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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秋雨濛濛,滴滴答答的從白日下到黑夜,也因此唐曉怡一手拿了油燈一手撐著傘,不確定今夜毛小孩會不會赴約?
令她開心的是,它準時來到,於是一人一虎移到柴房內,將門鎖上後,窗戶開個小縫透氣,裡面溫暖多了。
這間僅擺放一迭迭劈好木柴的房間,其實與後方的廚房是相連的,只是,空間小了點,也因此,雖只有油燈的光也足了。
柔和燈光下,毛小孩趴著吃她為它準備的美食,她也順勢坐在它身邊,邊說話邊撫著它的毛皮。
「現在外頭下著雨,屋內只有我跟你,好像世界上只剩下我們兩個,遺世獨立。」她低啞的聲音透著抹孤獨與疲累。
他邊吃邊聽,心裡替她感到不捨,這段日子以來,他聽了太多,知道她心裡有多麼孤單無助,對未來又有多茫然。
所以,他做了一件會讓她轉換心情的事——
他低頭將那盤蔥燒燉雜肉推到她面前。
她微微一笑,拿了一塊肉放入口中咀嚼後,「對啊,我還有肉吃,還有你這毛小孩相陪,幹麼那麼灰色。」
她有時候總說些他很難理解但能猜到意思的用詞,像是灰色應指心情低落。
她吃了一點就沒吃了,在廚房裡幹活,她知道備給這隻寵物虎的食物份量極為可觀,但近日它吃得不多,杜大娘還被要求換菜色。
只能說,老虎的命比她這丫頭好太多,不過見它愛吃她煮的菜,總是吃光光——當然,水煮肉跟生肉除外——她還是很開心。
「好,別提灰色的事,你知道嗎,這兩天大小姐又跟世子大吵跑回來,依照往例,明天世子一定又一早過來。
「唉,他看來溫文儒雅,其實就是個色胚,每次跟著大小姐回府,總會摸到後院來,不然就是趁送飯時,在中院等著攔我,色眯眯的,一副就想幹壞事的樣子,可說來他才十八歲,的確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就動物而言——」
她突然停頓,他抬頭看她。
「毛小孩,你是公老虎,就我所知,你會有「求偶期」,看你已是成虎的樣子,應該會發情了,爺如果找不到母老虎給你,也可以找隻母獅子給你。」
什麼?!他瞪著她。
她笑,「真的,公老虎跟母獅子是可以混種繁殖,生下的孩子就叫「虎獅」,這是有紀錄的,不過我不是你的主子,你在那方面的需求也只能看爺哪天良心發現,替你找個伴兒,我可沒膽跟爺提。」
她腦袋裡竟然裝這些東西?還說得煞有其事,但一個後院小丫頭,怎麼好像懂很多事?他實在難以理解。
「你覺得很奇怪嗎,我怎麼想得到這裡?」人獸相處久了,也許真的心有靈犀,她似乎懂得它的眼神。她拍拍胸口,還一臉的了不起,「因為我是……唉,好漢能提當年勇嗎?」
她是獸醫,卻在穿越後,成了整天拿鍋鏟菜刀的小廚娘!
