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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隔天晚上總經理請吃飯的場子,陳寶英原本想找個藉口開溜,但她已經答應黃大姐要幫忙趕出貨,一連好些天的晚上都留下來加班到十點,最後只好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留下來跟大家一起吃飯。
說是總經理請吃飯,其實只是按人頭訂了外送便當,大家集合在一起用餐而已,另外還買了些?料、啤酒和零食什麼的,簡簡單單的一個同事聚會,順道當成是歡迎總經理到任。
不過,撈到一頓免費晚餐的大家還是挺高興的,後來看到那一箱箱搬進來的飲料、啤酒和零食時,大家笑得更開心了,看樣子吃不完的話還可以帶回去哄哄孩子呢。
陳寶英從頭到尾一直拘謹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低頭吃便當,不敢伸手去拿飲料和零食。她現在是能多低調就多低調,最好是一聲不吭熬到聚會結束。
幸好,原本擔心會被認出來是她多慮了,那個人根本不記得她。
張守琛當年是在高二上學期近十二月時轉學到她班上的,學期結束之後立刻就轉學離開,與她同班的時間實在太過短,再加上兩人實在沒有什麼交集,因此張守琛在聽到她的名字、見到她之後,都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陳寶英這下總算定下心來了。
也是。人家是天之驕子般的存在,怎麼可能會注意到她這個小角色呢?
就算真的被認出來,尷尬的人只會是她。對方不記得她真是太好了,就當作彼此不認識吧。
張守琛在歡樂氣氛下簡單自我介紹之後,目光稍微搜尋了下,就找到了昨天在二樓電梯前撞到自己的那個女工,因而在大家做自我介紹時特別觀察了她的一舉一動。
她愈是這樣,張守琛對她就愈是好奇;那就像是有一個謎團在眼前糾結纏繞,而好奇心驅使他想把這個謎團厘清……
只是沒想到她的自我介紹比他的還要簡短,在說完自己的名字後就沒了,即便他想對她多作瞭解也沒辦法,看來只能先觀察外表了。
一片厚劉海蓋到了眉毛處,只露出一張小小的臉,明明長得挺秀氣,卻不懂得打扮,神色看起來陰沉極了。
是故意走這種陰鬱風的?
張守琛在國外住了很多年,什麼樣的怪咖都看過,她這種程度的怪根本是小case。以前他系上有一個英國女生每天把自己打扮得像個黑魔女,萬一不小心惹怒她,她還會用傳說中的黑魔法來詛咒人呢!
注意力回到眼前的女工身上,張守琛發現對方似乎刻意閃避他的目光,但他好幾次逮著她偷偷打量自己……張守琛有些厭惡地想著,該不會又是一個妄想吸引他注意、想藉著他飛上枝頭當鳳凰的拜金女吧?
真是煩死人了!在國外時感覺還沒這麼深刻,一回到國內,身邊突然多出幾個花癡,到父親指定的小工廠任職之後就更明顯了,明明才一天不到的時間,辦公室裡那群女事務員已經開始因他而爭風吃醋起來。
受歡迎是件好事沒錯,但他不喜歡那種懷有別種目的接近他的女人,不管是為名、為財還是為利,為色的那種就更敬謝不敏了。
一開始他還以為包裝部門裡的臨時員工多半是歐巴桑,不會像辦公室裡那些女職員表現得那麼誇張,沒想到這裡竟然躲著一個想用特殊方式來接近他的心機女呢!
她這種欲擒故縱的把戲他看多了,反正過不了多久她就會露出馬腳。他雙手環在胸前,一副等著看好戲的神情。
今天早上他聽到了黃芝琪提出的工作彙報,指出這群臨時工裡有人藉著和上級長官搞曖昧,意圖爭取成為正式職員,遭到拒絕之後就開始胡亂鬧脾氣,讓廠裡的工作氣氛變得烏煙瘴氣。
既然是臨時工,那就直接請她別再來上班就行了,但黃芝琪並沒有開除員工的許可權,又怕擅自做決定會惹怒“某位”上級長官,只好報請新上任的總經理親自處理。
張守琛判斷黃芝琪這麼做應該是在向他輸誠,暗示以後會聽從他的指揮行事,顯然是過去長期被張天發給壓制,對那個素行不良的上級長官產生了諸多不滿與怨慰吧?
