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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三水小草] 我的經紀人良心不會痛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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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00:43:50 |只看該作者
第70章 歎氣

    共事多年, 桑杉把她前老闆的性格摸得很透徹, 林方瑞一直不滿足於華光天下將The King作為支柱的局面, 貪大求全是他和國內很多企業者同樣的問題。現在給了他這樣一種「The King」可能要被比下去的假設, 他要做的必然是加速推進華天在影視製作投資方面的力度,可是在這一領域, 華天過去不行, 現在不行,將來……以林方瑞的格局心胸, 也很難有所成就。

    「這個消息找合適的時機透露給黃武德。」

    當年離開華天, 黃武德固然恨桑杉, 更恨的當然是一點情面不講的林方瑞, 這兩年他賺錢的方向就是帶演員,同時也試圖涉足到影視投資領域,桑杉不信,他不會趁著這個時機去咬華光天下一口。

    鷸蚌相爭,才能漁翁得利, 想要把TK撈出來,華光天下就得更忙一點兒才行。

    「我只怕到時候, 為了積累資金, 華天會把蚊子他們壓的更狠。」於竹略有些憂心, 作為團隊的後勤大管家, 性格更加溫柔和順的她與幾個男孩兒的關係都不錯。

    桑杉不以為意地搖搖頭,文子禹他們在外有粉絲可以輿論支援,在內還有與林方瑞不和的股東會爭取他們, 即使經歷一點困境,終歸也不會傷筋動骨。

    「壓得狠了,他們要走,不就更理直氣壯了麼?」

    「可是這樣一來,他們的商業價值不可能完好無損。」童喻蘭說出了自己在商業的顧慮。

    桑杉對整個運作過程中可能造成的損失已經有所準備,她轉了一下手中的筆,淡淡地說:「只要把人弄到了咱們這兒,補回元氣的機會多得是。」

    只要把他們從華天撈出來,憑借他們,憑借她……沒有什麼難關是過不去的。

    殺青的第二天,肖景深難得的起晚了,如果不是W先生又跑到他身上來了個燒雞蹲,說不定他能一口氣睡到下午。

    拍戲畢竟是辛苦活兒,熬了一個多月,一旦鬆懈下來,疲憊是不可避免的。

    「W小妮兒!想不想我呀?」

    仰面躺在床上和胖貓四目相對……好吧,貓小姐並沒有看他,它蹲在他的胸膛上瞇著眼睛,粉粉的小鼻子頭兒隨著它呼吸的節奏輕動著。

    「我說,W小妮兒,我怎麼覺得你瘦了?」

    抬起手捏捏貓脖子上的肥肉圈兒,肖景深又笑著點了點對方的小鼻子。

    W先生不理他,嚴肅認真地打著瞌睡。

    貓不動,肖景深也不急著起來,兩隻手架在後腦勺底下,他看著天花板,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

    又又又在桑杉面前做了蠢事,除了蠢到無可救藥之外,還能怎麼評價自己呢?

    男人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苦笑。

    「喵~」

    似乎是不滿自己「墊子」的震動,W先生打了個哈欠,把爪子伸到肖景深臉色伸了個懶腰。

    要是不是肖景深微微側了下頭,那兩隻貓爪子說不定會直接捅到他鼻子裡。

    「算了,咱倆都別睡了,起來吧,我給你做點好吃的。」

    套上家居服走出房間,肖景深站在陽台上大大地伸了個懶腰。風景優美可也算窮鄉僻壤一樣的影視城裡呆夠了,翻了一下冰箱,找到了一點黑虎蝦和一塊龍利魚,還有一塊牛肉,肖景深仔細想了想自己離開前冰箱裡的存貨,基本確定了桑杉自從他去拍戲之後就沒在家裡再開過火了。大概只把他包的六十個凍餃子給解決了。

    「哎呀,小妮兒啊,你這段時間日子不好過啊。」肖景深非常同情天天只能吃進口貓糧進口罐頭進口貓零食的W先生,完全忘了自己在劇組吃的盒飯單從伙食費來說還未必比得上一隻貓。

    龍利魚解凍後蒸熟剁碎,拌上用油煎的蝦仁兒丁,對肖景深來說算是他做得最簡單的一頓貓飯了,W先生非常賞臉,胖頭擠在貓碗裡,哼哧哼哧就沒抬起來過。

    一隻手插在褲兜裡,嘴裡還叼著一塊粗糧餅乾,肖景深歪著頭用手機給貓拍了幾張照片,然後靠在牆上選出了最滿意的一張,發了微博。

    @演員肖景深:回家,喂貓。

    過了沒一會兒,這條微博下面就變成了雲擼貓黨的狂歡。

    真是不懂現在這些年輕人在想什麼,對著一張貓的照片都這麼開心,摸不著、喂不到,連貓粑粑都沒得鏟,激動個啥?

    收起手機,肖景深想了半天都沒想好自己該給自己弄點兒什麼吃,五臟廟這段時間香火稀落,似乎應該好好打點一下,卻實在不知道應該吃點兒什麼。這種狀態他在拍完戲之後經常會出現,好像演完了一個角色之後,就把他心裡的一塊兒給挖走了。

    不過還好,他年輕的時候這種問題更嚴重一些,後來軋戲久了,對於這種角色的脫離,或者說埋葬,他已經習慣了一切從簡。

    懷著這種沉沉的心情在廚房糾結了半天,男人乾脆煮了一點細麵,從冰箱裡找出自己之前熬的蔥油,做了一碗蔥油拌面。

    當然了,麵只有小小一點兒,算是用來解饞的,早餐的主力依然是白水煮雞蛋。

    吃完了早餐,男人突然想起來自己其實是給貓買了小禮物的。

    一條金色的繩子,末端綁了一個金屬小球,球裡還有個小鈴鐺。這個其實不是正經給貓的玩具,秦頌買了一個說要給兒子掛在小床上哄他玩兒,肖景深覺得這個玩具哄得了人,大概也哄得了貓。

    果然哄得了!

    起初W先生對兩腳獸拿出來的新東西還不屑一顧,在沒有飯的時候,它對肖景深一直抱以高冷的態度。可是等到小球在地上被拖著動了兩下,丁零作響,它立刻就激動了起來,舉著尾巴跟在小球後面到處跑。

    其實討一隻貓的喜歡也沒那麼難。

    男人一邊逗貓一邊想。

    至少都比討桑杉喜歡容易多了。

    再次聯繫桑杉,廖雲卿的語氣裡帶著壓抑不住的得意。

    「我告訴你,桑杉,你也就是找到了我,換了別人,這事兒肯定辦不下來。全中國有上千家影視從業公司,每年不知道多少公司倒閉,多少公司借殼重開,多少公司是為了避稅弄得空心兒包子……你說說你給我這幾家公司都是些什麼歪瓜裂棗,我查起來跟大海裡撈根兒針也沒區別了。

    上個禮拜我查到了一些星華娛樂的料,我就說這家公司的名字為什麼耳熟,八年前有個案子,只在圈兒內傳了一下,說是一家公司涉黑被人給辦了,明面上說的是非法融資,其實暗地裡的齷齪事兒多了去了。據說是使用不法手段控制演員。那幾個演員也是慘,公司出了這茬子事兒,別人就算同情他們,也得想想他們身上有沒有什麼齷齪。」

    桑杉挑了一下眉頭:「當初的那些演員都有誰,你查到了嗎?」

    「現在基本都退圈兒了,也都不是什麼特有名的演員,我知道最清楚的是一個叫宋玉冰的女的,現在在杭城開了家茶館,地址電話都有,你要是不跟我要,我還想自己有空去趟杭城再挖點兒消息出來呢。」

    廖雲卿咂咂嘴,其實她不太想把宋玉冰的資歷直接交給桑杉,桑杉讓她查的東西串在一起來看,根本就是一溜兒的黑心作坊,從裡面走出來的演員想要清清白白的基本不可能。

    據她猜測,桑杉應該是與什麼演員有了牽扯,現在想著給那個演員洗掉黑底子。

    要是能找到什麼關鍵的料捏在自己手裡,廖雲卿其實挺想看看是桑杉那張永遠不可一世的臉上會露出什麼表情的。

    可是她慫,到了現在這一步要是還不明白桑杉根本是個不能惹的,她過去三十多年可就白活了。

    「你把那個人的資料給我就行了……星華這家公司,就不用再查下去了。」

    「行吧,你說的算。」廖雲卿笑了笑,也不再想別的了。

    「對了,百玉和星華之間有過什麼經濟往來麼?」

    「沒查到,不是我說,你要我查的東西真是越來越刁鑽了啊。」

    「黃武德最近新交的女朋友是個大學生,她在學校裡有個男朋友……」

    廖雲卿:「……我告訴你啊,一個人這麼會算計可是活不長的!」

    「活得久有什麼意思?夠痛快就行。」舉著手機,桑杉勾唇一笑。

    在聽到這句話某個瞬間,廖雲卿覺得自己其實從來沒有認識過真正的桑杉。

    掛掉電話,桑杉把手機扔在了一邊。

    接電話之前,於竹帶著人去採購新的辦公用品了,童喻蘭也去繼續聯繫工作室的法務和財務人員。

    現在,整個工作室裡只有她一個人,可以讓她做一些平時絕對不會做的事情。

    比如……搬起一摞文件,惡狠狠地砸在桌面上。

    居然跟一個涉黑的公司簽過賣身契,肖景深何止是數學不好,他當初根本就是個腦殘!

    可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講,這個男人直到十年之後還只會用笨拙的方式來維持自己的「體面」,是不是已經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

    雙手撐在辦公桌上,桑杉低著頭沉默了很久很久,才終於,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打開進度表,肖景深性格塑造的進展在之前已經被標注為85%,因為對肖景深歷史的深度發掘,桑杉對著表格斟酌許久,才將進度調回到了50%。

    傍晚,桑杉打開家門,看見她手下的簽約藝人兼同居者正圍著W先生打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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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00:44:02 |只看該作者
第71章 雙傻

    「我錯了好不好!我道歉行不行?你一個貓怎麼脾氣這麼大?」

    專注於道歉的男人甚至沒聽見桑杉走進來的聲音。

    「又怎麼了?」

    看著架子上的那一坨貓團兒, 桑杉出聲發問。

    聽見她的聲音, W先生從架子上跳下來, 顛顛兒跑到了她的身邊, 今天它沒有像往常一樣蹭來蹭去地撒嬌,而是兩隻前爪搭在桑杉的腿上, 嘴裡喵喵直叫。

    簡直就是個在告狀的小孩子。

    「咳……」

    轉身看見桑杉, 肖景深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才說道:「那什麼, 你幫我跟它解釋一下啊, 那個……我就是跟它玩兒!」

    我家什麼時候成了幼兒園了?

    彎下腰抱起W先生, 桑杉坐在椅子上看著肖景深。

    「說吧。」

    男人看看被抱著的貓, 再看看站在原地的自己,笑著說:「我是不是應該先喊一聲『青天大老爺,你要為小民做主啊』。」

    短短十幾個字兒的台詞,肖景深真是恨不能從裡面喊出六月飛雪的氣勢。

    事情其實挺簡單的,肖景深拿著他買的玩具逗貓, 把鈴鐺拖在地上,貓就跟著跑, 來回跑了幾趟之後, 男人的壞心眼兒就開始上線了。

    作為一隻占家為王的貓, W先生是從來不會主動出門的, 肖景深試過用食物把W先生引誘到門口,把門打開,把貓食盆放在外面, W先生直勾勾地看著食物,也絕對不會走到門外去。

    打開門,有了新玩具的肖景深並沒有直接拖著小鈴鐺衝出去,而是繼續在家裡轉圈兒。W先生一直試圖用爪子摁住鈴鐺,兩隻前胖爪不停地往前拍打,肉墊拍在地板上噗噗作響,伴著鈴鐺清脆的響聲,讓男人忍不住滿臉笑容。

    終於,感覺這小貓對鈴鐺已經有了「這輩子非你不可」的熱愛,肖景深拖著鈴鐺就出了門。

    W先生毫不猶豫地跟著衝了出去。

    距離家門幾米遠的地方,男人把鈴鐺的繩子扔下,小貓用爪子摁住繩子,愉快地用鼻子去頂那個鈴鐺。

    而那個男人呢,他無聲又快速地衝回到家門口,手抓住大門,隨時準備關上。

    原地玩兒了一會兒鈴鐺,W先生好像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轉頭看見肖景深站在門口,它試圖叼起鈴鐺跑回去,叼鈴鐺,失敗,叼繩子,依然失敗。那個壞笑著的兩腳獸正在關門,W先生鈴鐺也不管了,撒開四肢往回跑。

    「砰!」門關上了。眨眼睛,剛剛還玩兒的開心的貓,就成了一隻有家回不去的小可憐。

    「咪~嗷!」朕要回宮!

