- 註冊時間
- 2016-12-26
- 最後登錄
- 2025-1-13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17352
- 閱讀權限
- 130
- 文章
- 41389
- 相冊
- 0
- 日誌
- 0
   
狀態︰
離線
|
【第八章】
驀地,九轉訝異地啊了兩聲,指著一處紋印,隨後柳公謹也得意地大笑,用硃筆圈起丹紅的指印,不到一刻鐘就有幾個丫頭被揪出來,慌亂地站在主子們面前。
一個叫芳玉,是茱萸院灑掃的丫頭,負貴打掃邵小蓉的屋子,一個是芳如,正是大少奶奶得力的大丫頭之一,這兩人是姊妹,和父母一家人一起從將軍府入了侯府。
不意外地,朱嬤嬤的指紋也在宣紙上頭,她的氣焰頓時消失,老臉乍青乍白。
「應該不必解說吧,宣紙上的指紋是自鑲貝漆盒拓下來的,只有碰過漆盒的人才會留下印痕,而漆盒上的桐油是新漆上不久的,碰過的人不多,大少奶奶指稱我的人手腳不乾凈,現在只査出個芳玉,你要不要問她幾時偷的,怎麼偷的,什麼時候擱我屋裡,又是誰主使的?」
「你……你……狡辯。」明明白白的證據砸過來,砸得席夢芝頭暈腦脹,她紅了眼,氣到想殺人。
「我根本沒進過大少奶奶屋裡,又怎知你有裝著赤金頭面的鑲貝漆盒,又怎會指使芳玉去偷?還是芳玉從她姊姊那知道赤金頭面之事而有貪念?或是芳如就是個不知檢點的內賊,姊妹倆裡應外合竊取主家的財物,先藏在妾身的屋子等風聲過去再取出盜賣,她在打你的臉呀!」邵小蓉沒提朱嬤嬤,因為知道板不倒,身為大少奶奶最親近的嬤嬤,碰過漆盒是理所當然,她有得是藉口開脫。
「不是奴婢,不是奴婢,奴婢不敢豬油蒙了心去盜竊大少奶奶的首飾,是朱嬤嬤叫姊姊拿給我的,她說要給姨奶奶一點顏色瞧瞧,讓姨奶奶知道誰才是當家做主的……」
什麼叫不打自招,什麼又叫膽小如鼠,不過十三、四歲的芳玉沒有見過世面、沒有膽氣,一見東窗事發了,還牽扯到她們姊妹身上,當下冷汗直流,嚇得腿軟。
偷竊這事一定要有人出來頂罪,而想也不用想就是她和姊姊,不想被當賊打個半死的芳玉見主子臉一沉,她便慌了手腳跪地認罪,把所有經過全盤託出。
這下子不只大少奶奶的銀牙快要咬爛了、朱嬤嬤的臉綠成一片,連姊姊芳如也一臉慘白,雙腿發軟地攀捉著身側的芳沁,害人不成反害已的幾人都知大勢已去。
「咳!咳!真相大白了,是這三個刁奴做的髒事,與邵姨娘無關,既然夫人都找來人牙販子了,那就遠遠地發賣了,別髒了主子的顏面。」趙無眠面色淡如水,為顯公平做主將不肖下人賣了。
「不成,她們可是我的人,誰也不許動。」跟著她多年的左右手,一個也不能丟。席夢芝尖聲的叫兩手揮打著靠近的婆子。
「夫人,處事要公正,是你說要査到底,大費周張的搜遍了整座茱萸院,你底下的人還砸了不少邵姨娘的私房,沒讓你的人賠償已是厚道了,你還想把事情鬧大嗎?」趙無眠略帶警告的說。
她獰笑道:「我不管對錯,誰是誰非我說了算,今日有你護著這賤人我動不了她,可是你也不能無時無刻在她身旁,你若敢動我身邊的人一根寒毛,我就會找機會讓人將她沉了塘,比心狠,還沒人敢小看我席夢芝。」
「朱嬤嬤留下,芳如、芳玉不留。」這是他的讓步。
逃過一劫的朱嬤嬤臉色沒有比較好看,慘綠慘綠地,而早已癱成泥狀的芳如姊妹面無血色,兩眼無神的互視。
「趙無眠,你想與我作對?!」他居然當眾打她的臉,半點面子也不給她留下?!
