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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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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priest]無污染、無公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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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7 00:31:35 |只看該作者
卷二 第二重 失語 第二十九章

  甘卿在四周找了一圈,也沒找到閆皓的蹤跡,她喝了一肚子風,連跑再顛,這會胃真是有點疼了,晚上不該多吃那幾個雞翅。

  這可能是報應——上次她口無遮攔,在背後說「堂前燕」現在都成了大壁虎,今天就被大壁虎拉練了三條街。

  院牆上,一張貼了一個多月的供暖通知浮起半邊,在寒風中不安分地扇動著,上面的字跡斑駁不堪。

  甘卿盯著它看了一會,掉頭就走,心想:「不管了,愛死死去吧,我要回去睡覺了。」

  然而就在這時,一聲短促的驚叫響起,隨即被人打斷,甘卿遊魚似的滑了出去,下一秒已經不在原地了。

  這嗓子是聶恪叫的,好巧不巧,聶恪在這時候醒了。

  前一秒還在美滋滋地勾引傻白甜,一睜眼就發現自己被人像麻袋一樣扛在肩上狂奔,換誰都是要叫一嗓子的。聶恪的胃頂在閆皓的破包上,裡面也不知道什麼東西那麼硬,在他兩肋之間來回戳,戳得他快吐了。

  聶恪下意識地拽住了那個舊帆布包,掀開大嘴、放開喉嚨:「嗷,救……」

  閆皓嚇了一跳,脫手把肩上的人扔了下去。

  從一人高的地方結結實實地砸在地上,聶恪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震了三震,摔得他眼前一黑,緊接著,還不等他看清這黑心綁匪是誰,一件已經給汗浸得有點餿的外套就劈頭蓋臉地砸下來,罩住了他的腦袋。

  聶恪要瘋了,扯著閆皓的破布包,扶著老腰臥在地上,拼命用屁股往遠處蹭:「你到底是……唔……唔!」

  閆皓給了他一腳,男人蜷成了大蝦米。堂前燕這業務不熟練的綁匪一腦門熱汗,一邊把自己的包往回搶,一邊試圖按住聶恪的腦袋,只聽「呲啦」一聲,他那價值十六塊五的小布包在兩個男人的撕扯中壯烈犧牲了,裡面的東西掉了一地。

  綾波零!

  閆皓氣急敗壞地給了聶恪一肘子,這玩意終於不動了。

  閆皓喘著粗氣,慌慌張張地把掉出來的東西往包裡塞,沒來得及檢查,就敏銳地捕捉到了一點動靜,閆皓臉色一變,彎腰扛起聶恪,轉身就要跑。

  就在這時,一道厲風迎面橫掃過來,攔住了他的去路,甘卿追過來了!

  閆皓沉下一口氣,抬手往身前一架,跟這一腿短兵相接,兩人硬碰硬地撞了一下,同時彈開——甘卿彈得遠一些,體重的差距還是無法逾越的。

  閆皓小臂斷了似的疼,渾身繃緊了,瞪著眼前的人:「你……你到底是誰?」

  有些外行認為,腿比胳膊有勁,而且架子足,打起來漂亮,顯得厲害,但其實如果不是需要「打點」得分的格鬥比賽,兩個不熟悉對方路數的陌生人動手,鮮少會上來直接出腿。因為人借力、發力全在一雙腳下,腿一抬,人先空了一半,重心也得變,腿掃出去容易,知道往哪落難,更難的是一起一落中,人會無形中多了很多空門,很容易被對手反殺。

  對方這攔路的一腿,看似來勢洶洶,其實有點近似於小貓小狗搗亂時,主人伸腳輕輕撥開的行為,是兜著勁的。

  假如甘卿不是個什麼都不懂的「棒槌」,那她就是留了很大的餘地。

  「不認識我?買煎餅的時候,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有一次薄脆就剩一張了,你還讓給我了。」 甘卿略微活動了一下發麻的脛骨,她不開玩笑了,壓低聲音說,「這人情我記著,我最後再說一遍,你把這人放下,我不報警。」

  「不,我不放。」閆皓警惕地後退了半步,「他……他是個人渣,害了人,裝無辜,我看見了……他還想騙別人!」

  「害了誰?」甘卿吃力地聽著他顛三倒四的話,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老婆?你跟她——向小滿認識?」

  閆皓老老實實地搖頭。

  甘卿莫名其妙:「你又不認識她,那你在這起什麼哄?關你什麼事?」

  閆皓詞匯量相當匱乏,罵人都不會,翻來覆去就一句:「他是人渣!」

  「所以呢?你要來替天行道?」甘卿問,「你是婦聯的?」

  這麼關注婦女權益?

  閆皓卻以為她說的是「復聯」——復仇者聯盟——這人在嘲諷他穿著蜘蛛俠的衣服被捕的事!

  巨大的次元壁從天而降,橫亙在他倆中間,製造了一場雞同鴨講。

  閆皓的臉倏地漲紅了,悲憤地大吼一聲,不管不顧地朝甘卿撞了過去。

  甘卿:「……」

  她說錯什麼了?

  閆皓人高馬大,確實有優勢,他把聶恪當成了一杆不怎麼順手的大棒子,揮舞得虎虎生威,甘卿腳尖輕輕點地,瞬間後撤了三四米,沒敢接招,因為這「大棒」是人肉做的,一不小心折了,他倆都得變殺人犯。

  一閃身滑到閆皓側面,甘卿手指如鉤子,劃向閆皓的咽喉,閆皓脖子上起了一圈雞皮疙瘩,兩人電光石火間拆了十來招,那隻蒼白的手極其險惡,每一個關節都是殺機,他一時有些畏懼,慢了半拍,甘卿的手一把勾住了聶恪的腰帶,要把他扯下來。

  閆皓則順勢把聶恪往下一砸。

  這一招堪比「劉備摔孩子」,落地時萬一砸到要害,聶恪不玩完也得高位截癱,甘卿不能眼看人渣摔成人餅,別無選擇,只好伸手去接。她是劍走偏鋒的路數,練的不是那種能跟人掰腕子的功夫,從祖師爺開始就沒幹過體力活。閆皓這一砸不知道幾百斤,甘卿雙臂一沉,差點把腰抻了。

  還不等她抓穩,閆皓掄起聶恪往前一掃,直接撞開了她,撒開長腿就跑,幾個起落,又沒影了。

  這人跟個受氣包似的,身手卻一點也不軟。

  甘卿剛想追,左腹一陣絞痛把她絆住了,她「嘶」了一聲,皺眉彎下了腰,有點想吐——武林高手也不能在飯後劇烈運動。

  這時,一個人挾著風跑了過來:「什麼情況?」

  目擊閆皓打暈聶恪的時候,甘卿就順手跟他們盟主說了一聲。喻蘭川當時已經在電梯間等了二十分鐘,期間用手機把月報都審完了,要偶遇的人還沒回來,正有點奇怪,就收到了甘卿的信息,連忙趕了過來。

  「你怎麼了?」喻蘭川一眼看出她臉色不對,伸手扶住她的胳膊肘,她的胳膊肘堅硬而充滿骨感,整個人一蜷起來,顯得輕飄飄的。

  「像一張紙。」喻蘭川忽然有些出神地想。

  隨即,他把莫名其妙的念頭甩開:「傷哪了?是閆皓嗎?」

  甘卿:「……」

  不,是雞翅。

  「沒事,」她擺擺手,喘了口氣,「有點岔氣……他太能跑了。」

  喻蘭川:「到底怎麼回事?」

  甘卿三言兩語把事說了一遍,末了有氣無力地問了一句:「你們這些名門正派,最近流行出怪胎嗎?」

  喻蘭川耳根一動,挑眉看了她一眼——什麼叫「你們」這些名門正派?

  「先回去。」喻蘭川不動聲色地說,「我跟楊大爺借點眼線。」

  甘卿的胃撒潑打滾完畢,見抗議有效,也就不鬧了,她感覺好了一點,正要走,忽然,看見路邊的樹坑裡有什麼東西,走過去撿起來一看:「娃娃?塑料的?」

  閆皓扛著一袋人渣,跳出小院,慌不擇路地躲進了一座爛尾樓裡,緊張地等了半宿,方才那個很厲害的人沒再追來,他這才鬆了口氣,騰出手來,把聶恪的手腳綁住,心疼地檢查起自己撕開的包。

  突然,閆皓整個人都僵住了,瞪大眼睛呆了片刻,他慌亂地把自己行李包裡的東西全倒在地上,一件一件地翻過去……綾波零不見了!

  燕寧的夜很短,好像末班車才剛剛把疲憊的加班客送回家,遛狗和晨練的老年人就打算出動了。天沒亮,賣早點的已經各自開了燈,熱火朝天地準備迎來第一波客人,煎餅果子攤老闆停穩了小推車,拿起鐵勺,在滿滿一桶醬料裡攪合了兩下,打開爐火烤手,遠遠地看見幾個乞丐模樣的人正在往牆上貼什麼東西,於是拿起油紙,撿了幾根油條拿過去給乞丐們分:「今天丐幫的兄弟們怎麼這麼早?」

  「老幫主吩咐的,不敢耽誤。」乞丐們道了謝,接過油條狼吞虎嚥。

  煎餅果子攤的老闆一聽,就知道是江湖恩怨,背著手湊過去一看,只見牆上貼的是一份「失物招領」傳單,上面印著綾波零的黑白照片,領取地址是一百一十號院傳達室,上面隱晦地注明,「憑你拿走的東西換,天亮之前,逾期撕票」。

  「領個……娃娃?看不懂。」煎餅果子老闆不解地嘀咕了一聲,「貴幫真是越來越潮流了。」

  一百一十號院裡,老楊大爺也覺得相當離譜,他跟洗衣店的江老闆兩個人加起來一百五十多歲,面面相覷地圍觀著棋盤上的塑料小人。

  「能行嗎?」老楊大爺看了喻蘭川一眼,還是覺得他出了個餿主意。

  喻總端著一杯二十四小時店裡買來的紅茶,把鍵盤敲得「咯咯」作響,正在專心幹第二天的活,這樣他午休時候就能補覺了,頭也不抬地說:「聽我的,放心。我們投過類似的項目,粉絲的狂熱程度超過您想像。」

  老楊大爺沒聽懂,帶著幾分敬畏地探頭看了一眼喻蘭川手頭的活。

  關於閆皓的流言蜚語越來越多,江老闆怕他受不了,想托楊大爺幫他找個不用拋頭露面的事,楊大爺回家跟孫女戰鬥了好幾天,終於,楊總鬆了口,答應給他一個保安的職位。江老闆高興極了,還沒來得及轉告閆皓,那小子就不告而別了。

  「多大人了,還玩娃娃……唉!」

  「這孩子是讓他媽耽誤的,」江老闆歎了口氣,「他姥姥小時候被堂前燕前輩救過一命,念叨了一輩子,影響了孩子,閆皓他媽年輕的時候,就挺不務正業的,天天做大俠夢,還因為這個,千方百計要嫁給閆老弟……好在閆老弟是個敦厚人,結婚以後,兩口子日子過得也挺好,就是沒得太早了,他走了以後,家裡剩下孤兒寡母,這些年都靠一些閆家過去的朋友接濟。閆皓那孩子天生有點口齒不清,小時候老有壞孩子欺負他,慢慢的,就有點不愛說話。我那弟妹總覺得他不是男子漢,逼著他學功夫,五六歲就讓他站樁,我去過一次,那孩子一邊練一邊哭。」

  現在人練童子功的不多了,當代武術更專注力量和速度,太小的孩子師父不傳,一來是怕硬功練壞了筋骨,二來也怕萬一不是那塊料,功夫練不出來,再耽誤孩子正經學業。就連喻蘭川這種家學淵源的,也是十來歲以後纏著喻懷德學的。

  江老闆:「你看看他現在這樣,倒是出了功夫,可是除了闖禍惹事,還有什麼用?以後在社會上靠什麼立足呢?堂前燕這一支,還不如徹底斷了傳承。」

  這時,門口吹來一陣風,「哢」地一聲,絮絮說話的兩個老人同時閉了嘴,像兩個敏捷的老猿,搶到門口,喻蘭川抬起頭。

  扛著聶恪的閆皓終於頂著露水露了面。

  他的外衣裹聶恪用了,身上就一件漏孔的土黃色毛線衣,臉上帶著幾天沒刮的鬍茬,眼睛裡都是血絲,避開江老闆的視線,他低著頭看自己的腳尖,沖喻蘭川一伸手:「還給我。」

  天已經快亮了,一百一十號院裡一聲輕哨,附近一幫丐幫的人紛紛露面,幾個人過來按住了閆皓,剩下的麻利地抬起聶恪。

  一個丐幫弟子拎過兩個超市購物袋,低聲對老楊大爺說:「楊幫主,東西都跟小票核對過了。」

  「快去!」老楊大爺一揮手,丐幫弟子們就訓練有素地扛著聶恪上了八樓,溜門撬鎖,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送到了自家床上,把聶恪身上的繩子解開,又從他自己的購物袋裡抽出瓶酒,往聶恪嘴裡滴了一點,身上、衣服上灑了一些,倒空了酒瓶,製造出滿屋酒氣的效果,擦乾淨腳印,魚貫而出。

  傳達室裡,喻蘭川站起來,收起電腦,拿走了綾波零。

  閆皓忙喊道:「還給我!」

  喻蘭川看了看手裡的塑料小人,拋起來又接住,冷笑:「等你冷靜下來再說吧。」

  閆皓的命根被他拋來拋去,瞠目欲裂,被丐幫弟子們牢牢地按住,江老闆恨鐵不成鋼地在閆皓的後背上摑了幾下,暴跳如雷。

  「可他就是人渣,江叔!」閆皓跟江老闆熟了,說話勉強利索了一些,「他媳婦根本就是被他逼瘋的,我還看見他給一個黑診所的黑心醫生錢!她要殺他是有原因的!」

  「那又怎麼樣!」江老闆氣急敗壞,「那是人家兩口子的事,清官都不斷家務事!」

  閆皓:「我……」

  「你有證據嗎?法院和警察要看證據。」老楊大爺語氣溫和地打斷他,「孩子,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這種事外人說不清的。」

  可是……她呢?向小滿怎麼辦呢?

  怎麼可以這樣?

  閆皓茫然又無助地看著他們。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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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7 00:31:46 |只看該作者
卷二 第二重 失語 第三十章

  兵荒馬亂的一宿過去,第二天雖然是週六,但路口的煎餅攤不比平時人少,依舊是不到七點就開始排大長隊。喻蘭川還得加班,丐幫的兄弟們得趁週末到人流量大的據點刷業績,連隱藏在幕後沒露面的甘卿也要準時開店,準備迎來新一輪水逆,於是大家都散了。

  只剩下退休人員楊幫主沒事,就跟江老闆一起,把失魂落魄的閆皓押回了洗衣店,關門教育。

  喻蘭川回家打了個盹,洗了個戰鬥澡,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收拾得光鮮靚麗,準備去上班,剛到門口,他又忽然想起了什麼,拎起門口白麝香的古龍水在頭髮上彈了兩下,往電梯趕的腳步一轉,他香氣襲人地敲了隔壁的門。

  甘卿昨天晚上吃壞了胃,早晨就沒出去,自己熬了碗粥喝,聽見敲門,還以為是給張美珍送牛奶的小女孩,叼著湯勺就出來了。

  這兩天據說要降溫,室內暖氣燒得格外熱,她在屋裡穿得是夏天蹲路邊啃玉米的大褲衩和籃球背心……沒穿內衣。

  兩人一個門裡一個門外,面面相覷了片刻,都被這個慘烈的形象對比震撼了。

  畢竟,地球上的物種是如此豐富。

  甘卿被還沒來得及彌散開的古龍水刺得有些鼻癢,想打噴嚏,可是嘴裡還有個勺,她憋得咬牙切齒,牙把勺子往下一咬,勺棒就高高地往上翹起,正砸中了自己的鼻樑骨,眼圈「刷」地一紅,她把自己打哭了。

  喻蘭川非禮勿視地低下頭,看張美珍家的擦鞋墊:「你……不冷嗎?」

  「咳,還行。」甘卿……出於某種原因,伸手往門框上一撐,並借著這個姿勢把自己半藏在門口,有點尷尬地含起胸,「什麼事?」

  「哦,」喻蘭川說,「昨天……」

  「昨天怎麼了?」甘卿打斷他,從門板後面露出一雙狡黠的笑眼,「我下班就回家了,什麼都不知道。」

  又是一個翻臉賴帳現場,喻蘭川面無表情地拿出閆皓的塑料小人。

  「有一種人啊,他們寧可自己對著地圖走一天一宿的冤枉路,也不願意停下來找人問一聲。不是非說不可的話,他們就肯定不會說。」甘卿絲毫不為所動,「我猜那個小燕子不會主動把我供出去的,小喻爺,你覺得呢?」

  「你的意思是,昨天半夜還在外面閒逛的人是我,撞見閆皓打暈聶恪的人也是我,追了好幾條街沒追上,只撿了個娃娃回來的還是我?」喻蘭川要被她氣笑了,「我有這麼繁忙嗎?」

  「謙虛,沒有超長待機,哪能當盟主,謝了啊,」甘卿人話說不了三句半,順口又來,「改天請你……」

  喻蘭川:「……」

  不敢相信她還有臉說出「吃飯」倆字。

  甘卿卡了個殼,忽然意識到,眼前這位身負異香的奇男子,是個會主動討債要飯的奇葩,於是話音生硬地一轉:「……請你給自己開個表彰大會,能者多勞、見義勇為。」

  這回乾脆連宵夜也沒有了。

  喻蘭川無話可說,隔著門,把閆皓的塑料小人塞了進來:「我不在家,那個閆皓有扒人窗戶的毛病,這個在你這存兩天,等楊爺爺他們擺平那個闖禍精再說,扣著這個,他跑不了——當然,你也可以拿著它去威脅閆皓,讓他別把你說出去。」

  甘卿感慨道:「小喻爺,你聽聽你說的這話,真像反派啊。」

  打扮和氣質更像,還是國產電視劇裡活不過三集的那種。

  「是嗎?謝謝。」喻蘭川假笑了一聲,「我看你就沒有這個顧慮了,畢竟胸大腰細是魔教妖女的標配。」

  甘卿:「……」

  喻總彈了彈衣領上不存在的土,不可一世地把薄薄的眼皮往下一垂:「藏什麼藏,我近視快一百度了,就你這樣的,戴顯微鏡也看不見什麼。」

  哎喲,挑釁?

