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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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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三水小草 -【又是青春年少】《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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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4 01:22:01 |只看該作者
☆、第 40 章

  菜花盛開時節才有的鮮嫩塘鯉魚, 又被人們叫作“菜花塘鯉魚”, 一條二三兩重, 在沈牧平的記憶裡是一點鮮美好吃的時令東西,現在一斤魚的價錢可比他和沈小運兩個人的一頓飯錢還要高了。

  四條魚放在蛋液裡蒸好之後撒上醬油蔥花, 點了一點香油, 沈小運喜氣洋洋地配著吃下一碗半米飯。

  沈牧平的做法全靠自己小時候的記憶, 吃起來總覺得跟記憶裡的味道還是不一樣的,不過這不重要。沈小運把小小一點魚肉放涼喂給了小小姐, 那個小表情啊, 沈牧平看著, 覺得沈小運仿佛隨時會反悔, 把魚肉塞進自己的嘴裡去。

  “好吃吧?”

  她笑咪咪地問小小姐。

  小小姐的回答是兩隻前爪都搭在了她的腿上。

  “不給你吃了。”

  “喵。”

  “沈牧平你管管它呀。”看見小小姐開始用爪子扒拉餐桌的邊沿,沈小運開始喊救兵了。

  沈牧平假裝沒聽見。

  沈小運被小小姐糾纏地沒有辦法, 又揪了小小的一塊魚肉給了它。

  趁著小小姐吃魚的時候, 沈小運把剩下的塘鯉魚蒸蛋倒了一半在自己的碗裡,跑到沙發上去吃了。

  好好的一頓飯吃成了人貓大戰。

  沈牧平把貓爪子從沈小運的睡衣上輕輕拿下來, 被小小姐壓著的沈小運打了個嗝,跟沈牧平說:

  “這個魚我們再吃一次吧。”

  “好。”

  “我能不能送給別人吃呀?”

  沈小運吃到了好吃的東西永遠都忘不了別人。

  沈牧平也答應了。

  第二天早上,沈牧平還在停車,沈小運已經迫不及待地進了醫院裡, 左手拎著塘鯉魚蒸蛋加米飯, 右手拎著從蛋撻姑娘那裡買來的小蛋糕。

  走路的時候挺胸抬頭洋洋得意。

  醫院裡和以前一樣,是安靜又忙碌的。

  沈小運走到陸奶奶病房門口的時候,對面病房裡突然傳出了吵嚷聲。

  病房門口, 兩個護工站在那。

  他們擋住了門,沈小運踮著腳,看見陳爺爺正坐在床上哭,兩個中年男人站在床的兩邊,剛剛就是他們在吵嚷。

  “說好了你半年我半年,你這半年把爸仍在醫院裡你管過麼?”

  “我怎麼不管了?護工是不是請的?一個護工不夠我還請了兩個,爸想吃什麼想喝什麼我說過不字麼?你呢?!你孝順,你把爸退休金霸在手里幾年了?”

  兩個兒子都覺得自己吃了大虧,在中間的陳爺爺鼻涕眼淚都流到了病號服上。

  “我要回家。”

  他哭著說。

  沈小運呆呆地看了一會兒,那兩個男人的嘴裡都是孝順和照顧,卻沒一個人幫陳爺爺把鼻涕擦掉。

  昨天,沈小運在蛋撻姑娘的蛋糕店裡看見一個爺爺提著一個鳥籠走了進來。

  籠子裡是隻八哥,能說“你好再見”,沈小運喜歡得不得了,跟在爺爺身後一步一挪,就為了多逗兩下鳥。

  “你逗來逗去,它跟你說的話都沒有感情的,你好,再見,說一百遍啊,都不知道你是來了還是走了。”

  爺爺的話,沈小運覺得吧,用來說陳爺爺的兩個兒子也是可以的。

  一對老八哥。

  還胖。

  沈小運不喜歡他們。

  醫院的保安被叫了過來,醫院裡是不許大聲喧嘩的。

  陳爺爺生的一對八哥卻還在亂叫,沈小運氣鼓鼓走過去,推開一隻八哥,她的包包裡裝了紙巾,掏出來給陳爺爺擦臉。

  “你是誰?”

  掙開保安的手,一隻八哥看著沈小運。

  “我是誰哦,我是來給老人擦眼淚的人哦,衣服也髒了,臉也髒了,親兒子隔著不到半米遠都不管,跟個八哥似的只知道口頭上說說對老人好,你怎麼好了呀?鼻涕眼淚糊一臉就是好了呀。”

  每次生氣的時候,沈小運的膽子好像就變大了。

  看看沈小運手上拎著的東西,又看兩個護工好像都認識沈小運的樣子,一隻八哥突然笑了。

  “行啊,我把咱爸留在醫院裡,快給自己留出個媽來了。”

  沈小運懵懂。

  剛剛走到病房門口的沈牧平卻不懵懂。

  他走進來,手搭在沈小運的肩膀上。

  “您怎麼在這裡,不是要給陸阿姨送飯麼?”

  “沈牧平。”看見他,沈小運的膽子更大了,“你聽見八哥剛剛說人話了麼?”

  他們說的可不算人話吧?

  沈牧平深吸了一口氣,護著沈小運要往外走。

  另一隻八哥突然開口說:“沈經理,你的客戶服務是全家上陣了?”

  沈牧平回頭,,看著自己這些天一直試圖簽下單子的那位陳先生慢慢走到離自己不到一米遠的地方。

  “你們這些跑保險的也太不要臉了吧?連我爸都盯上了?還找了這麼一個老妖精……”

  “咣當!”

  是有人被一拳打得撞到了床邊的聲音。

  沈牧平的頭髮略有點凌亂,今天天氣不好,他開車的時候戴了眼鏡,現在還沒摘。

  發絲蓋在眼鏡邊上,卻沒遮住他的眼睛。

  他就用這雙眼睛看著被自己揍到了地上的客戶,不,應該說是前客戶,和他哥哥。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沒有多少父子之情,兄弟之情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那隻八哥張了張嘴,被沈牧平盯著退後了一步:

  “你們醫院怎麼什麼人都讓來,還動手打人了呀。”

  地上的那個人掙扎著站起來,大概還有些懵。

  整潔的衣服,得體的舉止,從來有求必應讓人如沐春風也忍不住在心裡看輕的保險推銷,怎麼就突然成了另一個人呢?

  沈小運回過頭來的時候,一切已經都結束了,她茫然地拽著沈牧平的衣角,好一會兒才說:

  “不要生氣,我們走吧。”

  她有點害怕。

  “沒事。”

  把沈小運護在身後,沈牧平說:

  “她就是來看自己的朋友,你們要是平常多來幾次就能看見她在令尊病房對面的病房裡出出進進,自己當不好人,別把別人都看得一樣齷齪。”

  病房外有人在鼓掌,保安攔在幾個人中間防著他們再打起來。

  那隻被打的八哥衝過來要打沈牧平,沈小運去攔著,被另一隻八哥推開了。

  混亂裡,她緊緊握在手中的塘鯉魚蒸蛋晃來晃去,撞了在床架或者別人的身上。

  推開沈小運的人也被沈牧平打了,沈牧平自己也挨了兩下,可他那之後護著沈小運的手再沒鬆開。

  床上的陳爺爺抱著自己的腦袋,突然亂吵亂叫了起來。

  他突然的狂躁引來了進行緊急處理的醫生,房間裡的混亂變成了混亂不起來的擁擠。

  一切都結束的時候,陳爺爺的兩個兒子罵罵咧咧喊著“沒完”就走了。

  沈牧平想要安慰沈小運的,手裡卻被沈小運塞了一把小梳子。

  “頭髮梳梳好哦。”

  “嗯。”

  男人突然笑了。

  沈小運第一次,看見他笑得像個孩子似的。

  “打架不好哦,你還笑。”

  “我知道,打架不好。”

  沈牧平點點頭,依然笑得開心,甚至有些得意。

  像是個得勝的將軍。

  等沈牧平也去上班了,沈小運打開自己帶來的袋子,臉上寫著滿滿的失望和心疼。

  蛋糕被擠得變醜了,總還是能吃,蒸蛋已經都碎了,魚肉魚骨和碎了的蛋羹混在一起,就連醬油湯看著都些倒胃口了。

  “對不起哦,這個蒸蛋被我弄壞了。”

  沈小運扁著嘴跟陸奶奶道歉。

  就在她要把塘鯉魚蒸蛋放到一邊的時候,一隻蒼老的手伸到了她的眼前。

  “吃。”

  “什麼?”

  那是手指著燉蛋。

  沈小運愣了一下,笑得特別燦爛地說:

  “我給你拌米飯一起吃,好不好呀?”

  陸奶奶又不說話了,塘鯉魚蒸蛋配米飯她卻吃了不少。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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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4 01:22:18 |只看該作者
☆、第 41 章

  趁著草莓還沒下市, 蛋撻姑娘用草莓做了好幾種只有現在才有的小點心, 看著切成片的草莓被貼在了盒子蛋糕的外壁上, 沈小運雙手合十,忍不住讚嘆說:

  “真好看呀。”

  蛋撻姑娘在紙杯蛋糕上擠出了一團奶油花, 又在上面放了一個完整的草莓。

  然後遞給了沈小運。

  沈小運捧著蛋糕, 都有點舍不得吃了。

  下午的時候, 一位老爺爺提了一個鳥籠進來,裡面一隻八哥探頭探腦, 看見人就說:“你好, 發財。”

  說話間還帶著點方言口音。

  沈小運跟在鳥籠後面, 跟那個爺爺說:

  “我昨天也看見了兩隻八哥來著。”

  老爺爺拿著一包吐司, 轉過頭來問沈小運:“會說話麼?”

  “會的呀,會說好多呀, 還能吵架, 可厲害啦。”

  老人聽得兩眼發亮,又拿了一個牛角麵包。

  “你在哪裡看見的?”

  “我在……醫院吧。”

  老爺爺轉頭放下麵包, 擺擺手說:“你這個人,騙人呀?醫院哪裡有八哥?還吵架?!”

  就是有啊。

  沈小運今天早上起來翻自己的小本本,就看見上面寫著“我討厭醫院裡的兩隻八哥,吵架還打人”。

  她還想爭辯呢, 老人又說:

  “我養八哥就是為了解悶啊, 你呀,不要跟我撒謊啦。”

  沈小運委屈。

  “唉,兒女不在身邊, 養隻八哥,每天還能說說話,我這個麵包就是買給它的呀……你這個草莓蛋糕看著不錯呀。”

  “這個蛋糕好吃的呀!我們家的麵包八哥一定喜歡的,這個蛋糕你也肯定喜歡的呀。”

  說起好吃的,沈小運總有說不完的話。

  “好,我買一個,我家孫女也喜歡吃蛋糕,要是好吃呀,她暑假回來的時候我就給她買來吃。”

  現在三月還沒過完呢,暑假還要好久啊。

  最後,老人買了一包吐司和一個草莓蛋糕,蛋糕裝在小盒子裡,吐司袋子掛在鳥籠旁邊。

  看著他的背影,沈小運“唉”地嘆了一聲,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嘆氣。

  抬起手揉揉自己的臉,她對自己說:

  “不要嘆氣哦,你已經一下子老了好多了,越嘆氣越老的呀。”

  吃完了自己的那份草莓蛋糕,沈小運拿起抹布擦了擦裝麵包蛋糕的玻璃櫃子,玻璃櫃子的把手很多人摸的,隨時擦一下才不會讓後來的客人覺得店裡不夠乾淨。

  擦呀,擦呀,擦呀。

  蛋撻姑娘叫住了沈小運:

  “我試做了幾個巧克力爆漿布朗尼,你要不要試試味道?”