「直呼夫君名諱成何體統,你的規矩何在?!」想要用大少奶奶的身分壓人也要看她夠不夠份量,她的地位是他給的,沒有他,她哪來衝天的氣焰,隔了一層親的朱纖曼是不理秋錦院的事,幫不了她,也是他的有意放縱她才益發驕矜,不可一世,瞧不起旁人,不侍公婆,不討老夫人歡心,人心盡失還認為能隻手遮天?可笑!
「規矩?哼!你跟我講規矩,她見了我既不跪拜也不行禮,牙尖嘴利地對我無禮,你不罰她出言無狀,頂撞主母,倒拿規矩這頂帽子扣我,到底誰才是你的妻,我堂堂的正室夫人不如一名小小妾室?!」她張狂得仍不把丈夫放眼裡。
「那要看你做了什麼,你真的當別人的眼睛是瞎的,看不見你耍的伎倆?不知道你背地裡做的勾當?我不點破已經是給了你台階下,收收你針般的心眼,別讓人看了笑話。」是時候收抬她了。
「你……你怎麼敢……侯爺夫人是我姑奶奶,我爹是大將軍……」她摀著一陣陣抽痛的胸口,面泛青紫。
趙無眠搖著頭,輕聲一嘆。「那又如何?有老太君在,他們敢厚著臉皮為你撐腰嗎?」
「你……你……」一提到老夫人,她的氣就弱了。
「夫人這位置不是非你不可,大少奶奶的位置是我給你的,你才坐得穩,一旦我不想給了,你能坐得住?」趙無眠溫雅笑容中多了威嚴,銳利目光掃了氣得兩眼通紅的席夢芝一眼,便神色溫柔地走向邵小蓉。
* * *
大掌輕握著瑩白小手,眼神滿溢著柔情說:「驚著你了,不怕不怕,我讓柳神醫開幾帖安神的藥,再熬些滋補的補補元氣,瞧你都驚出虛汗了,教我瞧得心疼……」
這時,邵小蓉自己都沒發現自己微微笑了。
心很暖。
「嚇死我了!我膽子快嚇破了,以為這次死定了,會死得慘兮兮,都被嚇出一身冷汗了,我的小心臟還撲通撲通地跳,我果然是個膽小的……」
她膽小?!
這句話說出口,相信的人寥寥無幾,光看她面不改色、口齒清晰的面對向來囂張跋扈的大少奶奶,不但沒被她的氣勢壓過去,反而讓她差點吐血,她的膽子還真小啊。
可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她真的嚇得不輕,狂跳不已的心久久不恢復穩定,只差沒從嘴裡跳出來。
別看她表面裝得輕鬆自在,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其實一點底氣也沒有,她就是在虛張聲勢。
因為她不確定趙無眠會不會全力挺她,那個人高深莫測教人看不出他心底的打算,她豁出去和他賭一賭,看到最後關頭他肯不肯順勢扶她一把,但當他真出聲相護時,她反倒嚇了一大跳,也不得不承認心裡一暖。
「聽起來讓人難相信,你侃侃而談的時候,怎麼不見一絲膽怯,兩眼發亮像要上戰場廝殺的戰士,連我瞧了都想搖旗吶喊,大讚一聲女中毫傑。」趙無眠調侃地說,眼底飽含與有榮焉的濃烈笑意。
「大爺這話是讚我還是眨我呀!我兩隻瘦胳臂連鐵鍋都抬不動,更別提腰繫長劍背上弓了,我剛才是被逼出來的剽悍。」不爭就沒命了,她也顧不了太多了。
她超怕的呀!