她苦笑,說這給老虎聽做什麼呢?她沉沉的吸了一口長氣,決定不再去想上輩子的事,「這陣子爺都不在,像過去一樣,一出遠門就一個多月,但爺回來後,好像又是整天忙,也沒空陪你,說來,他當飼主很不及格。」
她在批評他?他有點不悅。
她想了想,又道:「對了,我跟你說,我很認真地懷疑,爺可能不能人道。」
什麼?!他又瞪她了。
「告訴你,很多人都這麼猜的,你是爺的寵物,或許也略知一二。」說到這裡,她得寸進尺的將身體貼靠在它毛茸茸的身上,這溫暖的觸感就像她最愛蓋的毛毯一樣,又軟滑又舒服。
「奴僕間不少人在傳,自從爺一年多前打勝仗回來後,跟夫人之間就怪怪的,後來夫人就領了休書走人,這麼長的時間下來,也沒人見過爺有過任何女人,這是不正常的。」
你又知道了!他挺不屑的瞪她。
「食色性也,你懂嗎?爺先前都在打仗,戰場上什麼狀況都會發生的,我聽說爺身上的傷也不少,畢竟刀箭是不長眼的,也許很倒霉「咻」地一聲,王爺就一秒變太監了。」
她邊說還邊伸手劃了道弧線,壓根也沒察覺老虎正恨恨的瞪著她,何況在這沁涼秋夜,窩著動物皮毛實在太舒服,她有點昏昏欲睡。
「若真的這樣,爺也太可憐了,他那麼帥、那麼英挺,就算是我這個穿越來的,看過那麼多時尚型男或野獸派帥哥,遠遠看到爺,一顆心也會怦怦亂跳呢……」她愈說愈小聲,最後幾句話聽來更是黏成一團的呢喃囈語。
他可憐?雖然後面的話,他壓根聽不清楚,但敢懷疑他不是男人,還敢躺在他身上睡覺,他哪咽得下這口氣!
它突然站起身來,而這個動作,讓才剛夢周公的唐曉怡立即醒來,不解的看向老虎,就見它給她一記不悅的眸光,隨即繼續吃著剛剛剩下的美食。
她不懂它氣什麼,又伸手摸它,沒想到它乾脆移開兩步,不讓她碰了。
「毛小孩,受人點滴,該湧泉以報,懂不懂?」她也跟著移到它身邊。
但他索性趴下閉眼,不理她了。
「欸,你這樣有點沒禮貌,我還沒聊完呢。」她坐在它身邊道。
天天只能趁夜晚跟一隻老虎聊天?到底有沒有那麼可憐!他睜開眼看她。
「你這什麼眼神,覺得我很可憐、很心酸?」她聲音近乎控訴了。
就是。他的眼神相當肯定。
她瞪著它,久久、久久,轉頭看看這間小小的柴房,再看著一身古裝的自己,還有這隻被她擬人化的老虎朋友,想想,她真的好悲哀!
她眼眶紅了,「你其實沒說錯,我真的很可憐,很多時候——不,是根本不能當原來的自己,我過去所學在這裡一點用處都沒有,我在這裡沒親人、沒家人,唯一的朋友呂燕還被杜大娘欺侮,只因為她對我好,幫了我的忙,嗚嗚嗚……」
她忍不住的哭了出來,「所以我寧可不跟呂燕好、不再理她,這樣她就不會被杜大娘欺侮,但我就只剩一個人了,我在這個地方一點歸屬感都沒有,唯一的友誼還是自己親自毀掉的,你說說,這到底是一個什麼莫名其妙的鬼朝代……」
這瘋丫頭,說著說著,竟然自己哭起來?!