於是他耐著性子聽她一一報告工廠裡大大小小的事情,只是聽到最後,發現黃芝琪炮轟的物件竟是那個女臨時工,這一點就很奇怪了。
張守琛雖然年輕,剛學成歸國的他在管理工作的經驗上算是個初學者,卻不是個傻瓜,若只聽黃芝琪的片面之詞就做出決定的話,對那個女臨時工來說就太不公平了。
趁著大家一片和樂融融吃著便當,張守琛接連和幾個資深員工閒聊了幾句,最後站到了那個位置離他最遠的陳寶英面前。
“你好。你就是昨天沖出電梯不小心撞到我的那位吧?”
張守琛並不是要追究她撞到他的事,而是想問清楚當時在電梯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她那樣慌張地沖出來。
“總經理,昨天真的很對不起,我以後進出電梯會注意放慢腳步的……”
陳寶英緊張地站起來向總經理鞠躬認錯,誰知一不小心又差點撞到他,她愈是小心翼翼地應對,就愈顯得緊張,一時之間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擺放。
張守琛抿著唇後退一步,心想這個女的到底是真的不小心,還是故意這麼做?在黃芝琪的報告裡把她形容成一個會藉機勾引男人的女生,現在她這副低著頭道歉、頭都不敢抬起來的模樣,難道就是她準備用來勾引自己的舉動?
他嘴角微勾,表情看不出喜怒,不過接下來的問話就很直接了,讓她沒辦法再輕易避開話題。
“我不是要講這個,我是想請問你昨天和張副理在電梯裡到底發生什麼事……為什麼你會那樣慌慌張張地逃出電梯?”他語重心長地低聲說道:“如果‘有人’故意騷擾你的話,你可以老實說出來沒關係。”
那個時間電梯裡就只有她和張天發,他問話裡的那個“有人”不用明講,她應該知道是在說誰吧?
“什麼事也沒發生。”
“那你為什麼要急急忙忙沖出電梯?”
“貨梯裡面有些悶,我的呼吸系統不太好,想要快些走出電梯呼吸新鮮空氣……”陳寶英不想惹事,隨便找了個藉口就想蒙混過去。
如果她把張副理對她伸鹹豬手的事情抖出來,總經理和張副理畢竟是親戚,會不會站在她這邊幫她伸冤真的很難說;再加上只要她出聲制止或是做出閃躲的動作,張副理就不敢繼續做更過分的事了,所以她覺得這樣的騷擾程度自己是可以忍受的——
或許是以前高中時期被欺負得太慘了,到現在都還餘悸猶存。
記得她的書包第一次被同學踢來踢去、最後被丟進垃圾桶時,她曾經去找過班導師,把事情說出來,想要求得保護,但老師卻以同學是在跟她開玩笑回復她,並沒有繼續關心追蹤跟她有關的問題,從那一次過後,她就對告狀這件事情失去了信心。
後來不知道是誰把她去告狀的事情抖了出來,從此她被欺負的狀況就變得比較隱密起來,大家不敢當著別人的面對她動手動腳,卻在背地裡將她折騰得更慘,上廁所時門會被從外面堵住,上完體肓課回來之後椅子不見了,更別提那些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放進抽屜裡、書包裡的垃圾……
總之,告狀不一定有用。
告狀被發現之後,下場會更慘。
而她也沒有那份勇氣去揭發張副理,畢竟她沒有任何證據,所以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她想儘量維持目前的生活;如果真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大不了換工作就是。
當然,後面這句話並不是她故作瀟灑,她很清楚自己的條件不容易找到好工作,所以更加不想為了這件事情丟掉目前這份還算滿意的工作。
不管在哪裡工作都會碰到問題的,各式各樣令人不愉快的問題,每次一有離職的念頭冒出來時,她就會逼自己再忍耐一下。
或許,再忍耐一下就能度過難關了。
她真的不想再換工作了啊。
“是嗎?”張守琛打量著對方,覺得她始終不敢用正眼看自己的態度有些微妙,這樣……真的是在企圖吸引他的注意嗎?