大少奶奶那邊人多勢眾,個個膀粗腰圓,氣勢洶洶,橫眉堅目地殺氣騰騰,一個個齜牙咧嘴像要吃人似的。
再回頭一看,除了落英和繽紛外,茱萸院的丫頭、婆子全跑得不見人影,比她還怕死地站得遠遠的。
她不怪她們,只是有點心寒,即使她是身分不高的姨娘也沒苛扣她們的月銀,還十分有良心的加菜,自掏腰包一人裁兩身衣裳,誰家人病了還送上藥材銀子。
真心相待不見得能得忠心,不過至少她還能保住對她好的人。
「有腦子的人不用刀劍,光你這顆裝了稀奇古怪點子的小腦袋瓜子,就抵得上千軍萬馬,而且誰敵得過你的伶牙俐齒。」他一指戳上她腦門,戳得她小腦袋往後一仰。
被戳疼的邵小蓉微帶不滿地噘高朱紅小嘴。「我那是自保,你老婆太厲害了,我要是站著挨打,只怕小命就丟了,到時候你一口薄棺把我葬了,我連個哭喪的也找不到。」
「說什麼胡話,你想死還沒那麼容易,我總會保下你,不然今日在芙蓉院你能順利地全身而退嗎?」不知好歹的東西,為了給她撐腰,他連平庸的面具都掀了。
平凡到不起眼的庶子是他的偽裝,就連他心機深沉的父親也沒能看透他。
什麼保下她,馬後炮誰不會。她腹誹,又換上笑臉諂媚道:「那要謝謝大爺拳拳愛護之心,小女子無以為報,只有日日夜夜勤奮地熬藥,好讓大爺的身子健康,一餐能進三碗飯!」
「不是以身相許?」他胸口氣一堵,黑眸半瞇,那怨色再明顯不過。
她還想繼續用「五味雜陳」的湯藥荼毒他?
想得美,他對她的恩惠還沒大到得拿身子來抵。「大爺,賤妾早是你迎進門的愛妾,何來以身相許呢?你若要我寬衣伺候還能不從嗎?」只是會一腳踹到他不舉罷了。
聽出她話裡的不馴和不願,趙無眠眸色一黯,明明只是衣袖一掀,手一抬,邵小蓉就訝然驚呼著滾入他懷中。「那就今夜吧!爺兒等著你來侍寢,你可別臨陣脫逃。」
「什、什麼?!」她當下臉色一白,呼吸凝住了。
「太高興我的憐借,還是興奮終於能與我更親近?我可是很期待夜晚到來。」他笑著一點她悄鼻,以指輕撫她誘人朱唇,看著她驚慌不已的水汪汪大眼,他低下頭,吻住櫻紅唇瓣。
太驚訝的邵小蓉根本說不出話來,也拒絕不了,她水晶般眸子睜得又大又圓,不敢相信他居然會吻她,但是感覺還不壞……
她的頭轉不動,被他的大掌扣住後腦勺,她已經逃不掉了,他正用他的方式慢慢蠶食她,要將她啃得一滴不剩。
太……太危險的男人,她不知道自己招不招架得住。
幸好男人沒那麼心急,長長的一吻結束後他便放開了她,看著她大眼迷濛、雙頰緋紅的模樣只覺可愛極了。
「用石灰拓指紋是誰教你的?在我朝從未有人用過。」因為不尋常,他才有此一問,她身上有太多難解的謎。
「很簡單,有CSI犯罪現場……」她直覺的答了才發現不對——她說了什麼?
她是沒腦子的笨蛋,她怎麼能順口說出「天機」。
她不想被當成妖怪附體給燒了。
「希欸思矮?」這是異族語嗎?