  “好的呀。”

  沈小運把抹布放放好,跑到吧檯邊上安安靜靜地等著吃蛋糕。

  看見沈小運終於不再轉著圈兒沒玩沒了地擦櫃子,蛋撻姑娘松了口氣。

  沈小運吃了一個布朗尼,還打包了一個,等沈牧平來接她的時候,她美滋滋地向沈牧平獻寶。

  “可好吃了!”

  沈牧平的手裡還拎著買好的菜和肉,向蛋撻姑娘道過謝之後,他帶著沈小運往家裡走去。

  清明之前,螺螄肉最是鮮美,走在青條石路上,看見道旁的小飯館裡有人點了做好的螺螄,沈小運就有點走不動了。

  其實她一點也不餓,在蛋糕店的這幾天,她的臉好像都比從前圓了。

  “沈牧平。”

  她叫了一聲。

  沈牧平在想事情,沈小運叫他第二聲的時候他才聽見,帶著微笑回頭,順著沈小運渴望的視線看到了螺螄。

  “我買了蚌肉,回去燒豆腐湯好不好?”

  蚌肉豆腐湯,沈小運有點想吃。

  可是螺螄就在眼前呀。

  她很猶豫。

  心裡面一邊是新鮮的河蚌一邊是鮮美的螺螄,雙方都在努力地拔河。

  沈牧平又說:

  “我今天給小小姐買了新的貓玩具,現在就在家門口。”

  貓玩具強勢站到河蚌的背後,把那一串兒螺螄拉的丟盔卸甲。

  “走吧,我們回去給小小姐拆禮物。”

  她推著沈牧平的背往前走。

  男人一邊走,一邊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肚子。

  他小時候有次和同學一起吃螺螄,吃完之後上吐下瀉,在醫院裡躺了好幾天。

  那之後他對這種很多人喜愛的河鮮就有了心理陰影。

  不過,他是不會把自己這麼丟人的事情告訴沈小運的。

  小小姐的新玩具是一個會自己滿地打滾的球,打開開關把球放在地上,沈小運的眼睛一直盯著那個球到處跑,看得興致勃勃。

  倒是收到了禮物的小小姐對這個會自己動的傢伙很防備,那個球要衝到它面前的時候,小小姐胖腿一跳,蹦到了沙發靠背上。

  一直到吃飯的時候,這個電動的小球球都更像是沈小運的禮物。

  蚌肉豆腐湯、酒香金花菜、肉末蒸蛋,還有白米飯,沈小運吃了不少的蚌肉,用肉末蒸蛋拌了小半碗的飯。

  今天她實在吃了不少的甜點,飯量大減。

  沈牧平只能在心裡暗暗慶幸明天她就要回書吧上班了,不會再被蛋撻姑娘像是對吉祥物一樣地投喂。

  真的胖了呀。

  吃過飯,沈小運暫時放過了那個小球,開始了自己每天寶貴的“戳小雞”時間,沈牧平和往常一樣坐在電腦前開始做表格。

  做了一會兒,沈牧平拿起手機,看見手機屏幕上還在不停地彈消息。

  “沈哥,今天警察叫你沒事吧?”

  “老牛問我陳先生那單你怎麼轉了?”

  “沈哥,陳先生那單老闆轉給我了,怎麼他不接電話?”

  ……這些都還只是發了文字的,更多的語音消息彈得沒完。

  沈牧平搓了搓自己的手機,兩隻手交握在一起撐在桌子上。

  自己打了客戶,單子自然是不能再做下去了。沈牧平在公司裡忙著轉手單子的時候被警察局一個電話叫走調查情況。

  今天,那位陳先生報了警,警察調取了醫院監控,證實他確實先動了手。

  儘管陳先生一直要求要把沈牧平關起來拘留幾天,沈牧平也不過是被說服教育了一番,又被要求向陳先生鞠躬道歉。

  沈牧平鞠躬了,也道歉了。

  警察問起打人的原因,他只說是陳先生說了不幹淨的話。

  他道歉的時候,陳先生的態度很輕蔑,他覺得無所謂,只要不是攻擊沈小運,別人說什麼也無所謂。賣了幾年的保險,沈牧平早練就了一身能屈能伸的本事。

  剩下的時候就是要跟公司裡解釋和交代。

  開除倒是不會,扣獎金是難免的,大概還要寫檢查……

  成人世界的煩心事,未成年的沈小運自然不知道,戳小雞出了新的活動,她滿心滿眼都是特別厲害的五彩貓頭鷹,可惜玩兒得實在不好,貓頭鷹那麼多,她卻總是通不過關卡。

  有點生氣。

  小小姐想讓沈小運跟她玩兒,卻被拒絕了,想躺在沙發上好好睡一覺,又被沈小運鬧得不得安靜,從沙發上跳了下來,路過了那個白色小球的時候,它停下腳步,仔仔細細地用小鼻子尖兒嗅了起來。

  用爪子試著碰了一下那個小球,聽到裡面傳來卡嚓聲,小小姐拔腿飛奔,跑到遠處觀望了起來。

  這個世界,從來都是各人有個人的煩惱,也各人有個人的春風和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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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發表於 2018-9-4 01:22:30 |只看該作者
☆、第 42 章

  新裝修好的書吧沈小運很喜歡, 重新上色的吧檯旁邊擺了新的木頭椅子, 就是沈小運的據點了。

  早上上班的時候, 沈小運還憂心忡忡地想自己大概吃不到蛋撻姑娘的點心了,沒想到剛上班, 她就看到了來送餅乾的蛋撻姑娘。

  她特別高興, 把自己帶的香蕉分了一根給她, 蛋撻姑娘也給了她一包只屬於她的小餅乾。

  “今天在你們這消費的客人都送一份小餅乾,正好也給我們店打打廣告。”

  除了印著蛋糕店名字的餅乾外包裝之外, 蛋撻姑娘還帶來了一打宣傳廣告。

  “這些點心我們今天都有, 客人想吃什麼, 打個電話我們就能送過來。”

  蛋糕店和書吧相隔不遠, 蛋撻姑娘騎著自行車十分鐘就能一個來回。

  沈小運在一邊認認真真地聽完了,問蛋撻姑娘:“是不是, 要是我想你了, 打個電話訂點心,你就會過來呀?”

  蛋撻姑娘的心軟成了一團, 抱著沈小運的手臂對書吧老闆說:

  “我送你餅乾了,你把她送我吧。”

  “那可不行。”

  店員姑娘抱著沈小運的另一隻手,要從自己的師父手裡把人搶回來。

  新裝修新氣象,老闆抽空也把自己裝修了一下, 長髮剪短之後變得幹練了好多。

  沒了婚姻, 卻還有孩子,她得賺更多的錢,對這間書吧也就有了更多的期待和傾注。

  連沈小運都忍不住誇老闆變得更漂亮了。

  中午的時候, 沈小運真的打了電話。

  “我要一個……我要一個黑森林吧。”

  除了點心之外,沈小運還惦記著別的。

  “你門口有一家餐館,賣炒螺螄,你能幫我買一份麼?我分你一半,我請客。”

  昨天拔河比賽失敗的螺螄還沒有被沈小運徹底忘記。

  中午,沈小運不僅吃到了黑森林蛋糕,吃到了老闆訂的漢堡午餐,還吃到了炒螺螄。

  飯後水果是香蕉。

  下午兩點多,沈牧平正要去一個客戶那,卻接到了書吧老闆的電話。

  “她一直在拉肚子,還不肯讓我送她去醫院。”

  正好紅燈,戴著藍牙耳機的沈牧平一踩剎車,過了紅燈之後又調轉了車頭。

  “不當飲食引起了急性胃腸炎。”

  沈小運縮著肩膀坐在凳子上,看著沈牧平從醫生的手裡接過病例和處方。

  “你要掛水。”

  沈牧平扶著沈小運的手臂慢慢往外走。

  從午飯以後到來醫院之前,沈小運跑了三趟廁所,不僅腿軟,最後一次上廁所的時候還撞了頭,顯得更可憐了。

  “我錯了。”

  沈牧平深吸了一口氣,全是消毒水的味道。

  “是我的錯,我應該明確告訴你,不要亂吃東西。”

  沈小運扁扁嘴,低下頭。

  到了打針的地方,沈牧平拿著處方給護士配藥,沈小運垂著頭坐在了帶著輸液架的椅子上。

  挨針的時候,沈小運閉著眼睛,另一隻手緊張地撓著椅子的扶手。

  沈牧平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睜開眼睛可憐兮兮地說:

  “我以後再也不吃螺螄了。”

  輸液時的沈小運好像不是在往身體裡注水,而是在往外面漏氣,整個人癱在椅子上,連手指頭都透著憂傷。

  沈牧平站在一邊想了想掏出手機,下載了沈小運愛玩的遊戲。

  “你玩遊戲吧,一個小時就打完了。”

  沈小運看看手機,看看沈牧平,說:

  “你不要生氣呀。”

  “我沒有生你的氣。”

  沈小運眨眨眼睛說:“我知道你不生我的氣,我的錯,你為什麼要生自己的氣呢?”

  沈牧平愣住了。

  “是我要吃螺螄的,我還吃了黑森林蛋糕、吃了漢堡和薯條、吃了香蕉……都是我自己吃的,你為什麼要生你的氣呢?”

  沈牧平說:“要是我跟你說不準你吃螺螄了,你就不會得胃腸炎了。”

  沈小運慢慢搖頭:“不會啊,我還是想吃……我昨天就知道你不想我吃螺螄,可我就是想吃啊。”

  沒打針的那隻手抓著沈牧平的手機,上面的小雞小青蛙都還亮著,沈小運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我沒有那麼聽話的。”

  沈牧平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你跟我說過你不在家的時候我不能自己出門,蛋撻姑娘叫我出去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會不高興的,我就是想出去呀。”

  “都是我自己的錯,你不要總往自己身上攬事情呀。”

  說完,沈小運的臉又皺在了一起,肚子真疼啊。

  每個人從小到大都聽過無數的勸誡和要求,可誰會完全按照這些來活著呢?說到底,路是腳走的,腳長在誰身上,路才在誰腳下。

  沈牧平以前很明白這個道理的,此一時此一刻,這些東西重新回到了他的腦袋裡。

  不管變成什麼樣子,沈小運都是沈小運,她的錯就是她的錯。

  “對,是你的錯。”

  沈牧平乾巴巴地說。

  沈小運的皺著眉頭,把他的手機遞了回去:

  “我的錯,那就罰我打針的時候不玩遊戲了,好不好?”

  男人只能點頭。

  打針的時候實在無聊,沈小運東看看西看看,一會兒又要自己的小包包,肚子疼的時候哼哼唧唧個不停。

  沈牧平在一旁守著、守著……

  “要玩遊戲麼?”