  甘卿聽完,輕輕舔了一下自己的牙根,居然就大喇喇地從門後面出來了,往門框上一靠,修長的四肢舒展開,她胸也不含了,似笑非笑地說:「那可實在是對不住啊,影響市容了。」

  喻蘭川目瞪口呆,沒想到假嘴炮遇見了真流氓,嚇得視線漂移了一百八十度,一個字也沒憋出來,倉皇敗退。

  「慢走,小喻爺,」甘卿揮著勺在他身後說,「我就不耽誤您選美了。」

  因為一大清早就被刺激得腎上腺素飆升,喻總闖進辦公室的時候氣場爆炸,森然有殺氣,週末加班有些懶散的部門同事們被他的殺氣震懾,整體效率大幅度提高,竟然在中午之前完了活,可以集體回家睡午覺了。

  喻蘭川在辦公室裡休息了一會,鬼使神差地,他在搜索引擎裡輸入了「家庭暴力、精神暴力」,相關內容跳出來很多,他大致一掃,都是官話,於是就又搜了「精神暴力取證」,搜索結果不是「攝像、錄音」之類不靠譜的東西,就是明確告訴他「取證困難,界定不明」。

  喻蘭川就合上電腦,走到窗邊,摘下眼鏡遠眺,緩解視疲勞。

  再說,就算能證明聶恪是人渣,又能怎麼樣呢?向小滿殺人未遂是事實。確實,她是被人誘導、自己又有精神疾病,可以不用坐牢,可人這個精神狀態,在哪還不是坐牢,又有什麼區別?

  喻蘭川搖搖頭,這件事短暫地在他心頭盤桓片刻,就被他浮塵一樣地抹去了。他披上外衣,去老闆那裡彙報,聊到了恒生指數,於是又侃了半小時聯交所交易規則。

  各行各業、各個階層,明面上的與潛在的、成年人的遊戲規則多得數不清,閆皓一概懵懂,不知道是不是小時候沒人帶他玩過遊戲的緣故。

  不過這就不需要喻蘭川操心了,反正那燕子是「堂前燕」唯一的傳人,無論如何,老楊大爺和江老闆他們也不會不管他的,以後拴好了,別再出來闖禍就行了。

  他趁下午風和日麗,溜達回家,難得的冬日暖陽曬得他昏昏欲睡,結果剛到一百一十號院樓下,喻蘭川就不愜意了——兩個丐幫的人鬼鬼祟祟地躲在牆角,探頭往院裡看,見他過來,就給他打眼色,喻蘭川順著這二位的目光一看,樓下又停了一輛警車!

  報警人聶恪正把兩個民警送出來,其中一個是于嚴,聶恪一臉委頓,大煙鬼似的耷拉著眉眼,喻蘭川聽見他喋喋不休地說:「……上回抓的那個團夥是不是沒抓乾淨啊,我懷疑他們還有其他同夥,盯上我了!他們會不會割我的腎啊?警察同志,作為納稅人,我貢獻很大的,你們可一定得保護我……」

  喻蘭川聽了個音,心裡「咯噔」一跳,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于嚴警官應付完聶恪,找上了門來。

  「我剛才在樓底下就看見你了,今天怎麼早退了?」

  週六上半天班叫「早退」,喻蘭川品了品這用詞,有點心酸,不想多聊,就直接問他:「你們來幹什麼?八樓又怎麼了?」

  「不知道,這貨可能是讓他老婆傳染了,神神叨叨的。」于嚴說,「他剛才報警,說自己昨天晚上從超市出來的路上被人襲擊綁架,綁架他的人還會飛。」

  說著,他觀察了一下喻蘭川的神色。

  然而喻蘭川只是略帶冷淡不耐煩地挑了挑眉,什麼表示也沒有。

  「他還說,今天一睜眼,他就發現自己躺在家裡,沒脫衣服。我們看了,他買的東西都在,一瓶酒空了,推斷是他喝斷片了,自己不知道。」于嚴說,「但是聶恪堅決否認,說他有潔癖,絕不可能不洗澡就上床,還說綁架的事絕對不是幻覺,因為綁匪打暈他以後,用他的手機發了一條微信。」

  喻蘭川:「……」

  這個姓閆的手怎麼那麼欠呢!

  「不過他的微信紀錄確實很奇怪,前一秒,他還在跟女孩聊騷約飯,發的都是語音,聽聲音也不像喝醉了的。後一秒就發了一堆『這男人是騙子』之類瘋瘋癲癲的話。」于嚴說,「蘭爺,這事聽著有點蹊蹺啊。」

  喻蘭川臉上不動聲色,心裡把閆皓翻來覆去地煎炒烹炸了一遍:「你想說什麼?」

  「要真是那個團夥的同黨報復,早把這小子削成片了,哪會讓他全鬚全尾地躺回自己家裡,還幫他把從超市買的東西都撿回來?我覺得要不是他自己精神失常,那就是……」于嚴伸腳在他小腿上踢了一下,「說實話吧,蘭爺,你昨天晚上沒睡好吧?給誰鏟事去了?」

  喻蘭川不吃虧地踹了回去,大尾巴狼似的一蹺二郎腿:「警察同志,說話要講證據,小心我告你誹謗。跪安吧,有事找我律師聊。」

  「唉,這種混搭的逼,也就你才能裝得出來,」于嚴歎了口氣,「不扯淡了,蘭爺,聶恪這種『納稅人』的要求我們不能不理的,處理不好,他到處投訴不說,沒准還得把我們掛上微博,回去我們就得按他說的地點和微信發送時間,去核查這附近的監控,過來給你提個醒,你留神一點。」

  喻蘭川按了按眉心,知道自己的午休是泡湯了。

  于嚴站起來,一整制服:「能者多勞吧,盟主!」

  喻蘭川現在一聽「能者多勞」這四個字,頭都大兩圈,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再說這詞就跟你絕交,滾。」

  丐幫的人常年在這附近混,都是老江湖,應該知道怎麼避開監控。甘卿不用問,這人滑不溜手,也不至於露這種馬腳。

  問題是,甘卿跟丟了一陣,那段時間,沒人知道閆皓去哪了。

  喻蘭川匆匆來到樓下洗衣店,一把拎起閆皓的領子。

  閆皓一見他,眼睛又紅了:「你還我!」

  「我還你個頭,」喻蘭川問,「昨天晚上你扛走聶恪後,去了哪?從哪走的,有沒有避開監控?」

  閆皓一臉茫然,顯然是壓根不知道還有監控這碼事。

  喻蘭川:「……」

  古代的武林盟主都呼風喚雨,日常生活就是接受萬人膜拜,看誰不順眼,就打成魔教妖邪,沒事可以指揮小弟們去幹他。

  多麼美好的職業!

  怎麼當代盟主就跟鏟屎工一樣,到處給腦殘擦屁股?

  怪不得上位這麼容易,都沒有人禮貌性地競爭一下。

  老楊大爺腦子不慢,立刻意識到了什麼:「聶恪報警了?」

  喻蘭川剜了閆皓一眼,把于嚴悄悄給他傳的消息說了,兩個老頭聽完,此起彼伏地對著閆皓歎氣。

  江老闆問:「那怎麼辦?」

  閆皓縮脖端肩,蜷在大洗衣機旁邊,整個人灰沉沉的,喪得要滴出水來。

  喻蘭川看了他一眼,心說:「我為什麼要管他的破事?」

  老楊大爺:「小川!」

  喻蘭川:「……這事沒有人身安全和財產損失,而且聽起來確實挺離譜的,警方調閱排查監控也需要時間,只要這期間聶恪自己承認他是喝多了產生幻覺,派出所那邊應該也不會往下查……喂,蜘蛛俠,你跟我仔細說說,聶恪給診所醫生錢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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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發表於 2018-8-17 00:32:00 |只看該作者
卷二 第二重 失語 第三十一章

  「如果擔心日常學習工作中的小問題,這種『水逆退散卡』也是很好的選擇哦。可以夾在學生卡或者公交卡裡面,很方便隨身攜帶,可以幫助你平靜心情,抵消水星逆行帶來的不良影響。另外,水逆期間,家裡常用的電器、家具、管道都要注意定期檢修,一旦發現損壞的跡象,要記得及時處理。打起精神來,水逆雖然給我們的生活帶來一些麻煩,但也是個自我檢視的機會哦……」

  喻蘭川在櫥窗外面,看見某人身處幽幽的燈光下,披頭散髮——還是假髮——嘴角掛著個「蒙娜麗莎」式的似笑非笑,才十幾分鐘,她已經忽悠了三撥顧客,業務很熟練,說辭都不帶重樣的,兩毛錢一張的彩色小卡片,她賣十五塊,並且已經賣出了一打。

  可見「水逆」已經成了當代青年的頭號殺手,相關消費應該納入醫保報銷範圍。

  喻蘭川聽見那幫小孩喊她「夢夢老師」,已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再旁聽了一會「夢夢老師」那口飄飄悠悠的神棍腔,實在快要看不下去了,後悔沒把她早晨叼勺子的尊容拍下來,遊街示眾。

  他敲了一下店門,打斷了甘卿的話,板著臉走了進去,把店裡「星星點燈」的畫風拖進了「焦點訪談」裡。

  青少年們紛紛回頭看他,有個小女孩還捏緊了剛買的「水逆退散卡」,可能是想貼在喻總的腦門上。

  「有事,」喻蘭川冷淡地敲了敲櫃檯,「你什麼時候關門?」

  甘卿的笑容紋絲不變:「不好意思哦,先生,水逆期間我這裡要接待的客人比較多,大家都是預約過的,如果有需要,可不可以也請您提前一到兩天打招呼呢?」

  「不可以。」喻蘭川不客氣地一口回絕,瞄了一眼那些「水逆退散卡」,他湊近甘卿耳邊,低聲說,「我要給物價局打電話了。」

  甘卿:「……」

  賤人!

  十分鐘後,甘卿施展三寸不爛之舌,把客人們都糊弄走了,她歪歪斜斜地往櫃檯上一靠,恢復了正常語氣:「小喻爺,我這是小本生意,你行行好吧。」

  喻蘭川的目光掃過她櫃檯上那堆玩意的標價:「我看你做的是『沒本』的生意。」

  甘卿歎了口氣,感覺到了這一任盟主的神通——他能靠一部手機千秋萬代、一統江湖:「您大駕光臨,有什麼事?」

  「昨天晚上,你看沒看見閆皓拿著聶恪的手機發微信?」

  甘卿想了想,不以為然地說:「可能看見了吧,他當時拿著手機按了一會,我也不知道拿得誰的手機。」

  喻蘭川額角青筋跳了起來:「那你昨天為什麼不說?」

  甘卿莫名其妙:「……你也沒問啊。」

  喻蘭川:「你跟我走。」

  「啊?」

  「昨天明明是你先出手的,半路你沒事人似的走了,撂個爛攤子和黑鍋給我,你想得美。」喻蘭川咬著牙,想把她從櫃檯後面拉出來。

  然而手還沒碰到,他忽然感覺手腕上有一陣涼意——不是碰到了什麼東西,是某種讓人汗毛倒豎的感覺,喻蘭川下意識地一抬手腕,反應已經非常及時,卻依舊沒躲開,他脈門處被兩根手指一彈,同時,甘卿在他脖子上吹了口氣,手腕上傳來輕微的疼痛感……以及某種黏附在上面的、更可怕的東西。

  如果她的手再重一點,或是手指間夾一把刀……

  喻蘭川當年練寒江七訣的理由很中二,但這麼多年來,他施展的機會不多,從來沒有體會過幽微間一手一指的較量。

  其實所謂「四兩撥千斤」的功夫,古代或許是有,現如今誰也沒見過,以喻蘭川十五年來練劍的淺薄瞭解,這是不太可能實現的,大爺爺恐怕也不行。而甘卿並不是一個五大三粗的人,她的身體條件在那擺著,力量上限、抗擊打能力,一目了然,不可能強到哪去。

  可是方才一瞬間,喻蘭川覺得眼前的人就像是碎成了無數細小的塵埃,無孔不入地盤旋在自己周圍,咽喉、手腕、胸口、太陽穴……同時向他發出警告,像是有無數把致命的小刀架在上面。

  她並不跟人對抗,根本感覺不到她的力量,只是彷彿一陣致命的風,一點罅隙就能鑽進來,輕飄飄地要了對手的命,對方沒了命,自然也就沒了力氣。

  跟喻蘭川迄今為止見過的一切流派都不一樣。與其說是武術,不如說是殺術。

  這是……什麼功夫?

  建國後為什麼還有這麼不和諧的品種?

  甘卿躲在假髮後面,捏著「神棍嗓」沖他笑:「哎喲,先僧(生),好好說話嘛,幹什麼動手動腳的,嚇死人了。」

  喻蘭川:「……」

  他沉默了一會,默默地拿出手機。

  甘卿一秒鐘有了人樣:「行行行,好好好,你說,讓我幹什麼?」

  就這樣,甘卿早退半天,被盟主拉上了賊船。

  「安心診所……」甘卿低頭掃了一眼喻蘭川發給她的地址,又看了看眼前破破爛爛的小門面,歎了口氣,感覺喻蘭川拿她當小弟使喚。

  她正在徘徊時,兩個中年人從「安心診所」裡走了出來,其中一個女人對旁邊的男人說:「……管用的,你聽我的,我們家孩子期中考試比上學期提高了不少。」

  男人有點遲疑地問:「這……孩子吃了,不會有什麼副作用吧?」

  「沒有,」女人說,「我聽人說,美國那些名校學生、矽谷精英什麼的,好多都吃這個,原理就跟喝咖啡一樣,咱們國內不好買,趙醫生這裡給代購。」

  男人問她:「您剛才說這藥叫什麼?」

  女人說:「聰明藥!」

  「聰明藥?」甘卿從暗處走出來,「趙醫生?」

  她打開了手機上的一個團購軟件,這個不知道有沒有經營資質的安心診所有不少團購體驗項目,項目介紹裡,顯示主治醫生叫「趙鴻翔」。甘卿想了想,順手團了一個,並及時把購買頁面截圖發給了喻蘭川,讓他報銷。

  她打電話問了一下,週六下午的名額未滿,還能約。

  團購的項目叫「催眠體驗」,介紹裡吹得天花亂墜,說是屬於「團體心理諮詢」,能引導顧客進入催眠狀態,放鬆身心,緩解日常壓力,排毒養顏。

  甘卿一直沒心沒肺的,當然也沒有諮詢「心」的需求,頭一次來,像個剛進城的土包子,還有點不放心地發微信問喻蘭川:「這種不會跟過去的『攝魂術』一樣吧?」

  喻蘭川可能是被她的不學無術震驚了,好半天才回了她六個點。

  診所裡有個負責接待登記的前臺,除了甘卿以外,還有兩三個購買了同一個體驗項目的。

  「催眠體驗室還在準備,請諸位在這等一會,」前臺小姐年輕漂亮、笑容甜蜜,跟診所的破門臉格格不入,「在開始之前,趙醫生讓我先跟大家交代一下,不是每個人都能順利進入催眠狀態的,會有一部分人因為無法放鬆,不容易接受暗示,如果一會您發現自己屬於這種情況,也不要失望,我們這個項目依然能在一定程度上幫您放鬆神經,如果您覺得滿意,可以購買我們的長期療程,相對團體項目更有針對性。」

  甘卿一聽樂了,原來這安心診所是她同行,連忽悠顧客的說法都異曲同工——心誠則靈。

  催眠體驗室是一間臥室改的,裡面拉著窗簾,照明是香薰蠟燭,光線昏暗,幾個牆角都佈置了小音箱,三百六十度環繞地播放那種讓人昏昏欲睡的輕音樂,也和星之夢的套路特別像。體驗室正中間有幾把軟綿綿的躺椅——疲憊的下午,白噪音和有助眠功能的熏香,大概不用催都能睡死過去。

  獐頭鼠目的趙醫生坐在一個書架前,笑容可掬的前臺正在給每個人發毯子,講解注意事項,甘卿趁這時候說:「不好意思,衛生間在哪?」

  她溜出了體驗室,趁診所裡唯二的兩個工作人員都忙著,人影一閃鑽進了前臺桌子,桌子底下有一堆不知道幹什麼的藥,都沒拆包,甘卿掃了一眼,不認識,迅速拍了幾張照片,發給了喻蘭川,隨後翻出了前臺的登記本。登記本是今年全年的,甘卿手指不停留地從頭往後翻,像是數紙一樣,她眼力極好,「向小滿」的名字一滑過,她立刻就捕捉到了,卡在那一頁。

  只見那裡標注:向小滿,女,36歲,諮詢治療十次(藥費已預結)。

  藥費?