「是喜嘿嗨,一首船夫在搖櫓時的船歌,能和對岸的船打招呼,也能當成情歌對唱。」她在心裡暗吁,佩服自己的急中生智,反應機敏未露出馬腳。
趙無眠一聽,神色古怪地睨了她一眼。「你沒出過京城,又怎知來往船隻的漁唱?」
邵小蓉故作納悶地偏過頭。「唪!大爺這話說得好奇怪,我不是城外商人的女兒嗎?因為嫁人才來到繁華似錦的天子之都,怎麼反說我未出過京城。」
趙無眠臉色一變,輕咳了幾聲。「我是說你沒出過京城附近的大河,船夫們的吟唱怎會傳到你耳中。」
她故作恍然大悟地順著竿子往上爬。「那大爺病好了帶我出府瞧瞧,我有好多地方沒逛過,你就憐借我沒見過世面,帶我在城裡開開眼界,你也一年多沒出門了嘛。」
他惱怒著,對她狡滑如狐,輕易地反用他的話將他套住感到又氣又好笑。「我的身子偶有不適,胸悶、氣虛,怕是走不出侯府大門。」
對於她聰慧過人,他一則以憂、一則以喜,喜的是如此慧黠的女子為他所有,憂的是她尚未揭露的身世,雖然她一向養在深閨足不出戶,相識無幾人,可是誰又敢擔保沒有萬一,若是不巧遇著相熟之人,她的身分也就曝光了,想瞞也瞞不住。
要是再引來和親王那邊的人,那她將是身陷險境再無平安之日,稍有不慎便成為亡魂。
他還裝,苦口良藥還喝不怕是吧!「身體有沒有病痛你說了不算,還要問過妙手回春的柳神醫,而且老是悶在府裡不出府透透氣才容易一身病呢!有平頂藍綢墜銅燈角大馬車,鋪上厚厚的三層錦褥,包準你比在自個兒屋裡舒坦。」
「蓉兒……」她連平頂藍綢墜銅燈角大馬車都打探到了,果然準備充足,侯府家眷進出乘的車一――出逃必備準備!
「誰有事要問我?有病治病,無病強身,神醫一出手,百病不敢近。」故作瀟灑的柳公謹抬了蒲葉作扇,一搧一握地將未綰緊的黑髮揭飛起來,悠哉悠哉地走進來。
「柳大夫,我那兩個丫頭怎麼了,傷得重不重,會不會留下疤?她們以後還要嫁人呢!藥不怕貴,就怕治出個蜈蚣背。還有郭嬤嬤的腳傷,可不能落下病根,就怕天氣變了就那裡酸、這裡痛……」
「等等,你別一見到我就連珠炮似的問,一開口就停不了,我看診有三看,看心情、看對象、看天氣,你那兩個丫頭身分太低,我原本是不瞧的,要不是看小嫂子投緣,我還懶得走這一趟。」什麼阿貓阿狗都要他治,他哪來時間辦正事。
有求於人的邵小蓉懂眼色,趕忙送上一杯熱茶。「辛苦你了,柳神醫,我家的兩朵小花有勞你費心了。」
「藥費和出診費找誰取?」什麼叫藥不怕貴,就怕治出個蜈蚣背,他的醫術沒話說了,居然還有人懷疑他是半調子,他聽了不痛快。
她一聽,噎了一下,有點恨地瞪了柳公謹一眼。「我家大爺在這兒,你還怕賴你銀子嗎?」
沒風度的傢伙,不過牽牽紅線,充當紅娘,把美若天仙的落英配給他而已,他就這般小心眼的記恨上了。
「蓉兒倒是大方,救人的恩情推給我承受,但我不愛佔便宜,那是你的丫頭可不是我的丫頭,我沒必要在意她們的死活。」瞧著柳公謹手上的那杯茶,趙無眠有些吃味。
這兩個男人今天是怎麼回事,都吃錯藥了嗎?「什麼你的、我的,連我的人都是大爺你的,你還分哪個和哪個是誰的丫頭,全是你大爺的下人。」
刁難她,真當本姑娘沒脾氣,真把她惹毛了,就送他們一人一碗巴豆湯。
「今晚的侍寢……」懂事的話不用他再提第二遍。