    「喵!」鏟屎官你大膽!

    聽見外面的貓叫聲和急促刨門的聲音,肖景深哈哈大笑。

    可惜樂極生悲,等他兩分鐘後終於打開了門鎖,W先生奪門而入之後,他就只能面對一個胖乎乎的貓屁股了。

    什麼好吃的好玩兒的都沒有用,一隻發脾氣的貓連尾巴都不屑於對他甩一下。

    聽完事情經過,桑杉沉默了很久。一向口才過人的她竟然不知道該如何發表自己的意見。

    一對小智障這種說法是不是顯得有點簡單粗暴,彷彿自己也和他們兩個一樣了?

    結果,她一言不發,把貓放在自己腿上,從包裡拿出了幾頁紙。

    「什麼?」

    「給你接的新電影,因為有米子明導演的推薦,對方又看了點兒你以前的作品,現在已經確定是你了,不需要試鏡,這是整個電影的項目介紹,劇本在郵箱裡。」

    肖景深低下頭,看見了《秦歌》幾個字,旁邊還有個備註——原名《阿房風雲》。

    「《秦歌》,又叫a fang 風雲?」

    女人深吸了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從劇組裡出來的肖景深智商低了很多。

    「……是e pang」

    「哦。」

    很認真地點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男人繼續看資料。

    「導演是李許默,今年三十,之前拍了兩部電影,成績都不錯,這次有蓋亞娛樂牽頭注資,陣勢比以前要大很多。目前定下來陸叢偉演成年嬴政,羅錦添演李斯……」

    陸叢偉是個在圈子裡很有影響力的男演員,雖然對很多觀眾來說他名氣不高,但是他的作品質量和數量都不錯,屬於觀眾看見會覺得眼熟,想起他很多角色的那種正規演員。

    羅錦添是港城三十到四十歲一代的領軍人物,這些年大陸經濟崛起,帶動了文化產業的富集,港台的大量人才流入內地,除了讓他們更好賺錢之外,也導致了港台本身的影視產業處於整體下滑的狀態。在這樣的情況下,羅錦添身後的資源自然不能跟當年的巨星時代相比,不然,他也不會在一個年輕導演的電影裡演男二了。

    至於導演……

    桑杉看向肖景深:「李許默導演的《千城》你可以看一下,他算是一位個人風格很強烈的導演。」

    肖景深點點頭,問出了自己的問題:「我的角色是哪個?公子扶蘇麼?還是這個太子丹?」

    肖景深依照自己的外貌條件和知名度,把自己的角色範圍定在了這幾個戲份不多的「刷臉角色」上。

    「都不是。」

    桑杉搖了搖頭,抓了抓W先生的後背。

    「你演趙高。」

    「沒見過你這麼處心積慮讓自己男朋友當太監的」——想起來當初自己跟李許默要角色時對方說的話,女人的唇角輕輕一勾。

    「趙高?那個改變了秦朝歷史的太監?」

    肖景深抬眼看著桑杉。

    「你居然知道他?」深知男人學渣程度的桑杉語氣裡有那麼一絲絲的驚異。

    「當年你壓著我演《鴻門宴》的時候,我可是把那段歷史都仔細看過了!」

    那你還能把阿房宮念錯了?——這話到了桑杉的舌尖兒上,她並沒有說出口。肖景深作為一個演員,只是私下說錯了一個詞而已,沒什麼好計較的。又不是在公開的舞台上鬧了文盲似的笑話。

    他畢竟不再是那個聰明卻憊懶於學業的少年。

    可是……

    「趙高到底是不是太監,其實一直是有爭論的。」學神桑杉還是沒忍住給肖景深科普了一下歷史知識。

    「也就是說我在這個電影裡演得不是太監麼?」

    畢竟是個男人,每次說起太監這個詞兒,肖景深就下意識覺得自己人中一緊,如果演得不是這個特殊職業,他大概就不會有這種尷尬了。

    看見男人眼中的期盼,桑杉頓了一下才說:「當然……你演的就是個太監。」

    肖景深:……

    桑杉我跟你講你變壞了你知道麼?你這樣很容易沒朋友啊!給了別人希望又打碎的感覺真是……

    「一個禮拜之後試戲,你最好不要演一個跟謝安一樣的趙高出來。」

    男人恢復了滿面笑容,很自信地說:「這就是我的專業範疇了。」同時記住不同角色的戲,可是他賴以謀生的重要手段。

    定定地看了一秒肖景深的笑臉,女人說了一句:「那你加油。」

    桑杉低下頭,肖景深知道她又要開始忙工作了,就拿著新戲的材料繼續回去看。

    在他身後,女人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

    憤怒只是一瞬的,當它支配人的頭腦,人的感情會變得純粹,行為會變得激昂。可是當理智回籠,桑杉不得不問自己一個問題——肖景深難道就真的像她以為得那麼乾淨麼?

    一開始制定整個計劃的時候,桑杉以為自己不過是隨手從垃圾箱裡拿出一個不該是垃圾的東西,擦擦乾淨,讓他恢復應有的價值,也算是自己利用他的回報。可是現在,她發現這個東西身上有層層的銹斑,比她想像中要深,比她想像中更加難以去除,它們可能已經侵蝕到了核心的位置,讓這個垃圾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垃圾」。

    要不要繼續做下去呢?出於一個商人的本能,她開始思考自己成本與收入的比值。甚至在回來的路上,她也考慮要不要給肖景深換一條路,拒絕掉這個劇本,改掉即將實施或者籌謀中的一些計劃,讓他做個普普通的三四線演員從此衣食無憂也就夠了。

    紅燈,紅燈,紅燈……一個接一個的紅燈,桑杉一次又一次停車思考。

    「星河娛樂涉黑,用不正當手段控制藝人拍戲。」

    「所謂手段也不過那幾種……說出來都覺得髒嘴。」

    「從那裡面出來的演員雖然可憐,但是髒了也是真髒了。」

    如果一個人已經真正地墮落了,如果這個人是肖景深……

    現在,桑杉輕柔地撫摸著「呼嚕呼嚕」的W先生,手底的貓毛柔軟而溫暖,就像是肖景深一直以來給人的感覺一樣。

    十幾年的時光,連她都能變成現在的這幅樣子,又有什麼不能改變呢?

    可是同樣十幾年的時光,就能徹底改變這個曾被太陽祝福過的男孩兒麼?

    重逢到現在,桑杉都對肖景深有一種對別人沒有的信任,這種信任來自於她久遠的記憶。廖雲卿對星華的調查卻讓她意識到這種信任是會影響她判斷的。

    對於一個崇尚理智和冷靜的人來說,她應該徹底掃除會影響她判斷的非正常因素。

    但是,回到家裡,她還是把劇本給了肖景深,還是想再給他一次機會。

    「明天我會去杭城一趟,你記得好好準備材料,如果我一周後我趕不回來,會讓你的新司機送你去試戲。」

    認真看秦朝歷史的男人隨意地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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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00:44:12 |只看該作者
第72章 深陷

    晚飯, 肖景深煮了一點兒他白天包好的小餛飩, 皮兒是買的, 肉餡兒是肖景深自己手切的, 上好的後肘肉和五花肉七三開,肉切成米粒兒大小, 配蝦仁兒和韭苔調出鮮味。餛飩湯用的是菌湯, 把瘦肉和鮮香菇、平菇、杏鮑菇、茶樹菇、姬松茸在一起小火燉三個小時,味道鮮美又不會上火。

    餛飩端上桌之前, 肖景深又往碗裡放了一把焯過水的小白菜, 點了點香油和花椒粉。

    肉餡兒粒粒都帶著肉香, 薄薄的餛飩皮裡包裹著湯汁, 在入嘴之後會帶著鮮香的味道流進人的嗓子眼兒裡。一頓飯桑杉吃了兩碗小餛飩,還額外喝了半碗菌菇的底湯。

    肖景深的晚飯卻依然是塑身營養餐。

    「作為趙高,我是不是有點太壯了?」男人回想了一下自己在影視劇裡看到的太監形象,捏了捏自己的粗壯的手臂。

    在演謝安的時候,肖景深就有點兒尷尬, 他比演王安石的秦頌高出了一截兒,蘭亭宴那場戲, 為了整體的視覺效果, 他在很多鏡頭裡都是叉開腿或者微微沉著膝蓋的。幸好魏晉時期的衣服夠寬大, 人們才不會想到仙氣飄飄的謝安身上有八塊腹肌。

    「不會啊。陸叢偉一米八八, 你要是個子矮了,和他搭戲會很奇怪。」

    畢竟在《秦歌》這部戲裡,趙高可以說是個大反派了, 作為一個有頭有臉有影響力的反派,表現出一種能夠與主角對抗的強大,才會讓人覺得這個文藝作品有意思。哪怕是只軀體上的,也會達到這種「對峙」效果。

    「那我這幾天繼續去健身了。」

    「按照你該有的計劃來,如果你的角色對你的體形提出了特殊要求,我會提早幫你安排的。」

    這個夜晚,一切都很正常。

    第二天天還沒涼,桑杉已經到了機場即將飛赴杭城,起床後做飯逗貓看劇本的肖景深並不知道,桑杉的這次遠行甚至可能會影響到他的人生走向。

    《秦歌》的劇本實在是很有趣,肖景深把劇本整個劇本細細參讀了一遍之後忍不住找出紙筆為這部電影的一些畫面做了結構分析。在這些畫面裡,他如同尋寶一樣地找到了很多完整的三角結構。

    這種結構是建立在每一場戲的人物關係之上的。

    比如嬴政第一次看見趙高的時候,嬴政25歲,趙高17歲,前者是殺嫪毐、幽趙姬、廢呂相之後權勢漸盛的未來始皇帝,趙高呢,只是個剛通過考試的史學童,從情節設計的目的上來看,他們的初遇想要表現嬴政的意氣風發、對趙高這個年輕人的賞識以及趙高對權勢隱約的渴望。很多的戲中,這樣的類似場景都只要有兩個主要人物就夠了,《秦歌》的編劇卻在這場戲裡增加了一個角色——少年蒙毅。

    青年國君在政績上的卓越表現從他的嘴裡說出來並不讓人覺得突兀,他是那麼崇拜他的君主,無論怎樣的台詞都因為他的年少而顯露出了真誠。他崇拜的人對另一個年輕人和顏悅色,自然會讓他不忿,所以說出來難聽的話也理所應當。在這樣的外因推動下,表面不動聲色的趙高除了心中仍然有對國君的崇拜和敬仰之外,滋生野心也就不足為奇了。

    這樣的場景關係設計多到不可勝數,這段「初遇」只是其中最好解析的一個,肖景深寫了足足七頁紙才找到了其中的大部分三角關係,想要深度解構,還需要大亮量的時間和經歷。

    「誰寫的劇本啊,這人是有強迫症吧?」

    嘴裡吐槽著,男人的心裡是樂呵的,《書聖》的劇本固然也很規整,可是一來謝安的角色戲份太少,二來整部戲為了突出王羲之淡化了其他角色的厚度,雖然規整,卻不夠精彩。《秦歌》則不同,一招一式都為了匯聚成河流讓所有人往命運的終點湧動,主角光彩照人,配角也淡妝濃抹總相宜,各種不同的三角結構鑲嵌在劇情中,平衡了角色的質感。

    看到興起,肖景深往褲兜裡一摸卻什麼都沒有摸到,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徹底戒煙了。

    「唉,W小妮兒,你別小心眼兒了行不行?我給你烤點兒牛肉條兒吃吧?」過了一天了,脾氣很大的W先生依然不肯搭理肖景深,他摸摸貓頭都會得到對方「咪嗷」的警告聲。

    肖景深起先還有點兒著急,後來發現W先生不管怎麼生氣都不耽誤它吃好吃的,也就淡定了。

    只要貓繼續胖,就是飼養者的勝利。

    「有鹽的牛肉條我吃,沒有鹽的給你吃。」不能抽煙就一邊磨牙一邊看劇本,想想也是美滋滋的。

    過了中秋節,北方的空氣中已經能聞到秋天將要到來的氣息,南方還依然是熱的,哪怕花鳥滿城的杭城也不例外。

    宋玉冰從家裡趕到店裡,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一進門先喝兩口水,她才店員:「來找我的人呢?」