  甘卿一皺眉,她雖然不知道正規的心理諮詢是怎麼操作的,但熟悉「神棍的職業操守」,賣個小卡片、哄顧客睡一覺,尚屬於不痛不癢的缺德範疇,但隨便給人開藥吃……這可就越界了。

  「聶恪給向小滿找的『醫生』是這種貨色?」喻蘭川看了一眼甘卿發回來的照片,「這人就是個賣大力丸的江湖騙子,還走私管制藥品。」

  于嚴在電話裡偷偷跟他說:「你可以舉報安心診所非法營業,但向小滿在他那就診,不能說明聶恪主觀虐待,聶恪也可以說自己是上當了,電信詐騙還隔三差五就能騙到一個高知呢,給老婆買東西不小心買到假貨又不犯法。」

  這時,喻蘭川的手機裡有電話請求接入。

  「稍等一下,過會我給你打過去。」喻蘭川掛斷了于嚴的電話,接起來,是一個合作方的同事,平時經常跟喻蘭川一起打球,跟聶恪工作的公司有合作密切。大家都是一個圈子裡的人,有心打聽,沒有打聽不到的。

  「我去他們公司做過一段時間『盡調』,」球友說,「對這人印象很深啊,他們有個財務,愛說八卦,陪我們吃飯的時候,十個八卦裡有八個跟這位有關係……這人風評不怎麼樣,老圍著小姑娘轉,腳底下也不知道踩幾條船,有人還到單位鬧過,讓他下次注意點,別叫錯名字。」

  喻蘭川:「他結婚了,你知道嗎?」

  「知道啊,聽說他當年戶口能落在燕寧,還是靠他老岳父,家裡房、車也都是那邊出的大頭,要不都跟你似的,房奴狗,哪來的錢花天酒地?」

  喻蘭川的心被戳了好幾個透明窟窿。

  「老人麼,指望不了一輩子的,聽說他岳父退休以後身體一直不行,三天兩頭住院,那時候開始,這個聶恪就有點飄了,後來老家沒了,他老婆家裡可能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親戚吧,他就更肆無忌憚了……唉,我聽說他老婆出事了,什麼情況?」

  喻蘭川三言兩語地打發了熱愛八卦的球友,拐彎抹角地弄來了聶恪的簡歷,收集完資料,已經是傍晚,又跑到六樓找楊大爺的孫女楊逸凡。

  楊總手頭各種新媒體、互聯網人才資源豐富,很快,聶恪大學工作期間用過的幾個郵箱賬號都被扒了出來。

  「夠不講究的。」楊逸凡說,「你看這個,這個是他的常用郵箱之一了吧?」

  楊逸凡給他看的是一個截圖,聶恪用自己的郵箱給一個人留言,說:「發郵箱,交換,我老婆。」

  喻蘭川:「對,不是正式走公司郵箱的,他都用這個號,這是什麼意思?」

  「有點PUA色彩的色情論壇。」

  喻蘭川:「P……什麼色彩?」

  「PUA,Pick-up Artist,一開始是教不會說話的死宅怎麼搭訕姑娘的,後來發展成渣男騙財騙色培訓班,研究怎麼摧毀女方精神和人格,怎麼找機會拍下對方裸照之類的。渣男們私下裡還會拿出來炫耀交流,」楊逸凡說,「比如這個,就是他想用自己老婆的裸照交換對方的『資源』。」

  喻蘭川:「……」

  楊逸凡:「哎,我剛才是不是污染純潔美男心靈了?喻總,你聽過就算啊。」

  喻蘭川沒理她:「除了這個,還有別的嗎?」

  「給我一晚上時間,我找人打入渣男內部,運氣好的話,能弄來這小子當時跟別人的聊天記錄。」楊總不在意地說,「花點錢的事。」

  「多少錢?」剛給甘卿報銷完團購費用的喻蘭川問,「我……」

  「免了,」霸道總裁楊逸凡說,「老娘就不差錢,這筆給你贊助,純當娛樂。」

  喻蘭川:「……」

  要不是他還有房貸,哪輪得著她在這人五人六地炫富?

  這時,喻蘭川手機震了震,甘卿給他發來了一個好友位置。

  甘卿:「趙神醫的地址找到了,你說他做完虧心事,今天怕不怕鬼敲門?」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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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第二重 失語 第三十二章

  喻蘭川總覺得她這一句話裡妖氣森森的,趕緊問:「你要幹什麼?」

  甘卿:「不幹什麼,找他聊聊天。」

  喻盟主心累得不行:「你不要亂來!」

  甘卿沒回話,回了個金館長熊貓表情——「長得好看的女人,都不靠譜」。

  誰要跟你鬥圖!

  喻蘭川要給這位行走的表情包跪下了,跟楊逸凡交代了一聲,匆匆忙忙地往甘卿所在位置趕。

  趙「醫生」以前是開美容美髮店的,後來發現這個行當競爭越來越激烈,遂轉了行。他找人買了個文憑,又經過了一個月的培訓與包裝,完事把臉一抹擦,改頭換面,就成了「心理諮詢專家」,開了這家「安心診所」。

  利用一個週末,他賺了好大一筆「安心錢」——下午接待了三撥花錢來聽音樂打盹的、賣出了兩個長期療程,又多了十幾個托他帶「聰明藥」的客戶,賬戶上的數字長勢喜人,他美滋滋地哼著歌回了家。

  趙醫生住的地方,離那天聶恪給他塞錢的飯店不遠,走回去中間有一段小路,雖然有點背,但並不太遠,路也都是走熟了的,這位先生缺德帶冒煙,當然是個唯物的拜金主義者,堅信人民幣能避邪,並不怕黑。他像往常一樣,打開手機上的手電,晃蕩著腿、哼唧著西皮慢板溜達。

  可是今天,小巷子卻似乎有什麼不同尋常。走著走著,西北風停了,周遭忽然安靜下來,一種說不出的感覺爬上了他的後背。

  趙醫生狐疑地用手電往四下一照,什麼都沒發現,他懷疑自己神經過敏,於是氣沉小腹,唱出了聲:「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

  「人」字沒出來,黑暗中似乎有人輕輕笑了一聲。

  趙醫生倏地閉了嘴,與此同時,他突然發現,自己的腳步聲有一點不自然——帶著「沙沙」的雜音。

  是踩著什麼東西了嗎?

  不,不對!

  他猛地剎住腳步,「沙沙」聲卻沒有立刻停下,多了幾下!就好像有人在刻意模仿著他的腳步走,但腳步踩得不太準。

  「有人嗎?」趙醫生回頭喊了一聲,身後是空蕩蕩的小路。他無端開始緊張,因為突然發現這條熟悉的小路比他想像得還要黑,這讓他有些不安,於是加快了腳步。

  那「沙沙」的動靜如影隨形,趙醫生連著回頭看了幾次,心越跳越快,手心開始潮濕。

  就在他快要走到小路盡頭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奔跑的聲音。快而重,像一陣震耳欲聾的鼓聲,毫無預兆地砸在他耳膜上。

  這可能是某種動物本能,在很安靜的地方獨自往前走,急促的腳步聲容易讓人產生一種被追逐的戰慄感。特別是這個人已經開始害怕的時候。

  突兀的腳步聲把趙醫生嚇得膝蓋一軟,連忙舉起手機,沖著腳步聲傳來的方向照。

  這一照,他看清了身後路,汗毛都豎了起來——那裡竟然還是沒有人,光掃過,又急又重的腳步聲竟然憑空消失了!

  趙醫生呆了一下,緊接著,他撒腿就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轉身的瞬間,他好像聽見有個女人在笑!

  一口氣跑出八百米,趙醫生差點把肺也吐出來,狂奔到了大街上,手心裡已經全是冷汗,差點連手機也捏不住。

  他胡亂用袖子抹了一把,吐出一口大氣,神經質地捏緊了褲兜裡的錢包,念了兩聲佛。

  「自己嚇自己,」他拍了拍胸口,自我安慰似的笑了一聲,「疑神疑鬼的,呸呸呸。」

  趙醫生自己一個人住,把老婆孩子都送到了國外,這樣跟外人提起來有面子,他也自由,想幹什麼就幹什麼。這天晚上,他莫名不想獨處,於是一邊開門一邊拿著手機翻,正在漂亮前臺和最近新勾搭的女病人之間舉棋不定時,他覺出了不對勁——屋裡的暖氣裡摻雜了陰涼氣息,冷颼颼地從他身邊刮了過去……

  誰把窗戶打開了?

  就在這時,他身後的房門重重地合上了,一聲巨響,方才開門的鑰匙還沒拿下來。趙醫生驀地扭頭,就聽「哢」一聲輕響,房門被人從外面反鎖上了!他連忙撲到貓眼前往外看,同時徒勞地轉著門把手,這動靜驚醒了樓道裡的聲控燈,依然看不見人。

  趙醫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這時,屋裡的燈陡然滅了,電閘被人拉了!

  「誰!我報警了!」

  這句話音剛落,有個很遙遠的女人一邊捏著嗓子笑,一邊輕聲說:「好啊。」

  趙醫生一把抄起豎在門口的雨傘,循著聲音猛地扭過頭去,赫然發現陽臺一扇窗戶開著,一個……長髮女人的影子飄在窗外,夜風掃過,她的影子還微微晃動!

  趙醫生猛地往後退了一步,後背撞在鞋櫃上——他家住十樓!

  「影子」伸出一隻手,按在他家玻璃窗上,那裡隨即傳來指甲刮擦玻璃的「咯吱」聲,她幽幽地歎了口氣:「我要是還有手,我也想報警,趙醫生,我要舉報你非法行醫,謀財害命……」

  漆黑的屋裡,已經嚇得神志不清的男人沒看見打開的窗戶縫裡伸進了幾根頭髮絲一樣的細線,像蜘蛛網。其中一根細線輕輕一動,冰箱上面的一個紙盒子就被拉了下來,一堆「利他林」滾到了地上。

  趙醫生一屁股坐在地上:「我我我我這是正經藥!巴基斯坦進、進口的!」

  「影子」嗤笑一聲:「進口?」

  「利他林」,就是趙醫生倒騰的所謂「聰明藥」,又叫「大腦偉哥」,一般是治多動症和注意力障礙的,國外有些人喜歡沒事嗑幾粒,用來提神醒腦。這種一聽就知道瞎嗑會上癮還有副作用的東西,在國內屬於一類精神藥品,受管制,沒有醫院處方,買來的「進口貨」,基本不是黑市走私,就是假藥。

  「我代、代購……」

  一個藥盒突然自己飛了起來,擦過男人耳邊,重重地砸在鞋櫃上,趙醫生「嗷」一嗓子,膀胱差點失守:「走私!走私!這藥醫院也開,不會吃死人的!有……有問題的,都是自己身體不……啊!」

  他眼前一黑,又一個藥盒陀螺似的飛了起來,速度極快地彈在他臉上,趙醫生好像被人抽了一巴掌,四肢並用地蜷縮進牆角,抱住頭。

  「吃出問題的,都是自己身體不好,不關你的事,對嗎?」窗外的「影子」低低地冷笑了一聲,「那我呢,你給我吃了什麼?」

  趙醫生茫然地抬起頭:「什……」

  「想不起來了?我給你提個醒,今年三月初,我在你那裡買過十次諮詢,你還給我開了藥,可是沒見好啊,大夫。」那「影子」細聲細氣地說,「而且好像更慘了,每天……每天都像是泡在一團沼澤裡,泥裡面伸出無數隻手,不停地把我往下拉,慢慢的,我連話也說不出來,一點力氣都沒有了,你給我吃了什麼?大夫?」

  趙「醫生」先是不明所以,隨著她的話,似乎猛地想起了什麼,臉色一變:「你……你是誰?」

  「你說我是誰?我啊,以前覺得自己是瘋子,自卑極了,可是離開肉體以後,突然覺得好多了,我好不甘心啊,一定得回來找您好好『諮詢諮詢』。」指甲撓玻璃的聲音越來越刺耳,緊接著,窗戶「吱」一下,被推開了一條更大的縫,一隻慘白枯瘦的手伸了進來,「趙醫生,這是怎麼回事呢?」

  男人這回真嚇瘋了,抄起玄關裡的一尊裝飾佛像,嘴裡亂七八糟地叫喚著不知道哪看來的驅邪咒語,就朝窗戶砸了過去,瓷做的佛像和窗戶一起碎了,窗外的影子憑空消失,他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就聽見那聲音又說:「哎呀。」

  聲音近在耳邊,她在屋裡!

  最裡面一間臥室的小門輕輕打開,那隻手從裡面探出來,一個模糊的、女人的影子斜斜地打進客廳。

  她尖而輕地笑了一聲:「哈,看來佛祖不保佑壞人呢,好險哦。」

  「你是丁香?王小青?郝……郝郝春梅……」趙醫生屁滾尿流地喊出了好幾個女人的名字,連屋裡的「女鬼」都卡頓了一會,似乎沒料到還有這種發展,男人的褲襠已經濕了,語無倫次地說,「我什麼都不知道,不是我害的你們,我、我我我就是幫人代購藥的,他們買什麼我代什麼……」

  「女鬼」那瘮人的尖細嗓音低沉了下來,可惜已經失了智的趙醫生沒聽出來:「你說的是『他……們』?」

  喻蘭川下了出租車就一路狂奔,地方不熟,轉了好幾圈冤枉路,好不容易才找到趙醫生的那個小區時,一看錶,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頓時急出了一身汗——要是有高壓鍋,都夠把「趙醫生」燉個骨肉分離了!

  他一邊打甘卿的電話,一邊試圖確定是哪一座樓,電話卻被對方掛了。

  喻蘭川:「混蛋!」

  正要再打,旁邊卻忽然飛來一根枯枝,喻蘭川下意識地一抄手接住,抬頭看見甘卿正坐在小區花壇裡,舉著一頂假髮,沖他揮手,笑眯眯地問:「誰混蛋?」

  喻蘭川:「……」

  「說了我是來找趙醫生聊天的,你著什麼急?」甘卿說,「這麼擔心我啊?我真是受寵若驚。」

  喻蘭川癱著臉說:「我擔心被你盯上的人。」

  「放心,沒死,沒受傷,沒留下證據,我躲開了監控,指紋都擦了,辦事靠譜吧?來,先把錢結一下,親兄弟明算帳,」甘卿拿出手機計算器,「劈裡啪啦」地一頓按,「誤工費、跑腿費、消息交換費、交通報銷費……」

  喻蘭川額角跳出一段青筋。

  「……我就不跟你算了,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對吧?」甘卿說,「只是耽誤我一下午生意,少說損失了二十單『水逆退散符』,小喻爺,我可怎麼跟老闆交代啊?日子沒法過了。」

  喻蘭川剛遭遇了一個花式炫富的楊總,又碰上一位花式哭窮的,慘遭精神與錢包的雙重打擊。最後,兩個人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喻蘭川捏著鼻子買走了她二十張水逆退散符,按批發價,每張便宜五毛。

  甘卿這才慢悠悠地說:「這人的診所基本是騙人的,其實是個藥販子,平時倒騰點非法的處方藥,找貨門路多,貨源可靠,嘴也緊,後來就有人給他介紹了別的生意。」

  「什麼?」

  「G毒。」

  G毒是一種麻醉藥品,又叫「誘姦藥」,一聽就知道是幹什麼的。

  「價格給得很高,他就答應了。因為覺得兇手用刀殺人,是兇手的錯,不是刀的錯,跟賣菜刀的更沒有關係。」甘卿接著說,「慢慢的,除了G毒以外,開始有人讓他『代購』其他致幻劑、麻醉劑,他就發現這些客人彼此都是認識的,買藥是給女人下套的輔助工具,平時到他這裡來拿藥,如果碰上了,他們還會互相交流經驗,怎麼確定目標,怎麼讓目標不敢報警還不敢反抗,怎麼完全控制她之類,這些客人說話不避諱他,後來還把他加進了他們那個『集郵群』,那個姓趙的說,就像個打遊戲的群,每天互相顯擺自己的『戰利品』。」