其實他只是在試探,並非真要她爬上他的床,不過她若是心甘情願的投懷送抱,他還是會「勉為其難」的收用。
邵小蓉輕鬆地回一句,「大爺身子偶有不適、胸悶、氣虛,連侯府大門都走不出去,蓉兒還想與大爺剪燭西窗,共說夜雨,大爺還是別逞強了,傷了身子又要有勞柳大夫開藥,腎水虛虧不好治呀!」
這女人、這女人,她……倒是說得出口。趙無眠微惱道:「爺兒總有整治你的一天,你等著——」
等著就等著。邵小蓉眨了眨眼,裝出乖巧溫順的模樣。
「你們倆在打什麼啞謎,盡說我聽不懂的話,怎麼你腎虧我不曉得。」柳公謹也是個心黑的,明明聽懂兩人一來一往的鬥嘴,還刻意在火上加把柴,讓火越燒越旺。
「公謹,我們很久沒較量較量拳腳了,今兒個我精神頗佳,不如來過兩招。」他手癢,很想找個人打一打。
聞言,柳公謹搖著蒲葉走開。「蓉兒小嫂子,你那兩個丫頭沒事了,我仔細診斷了一番,並未傷到筋骨,休養個十天半個月便能幹活,我留下一瓶「百花露」是去疤的,不貴,一兩銀子一瓶,淡淡抹上一層就成了。」
真的不貴,一百兩一瓶,他會記在某人帳上。
「太好了,我終於能鬆口氣了,我一直擔心她們,大少奶奶的心真狠……」最好別讓她逮著機會,否則一報還一報,她的心軟是看對象的,人家給她一巴掌,她絕對打回去,有來有往不相欠。
「好什麼好,小嫂子就小嫂子,女子的閨名是你能喊的嗎?以後把你的嘴巴栓緊些,不要見了人就套交情。」
趙無眠冷眸一閃,帶著警告——她是我的,你少打她主意。
嘖!玩真的呀!不就有些許中意,犯得著打翻醋罈子嗎?「小嫂子,診金一事是與你鬧著玩的,別放在心上,我是宅心仁厚的大夫,怎會被阿堵物迷花了眼,」
黃金白銀是俗氣了些,不過她多多益善。邵小蓉承認自己市儈。「那就多謝你了,本來我也沒放在心上的,但這次我受了莫大的冤屈,大爺肯定會好好地補償我才是。」
這般理所當然的口氣,討補償討得天經地義,兩個男人同時一怔,露出古怪神色,朝笑得喜孜孜的小女人一瞟,就見她板起手指數著她「應該」得到的好處。
「咳!小嫂子的失憶是否有好一些,近日來可有想起什麼?」他岔開話題。
都快忘了有這回事的邵小蓉神情微僵,訕訕一笑地揮揮手。「只有些模糊的影像,不過想看清楚就沒了,總覺得有爹有娘,還有人喊我姑姑,是個五、六歲大的男童。」
其實她哪曉得這具身體的前主是誰,都是她不著痕跡地從丫頭、嬤嬤的口中套話,假裝似有印象的閒談,不疑有他的細柳,似巧,甚至是郭嬤嬤便會不經意地說溜嘴,她才從隻字片語中拼湊出前主身分,以及她曾經發生過什麼事——
雖然不多,但起碼她知道前主不叫邵小蓉,而且可能是落難的官家千金而非商戶之女,不過並非原主的她並不在意,她本來就是重新來過的人,何必為了不屬於她的煩惱煩心。
柳公謹意味深遠地看了趙無眠一眼。「小嫂子,我再為你杷一次脈,看看妥不妥。」
「不用了,沒病看多了也會得病。」她能吃、能睡,上梯子能爬牆,看什麼大夫。「落英,你來了。」
一聽到落英,柳公謹臉色微變。
「是的,主子。」
「搬好了吧!你們各自找間屋子住下,東邊空著的廂房有一整排,一人一間屋。」
身為主人的趙無眠馬上開口,「等一下,一人一間屋是什麼意思,搬什麼東西?」不會是他以為的那樣吧!