以退為進的手法他不是沒碰過,但她的退怯感顯然演得非常到位,好像真的是不想和他多做接觸的樣子。“做錯事的人必須得到懲罰,如果你哪天想清楚了,隨時來找我談。”
看樣子應該是他的官威還沒徹底建立起來,底下的員工才不敢相信他吧?
而且當著同事的面急著問話確實是他思慮不周,看來只好再找機會和她詳談了,職場性騷擾事件絕對不能再姑息下去了。
陳寶英垂著臉點了點頭。不曉得為什麼,她覺得非常地緊張,明明張守琛就沒認出她來,她卻在他靠近時不由自主地低下頭,然後極度不安地握緊手掌。
臉上其實是木無表情的,但手的動作卻洩露了她的緊張;如果陳寶英用第三人視角看著自己與張守琛的對話畫面,一定會罵自己蠢——這副緊張又急著閃躲的態度,看起來根本不像“什麼事也沒有”的樣子。
張守琛沒在大家面前繼續逼供,因為知道她若不肯老實告知,他也沒辦法勉強她,只好先從別的地方旁敲側擊,繼續追查這件事。
陳寶英一等總經理離開,飯也不吃了,立刻以去洗手間為由尿遁。離開大夥兒聚餐的地方後,她繃緊的神經這才鬆懈下來。明明做錯事的人不是她,為什麼反而是她緊張得半死呢?
剛剛坐在她旁邊的同事應該有聽到總經理的問話,不曉得她們會不會對總經理說些什麼。其實工廠裡的女工幾乎都被張副理騷擾過,只是程度大小不一,總經理若真的打算徹查這件事,不必非追著她問不可。
她只希望日子能過得平平順順而已,真的就這麼難嗎?
聚餐過後,總經理並沒有私下再找她去問話,張副理那邊也收斂了好一陣子,他幾乎不敢再隨便上到三樓包裝部門來聊天偷懶,更別提故意找機會騷擾女工們了。
大家閒聊時偷偷地說這應該是總經理的關係,來了一個職位比副理高的,終於有人可以好好管管那個無法無天的張副理了。
陳寶英也是這麼想的,最好類似的事情再也不要發生,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另外一個人開始讓陳寶英感到困擾……
黃大姐最近不曉得怎麼了,盡是挑她的毛病,連她在替產品封膜時壞掉幾個熱塑膜都要拿出來碎碎念,感覺就是故意在找碴。
以前黃大姐不會這樣啊,每次喊著她一起加班的時候,臉上都是笑笑的,從來不曾這樣子凶她,陳寶英努力想著自己到底是哪裡得罪人家了,想來想去仍找不到答案,只得每天戰戰兢兢,生怕哪裡一不小心又惹到了她。
這天早上,陳寶英突然被叫到樓下的原料裝填區,聽說下午突然趕著要出一批沐浴乳,因數量實在太多,於是叫樓上的一些女工下去幫忙裝填區的前置工作。陳寶英拿著氣槍吹著空瓶,把瓶子裡面的灰塵吹出來,因為裝填區的空間不太夠,她便拖著一大籮筐的空瓶到隔壁放貨物的倉庫裡進行吹瓶作業。
在一聲接著一聲規律的空氣吹槍聲響中,她突然聽見了外頭出貨區傳來爭吵聲。陳寶英不是那種會故意聽壁腳的人,但外頭的聲音愈來愈清晰,還隱約提到了她的名字……
“你說,你到底要不要把陳寶英給辭掉?”