「毛小孩,你是寵物虎,一定不了解當人有多辛苦,我不想孤獨、我不想一個人,我更不想被排擠、被霸凌,但我不想就沒事嗎!」她愈說哭愈凶。
霸凌?這話他聽不太明白,但其他的話,他倒是能體會,從玉弦離開後,他看來一切如常,但心裡是受傷的,因此日子過得格外辛苦。
「所以,我做你這毛小孩的小奴婢也沒關係,你聽我碎念抱怨,我替你做點好吃的,咱們互取其利,好嗎?」她邊拭淚邊撫摸著它的毛。
不必互取其利,他其實已經挺習慣了,他吃他的,她邊摸邊叨念她的不滿,但這並非是他想當一隻知心虎,而是他沒搭理她,她照念她的。
更甭提,她的確是挺費心思的在討好他的胃,就這一點上,他也可以勉強自己接受她的碰觸,再者,因長年勞動,她有一雙粗糙結繭的手,撫摸毛皮倒是讓他感到意外的舒服……
「今晚好冷啊,毛小孩,我昨兒一整晚顧主子房的柴火,讓炕裡的熱氣不能斷,今天又忙一天,我睏死了,你行行好,讓我睡一下……」
唐曉怡從穿越至今,就數今日情緒發洩最多,痛哭了一場,再加上身心疲累,眼皮漸漸沉重起來。
不成,她這一睡下,也不知哪時才會醒?而且,在這裡睡一晚,肯定著涼的,他又開始移動起身子——
「又不安份?毛小孩,」她神情恍惚的低喃,「做老虎不能太現實啊,讓我取暖。」她整個人環抱住它,就快睡著了。
他看著她,她長得挺好看的,整個人信賴地貼靠在他身上,半點也不害怕——
這一點,莫名的取悅了他,他突然覺得好開心……
但下一秒,他突然感到不適,該死的,他要變身了。
唐曉怡趴靠在它身上,此刻也感覺到毛小孩身體緊繃,但還沒說什麼,它突然起身,奔向柴房門口,她一個反應不及,趴倒在地上,也因此敲痛了下巴,混沌的腦袋也醒了,「等等,你別用撞的,我沒薪餉可扣了呀!」
它停下腳步,回頭看她,它的呼吸開始變得困難,身體更是開始抖動,要變身了!
「你怎麼了?」她不懂,它看來好像很焦躁,下一秒,竟然快步越過自己,往後方相連的廚房跑去,這下子她更急,連忙要起身追上前去,卻發覺自己腳麻了!
她在心裡低咒一聲,邊揉腳邊踉蹌的追,「拜託你小心點,我真的沒錢可扣了……」
慶幸的是,在她跛著腳走動時,沒有聽到可怕的瓷盤乒乒乓乓的掉落聲。
只是,老虎呢?偌大的廚房竟不見它,可門關著,窗戶也只有開一小縫,能讓空氣流通,龐大的毛小孩哪兒去了?
雨也不知在何時停了,月光透窗而入,騫地,左後方突然一個黑影閃過,她想也沒想的就往左後方跑去,又緊急的煞住步伐——
是她眼花嗎?怎麼會憑空出現一個不著寸縷的裸男?雖然他背對著自己,但從那結實的背部曲線就可看出那是個高大英挺的男人,而且他後背的傷疤還不少,最明顯的是後背肌上有一個彎月形的傷疤,「你是誰?」
男人伸手拉開窗外,咻地一下,竟然飛出去了!
她焦急地一拐一拐跑到窗戶旁,探頭出去,但月光如水的夜色中,哪有裸男的身影?
那是所謂的輕功嗎?不然怎麼一下子就不見了?天啊,真酷,只是她東看看、西看看,毛小孩呢?
* * *
季紹威在夜色的掩護下,幾個飛掠,返回自己所住的院落,迅速地穿妥衣袍。
由於恢復成人形的時機點無法預知,再加上變身時間極短,還如初生嬰兒般全身赤裸,所以盛苑內的幾個地方,他儘可能的都藏了些衣服,以防被進來的奴僕撞見,但他怎麼也沒想到,有一天會在柴房裡變身。
唐曉怡應該沒有看到他的臉吧?對她口中的毛小孩突然消失在廚房裡,她肯定有極深的疑惑……
他沉沉的吸了口長氣,依過去慣例,先行走到對面的樓房敲門。
房門迅速的被拉開,元志邦一看到主子恢復成人形,他簡直要跪地謝天,他眼眶微紅的哽咽道:「爺恢復人形,太好了!」
不是他太過激動,而是每回主子變身成虎後,他們都沒把握到底會不會變回來,那種壓在心頭的不確定感實在太可怕了!