邵小蓉理直氣壯的回答,「大爺,我很怕死,而且膽子真的很小,要是你家夫人動不動命人到茱萸院看我睡得好不好,吃得飽不飽,衣服穿得暖不暖,那我還有活路嗎?」
他一聽,氣笑了。「所以你把丫頭、嬤嬤搬到秋錦院,拿我當擋箭睥?」
「誰教你是我夫、君。」有箭他去擋,有難她先跑,分工合作嘛!各人做各人擅長的事。
聽到她逗趣的話語,柳公謹忍不住大笑,而夫君趙無眠臉黑了一半,瞪視這囂張的小女人。
* * *
普陀寺是一座百年古寺,位於京城外二十里處的普陀山半山腰,以馬車來回約半日,環境清幽,風景宜人。
雖然有馬車道讓馬車直接上山,方便體弱的達官貴人,不過大多數人還是會走「千歲階」,從山下到廟宇共有一千
階,每走一階代表一歲;一千階是一千歲,意喻長壽,不少人為了家裡的老人家特意來走,祈求一家老少平安;但是普陀寺聞名遐邇的卻是三月的桃花,滿山遍野的桃花開得有如林間妖精,艷而多嬌,引人入勝,讓遊人們趨之若鶩,紛紛趕在桃花盛開時節上山禮佛。
只是桃花開盡香客也少了,僧人便在寺廟後頭栽上九百九十九棵梧桐樹,梧桐棲鳳,九是至尊,隱喻著此處是吉祥地,梧桐花落如飛雪,亦是吸引許多百姓上山賞景。
因此每年的三月到七月,不論是本地人或外來客,總會到普陀寺走一趟,賞花、觀景,拜菩薩,一直到九月重陽過後才會恢復寧靜。
「老太太,你小心走,有台階,石階上長青苔了,緩著點,不急,別滑了腳,我們是出來賞五月雪,梧桐花期是一整個月,還等著老太太呢!」早到晚到無所謂,主要是心情開朗,笑著出府,盡興而歸。
「多虧你這娃兒不嫌煩,陪著我老太婆慢慢走。」唉!人老了,走幾步路就不行了,喘個三口氣才順。
「不煩不煩,樂得很呢!像陪我親姥姥,祖孫倆親親熱熱地挨著身子說話,你挽我的手,我牽你的手,天倫之樂讓人羨慕。」她外婆也這般慈祥,總瞧著她笑。
「呵……呵……我愛聽,咱們讓人羨慕羨慕,有你這樣乖巧的孫女陪伴,我少活三年也值得。」難得開心的老太君輕拍邵小蓉的手,那眼底的歡喜是騙不了人。
「呸呸呸……過路神明莫聽莫惦記,我家老太太說的是渾話,你們可別當真,她要長命百歲給我的孫兒掛滿月金項圈。」邵小蓉一臉虔誠地四方合掌一拜。
「你這才叫渾話吧!我曾孫子還沒影,你就想抱孫?沒那麼便宜的事。你夜裡別害臊,和眠兒怒力點,明年給我個白胖曾孫。」她也沒什麼願望了,兒孫有福便圓滿了。
她真臉紅了,臉蛋兒發熱。「大爺還在服藥,房事不宜,柳大夫說了,要等停藥了才能懷子。」
柳神醫這般說了嗎?當然沒有,是她自個兒胡謅編出來的,柳公謹治病的藥單照開,與藥方子不符的藥材她照熬,只是熬出的湯藥大少爺不喝,餵了兩株牡丹,硬生生把兩株宮裡賞的牡丹給養死了。
「你還沒得手?」和趙無眠落在後頭的柳公謹笑著問。
「收起你下流的想法,我們雖然待在同一間屋子裡,但是她睡榻,我躺我的大床。」就是有點空,睡得不踏實。
「我指的是證據。」他失笑,得意自己捉弄了趙大少。
趙無眠面色難得發紅。「我說的也是證據,她夜裡容易驚醒,不好下手,我一有動靜她立即睜開眼。」
他不知道的是,那是她以前看護病人練來的警覺心,前些日子她便是醒醒睡睡的照顧他反覆的病情,不曾睡得深。