  沈小運搖頭。

  “我以前也跟你一樣,吃壞過肚子,我和同學去游泳,回家的路上看見有人賣炒螺螄,我們就吃了,不光吃了螺螄,還吃了冰棍。”

  哇,那不是比吃香蕉和蛋糕還厲害?

  沈小運瞪大了眼睛。

  “然後你也這樣拉肚子了?”

  “對,也是急性胃腸炎。”

  “有人送你去醫院打吊瓶麼?”

  “有的。”

  在沈小運的眼裡,沈牧平立刻就變成了“戰友”。

  “我一個小時跑了三趟廁所,你呢?”

  “很多趟,最後癱在廁所門口不會動了,別人回家了才看見,等我醒過來已經在醫院掛水了。”

  “哇!”沈小運驚嘆了一聲,“還是你厲害!”

  這有什麼厲害的?

  沈牧平覺得好笑,不過看著沈小運精神了一點,他覺得厲害就厲害吧。

  男人沒說的時候,把他送到醫院去的那個人守了一夜,從第二天起就只讓他喝粥,半大的少年喝了一天粥就覺得渾身沒勁兒,喊著想要吃肉。

  那個人說:“螺螄是你自己吃的,冰棍也是你自己吃的,路是你自己走的,摔了跟頭也是你自己疼,不要說別人不疼你哦。”

  肉是沒得吃的,還要聽一通他聽不進去的教訓,更慘的是不許他請假不上課,就連體育課都不肯讓他把醫生開的假條給老師。

  大概就是從那時起吧,他覺得自己根本沒有被愛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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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4 01:22:43 |只看該作者
☆、第 43 章

  沈小運吃壞了腸胃, 一段時間裡都只能喝粥了, 沈牧平拜託書吧老闆, 讓她中午訂餐的時候給沈小運只訂白粥。

  早上自然不再帶點心了,知道沈小運病了的蛋撻姑娘十分自責, 上午來送小餅乾的時候還說自己實在是太粗心了, 不該幫沈小運買螺螄來吃。

  “聽說你要喝好幾天的粥。”

  “是啊, 好慘的哦。”沈小運眼巴巴地看著她,今天沈牧平沒給他帶點心。

  “我給你帶了點配粥的, 你要趕快好起來啊。”

  配粥?

  鹹肉麼?海苔小餅幹麼?肉鬆蛋糕麼?

  沈小運的眼睛亮了起來, 雖然還要吃藥, 可她覺得自己的胃口已經恢復了, 能吃東西了!

  蛋撻姑娘從書包裡拿出了兩個鹹鴨蛋給她。

  “我自己醃的。”

  蛋撻姑娘最近在研究加鹹蛋黃的鹹口點心。

  沈小運兩隻手一手拿著一個鹹鴨蛋,低下了頭, 小小聲地說:

  “謝謝。”

  可憐得讓人心酸酸。

  對面賣糖果的老闆看見沈小運垂頭喪氣的, 還問她怎麼了,老闆笑著說是吃壞了肚子, 糖果店老闆也笑了起來。

  “好好喝粥哦,等你好了我請你吃糖。”

  中午吃飯的時候,沈小運果然只有白粥,蛋撻姑娘給她鹹鴨蛋紅油滿滿, 勉勉強強安慰了她。

  書吧老闆還不準她多吃鹹鴨蛋, 從她手裡把剩下的半個鹹鴨蛋拿走,跟店員姑娘分著吃了。

  沈小運覺得自己更可憐了。

  她這輩子都不想再吃螺螄了。

  雖然螺螄真的很好吃啊。

  下午的點心時間沒有點心,沈小運覺得時間過得好艱難。

  “喏。”

  店員姑娘從吧檯後面遞給了沈小運一個小盤子, 上面是切成了小塊的蘋果,最上面一塊蘋果還做成了小兔子的樣子。

  “給、給我的嘛?”

  “快點吃,我在網上查了,說你吃點烤蘋果是可以的。”

  店裡有個給點心復熱的小烤箱。

  “可以吃呀!”

  沈小運黯淡了一天的臉龐被這一小盤烤過的蘋果點亮了。

  先烤後切的蘋果聞起來香甜,吃起來就有些軟了,並沒有新鮮的蘋果好吃,還略有點酸味,可沈小運吃的很珍惜,埋著頭,一口又一口。

  老闆站在上面樓梯口,轉身輕手輕腳地走了回去,手裡的那盒蘇打餅乾又被她收了起來。

  沈牧平本以為自己會接到一個很傷心難過的沈小運,沒想到沈小運的精神頭還挺好,看見沈牧平她笑嘻嘻地說:

  “晚上我們繼續喝粥呀。”

  “嗯,繼續喝粥,小米粥好不好?”

  “好的呀。”

  明明回家的時候還挺高興,晚飯的時候沈小運還是低落了起來。

  她的面前擺著黃澄澄的小米粥,沈牧平的面前是鹹肉青菜炒飯。

  “你的炒飯看起來好吃哦。”

  把兩個人的飯比較著看了四遍,沈小運小小聲地對沈牧平說。

  眼睛裡寫著:“羨慕、想吃。”

  沈牧平視若無睹。

  “我今天不拉肚子了,也好好吃藥了。”

  “嗯,挺好的的。”

  “明天是不是就不用喝粥了呀?”

  “不行。”

  沈牧平冷酷無情,沈小運可憐巴巴。

  喝完了一碗粥,沈小運唉聲嘆氣地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她現在聞著貓糧和貓罐頭都覺得好香哦。

  沈牧平碗刷了一半兒,看見沈小運蹲在貓碗前面,擦乾淨了手走過去,把碗裡剩了的貓糧裝回了貓糧袋子裡,貓罐頭也收進了櫃子。

  “我就是看看。”沈小運扁著嘴說。

  沈牧平腳步輕快地繼續去洗碗。

  “唉。”

  沈小運嘆了一口氣,坐回到沙發上,抱著小小姐玩起了戳小雞。

  花悲憤為力量,今天的沈小運一口氣過了四關,還都是三星過關,她又高興了起來,很快就忘了自己晚飯只喝了小米粥的事兒。

  沈小運玩兒得興起,沈牧平看了一眼時間,放任她多玩了十分鐘才叫停。

  魏香蘭和從前一樣在下午的時候走進了書吧,看見沈小運正在勤勤懇懇地擦地。

  她走過去,笑著跟沈小運打招呼。

  店員姑娘看了一眼,沒放在心上,書吧停業半個月,重新開張之後每天都有老客回來,有不少會跟沈小運打招呼。

  沈小運不記得魏香蘭了,歪頭對她笑了一下,繼續擦地板。

  魏香蘭轉過身去,深吸了兩口氣,才又對沈小運說:

  “你最近身體還好麼?”

  不好。

  沈小運捂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搖了搖頭。

  半個小時後,做完了兩單的沈牧平剛松了一口氣,就看見了魏香蘭發來的文字信息。

  “她病了你怎麼不告訴我?”

  “只是急性胃腸炎,打過針了,吃幾天藥注意保養一下腸胃就沒事了。”

  過了兩天的時間,沈牧平已經能夠理性地看待沈小運的病了,對於當過醫生的他來說,一場急性胃腸炎真的不需要興師動眾。

  魏香蘭顯然不這麼想,她聽沈小運說自己已經喝了兩天的粥,真是替她委屈到了極點。

  “我給你買牛肉滑蛋粥好不好?”最好配上蟹黃燒麥還有紅米金沙腸粉,這兩樣都是沈小運從前吃早茶必點的。

  沈小運搖搖頭說:“不用了呀,我要喝粥養胃的呀。”

  一聽好心的阿姨說牛肉滑蛋粥,沈小運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可她還是搖頭拒絕了這個阿姨的好意。

  “我不該亂吃東西的呀。”

  她還記得是自己犯下了錯誤,說話的時候有些小小聲。

  “我得記住以後不能亂吃東西了呀。”

  沈小運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已經把“不能亂吃東西”幾個字抄了好多遍了,每天抄三遍,還要再抄七天呢。

  魏香蘭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守著一壺紅茶,她一杯一杯喝了好幾口,心裡仍是覺得不舒服。

  三點的時候,一位一頭酒紅色頭髮的阿姨走進了店裡。

  沈小運站起來要跟她說歡迎光臨,卻被那個阿姨直接抓住了手。

  “哎喲,真瘦了哦。”

  老闆的前婆婆昨天去看自己孫子的時候知道沈小運得了腸胃炎,今天才抽空才跑了這麼一趟。

  “我跟你講,外面的東西就不能亂吃的呀,馬上天熱了,誰知道那些沒良心的飯館會放什麼在飯裡哦。”

  好像全世界都知道自己拉肚子了呀。

  沈小運小聲說:“是我吃的太雜了,不是東西不好呀。”

  “哎喲,都拉肚子了,還說不是東西不好?你這個人哦……我給你蒸了點玉米菜團子,什麼亂糟糟都沒有,白面裡放了玉米粉和玉米粒,還放了芹菜葉子,加了小蘇打,營養又健康,吃了保證不會拉肚子的。”

  阿姨從大包包裡拿出了飯盒,裡面整整齊齊地擺著八個玉米糰子。

  “現在溫溫的,你先吃一個,等你回家了重新蒸一下,熱乎乎地吃了是最好了我跟你講。”

  說著話阿姨就打開了盒子,讓沈小運先抓一個吃。

  “是不是在喝粥啊?”

  “是的呀。”吃到玉米糰子的沈小運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上了年紀的人多吃五穀雜糧才少生病。”

  又囉嗦了兩句,阿姨一看時間,說自己跟姐妹約好了晚上一起打邊爐,急急忙忙地就走了。

  魏香蘭看著沈小運坐在那裡美滋滋地小口吃著玉米糰子,突然覺得自己應該重新審視自己這個已經認識了很多年的老朋友。

  她說沈牧平只看見了沈小運的現在,卻不肯接受沈小運的過去,她自己是不是也只想著沈小運的過去,卻忽視了她的現在呢?

  接沈小運的時候,沈牧平看見那些金鑲玉似的小團子,突然覺得大概沈小運等養好了腸胃,人也要胖起來了。

  晚上,沈小運仍舊喝了粥,除了玉米糰子之外他還吃了蒸蛋糕,蒸蛋糕上放了一點切碎的鹹肉,她高興地想要唱歌。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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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喝了四天的粥, 第五天,沈小運一大早就神氣活現地站在了店門口,無比歡快地說:

  “我都好啦!”

  “啪啪啪”是店員姑娘很捧場的鼓掌聲。

  沈小運轉了個圈圈, 像個舞蹈演員一樣雙腿交叉,行禮。

  春天的陽光照在她的頭髮上, 閃閃發光, 跟她的眼睛一樣。

  老闆對她說:“不要太得意,今天的午飯還是粥。”

  沈小運差點被生命中不可承受的痛苦所打倒,她抓緊自己的小包包說:

  “我還帶了點心的。”

  沈小運病了這些天,沈牧平也沒閒著, 買了些材料回來, 自己煮起了紅豆餡兒, 做起了小點心,今天早上沈小運帶的就是沈牧平烤的豆沙包, 可香了, 剛出烤箱的時候沈小運就吃了一個。

  “你們讓我喝粥我也不怕, 我可以配豆沙包哦,就不分給你們了。”

  四個豆沙包, 本來有店員姑娘和老闆一人一個的, 要是中午只有粥,沈小運就舍不得把豆沙包分出去了。

  看沈小運小心翼翼的樣子,老闆忍不住笑了。

  “那你吃豆沙包吧, 我們吃麻油雞飯了。”

  人生怎麼可以這樣呢?