「是啊,終於……」季紹威是感動的,在被詛咒的這一年多來,好在有他幫忙掩護,不然他也不知要怎麼熬過來。
「夜深了,好好睡上一覺。」季紹威拍拍他的肩膀,他知道在他化身為虎的這段日子,他一直無法安睡。
「爺也是。」元志邦忍著淚水點頭,爺化身為虎因體型龐大,無法上床睡,只能躺在鋪設厚毯的地上休息,真是太可憐了。
片刻之後,季紹威終於能躺在久違的床鋪上,他卻想到唐曉怡,她不會傻得還在柴房裡找他吧?
終究放不下她,他再度起身,施展輕功飛掠到後院,正好瞧見唐曉怡嘀嘀咕咕走到一個光線昏暗的小房子——
他越過一旁的長屋,濃眉一蹙,再一間一間的探視,這才確定她是被排除在僕役主院外,一人獨睡這似乎是置物間的狹窄屋子裡。
她住的好克難,燭火一點,一張木床、一張木椅、一隻破舊的櫃子就什麼也沒有了。
「毛小孩也太可惡了,不打一聲招呼就走……」她碎碎念的從櫃子裡拿出要換洗的衣物,再往僕役院的澡間走去。
他看著她邊打呵欠邊燒熱水,再拖著疲累的身子進到僅有一人寬的澡間。
基於非禮勿視,他先行離開,回到自己房裡。
然而當他再度躺回舒適的床鋪,他卻無法成眠,她過得那麼辛苦,竟還費心的為他煮食……
翌日一早,一用完早膳,他立即差來大總管,吩咐要他重新檢視僕役院的工作內容,並儘速向他報告。在此同時,母親已得知他返家的消息,急急而來,一見到他就是叨念,「你昨晚回來,怎麼不先通知娘一聲,娘就可以邀——」
「娘!」他不得不打斷母親的話,可以料到她有一大串的閨女名要講,「我剛回來,有很多事要處理,家裡的大小事,志邦都有派快馬向我通報,皇上的聖旨允我所求一事,我更該進宮去謝皇上聖恩。」
「呃,也是。」趙秀妍有些失望,但馬上又道:「那就約明天——好,後天、後天。」
季紹威見母親一臉期待,只能點頭,隨即乘坐馬車進宮面聖,叩謝聖恩。
接下來的日子,季紹威忙得昏天暗地,他得把握恢復成人的時間,處理經營茶行及茶樓的相關事宜,負責跑外面的元志邦已經被他操到一沾床就呼呼大睡,就連他自己也有幾回是在書房裡小憩,繼續忙到天明。除此之外,他還得撥冗指派大總管重新整頓府裡奴僕的工作與環境等事,這自然是為了回報唐曉怡的餵食恩情。
只是,她是一個鎮日在廚房裡忙碌的丫頭,他則是一個未曾跟她打過照面的主子,突然對她特別關照也著實突兀,再加上,就她對他說過的一些流言八卦,廚房裡也有明爭暗鬥,若是她受到特殊待遇反為她引來流言蜚語,讓她更陷鬥爭的風暴中,這可不是他的用意,所以在安排上,總得合情合理,不見刻意,也因此讓他傷透腦筋。
而這一方面,他暫時對元志邦隱瞞,畢竟唐曉怡餵食一事,他並未告知,這後續的事要說明白,也得耗些時間。
但即使這麼忙碌,每一天,他總會撥時間到練功房練功。
這是他轉化為人形時,一定要做的事,練功兩個時辰,讓自己的內功更加深厚,才得以應付無法自制的變身。
過去的他,總能專心練功,然而今天,他的心思卻一直在唐曉怡身上打轉,十多天了,她應該沒準備食物要喂他了吧?