    順著店員指的方向,她看見了一個梳著馬尾辮,身上穿著湖藍色衣服的女人,那個女人背對著她,一隻細瘦的手臂搭在她能看見的地方,手腕兒上有一條精緻的手鏈。

    體態圓潤的女人又找了一張紙巾擦了擦自己的額頭,彷彿上面有根本感覺不到的汗水。

    「老闆,老闆?」

    「啊?什麼?」

    「她沒要你送的茶,點了一壺碧螺春,錢已經付了。」

    「好,我知道了。你……你去弄兩盤好的點心送過來,錢從櫃檯拿。」

    拍一下自己的胸口,女人能感覺到自己身上厚實的脂肪在輕顫。她低頭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神情漸漸冷靜了下來。

    「桑杉小姐是麼?您好,我是宋玉冰。」

    在看見宋玉冰本人之前,桑杉腦海中對她的印象來自於一張照片,上面年輕的女孩兒笑容甜美,有一雙雖然不夠驚艷但是足夠乾淨的大眼睛,雖然不是全身照,也能看出她身材窈窕。

    可是出現在她面前的,是個體態圓潤,氣質市儈,眉目間帶著侷促的女人。

    「宋女士,您好,我是桑杉,不好意思,冒昧造訪。」

    「沒、沒有。那個,你先……喝茶……」

    桑杉露出了一個讓人心情放鬆的微笑:「茶很好喝,能讓人感覺到您經營這家店很用心。」

    「那是,畢竟是得靠這兒吃飯麼。」被人誇獎了,宋玉冰不太自在地笑了一下。

    桑杉端杯喝茶,不著痕跡打量著宋玉冰,宋玉冰也悄悄看著桑杉。

    「其實……」在短暫的安靜之後,還是宋玉冰先開了口,「我不太想談以前的事兒了,真的,如果你不提你是為了肖景深來的話,我肯定是不會來見你的。」

    面對傷痛,世界上絕大多數人都會選擇迴避,這種行為在很多人看來很可恥,但是,它像嗎啡一樣,能鎮痛。人生有多長,痛苦有多少,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能力和勇氣去直面一個又一個的苦難,萬一直面到一半死了呢?那這人的豈不是抱著痛苦活了一輩子?

    現在的宋玉冰就是一個會這樣想的人。

    「我可以保證,我對您本身的經歷毫不感興趣,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一生,您現在當一個茶館老闆輕鬆自在,與鳥語花香為伴,足夠世界上大部分人羨慕了。」

    「呵。」宋玉冰輕輕笑了一聲,蘿蔔苗兒似的手指突然張開,彷彿在揉搓著什麼似的輕動著。

    桑杉眸光閃動,從心理學上來說,宋玉冰下意識的動作顯示出了她超乎尋常的緊張。可見,她將要說的事情,對她來說,實在不堪。

    「我認識肖景深的時候,他才22,我已經26了。沒想到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

    十年前,有一家影視公司叫星華,

    也是十年前,有個不想繼續當文替的女演員叫宋玉冰。

    準確來說,宋玉冰甚至並不能被人精準地定位為一個演員,她身材不錯,長相也不錯,演技卻很一般,文替這個工作雖然不能露臉,但是對於她來說也比坐在寫字樓裡朝九晚五地上下班好多了。宋玉冰的媽媽早年也有過明星夢,所以在宋玉冰進了演藝圈兒之後,她就成了自己女兒的經紀人。

    後來,宋玉冰下定決心當個真正的演員,連著兩部戲裡面,她演了些小丫鬟小宮女之類的角色,雖然很辛苦,可是她覺得比以前當文替的時候有意思多了。

    宋玉冰的媽媽卻並不這麼想,給有名演員當替身有個好處,就是能接觸到龍套們很難接觸到的好導演,比起一個劇組裡動輒幾十上百的普通演員,當替身出頭的機會反而大一些。說到底,她媽媽還是捨不得女兒真的在演藝圈裡摸爬滾打。

    當了這麼多年的乖乖女,宋玉冰第一次真正想要自己去做什麼事情,倔勁兒上來了,他自己不僅跑到京城報名了影視培訓學校,還想找一家正規的經紀公司來帶自己。

    參加了幾次大公司的甄選,結果都不盡如人意,宋玉冰有些沮喪。就在這個時候,她在京城認識的一個阿姨介紹給她了一家據說想要大幹一場的娛樂公司。

    那家公司叫「星華」。

    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宋玉冰去了。這家公司給她的第一印象還不錯,人雖然不多,但是氣氛很好,而且給出的條件也十分優厚。

    每個人看上去都很和氣,除了一個年輕的男孩子,他很凶,看著她的眼神像是恨不能打她。

    「嘿,我跟你說,你趕緊走,千萬別在這干。」

    上洗手間的時候,宋玉冰坐在廁所隔間裡,卻突然聽到了旁邊有男人說話的聲音,她尖叫了一聲,引來了這個公司裡的其他人。

    「我們公司的一個小演員,一直覺得自己沒紅是公司不重視,其實是他這個人吧……」星華的人事部門負責人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宋玉冰秒懂,她一臉驚訝地說:「這樣的人你們還留在公司啊?」

    「沒辦法,誰讓我們厚道呢。」

    簽約之後過了三個月,宋玉冰才再次看見那個大男孩兒,他的名字叫肖景深。

    而那時,她自己也已經泥足深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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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00:44:24 |只看該作者
第73章 微紅

    那夥人拖人下水的方式很簡單, 簡單到最後宋玉冰想起來都覺得自己當時真是天真得可笑。

    先是和「新同事們」打牌, 打一把三塊五塊, 輸輸贏贏都再正常不過了。過了幾天, 晚上大家一起吃過飯之後,有人提議說通宵打牌, 籌碼從五塊十塊, 變成了一百兩百,到了凌晨兩三點的時候已經變成了三百五百。

    先是贏, 贏得人心裡都飄起來了, 然後是輸, 這樣不到一個月, 宋玉冰就把她手上的的積蓄都轉給了她的「新同事們」。不僅如此,她還欠了一屁股的賭債,正好公司一時半刻給他接不來合適的角色,急於還債的宋玉冰就在她同事的指點下接了「私活」——去酒吧賣酒。

    一個人墮落起來的速度到底有多快,在墮落之前她自己是永遠都想不到的, 就像從沒想過,墜下深淵的時候是絕不會中途停歇的。

    即使因為「外快」她的欠債並沒有繼續增多, 人的內心卻會在環境的影響下, 一天一天地產生變化。

    宋玉冰起先是想還清賭債, 後來就覺得這種賺錢方式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陪著喝一瓶酒就能多賣十瓶, 喝還是不喝呢?當然喝了。陪著坐一坐就能多賣幾瓶酒,那做還是不做呢,當然坐了。生意好了, 她一個禮拜就能掙出來自己曾經演一部戲的錢。而且,她也見識到了更賺錢的方法。

    那些她曾經碰也不敢碰一下的奇怪瓶子,她也敢碰了,那些從她入行開始父母、朋友都跟她說過好多次不能吃的小藥丸兒,她看著別人都吃,心裡也就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了。

    心在這樣的從眾心態下,自然越來越野,胃口也越來越大。當然,宋玉冰在賭桌上也就更加大手大腳了起來。有一天,一下子輸了幾萬塊,她心一橫,第二天晚上就跟一個熟客滾在了酒店的床上。

    隔一天去公司,一段視頻就出現在她的面前。

    拿回視頻?可以。解約?當然也可以。

    只要她一年內給公司賺一百萬。

    一百萬看起來不是很多,卻像一個根本沒有辦法解脫的泥潭。

    面對這樣的困境,宋玉冰低下了頭,不敢再聯繫家人,不敢再告訴朋友。再次看見肖景深的時候,她終於明白了這個男孩當初對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可是一切都晚了,一旦一個人開始覺著躺著賺錢很舒服,她就很難再站起來了。

    見她聽話,「公司」給她安排的工作就越來越露骨,她也慢慢知道,公司這樣控制的演員有十幾個,而她自己可以說是其中墮落相對比較快的一個。

    和她相比,肖景深是公司的搖錢樹,也是最難啃的一塊骨頭。

    公司跟她要的不過區區一百萬,雖然有年限,但是也是能看見頭的。肖景深欠公司的卻是足足一千六百萬,加上利息他要還整整兩千萬。宋玉冰並不知道肖景深每個月能還多少錢,但是她知道,自己偶爾看見這個年輕男人的時候,他的臉上總是寫滿了疲憊。

    「他要是肯下海,估計債早就還清了。」有人這麼向宋玉冰描述肖景深,彷彿他是一個不識時務的傻瓜。

    某一天,公司讓他們去招待投資方,肖景深也去了。

    燈影斑斕杯盞交錯中,宋玉冰注意到了那個年輕男人的表情,冷冷的,彷彿他們所有人在他眼裡都是塵埃和垃圾。

    有人拉著肖景深喝酒,他不肯,酒水灑到了對方的衣服上。公司派來照顧(監視)他們的人出來打圓場,讓年輕的男人去唱首歌再喝杯酒賠罪。

    肖景深拿著話筒走到點唱機邊上,那時,宋玉冰陪著的所謂「客人」剛好把臉埋進了女孩的胸口。

    「砰!」

    一個酒瓶子突然砸在了宋玉冰的眼前,埋在她胸口的腦袋被砸成了爛西瓜,悶悶地往下沉。

    全場混亂,宋玉冰尖叫著跳起來,看見一群人衝上來試圖圍毆那個舉著破酒瓶的男孩兒。

    「來啊,不怕死你們就來,我是不怕了。

    你們以為你們是一群什麼東西,你們以為老我怕你們的是吧。告訴你們,我現在就剩了爛命一條!你們有本事整死我,不然老子就是不幹了。你們可真會玩兒,酒裡水裡給我下藥,恨不能用眼睛把我扒光了往別人床上扔。以前忍了你們!現在小爺不幹了!來啊!捅啊!捅死了小爺算你們他媽賺了!」

    青年人所爆發出來的氣勢震懾了房間裡的所有人。

    宋玉冰在那些後漫長的歲月裡都忘不了那一幕,有人說久在鮑魚之肆而不聞其臭,可在那一刻,她覺得自己是臭的。

    從裡到外,渾身上下都是一股揮之不去的惡臭。

    那天,最終以年輕人捅傷兩個人之後被制伏而收尾。平時公司懲戒不聽話的演員是從來不會打臉的,那天,那些毆打他的人甚至都忘了這條規矩。

    宋玉冰被人強拽著上了回公司的麵包車,看見一些人拖著肖景深上了另一輛車。

    一頭一臉的血,都遮不住他明亮的眼睛。

    「他有兩次都想救我的。」宋玉冰對坐在自己面前的女人低聲說道,「是我實在太蠢,我還欠他一聲謝謝和對不起。」

    「不好意思,如果您是希望我替您轉達歉意,我實在是做不到,其實我來,主要是希望您能解答我的疑惑。」

    「有什麼問題?是關於肖景深的麼?」

    「是的,毫不客氣地說,您的回答,幾乎決定了他的未來。」

    桑杉給宋玉冰倒了一杯茶。

    女人低下頭雙手托著茶碗底部接過來,彷彿低進了塵埃裡。

    「您、您問吧。」

    看起來很幹練的女人卻沒有立刻發問,宋玉冰等了幾秒鐘,忍不住抬起眼睛看向桑杉。

    她看見了輕輕皺起來的眉頭。

    桑杉在躊躇,她的目光稍有飄忽,因為她正在進行著艱難的思考。

    「您知不知道……抱歉,我失陪一下。」

    提問突然中斷,宋玉冰抬頭看見桑杉站起來,轉身快步走出了茶社。

    茶社就在一條馬路旁,周圍都是民居,門前有兩棵樹,在春天的時候它們應該是開過花的,因為現在它們的枝頭掛著小小的果子。

    冷靜……

    冷靜……

    杭城的秋天還沒有來臨,帶著熱意的風吹在臉上,桑杉站在樹下閉著眼睛,逼著自己的心跳平穩,大腦清醒,神智冷靜。

    「賭」,要查找證據然後銷毀。「毒」,肖景深的體檢一直很正常,從日常中看不出痕跡,如果以前磕了丸子,那也要查清楚有沒有知情的人。「色」,決不能留下照片或者視頻在別人手裡。

    對,是這樣的,作為一個經紀人決不能讓這些危害到自己藝人職業生涯的東西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慢慢睜開雙眼,她才察覺到自己正咬著右手食指的第二指節。看著自己的右手,用拇指輕輕地擦過齒痕,桑杉的目光已經徹底冷淡了下來。

    然後,就找機會和肖景深解除合同吧。

    「宋女士,您的印象中,肖景深是個怎樣的人。」

    坐回到桌前的女人神色如常,左手自然地交疊在手上。

    她的問題清淺且平淡,宋玉冰愣了兩秒,才明白桑杉真正想問的到底是什麼。

    肖景深是個怎樣的人?