  沈小運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中。

  老闆和店員都笑了起來, 沈小運也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早上老街上的客人還少, 有人路過看見書吧的門開著,三個女人笑在了一起,嘴角輕輕挑一下,都是笑的模樣。

  十點半的時候,蛋撻姑娘來送小餅乾了,看見沈小運,攬著她的肩膀問:

  “今天能吃點心了嗎?”

  可以的呀可以的呀!

  沈小運趕緊點頭。

  蛋撻姑娘給她帶的是肉鬆毛巾卷兒。

  只有小小的一個。

  “不要亂吃東西,少吃點心多吃主食,不然病一次好久都不能吃好吃的了。”

  沈小運捧著來之不易的點心,繼續點頭。

  蛋撻姑娘騎著自行車又回去了。

  她的點心店不僅價格親民,東西還做得紮實,雖然位置偏了一點、店面小了一點,現在也已經積累起了口碑,有很多在附近上班的白領會繞幾分鐘的路來她這兒買麵包當早餐或者晚餐。

  上個周開了外送服務之後,蛋撻姑娘更是比從前忙了很多,送每天的小餅乾都是來去匆匆的。

  午飯的時候沈小運真的喝了粥,卻是雞肉粥,她吃得喜笑顏開,對著老闆說了一車讚美的話。

  下午,沈小運坐在椅子上拿出豆沙包,正要分給店員姑娘,就看見她拿起手機走了出去。

  捧著豆沙包站在吧檯邊上,剛好一個客人要結賬,沈小運對了一下桌號,拿出了付款碼。

  客人也是來過書吧幾次的了,認識沈小運,笑著讓她看一下金額對不對。

  “66,對啦!”

  成功幫忙結賬的沈小運很有成就感。

  “數字好吉利哦!順順利利呀。”

  聽了她的話,客人走的時候也是笑著的。

  等啊,等啊,老闆從樓上下來要叫個果盤,看見沈小運一個人站在吧檯裡,就問她店員姑娘哪裡去了。

  “剛剛有電話哦。”

  老闆自己動手做了個果盤,往門外看了一眼,對沈小運說:

  “有事情就叫我。”

  “哦。”

  老闆這麼說,沈小運有些茫然。

  過了一會兒,店員姑娘低著頭回來了。

  她不高興。

  沈小運坐在椅子上,看見她的眼眶是紅紅的。

  想了想,從椅子上下來,沈小運小心地把豆沙包放在了店員姑娘的手邊。

  然後她就無聲無息地回到椅子上坐好,開始吃自己的那份點心了。

  店員姑娘平時都喜歡跟沈小運說話的,這個下午就變得很沉默。

  沈小運一直偷偷看她。

  看她倒咖啡、做果盤、加熱點心、算賬收錢,悶悶地像是個木偶……就沈小運快要下班的時候,店員姑娘把咖啡打翻了,有咖啡灑到了客人的包包上。

  沈小運第一時間喊了老闆,然後自己抓著抹布過去擦了起來。

  店員姑娘站在那兒,還有些傻傻的。

  客人是個外地來的遊客,手包是來了老城後新買的,雖然不怎麼值錢,卻是個新的,跟她一起來的還有三四個人。

  沈小運處理得及時,她們的火氣還沒升起來就被迭聲的道歉給壓了下去。

  老闆很利落地免了他們所有人的單,還送了一個果盤。

  那些客人走了之後,店員姑娘縮著脖子站在那兒,老闆沒有訓她,只說讓她趕緊調節心情。

  沈小運拎著那個被遺忘的豆沙包又往她的手裡塞。

  “不怕哦,吃了豆沙包什麼都好了哦。”

  看看沈小運的點心,再看看她的臉,忍了又忍,店員姑娘終於哭了出來。

  “我想留在這兒,我不想回家。”

  十一個字裡,就是長大的孩子心中所有的委屈。

  店員姑娘今年就要大學畢業了,她在大學裡學的專業比較冷門,專業課成績也沒有十分優秀,想要留在老城很好的企業是很難的,店員姑娘沒有很大的志向,她給自己定下的目標進一家還算可以的公司,休息日的時候再打工賺點外快,在這個城市裡一點一點積累屬於自己的小小空間。

  她不想回到自己的家鄉——那座北方的八線小城市,有沙塵和大風,還有她不喜歡的粘稠的人際關係。

  過年回家的時候,店員姑娘鼓足勇氣跟家人說了自己的打算,她和自己的父母是很少交流的,這一次的對話讓她突然覺得自己大概已經長大了,不僅能讓爸爸媽媽聽見自己的聲音,還能讓他們理解自己了。

  是的,原本店員姑娘的爸爸媽媽是沒有反對她的。

  “他們是騙我的。”

  沈小運拿了兩張紙巾給店員姑娘,她擦完了眼淚擦鼻涕,總是利落又抖擻的小姑娘,現在哭得像是個露餡的豆沙包,紅紅的皺皺的。

  “他們跟我說在家裡已經給我找好工作了,托了關係,花了錢,可我不想回去啊,我說了我不想回去啊,他們知道我不想回去啊。”

  春天裡,老城好吃的東西就多了起來,從湖裡河裡到山上、到手藝人的灶頭上。沈牧平今天提前了一點往回走,先繞到去了另一邊的老街上買了一家老字號的醬汁肉還有豬蹄筋,醬汁裡的紅是紅米煮出來的,因為加了糖,醬汁的顏色特別亮,一點也不膩。

  讓沈小運少少吃兩口,應該能解了她這幾天只能喝粥的饞。

  快走到書吧門口的時候,沈牧平停住了腳步,他看見沈小運在幫店員擦眼淚。

  以為自己已經長硬了翅膀可以起飛的鳥被老鳥一翅膀扇回了窩裡,告訴她天空很危險,還是應該用腳走路。

  大概就是現在店員姑娘的困境吧。

  沈小運一張一張地給店員姑娘遞紙。

  “你媽媽,是覺得你在這裡工作太辛苦哦。”

  “回去一個月賺兩千塊,然後就相親結婚,就不辛苦麼?”

  那不是辛苦,應該說,是令人心生恐懼吧。

  沈小運其實不太懂的,可她想了想,對店員姑娘說:

  “我知道你一定能過得好好的,就、就像你想要的那樣,過得好好的。”

  店員姑娘的眼淚都流了出來,從電話鈴聲響起的那一刻起,她一直在被否定。

  被父母否定,也被自己否定,甚至忍不住去想自己是不是就是一個沒有什麼能力的廢物,才在自己爸媽的眼裡要如此被打算前程。

  “我不想回家。”她強調了一遍。

  沈小運點頭:“嗯,我們在外面也能過得好好的。”

  “可他們不信我。”

  “嗯……可是你做了什麼,讓他們來信你呢?”

  沈牧平在一旁靜靜聽著,沈小運背對著他,努力想著自己應該怎麼說:

  “你、你覺得你爸爸媽媽只是嘴上信任你,說不定,他們也覺得你也只是靠說話,讓他們信任啊。”

  店員姑娘抬起了頭,看著沈小運說:“你是在安慰我麼?”

  怎麼突然就站在爸爸媽媽那邊了?

  “不是啊。”沈小運搖頭,“我們,我們是要解決問題的啦。”

  沈小運並不是店員姑娘的那些舍友,臨近畢業的時候,她們都有著相似的問題,一開口,都是同樣的內容,同樣的語氣。

  四個人的宿舍,像是住了四隻困獸。

  沈小運不是困獸,她雖然腦子經常不清楚,可她知道,總要有一個人邁出去第一步,才能走出一條原本沒有的路。

  店員姑娘看見了一直站在那兒的沈牧平,讓沈小運轉身去看,自己很不好意思地回了吧檯裡面。

  看見沈牧平……手裡提著的醬汁肉,沈小運立刻歡天喜地地回去穿外套,急急忙忙地差點忘了拿自己的小包包。

  天氣暖和了起來,她衣服也變得輕便了,步伐好像都輕盈了起來,大概是春風吹的,大概是衣服少了,也有可能是因為想到能吃肉了。

  “除了醬汁肉你還想吃什麼?”

  沈牧平問沈小運。

  “白米飯!”

  有肉又不用喝粥,對於沈小運來說真是神仙一樣的日子了。

  看著沈小運在自己前面快步往家裡走,沈牧平拂了一下自己被風吹起的領角。

  很多很多年前,有個成績很好的孩子,他的媽媽是個很有建樹的工程師,很多很多人都以為他該跟她媽媽一樣,沿著一條已經被踏平的路繼續走下去。

  可他沒有。

  他的想法他不跟任何人說,無論誰問,他只說:“先拿出一個好成績才有的選。”

  大學填報志願,他三個志願都是醫學專業,都離家很遠很遠。

  遠得讓他媽媽皺起了眉頭。

  他只覺得自己做的太對了。

  “你確定了,你要學醫麼?這條路很難走,需要很紮實的態度。”

  沈牧平忘了那個年輕人是怎麼回答的。

  現在的他很羨慕那個年輕人,也很恨他。

  因為他有一個對他說“只要你決定了就去闖吧,遇到困難解決不了再找我”的媽媽。

  因為他毫不珍惜,只當那是不負責任的敷衍。

  “沈牧平,你快點,回家吃肉啦。”

  站在路口,沈小運一直是叉著腰招呼沈牧平。

  男人加快了腳步,臉上有了一點笑容,雖然晚了點,可是分量已經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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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

  早上起床, 沈牧平走出房間, 看見冰箱門大開著, 沈小運站在冰箱前面,手上抓著雞蛋, 嘴裡念念有詞。

  “怎麼了?想吃什麼?”

  沈小運轉過來, 看了沈牧平一會兒, 扁起了嘴巴。

  “今天清明,沒有青團給陸奶奶吃啊。”

  清明?

  沈牧平看了一眼手機, 距離清明還有四天。

  沈小運又過糊塗了。

  “還有四天過清明, 青團你想吃什麼樣的?”

  沈小運搖頭。

  “還沒過清明呀?”

  沈牧平接過沈小運手裡的雞蛋, 問她:“我們早上吃雞蛋餅好不好?”

  他沒有正面回答自己的問題, 沈小運雖然腦袋不夠用,也知道真正的答案是什麼了。

  她又犯病了。

  洗臉刷牙, 梳好頭髮, 沈小運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難過得不想說話。

  天氣變暖和了, 有年輕的小姑娘穿著好看的裙子走在古老的巷子裡,她卻還是個老人的樣子,白頭髮又多又密,臉上也不好看。

  菠菜蛋餅做好了, 各種豆子打出來的豆漿也裝在了杯子裡。

  解開圍裙, 沈牧平喂好了貓,去洗漱出來,發現沈小運還縮在她自己的房間裡。

  “怎麼了?”