  喻蘭川皺了皺眉:「有聶恪嗎?」

  「有,聶恪是老主顧之一。據說很多人還挺崇拜這個聶恪的,因為他套住了一個向小滿,少奮鬥二十年,功成名就,還把她治得服服帖帖的。聶恪的事蹟是他們群裡傳的經典案例,有完整教程——一開始是打壓她的自尊,在飲食裡給她下安眠藥和抑制神經的藥,讓她整天昏昏欲睡,根本沒法出去工作,當著她的面倒掉她做的飯,帶她出去見『朋友』,故意讓那些『朋友』對她冷嘲熱諷,慢慢摧毀她的神智。現在一切到了手,聶恪又想徹底擺脫她,所以裝模作樣地帶她來看『心理醫生』——還是那個姓趙的友情客串,負責在『治療』期間不斷暗示逼迫她『反省』,加重她的症狀——聶恪的計劃是讓她自殺,或者找個合適的機會扭送精神病院。」

  「怎麼樣?」甘卿偏頭一挑眉,「是不是神不知鬼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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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第二重 失語 第三十三章

  甘卿說完,低頭收了喻蘭川的微信轉帳——盟主這朵香噴噴的奇葩,就為十塊錢,跟她砍了那麼半天價。

  喻蘭川問:「拿得到證據嗎?」

  「他們交易都是現金,當然也沒有賬,不過現在去那個黑心大夫家搜一搜,應該能搜到走私藥,」甘卿想了想,「至於聶恪他們那些人,以前聊天記錄應該是拿得到的,這樣行嗎?如果有需要,樓上那位尿褲子的可以去自首。」

  「自首?」喻蘭川奇怪地問,「他良心發現了?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沒什麼,就是教育了他一下,基本算是以德服人,」甘卿說,「然後友好地跟他約了『明天見,天天見』。」

  喻蘭川:「裝神弄鬼一次就夠了,這種事很容易穿幫的。」

  「不要緊,」甘卿笑了起來,沖他張開手掌——她手心上有一小撮頭髮,很短,利器割下來的,夜風一捲就飛了,她說,「今天是頭髮,明天他要擔心自己的耳朵,後天……至於我是人還是鬼,對他來說不重要。」

  喻蘭川:「……」

  他差不多可以想像出樓上的趙醫生是怎麼尿褲子的了。

  喻蘭川用打車軟件叫了輛出租,兩個人在路邊等,司機師傅似乎有點找不著地方,打電話來問,好不容易把自己的位置說明白,喻蘭川放下電話,就聽見旁邊的甘卿忽然說:「這樣就行了吧?」

  「嗯,什麼?」

  「證據什麼的,也不用太嚴謹,我這有方才那個姓趙的交代的錄音,」甘卿有一下沒一下地踩著馬路牙子,「再加上一部分聊天記錄,發給聶恪,應該夠讓他閉嘴了。回去你們把那蠢燕子拴好,消停幾天,這事就算過去了。」

  喻蘭川聽到這,已經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他們之所以出來管這一團破事,都是因為閆皓闖禍在先。現在既然已經抓住了聶恪的把柄,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可是……

  「其實就算黑心醫生自首舉報,也沒什麼用。」甘卿沖他一攤手,「聶恪給向小滿下藥這事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現在什麼也檢查不出來,他只要咬死不承認就行了。聊天記錄能不能當證據還兩說,他們可以說是編的——虛假宣傳、為了騙死宅交學費什麼的,最多罰點款的事。」

  喻蘭川沒吭聲。

  至於傳播別人隱私照片,也就是「傳播淫穢物品」,最多能靠上個「侮辱罪」——後者一般要受害人告了,才會處理,除非有確鑿證據,能證明向小滿精神失常是聶恪傳播她裸照造成的,但這是不可能的,向小滿本人可能壓根不知道聶恪背著她幹了什麼。

  且不說安眠藥的事情過去太久,難以證實,就算可以,吃安眠藥一般也並不會致人精神失常。

  向小滿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很有可能本人就是個自我評價比較低、比較敏感、容易依賴別人的人,也許她天生就有精神障礙的傾向,再查一查她家親戚,萬一查出個失眠抑鬱的,就可以說這是家族遺傳。

  至於漫長的精神虐待,誰看見了?

  何況虐待罪本身量刑也不重,最多三年,連個本科都念不完。

  「小喻爺,」甘卿抬起頭,笑盈盈地對他說,「十五塊錢一個怎麼樣?」

  喻蘭川莫名其妙:「剛才不是說好批發價十四……」

  他話說一半,忽然明白了甘卿說的「十五塊錢一個」指的是什麼,話音卡在了喉嚨裡。

  「這已經是跳樓甩賣了,不然最少要加個萬。」甘卿伸了個懶腰,說,「做工精細,保證不留痕跡、不留證據,你要是願意給我額外報銷交通費,還能加送『毀屍滅跡』服務,讓這個人從此消失得神不知鬼不覺,連警察都會覺得他是畏罪潛逃——怎麼樣?我也只收現金。」

  天實在是冷,甘卿一邊說,一邊在原地輕輕地跺著腳,往手心呵氣,像是在跟他鬧著玩。

  可是喻蘭川卻莫名有種感覺,如果他一笑而過,那這話就是個玩笑,如果他現在真的掏出十五塊錢,明天聶恪就會變成失蹤人口!

  小半年來,喻盟主遇到的麻煩人物不少了。比如錢老太和她三個倒黴徒弟,就屬於窮凶極惡之徒,有案底、能打能跑,一時衝動,什麼都幹得出來。比如閆皓,做事不過腦子,什麼都不考慮,就是個隨時準備失足的法盲。

  相比這些人,甘卿完全就是個模範市民,平時講文明、講禮貌,買早飯從不插隊,總是未語先笑,看著還有點好欺負的樣子。可是就是這麼一副「心裡有數」的皮下,骨子裡卻黑乎乎的,偶爾露出些端倪,竟有點讓人覺得觸目驚心。

  十五……「後面最少加個萬」,那麼她現在神神叨叨地到處騙吃騙喝,手裡拿不出一塊五的樣子,他是不是應該覺得挺慶倖?

  喻蘭川的眼神在鏡片下閃了閃:「你還挺有經驗?」

  這時,他倆約的出租車已經打著雙閃開過來了,甘卿不回答,總是不肯完全睜開的眼睛在夜色中閃爍,隱隱露出了刀尖似的寒光:「你猜。」

  於是這天,平時健談的出租車師傅發現自己完全插不上話,副駕駛上的小青年長篇大論地進行了一路普法教育,嚇得師傅把車開得戰戰兢兢,一路沒敢超速。

  膽敢在「逼王」面前裝的甘卿自食惡果,被他噴成了一團,縮在後座不敢冒頭,趁喻蘭川換氣,才連忙虛弱地插了一句:「我逗你玩的。」

  喻蘭川:「很多人踏破底線,都是從不嚴肅地對待這件事開始的。是什麼事都能拿來玩的嗎?」

  甘卿沉痛地說:「……我錯了。」

  開車的司機師傅從後視鏡裡跟她對視了一眼,師傅的眼神充滿同情,聊勝於無地幫她把車載廣播擰響了一點,於是「法制專欄」多了一個評書西遊記的背景音。

  「看看這些個玉兔精、蠍子精、孫悟空什麼的,好好的妖精、好好的猴兒,」出租車停在一百一十號院門口的時候,師傅意味深長地說,「看不透紅顏白骨、色即是空,非得要跟唐僧結婚,緊箍咒戴上了不是?天天得聽和尚『咪嗎』念經,老實了吧,唉!一共二十八塊三,把零頭抹了吧,謝謝您!」

  收完錢,出租車跟世外高人似的,一溜小煙,絕塵而去。

  喻蘭川其實還沒說完,可是「孫悟空和唐僧結婚」的論斷如鯁在喉,卡得他嗓子疼,只好作罷,拂袖而去。

  楊總找人把甘卿給的錄音處理了一下,又截了幾個聊天記錄圖,匿名發給了聶恪,當晚,喻蘭川就收到了于嚴的電話,說聶恪忽然改口,承認自己喝多了報假警,還主動要交罰款。

  閆皓被楊大爺和江老闆押到喻蘭川面前,唯唯諾諾地為他惹出來的麻煩道了歉,還是沒拿回手辦——這是江老闆讓的,要再觀察一陣,等確定他踏踏實實地過日子,徹底不闖禍了,才能還給他。

  反正在老一輩人眼裡,那無非就是個塑料娃娃。一個大小夥子整天沉迷這玩意,一點人樣也沒有,給他拿走更好。

  閆皓走的時候,眼淚都快下來了,一步三回頭,不知道喻蘭川能不能善待他的綾波零。

  他以前還有過一個蜘蛛俠,綾波零是他的知己,蜘蛛俠寄託過他的渴望,他有時候會幻想自己能像小蜘蛛一樣,變身蜘蛛俠,就能獲得超能力和一切美好的東西,去戰鬥、救人。可是那個小蜘蛛的手辦被他媽看見後,親手砸了,而他穿上蜘蛛俠的衣服,也沒有變成什麼俠,只是在人們的指指點點中,被警察當成變態嫌疑人帶走。

  他也救不了任何人,只會給別人找麻煩。

  幻想都如泡影。

  現在,最後的慰藉也不在了,江老闆和楊大爺他們都是為他好,閆皓心裡明白,說不出「不」來,他只是覺得很孤獨。

  好像自己生下來,就派不上什麼用場的孤獨。

  閆皓一百一十號院樓下的十字路口,心裡忽然想:「我是不是該走了?」

  就在這時,旁邊的寵物店開了門,店員送兩個客人出來。

  店員是個臉上有雀斑的啞巴女孩,一對小情侶剛從店裡出來,帶走了一隻貓,看花色,應該是領養的。

  貓安靜地蜷縮在貓包裡,望著啞巴女孩,女孩像是很不放心似的,下意識地跟了幾步,直到客人以為她還有什麼事,停下來回頭問。

  啞巴女孩目送客人走遠,正好發現不遠處的閆皓,她眼睛一亮,「啊」了一聲,轉身鑽進店裡,拿出了他放的那箱罐頭,指了指閆皓,又指了指罐頭,沖他鞠躬。

  閆皓本來就害怕女孩子,嚇成了一根人棍,沒留神,被那啞巴女孩一把揪住袖子,強行拉進了店裡。

  角落裡幾隻大貓正在吃罐頭,吃得全神貫注,聽見動靜,只是耳朵動了動,頭也不抬。

  這時,有點嘶啞的貓叫聲響起,他倆抬頭一看,只見一隻小一點的貓不知怎麼的爬上了很高的櫃子,下不來,急得來回打轉,啞巴女孩趕緊放開閆皓,去解救小貓。

  她鬆了手,閆皓也跟著鬆了口大氣。

  只見啞巴女孩輕盈地跳起來,腳尖在貓爬架上一點,沒有重量似的夠到了櫃頂,然後她一腳踩著貓爬架,一腳踩著一扇打開的小櫃門,就這麼把貓抱了下來。

  貓爬架和活櫃門居然紋絲不動。

  閆皓吃了一驚,忽然覺得她有點過於靈活了。

  雖然看起來很纖細,但……就算再瘦小的女孩,七八十斤也總是有的,可以這麼輕嗎?

  不等他看分明,那女孩已經跳了下來,把貓放在地上,落地一點聲音都沒有。

  她沖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拿出個小本,寫字給他看:「謝謝你,流浪貓太多,老闆不高興了,以後每個月拿給它們吃的貓糧有限額,不能超,要不是你,我就不能讓小白來了。」

  閆皓回過神來,也覺得寫字比說話好多了,於是自願加入了聾啞人行列,在本子上寫:「不客氣,下個月呢?」

  啞巴女孩:「毛線球剛才被領走了,要是它不被送回來,店裡也不來新貓,就差不多夠吃。」

  頓了頓,她又在本子上寫:「不過經常被送回來。」

  閆皓:「剛才那兩位看起來是挺好的人。」

  「但願吧。」女孩寫,「貓在別人家裡,受了委屈也不會說。」

  兩個人一起發愁地蹲在地上,閆皓心裡輕輕一動,轉頭望向一百一十號院,從這個角度看不見八樓。

  他鬧了那麼一齣,聶恪肯定不敢在這住了,他把孩子送走,現在不知跑哪去了。用不了多久,他就該搬家了,804會租給其他人,碎了的窗戶修補好,沒有人知道這裡曾經囚禁過一個女人。

  閆皓歎了口氣,跟啞巴女孩告了別,站起來走了,他決定還是先按著江老闆他們的安排去工作,賺一點錢,好歹能給寵物店的女孩支援些罐頭。

  過了一個禮拜,804果然搬家了,院裡來了兩個搬家公司的車,甘卿早晨出門上班,正好碰見聶恪在樓下,跟搬家工人說話,她站在樓門口,一隻手在兜裡摸索著什麼,盯著聶恪的背影看了片刻。

  聶恪無端感覺背後掠過一陣陰風,神經過敏地梗起脖子,往四周看。

  幾天不見,這男人憔悴了不少,據說是那個黑心大夫自首的時候順便舉報了他們,聶恪被警察帶走調查,鬧得公司裡八卦滿天飛,以後可能是待不下去了。

  不過,正像他們預想的那樣,聶恪請了律師,很有技巧地把自己做過的事一推二五六,到最後數來數去,只承認了自己有「道德問題」。

  這次他雖然栽了個大跟頭,被折騰得夠嗆,但並不傷筋動骨。至於工作,大可以避避風頭,以後再找。以聶恪的資歷和學歷,換工作不難。反正人們忘性大。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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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7 00:32:37 |只看該作者
卷二 第二重 失語 第三十四章

  甘卿歪著頭,從樓道一角射出目光,看見聶恪皺著眉,吆五喝六,占了院子中間很大一片空地,把搬家工人們指揮得團團轉。

  這男人雖然已經人近中年,但絕不難看,甚至堪稱眉清目秀,體型也保持得很好,會穿,還很有些衣服架子的意思,石墨色的長外套襯得他臉色很乾淨,一個路過的女車主被他擋了路,拉下車窗看了他一眼,竟連眉頭都沒皺,很耐心地等他挪開。

  聶恪看清這位車主的瑪莎拉蒂車標,立刻又變了一副嘴臉,風度翩翩地走過去跟女車主說了幾句話,可能是道歉解釋之類,三言兩語的功夫,還就聊在了一起。

  這二位談笑風生,大概都嫌搬家貨車挪得快了。

  等女車主把車開走,聶恪臉上憂鬱的笑容就不見了,他目送著載著女人的車,點了根煙,狠狠地抽,像是不服不忿、又有些不懷好意的樣子。周正的眼角和嘴角拉扯出了尖銳的角,這面孔看著就不怎麼像人了,像一頭五官端正的豺狼之類。

  甘卿的目光掃過他露在外面的脖頸和手腕,眼神專注,像考場上的中學生看最後一道解析幾何題,冷靜地盤算著從哪下手。

  聶恪隨手把煙頭往井蓋上一扔,又仰頭看了一眼八樓,想起了向小滿,他臉上露出了一個譏誚的冷笑,後悔自己心慈手軟,沒把這女人處理乾淨,留著她找了那麼大的一個麻煩。

  「可是你還能把我怎麼樣呢?看著吧,瘋婆子。」聶恪這麼想著,啐了一口,爬上搬家車的副駕駛。

  他喜歡女人,但在他眼裡,女人就像是某種遊戲道具,不是人,也不必有感情,應該讓他招之則來、揮之則去,最好能為他自殘自殺一下,給他的個人魅力再添勳章。可她們如果膽敢反抗,膽敢讓他麻煩纏身,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了。

  自古,人馴烈馬,是英雄、是鬥士,可是野馬不甘心被馴服,還裝作老實巴交的樣子伺機傷人,那就是罪該萬死了。

  就在這時,甘卿動了——她所在的樓門口距離搬家貨車的尾巴只有幾米,中間有一個自行車棚,能完美地擋住她的身形,只要幾步,她就能鑽進搬家車底,然後……

  去青年才俊聶先生的新家轉上一圈,晚上給他點「驚喜」。

  然而,就在她滑出去的瞬間,一隻手憑空橫了出來,攔腰截住她:「回來!」

  甘卿聽出了來人是誰,不理會,硬是往前闖——她手肘一豎撞了過去,而對方也不肯退讓,胳膊肘撞上了胳膊肘,一聲悶響。

  兩個人硬撞,誰瘦誰吃虧,甘卿被迫側身卸力,同時,對方一抬胳膊抓住門框,把她堵了回去。

  甘卿的目光沒離開聶恪,手上在較勁,嘴上卻客客氣氣地寒暄:「小喻爺,今天怎麼沒上班?」

  「家長會,請假半天。」喻蘭川避開甘卿撞過來的肩頭,往前搶了半步,另一隻手抓住了她那始終插兜的手肘,「拿出來!」

  「不容易啊小喻爺,」甘卿皮笑肉不笑地說,膝蓋別住他的腿,「天天早出晚歸……」

  喻蘭川的腿撤回來,人卻沒動,依然堵著,兩個人在方寸大的空間裡拆了好幾招——幸虧這個樓道門被貨車擋住了,否則外人會看見七八條腿和七八條胳膊亂飛。

  「……要管弟弟,」甘卿一個手刀下切,捅向他小腹,喻蘭川手肘往下一壓,卻發現她手雖然快,卻沒用力,在他手肘壓下來的一瞬間,她的指尖飛快地一動,化指為刃,準而重的擦過了他的麻筋。