「在我面前用不著硬撐,我還看不出你腦子在轉什麼念頭嗎?要不是看在你這小子難得動心,我早就把人偷走了,哪會寧可自己黯然神傷的讓你。」要放下不容易,他還在適應。
「用不著你讓,她本來就是我的。」趙無眠臉色微沉,不太樂意有人覬覦他的女人。
柳公謹輕笑,卻有些無奈。「看得出她對你有一些在意,不過那一些些在意不會讓她對你死心塌地,你的妻子、你的身分、侯府嚴格的規矩,在使她卻步。」
「……總會改變的,她和老太君很合得來。」出平他的意料之外,一老一少好得像親祖孫,連他都冷落了。
「是呀!我也覺得奇怪,老太君向來孤僻,看誰都不順眼,怎麼偏偏和小嫂子投緣。」緣分真教人難以理解,有些人死命求呀求偏是求不到,有些人得天獨厚,不費吹灰之力便能擁有。
說不嫉妒是假的,趙大少的運氣比他好一點。
「公謹,小心你的說詞,孤僻的老夫人是我祖母。」他說得,別人說不得,他護短。
柳公謹呵呵低笑。「曉得了,我們過去和她們會合吧!你再望著她,希望她回頭看你,都要成瞭望妻石了。」
「哼!」他冷哼一聲,隨即跟上前面一老一少婦人的步伐。
「人家是有了媳婦忘了娘,祖母是有了蓉兒忘了孫兒,瞧你們聊得多開心,孫兒都成了風景的點綴。」語氣吃味的趙無眠笑嘻嘻說,親昵地挽著祖母的手,把老太君逗得哈哈笑。
一邊是孫兒,一邊是孫媳婦,三人手挽手緩步而行,像是和樂的一家人,落於後頭的柳公謹是隨行大夫。
「哇!瞧你這話多酸呀!我和蓉兒親近你還眼紅不成,去去去,礙眼。」老太君假意推了推他,要他別來妨礙女人家說心。
「不酸、不酸,瞧!笑著呢!」在祖母面前,他始終表現出輕鬆快活的一面,好似沒長大的小孫子。
他這是盡孝,讓老人家有生之年都能喜樂開朗,身體康泰,不為兒孫事煩惱操心,畢竟若問這世上還有誰拼了命真心護他,唯有老太君了。
「呵!都幾歲的人了還這麼淘氣,男子在你這年紀都是好幾個孩子的爹了,你幾時才有個曾孫讓祖母抱抱,祖母可沒幾年等你。」她頗為感嘆歲月不饒人,一轉眼兩鬢霜白。
「不急,總要等孫兒養好身子再說,沒辦法活蹦亂跳,哪來整日吵著跟祖母要糖吃的胖曾孫。」趙無眠略帶深意地看向邵小蓉,只見白皙頸項微泛緋紅。
老夫人呵呵地咧嘴笑,十分欣慰。「蓉兒也跟我提過,你的病尚未完全根治,服藥期間不宜同房,我想著也是這道理,所以就沒催你們小倆口,身子骨養壯了才有小壯丁。」
「蓉兒這麼跟祖母說?」他挑了眉,暗笑。聰明呀!懂得找理由搪塞。
「你也別怪她,她是為了你著想,怕我多提幾回你心裡難過,要不是先前娶了那不安份的,我倒更樂意蓉兒當我的長孫媳婦。」
「孫兒與祖母一條心,亦有此意。」要不然他也不會被某人磨得沒法子,拖著「病體」上山散心。
聽著祖孫倆的話題一直繞著她打轉,還是會難為情的邵小蓉微臊地打斷兩人的話。「老太太累了吧!咱們找個亭子歇歇腳,一會兒到廟裡吃齋飯,填填肚子,別給累著。」
「好、好,還是你貼心,你放心老婆子還有力氣走兩步路。」這兒風景好,風拂過都帶著花香味。
一行人到瞭望月亭休憩,跟隨上山的明秋、明意取出三層食盒,擺出糕點讓主子們食用,邊看山景邊閒聊,和樂融融,跟著老太君多年的周嬤嬤知其習性,架起小火爐煮水烹茶。