  看看站在自己房間門口的男人, 沈小運深吸了一口氣,又深吸了一口氣,才抬著腳走出去。

  她不開心,沈牧平能清楚地感覺到。

  “今天晚上我回來的時候再去買豬尾巴回來好不好?”

  不用說清楚在要哪家的滷貨,老城人都知道最有名的老字號,沈牧平買醬鴨、醬牛肉還有昨天的醬汁肉都是在那家買的。

  可是豬尾巴只讓沈小運高興了一下下。

  她還是憂鬱著。

  自從蛋撻姑娘的蛋糕店開了,沈小運就對原本自己很喜歡的蛋糕店失去了興趣,還學會了“叫外賣”,老闆跟蛋撻姑娘那裡要點心的時候會問她有沒有想吃的,她就會喜滋滋地說“要蛋糕卷呀”,掏錢的時候十分矜持,還問蛋撻姑娘可不可以壓錢在賬上她慢慢吃,遭到了拒絕。

  可是今天沈牧平說要帶著她先去蛋撻姑娘那裡買點點心,沈小運也沒有開心,她搖搖頭說:

  “不要了哦,我想吃會自己訂的。”

  所以就是不想吃。

  連點心都不想吃了。

  沈牧平想了想,檢查一下她穿好衣服拿好小包包,就帶她出門往書吧去了。

  一路上,沈小運看見穿著漂漂亮亮的女孩子,都會下意識地低頭看看自己,所以怎麼都高興不起來。今天她比平時早了一些到書吧,店員姑娘還沒來,只有老闆站在吧檯裡面核對賬目,看見沈小運來了,她招招手,對她說:

  “寶寶奶奶聽說你身體好了,說今天要送飯來給我們吃。”

  寶寶奶奶是誰?

  沈小運歪了歪頭,她不記得了。

  今天讓人難過的事情真多啊。

  可她還是很期待有人送飯來吃的。

  應該會好吃吧?

  “昨天你做的真好。”老闆誇獎沈小運,店員姑娘不在狀態,要不是沈小運那麼快就去道歉,等她下樓,說不定那些客人的火氣會更大。

  沈小運眨了眨眼睛,一大清早就受到了表揚,好像、好像今天也不都是難過的事情哦。

  咦?今天有什麼難過的事情嗎?

  “每個大學生畢業都要煎熬一下的,不要說她前途未卜,我表妹保送了研究生,多好的事情,我舅媽還想她趕緊工作不要再讀了。唉,我表妹就喜歡讀書做學問的,怎麼看都是當科學家的好苗子,我舅媽去年鬧著讓她去當公務員,母女兩個一邊一個屋子裡哭。”

  為什麼呀?

  聽見別人的故事,沈小運瞪大了眼睛。

  “她喜歡讀書的呀,為什麼不讓她讀呀?”

  “女孩子嘛,早點工作,早點結婚,早點有個孩子……其實男孩子也一樣的呀,老輩人吃過苦受過累,總覺得一輩子不破的金飯碗是好東西,可是現在哪有什麼金飯碗。”

  老闆指指自己的腦袋,笑著說:“我兒子都知道,這裡才是金飯碗。”

  “對呀,腦袋才是金飯碗。”沈小運重重地點頭。

  老闆又說想讓自己的兒子去學點什麼特長班,大概是已經迫不及待往那個小小的腦殼裡裝金飯碗的原材料了,沈小運笑眯眯地聽著,這時,有人走進來了,她以為是店員姑娘,轉頭去看,卻看見了一盒子青團。

  “最多吃兩個。”

  沈牧平囑咐完了,青團遞給沈小運,又轉身大步走了。

  一盒八個青色發亮的糯米糰子,現在還是熱著的。

  沈小運捧著青團子,看著沈牧平的背影,覺得天也藍了,風也暖了,對面的糖果鋪子都變得更香甜了。

  八個青團,老闆分一個,蛋撻姑娘分兩個,晚來了的店員姑娘也分一個。

  剩下四個,沈小運想好了自己吃兩個,給中午會來送飯的“寶寶奶奶”兩個。

  沈牧平送來的青團是在一家老字號鋪子裡買的,外面的艾葉糯米皮裡帶了一點點薄荷的清爽味,裡面甜糯糯的紅豆沙裡還有松子仁兒,多了香氣還解了甜膩。

  “我今天早上跟我媽媽打電話了。”

  店員姑娘跟沈小運說,如果不是沈小運讓她想著去解決問題,她可能還會跟從前一樣,好幾天不跟爸爸媽媽聯繫,只等著他們若無其事地打電話過來,兩邊再不提曾經的爭執——那樣的她像個只等著大人讓步的孩子。

  “我認真想了好久,你說的是對的,我在他們眼裡像個孩子,他們當然就不會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所以店員姑娘很認真地整理了自己目標工作企業的資料,還寫了一份生活和工作的計劃。

  她做這些的時候,發現了很多自己從前沒有想過的問題,一邊思考,一邊自問自答,短短幾百字的東西她寫了兩個多小時。

  等她把計劃寫完的時候,她突然發現自己爸媽的做法不是沒有道理的,想要在這裡活下去,比她想象中要難很多。

  可即使是這樣的計劃,她的爸爸媽媽也覺得幼稚。

  對,是幼稚。

  可再幼稚的東西,也有她二十多年來從沒有過的堅持。

  於是一次沒有結果的電話交流之後,她不再抱怨爸媽不理解自己,爸媽也不再敷衍她。

  店員姑娘一點也沒有失望,她甚至想好了今晚回去還要繼續寫東西,她想讓爸爸媽媽知道自己已經長大了,有能力規劃自己的生活,有了自己的判斷和憧憬。

  “謝謝你呀。”

  豪爽的店員姑娘在沈小運的臉上親了一下。

  “啊?”

  捂著自己的臉,捧著青團的沈小運呆住了。

  “嘿嘿。”店員姑娘扎上黑色的圍裙開始擦杯子,沈小運也學著她的樣子嘿嘿地笑了起來。

  沈牧平今天到了一個老客戶的家裡,跟他簽新的保險合同,快要走時候,客戶的女兒回來了。

  “爸,你看我做的旗袍好看麼?”

  老城的絲織品名揚天下,各種做旗袍的店也都精細,客戶女兒笑得像朵花一樣,看見沈牧平的時候,那朵花上添了些晚霞的紅彩。

  她抖落開自己的旗袍,給自己的爸爸看,也給沈牧平看。

  十七八歲的女孩兒的春心就像春風一樣,總是飄忽的。

  看著那件旗袍的款式,沈牧平愣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想問一下,你這件旗袍是在哪家店做的?”

  午飯,“寶寶奶奶”來了,沈小運看見飯盒裡的清蒸鱸魚,想了一會兒才想明白,原來“寶寶奶奶”就是“清蒸鱸魚阿姨”。

  一個老朋友被她找了回來,她高興地多吃了半碗飯。

  老闆的前婆婆嘴上說青團哪裡都有得賣,卻還是收好在了袋子裡,說下午跳舞累了正好吃。

  “你做的魚比以前更好吃了呀。”

  沈小運讚美她,她擺擺手,很無所謂地樣子說:

  “我做飯幾十年了,做飯這種事情,隨便做一做都不比外面飯店差的呀。”

  在沈小運的讚美聲裡,她眉梢眼角都是笑的。

  下午下班的時候,沈小運呆呼呼地看著沈牧平。

  “做、做衣服啊?”

  “嗯,我今天看見了一件旗袍樣子很好看,也帶你去做一件。”

  總是理直氣壯得意洋洋的沈小運害羞了。

  “我穿旗袍,不好看的呀。”

  沈牧平回頭看了她一眼,笑著說:

  “肯定好看的。”

  哎呀。

  沈小運低下頭,看見自己的影子都是想要跳起來的樣子。

  老城最有名的絲綢鋪子也是國營老字號,沈牧平下班的時候已經關門了,他帶沈小運去做旗袍的地方藏在裡弄裡。

  幾個年輕姑娘開了旗袍工作室,一邊擺著布料,另一邊放著樣衣,模特身上穿著亮藍色的繡花裙子,沈小運覺得很好看。

  笑容甜甜身材清瘦的姑娘告訴她,這件衣服是收來的清末樣衣。

  這家工作室做旗袍的款式很古典,蝴蝶盤扣做的秀致,料子也柔軟樸素,沈牧平第一次來這種地方,看了半天,挑了一塊綠色的料子。

  “你自己選一個顏色。”

  沈牧平轉身對沈小運說,卻發現她已經美滋滋地跟這裡的姑娘們討論了起來。

  “這塊好看的呀。”

  “這塊紅的真漂亮……”

  沈牧平摸摸鼻子,他站在這裡,好像有些太占地方了。

  一口氣給沈小運做了四條旗袍,從工作室裡出來,沈牧平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沈小運眼睛亮亮的,臉上紅撲撲的,還興奮著。

  “回去我要跟蛋撻姑娘說哦,那塊紅色的她做旗袍一定好看,還有那塊藍色的,上面有蘭花的那個,應該讓老闆來做一件的呀。”

  沈牧平沒說話,天徹底暗下來,路燈早就亮了,他走在沈小運後面,聽她嘰嘰喳喳,恨不能自己認識的每個女孩子都穿上漂亮的衣服。

  有風帶著水汽吹過來,沈牧平突然說:

  “等你旗袍做好了,你穿上,我帶你去河邊拍照吧。”

  “好的呀好的呀。”

  歡快著的沈小運突然有了個神奇的想法。

  “我們給小小姐也做條裙子吧。”

  叫小小姐,這麼能不穿裙子呢?

  沈牧平差點腳下一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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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4 01:23:26 |只看該作者
☆、第 46 章

  桃李飛花, 清明又來, 人人吃寒食的那天, 沈牧平休息。

  他早早地也給沈小運請好了假,上午六點多, 帶她一起開車往郊外去。

  “你訂的花好看哦!”

  一上車, 沈小運就看見了一大捧好看的粉白色芍藥。

  沈牧平透過後視鏡看了她一眼, 問:

  “好看麼?”