    在宋玉冰的回憶裡,印象最深的就是掙扎於鮮血,每當想起這個名字,那些畫面就出現在她的眼前。其實在那次鬧開之後,她就再在公司見過那個年輕的男人,有人說他太過桀驁不馴,公司怕鬧出事情干脆就把他轉手到了另一家公司。

    又過了一年,宋玉冰在一個劇組裡見到了肖景深,他幾乎瘦得不成樣子,眼睛冷冷的,身上穿的衣服雖然還得體,看起來卻有點空蕩蕩的。

    那時候,宋玉冰已經接觸了更多的不堪和污濁,可她衣履光鮮,妝容精美。

    越過人群,四目相對,彷彿衣食無憂的女人迅速移開了眼睛。她已經成了地下甬道裡的一灘爛泥,再也不敢觸碰一點點的光明。

    又過了一段時間,京城整治不法酒吧,牽扯出了星華的藝人,警方順籐摸瓜,把宋玉冰這些人都「解救」了出來。到了這個時候,宋玉冰的家人才知道她的身上都發生了什麼。

    宋玉冰那個好強了一輩子的母親一夜白髮,她先是被接回到了家裡,後來因為親戚鄰里之間風言風語,又搬來了杭城。用幾年的時間一點點拔掉了自己身上那些「惡魔的觸角」,靠的是父母的精神支持,和宋玉冰在他們淚水中逐漸復甦的溫情。

    星華,像是一場終於醒來的噩夢。

    只是噩夢過後,她也再沒有別的夢了。

    這樣的她,該如何評價肖景深呢?

    「在我最、最痛苦難熬的歲月,我會想起他,想起當時,如果我……如果我能有他十分之一的堅強、勇敢、不肯屈服,我或許,還是原來的那個我。」胖胖的女人雙手張開,似乎想要摀住自己的臉哭泣,又慢慢地把手放下了。

    宋玉冰有些遲疑地看著桑杉,不知道自己的回答,對方是否滿意。

    然後,她看見那個清瘦女人緩緩笑了一下,雙目明亮,漸起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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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雞肝

    「肖?好久不見!」

    看見肖景深再次出現在健身房裡, 剋夫很驚喜地跟他打招呼。

    「剋夫!」

    依然很白的男人招招手, 笑著從櫃檯上拿回自己的登記卡。

    「你知道麼?我現在已經從你身上聞到了一種特殊的氣味。恩, 你這些天身體狀況保持的很好。」

    健壯的外教拍拍肖景深的肩膀, 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什麼氣味?」

    「明星,大明星, 超級大明星!廣告、訪談, 我每天回家路上都要看見幾十次你這張帥臉!」

    「廣告並不代表什麼,我坐地鐵過來的時候也沒遇到什麼人要我簽名合影啊。」

    學著剋夫的習慣的動作聳了一下肩, 肖景深走到了更衣室。

    脫掉簡單的白色T恤換成了黑色的背心, 男人線條分明的手臂在拍戲的時候似乎被戲服捂得更白了。

    「天啊, 你居然還坐地鐵?如果我和你一樣把臉貼滿全城, 我出門的時候一定會打扮成蜘蛛俠的樣子。肖,你真是太瘋狂了!」

    肖景深有些無奈地搖搖頭:「對那些看見我的人來說,我只是個廣告演員。」

    「最帥的廣告演員!身材最好的廣告演員!」剋夫忙不迭地給肖景深的身上扣定語。「Sun居然同意你這麼做?」

    「呃……她出差了。」

    「好吧,肖,你這種做法就像女朋友不在家你就去逛夜店一樣。」

    肖景深被剋夫不是很恰當的類比囧了一下。

    「你至少應該坐車過來, 也是為了你的安全。」

    「沒事兒,一個人打七八個人我也沒怵過。」站在跑步機上, 肖景深繼續安慰自己熱心的健身教練。

    「對了, 有件事情應該告訴你。」陪著肖景深一起熱身, 剋夫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

    「以前桑杉經常陪著一起來的小國王前幾天來了俱樂部, 他問了很多你的事情,我們可什麼都沒說。」

    剋夫自認是個非常有職業操守的人。

    小國王?

    The King?

    肖景深調整了一下呼吸,繼續慢跑。

    「於竹, 幫我查一下肖景深過去的就診紀錄,從十一年前開始查。」

    坐在候機大廳,桑杉對著電話裡說道。

    「這個會比較難。」於竹斟酌了一下,才這樣回答自己的老闆。

    病歷屬於個人隱私,醫院不會輕易就讓人查詢的。

    瘦硬的手指敲打在座位扶手上,女人面無表情地說:「那就從他的醫保報銷記錄裡面開始查,從最早的時間開始,一次報銷超過五百以上的都記下來。」

    「好的。」

    「然後……算了,等我回京城再說。」

    「老闆,昨天晚上劉達打電話給我說肖先生今天沒有要車。」

    「他不是今天去健身房嗎?」

    「應該是坐地鐵去的。」

    「跟劉達說今天晚上不用打電話了,明天中午一點半把車停在我家樓下再打電話給肖景深。」

    「好的老闆。」

    「老闆,HD電視台在計劃一個新的明星真人秀,製作人是錢小凡小姐,她上午打電話過來問您對這個節目是否感興趣。」

    HD電視台是國內比較早一批做真人秀節目的衛視台,節目常常推陳出新,收視率都還不錯。

    在項目設計階段就聯繫藝人,基本上就是有意讓這個藝人當常駐了,桑杉想了想,反問於竹:

    「肖景深今年的項目規劃裡面並沒有提到有常駐綜藝節目這一項?之前的兩個邀請不是都推掉了麼?」

    「不是的。」從聲音裡就能聽出來於竹似乎是在笑,「錢小姐問的是您有沒有興趣,這是個明星情侶的旅遊節目。」

    桑杉沉默了一秒鐘,說:「這個我回去之後會看看情況,跟錢小姐那邊打個招呼,說我後天回京城,大後天可以約她面談。」

    「後天?老闆您今天不回來了麼?」

    「我回秀城一趟,有什麼事情再聯繫我。」

    掛掉電話,桑杉捏著手機看著窗外的停機坪。

    原以為他是走過荒野才一身疲憊,沒想到卻是經歷了刀山和火海。本以為他只是在風雨中勉力支持,卻從沒想過他是否也曾經像是一道閃電,想要劈開漫天的陰霾。

    重逢在十多年後,支持著桑杉去扶持肖景深的,一直是十九歲的他自己。離別之後那些年裡肖景深的經歷,她本不想去關注,每個人都有注定自己走完的泥濘,她把自己的痛苦藏在無人知曉的地方,自然也會對別人如此「尊重」。

    可是肖景深的過去十年像是一口冷宮裡深井,當她搬開了上面的石塊兒,才知道裡面埋葬了多少骸骨,如果不將裡面清理個明白,她又怎麼會知道那些屍骨中,竟然能夠拼湊出那個她曾懷念的少年呢?

    她以為他只是離開,終會回來。

    卻沒想過他可能已經筋疲力盡地死去,卻無人知曉。

    「不過是招魂。」

    女人輕聲呢喃著,在登機提示聲裡走向了通道。

    ……

    肖景深本以為桑杉在他試戲之前都不會回來了,沒想到才過了兩天,他就看見自己的經紀人穿著白色的亞麻家居服坐在家裡陽台上。

    壞了,我只買了一塊牛肉!

    拎著晚飯食材,男人的腦袋裡只有這一個念頭。

    「不用做飯了,晚上一起出去吃,我順便介紹幾個人給你認識。」

    「哦。」

    肖景深想了想,把牛肉放進了冰箱裡,又拿出雞肝和三文魚開始給W先生做晚餐。

    「W先生今天晚上晚上吃什麼?」

    「煮雞肝和煎三文魚。」

    「聽起來不錯。」

    肖景深覺得桑杉說話的聲音有點近,停下切魚肉的刀回頭一看,發現桑杉也站在廚房裡。

    「你要喝果汁?」

    「不是,我看你給做貓飯。」

    「做飯有什麼好看的,我又不是動畫片主角,一開鍋還會biubiubiu發光。」

    「如果你打開鍋蓋裡面是發光的,那我只能報警,說有神經病把燈也放進鍋裡煮了。」

    桑杉接梗接得一本正經,反而把肖景深給逗笑了。

    「退後一點,一會兒起油鍋小心濺到。」

    年輕的女人退後了一步,有些好奇地問道:「你在切的是雞肝麼?」

    「是啊,生雞肝,一切滿手都是血,穿著白衣服呢你小心點兒。」

    囑咐著桑杉小心,肖景深的動作卻是利落而篤定的,腰身筆直,寬寬的圍裙帶子鬆鬆地掛在上面,越發顯得他腰細。

    「切雞肝是什麼感覺?」

    「就是切雞肝的感覺啊。」肖景深覺得桑杉今天的問題都有一點兒奇怪。

    「我也試試。」

    「你等等我把圍裙摘下來給你。」

    「不用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桑杉又站在了肖景深的身後,這次她比上次要近得多。

    她的兩隻手穿過男人窄腰兩側。

    「你幫我擋著就行了。」

    男人的手不知道何時已經鬆開了刀柄,桑杉視線受阻,摸索了一下才握準了刀,另一隻手摸到了涼涼的生雞肝。

    「原來雞肝生的時候是這種手感啊,有點軟,還有點滑。」

    站在桑杉的懷抱裡,肖景深一動也不敢動。

    女人的聲音彷彿緊貼著他的後背傳來,沿著他的脊椎、骨髓、血管……傳到了他的腦海。

    他的後背也許突然間生出了千百億個神經元,若有似無的柔軟在召喚著它們,也在召喚著他的靈魂。

    是什麼,有點軟,還有點滑?

    「雞肝需要切多大的塊兒?」

    細瘦的手拿著刀比劃了一下,肖景深趕緊用兩根手指捏住了刀背。

    「切斷連接的地方就行了,這樣煮起來更嫩。」

    小心翼翼地提著刀,眼睛盯著那只握著刀的手,肖景深幫著桑杉切了兩刀雞肝。

    「這樣就行了麼?」

    切完雞肝,那雙手並沒有立刻離開,似乎料理台上還有什麼東西引起了身後那個女人的好奇。

    淺淺的呼吸就在男人的脖子下面,他的耳朵早就像打招呼似的紅透了,現在只覺得身上的汗毛都在跳舞。

    「行了。」

    「還有什麼需要切的麼?」

    「沒、沒有了。」

    那雙手終於要收回去了,肖景深看著它們經過他的腰際,輕輕抹了一下他的圍裙。

    一條淺淺的痕跡出現在他左側腰上。

    「果然有血。」

    桑杉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柔軟的髮絲劃過男人的肩胛骨,他的身體又是一僵。

    「還挺有趣的。」

    聽見女人離開的腳步聲,肖景深足足五秒鐘之後才開始繼續自己的烹飪。

    他要做什麼來著?

    回到自己套房,桑杉走進洗手間一點點地洗乾淨自己的雙手。

    鏡子裡的她依舊是表情冷淡的,冷淡到讓人覺得她自己剛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罷了。

    九年前的三月,肖景深有刷校園醫保卡就診的紀錄。

    九年前的三月,景松文老人得知女婿犯罪之後孫子把自己前途賣了還錢,怒急之下中風,一度生命垂危,而肖景深直到一個多月後才回到秀城呆了半個月,後來又匆匆離開,那時他已經被星華轉手到了百玉。

    宋玉冰說她曾見過肖景深豁出命去對抗那些要把他拖入深淵的人,說自己已經一無所又只剩賤命一條了。時間,應該也是在那個三月吧。

    因為覺得世上再無所牽掛,所以終於做了想做的事情——和那些要讓他墮落到底的東西以命相抗,終究慘勝。

    從她把這個時間點的事情串起來那一刻起,她就特別想給肖景深一個擁抱,希望能穿越時空,給那個九年前不過二十三歲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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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雞肝

    「肖?好久不見!」

    看見肖景深再次出現在健身房裡, 剋夫很驚喜地跟他打招呼。

    「剋夫!」

    依然很白的男人招招手, 笑著從櫃檯上拿回自己的登記卡。

    「你知道麼?我現在已經從你身上聞到了一種特殊的氣味。恩, 你這些天身體狀況保持的很好。」

    健壯的外教拍拍肖景深的肩膀, 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什麼氣味?」

    「明星,大明星, 超級大明星!廣告、訪談, 我每天回家路上都要看見幾十次你這張帥臉!」

    「廣告並不代表什麼,我坐地鐵過來的時候也沒遇到什麼人要我簽名合影啊。」

    學著剋夫的習慣的動作聳了一下肩, 肖景深走到了更衣室。

    脫掉簡單的白色T恤換成了黑色的背心, 男人線條分明的手臂在拍戲的時候似乎被戲服捂得更白了。

    「天啊, 你居然還坐地鐵?如果我和你一樣把臉貼滿全城, 我出門的時候一定會打扮成蜘蛛俠的樣子。肖,你真是太瘋狂了!」

    肖景深有些無奈地搖搖頭:「對那些看見我的人來說,我只是個廣告演員。」

    「最帥的廣告演員!身材最好的廣告演員!」剋夫忙不迭地給肖景深的身上扣定語。「Sun居然同意你這麼做?」

    「呃……她出差了。」

    「好吧,肖,你這種做法就像女朋友不在家你就去逛夜店一樣。」

    肖景深被剋夫不是很恰當的類比囧了一下。

    「你至少應該坐車過來, 也是為了你的安全。」

    「沒事兒,一個人打七八個人我也沒怵過。」站在跑步機上, 肖景深繼續安慰自己熱心的健身教練。

    「對了, 有件事情應該告訴你。」陪著肖景深一起熱身, 剋夫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

    「以前桑杉經常陪著一起來的小國王前幾天來了俱樂部, 他問了很多你的事情,我們可什麼都沒說。」

    剋夫自認是個非常有職業操守的人。

    小國王?