待眾人歇息夠了,便又繼續拾級而上,進了普陀寺。
畢竟是上了年紀,近年又鮮少出府,老夫人參拜完便面有倦怠,於是由身邊的丫頭、婆子扶著去廟裡的廂房休息,由柳大夫把過脈確定無礙後便睡起午覺了。
山裡比城中涼爽多了,雪白的花兒陸著風從頭頂灑落,閉著眼睛敞開雙手,走到後山林中的邵小蓉彷彿又回到她記憶中有風的山城,見到撐著陽傘的情侶走過身側,笑著說今年的桐花季真熱鬧。
「你在想什麼?」
一隻男人的手臂從身後摟住她腰身,熟悉的氣息吹拂在她頸側,輕聲低喃。
「想著人生的際偶真奇妙,芸芸眾生中我竟會遇到你。」她忽然覺得人世間有很多事都是自尋煩惱。
明明是段該珍惜的緣分,她卻在意得太多,而忽略了擺在眼前的真心。
「對我很不滿?」他臂膀收緊,將人擁入懷中。
她心中迷霧散開美目晶瑩透亮。「大爺,蓉兒已經很久沒抱怨了,你對我的千般好都記在心裡呢!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只是總要想清楚自己想做什麼樣的人,未來想要怎麼過。」
「如果我允諾只有你一人呢?」他知道她在顧忌什麼,她眉間總帶著淡淡的輕愁,為走與不走都為難。
一怔,她驀地目光一亮,卻又一黯,想到了席夢芝。「你這病要裝到何時?」
「快了。」他們的部署差不多了……思及此,趙無眠輕笑著,深墨色瞳眸裡有著濃濃情意,如絲纏綿。「我心悅你,你可知?」
臉一紅,她眼神慌亂地不敢直視他。「大爺,厚情難承,你別捉弄我了。」
「叫我夫君或直呼我無眠。」他一吻輕印在微紅粉頰,低醇笑聲由胸膛發出。
「夫……無眠。」她終究不是這年代的人,開口喊夫君太彆扭,她喊不出來。
「以後沒有外人在,私下你就喊我名字吧,甜甜的軟嗓我聽了喜歡。」他親昵地以唇擦過紅艷唇瓣。
驟地面紅耳熱的邵小蓉想推開他,反而被抱得更緊,緊緊相擁,沒半點縫隙。
「不怕被人瞧了害臊,咱們畢竟在外頭不是府裡,規矩、規矩,不能失了顏面。」
「你羞了嗎?」他笑道。
她不滿地捶了他一下。「臉都紅了還不羞嗎?誰像你臉皮厚如城牆,一無賴起來神仙難擋。」
「不走了好不好,陪著我看山看雲,看日落日出,我心中只你一人,白首不相離。」一心願得一心人,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做連理枝,生相偎、死也纏。
不做多情郎,一心只待有情人,他不會讓小蓉兒嘗到和他娘親一樣的苦。
「我……」明明想著要離開,她卻越來越難控制自己的心,幾乎要被他說服。
咦!好眼熟的背影。
邵小蓉正為感情糾結,雙目慌亂地飄移,忽地一道撤金紅綃繡花羅衣從眼角餘光閃過,感到似曾相識的她定睛一瞧,頓時訝然的睜大眼。
「席大少奶奶。」她怎麼也來了?
因為怕席夢芝趁他們不在侯府加害她的人,她把養傷中的細柳、似巧和郭嬤嬤也帶出府了,只是她們傷勢未愈,就留在停放山腳的馬車裡,由清河、繽紛等人護著,而落英跟著上山,一方面是保護,一方面是讓落英和柳公謹走得近一些,兩人之間常有走動,難保不暗生情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