  喻蘭川:「嘶……」

  甘卿:「還能抽出時間管閒事。」

  「還行,」喻蘭川半條胳膊沒了知覺,但忍住了沒縮——人的手指畢竟不是真刀,疼歸疼,沒造成實質傷害,他就勢一側身,以肩打中路,長腿橫開,絆住甘卿,再一次逼她重新退進了樓道,「我的時間管理勉強過得去。」

  一個是以手為刀,一個是以身為劍。

  刀是三寸的指尖刀,見血封喉。

  劍是厚背寬刃的重劍,含著浩然之氣。

  甘卿終於收回了視線,正眼看向喻蘭川。

  外面人聲嘈雜,這一塊被自行車棚遮蓋的小小空隙裡,已經悄無聲息地刀光劍影了一輪。

  上午的陽光不進朝北的窗戶,甘卿退回到了陰影裡,沉默了一會,她輕輕地笑了一聲:「小喻爺的功夫比我想像得扎實多了,不愧是得了『寒江喻』真傳。」

  喻蘭川沒說話,警惕地防備她再出麼蛾子。

  他沒什麼跟人動手的經驗,而且文明慣了,顧忌很多,力道打出去的瞬間,就總帶著點往回收的意思,好像唯恐把別人打壞了。

  甘卿如果想要他的命,可能都不需要一分鐘。

  但如果她不想傷人,這就自縛手腳了,外加樓門口空間有限,她力量欠缺——要是掰手腕,小喻爺恐怕得先讓她一隻手才行——居然生生地被他攔住了。

  這時,貨車油門一聲響,緩緩地開了出去,再追也遲了。

  甘卿歎了口氣,晃了晃被喻蘭川扣住的胳膊:「我可沒請假,小喻爺,再不鬆手,你又要賠我誤工費了。」

  喻蘭川問:「剛才想幹什麼?」

  甘卿:「不幹什麼,出門上班。」

  「兜裡是什麼?」

  「鑰匙。」

  喻蘭川一個標點符號都不信,把她的手從兜裡拽了出來,甘卿鬆了手勁,「嘩啦」一聲——她手上拎的還真是一串鑰匙。

  「大白天的,」甘卿把食指伸進鑰匙圈裡,轉了兩圈,無奈道,「你以為我想幹什麼?」

  喻蘭川先是鬆了口氣,然而下一刻,他的目光突然死死地釘在了那串鑰匙上——

  她的鑰匙圈上掛著個繩結裝飾,是用兩根不同的熒光色鞋帶打的!

  鞋帶眼熟!

  甘卿把鑰匙往手心一攥,掖回兜裡:「我通過安檢了吧?」

  喻蘭川下意識地伸出手,半途又縮了回來:「你這……鑰匙鏈挺別致的。」

  「你喜歡這種?回頭給你一個,」甘卿一邊往外走,一邊信口胡說,「彩色繩結,辟邪鎮宅,可以加持正能量,『鄰居價』二十塊錢,我晚上給你送過去,謝謝惠顧。」

  喻蘭川抬腿跟上她:「那是鞋帶吧?」

  甘卿:「……」

  不會吧?

  她飛快地掏出來仔細看了一眼——還真是鞋帶。

  「這麼騷氣的鞋帶,準不是我的,從哪撿的?」她有點納悶地想,這東西的來歷記不清了。

  她小時候有一段時間很迷戀繩結,會打好幾種複雜的中國結……當然,現在都忘了。

  這些雞零狗碎的舊物,都是孟老闆轉交給她的,其實很多東西的來歷她都想不起來了,可見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只是沒想到,會被師父一樣一樣地收起來。

  長輩笨拙起來,好像總是這樣,不瞭解孩子在想什麼,又不敢細問,生怕自己太瑣碎,於是她的每一件小東西都不敢亂碰,唯恐自己不小心丟了什麼重要物品。可是風一陣雨一陣的少年哪有那麼多重要物品,過幾年再看,多半自己也莫名其妙。

  而那個小心翼翼地保存她「莫名其妙」的人,已經不在了。

  甘卿心裡輕輕地往下沉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氣兜住,不讓它沉到底——她對保持「沒心沒肺」的狀態很有經驗。

  腳步一頓,甘卿轉頭說:「還有什麼事?二十塊錢沒得砍,小喻爺,別跟著我了。」

  喻蘭川停下來,這才發現,他已經從樓門口跟到了院門口。

  「你……」

  你不記得那兩根鞋帶是哪來的嗎?

  ……也不記得我了嗎?

  印象裡人狗喧囂、驚心動魄的逃亡之夜,對你來說,只是一件過後就忘的尋常瑣事嗎?

  你是從哪來的?

  這麼多年不見,你去了哪裡?

  所有的問題爭先恐後地盤旋在他的喉嚨裡,最後幻化成一個畫面——少女一臉促狹地打量著他,賤嘴賤舌地說:「你褲衩上那條狗長得跟你還挺像。」

  甘卿做好了再聽一遍「盟主普法講堂」的準備,卻看見喻蘭川耳根突然紅了,不知道在醞釀什麼大招。

  甘卿:「小喻爺,有話就說,別憋著,臉都憋紅了。讓人看見多不好,還以為我非禮你呢。」

  喻蘭川:「……」

  從小就是個女流氓的胚子!

  甘卿想儘快脫身,就略微壓低了聲音,誠懇地說:「我真的是去上班,小喻爺,別跟著了,我誠心想摘那個人渣的腦袋,你就算跟我跟到女廁所也攔不住。」

  喻蘭川氣急敗壞:「誰跟你去……」

  甘卿:「噓——小聲點小聲點,不雅,破壞氣質。」

  喻蘭川七竅生煙,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維繫住了自己的氣質,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閆皓綁人的時候,你還阻止過他,我以為你很理智,不是愛給自己惹麻煩的人。」

  甘卿一笑:「哎,這有什麼麻煩的,舉手之勞。」

  她還客氣上了!

  「等等,」喻蘭川飛快地說,「現在不止你一個人在盯聶恪。」

  甘卿一頓。

  「以前他們做了什麼,沒有人知道,現在這件事既然捅出來了,就不止你一個人不甘心讓他們逍遙法外。」喻蘭川說,「再等幾天,最多半個月。」

  「半個月,」甘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好啊。」

  無恥的人總能迅速調整好自己的心理狀態,聶恪把小孩扔給父母,搬了新家——「一百一」那老破小,要不是因為學區,根本不值那個租金,同等價位的高級公寓舒爽多了。

  他逛了逛公寓樓下的花園,覺得十分滿意,還順手約了個外地來燕寧玩的女網友,想好好放鬆一下。

  可是放鬆了幾天,事情開始不對了,一開始,是附近賣煎餅的看他的眼神怪怪的,聶恪沒在意,反正他也不吃這些破玩意。然而很快,周圍所有早點攤主都開始竊竊私語,甚至蔓延到了便利店、咖啡廳!

  「先生,不好意思,我們咖啡機壞了。」

  「剛才還……」

  「就是剛剛壞的,」圓臉的服務員笑得十分職業化,「實在抱歉。」

  聶恪:「那不要咖啡,給我拿個三明治。」

  服務員:「賣光了。」

  「你們明明擺著……」

  「您看錯了,那是非賣品。」

  「你什麼意思?消費者享有『自主選擇權』,你違反了……」

  「非常抱歉,如果給您帶來不快,您可以投訴。」

  緊接著,「您可以投訴」這句話好像一直繚繞在聶恪耳邊,他一肚子氣地跑回新家,迎面卻在電梯裡撞上了一個乞丐,聶恪嫌髒,皺著眉退了一步,乞丐卻沖他意味深長地呲牙一笑,笑得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心生不祥的預感。

  果然,一上樓,他就發現自己家被人做了標記,門牌旁邊畫了個小笑臉!

  聶恪推門進屋,一張夾在門縫裡的紙落在了他鞋上,上面印著:「我知道你幹了什麼,我知道你住哪。」

  聶恪頭皮發麻,屁滾尿流地報了警,趕來的兩個民警大致掃了一眼,見他大老爺們兒一個,全鬚全尾,家裡也沒丟東西,錄了個筆錄就走了。

  聶恪嚇得要升天,只好出門住旅館,路口的乞丐目送他進去,小鬍子一翹,很快,紙條又出現在了賓館房間裡。

  他去的餐廳、酒吧、甚至路邊的電線杆上,小笑臉如影隨形。

  聶恪快崩潰了,而警察非但認為他神經過敏,還三天兩頭找他過去問話。

  而十天後,楊逸凡在自己的辦公室送走了客人,給喻蘭川打了電話:「小喻爺,你的律師團隊配好了嗎?」

  喻蘭川接起電話,轉身走進茶水間。

  「我們聯繫上了願意出來作證的受害者,現在有四個人,以後說不定還有更多。最近的一個是在酒吧裡被他們下藥帶走的,保留了證據,但是他們拿裸照威脅,她一直不敢告。」楊逸凡吹了一下指甲,「酒吧也許還有監控錄下了他們下藥的鏡頭,能搞來最好,你擺得平老闆嗎?」

  喻蘭川:「我試試。」

  楊總:「好啊,那我們就開始準備帶流量了,這是『無數個』十萬加啊。」

  扣押在特殊病房裡的向小滿怯生生地抬起頭,看著當時曾經給她留過聯繫方式的小女警。

  上一次,寫著電話號碼的紙條那麼無力,向小滿也沒有領情。

  這一次,小女警終於不再是獨自帶著天真的孤勇來的,她還帶來了婦聯和家暴救助組織的人,還有真正的精神科醫生,以及專業的心理諮詢師。

  也許官司打得聲勢浩大,最後的判決依然讓人意難平。

  也許對於壞人的懲罰,永遠也抵不了他們給別人造成的傷害。

  但她至少要爬起來活下去。

  哪怕真的生無可戀,也要給那些不堪的、卑鄙的東西一些顏色看看。

  甘卿在路口等紅綠燈,刷著鋪天蓋地的手機新聞,一看日期,正好半個月——小喻爺還怪準時的。

  她抬起頭,看見閆皓正在幫隔壁寵物店扛貓砂,忙得腳不沾地。

  閆皓對她心理陰影猶在,一不小心撞見她的目光,嚇得低頭就跑。

  「哎,」甘卿在馬路對面叫住他,「你老婆在我那,有空去取一下吧。」

  寵物店的小啞女驚訝地看著他,閆皓窘迫得面紅耳赤,原地變成了一顆大番茄。

  不過……大番茄大概不知道自己的功勞吧。

  甘卿沖櫥窗裡的小貓「喵」了一聲,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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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第三重 失望 第三十五章

  西北風捲來了一場大雪,燕寧群眾紛紛舉起鏡頭,網上,沸沸揚揚了好一陣的「渣男團夥」話題終於被蓋了過去。

  此起彼伏的「喀嚓」聲裡,地球完成了一次公轉。

  「『絨線胡同居委會預祝大家元旦快樂,請同志們在節日期間注意安全,市區內禁止燃放煙花爆竹』……嘖,什麼鬼,誰元旦放炮,土不土?」楊逸凡一目十行地看完了牆上的通知,轉身去砸她爺爺的門,「老頭!老頭!」

  楊幫主正焚香煮茶擺棋譜,被她砸得一激靈,不小心把棋盤碰歪了,棋子灑了一地。

  老楊大爺重重地歎了口氣:「幹什麼啊你!君子人,靜以養神,坐臥行走都有規矩,你看看你……嘿!我說你,多大姑娘了!注意點行不行?」

  楊逸凡直接把裙子套在外頭,然後一邊走一邊從裙子裡扒褲子,剛扒下一條腿,「叮裡咣啷」地單腿蹦了進來:「我快遲到了——假期社區組織打流感疫苗,我給您登記了,就明天上午,我起不來,您自己去。」

  老楊大爺慢吞吞地撿棋子,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我才不去,沒病找病,紮什麼針?」

  楊逸凡連滾帶爬地脫下了褲子,站著化妝:「有病再打疫苗就晚了!」

  老楊大爺振振有詞:「人身上有點小毛病,就好比是開閘洩洪,鍛煉身體免疫力,感冒不見得是壞事。」

  楊逸凡差點把眼線戳到眼球裡,一邊玩命眨眼,一邊怒不可遏地說:「我看你那幫狐朋狗友的朋友圈就是謠言集散地!再說流感又不是感冒。」

  老楊大爺:「流行感冒不是感冒是什麼?」

  楊逸凡懶得跟他費口舌:「反正你去就行了,錢我都交了。」

  老楊大爺一撇嘴:「咱們院六十歲以上的打疫苗免費,你少蒙我。」

  楊逸凡:「……」

  這些老年人,該知道的常識一竅不通,不該知道的比猴還精!

  於是楊總一把抄起楊幫主平時拎的綠拐杖——據說這是丐幫的打狗棒,正品古董,不知道真的假的:「明天我要是發現你沒去,我就把你這破棍子燒了。」

  氣定神閑的楊幫主一躍而起:「你給我放下!你……大逆不道你!」

  楊逸凡覺得「大逆不道」是褒義詞,夾著棍,拎了雙準備晚會上換的高跟鞋,轉身就跑。

  「回來,你要上哪去!」

  楊逸凡一步跨進電梯:「跨年晚會!」

  老楊大爺追了出來:「大過節的,你……你晚上不回來吃啊?」

  「找你樓上張女神吃去吧,我就不打擾……」楊逸凡的話音被關上的電梯門打斷,留下一樓道的香水味。

  老楊大爺獨自站了一會,趴在樓道窗戶上,目送孫女從樓下開車走了,這才有點落寞地回屋去了。

  年輕人越到年節越忙——這還是陽曆年,趕上春節的時候,他這寶貝孫女雖然人在家,但膝蓋上放個電腦,手裡拿倆手機,一會發語音一會發文字,忙得不可開交,八個爪不夠她調配的,更沒時間聽他的老話。

  平時他還能腆著老臉上樓找張美珍,但這兩天,美珍也不在家,據說是參加了一個老年旅遊團,去三亞了。

  老東西們越來越跟不上時代,朋友越死越少,日子也就越來越沒滋味。

  老楊大爺歎了口氣,慢吞吞地溜達回家,在這一年中的最後一天夜裡,與棋譜為伴。

  中央商務區裡,喻蘭川跟擦肩而過的同事們點頭道「新年好」,也準備回家,一年到頭,難得有幾天正點下班,不用在公司叫外賣,大家都有點躁,七嘴八舌地商量著晚上去哪玩。

  「喻總!」助理踩著高跟鞋跑過來,往喻蘭川手裡塞了個紙袋,「這是我媽帶來的年糕,我們老家那邊的特產,給您帶回家,加個菜。」

  喻蘭川拿人手不軟,接禮物跟接納供一樣,很持重地一點頭:「嗯,問你父母新年好。」

  助理不好意思地沖他笑,扭扭捏捏地說:「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喻總高潔地看著她,心想:「這就敬謝不敏了,我最反對辦公室戀情。」

  就聽助理說:「您上次給的那個『水逆退散符』,還有嗎?」

  喻蘭川:「……」

  「對對!」旁邊立刻有人響應,「很靈的,上回水逆期,我電腦都沒壞!」

  「馬上土星又該進入逆行週期了!」

  「哎我天,它們就不能好好轉嗎?我說我這兩天脖子怎麼又落枕了!」

  「喻總,能再跟你朋友說說,跟我帶一張新年轉運符嗎?」

  喻總瞠目結舌,心想:「你們他媽是不是都瘋了?」

  就這樣,背負著沉重的代購任務,喻總下班後來到了星之夢。

  元旦假期前最後一天,學校放假,公司早下班,星之夢小店裡客人多得快忙不過來了,甘卿也沒工夫搭理他,喻蘭川就遊手好閒地參觀她的封建迷信道具。

  六芒星的年曆手賬本賣得很火,分星座,一共十二款,每週印了新編的運勢預測,花花綠綠的,喻蘭川翻了兩頁,嗤笑一聲,心想:「無稽之談。」

  旁邊還有好多求財運、求桃花的小道具,喻蘭川碰都不屑碰:「粗製濫造。」

  角落裡攤著一打各種行星逆行、轉運卡片,喻蘭川一想起自己要買一打這玩意回去,就嘔得臉發青,有點不想上班了。

  這時,門口風鈴響了一聲,又有新客人進店,喻蘭川回頭一看,居然是于嚴和他一個同事,幸災樂禍地想:「人民警察來打擊迷信活動了。」

  只見人民警察于嚴同志仗著個高,伸長了脖子,頭顱越過一眾青少年,問甘卿:「夢夢老師,上次那個粉水晶的手鏈還有嗎?我給你介紹一個客戶,他要送女朋友!」

  喻蘭川:「……」

  當代青年已經垮掉了!垮進海底兩萬里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大波客人,甘卿這才騰出時間,用數錢的手勢數出了十五張轉運符,遞給喻蘭川:「一張二十哦親,謝謝惠顧,新年大吉大利。」