    The King?

    肖景深調整了一下呼吸,繼續慢跑。

    「於竹, 幫我查一下肖景深過去的就診紀錄,從十一年前開始查。」

    坐在候機大廳,桑杉對著電話裡說道。

    「這個會比較難。」於竹斟酌了一下,才這樣回答自己的老闆。

    病歷屬於個人隱私,醫院不會輕易就讓人查詢的。

    瘦硬的手指敲打在座位扶手上,女人面無表情地說:「那就從他的醫保報銷記錄裡面開始查,從最早的時間開始,一次報銷超過五百以上的都記下來。」

    「好的。」

    「然後……算了,等我回京城再說。」

    「老闆,昨天晚上劉達打電話給我說肖先生今天沒有要車。」

    「他不是今天去健身房嗎?」

    「應該是坐地鐵去的。」

    「跟劉達說今天晚上不用打電話了,明天中午一點半把車停在我家樓下再打電話給肖景深。」

    「好的老闆。」

    「老闆,HD電視台在計劃一個新的明星真人秀,製作人是錢小凡小姐,她上午打電話過來問您對這個節目是否感興趣。」

    HD電視台是國內比較早一批做真人秀節目的衛視台,節目常常推陳出新,收視率都還不錯。

    在項目設計階段就聯繫藝人,基本上就是有意讓這個藝人當常駐了,桑杉想了想,反問於竹:

    「肖景深今年的項目規劃裡面並沒有提到有常駐綜藝節目這一項?之前的兩個邀請不是都推掉了麼?」

    「不是的。」從聲音裡就能聽出來於竹似乎是在笑,「錢小姐問的是您有沒有興趣,這是個明星情侶的旅遊節目。」

    桑杉沉默了一秒鐘,說:「這個我回去之後會看看情況,跟錢小姐那邊打個招呼,說我後天回京城,大後天可以約她面談。」

    「後天?老闆您今天不回來了麼?」

    「我回秀城一趟,有什麼事情再聯繫我。」

    掛掉電話,桑杉捏著手機看著窗外的停機坪。

    原以為他是走過荒野才一身疲憊,沒想到卻是經歷了刀山和火海。本以為他只是在風雨中勉力支持,卻從沒想過他是否也曾經像是一道閃電,想要劈開漫天的陰霾。

    重逢在十多年後,支持著桑杉去扶持肖景深的,一直是十九歲的他自己。離別之後那些年裡肖景深的經歷,她本不想去關注,每個人都有注定自己走完的泥濘,她把自己的痛苦藏在無人知曉的地方,自然也會對別人如此「尊重」。

    可是肖景深的過去十年像是一口冷宮裡深井,當她搬開了上面的石塊兒,才知道裡面埋葬了多少骸骨,如果不將裡面清理個明白,她又怎麼會知道那些屍骨中,竟然能夠拼湊出那個她曾懷念的少年呢?

    她以為他只是離開,終會回來。

    卻沒想過他可能已經筋疲力盡地死去,卻無人知曉。

    「不過是招魂。」

    女人輕聲呢喃著,在登機提示聲裡走向了通道。

    ……

    肖景深本以為桑杉在他試戲之前都不會回來了,沒想到才過了兩天,他就看見自己的經紀人穿著白色的亞麻家居服坐在家裡陽台上。

    壞了,我只買了一塊牛肉!

    拎著晚飯食材,男人的腦袋裡只有這一個念頭。

    「不用做飯了,晚上一起出去吃,我順便介紹幾個人給你認識。」

    「哦。」

    肖景深想了想,把牛肉放進了冰箱裡,又拿出雞肝和三文魚開始給W先生做晚餐。

    「W先生今天晚上晚上吃什麼?」

    「煮雞肝和煎三文魚。」

    「聽起來不錯。」

    肖景深覺得桑杉說話的聲音有點近,停下切魚肉的刀回頭一看,發現桑杉也站在廚房裡。

    「你要喝果汁?」

    「不是,我看你給做貓飯。」

    「做飯有什麼好看的,我又不是動畫片主角,一開鍋還會biubiubiu發光。」

    「如果你打開鍋蓋裡面是發光的,那我只能報警,說有神經病把燈也放進鍋裡煮了。」

    桑杉接梗接得一本正經,反而把肖景深給逗笑了。

    「退後一點,一會兒起油鍋小心濺到。」

    年輕的女人退後了一步,有些好奇地問道:「你在切的是雞肝麼?」

    「是啊,生雞肝,一切滿手都是血,穿著白衣服呢你小心點兒。」

    囑咐著桑杉小心,肖景深的動作卻是利落而篤定的,腰身筆直,寬寬的圍裙帶子鬆鬆地掛在上面,越發顯得他腰細。

    「切雞肝是什麼感覺?」

    「就是切雞肝的感覺啊。」肖景深覺得桑杉今天的問題都有一點兒奇怪。

    「我也試試。」

    「你等等我把圍裙摘下來給你。」

    「不用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桑杉又站在了肖景深的身後,這次她比上次要近得多。

    她的兩隻手穿過男人窄腰兩側。

    「你幫我擋著就行了。」

    男人的手不知道何時已經鬆開了刀柄,桑杉視線受阻,摸索了一下才握準了刀,另一隻手摸到了涼涼的生雞肝。

    「原來雞肝生的時候是這種手感啊,有點軟,還有點滑。」

    站在桑杉的懷抱裡,肖景深一動也不敢動。

    女人的聲音彷彿緊貼著他的後背傳來,沿著他的脊椎、骨髓、血管……傳到了他的腦海。

    他的後背也許突然間生出了千百億個神經元,若有似無的柔軟在召喚著它們,也在召喚著他的靈魂。

    是什麼,有點軟,還有點滑?

    「雞肝需要切多大的塊兒?」

    細瘦的手拿著刀比劃了一下,肖景深趕緊用兩根手指捏住了刀背。

    「切斷連接的地方就行了,這樣煮起來更嫩。」

    小心翼翼地提著刀,眼睛盯著那只握著刀的手,肖景深幫著桑杉切了兩刀雞肝。

    「這樣就行了麼?」

    切完雞肝,那雙手並沒有立刻離開,似乎料理台上還有什麼東西引起了身後那個女人的好奇。

    淺淺的呼吸就在男人的脖子下面,他的耳朵早就像打招呼似的紅透了,現在只覺得身上的汗毛都在跳舞。

    「行了。」

    「還有什麼需要切的麼?」

    「沒、沒有了。」

    那雙手終於要收回去了,肖景深看著它們經過他的腰際,輕輕抹了一下他的圍裙。

    一條淺淺的痕跡出現在他左側腰上。

    「果然有血。」

    桑杉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柔軟的髮絲劃過男人的肩胛骨,他的身體又是一僵。

    「還挺有趣的。」

    聽見女人離開的腳步聲,肖景深足足五秒鐘之後才開始繼續自己的烹飪。

    他要做什麼來著?

    回到自己套房,桑杉走進洗手間一點點地洗乾淨自己的雙手。

    鏡子裡的她依舊是表情冷淡的,冷淡到讓人覺得她自己剛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罷了。

    九年前的三月,肖景深有刷校園醫保卡就診的紀錄。

    九年前的三月,景松文老人得知女婿犯罪之後孫子把自己前途賣了還錢,怒急之下中風,一度生命垂危,而肖景深直到一個多月後才回到秀城呆了半個月,後來又匆匆離開,那時他已經被星華轉手到了百玉。

    宋玉冰說她曾見過肖景深豁出命去對抗那些要把他拖入深淵的人,說自己已經一無所又只剩賤命一條了。時間,應該也是在那個三月吧。

    因為覺得世上再無所牽掛,所以終於做了想做的事情——和那些要讓他墮落到底的東西以命相抗,終究慘勝。

    從她把這個時間點的事情串起來那一刻起,她就特別想給肖景深一個擁抱,希望能穿越時空,給那個九年前不過二十三歲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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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發表於 2018-9-18 00:45:08 |只看該作者
第76章 肌肉

    「其實你來健身就不該戴口罩, 太影響呼吸了。」男人仍是一副前輩樣子看著文子禹, 「就算想要增加無氧多練幾塊肌肉出來, 你也不用這麼激進。」

    他的視線劃過文子禹的手臂和腿, 輕輕搖了搖頭。

    肖景深已經三十歲了,原本的體態雖然說不上胖, 但是也絕對稱不上讓人驚艷, 幸好半年多的堅持健身讓他現在的肌肉狀態極好,已經可以完美詮釋「穿衣顯瘦脫衣有肉」八個字。

    此刻他穿著一件白背心, 不僅露出了結實漂亮的手臂線條, 還隱約透出了胸肌的輪廓。

    而文子禹呢?雖然他是樂隊裡年紀最大的那一個, 今年也不過二十多歲, 出道六年以來一直走的都是「花美男」路線,有漂亮的身體卻決不讓人覺得健壯,他穿著藍色的短袖T恤,露出來的手臂像是天鵝翅膀一樣美好。

    在健身房這種充滿了肌肉崇拜的地方卻讓顯得遜色了。

    「健身都得慢慢來。」

    這個傢伙就差把「你是個弱雞」寫在臉上了哈?文子禹心裡想著,臉上又露出了一個假假的微笑, 只不過戴著口罩,沒人看見。

    可是還沒等他再說什麼, 他身後的木宇已經走了過來, 一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也打斷了他未出口的話。

    「叔叔, 您好,我叫木宇,阿Sun姐姐最近還好麼?」

    比文子禹還小一截的木宇從年齡來說叫肖景深叔叔就沒那麼突兀了。

    被人直接挑破大家都是認識的, 肖景深也就不能繼續裝傻充愣倚老賣老,只能笑著跟小孩兒握握手說:

    「哦,原來你們是我家桑杉以前的同事啊,早說不就好了麼,不用叫我叔叔了,叫大哥、叫姐夫都行。」

    呸!

    兩個男孩兒都想呸眼前這個不要臉的老男人一臉。

    「桑杉最近還好麼?」既然身份說開了,文子禹也不假客氣了,摘下口罩,露出了他那張華麗又年輕到可怕的臉龐。

    肖景深坐在器械上開始健身,一副老好人有問必答的樣子:「挺好的,最近又胖了一點兒。」

    文子禹:……

    木宇:「叔叔,謝謝你一直照顧我們阿Sun姐姐。」

    誰是「你們」姐姐啊?肖景深笑著看了木宇一眼,他已經可以確定,大點兒的這個有點驕傲過頭,小的這個平時不聲不響,一開口就是咬人的。

    在木宇的帶動下,文子禹也摸到了和肖景深打交道的技巧,開口仍然叫叔叔,也只管桑杉叫姐姐。

    桑杉沒跟肖景深說過對The King有什麼打算,可是肖景深靠猜也知道桑杉還是很捨不得這幾個男孩兒的。桑杉的人,他刺兩句也就算了,真得罪那也是不會的。

    「小木魚,要不要姐夫教你健身啊?」肖景深笑瞇瞇。

    「叔叔您跟我們聊天就行,我們不敢耽誤您鍛煉。」木宇也笑瞇瞇。

    「那小蚊子你呢?要不要姐夫幫你練練?」上一個聰明的不上套兒,再試試這一個?

    誰TM是小蚊子!?小蚊子是你能叫的麼?你是誰姐夫啊?!