「哥!」
季語欣突然氣呼呼的走進來,而守在盛苑門前的兩名小廝只能一臉無措的看著主子。
季紹威很清楚他們沒有能耐擋住這嬌蠻的妹妹,屏退下人後,才看著她,「我以為盛苑裡有老虎,你一直不敢進來。」
經他這一提醒,氣瘋了的她才突然想起來,不安地看了看這寬敞又擺著各式刀劍的練功房,好在,沒看到就好,她噘起紅唇,「哥!我知道你回來後就天天忙,也沒空聽我說幾句話,可娘一定有跟哥提吧,我回娘家都幾天了,世軒竟然不聞不問,我找丫頭去婆家探問,才知道他正跟一名花魁打得火熱,連王府也沒回,自然不知我回娘家幾天了!」
這些事,季紹威其實比妹妹清楚,為了防止潘世軒來定南王府騷擾唐曉怡,他早派人去查他這幾日的動向。
他看著妹妹,「那你還不回去?」
她瞪大杏眼,「你是我哥啊,你要替妹妹作主,派人將世軒從青樓裡揪來這裡跟我下跪道歉、求我回去,不然我的面子——不是,咱們定南王府的面子往哪兒擺?」
「你要你的丈夫跟你下跪道歉?」他半瞇起黑眸,「同為男子,我也聽不下你的傲慢之語,你的公婆受不了你的壞脾氣,移居老家生活,你再不收斂——」
「夠了!我才不是來聽哥訓話的,不幫我就算了,我自己去找他!我再也不會來求哥幫忙了!」她怒氣衝衝的又走出練功房。
他搖搖頭,先去浴池凈身後,就到書房的暗室,他化身為虎的這月餘時間,在外地為他搜羅咒語相關書籍的手下,也快馬送回幾本書籍,元志邦都將書收妥在這,只是埋首其中多日,他還是查不到半點解咒的相關線索。
離開暗室後,他走到別苑後方的馬廄,嘗試接觸追風,但他才剛靠近,追風就不安地仰頭嘶鳴躁動。
不久,元志邦前來,看到黑色駿馬焦慮地在馬廄裡轉圏圈,忍不住嘆息一聲。
季紹威沉沉的吸了口長氣,「有事?」
「爺,明月茶莊的葉掌櫃來了。」
他點點頭,與元志邦步出別苑,但在經過竹林時,他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
「那片竹林有什麼嗎?怎麼每次爺經過,都佇足凝望?」元志邦不解的問。
他搖搖頭,再度闊步而行。
不過十多天,他竟好想念唐曉怡,想念她撫摸的手,想念她烹飪的佳肴,他更想念她將身體貼靠著他,嘰嘰喳喳地說著話,那一人一虎獨有的溫馨時刻……
但他現在是人,還是她的主子,她見到他能不恭恭敬敬、戰戰兢兢?
所以,見了不如不見。
何況,大總管已照著他的吩咐去做安排,也改善下人的生活狀況,她應該過得輕鬆些了吧?
清晨時分,廚房內的眾人已經忙碌起來,一如往常的,唐曉怡仍然被杜大娘操得團團轉,這一點,有些人心裡仍是替她打抱不平的,因為前陣子,大總管才發下一張調整過後的工作表,還指示要按表工作,甚至替他們這些大字都不識幾個的奴僕,親自朗讀每個人的工作內容,讓他們又驚又喜!
但大總管又不是無時無刻都在廚房內,作主的還是杜大娘,所以,工作表歸工作表,討好杜大娘的一樣可以混水摸魚,她看不順眼的,一樣忙得連上茅廁的時間都沒有,就像唐曉怡。
只是今天的杜大娘頗反常,照喊唐曉怡外,笑容卻特別大,就在眾人剛備好主子的早膳,連飯菜都還沒送出去時,大總管進廚房了!