  “好看的呀。”

  沈小運重重點頭。

  沈牧平踩下了油門。

  四月初還不是芍藥的花期,為了這一捧早開的芍藥, 他昨天打了十幾家花店的電話。

  出城的車很多, 上高速之前, 一路都走得不快。

  沈小運坐在後座上, 拿出了一個飯盒,飯盒裡裝著桂花糖藕。

  去年的老藕裡填了糯米焐熟了, 放涼切片, 蘸著糖漿吃,是老城清明時節的一道清甜好味。

  沈牧平怕沈小運貪甜吃多了糖, 臨出門之前將店裡配送的蘸料只用刷子在藕上刷了薄薄的一層。

  在香糯中認認真真地去捕捉那一點點甜,沈小運也吃得美滋滋的,像是在玩遊戲似的。

  路很長,長到沈小運吃了三塊糖藕又吃了一個青團。

  沈牧平東西準備的齊全, 還有溫熱的茶水, 沈小運喝了兩口,神清氣爽地看著外面。

  公墓建在山上,層層疊疊的墓碑前都有人在佇立。

  今天是這裡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候了。

  沈牧平手裡拎著青團、酒和工具, 一邊往上走,一邊不時看看抱著花的沈小運。

  墓地裡,沈小運的臉上也沒有平時嘻嘻哈哈的樣子了。

  大理石雕刻的墓碑,一半被紅布遮掩著,沈牧平在前面站定,用自己帶來的兵工鏟清理掉了墓周圍的雜草,又用白色的毛巾將前前後後都擦了一遍。

  沈小運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墓碑上寫了一個人名。

  正在收拾的沈牧平抬起頭,看見沈小運把花擺在了墓碑前面。

  又把青團也拿出來,堆疊好。

  沈牧平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過節了呀,我們來看看你。”

  她對墓碑上的名字說。

  然後露出了一個很甜的笑容,比加了很多糖的桂花甜藕還要甜,比青團裡的紅豆沙餡兒還要甜。

  春天裡的風有些乾,吹得沈牧平眼睛疼。

  他揉了一下眼睛,走過去倒了一杯酒放在墓前,心裡默默地說:

  “以前都是她帶我來看您,也有很多年,是她自己來看您,今天我帶她來看看您……”

  人對自己生來沒有的東西總是憧憬的,對沈牧平來說,他在很漫長的時間裡都憧憬著自己有一個健健康康沒有死在自己出生之前的父親。

  這個憧憬註定無法達成,也就成了小時候玩過的玩具,拿起來的時候總是覺得裡面充滿了回憶,可舊的就是舊了,再不會有曾經那種真切的心情。

  “我覺得很抱歉,真的很對不起……”男人低著頭,這半年多來他想起了很多已經被自己以往的事情,比如他曾站在這裡挺著小胸脯說自己會好好照顧那個人的。

  那年他五歲,他渴望長大,成為一個男子漢,然後保護該保護的人。

  可是還沒等他真正長大,他已經把誓言忘光了,沒有人會跳出來抨擊他的言而無信,因為誰都知道那不過是小孩子的童言童語,可他自己知道,知道那個時候的自己身上多麼真誠,又被後來的自己多麼隨意地背棄了。

  一隻手伸過來,趕走了趴在芍藥花上的小蟲子。

  “我跟你說哦,這個青團可好吃了,真的,沈牧平喜歡吃,老闆喜歡吃,店員姑娘喜歡吃,蛋撻姑娘也喜歡吃,還有清蒸鱸魚阿姨也喜歡吃……”

  沈小運掰著手指頭算了一圈兒,拽了拽沈牧平的袖子說:

  “我們明天給陸奶奶和陳爺爺送青團去吧。”

  沈牧平低低地說:“好。”

  “可能您當年認識的,也是這麼一個女孩子,她會記掛著所有對她抱有善意的人,喜歡粉色的芍藥花,喜歡吃甜的,買新衣服就能高興得跳起來。後來她變了樣子,成了個要支撐一個家的媽媽,頭髮梳得整整齊齊,每天給兒子做不一樣的早餐,回家就洗衣服檢查作業,工作的時候是個態度強硬又執拗的樣子,很多人欣賞她、崇拜她……她讓自己成為了很多人想要成為的樣子,也成了一個用盡心血的母親,大概人生唯一的敗筆,就是有了一個不知好歹的兒子。”

  “快一年了,我每天都在想我還能做什麼,讓她能享受到自己曾經付出過的一切,卻越來越覺得自己做的真是太少了。”

  粉色的花束在左鄰右舍黃黃白白的菊花裡顯得與眾不同,也是今日重見的兩人從前共同喜歡的。

  在沈牧平的耳邊,沈小運還在說:

  “你一定是個和沈牧平一樣帥的人。又高又帥,也會買點心。”

  一定是這麼好這麼好的人,才能讓沈牧平這麼難過。

  就連她都變得有些難過了。

  沈牧平深吸了一口氣,對著墓碑鞠了三個躬,帶著沈小運轉身往山下走去。

  清風拂動紅綢,那紅綢是被貼實了的,不管怎麼被鼓動都不願意露出下面的另一個名字。

  “再等等。”它像是在說話,“讓那個每年都帶著芍藥來的女人,再多享受些快樂吧。”

  才上午九點,沈牧平看看坐在後座上打哈欠的沈小運,說:

  “我們去看風景好不好?”

  “啊?好的呀!”

  從高速上下去,沈牧平拉下車窗,開車沿著運河邊慢慢往家的方向走,沈小運看著長長的河,看著,看著,就在涌進車中的春風裡慢慢睡了過去。

  沈牧平怕她吹了頭,將車窗升上去了一點。

  沈小運醒過來的時候,沈牧平正好在開車門。

  “到家了?”

  “沒有。”

  一袋子青青翠翠的馬蘭頭讓他放在了後備箱裡。

  “好久沒吃香乾拌馬蘭頭了,我買了一點。”

  “嗯,我也想吃了。”

  除了馬蘭頭,沈牧平還買了兩斤河蝦,還鮮活著。

  沈小運對蝦的興趣更大些。

  聽見沈牧平說要把蝦做白灼,她一點都不困了。

  吃著熱乎乎的酒釀餅,頭上戴著柳條編成的小帽子,回到家裡的沈小運得意洋洋地走來走去,小小姐趴在沙發上,用看傻子似的眼光看她。

  沈小運一直說要給小小姐做一身旗袍,還寫進了小本本裡,幾乎每天都要跟沈牧平說一遍,沈牧平只能買了塊綢料子給小小姐做了個圍兜兒。

  沈小運不滿意,小小姐也不滿意,沈牧平只好假裝看不見聽不見。

  就像現在,沈小運吃完了酒釀餅又拿起那個圍兜兒要給小小姐系上,小小姐一路飛奔,繞著廚房的餐桌跑了好幾圈,最後跳到了冰箱頂上。

  直到熱乎乎的肥蝦出鍋了,鮮美的氣息勾得滾圓的貓眼盯著餐桌,終於把小小姐給勾了下來。

  胖貓落在地上,渾身的肉都顫了顫。

  沈小運還在氣小小姐不肯穿真絲小圍兜的事兒,把剝好的蝦往桌子裡面推了推,等小小姐連白生生的小圓手都搭在了餐桌上,她又用一個空碗把蝦仁蓋住了。

  “不給你吃。”她氣哼哼地說。

  小小姐跳到了她的腿上,努力翻出了肚皮。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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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4 01:23:39 |只看該作者
☆、第 47 章

  和小小姐的“戰鬥”以沈小運最後的勝利而告終……只是在吃完了蝦仁之後, 胖乎乎的小小姐毫不在乎食言而肥這件事兒, 扭著屁股就走了, 絕不肯穿上沈小運手裡拿著的圍兜。

  沈小運於是決定拋棄小小姐,她要帶著青團去看陸奶奶。

  沈牧平同意了。

  青團買了剛剛做好的, 桂花糖藕上要多放點糖, 還有醬汁肉和滷雞爪。

  沈小運還認真想了想自己最近吃的好東西, 結果什麼都想不起來,只能翻翻自己的小本本。

  “哇, 我吃過這麼多好東西啊。”

  看著自己以前美滋滋記下來的什麼清蒸鱸魚、油潑寬麵, 沈小運越發覺得陸奶奶和陳爺爺真的很可憐了。

  “天天呆在醫院裡, 能吃到什麼好東西呀?”

  當然, 沈小運也看見了自己因為亂吃東西拉肚子了,螺螄很好吃, 但還是不要給陸奶奶他們帶了吧。像是探親一樣地收拾了很多東西, 沈小運坐在車裡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唉,要是陸奶奶他們能出來玩就好了。”

  沈牧平說:“等他們好了, 就能出來了。”

  心裡卻知道自己這個話是多麼的客套和敷衍。

  沈小運又嘆了一口氣,兩條手臂抱在一起,眉頭都皺了起來。

  看她不開心,沈牧平說:“我把你的平板也帶了出來, 你要不要教陸阿姨玩戳小雞?”

  “可以麼?”

  沈小運的眼睛亮了, 一會兒又滅了。

  “陸奶奶要是喜歡玩了,我就要把戳小雞留給她了。”

  雖然什麼還沒有發生,沈小運已經開始舍不得了。

  沈牧平差點笑出聲。

  最後, 沈小運還是沒有拿走平板,不是因為舍不得,而是因為她忘了。

  春暖花開的時候,連醫院裡都多了幾絲的鮮活氣息,沈小運走到陸奶奶的病房,看見陸奶奶一個人睜著眼睛躺在床上。

  她渾濁的眼睛裡什麼都沒有。

  沈小運看著她,覺得自己的心裡都變得酸酸的了,來的路上她偷吃了一塊桂花糖藕,也開心地眯起了眼睛,現在那種甜蜜的味道已經退下去了,只剩下了讓沈小運歡喜不起來的苦澀。

  “陸奶奶,我來看你了哦。”

  陸奶奶看也不看她一眼。

  沈小運把自己拎的大包小包都放在了一邊的櫃子上。

  “我給你帶了桂花糖藕,放了可多糖啦。”

  陸奶奶還是不理她。

  “今天我去掃墓啦,山上空氣可好啦,還能看見有人在放風箏。”

  桂花糖藕的盒子裡放了小叉子,沈小運用它把糖藕分成了小片。

  把陸奶奶從床上扶坐了起來,沈小運用小叉子插了一塊糖藕放在她的嘴邊。

  “我們先甜甜嘴哦。”

  陸奶奶張開嘴,吃了第一塊,然後是又一塊、又一塊。

  “今天我們還去了運河邊,堤壩都加固啦,以前那段的北排能力幾乎沒有,現在……”

  沈小運撓了撓頭,她不知道自己在說的是什麼。

  “北排。”陸奶奶抬起頭,嘴裡喊著糖藕忘了咀嚼,差點從張著的嘴裡掉出來。

  “吃糖藕哦。”

  沈小運用紙巾擦掉了陸奶奶嘴邊的口水。

  陸奶奶慢慢嚼著,聽沈小運繼續嘰嘰喳喳。

  “現在的蝦也好吃的,都有蝦子的呀,我今天吃了好幾個,我還吃了香乾拌馬蘭頭,我還吃了酒釀餅。”

  陸奶奶吃完了第四塊糖藕,勉強算是吃完了一片兒,沈小運又讓她吃點青團。

  “沈牧平說青團你不要多吃哦,不好消化的,我們吃半個好不好?”

  沈小運還毛遂自薦:“我給你吃掉另外半個,好不啦?”

  陸奶奶安靜著。

  半個青團捧在手裡,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

  病房外人來人往,突然從門口傳來了很大聲的質問:

  “你是誰呀?”

  沈小運一點也沒被嚇到,回頭笑眯眯地說:“陳爺爺,我是沈小運呀。”

  陳爺爺今天沒有穿著病號服,頭髮梳的很整齊,衣服也穿得妥帖,只是腳上的鞋子還是醫院裡的拖鞋。

  有點帥的嘞。

  他不認識沈小運,可他大概認識青團,沈小運遞給他,他就抓過去吃了起來。

  “陳爺爺,今天清明哦,你有沒有出去看看呀?”