    看著肖景深這張臉,文子禹總覺得自己心裡的火氣快要壓不住了,四下看了看,他笑了。

    「叔叔……」文子禹扯住了木宇試圖阻攔他的手,「您想幫我練什麼?」

    「嗯?你對自己身體哪裡不滿意?」

    「聽您的意思是您對自己哪裡都很滿意了。」

    肖景深微笑著從器械上下來,站在文子禹面前。

    「我滿意不滿意不重要,反正桑杉對我哪裡都滿意。」

    啪。

    文子禹把T恤領子上別著的墨鏡抽出來,扔在了健身墊上。

    ……

    「木頭,你說我剛剛是不是有點傻?」趴在器械上大口喘氣,文子禹看著自己好兄弟。

    木宇:「……」拉都拉不住的傻。

    「你說這個人真是桑杉找來假扮情侶的麼?」

    木宇:「……你最好去找個按摩師,不然明天手臂會腫。」

    「早知道我就讓Alex也來了,他那個健身狂人,肯定能把這個傢伙累趴下!」

    文子禹還在做戰後總結。

    木宇:「你猜如果這個事情讓桑杉知道了,她會怎麼說你?」

    年輕俊美的主唱立刻啞了。

    「她會說:『正常人都不會在自己明明知道是處於劣勢的情況下,還去挑戰對方強項的』。」

    「行了,木頭你別說了。」

    「哦。」

    「木頭你說,這個人會不會有可能真的是桑杉的男朋友啊。」

    木宇:……

    一會兒讓我別說了,一會兒又不讓我說,真是搞不懂你們這些發情的公孔雀。

    文子禹那張精緻到讓人尖叫的臉上滿是運動過度的潮紅,他有氣無力地抬起一隻胳膊,心裡想的是剛剛肖景深離開的時候跟他說的話。

    「你就算打敗我一百次有什麼用呢?桑杉需要的又不是健美先生。」

    他一定看出來什麼了!

    那個傢伙,真是太討厭了!

    ……

    「你今天很開心?」瞅一眼面前的四菜一湯,桑杉抬眼問正在解圍裙的肖景深。

    男人嘿嘿一笑說:「是高興啊,在健身房跟兩個小孩兒玩兒得很愉快!」

    我拼舉重把文子禹那個愣小子給累趴了!這事兒只要一想起來,肖景深就爽得想要高歌一曲。

    那個年輕的男人眼睛裡寫著什麼,肖景深看得一清二楚,正是因為知道他的企圖,所以面對挑釁,他一步都不想退讓。再紅再帥又怎麼樣,敢覬覦桑杉就必須打敗自己,無論他是什麼樂隊主唱也好,什麼當紅明星也好,又不能把他怎麼樣。

    「《秦歌》的電影你準備得怎麼樣了?」

    「你放心,我感覺自己腦子越來越靈了,肯定是被你帶聰明了。現在我已經抓住了劇本裡的幾個點,進組前再磨一下,試戲的結果會更好。來來來,吃番茄牛腩,我用砂鍋燉了兩個小時,一點西紅柿的皮兒都沒有。」

    桑杉神色淡淡地看了肖景深一眼,沒有拒絕他給自己的小碗裡裝了一大勺番茄牛腩。

    「你在健身房跟小孩兒玩兒什麼了?」

    「就是比賽一下舉重,現在的年輕人啊,不知道天高地厚,胳膊還沒西紅柿粗。跟我比……嘖……」

    肖景深用叉子戳了一下自己沙拉盤子裡的一塊番茄,又向桑杉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肱二頭肌。

    那副炫耀的小樣子喲,讓桑杉懷疑如果肖景深真的長了個尾巴,現在那個尾巴已經甩成螺旋槳帶他上天了。

    「那個年輕人,不會姓文吧?」涼涼的聲在餐桌上響起,肖景深手裡舉著的叉子頓時從將軍的旗幟變成了尷尬的犯罪證據,結實的胳膊舉在半空,突然覺得涼颼颼的。

    「說人家手臂還沒西紅柿粗?那麼年輕的男孩兒你都下得手去欺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我沒欺負他,是他自己主動提出來說要跟我試試的。」

    把番茄放進嘴裡,肖景深低著頭,剛剛的得意自滿全都變成蝴蝶長著翅膀飛走了。

    「他傻啊,你什麼都沒做,他靠身上的二兩肉來跟你比力氣?」

    肖景深:……

    平時不知道,碰上情敵可就難說了。

    這話肖景深不敢說出口,於是沉默、又沉默。

    吃過晚飯,桑杉當著他的面打電話給了華光天下的老闆林方瑞。

    「林總,不管我跟The King之前有什麼恩怨,我男朋友難道是大熊貓麼?還堵到別人健身的地方去看了,你手下的藝人你還能不能管了?如果馬東陽不行你跟我說啊,我找別人去華天幫你忙。」

    電話那頭,林方瑞一頭霧水,半天才弄明白,是文子禹帶著人去圍觀了肖景深,聽著桑杉的語氣,可能他們之間還發生了什麼衝突。

    「阿Sun,有話好好說,你雖然不在華天了,我也一直把你當女兒一樣嘛。你放心,The King的幾個孩子最近脾氣大了,我親自去跟他們說,保證不會再給你們小兩口添麻煩。」

    桑杉長長地歎一口氣,新仇舊恨湧上心頭:「我交什麼樣的男朋友,關他們什麼事兒?我當經紀人他們不聽我的反而干涉我私事,你說,誰能受得了?我是個人,是個女人,不是必須一天二十四小時圍著他們轉的保姆!我還以為我離開華天這事兒就算完了……」

    想到桑杉在離職之前和The King鬧過不愉快,林方瑞現在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一年能賺那麼多錢的一個組合,想讓經紀人全心全意只為他們考慮其實無可厚非,偏偏這個經紀人是桑杉,The King的脾氣大,她的脾氣更大。

    難怪她離開半年多了,都不跟那幾個男孩兒聯繫,也難怪上次聯手炒作的時候,她會讓自己小心The King的那幾個人。

    瞇了一下眼睛,林方瑞笑呵呵地向桑杉保證以後The King再也不會打擾她的生活。

    坐在客廳看著依著牆打電話的女人,肖景深眼睛都笑彎了。

    明明說出口的話都快稱得上是「字字血淚」了,沒想到桑杉的臉上居然一點表情都沒有,平靜得好像跟人談生意。

    這樣的功力,不知道多少演員都練不出來呢。

    「短時間內,蚊子他們不會再找你麻煩了。」

    肖景深有點好奇:「為什麼說是短時間?」

    桑杉微笑地看著他:

    「因為明年他們會變成你同一個工作室下屬的藝人。」

    肖景深張了張嘴才說:「你剛剛那個電話是降低他們公司老闆的警惕心?」

    「你猜。」

    「我、我還是看劇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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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00:45:20 |只看該作者
第77章 關門

    「你跟他們老闆告狀, 幾個小孩兒不會被為難麼?」

    後來, 肖景深才「好心」地想起了文子禹他們會不會被為難這件事兒, 找桑杉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儼然一副「爸爸」找「媽媽」商量怎麼管教「熊孩子」的語氣。

    連看都不用看, 桑杉已經明白了肖景深的小心思,她喝了一口他早上給自己準備的綜合果汁一邊反問說:

    「你現在才問, 是不是有點晚?」

    肖景深傻笑以對。

    「你放心, 我越是告狀,華天那邊對他們就會越好。」

    女人神色平, 唇角露出了一個譏誚的冷笑, 不趁著自己和The King關係惡化的時候賣好, 華天那幫人才真是傻透了。

    男人想了想, 想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天肖景深走進健身房的時候,剋夫遠遠地看見他轉身就走,被肖景深追上來扳住了手臂。

    「你居然跟我女朋友通風報信?你說,我們朋友還做不做了?」

    高大健壯的洋教練臉上是非常誇張的無奈表情:「夥計,我和你是朋友這點沒錯, 可是我和她做朋友的時間比和你更長……更何況我收錢都是從她的卡裡收的。」

    第一個理由還好說,第二個理由, 肖景深無言以對。

    人窮志短也就算了, 人窮……連脾氣都得比別人短一截, 想想自己現在已經快要負資產的賬戶, 男人弱弱地歎了一口氣,放開了剋夫去換衣服。

    「肖,你不害怕麼?」

    肖景深鍛煉胸肌的時候, 剋夫突然趴在器械架子上小聲問他。

    「害怕什麼?」

    「得了,兄弟,我不信你沒看出來,那個小國王熱愛追逐太陽~。你要相信我,我沒有說你不好的意思,可是你想想,小國王更年輕,更漂亮,更有名氣,甚至更有錢……肖,你要小心啊!」

    肖景深長出一口氣,把蝴蝶機合攏到了一起,接著呼氣……

    「他們當了六年同事,桑杉如果對他有意思早就把我踹了,還用等到他像昨天那樣過來讓我欺負?」

    「唔,你說的有道理。」

    相比較那個性格高傲的小國王,剋夫當然更喜歡這個能和他稱兄道弟的肖景深。而且,他私下裡也覺得,只有肖這種萬年都不會生氣的人才適合跟桑杉在一起。

    「肖,繼續加強一下腰腹,讓阿Sun離不開你,她就不會被小國王挖走了!」剋夫還是給肖景深提供了一個非常「實用」的「防狼辦法」。

    打發走了聒噪的教練,肖景深繼續做器械,臉上沒什麼表情,心裡卻在想一個剛剛無意中被提醒的問題。

    桑杉知道不知道文子禹喜歡她呢?

    她那麼聰明的人,一定是知道的。

    可是就算知道,她也沒有什麼表示。

    就像她當年明明知道自己那麼喜歡她,喜歡的心都會疼了,她還是跟自己說了分手,當初甚至連個理由都沒有。

    「唉。」男人輕輕地歎氣,「可憐的小蚊子。」

    還有當年那個可憐的自己。

    時間轉瞬即逝,還有一天,肖景深就要進組《秦歌》了,揉著貓頭,他戀戀不捨地說:「我走了你可別想我啊,乾糧罐頭妙鮮包什麼的,其實也跟我做的飯差不多,你閉上眼吃就行了。」

    W先生在男人的手掌間奮力掙扎,依然逃不過耳朵都被揉扁了的命運。

    「你和她在家乖乖的啊,等我回來我再給你做好吃的。」

    看看桑杉再看看喵子,肖景深自己都不知道這話到底是對誰說的。

    「你只是去拍一個多月的戲,別弄得這麼生離死別好不好?」

    桑杉遏制住翻白眼的衝動,懟了今天看起來格外亢奮的肖景深一句。

    「唉,一走一兩個月,萬一冷酷無情的小東西把我忘記了怎麼辦?」

    揉著貓看著坐在陽台的女人,肖景深在心裡默默地標號:

    桑杉,冷酷無情1號

    W小妮兒,冷酷無情2號。

    明天就要進組,今天必須多刷一下存在感。

    桑杉抬頭看了肖景深一眼,無視在掙扎的W先生,接著就轉身用背朝著那一人一貓。

    看記桑杉主動退讓了(?),肖景深得寸進尺地把貓摟在懷裡用力地揉,小爪爪小肉墊兒小尾巴。即使手上被抓了好幾道印子他也毫不畏懼。

    他一邊玩貓一邊還要小心觀察著桑杉,見桑杉一直無動於衷地寫寫畫畫,肖景深的膽子就越來越大。他很快就找出來了那根繫著鈴鐺的繩子,沒錯,就是讓W先生跟他冷戰了好幾天的那根。

    男人拽著繩子在地上拖來拖去,好不容易擺脫了兩腳獸的W先生完全沒辦法抗拒誘惑,顛顛兒地跟在他後面滿屋跑。

    跑啊跑,惡劣的男人故技重施,又把家門打開了。

    第一次把貓引到門口的時候,W先生顯然很有戒心,距離門口一米遠的地方就堅決停下不肯往前走了,肖景深就拖著繩子繼續在房間裡轉圈兒。

    第二次、第三次……

    到了第五次的時候,W先生好不容一爪摁住了鈴鐺,眼看著鈴鐺又被拽走,它忙不迭地跟了上去,終於被肖景深引到了門外。

    男人剛想扔繩子往回跑,卻發現W先生往回躥的速度比他還快,默默鼻子,他只能繼續「遛貓」。

    引出來,跑回去,引出來,跑回去,一人一貓似乎在進行某種互相欺詐的比賽,就看誰能把對方留在門外。

    「砰!」

    滿臉笑容的男人和叼著鈴鐺美滋滋的貓同時往回跑,卻一下子都被關在了門外。

    門關上之前,他們都看見了桑杉面無表情的臉龐在門後一閃而過。

    W先生瞪大了眼睛看著門,無助地刨了兩下門縫,轉頭看向站在他身邊的男人。

    無奈地聳肩,肖景深苦著臉說:「咱倆太鬧了,被關在門外了。」

    「喵嗷~」W先生繼續奮力地刨門,間或投向肖景深的眼睛裡充滿了控訴。

    人家好好一隻安靜的美喵,被你這個愚蠢的兩腳獸給勾引成了瘋貓!現在我被關在外面了!你說怎麼辦?你說!