「就在這裡呢,大總管。」杜大娘示意大總管跟她往最後方的爐灶走去。
眾奴僕們不解的看過去,但唐曉怡卻是心驚膽戰。
廚房裡的爐灶共建了八個,通常第八個沒使用,但因爐火相連,第八個得以挨著第七個的火保溫,多年來,她總將它當成天然的保溫爐在使用,夜裡偷燒好的菜,以瓦鍋藏在裡頭,再擺放乾木柴遮掩,一旦第七灶的爐火燃起,她那鍋好料也跟著加熱兼保溫,即使在冬天,忙到只能吃些殘羹冷飯的她也能獨享一鍋熱熱的好料……
可這會兒,放在裡頭的是昨夜燒的好菜,因一連十幾天,毛小孩都沒出現,她特別在昨夜以碎肉做了冰糖碎滷,本以為可以誘出那隻貪吃的毛小孩,但等了好久,還是讓她失望了,她才又將瓦鍋放回裡面——
當大總管將木柴裡的瓦鍋拿出,聞到散發著誘人滷香味時,臉上很快閃過一絲錯愕,但杜大娘可是一臉的幸災樂禍,「看吧,大總管,我就奇怪,廚房裡的一些好食材怎麼都不見了,原來就是唐曉怡偷的,她偷煮這道菜並藏在裡頭,肯定就是留給自己吃的!」
眾奴僕們面面相覷,不敢相信她會偷食材。
大總管年屆五旬,為人淡漠不苟言笑,在王府已工作二十多年,對八歲就來到這裡的唐曉怡還算照顧,因此雖然已親眼看到,卻仍難以置信,「曉怡,你怎麼會偷食材?」
「我沒偷,這些是要廢棄的食材,是煮給主子們膳食時,切掉不要的邊邊角角,那是要丟掉的。」
她神情平靜的喊冤,不是她不害怕,而是她清楚杜大娘不會善了,她像潑婦般抗辯也無濟於事,倒不如口氣平穩地解釋,她甚至將煮食給王爺豢養的老虎一事也說了,只是這一點太匪夷所思,無人相信。
物證確鑿,她擅自使用食材是事實,可大總管看著她清靈的雙眸,又不似撒謊……
「大總管,這事不能不懲戒,否則大家跟著仿效豈不難辦?廚房歸我管,未來王爺或老夫人發現怪罪下來,我能拉你下水嗎?」
杜大娘見大總管還在遲疑,一股火氣直往腦門上衝,她就是不喜歡唐曉怡這孩子,個性雲淡風輕,早熟的讓人不安,但過去第一掌廚的鳳廚娘卻很喜歡她,還將一身好廚藝傳授給她。
她很清楚,若不是她強勢的不讓這丫頭掌廚,讓主子們沒機會吃到她的廚藝,她這第一廚娘的位置早讓這丫頭給篡去,後半生只能對這丫頭言聽計從,屆時她這張老臉往哪兒擺!
還好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不過前陣子情勢突然改變,大總管要她將每一個廚房奴僕的工作內容向他報告,而且上面還交代要看發放薪俸的帳簿,搞得她連夜重寫一份並更改唐曉怡的數字,還得按照指示,讓在廚房待過五年以上的奴僕都有一日掌晚膳給王爺品嚐的機會。
大總管說,一是王爺想吃點不一樣的,二是,王爺希望被分發在廚房工作的奴僕都學有一手好廚藝外,更想從中發掘人才,為日後開設的茶樓掌廚。
因為是王爺要吃的,她勢必不能亂動手腳,但就廚房裡的手藝,她說第一,沒人敢吭聲,但她心裡清楚,唐曉怡略勝一籌。
只有讓唐曉怡沒法子煮食,她才能勝出到茶樓掌廚,本想栽贓她一些事,沒想到老天爺竟幫大忙,讓她瞧見她在半夜偷煮東西,又鬼鬼祟祟的拿到竹林待了好一會兒,才拿回來塞在爐灶裡。