  喻蘭川怒道:「怎麼又漲五塊!」

  「因為火啊親,」甘卿理所當然地回答,隨後她臉色一變,「不是……小喻爺,你先把手機放下,有話好好說,我給你算批發價好吧?十九塊五……十九,零頭也給你抹了!」

  于嚴在旁邊拾樂,笑得見牙不見眼的。

  喻蘭川給了他一腳,一邊刷卡,一邊數落他:「就你們這些人,跟半夜去排頭柱香的那幫有什麼區別?」

  甘卿和于嚴異口同聲道:「洋氣啊。」

  喻蘭川:「……」

  「阿蘭,不要那麼嚴格。」于嚴對喻總這個堅定的唯物主義鬥士說,「青年人求轉運、鑽研玄學,中年人拜佛、轉珠串,老年人入養生神教、加保健品團購群——大家都有自己的精神港灣,挺好的——豪,你來都來了,不如請我們去隔壁喝點什麼,共祝世界和平。」

  喻蘭川自從搬到了一百一十號院,雖然一天到晚被奇葩鄰居們鬧得要發瘋,但手頭寬裕了很多。不用交房租了、不用開車了,省的錢大約也就是于警官兩倍的工資。這讓喻蘭川好好地喘了口氣,連加班都不那麼面目可憎了——雖然幹的都是同樣的活,但被「生活所迫逼著賺錢糊口」,還是「努力奮鬥拼搏事業」,兩者的心理感受是不太一樣的。

  「和平什麼?」喻蘭川嫌棄地把錢包扔給他,「高樓入室盜竊那事你們查清楚了嗎?」

  于嚴在門口對隔壁孟老闆喊了一嗓子,口頭點單,可見泥塘後巷是本地片警重點工作對象,于嚴剛調來不到一年,已經混熟了。

  于警官喊完,回頭說:「沒,你們院那個蜘蛛俠的嫌疑還是最大,畢竟能徒手爬樓的人不多。」

  甘卿拖著尾音說:「不會的哦……」

  喻蘭川打斷她:「說人話。」

  「哦,」甘卿試著找了找人話的調,回歸了正常語氣,「那蜘蛛俠兄弟,讓他跟人說句話,跟要了他老命似的,對於這種朋友,『別人家』差不多是龍潭虎穴了,你請他去他都不敢,別說自己闖了。」

  于嚴想了想:「也有道理,唉,不管了,反正沒丟東西。」

  喻蘭川奇怪地問:「你上次不是說有人丟了錢麼?」

  「沒丟錢,丟了個卡包。」于嚴說,「後來事主過來說卡包找著了,小偷沒拿,是他家貓給扒拉到沙發底下了。」

  「他家有貓?」甘卿若有所思,「幾家被盜的人家裡不會都有貓吧?」

  「你別說,好像還真是。」于嚴一愣,「現在的人啊,有條件的自己養貓,沒條件的上網吸貓,到處都是貓,我看地球都快成貓球了。」

  他說著,去了隔壁拿酒水。

  喻蘭川看了甘卿一眼,低聲問:「你想到什麼了?」

  甘卿轉過臉,喻蘭川呼吸一滯,因為她那灰色的隱形眼鏡裡好像有漩渦,尤其笑起來的時候,看著讓人頭暈目眩。

  讓盟主「暈眼」的甘卿神神叨叨地說:「我在想,也許壓根沒有高樓盜竊,是個貓妖探親訪友呢。」

  喻蘭川想給自己一耳光,怎麼就不長記性,居然覺得能從她嘴裡聽見幾句正經話。

  一百一十號院門口寵物店的小啞女——她胸前的工牌上寫著名字,叫「悄悄」,名字和人還挺配套——悄悄抬起頭,看見房頂上有隻小奶貓,不知怎麼上去的,下不來了,哆嗦著尾巴,顫顫巍巍地叫。

  她小心翼翼地往周圍看了一圈,這會街上很安靜,人們不是在家,就是去熱門商圈參加跨年活動了,趁著沒人經過,悄悄助跑三步,人影一閃,輕飄飄地「飛」上了房頂,真的像個成了精的貓。

  小貓沒有受傷,在她手心裡,還不安分地聞來聞去,來回踩,悄悄咧嘴笑了起來,正準備下去,忽然聽見了什麼,她一抬手捧起小貓,警惕地躲到了旁邊的一棵大樹後面。

  片刻後,遠處傳來馬達聲,一個戴頭盔的男人騎著電動三輪經過,三輪車上後面拉著一堆紙箱,中間有個一人來高的麻袋。空曠的街道裡,騎車的男子單手握車把,正罵罵咧咧地打電話:「讓你們看著點、小心點,燕寧這種地方,人多眼雜,不知道嗎?就會給老子惹麻煩……操!」

  小街道的路不平整,騎車的男子淨顧著打電話,沒看路,不小心騎進了一個大坑裡,三輪劇烈地顛簸了一下,沒綁緊的紙箱掉了一地,麻袋也差點被顛出去。男人掛了電話,怒氣衝衝地下車收拾,就在這時,那麻袋裡似乎有什麼輕輕地掙動了一下,男人沒在意,一把將麻袋推向車裡,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等三輪車走了,悄悄才抱著小貓從樹上溜下來,手掌蓋住瑟瑟發抖的小貓,她無聲地說:「人真壞啊。」

  小街上的坑已經好久了,沒有人去修,在路燈照不見的地方張著嘴,附近的人們都習以為常,每天閉著眼繞開。

  商圈的霓虹燈刺破雲霄,喧囂聲老遠都能聽見,臨近零點時分,人們停下來,屏息凝神地聽時間流逝的聲音,有的人忽然失落,有的人充滿期盼,就像一年過去,生活會有什麼不同一樣。

  新年第一天,空了不到一個月的804就搬來了新住戶,老楊大爺擔心打狗棒的「棒身安全」,還是屈服了,早早到社區設的注射點等著打疫苗,就看見院裡開進了搬家的車。

  貨車後面跟著輛出租,出租還沒停穩,一個女人就臭著臉,摔車門下了車。

  老楊大爺坐直了些,覺得那女的有點眼熟。

  這時,出租車上又下來一個男的,寒冬臘月裡出了一腦門熱汗,他慌慌張張地付了車錢,氣喘吁吁地去追那女人,低聲下氣地說著什麼。

  這兩人似乎是夫妻,女的有三十七八歲的模樣,男人看不出來。一個男人,一旦挺了肚子、謝了髮頂,不管他是二十五、三十五還是四十五,就統統都像個「師傅」了。

  「喲,」旁邊一個大媽戳了戳老楊大爺,「您看,那是不是小韓他們兩口子啊?」

  老楊大爺喃喃地說:「……還真是。」

  「唉,當年房價剛漲上來一點,急赤白臉地要賣房,我都勸過他,還非得跟我爭辯房價不可能再漲了。」大媽捶著自己的膝蓋感慨,「那會也就賣了兩百來萬吧,現在你再想買回來試試!那老話怎麼說的來著?不聽老人言啊!」

  喻蘭川好不容易放了假,推了一干應酬,在家當半天閒人,一大清早,以各種事由,去騷擾了甘卿三次。直到隔壁一聲門響,甘卿上班走了,他才沒了事幹。

  喻蘭川忙慣了,一閑下來,渾身不舒服,他五脊六獸地轉了幾圈,想起了家裡還有個解悶的活物,就去敲劉仲齊的門:「平時也沒時間教你,過來。」

  劉小弟以為大哥要教他武功,高興得差點躥上房,歡天喜地地跑了出來。結果就見喻蘭川拿出了光盤,在家裡放起了《獅子王》的原版動畫片。

  動畫片其實也行,缺愛少年劉仲齊雖然有點失望,但只要大哥肯陪他,也很滿意了。

  可是他那倒黴大哥並不肯讓他好好看,動畫片裡說兩句話,他就按暫停,讓劉仲齊複述,複述不出來,就返回去反復聽這兩句,聽個十遍八遍,他就把原句一字一句地寫出來,讓少年一個字一個字嚼了,再複述。

  英語常年徘徊在及格線下的劉仲齊被折磨得兩眼發直,到最後簡直想從十樓跳下去,就在他沉痛地醞釀新一次離家出走的時候,門鈴聲解救了他。

  劉仲齊閃電似的從地上躥起來,撒著歡地奔出去開門:「哎,楊爺爺?」

  老楊大爺帶了個陌生的中年男子,喻蘭川出來的時候,見那中年人滿面堆笑地往門口放了一箱牛奶:「小喻爺在不在?之前沒機會來拜會,家裡有事,開會也沒來,唉,實在不應該。我姓韓,韓東升,剛搬到八樓。」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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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7 00:33:03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三重 失望 第三十六章

  「這是韓大哥的孫子,」落座以後,老楊大爺見喻蘭川一臉茫然,就介紹說,「當年的『浮梁月』韓貞韓大哥,精通奇門八卦,掌法也是一絕。可惜小川你生得晚,沒機會見一面。」

  韓東升:「慚愧,慚愧。」

  喻蘭川第一次聽人提起「浮梁月」,就覺得有種出塵的仙氣,感覺這個人設應該是一個穿長袍的清瘦男子,廣袖飄渺,站在雲霧繚繞的山巔,馬上要憑虛御風而去。然而眼前這位韓先生,彷彿是「仙氣」的反義詞。

  他頂著一張柿餅臉,因為笑容堆得太滿,總彷彿有點放不下似的,說一句話,點一次頭,連劉仲齊這麼個小孩給他端茶倒水,他都連忙站起來接,從神經到肉體,都似乎是上好了發條,隨時準備衝上前去,給人敬獻一把過火的殷勤。

  喻蘭川就客氣地「哦」了一聲:「我聽楊爺爺說,您也住這?」

  「以前住這,」韓東升說著,笑容有點發苦,「前些年房價漲得人害怕,上中介一問,聽得頭都暈,咱們沒見過那麼多錢麼。政府又老說要調控,我們都覺得這房價是到最高點了,那會股市正熱,一路飆到六千多點,人家都是幾倍幾倍的翻,看人家眼熱,就……把這老房子賣了。哪知道……唉,生不逢時,咱們沒踩在點上,剛把房錢倒騰到股市裡,股票就套住了,房呢,漲更高了!小喻爺見笑,我可能是天生缺點財命吧。」

  老楊大爺問:「你把這邊房子賣了,住哪去了?」

  「哦,前些年我岳母沒了,我們就搬回去跟我老岳父住了,也方便照顧老人,就是那邊沒有個像樣的學校,上了兩年,學校真是次,眼看要把孩子耽誤了,這才又托人、又想辦法,廢了牛勁,弄了個借讀名額,回這邊上學。咱們大人委屈點沒什麼,不都是為了孩子嗎?」韓東升說,「好在我從小在這院長起來的,跟老街坊們都有點面子,租咱們院的房子比市面上便宜。」

  「明白了,」喻蘭川心說,「一棵韭菜膨脹了,幻想一夜暴富的故事。」

  喻蘭川本人不太喜歡沒事閒聊,尤其是跟不認識的人尬聊,在他看來,無效的溝通還不如大家各自玩手機。

  「小喻爺是幹金融工作的,那平時上班就是看k線圖吧?」韓東升笑得見牙不見眼,說,「有空多給咱推薦幾支股票啊,哎,你現在拿的哪幾支啊。」

  喻蘭川耐著性子回答:「我不是操盤手,最近閒錢不多,上班也忙,沒時間老看大盤,早撤出來了。」

  「哎,那多可惜,」韓東升湊過來,「你們內部人員,消息靈通,肯定都知道買哪個穩賺不賠的吧!」

  喻蘭川:「……」

  槽多無口。

  韓東升說是來「打個招呼」,一個招呼打了一個多小時,此人腚沉似泰山,喻蘭川的腰椎都開始隱隱作痛了,滔滔不絕的韓先生還沒有要告辭的意思。

  唯一高興的,恐怕就是劉仲齊小同學了,利用這個時間,他偷偷摸摸地打開中文字幕,看完了《獅子王》。

  好在這時候,又有人敲了他家門,喻蘭川得以片刻喘息,連忙出門看。

  敲門的人指著隔壁張美珍女士家問:「不好意思,打擾了,請問隔壁是沒人嗎?」

  喻蘭川看了一眼:「上班了,您有什麼事嗎?」

  敲門的人說:「您有他們家人聯繫方式嗎?我是樓下的,他們家可能是水管爆了,水都流到樓下去了。」

  這會,張美珍女士還在三亞曬日光浴,甘卿接到電話,妝都沒來得及卸,寒冬臘月裡,她拎著大長裙,兜著風一路狂奔,像個搞行為藝術的。

  剛跑到電梯間,就碰見了一個陌生的小男孩,小學二三年級的模樣,背著書包,看人的時候抬眼不抬下巴,總像是在翻白眼,嘴裡還嚼著口香糖。甘卿沒在意,這樓是學區房,經常有陌生小孩搬進來,念完小學就走。

  見小孩不停地盯著她看,於是垂下了眼皮,盡可能遮住異色的瞳孔,又伸手撥了撥亂七八糟的長髮,以防這驚世駭俗的神婆形象嚇壞祖國花朵。

  沒想到小學生主動和她搭了話:「姐姐好。」

  甘卿氣還沒喘勻,就沖他笑了一下。

  「我是剛搬到804的韓周,今年八歲,三年級,姐姐,你喜歡古娜拉黑暗之神嗎?」

  甘卿一頭霧水,聽名字,感覺這位偶像可能不是什麼好人:「還行?」

  電梯來了,韓周小朋友就一手插兜,一手擋住電梯門,四十五度側身,他亮出一對高低眉,仰著脖子凹了個造型:「姐姐,我覺得你很漂亮,你願意以結婚為前提和我交往嗎?」

  甘卿好久沒見過這麼奇異的熊孩子了,差點沒接上話:「……不了吧,畢竟三年起步。」

  「明白,」韓周打了個指響——第一下沒打響,連忙又補了一下。

  甘卿:「……」

  你明白什麼了?

  小男孩:「女生都是需要追求的!」

  電梯把韓周小朋友放在八樓,正在搬家的八樓一片兵荒馬亂,韓周剛走出電梯,甘卿就聽見一個女人的尖叫:「誰讓你過來的!這還沒收拾好呢!你姥爺呢?!」

  「我姥爺去聽大師講座了。」韓周小朋友氣定神閑地回答,「就上次九個煮雞蛋賣二百五十塊錢的那大師。」

  甘卿聽見樓道裡那位女士坦克似的咆哮了一聲,「轟隆轟隆」地朝電梯駛來,連忙按開快要合上的門,讓她進來。

  一路到了十樓,「坦克」又聲勢浩大地開了出去,雙手叉腰,朝樓道開了炮:「韓東升!你死在外面算了!老傻X又去給人送腦漿,你兒子無家可歸,千里迢迢討飯來了!你個大老爺們兒,一天到晚狗屁事不管,就知道聊聊聊聊聊,沒臉的玩意!老娘要你有什麼用?!」

  甘卿感覺整座樓都在她的咆哮下震顫了,震出了一個球狀男子,還是從小喻爺家裡滾出來的。

  「你小點聲!」男人一邊擦汗,一邊對門裡的喻蘭川說,「留步、留步,跟小喻爺聊天長見識,以後一定常來往。」

  喻蘭川感覺這位韓先生還不如那三腳踹不出一個屁來的宅燕子,強顏歡笑,心想:「您可千萬別來了。」

  「坦克」殺氣騰騰地衝上來,一把薅起韓東升的後脖頸,拳打腳踢地將他滾向電梯,她飛起一拳砸在男人厚實的背上,用力過猛,反而把自己的指甲戳劈了,更加怒不可遏:「你還敢還手!」

  韓東升弱弱地辯解:「……我沒有,我都沒動。」

  「你就是還手了!仗著你們家那些不三不四的邪門功夫,你故意的!這日子沒法過了!」

  「我真沒有……」

  甘卿貼著牆,戰戰兢兢地躲過這兩口子,和門口的喻蘭川面面相覷片刻,這才看見等了她半天的樓下鄰居,趕緊說了聲「對不起」跑去開門。

  水管果然是爆了,隔壁又是一陣忙,喻蘭川在甘卿門口晃了兩圈,見她把長裙往腰間一綁,挽起褲腿,斷水斷電、拿毛巾堵住破裂水管的動作相當熟練,要是給她個工具箱,差不多自己能鑽進去修,也不知道是多少危樓破房磨練出來的,就沒進去添亂。

  他轉頭對老楊大爺說:「麻煩您給張奶奶打個電話,告訴她一聲。」

  「剛才打了,」老楊大爺衝開著門的1003說,「姑娘,美珍讓你全權處理,花多少錢她回來給你報銷。」

  老楊大爺背著手,站在樓道裡,搖搖頭:「小韓這個人好面子,愛搞這一套,非得讓我帶他來認識認識你,見也見了,行吧。」

  喻蘭川忽然就有點明白老楊幫主為什麼心累了。

  浮梁月已經成了浮梁月餅。

  堂前燕的夢想是當個聾啞人,以後跟塑料結婚。

  穿林風揚言要燒打狗棒。

  「楊爺爺,」喻蘭川問,「那個萬木春的後輩,您有聯繫嗎?」

  按照現有情況推斷,那位……大概率也是一朵奇葩。

  正在拯救泡水地板的甘卿倏地一頓。

  「萬木春那一支,都是邪性人,離群索居,不入世的——也沒辦法,他們練的就是那種功夫,但是這時代不允許他們重操舊業了,能不能傳習下去都不知道。」老楊大爺搖搖頭,「真斷了傳承倒也好說,就怕走歪了路的。江湖可不是以前那個江湖啦!」

  甘卿背對著老楊大爺,目光輕輕一動,不動聲色地笑了一下。

  她拎起一把泡水的木椅,甩了甩上面的水珠,就聽老楊大爺又說:「要說起來,最後一次知道他們的消息,還跟你有點關係。」

  水裡的甘卿和樓道裡的喻蘭川同時一愣。

  楊大爺說:「哎,你不記得了?那會你還小,當年行腳幫內亂,他們幫主找了你大爺爺,要討伐叛逆,那幫人狗急跳牆,把你綁走了……唉,現在這些不肖之徒,忒不講究了,恩怨不及家人嘛,何況還是個小孩子。」

  豎著耳朵偷聽的甘卿皺起眉——泥塘後巷,行腳幫?