  陳爺爺悶頭吃青團,紅豆餡兒裡包裹的松子仁兒從他嘴邊掉出來,掉到了地上。

  “沒有,沒人帶我出去。”

  被青團吃得只剩了一塊青色的皮子,他才說話,很委屈。

  沈小運看看陳爺爺身上的衣服,拿掉了他胸前的殘渣。

  “我們吃桂花糖藕哦,還有醬汁肉。”

  陳爺爺在一邊吃著,一邊聽沈小運跟陸奶奶獻寶。

  “這個肉好多好多人排隊哦,可好吃了,雞爪也好吃,我都可喜歡了。”

  說著,沈小運已經自己拿起了一塊雞爪啃了起來。

  陳爺爺看著,抓起了一塊醬汁肉放在了嘴裡。

  陸奶奶吃了一塊肉就不肯吃了,沈小運繼續說起了自己這些天見聞。

  老城的春天是多美的一幅畫,一片柳葉,一座石橋,一艘小船都是說不完的故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穿著裙子招搖而過,乾淨帥氣的男孩兒忍不住拿眼睛偷看他們,還有操著老城方言的阿姨伯伯奶奶爺爺也都結束了一個冬天的蟄伏,穿著新衣服,走在融融的春風裡。

  沈小運本來很開心的,可她越說,就越難過。

  “你們看不見呀。”

  她摳著床單的一角,那麼多好吃的東西,他們只能等人送來吃,那麼多好看的東西,他們能看見的卻只有一個小小的窗子。

  越想越難過。

  連雞爪都變得苦澀了起來。

  “沈牧平帶我去做了旗袍的。”

  沈小運打開自己的小包包,把裡面的東西掏了出來,找到了那張訂做旗袍的收據,上面畫了一個粗略的人形,標注了沈小運身上的尺寸。

  看看那張紙,再看看穿著病號服癱坐在床上的陸奶奶,沈小運突然有了個想法。

  “我們一起去做旗袍,好不啦。”

  陸奶奶沉默以對。

  “我帶你去看看老街,吃吃點心,然後做個旗袍,好不啦?”

  “出不去,沒人帶,出不去。”

  陳爺爺在沈小運的背後舔著手指頭上的醬汁,含糊著說。

  “我帶陸奶奶呀,我帶陸奶奶,就出去了呀。”

  沈小運覺得這個主意特別好。

  她包包裡還有錢。

  說乾就乾,沈小運把陸奶奶從床上扶了起來,找出一件外套讓她披好。

  “等我們回來給你帶排骨哦。”

  她“收買”陳爺爺。

  可陳爺爺一直跟在她們身後,跟著她們一起走出醫院,上了出租車。

  成功把陸奶奶“偷”了出來,是沈小運的心裡喜滋滋的,她還記著要給沈牧平打個電話,不然他會著急的。

  一摸包包,沈小運傻眼了。

  “我的電話呢?”

  司機師傅偷眼看著他們三個人,一個一臉嚴肅有點凶的老爺子,一個面無表情看著窗外的老阿姨,還有一個沈小運。

  沈小運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對司機說:

  “您知道一個叫沈牧平的人麼?”

  司機搖頭。

  “噗”。沈小運的希望破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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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發表於 2018-9-4 01:23:53 |只看該作者
☆、第 48 章

  沈牧平是在半個小時之後才知道沈小運和兩位老人一起不見了的。

  陳老先生和沈小運看起來都不太像病人, 他們帶著一個陸阿姨一起離開, 很多人都看見了卻沒有生疑。

  今天是清明節, 接自己家住院的病人回家的人有很多。

  “保安看見他們坐上了一輛出租車。”

  柳唯告訴他最新的消息。

  看見沈小運扶著陸阿姨有些吃力,保安還幫著開了車門。

  手裡捏著沈小運遺落在陸奶奶病房裡的手機, 沈牧平有些煩躁地捏了捏額角。

  “陳老先生帶了黃手環, 她的脖子上也有你的聯繫方式。”

  面對柳唯的安慰, 沈牧平搖了搖頭。

  與此同時,醫院的保安科還在查那輛出租車的信息。

  “清明節哦, 路上真是太堵了, 平時十分鐘的路啊, 快要一個小時啊還到不了, 你們三個老人家啊,我還是得給你們送到地方的。”

  司機師傅打開車窗, 傍晚的春風吹進了車裡。

  沈小運沮喪地像個小鵪鶉。

  司機師傅要送她們去的正是上次那家旗袍店。

  過節的日子, 老城本就不通達的路真的格外堵塞,又過了十幾分鐘, 沈小運付好了車費,扶著陸奶奶站在了旗袍店的巷子口。

  陳爺爺一下車就往一邊走,沈小運還得拽著他。

  旗袍店今天也放了店員休息,只有店老闆一個人在, 她還記得沈小運, 笑著招呼她。

  “要給陸奶奶做旗袍哦。”

  沈小運沒忘記自己這趟的正事。

  店老闆找出了幾匹藍色灰色黑色的雅致料子,放在沈小運的面前。

  沈小運把店門關好,又把陳爺爺摁在了椅子上, 才過去看一眼料子,看一眼陸奶奶,再看一眼料子

  “不好看呀。”

  沈小運覺得這些顏色顯得陸奶奶的白髮更多了。

  陸奶奶就在那站著,由著沈小運怎麼折騰。

  選來選去,沈小運看中了一匹大紅色的真絲料子,上面有粉白色的梅花。

  “這個好看的呀。”

  老闆覺得這個顏色真是太紅了,可看沈小運喜氣洋洋的樣子,她想說的話在舌尖兒轉了一圈,咽了回去。

  選好了料子,量好了尺寸,沈小運一問價錢,不由自主地捏緊了自己的小包包。

  “我只有……六百四十二塊,先給你五百塊定金,好不啦。”

  看她怯生生的樣子,旗袍店老闆說:“沒事的,上次沈先生一次買了那麼多件,我是放心你們的,跟你的旗袍一樣,等做好了我電話叫沈先生來拿然後付錢好了。”

  “好的呀,好的呀!”

  沈小運的頭點到一半,猛地抬起頭看著店老闆:

  “你、你這裡有沈牧平的電話呀!”

  剛剛查到那輛出租車的消息,沈牧平就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

  “喂!沈牧平!我的手機不見了呀。”

  “咚!”

  沈牧平聽見了自己的心臟落在地上的聲音。

  “你在哪裡?”

  深吸一口氣,男人甚至顧不上生氣了。

  沈小運乖乖地站在那裡,小聲說:“我在上次我們做旗袍的地方呀。”

  沈牧平電話還沒掛,已經拔足狂奔了起來。

  那家旗袍店距離這裡不遠,從路況來看,開車過去真沒有跑過去快。

  “我是想一上車就給你打電話的呀,我電話找不到了。我就想給陸奶奶做一身旗袍的。”

  沈小運認認真真地解釋。

  “我沒生氣,你人沒事就好,現在就在那等我,陳老先生和陸阿姨也在麼?”

  “陸奶奶在的呀,陳爺爺也……”

  沈小運回頭,看見陳爺爺坐著的地方空空如也,旗袍店的門開著,外門也開著。

  “我去找一下陳爺爺哦。”

  說完,她就把電話放在了桌子上,自己摻著陸奶奶就往外走去。

  一走出院門,沈小運就看見了陳爺爺。

  他背著手站在一棵樹下,探頭看著枝頭的小鳥。

  “你是誰呀?”

  沈小運要抓住他的肩膀,他突然開口問道。

  “我是沈小運呀!”

  陳爺爺不認識她。

  可他認識陸奶奶。

  “你怎麼也在這啊?”

  陸奶奶一如既往地沉默以對。

  擁塞的車路上,有司機煩躁地摁下了鳴笛,分外焦躁擾人的聲音讓陳爺爺有些害怕。

  “你是誰呀?”

  他拽著陸奶奶的另一條胳臂問沈小運。

  “我是沈小運啊。”

  陳爺爺不認識她,拽著陸奶奶就往一旁走去,他的力氣大,步子又快,沈小運追得好吃力。

  “不要走呀,我們在這裡等沈牧平來接我們呀。”

  陳爺爺:“不認識你呀。”

  沈小運:“我是沈小運啊!陸奶奶認識我呀!”

  陸奶奶:“……”

  這樣的對話進行了無數次。

  他們穿過一條安靜的街道,又走了很遠,沈小運累得很,看見旁邊有一家滷貨的店,她立刻說:

  “我請你吃肉呀!”

  陳爺爺終於不再拖著陸奶奶走了。

  這個時候,他才終於說:“疼。”

  “怎麼疼呀?”

  陳爺爺抬起腳,他穿了一雙軟底的拖鞋,現在鞋底已經磨爛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被石頭硌了腳,現在他藍黑色的襪子上髒成一團,還有些隱隱的血跡。

  “得給你買雙鞋哦,你不要亂走了。”

  陳爺爺再次強調:“我不認識你呀。”

  沈小運突然覺得頭好疼。

  沈牧平趕到了旗袍店,店老闆滿含歉意地說等她關了店門去找人的時候,三位老人都已經不見了,今天店裡只有她自己。

  沈牧平雙手撐著腿,大口地喘氣,外套被他搭在肩膀上。

  “給您添麻煩了。”

  “您太客氣了,我問過鄰居了,有人看他們往老街走了。”

  沈牧平略喘息了兩下,又拔腳追了出去。

  現在這個時候正是老街上人來人往的時候,他真怕沈小運會在路上被人擠了碰了,更不用說她還帶著兩個病情那麼嚴重的老人。

  腳上穿著沈小運新買的拖鞋,陳爺爺吃著豬尾巴,走沈小運的身邊。

  去旗袍店的路早就找不到了,沈小運想打車帶著陸奶奶和陳爺爺一起回去,可她越走,路上的人越多,怎麼都看不見出租車了。

  “找不到車呀。”

  沈小運一抬左手,陸奶奶的右手也抬了起來。

  為了防著陳爺爺再走丟,沈小運還在買拖鞋的超市裡要了兩根塑料繩子,左手連著陸奶奶,右手連著陳爺爺。

  有東西吃的時候,陳爺爺就很安靜,沈小運站在橋邊,終於有時間去想他們該怎麼辦了。

  可她想不出來。

  “怎麼沒有出租車呢?”

  橋邊的花架上攀著一棵黃木香,進了四月,黃色的花苞密密地生了出來,有那著急的,已經開啟了繡錦似的黃花。

  陸奶奶的目光落在嬌生生的花上,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

  她在病號服外面穿了一件外套,是絳紅色的,腳上踩了一雙平跟鞋,風從她的頭髮上吹過,她又眨了眨眼睛。

  視線從黃花移到了河面。

  沈小運還在很努力地想辦法,左邊的手臂被人拽著抬了起來。

  “唉?陸奶奶?”

  三個人連成了一串兒,陸奶奶往河邊走,三個人都往河邊去了。

  “花,開了。”

  蒼老的手指終於觸到了老街旁再普通不過的一叢黃木香,老人終於又說話了。

  “是呀,花開了。”

  沈小運也站在那兒,笑眯了眼睛。

  陳爺爺繼續低頭吃豬尾巴。

  三個老人站在那兒,手都綁在了一起,來來往往的人都看見了。

  有兩個年輕人從他們身邊路過,走上橋,一回頭,又走了下來。

  他們看見了老人手腕上的黃色手環。

  “需要我們幫您麼?”