    唔,肖景深在心裡為這個可憐的喵星人腦補了幾百字的血淚控訴。

    「得了,別叫了,你叫也沒用,走,我領你出去玩兒。」

    拎著貓後頸把它抱在懷裡,肖景深帶著它走進了電梯。

    W先生一臉驚恐,奮力地扭著小腦袋,看向家的方向。

    「行了,出去玩兒半個小時,回來她就能放咱們進去了。」

    作為一隻死宅貓,W先生只要一出門就表現出它很慫的特點,可是它適應環境的速度也很快,那對因為害怕而撲在腦袋瓜上的耳朵很快就因為鳥叫聲豎了起來,趴在兩腳獸的懷裡,它小心翼翼地看著陌生又有點有趣的環境。

    「草叢裡面有小蟲子,你要不要跟他們玩兒啊?」

    「喵~」

    「我覺得吧,你應該加強鍛煉,吃完飯之後出來散步什麼的,別總蹲在那一畝三分地兒,琢磨著怎麼跟我搶人,對不對?」

    「喵~」

    把貓放在地上,用小鈴鐺繼續逗他,肖景深心裡冒著喜悅的小泡泡,這麼多年過去了,終於又體會到被小黃毛關在門外的感覺了!

    當年背著吉他爬樹爬陽台的男孩兒像是個不安分的跳蚤,總是去騷擾彷彿隨時隨地都在認真學習的小姑娘。

    前面幾年,桑杉和她爸媽住在一起,肖景深還知道收斂,總是趁著她爸媽還沒回家,或者已經上班之後才去盯著別人的冷漠臉唱唱跳跳,或者即興來一段兒表演。

    桑杉十五歲那年,她爸媽搬到了新房子裡,找了桑杉的姑媽來照顧她,桑阿姨是個很好說話的人,也非常喜歡這樣陽光爽朗的大男孩兒。

    從來喜歡打蛇隨棍上的男孩兒自然更加鬧騰了起來,於是桑杉把他推到陽台或者房間外關上門的次數也越來越多。

    現在想想,當初的自己可真是夠惹人煩的。

    可是,為什麼呢?

    這麼多年過去了,肖景深終於想起來問自己一個問題。

    「為什麼桑杉,不是別人?為什麼從她十幾歲的時候開始,自己就總是跳到她的面前惹人討厭呢?」

    因為我想讓她快樂起來。

    大手揉著貓頭貓耳朵,肖景深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淺淡又溫柔的笑容。

    答案是這麼的簡單,也是這麼的真心。

    那些年,無論桑杉表現出了怎樣討厭他,他都希望能從桑杉的臉上看見更多的笑容,越來越出格的行為背後,是他能感覺到桑杉正在變得越來越不快樂。

    過去也好,現在也罷,他希望他的女孩兒能有更多的笑容。

    「摸貓摸成哲學家了?」

    黑色的鞋尖兒出現在肖景深的視野裡,他把視線往上抬,還沒等看清那個人的臉,來者已經蹲下身,把W先生抱在了懷裡。

    是桑杉啊。

    男人笑了。

    貓也在軟聲軟氣地撒嬌。

    被趕出家門的一人一貓立刻找到了主心骨一樣,變得乖順又甜美。

    「膽子挺大,還敢把貓帶出來,它跑了你怎麼辦?」

    「肯定跑不了的。」

    「你這種毫無根據的自信是很討厭的。」

    「你對貓這麼好,它才捨不得跑。」

    「呵。」女人輕笑,語氣涼涼地說:「你知道的還挺多。」

    我當然知道。

    就像我知道,不管多少次我被你關在外面,到了後來,你都會打開門,冷著臉對我說……

    「走吧,回家。」抱著貓的女人走在前面。

    看不見後面那個傢伙大大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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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趙高

    《秦歌》是個怎樣的劇組, 進組三天了, 肖景深都依然覺得自己難以評價。

    雖然演了十幾年戲, 但是爛片居多, 真正讓肖景深有「交流感」的導演,兩隻手都數得過來。不談以前那些導演, 光說剛接觸的米子明和伍銘導演, 他們的身上都能看到正統、傳統、專業這些主流優秀導演的特質。

    「電影藝術是能看到根和枝幹的,無論開出什麼樣的花, 結了什麼樣的果子, 你都能找到傳承的印記。」

    曾經有人這樣對肖景深說過, 這種說法讓他極為贊同, 跟著搞京劇的外公長大,他聽了很多很多京劇行當裡的傳奇和典故,外公也說過:「唱念做打都是師父傳徒弟,像是把一棵老樹上的種子種在了地裡,就算長出了一棵新的樹, 人們也都知道它最初是哪一棵樹上的種子。」

    米子明導演的老師是國內的第一代電影人,他們做故事的時候極為講究章法, 要有起承轉合, 要有生旦淨末, 要有節奏性的矛盾遞進, 就像是傳統的詩人寫文章一樣,字字推敲,自見風骨。

    伍銘導演雖然叫米子明是老師, 但是他受西方形式主義電影和先鋒電影的影響頗深,喜歡把人物精神面、心理的東西轉變為現實的存在而表現,哪怕是在拍攝歷史劇——這是標準的現實主義題材,他也希望在其中表現出一些不同的東西,米子明導演就曾經堅決反對他把王羲之政治生涯破滅的那一段表現為冬天,因為上一個場景還是夏天。

    「可是他的人生已經進了隆冬,我是想要表現一下他突然衰老的心理狀態。」伍銘認真地說著自己的理由,依然被米子明駁回了。

    「我們在拍攝的是電視劇,電視劇所面對的主流觀眾群體是不會明白為什麼因為王羲之被奪官了,大夏天的就下雪了,他們只會認為是我們拍戲不講究,一個後期製作的下雪鏡頭還要花那麼多錢,我們就買回來一個『不講究』的評價,你覺得值得麼?」

    那天,肖景深真正明白了為什麼蘭月明明請了伍銘來當導演,還要把米子明重新請出山。

    把視線轉回到《秦歌》劇組,他覺得李許默導演也需要找個大佛來鎮一下,不然他可能翻個跟頭就上天了。

    「對,彎腰,抬起來,就是這樣,好好拍,拍好了叔叔給你棒棒糖吃。」

    身上穿著髒兮兮的工作服,舉著攝像機躺在地上,一邊指導小演員做動作,一邊露出猥瑣叔叔的笑容,這樣的一個人如果不說,誰會相信他是個導演呢?

    小演員就按照他的要求一遍一遍地彎腰,直到人的影子都短了一大截,導演才說他的這個鏡頭算是過了。

    一個小小的鏡頭就要拍兩個半小時,其他候場的演員全體揣著手臂歎為觀止。

    可是也沒有人去抱怨什麼,畢竟扶著機器躺在地上幾個小時的人是他們劇組的導演。

    劇組和這個世界的其他地方一樣,不是東風壓倒了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整個劇組裡真正大牌的演員只有以敬業出名的陸叢偉,他昨天被折騰成那樣都一句話不說,剩下的演員也就知道在這個劇組裡沒有人帶頭,絕對不能去挑戰這個導演的權威。

    摘掉帽子,用毛巾擦一下自己帽子和脖子上的土,李許默果然從褲兜掏出了一根棒棒糖遞給了那個小演員。

    「導演,下一場拍大嬴政的戲還是小嬴政的戲?」

    剛剛那個小演員就是童年嬴政的扮演者,按照原本的拍攝計劃,他今天得拍兩場戲,但是一個彎腰的動作就拍了兩個小時,現在看著那個小孩兒扒了戲服癱在他媽媽旁邊木著臉喝水,副導演都覺得很捨不得。

    「以那個小孩兒的悟性,他一天能拍完一條就不錯了,下一場戲咱換個人折騰,啊不對,換個人拍。」

    導演,你已經把實話說出來了,你知道麼?

    本來今天沒戲但是被要求來跟場的演員們都聽見了,一群人抬頭看著理直氣壯的導演,又紛紛低下了頭。

    三天了,怎麼過得跟三年似的?

    「那就演大嬴政那場戲?」

    陸叢偉抬頭看一眼中天之日,十分滄桑地歎了口氣。

    肖景深轉頭看了他一眼,心裡十分同情。

    桑杉說李許默是一位個人風格強烈的導演,這句話後面蘊含的意思,真到了合作的時候讓肖景深有了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有人說電影是屬於導演的藝術,演員不過是導演的素材。在李許默這裡,這句話幾乎被展現到了某種極致。

    他很少告訴演員們他每一場戲的拍攝目的是什麼,開拍三天了,一共磨出了十幾個零散的鏡頭,卻沒有一句台詞。總是讓演員們做一個他要求的動作,一遍不行十遍,十遍不行二十遍,卻不告訴演員們這個動作要表達什麼。就像剛剛那個小孩兒,他要求人家「撿東西」,可是為什麼要撿卻一直不說明白。翻遍了劇本,演員們都不知道這個小孩兒演得到底是哪一齣戲。

    「嗯……」

    李許默那雙外眼角下垂的眼睛從演員們身上掃過,最後看向肖景深。

    「今天我們讓趙高演一段兒吧。」

    這話聽在肖景深的耳朵裡,根本就是:「來,今天來玩兒你吧!」

    穿著T恤和長褲的男人走出人群看著導演,面帶微笑地說:「導演,演哪一場?」

    「換一號衣服。」

    一號衣服,也是肖景深在這場電影裡穿得最多的一套衣服,灰綠色的長袍外面有一層黑色繡紋,裡面的衣服是黑色的,頭上戴著冠帽,這也是趙高出任中車府令後的官服。

    假髮的發套一直貼在頭上,純化妝和換衣服加起來也就半個小時的時間,肖景深從化妝間走出來的時候,依然是個白面無鬚俊逸非凡的……

    「真有點像太監。」李許默這樣評價肖景深的扮相。

    男人沒生氣,也沒反駁,微微低頭,抬著眼看人,肩膀縮著,雙腿併攏,從上到下都顯出了一種自然而然的謙卑。

    李許默咬著手指頭看著面前的男人,想了半分鐘,才說:「你走兩步,然後回頭。」

    得了,這下不知道該走多少遍了,回多少次頭。

    旁觀的演員們看看頭頂的太陽,心裡都為肖景深發出了一聲憐憫的歎息,尤其是逃出一劫的主演陸叢偉,他跟肖景深早年就認識,這次進組三天,倒是還有一天晚上他們一塊兒吃的晚飯,其實就是昨天,他穿著禮服袍子在大殿裡被導演折騰了一下午,白天腿都站木了,晚上一看,腳被演戲穿的那雙平底鞋磨了倆大包,還是肖景深拿酒精針替他挑破了之後抹了藥,今天又貼了創可貼,哦,還蹭了肖景深一雙除菌襪子。

    現在看見肖景深要被折騰慘了,他是由衷地同情。

    進入演戲狀態的肖景深可沒有空去想那些有的沒的,他的大腦在以平時不可能達到的速度思考著,飛快轉動的滾輪,讓他能夠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表演形象中。

    走,那是趙高在走。

    回頭,那是趙高在回頭。

    「導演,請問我回頭的原因是身後有人在叫我,還是我突然想起了什麼?如果是有人叫我,那人是什麼身份?如果是我想起了什麼,這個事情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語氣略有低沉,彷彿夾了一絲金屬的音色。男人此刻說話的樣子,只讓人想到了兩個字兒——恭順。

    肖景深問得仔細,李許默隨意地擺擺手說:「都行,你先來吧。」

    男人也不再追問,他站在指定的地方,等著一群人調整好打光。

    「開始!」

    一步,又一步。秦國相較於中原,可以算是邊陲,很多周朝舊禮到了這裡,細節已經不甚講究。哪怕它是個即將統一六國的強大國家,也改變不了這一點。

    趙高,是這宮廷中的異類。

    在電影的設定中,他起先並不是一個太監,而是一個精通習字和公文的史學童,後來成為一名小吏,二十二歲那年他遇到一次擢升的機會,卻因為祖上是趙國貴族*而被摒棄,趙高索性自宮,在第二年參加考試成為了尚書卒史,進入了秦宮,從此備受嬴政信任,很快升為中車府令,成為秦宮內的實權人物。