  有點印象,她不知天高地厚的時候,好像確實跟行腳幫起過衝突,不過都是些小雜碎。

  喻蘭川瞳孔輕輕地一縮。

  老楊大爺就繼續說:「第二天早晨,我們才在郊區一個垃圾填埋場裡找著你。綁你的那夥人後來逮住了,這些人傷天害理的事幹得不少,還拐賣過人口,功夫卻都十分稀鬆二五眼,被抓住了還都是蒙的,說當時明明是追著你跑的,結果半路被人偷襲,都沒看清偷襲的人長什麼樣就被放倒了。追你的時候身邊還帶了狗,警察找到了一條狗的屍體,脖子上一刀,不到一根手指長,刀口乾淨俐落,除此以外沒別的傷口。這麼工整的刀,也就是庖丁解牛的手法了,我和老喻大哥都覺得是那邊的人出了手,不過人家沒有挾恩圖報的意思,到最後也沒露面。」

  萬木春……

  所以當時那個自稱「庖丁解牛」的犯罪團夥,她親自追蹤,親自找上門去,還掰斷了他們供奉的春字牌?

  忽然,喻蘭川猛地意識到了什麼——

  只見甘卿把木頭椅子放下,略側過身,用眼角瞥了他一眼,目光隱晦地劃過喻蘭川精緻又高檔的皮囊,落到他的腰部以下。

  老楊大爺無知無覺地說:「那回真懸啊,找著你的時候,你身上衣服都沒了,幸虧不是冬天,不然凍一宿不是鬧著玩的……」

  喻蘭川腦子裡「嗡」一聲——不,夠了,您別說了!

  「喲,想起來了,那小孩居然是喻家的。」甘卿不懷好意的餘光彷彿要刺破小喻爺熨帖的西褲,「內褲上的狗可有童趣了。」

  老楊大爺被自己三言兩語勾起了回憶,放完了炸雷,就慢吞吞地坐電梯下樓去了。

  喻蘭川猛地一回頭,發現甘卿正拎著拖把盯著他看,頓時惱羞成怒:「拖你的地板,看什麼看!」

  甘卿意味深長地說:「沒什麼,突然想……小喻爺這種老成持重的才俊,沒准內心也有非常活潑的一面,就覺得挺可愛的。」

  喻蘭川:「……」

  「活潑」的小喻爺於是「可愛」地拿出手機,拍下了1003水管爆裂的實景,發到朋友圈,實名揭穿騙子騙術——看看,這就是賣給你們水逆退散卡的人,自己家水漫金山都鎮不住,還有什麼話好說!

  過了一會,果然有人留了言,喻蘭川看見他助理激動地說:「聽說占星師占卜、祈福,都是要以透支自己的命運為代價的,果然是真的!」

  騙子再厲害,始終是有套路的。

  擋不住人們自欺欺人。

  小喻爺一言不發地回了屋,想換個助理,換一幫正經鄰居,換個安靜的地方、好好地當一個安靜的美男子。

  韓東升一家四口搬過來——帶著他老岳父——給一百一滿院的退修閒散人員們增了無數熱鬧和談資,尤其是這位岳父。

  804是一間兩居室,四口人住著實是擠了些,臥室不夠,只能從主臥裡隔開一個小隔間,打通了陽臺,當做韓周小朋友的兒童房。

  韓東升的老岳父七十來歲,身體硬朗得很,還能騎自行車去買菜,完全有獨立生活的能力,他自己又有住處,按理說,沒有必要跟女兒女婿擠在一起。

  可是不行,因為這位老先生必須時刻有人看著,他沉迷各種保健品,一個不小心,他老人家就會溜出門去買十萬塊錢一張的磁療床,破壞力極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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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7 00:33:14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三重 失望 第三十七章

  韓東昇的老岳父姓周,瘦瘦高高的,板寸頭,話不多。

  這位周老先生識文斷字,平時還有閱讀的習慣,老花鏡隨身帶著,有地方坐下,他就掏出書來看幾頁。

  不過他的讀物無助於增長智慧——除了《氣功入門》之類的無稽之談外,他讀的都是各種小報雜誌,裡面寫滿了怪力亂神的都市傳說。

  這些年紙媒不太流行了,雜誌社們紛紛倒閉,這些故事的作者和讀者們都轉移陣地,到了網上,不會上網的周老先生和很多同齡人一樣,被拋棄了,只能找以前的舊雜誌來看。

  看完就放一邊,過幾天翻出來再看一遍,反正他也記不住。

  初來乍到,周老先生誰也不認識,生活大概也是不太習慣的,喻蘭川有好幾次看見他獨自一個人在樓下遛彎,離其他老年團體遠遠的,像條誤闖別人地盤的老狗。只有老楊大爺大概是看他可憐,偶爾站住,跟他說幾句話。

  一般來說,老年人都不願意換生活環境,但是他能因為自己認生,就攔著孫子去好學校嗎?他能剁了自己見「健康」倆字就想買買買的手嗎?

  都不能,那他的意見就不重要。

  誰也沒想到,這麼一個乏味而且寂寞的老先生,在搬來不到一個禮拜時,就被警察找上了。

  于嚴警官跨年夜裡,在星之夢許願「世界和平」,但可能是因為他只顧介紹同事生意,自己沒有消費,大意了,所以許的願不靈。

  于嚴從804出來,上了樓,一屁股坐在喻蘭川家的沙發上:「我怎麼覺得最近我老往這樓跑?這屋可能是有問題,天花板上裝了個『吸警察石』什麼的,換住戶也不管用。一會我去找『夢夢老師』要一張轉運卡。」

  喻蘭川剛下班,圍巾還沒來得及解,不管第幾次聽見「夢夢老師」,他都會起一身雞皮疙瘩:「你把舌頭捋直了說話。」

  于嚴不客氣地從茶几下翻出堅果盤,開始吃自助:「唉,你搬過來真好,好歹有個歇腳的地方了。」

  「同志,說好的不拿群眾一針一線呢?」

  「你哪是群眾啊,你分明是資本家門下走狗,要被打倒推翻的土豪。」于嚴一擺手,又問,「對了,夢夢老師幾點回來?」

  「我哪知道?」喻蘭川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他已經一個禮拜沒去「偶遇」過甘卿了,因為在朋友圈揭穿了「夢夢老師」的騙局,作為報復,那個缺德帶冒煙的女人把微信頭像改成了狗頭,一提她,喻蘭川就肝火旺盛,「我是她經紀人嗎?」

  于嚴被他這一把肝火燎得很冤枉:「不知道就不知道唄,這麼大火氣?」

  喻蘭川:「804又出什麼事了?」

  于嚴唉聲嘆氣:「丟了個人。」

  喻蘭川冷笑:「你?不稀奇?」

  「沒開玩笑,真人。」于嚴說著,從包裡掏出一張照片,「林秀荷,七十一歲,家住絨線胡同九十九號——就你們家後面那小區。」

  喻蘭川接過來看了一眼,是個打扮得挺樸實的老太太,梳個髻,穿一件土色的棉襖,腳踩一雙黑棉鞋,臉長得像個品相不佳的文玩核桃,在鏡頭前很嚴肅,不大放得開的樣子。

  喻蘭川:「跟804有什麼關係?」

  「這林老太太不是失智老人,據家裡人說,她身體還不錯,生活也可以自理,按理說不至於出門找不著家。她平時沒別的愛好,就愛聽個保健品講座什麼的,屬於一叫就去、一忽悠就買的。所以我們現在懷疑,老太太失蹤和幾個流竄的保健品傳銷團夥有關係,這些傳銷團夥也是囂張,我們準備趁年底集中打擊一下——你們樓下新搬來那戶的老爺子也是個保健品狂熱分子,今天過來找他瞭解一下情況。嘖,老頭警惕得很,什麼都不說,好像我們是迫害忠良的反動派似的。」

  喻蘭川:「什麼時候的事?」

  于嚴:「一個禮拜了。」

  喻蘭川皺眉說:「走失一週,你們才開始調查,早幹什麼去了?就燕寧這冬天,你自己出去凍兩宿感受一下。我看你也別找了,人早涼了。」

  「這可不賴我們,」于嚴說,「家屬剛報的警,林老太太跟兒子一家過,這三口子出門度假去了,連年假再元旦小長假,今天凌晨剛從國外回來,又累又睏,也沒發現有什麼不對。睡了一覺起來,兒媳婦才發現廚房已經落了一層灰,冰箱裡的剩飯都變質了,一敲老太太屋門,沒人,才急急忙忙報警。」

  喻蘭川:「那怎麼知道老太太是哪天丟的?」

  「他們家訂了牛奶,家裡沒人,送牛奶的就給放門口電井裡了,已經存了六瓶了。」於嚴嘆了口氣,「兒子急得眼睛都紅了,我們也不太好說什麼,可是……」

  他「可是」了一會,又把話嚥回去了。「家庭旅行」,聽著溫馨又放鬆,可要是帶個老母親,似乎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一個可能一輩子沒出過省城的老太太,要她遠渡重洋,飛到外國人的海灘上躺著,她自己不見得睡得著,兒孫們要照顧她,想必也玩不痛快。就像是去吃西餐,非得把牛排上的黑胡椒換成醬豆腐。

  「這事現在不太樂觀,我們還在排查附近監控,到現在為止還是一無所獲。那些保健品傳銷窩點也狡兔三窟的,打游擊都打出經驗了,不好抓,」於嚴說,「蘭爺,能不能用用你們的眼線?」

  正說到這,門外突然傳來動靜,似乎是隔壁有人回來了。

  「啊!」于嚴一躍而起,「是隔壁吧,我要去求保佑了。」

  「不是她,」喻蘭川把林老太的照片拍下來,群發給附近丐幫、煎餅幫等各大團夥,一邊寫信息一邊隨口說,「可能是張老太太旅遊回來了——她走路不抬腳,腳步聲不這樣。」

  于嚴:「……」

  喻蘭川發完信息,一抬頭,就看見于嚴一張大臉湊了過來,牙齦都露出來了,額頭上一顆「夜班工傷痘」紅得傷眼,他感覺眼鏡都長了五十度,皺著眉往後一仰:「幹什麼!」

  「有情況。」于嚴賤嗖嗖地說,「聽腳步辨人……哎,盟主,這又是什麼水平的神功?你給我科普一下唄。」

  「是個人都會,」喻蘭川冷酷無情地說,「滾。」

  「不對,」于嚴不依不饒地湊過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人目不斜視,不必要的信息一概屏蔽,以前別說聽音辨人,你連鄰居家換大門都不知道。跨年夜那天晚上,你為了幾張小卡片往星之夢跑,我這雙形似死魚的慧眼就看出貓膩來了!」

  喻蘭川:「……」

  于嚴:「看不出你喜歡這種類型的,太反差了,莫非是每個男人心裡都有一匹叛逆的野馬?」

  「胡說八道什麼呢,」喻蘭川一腳把于嚴踹回原位,「我小時候被人綁架,她在泥塘後巷正好碰見,撈過我一次而已。」

  于嚴一愣,震驚地說:「她就是你那個……」

  喻蘭川:「嗯。」

  于嚴:「……白月光!」

  于警官工作之餘,可能是看多了言情小說,用詞非常的雷人,一把腰果沒吃完,就被喻蘭川不客氣地請出去了,出門正好碰見下班的甘卿,身後還跟著個小尾巴——因為警察到訪,韓家爆發了新一輪的家庭戰爭,韓周小朋友趁機溜了出來。

  韓周小朋友舉著個硬紙盒,盒裡黏著紙糊的小房子和小花園,紙盒外面還打了蝴蝶結,一路追著甘卿,非得要送給她:「這是我手工課上獲過獎的,剛從學校展覽回來,特意跟老師要回來送給你!」

  甘卿不太想要,因為感覺這玩意像個殯儀館請的「陰宅」,又不好傷害小朋友的自尊心,只好硬著頭皮接過來。

  韓周小朋友一撩自來捲,自信無極限地說:「這個你先拿著,等我長大了,買個真的送給你。」

  「好,謝謝,」甘卿捋了捋小朋友油光水滑的頭,「不用那麼麻煩,到時候你把這個燒給我就行了。」

  于嚴笑呵呵地跟她打招呼:「夢夢老師,魅力無限,老少通吃啊!」

  喻蘭川陰沉著臉,從門縫裡往外看。

  甘卿一掃見他就笑了,主動打招呼:「小喻爺,狗……」

  喻蘭川「咣當」一下甩上門。

  「……狗年大吉。」甘卿一臉無辜地轉向于嚴,「我犯什麼忌諱了?」

  「沒事沒事,青春期,容易害羞、還喜怒無常,」于嚴笑呵呵地說,「我們蘭爺這個品種,青春期都比較長,也就兩百多年吧,過去就好了。夢夢老師,你那有幸運加持的道具嗎?能幫著找人的那種……」

  陽曆年一過,就進入「年底」了,這段時間總是格外兵荒馬亂。

  對假期望眼欲穿的人們心浮氣躁,瑣事還格外多,各種會議與應酬沒完沒了,年終獎卻總是姍姍來遲。

  地鐵上的小偷、電話裡的詐騙犯迎來了一年一度的業務旺季,格外活躍,傳銷組織們也開始努力刷起業績,向著成為未來的「查理芒格」目標砥礪前行,倒霉的小民警們忙得團團轉。

  周老先生終於逮著機會,從家裡溜了出去,他鬼鬼祟祟地避開院裡下棋的老人,從小門出去,上了一輛公交車,準備開張的皮具修理師傅一拉開店門,正好掃見這一幕,掏出手機拍下了公交車的尾巴,他把照片發送了出去。

  同一時間,這一路公交車沿線,好多雙眼睛盯住了它,跑到公交車站撿垃圾的乞丐和拾荒者們互相打眼色,炸雞排的老闆不時看向路邊——三站之後,周老先生下了車,七拐八拐地鑽進了一堆小胡同,進了一棟老樓,往地下室走去。

  地下室裡陰冷潮濕,周老先生敲了門,裡面傳出謹慎的聲音:「我們沒叫外賣。」

  周老先生回答:「我是送報紙的。」

  「什麼報?」

  「明天的晚報。」

  暗號對上,門「吱呀」一聲開了,裡面還掛著鏈條,認出周老先生,一個老太太才把門打開,飛快地往四周看了一眼:「老周來了,快進來。」

  地下室的小屋裡有五六個人,最年輕的也是年近花甲,全都壓著聲音說話,跟地下工作者接頭似的。

  「警察昨天上我們家去了,你呢?」

  周老先生說:「也去了,問老林的事,來了倆小孩,我把他們糊弄過去了。我這一路都小心再小心的,就怕有人跟著。」

  「其實跟著也沒什麼,又不是什麼違法亂紀的事。」

  「哎,許教授他們那的東西都是要出口的,市面上得貴出五六倍去,都是為了給咱們拿點福利,才偷偷從廠家直接運出來的,不走正規坑錢渠道,咱們也悄悄的,別給人家找麻煩——你那個紅外護膝用得怎麼樣?」

  周老先生掀起褲腿,露出一個護膝,得意洋洋地說:「管用,關節裡熱乎乎的,膝蓋都不冷了。這東西我都是藏在枕頭底下,每天在被子裡偷偷戴上,不能讓我閨女看見。這幫小年輕們,什麼都不懂,跟她講,她又忙這忙那,沒工夫聽你說——小丫頭片子,我吃的鹽比她吃的飯都多,哼。」