大總管看看杜大娘,再看看眾奴僕,有些人在杜大娘的眼神示意下,也開始幫腔,「沒錯,得懲罰才有規矩。」有些奴僕則選擇沉默。
呂燕眼眶紅了,憂心的看著唐曉怡,她替好友感到害怕,但她也不敢說話。
唐曉怡不再辯駁,只是靜靜的看著大總管。
大總管深吸口氣,「王府對犯錯的奴僕有一套懲戒的方法……」
片刻之後,呂燕代替原本該端飯菜到盛苑的阿德送來王爺跟元爺的早膳,因為擔心好友,她有些心不在焉,將飯菜擺上圓桌時,竟不小心將湯給打翻,她嚇壞了,急急的用袖子擦拭桌面,眼淚也不停的掉落,「對不起,王爺、元爺,請原諒奴婢。」
元志邦正在跟主子報告他在一家百年茶棧試吃的心得,沒注意到換了人送飯,她一哽咽開口,他才將目光移到她臉上,「你哭什麼,不過是湯倒了,只是,」他濃眉一蹙,「今天怎麼由你送來?杜大娘糊塗了嗎!忘了只有我跟爺指定的奴僕才能進盛苑?」
「因為……阿德在忙別的事……嗚嗚……」她愈說眼淚掉得愈凶,「盛苑有爺養的老虎,大家都會怕,所以杜大娘就要奴婢來,奴婢是呂燕……我……」
「真是的,老虎不會傷人,大家怕什麼?杜大娘也真是,找你這個一看就沒膽的丫頭來,下去吧!」元志邦受不了的搖搖頭,要她走人。
她急急的行禮,但淚水還是一直掉,看著王爺欲言又止——
「還不下去,爺的事多如牛毛,忙的很。」元志邦急著報告又揮手催她。
季紹威突然將目光放到她身上,是個清秀且過於清瘦的丫頭,與唐曉怡那丫頭的身形差不多……
「……我在這裡沒親人、沒家人,唯一的朋友呂燕還被杜大娘欺侮,只因為她對我好,幫了我的忙,嗚嗚嗚……」
季紹威的神情悚地一變,突然有股不好的預感,他急問:「廚房裡出了什麼事?」
這急切的口吻,甭說淚眼汪汪的呂燕嚇了一跳,連元志邦都傻眼。
「王爺……」呂燕突然朝他跪下,嗚嗚咽咽語無倫次的說:「求王爺救救曉怡,奴婢知道這事不該驚動王爺,可是,她是個好姑娘,絕不會做偷雞摸狗的事……」
她話還沒說完,季紹威已經飛快起身,奪門而出。
他這段時間的確太忙了,母親時不時的叨念成親一事,還以他的名義邀約幾名才色雙全的名門千金上門茶敘,再藉機要他坐陪,為了保有母親的面子,他勉強陪客,即以要事忙碌為由脫身,再加上還得將時間分給茶莊的合作案,接見茶商、品嚐各地送來的茶品,雖然他心裡是惦記著她、想去見見她的,但太多的心思阻擋了他……
而且見了又如何?她不識得他,只識得虎,只識他是主子!
所以每一晚,他都等著吃到她掌廚的好菜,想藉機將她調離廚房,再做進一步的安排,一晚等過一晚,總想著杜大娘沒那個膽子敢對上面的命令陽奉陰違,但他錯了,大錯特錯了!
他幾個飛身來到後院,就見到唐曉怡趴在廚房前方空地的一張長椅上,過去日日負責端食到他臥房的阿德正拿著一根大板子,重重地往她的屁股打去。
「還不說嗎!偷食材作料理給誰?你肯定外賣吧,偷偷掙錢,還是與府外的人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杜大娘氣勢凌人的怒叫。
唐曉怡咬著下唇,痛得眼眶刺痛,熱淚直流,更甭提屁股像有火在燒,但要她招什麼?全都是莫名其妙的控訴!