    肖景深通讀了幾遍劇本之後,認為趙高的身上應該帶有一點中原貴族的遺風,和燕太子丹、韓非一樣,在如天刀一般鋒利冷峭又不可戰勝的秦始皇面前,他們像是一種符號,代表著那些已經衰落腐朽但是長久存在過的東西。

    在電影中,太子丹上演了一出讓人悲歎的螳臂當車,韓非則是被歷史的車輪碾壓,以自己華美的生命為一統六國的戰歌奏響前奏。趙高並沒有什麼高尚的品德,在他看來所有的陳舊堅持都應該已經隨著舊王朝的破滅而逝去,他像是一隻蜉蝣,歷史如奔湧流水,他以最快的速度附著在秦國這塊岩石上,並為這塊石頭的不可撼動而歡呼不已。

    行走於秦宮之中,趙高像是一條無聲遊走的蛇,這時,有人叫他。

    緩緩轉身,目光從下而上劃過來,直到對方胸口的位置,他的臉上露出了一個謙卑的笑容,彷彿世上任何人都比他高貴,但是這個笑容也讓人相信,任何事情只要吩咐了他,他就能做好。

    這樣的笑容面前,一個乞丐都能感覺到自己是個君主,一個廢物都能意識到面前這個人可以達成他的任何願望——因為他是趙高。

    一套動作結束,李許默站在原地拍著自己的大腿,似乎是藉著拍擊的節奏在思考。

    「你拍戲之前是不是都想的特別多?」

    他問那個男人。

    「男人」輕輕頜首:「不敢說想得多,基礎的功課是該做的。」

    「行行行!你先把你這個勁勁兒來收了,來,我告訴你啊,這場戲是扶蘇問你胡亥學律法的進展,蒙毅跟他一起來的,叫住你的人是蒙毅,明白了麼?」

    這場戲劇本上有,肖景深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三天了你才讓我們知道你拍戲還是按照劇本來的,李導演啊,你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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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00:45:45 |只看該作者
第79章 跪拜

    演扶蘇的演員今年才十六歲, 叫冉曉, 父母都是影視行業的從業者, 他小時候是個童星, 可以說是在劇組裡長大的。肖景深覺得單看臉,找他演扶蘇很合適, 因為這個男孩兒就是照著中正純良的模子長得。

    當然真相處起來, 這個小孩兒還挺活潑的。

    扶蘇的人設在肖景深看來是整部電影中比較單薄的一個,這部秦始皇的一生為主線脈絡的電影並沒有著力描寫嬴政與公子扶蘇之間的父子之情。從秦王到秦始皇, 嬴政太忙, 即使扶蘇一直是他最看重的繼承人, 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溫情太少, 衝突也爆發的太早。即使是為了描寫嬴政中後期的冷酷,可以著墨的點也太多了,扶蘇自然被淡化。

    演蒙毅的演員叫林余海,跟肖景深年紀差不多,區別在於肖景深的角色一直面白無鬚, 而這位演員卻早早就貼上了鬍子,看起來很像是四十多歲的大叔。

    如果說這部電影中第一次相遇的情節, 蒙毅有激發趙高野心的作用, 那麼這場三人戲, 蒙毅的表現可以說進一步奠定了他未來被趙高囚禁誅殺的基礎。

    「導演!我們倆要不要化妝準備?」冉曉支稜著一條手臂看著李許默。

    「不用, 先拍他個人的轉身鏡頭看看。」

    哦,原來就算告訴了演哪兒段兒,您還是得繼續瞎折騰啊。

    冉曉和林余海都長出了一口氣, 尤其是林余海,他在這場戲裡穿的衣服是重達十二斤的鎧甲,這樣的天穿著去跟李導演導演這樣的仔(shen)細(jing)人(bing)磨戲,他覺得自己一定會死的。

    自以為逃過一劫的兩人轉頭,看見肖景深拎著一雙演戲的鞋子正笑呵呵地看著他們。

    「幹嘛?」

    怎麼感覺這個演員也被導演傳染傻了?

    「你們穿上鞋子,我估算一下對視的高度。」

    身高一八五的肖景深其實差不多是主要演員裡身高最高的了,林余海換上鞋子之後比他矮大概三四厘米的樣子。

    「你這趙高,還真高啊。」瞪著肖景深的鼻樑,他打趣道。

    「演戲這事兒,誰高誰低不都是演員說的算麼?」

    剛剛還深沉內斂的一代「奸宦」曲了一下膝蓋,在長袍的遮掩下別人都難以察覺。然後他撩起袍子,用不知道在哪裡摸出來的紙筆把自己腿窩那的弧度給描摹了下來。

    「我這叫標準化操作。」

    男人這麼解釋給圍觀他的演員們,哦,還有一個興致勃勃湊過來的導演。

    繼續拍攝。

    緩步徐行,停下……到這裡,肖景深的表現和之前差不多。

    轉身,看向身後叫他的人。

    其中一個是身材高大的蒙毅將軍,另一個是才十幾歲和他身高相近的太子扶蘇。

    李許默給趙高的一雙眼睛拉了特寫,他在轉身的整個過程中都是無懈可擊的微笑,唯有那雙眼睛,在掠過蒙毅的時候,眼波跳了一下,這一份與他整個恭順謙卑節奏裡的不同,彰顯了這個人心中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麼無害。

    視線掃過不同高度人的臉龐,趙高隱在袖中的雙手向外一展一抬一收,手舉過額頭,彎腰九十度,行了一個無比恭敬的稽首禮,把他雙眸中的一切,都用袍服袖子遮擋住了。整個動作的過程中,他一直保持著一種漂亮的節奏,這個節奏屬於趙高。

    堪稱精準的表演。

    李許默反覆回放趙高的眼部特寫鏡頭,手指頭又塞進了嘴裡。

    肖景深擠過來也來看自己的表演,眼角掃到李許默手指上的黑灰,眼角忍不住跳了一下。

    這手啃起來肯定又鹹又嗆。

    「好了,還是你的單人表演,就是蒙毅讓你跪下那裡。」

    「好的。」肖景深拎著袍子角快步走回了自己剛剛演戲的地方。

    這場戲裡的背景,是嬴政和扶蘇在執政理念上已經產生了分歧,在蒙氏兄弟眼裡,扶蘇一直這個廣闊國家的繼承人,他們兩個人也試圖調和一下這對至尊父子間的矛盾。

    當然,作為嬴政的發小、臣屬和死忠粉,蒙毅是不可能說他壞話的。所以規勸的台詞裡肯定少不了「都怪那些佞幸小人」的意思。

    正說著來氣,就看見了「佞幸代言人」、「小人引導者」——趙高。

    「聽聞中車府令精通儀禮、熟知律法,陛下才命你教授公子胡亥。為何今日見扶蘇公子卻不跪?難道你對胡亥公子也是如此無禮麼?」

    此言一出,趙高自然是要跪的。

    「蒙陛下賞識,僕才能以卑弱之軀侍奉近前,從不敢有一絲懈怠,更不敢怠慢諸位公子。」

    眉目溫和,言辭誠懇,說完,趙高行了一個拜禮。

    何為拜禮?是所有禮儀中規格最高的一種。

    先行稽首禮,然後直起身子,雙手齊眉,雙膝緩緩下跪,彎腰下拜,手掌著地,頭壓在自己的手背上。

    「中車府令大人,您這拜禮行得甚是好看,可否再做一次?」

    自然……是可以的。

    手維持在眉毛的位置不動,緩緩起身,他又從稽首開始行了一次拜禮。

    然後,又一次。

    「公子,您要仔細看清,天下間能跪得如此好看的,是越來越少了。」

    在行禮至第三遍的時候,蒙毅這樣對一臉不忍的公子扶蘇說道。

    扶蘇兩次想要去扶起趙高,都被蒙毅阻攔了,與趙高相比,自然是蒙毅與他的情分更重。為了區區趙高折損蒙毅的顏面,扶蘇做不到,也許,也不屑於去做。

    成功羞辱了趙高,一洩心中的憤懣之氣,蒙毅和扶蘇離開,留下跪在地上的那人緩緩抬頭,看向他們的背影。

    「Cut!」

    端著攝像機親自操刀肖景深這段兒特寫的李許默現在就蹲在肖景深的跟前。一聲「Cut」在耳邊炸了,把肖景深嚇了一跳。

    「再來一遍。」導演用手擦了一下臉,一道灰痕抹在了那張已經髒兮兮的臉上了,他毫不在意地又揉了一下鼻子,笑著說,「我也覺得你跪得挺好看的。」

    所以你是覺得我跪得好看才讓多跪幾次,還是覺得我跪得不夠好看,所以讓我多跪幾次呢?

    肖景深起先還在琢磨著導演的意圖,到了第四十遍的時候,他已經什麼都不會想了。

    這四十遍,他要鞠躬四次,下跪三次,好在並不是在青條石上拍這場戲,不然肖景深覺得自己現在一定已經是個死人了。

    等到李許默說「過」的時候,他已經雙目呆滯,耳朵裡只有風聲和自己膝蓋骨與大地接觸的聲音。

    「很好!」

    李許默心滿意足,在下午四點的時候開始吃自己的午飯。

    羅正和幾個工作人員一起把肖景深拖到了一旁,還記得把自己頭上的帽子小心取下來,臉色蒼白的男人拒絕彎曲自己的膝蓋坐在椅子上,就隨地一坐,小心地扳直了自己的腿。

    羅正幫他把演戲的褲子扒下來,就看見他的膝蓋上已經是紫色的了。

    「這樣得趕緊熱敷啊!」

    有演員湊過來看,白晃晃的腿上一片皮下出血的樣子看起來格外地觸目驚心。

    「不對,是冷敷,現在就趕緊弄。」陸叢偉拍了拍肖景深的肩膀,「你這樣肯定早就疼的要命了,怎麼還接著演?」

    「光想演戲就沒感覺了。」男人笑了笑,讓羅正把他的黑書包拿過來,這時,一個工作人員用一條毛巾包了一瓶礦泉水過來。

    「一個小時之前導演就讓我去小賣鋪找冰,我讓她們幫忙凍了一瓶礦泉水。」

    涼絲絲的東西貼在了已經充血的皮肉上,脆弱的皮膚把痛覺傳給了大腦,肖景深打了個冷戰,臉上依然是微笑的。

    「辛苦你了。」

    到底誰更辛苦啊?

    陸叢偉看看肖景深,慢慢搖搖頭。

    這個傢伙呀,一直是這麼一副老好人的樣子。

    晚上八點,桑杉還在辦公室工作,C娛樂最近想要請兩位外國演員來華客串電影,請了桑杉作為中間人進行協調。

    對方經紀公司的要求不少,桑杉的工作量自然也就很大。現在的情況已經比前些年好多,以前要找個外國明星,那就是擺明了讓對方來圈錢加旅遊的。池遲在國外發展得風生水起,也無形中讓國際從業者能夠以更加端正的態度來面對國內市場。

    說起來這兩個演員都跟池遲有過合作,找小水窪作為中間方應該更方便才對,可是無論是跟池遲一起工作過的陳方,還是C娛樂的其他人,似乎比起掏錢給桑杉這個雁過拔毛的傢伙,她們更不願意驚動正在進組拍攝電影的池遲。

    好在桑杉接了活兒就能做好,比其他坑錢不辦事的人強太多了。

    突然,電話響了,桑杉隨手接了起來。

    「你男朋友非常有韌性,承受能力遠超過我預期。」

    電話那頭的男人聲音懶懶的,跟在片場時不太一樣。

    「如果你不要總惦記著他是我的男朋友,你會從他身上發現更多的優點。」桑杉淡淡地說著,眼睛還盯著密密麻麻的外文合同。

    男人哈哈一笑:「在我眼裡,能受得了你,絕對是人類所有美德中最大的優點。」

    偶爾桑杉也會自省一下,為什麼自己總是跟這些嘴皮子上長針的人關係不錯,當然,她是絕對不會承認什麼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

    「不過太有韌性也未必是好事,他把真實的自我埋得太深了,演戲的時候只做加法不做減法,想得太多,反而不夠動人。」

    男人犀利地指出了肖景深表演中存在的問題。

    「表演要打動別人,首先要打動自己,在這一點上,他明明有很強的感受力,卻讓人覺得感覺上還隔一層。」

    「我聽你的意思,你是對他的表演不滿意咯?」

    「不,我很滿意,把多餘的東西磨掉,多好玩兒啊!」

    饒是冷酷無情若桑杉,都覺得李許默說話時的輕快愉悅讓她脊背發涼。

    掛掉電話,她放下筆,想了想,又打電話給肖景深。

    「今天怎麼樣?」

    「挺好的!」電話那頭的男人聲音一如往常。

    很好,活該被李許默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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