  「好用就行。」給他開門的老太太說著,指著門口的紙盒子說,「許教授給咱們拿了點土雞蛋,都是不吃飼料的,一會大傢伙分一分。對了,許教授說,最近從廠家那邊拿的貨太多了,被人知道了,廠家那邊有人眼紅舉報,咱們得小心點,下次『養生』課換地方了,到時候再通知,教授說,到時候他爭取一下,沒準有免費體檢,早晨都別吃早飯。」

  眾人紛紛去挑「土雞蛋」,紅光滿面的,感覺佔了天大的便宜。

  周老先生卻沒動,他原地站了一會,猶猶豫豫地問:「老林……是真走啦?」

  「過年前一天,警察說的。」

  「看看人家那魄力!」給周老開門的老太太一伸拇指,「人家也沒天天掛在嘴上念叨,就說過那麼一次,然後招呼都沒打一聲,說走就走了!我現在誰也不佩服,就佩服老林!」

  周老先生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裡忽然露出一點光:「那你們是怎麼想的,咱們以前計畫的那事還實行嗎?」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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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7 00:33:27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三重 失望 第三十八章

  「韓哥!明天用車安排可不可以幫忙落實一下!」

  「明天有『空氣重污染預警』啊,單雙號限行,咱們單位的車實在不夠用……」

  「啊,那怎麼辦,您快想想辦法!」

  「這……哎。」

  「韓哥,救命,打印機又卡紙了!」

  「稍等一會……」

  「急用啊!」

  「……就來。」

  「東昇,咱們坐辦公室的,別的本事沒有,筆桿子怎麼也得過得去,你看看,讓你寫個函件……這錯別字……還有這句,這句不妥吧,老局長不喜歡用這個詞,上次開會都說過了……」

  「那個小韓——謔,你屏幕上的字怎麼調這麼大!四十不到就眼花啦,花得早了點吧?回去買點那個魚油吃,護肝的,肝通眼。」

  韓東昇匆匆忙忙從單位跑出來的時候,已經六點多了,原來他住在老丈人家,還能坐公交車上班,公交車除了不太準點和經常堵之外,其他倒也還好,現在搬家改成了地鐵,準時倒是準時多了,可也讓他領略了什麼叫「黑暗的地下世界」。

  六點正值晚高峰,又因為私家車限號,今天擠地鐵的人格外多。

  人越多、地鐵安檢越是要限流,兩邊拉起了長長的「一米線」,韓東昇探頭張望,一眼望不到頭,腦門上頓時見了汗。

  這時,他的手機震了一下,「周周班主任」又發來信息問:「周周爸爸您好,我已經下班等了您兩個小時了,請問您還有多久能到呢?」

  是的,韓周小朋友今天被留堂請家長了。

  韓東昇一咬牙,想回地面上打車,可是回頭一看,就這一會功夫,他身後已經排了二十多個人,像長出了一條沉重的尾巴,把他擠在了中間。

  地面也堵車,更不保準,再說……堵車的時候,出租車費多貴呢。韓東昇連乘坐個交通工具也要糾結為難好一會,猶豫半天,只好作罷,他試著拍拍前面的人,低聲下氣地跟人家解釋:「不好意思,我有點急事,趕時間,能不能讓我先走一下,實在不好意思……」

  「別人沒急事了嗎?我還急呢。」

  「著急你不會打車?坐什麼地鐵……」

  「哎喲,別擠了!」

  「我說,城市人口密度都這麼大了,這些人怎麼就不知道減點肥!有沒有公德心!」

  好在,趕早晚高峰的上班族大多是嘴炮,只要對方不還嘴,或是多道幾聲歉,頂多就是罵上幾句,沒有誰會誓死捍衛自己的位置,堅決不讓別人插隊。

  暖氣「呼呼」地對著人吹,跟稠密的人氣混在一起,讓人窒息。

  從安檢口殺出一條血路,韓東昇覺得自己都快融化了。他顧不上喘勻這口氣,眼看地鐵已經進站,急急忙忙地隨著人潮往前衝。

  兩米多寬的地鐵門像個黑洞,好像不管多少人往裡衝,都能張嘴吞進去,裡面壘起一座實心的人肉牆。即將關門的提示音響得人心煩氣躁,像定時炸彈快爆炸了,韓東昇在最後一秒強行把自己貼在人牆上,恨不能把自己降個維。

  由於畢竟不是紙片人,「嗶嗶」作響的地鐵門夾住了他寬闊的後背,又一卡一卡地重新彈開。

  站台的乘務人員扯著嗓子喊:「等下一輛了啊,別擠了,麻煩等下一輛!」

  韓東昇又奮力往前拱,他深吸一口氣,當場放了個九曲十八彎的長屁,騰出肚子空間,硬是把肚皮收了回去。

  在旁邊人憤怒的噓聲裡,地鐵門總算關上了,「咣當」一啟動,所有麻木疲憊的身體都震了三震,發生沒有規律的碰撞,在這裡,連年輕女孩們的肉體都變得面目可憎起來。

  香水味、汗味、腋臭、頭臭、韭菜味……不分彼此地混在一起,被空調暖風加料,攪成一鍋粥。

  外放電視劇的老男人跟扯著嗓子嚎的小女孩互相攀比音量似的,一會東風壓倒西風,一會西風壓倒東風,戰得不亦樂乎。

  在燕寧早晚高峰、熱門線路的地鐵上,一個人要是膽敢懷揣尊嚴上車,尊嚴恐怕會被擠爆的。

  更倒霉的是,地鐵偶爾也會遇到突發情況——比如開到一半,車裡的燈突然全滅,車也停了下來,廣播提示線路故障——這種突發情況,往往在乘客們趕時間的時候才會發生。

  等韓東昇抵達目的地,已經是四十多分鐘以後的事了。

  他拖著虛弱的腿衝出地鐵站,大吸了一口西北風,這才覺得自己被擠扁的身軀重新鼓了回來,一看時間,趕緊給老師道歉,但連著給周周班主任發了兩條信息,對方都沒回,等他衝到學校一看,發現教學樓已經熄了燈。

  老師沒等到他,孩子應該也已經回家了。

  韓東昇愣了一會,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這才提起腳,緩緩地往家走去。

  彷彿是西北風喝出了滋味似的,他希望這段路能長一點。

  附近的老小區都有停車位不足的問題,好多私家車就不講究地停在馬路邊,車窗上映出他的身影,韓東昇看了一眼就扭過頭去,覺得那影子像是「酒囊飯袋」一詞的註釋。

  跨進一百一十號院的院門,還沒來得及往樓裡走,就見傳達室裡一個正在跟人打牌的老太太探出頭來,告訴他:「小韓剛下班啊?你老丈人今天被警察送回來啦!」

  韓東昇停住腳步,好一會,才勉強笑了一下,跟人家道謝,手心裡像是犯了低血糖,冒起了虛汗。

  果然,他剛一進家門,一個靠枕就氣勢洶洶地飛了過來。

  韓東昇一把接住,很有經驗地趕緊帶上身後的門,怕自己家裡的聲音漏出去。

  下一刻,他老婆周蓓蓓就咆哮了起來:「你還知道回來!」

  「老師下午兩點就給你打電話、發微信,下了班還一直等你,等到新聞聯播,學校裡流浪貓都走光了,就剩你兒子自己趴那寫作業!你死在外面了?!」

  「我今天單位實在是走不開……」

  「好,你忙!你日理萬機!什麼時候陞官啊韓主任?我們娘兒幾個就等著沾你的光了!呸!」周蓓蓓聽他還敢還嘴,氣炸了,「一把年紀了,就是個端茶倒水的小破科員,連個副主任都混不上,你有狗屁的事走不開!你兒子不是親生的,是充話費送的,是不是!」

  女人的尖叫聲像炸雷,韓東昇被她吼得手指發麻,一聲不敢吭。

  小臥室的門打開一條縫隙,周老先生從縫隙裡往外塞了一句話:「唉,不就這點事嗎,不至於,別吵啦,蓓蓓,咱們晚上吃點什麼呢?」

  「吃你的神仙蛋!煎炒烹炸,吃完直接升天,省修煉了!」周蓓蓓聞聲,立刻又把炮火對準了老父親,「三千買治療儀——就他媽一根發光二極管;一千六買個塑料洗腳盆,收破爛的都不要!給你倆雞蛋,看把你美的,那蛋是公雞下的嗎?」

  周老先生好脾氣:「消消氣,生氣減壽,生一次氣,等於抽好幾根菸呢。」

  「減吧,反正我活著也沒意思!嫁個老公是窩囊廢,賺不來錢就算了,還往外敗家,名牌包化妝品我想都不敢想,可你不能讓我四十歲的人了,還在外面租房住吧!」

  這都是事實,韓東昇抬不起頭來。

  「我白天,為了幾個破訂單,到處給人賠笑臉,見了誰都當孫子,誰給我幾句都得聽著,打十個電話被人掛九個,回來一口氣沒喘上來,又被老師叫到學校接這個討債鬼——韓周!全家人都為了給你上好學校削尖了腦袋,生怕你輸在起跑線上,你倒好,上課不好好聽,疊紙鶴玩!你上什麼學?明天別去了,地鐵門口支小攤去吧!」

  韓周縮在牆角,假裝自己是蘑菇。

  「剛一進院,就有八婆趕著來通知我,生怕我不知道——喲,小周,你爸讓警察送回來了,怎麼回事啊!我怎麼回答,嗯?爸,你告訴我,我應該怎麼說?我為了賺錢,沒臉就沒臉了,回了家,你們能不能讓我少丟點人,啊!」周蓓蓓說著說著,怒火噴盡了,悲從中來,她站在客廳中間,突然捂著臉哭了起來。

  三個男人圍著她,沉默又柔順,全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樣子,這讓她自己也覺得自己混不講理,是個潑婦。

  「潑婦」不是什麼好話,誰都知道,如果不是被生活欺負到一定程度,誰還不想體面一些呢?

  周老先生從臥室裡走出來,想拍拍女兒的頭,像她還小的時候那樣,周蓓蓓卻忽然紅著眼抬起頭:「我覺得我媽命最好的地方,就是她死得早。」

  周老先生愣住了,抬起的手僵在半空,手背上的老年斑像星星點點的黴菌。

  周蓓蓓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轉身回自己屋了。

  韓東昇過意不去地說:「爸,都是我招的。她這是衝我來的,不是衝您。」

  周老先生眨巴眨巴眼,擺擺手,又慢吞吞地問了一遍:「咱們晚上吃點什麼呢?」

  晚上,三個男人一起在廚房吃了炒飯,周蓓蓓關著門不理人,周老先生就給她盛了一碗雞蛋多的,用保鮮膜封好。

  第二天早晨起床,炒飯沒有人動過,保鮮膜裡的米粒已經乾癟了,結了一層隔夜的水汽。韓東昇龐大的身軀縮在沙發上,睏倦的呼嚕聲震得天花板簌簌作響。

  周老先生五點半起床,沒敢驚動兒孫們,輕手輕腳地關上廚房門,做起早飯來。

  老人認為,只有早飯吃順口了,出門才能扛得住數九寒天,一天都有勁。

  可是年輕人顯然不這麼想,七點,全家的鬧鈴才此起彼伏地響起來,這個頭天晚上剛發生過一場戰爭的家裡氣氛凝重,每個人都帶著濃重的睡不醒。

  家裡只有一個衛生間,韓東昇和韓周不敢和周蓓蓓搶廁所,一大一小哈欠連天地在沙發上「磕頭」。

  周蓓蓓則是走到哪弄得哪一陣「叮咣」亂響,不知是著急,還是洩憤。

  「蓓蓓,今天爸蒸了豆包和肉包兩樣,你吃哪個……唉,都不想吃啊?那你喝碗粥再走吧,喝碗粥胃裡舒……」

  周蓓蓓不等他說完,就拎起包摔上門走了。

  「東昇,你吃完早點再走吧。」

  韓東昇最後一個用廁所,出來的時候,一看時間已經來不及了,連忙說:「不了,爸,您自己先吃,周周上學快遲到了……周周,快點,別磨蹭了!」

  韓周把最後一口肉包塞進嘴裡,粥喝了兩口,燙得直伸舌頭,於是剩在那不肯喝了,對周老先生抱怨說:「姥爺,你做飯太鹹了。」

  七十多歲的老人,味覺已經不太靈敏,周老先生詫異地問:「真的呀?姥爺又把餡拌鹹了嗎?」

  可是外孫已經來不及回答,踩著時間的父子倆像風一樣捲跑了,一大桌子豐盛的早餐忽然就好像失了熱氣,周老先生獨自一個人坐了一會,把韓周剩的半碗粥倒進自己碗裡,慢慢地吃了起來。

  他沒吃出鹹,嘴裡寡淡得很。

  每天的家庭垃圾都是周蓓蓓處理,這天她走得急,沒顧上,等他們都走了,周老先生就自己慢慢地收拾,忽然,他頓了頓,在垃圾袋裡發現了一盒益母草顆粒沖劑,沒開封就扔了——蓓蓓總說肚子疼,大家都說這個管用,周老先生知道女兒總是不肯相信專家,什麼都要迷信所謂「正規」,所以這盒沖劑是他特意從藥店「高價」買的。

  周蓓蓓大概也沒仔細看,又或者……她看了,只是不敢相信她爸能買到什麼正經東西。

  攤上這麼一幫讓她反覆失望的家人,時間長了,就習慣性的什麼都不相信了。

  周老先生把那盒益母草撿出來,拆了已經弄髒的外包裝,放在飲水機旁邊,然後他回屋換了件衣服,從床底下找出一個棉布背包,戴上帽子和墨鏡,又用紙袋撿了幾個包子揣上,混在匆忙的上班族裡,從正門走了。

  整個早晨,燕寧都沉浸在忙亂裡,於是這一回,沒人注意到他。

  周老先生一路走到一個交通樞紐,有一輛中巴車早早地等在那,車上下來一個小夥子,二十來歲,長得挺精神,濃墨重彩的眉目幾乎有點女孩式的明豔感,他沒說話先笑:「周叔,可就等您了!」

  小夥子叫許邵文,是許教授的學生兼助手,據說是個博士,平時組織他們上養生課的就是他。

  許博士問:「跟家裡人都溝通好了,是吧?這一趟費用可稍微有點高。」

  周老先生敷衍地「嗯」了一聲,拿出準備好的信封遞過去:「現金,你點一點。」

  許博士拆都沒拆開,隨手接過來,依然是千叮嚀萬囑咐:「您可一定要跟家人溝通好,要不兒女得急瘋了,為您負責,我得反覆給您確認。」

  周老先生有點感動,認為許博士是真心關心他,就把揣著包子的紙袋也給了他,說:「放心吧——這是我自己家裡蒸的,你嘗嘗,別嫌棄。」

  「您怎麼知道我還沒吃飯呢!」許博士這個英俊的少年郎絲毫也不矜持,拆開看了一眼,就直接站在車門口吃了,吃得眉開眼笑,「香!餡裡沒放鹽,放的家裡自己炒的醬,我說得對不對?」

  「吃出來啦?」

  「絆肉餡的水是泡過蘑菇的!」

  「對!對!鹹不鹹啊?」

  「不鹹,我口重——您家裡人真有福氣,我都想給您當兒子了!」

  看著許博士狼吞虎嚥,周老先生的臉笑得像朵花似的,高高興興地上了中巴車。

  司機下車抽菸,見老頭走了,就過來悄聲問許博士:「護法,沒問題吧,這些老東西家裡人來鬧怎麼辦?」

  「放心,」「許博士」聲音壓在牙縫裡,「這一車人裡,沒一個跟家裡人說過,要不然他們也來不了……嘶,齁鹹,老頭這是打死賣鹽的了嗎?遞我一瓶礦泉水。」

  中巴車上坐滿了老人,許博士給他們一人發了一個保溫杯,裡面灌了枸杞紅棗泡的熱水,他還知道哪個老人暈車,哪個老人心臟不好,挨個給他們備了藥。

  每個人都有種自己被妥帖照顧的感覺,歡天喜地地,中巴車離開了燕寧。

  劉仲齊這天早晨走得急,下了晚自習回家,才發現忘了帶家門鑰匙,給他哥打電話,那邊一直佔線,可能又忙翻天了,在門口逡巡了一會,鄰居張美珍奶奶正好出門,看見他,就把他放進了屋,讓他先在這複習功課。

  張美珍走之後不久,甘卿就回來了,還從孟老闆那順了兩人份的夜宵——估計是接到了張美珍的電話。

  劉仲齊正抓耳撓腮地寫他拖延到最後的英語作業,一見甘卿,莫名想起上次的「完形填空」事件,下意識地伸手蓋住了正在做的題。

  「蓋什麼蓋,」甘卿嗤笑一聲,去廚房熱牛奶,「第一題就不對。」

  劉仲齊:「……你怎麼知道不對?」

  「虛擬語氣沒學過嗎?」甘卿在廚房說,「外面有人,去開門。」

  劉仲齊一愣:「哪有人,我怎麼沒聽……」

  他嘟囔著拉開門,驚訝地發現,門口真的有人。

  西瓜頭的韓周小同學原本低著頭站在那,被他突然開門嚇了一跳,揉了揉眼睛,表情有點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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