  沈小運搖搖頭,又點點頭。

  “你們這個蛋糕,在哪裡買的呀?”

  他們買的蛋糕是蛋撻姑娘做的呀!

  吃過的點心,沈小運還是很能記住的。

  沈牧平找了一路,問了一路,一邊確定他們的路線,一邊又確認了他們三個還是在一起的。

  這大概是唯一值得慶幸的事情了。

  蛋糕店,蛋撻姑娘看著沈小運和其他的兩位老人,只能用目瞪口呆來形容了。

  “你們這是怎麼回事?”

  又累又餓的沈小運很委屈也很心虛,小聲說:

  “你、你能幫我給沈牧平打個電話嘛?”

  蛋撻姑娘一邊翻手機,一邊先讓他們三個排排坐好,又拿出了點心給她們吃。

  “你這樣,沈先生是會急死的!”

  沈小運縮了縮肩膀。

  知道了沈小運他們在蛋撻姑娘的店裡,沈牧平揉了揉自己的腰,快步往老街邊上走去。

  “拜託您了,千萬攔住他們。”

  “我盡力。”

  蛋撻姑娘話音未落,她的蛋糕店裡就爆發出了一陣慘烈的哭嚎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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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4 01:24:08 |只看該作者
☆、第 49 章

  “我不認識你們!我要回家!”

  陳爺爺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沈小運也被他從椅子上拽了下來。

  “陳爺爺你別哭啊。”

  沈小運在店員的幫助下解開了她和陸奶奶之間綁著的繩子, 用終於空出來的手拍了拍陳爺爺的肩膀

  陳爺爺繼續哭, 不理她。

  “我們吃點心好不好呀?”

  點心也沒有了作用。

  沈小運無奈了,只能蹲在地上看著陳爺爺哭。

  “爺爺, 你家在哪裡呀?”

  “我有家的。”

  “我知道, 您家在哪裡呀?”

  “我有家的。”

  “是的呀是的呀, 陳爺爺有家的,你的家在哪裡呀?”

  兩個人的對話幾乎要無限循環起來了。

  蛋撻姑娘走到陳爺爺的另一邊, 舉起他的手, 看見黃色的手環上寫了聯繫電話和住址。

  蛋撻姑娘撥通了上面的電話, 只響了一聲就變成了電話被拒接的忙音。

  “住的地方有點遠啊。”

  “我不去那兒。”

  收回自己的手, 陳爺爺繼續哭得像個孩子。

  “他們不要我了。”

  就算是沒了記憶,被拋棄的痛苦還是成了印記。

  “我要去找秋秋。”

  沈小運在一邊蹲得腿都酸了, 問陳爺爺:“秋秋是誰呀。”

  陳爺爺還在哭:“我不知道!”

  他的手在身上摸來摸去, 最後從胸前的兜兜裡摸出了一個錢包。

  沈小運和蛋撻姑娘頭碰頭看著錢包裡面。

  有一張發黃的照片。

  拿出照片,翻來覆去地看看, 蛋撻姑娘突然嘆息了一聲。

  亡妻張悅秋卒於……身在……

  “他是想去墓地看看自己的妻子”她小小聲地對沈小運說。

  沈小運更小聲地說:“是不是秋秋已經……”

  蛋撻姑娘點頭。

  沈小運沉默了好久好久,才說:“我要是請陳爺爺吃一大塊黑森林,他是不是就不會這麼難過了?”

  蛋撻姑娘很想回答是。

  可這個世界上並沒有能被甜點治愈的生離死別。

  沈牧平到了店裡的時候,陳爺爺已經不哭了, 沈小運看見他, 立刻耷拉下了腦袋。

  外面華燈滿路,沈牧平滿頭大汗。

  “我錯了。”

  吸氣、呼氣,反覆了幾次, 沈牧平才說:

  “你這樣,別人會著急的,我們可以請旗袍店的老闆去醫院幫陸阿姨量尺寸,然後你去店裡幫她挑料子。”

  對呀,可以這樣哦。

  沈小運瞪大了眼睛,由衷地誇獎:

  “沈牧平你太聰明了!”

  沈牧平帶著他們三個人坐了蛋撻姑娘進貨的車往醫院走去。

  蛋撻姑娘說自己晚上下班之後會騎著去把車開回家。

  停車場裡,魏香蘭和柳唯帶著兩個老人的護工已經在等著他們了。

  路走了一半,沈小運突然問沈牧平:

  “要是回去了,陳爺爺是不是就看不見秋秋了?”

  開車的沈牧平看了看沈小運,又看了看後面萎靡在一邊的陳老先生。

  然後點了點頭。

  沈小運沉默了一下,小小聲地說:

  “陳爺爺今天穿著這一身衣服,是想見秋秋吧。”

  清明,本該是生者與死者聚會的節日,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期待如此,也不是每個聚會都人員齊備。

  沈牧平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正巧他的電話響了。

  電話那邊,是陳老爺子暴怒的兒子。

  “我告訴你姓沈的,我已經報警了!你媽就是誘拐!你也是幫凶!你們趕緊把我爸送回醫院,不然咱們法庭見!”

  就連沈小運都聽清楚了電話裡的聲音。

  她的神情變得更加沮喪了。

  “我真的惹了大麻煩。”

  “別放在心上。”

  沈牧平開著車,緩緩流淌的車河裡,有過往的燈火劃過他的眼睛。

  車子路過了一家花店,花店外面原本擺滿了紅紅黃黃的菊花,現在都已經賣得差不多了。

  陳爺爺的眼睛看著那些花,嘴裡喃喃:

  “秋秋。”

  陸奶奶的手抬起來,搭在了陳爺爺的手臂上。

  沈小運有點想哭。

  等紅綠燈的時候,電話又響了。

  是柳醫生的。

  “陳老先生的兩個兒子現在已經到醫院了,我們副院長在皆接待他們。”

  這次的事情他們整個科室連著醫院的保安都會受到批評和處罰,扣獎金幾乎是必然的,不過只要人沒事,別的都還好。

  “不好意思,給你們添了大麻煩。”

  沈牧平誠摯地道歉。

  “沒關係,人沒事就好。”

  沈小運坐在副駕駛座上,低著頭,手指揉捏著衣角。

  “秋秋。”

  陳老爺子又叫了一聲。

  沈小運的一顆眼淚,“啪嗒”落在了她自己的手背上。

  再過一個紅綠燈,就到醫院了。

  沈牧平看了看左邊,又看了看右邊。

  有一條路,通向城郊的墓園。

  電話又響了。

  他看了沈小運一眼,又透過後視鏡看了陳老先生一眼。

  綠燈亮了,他腳踩油門,方向盤打向了一邊。

  “陸阿姨,咱們晚一點再回醫院吧。”

  沈牧平一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將響個不停的手機關掉了。

  “晚回去?”

  沈小運抬起頭,眼睛裡像是藏著星星似的看著沈牧平。

  “我們送陳老先生去看他妻子,好不好?”

  “好的呀!”

  沈小運歡呼了起來。

  坐在後座上的兩個老人,一個依然沉默,一個有些茫然。

  “陳爺爺,我們一起去看秋秋呀!”

  “看秋秋?”

  “對呀,我們看秋秋去呀!”

  陳老爺子蒼老渾濁的眼睛,在一個瞬間變得明亮了起來。

  “看秋秋!!”

  有點破的二手車裡,因為這三個字頓時洋溢著歡快的氣氛。

  沈牧平長出一口氣,解開了襯衣的口子,隨手打開了音響,不同於他喜愛的舒緩音樂,蛋撻姑娘著實要重上許多,響亮的搖滾聲撲面而來,竟然讓人覺得神清氣爽。

  沈小運跟著音樂搖起了腦袋,她不僅自己搖頭晃腦,還帶著陳爺爺一起晃。

  激昂的音樂裡,陸奶奶的手也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拍在了座位上。

  “沈牧平!你是天下第一帥!這個世界上沒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沈小運大聲誇獎著沈牧平,恨不能現在就有一首詩或者一首歌能讓她表達對沈牧平的讚美。

  沈牧平問他:“你真這麼覺得麼?”

  “對呀對呀!”

  沈小運式的小雞啄米點頭法又出現了。

  男人笑了,用手一捋頭髮,他竟然跟著音樂的節奏唱了起來。

  把沈小運都看傻了。

  夜色中,墓園還沒有關門,有遲來的祭拜者還在,也有遲來的赴約之人,鄭重地整了整自己的衣領。

  穿著沈小運買的那雙十五塊錢的拖鞋,陳爺爺一步一步在墓園中走著。

  沈牧平沒來過這裡,他打開了手機,調出了手電筒,努力尋找著張悅秋的名字。

  電話又響了起來,他索性將電話卡抽了出來。

  功夫不負有心人,十幾分鐘之後,他們找到了那塊墓碑。

  沒有青團,只有在墓園門口買來的花,和蛋撻姑娘給沈小運的一包黃油曲奇。

  “秋秋,我們來看你了呀。”

  墓碑前擺了精緻的花圈和青團,雜草也都清理了乾淨,看起來陳老先生的兩個兒子對他們去世的母親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心意的。

  可人不可能等待死亡將生的痕跡改變模樣,將疏離變緬懷,讓堅硬變柔軟,將無所謂變成追悔莫及。陳老爺子一屁股坐在了墓前,看著墓碑上的照片,他抬手摸了上去,蒼老的手指劃過了照片上那看起來還不到四十歲的臉龐。

  “秋秋。”

  他說。

  “我沒有家了,你走了,我沒有家了!”

  墓園四周有白色的花開得正好看,陸奶奶彎下腰去,湊近了看花。

  沈小運陪她一起看。

  看著一個老人無助哭泣,誰都有些不忍心。

  沈牧平退後幾步,把手機卡裝回了手機裡。

  電話幾乎瞬間就響起。

  “沈牧平!你們把我爸藏哪兒了?!”

  “陳先生,我們和令尊在您母親墓前,他今天等了一天,只想著’秋秋’。”

  電話那頭忽然變得一片寂靜。

  “陳先生,今天過清明節,可能,對那麼一個常年住在醫院裡的人來說,他一年只有一次機會能來這裡看看,您說是麼?”

  ……

  掛掉電話,沈牧平看見沈小運蹲在了地上,嚇得他連忙走了過去。

  “你怎麼了?”

  沈小運卻又站了起來,得意洋洋地跟陸奶奶說:

  “是單數!”

  “你們在幹嘛?”

  回頭看見沈牧平,沈小運說:

  “我在和陸奶奶猜單雙數。”

  原來是在玩遊戲。

  可是陸阿姨這麼一個情況,是怎麼能玩遊戲的?

  “陸奶奶,你猜這這朵花的花瓣是單數還是雙數呀?”

  陸奶奶哼了一聲。

  “你猜是單數啊?那我數數!”

  沈牧平看著她們玩了兩圈兒,終於明白了她們的玩法。

  原來就是沈小運的自娛自樂。

  只是,在陸阿姨“猜對了”之後,沈牧平看見沈小運把她“贏”的花摘了下來,陸阿姨竟然接了過去。

  不遠處,陳爺爺哭完了,又摸著秋秋的照片,一張嚴肅至極的老臉上,露出了笑容。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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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3-6 2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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