「快給我住手!」
季紹威暴怒的吼聲一起,奴僕等人全嚇到了。
他們怎麼也沒想到,尊貴的主子竟會來到這僕役院,眾人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急急跪下,「王爺。」
杜大娘反應慢,直到這會兒才急急地下跪磕頭,「王爺。」
季紹威咬牙切齒的怒視著每一個人,「本王怎麼不知府裡也有私刑?!」
眾奴僕跪在地上面面相覷,有志一同地偷偷將目光移到唯一見到王爺仍站著的大總管身上。
大總管在王府二十多年,看到一向雲淡風輕的主子如此震怒也呆了,這時見到主子眼中似有狂風暴雨,他嚇得回神,硬著頭皮上前拱手,「稟王爺,這是多年沿襲下來的季家家規,季氏祖宗所訂,擔心下人們手腳不乾淨——」
但季紹威已經沒在聽了,他的目光落在唐曉怡身上,她額上有汗、臉上有淚水,看來好不狼狽,而身上的那件深藍褲子已經透出血跡,他的心不由得一緊,「你還好嗎?」
唐曉怡熱淚盈眶的抬頭看著恍若天神下凡的王爺!
感謝老天爺,不枉她替他喂老虎一個多月,讓他這會兒來救她,她忍著痛答,「奴婢沒事,謝謝王爺關切。」
奴婢?季紹威很難形容此刻心裡的濃濃失落,但他也不明白自己在失落什麼。
難道以為她會喊他一聲「毛小孩」?!他沉沉的吸了一口氣,再嚴肅的看向大總管,「馬上找大夫來看她的傷,還有,府裡日後不許再有私刑。」
「是。」大總管連忙應聲。
此刻,因為好奇而問了呂燕詳情才與呂燕一起趕過來的元志邦,乍見眼前這陣仗也傻眼,他不敢相信府裡有人用私刑,而呂燕那丫頭更是淚如雨下的跪跌在被施刑的丫鬟身邊,「嗚嗚……曉怡……」老天,她眼淚還真多!
杜大娘眼見主子要大總管將唐曉怡小心的扶起來,雖然面無表情,但眼裡的不忍可清楚了,她想也沒想的就起身上前控訴,「王爺,老奴不知道呂燕向王爺說了什麼,她這丫頭從來都搞不清楚狀況,王爺多尊貴,哪有空閒來管我們這些奴才的事,唐曉怡可是個被人贓倶獲的小偷——」
「她煮的東西是拿來餵養本王的老虎,也是本王允許的。」季紹威冷冷的打斷她的長篇大論。
王爺怎麼會知道?凄凄慘慘的唐曉怡已被扶起身,她以袖拭淚,訝異的淚眼看向他,不過王爺也很糟糕啊,自己養的老虎讓她餵養超過一個月,怎麼可以悶不吭聲?
至少也跟她打聲招呼或說聲謝謝,甚至跟杜大娘交代,她可以自由使用食材來喂老虎,那麼這一頓「板子炒肉絲」也可免了不是?
杜大娘既錯愕又尷尬的低頭,「老奴不知道……」
在場無人知道,倒是元志邦震驚的看向主子,他竟然被唐曉怡餵食?!
季紹威沒看他,只是看著辛苦撐住疼痛癱軟身子的唐曉怡,他很想將她抱起,但他知道這個舉止太不合宜。
他只能握拳,壓抑心裡的衝動,再看向元志邦,「你幫忙扶。」
「我?!」元志邦呆呆的指著自己,眼前這麼多奴僕、總管,他竟要他這個也算個「官」的人,來扶那看來清瘦、沒幾兩肉的唐曉怡?
唐曉怡也一楞,「不、不用元爺……」
但季紹威沒理她,看著一直小心攙扶著她的呂燕,「你跟元爺扶唐曉怡回房休息,聽好了,在她傷好之前,她什麼事都不用做,而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照顧她。」丟下這句話,不理錯愕的眾奴僕,他轉身走人。
元志邦眨眨眼,直覺的想追上去,但一隻小手及時拉住他,「元爺,要幫忙扶啊。」
他瞪著呂燕那讓淚水洗過,現在卻破涕為笑的雙眸,竟然有點看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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