“她只是個臨時工,你用得著這樣欺負人家嗎?”
“我欺負她?有沒有搞錯啊!是誰一天到晚盯著人家看,還故意把手伸到她屁股上去捏兩把的?!”黃芝琪先前故意把事情抖到總經理那邊去,哪裡曉得總經理竟然什麼處置都沒有做,她現在每天看見陳寶英那張陰鬱的臉就覺得心情超不爽的。
為什麼長成那樣還會有人喜歡?張天發這個豬哥就是想要把年輕一點的妹,是嫌棄她人老珠黃了吧?
“好啊!既然你這樣護著她,我就故意欺負她怎麼樣?!你等著看,你要是不想辦法辭掉她的話,我就弄到她主動走人!”
陳寶英規律吹著空瓶的手陡地停了下來,後面那幾句話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黃大姐要趕她走?
黃大姐和張副理之間……又是什麼關係?
天啊,她簡直難以置信!但如果這兩人有一腿的話,那就可以解釋為什麼黃大姐會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了。
這可真是無妄之災啊!她對張副理從來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黃大姐難道看不出來她有多害怕張副理嗎?
“你不要鬧了好嗎?最近總經理剛到工廠就職,我裝乖都來不及了,你這是在喝哪門子的醋?”張天發又氣又急,覺得這個一向聽話的情人鬧起彆扭來真是讓他大開眼界了。
“我不管!我話都攤在這兒了,你自己看著辦!”黃芝琪在總經裡那裡告密不成,在張天發這裡又得不到回應,最後就開始大爆走了。
張天發一開始追求她的時候話說得多好聽,又請吃飯又給禮物的,後來甚至還讓她擔任工廠的女工領班職務……沒想到招惹了她之後,他卻不改愛對女員工動手動腳的習慣,先前她一直隱忍著,反正廠裡面那些歐巴桑跟她並沒什麼兩樣,比起來她甚至算得上是裡面最妖嬌的一個。
可是那個陳寶英不同,她還那麼年輕,是個未出嫁的女孩子,看她那個樣子就知道她應該沒交過男朋友,張天發這是在妄想吃幼齒補眼睛,竟然把主意打到了陳寶英身上去……她就是看不慣這一點,為什麼男人永遠有更年輕的女人可以選擇?
再加上那個陳寶英表面看起來像是在拒絕,誰曉得她是不是想使欲擒故縱的手法,釣著張天發的心,好換取更好的條件?
她跟張天發維持了四、五年關係,好不容易熬到了女工領班這個職位;現在的年輕人要的可能不是這些,搞不好就直接開口要錢了也說不定。
怕自己終究敵不過年輕女孩的“青春”,黃芝琪決定要開始絕地大反攻了。
打定主意要鬥走陳寶英,黃芝琪隨即開始一連串的整人計畫,將包裝部門裡最累、最繁複的工作都推到陳寶英身上,只要一看到她犯錯,就當著大家的面毫不留情地教訓她,把她罵得狗血淋頭,希冀著這樣的對待能讓她主動離職。
接下來幾天,陳寶英每天都累得像狗一樣,一下被叫去填充區幫忙搬原料,說是幫忙,到了現場卻只有她一個人,要處理重達一百多公斤的大原料桶,她靠著巧勁轉著原料桶,花了多一倍以上的時間才把桶子全部搬完,一回到包裝部門就挨駡了,說她下去那麼久,是不是躲到哪裡去偷懶了。
可能是黃大姐的態度驟變,同事們對她的親切感頓時全消失不見了,沒有人敢站出來幫她說話,畢竟還是自己的工作飯碗比較重要,誰會願意為了其它人去惹怒工廠女工頭呢?
週五這天,午休時間一到,陳寶英立刻趴在茶水間的員工休息區,累得連午餐都沒有力氣吃了,她帶來的饅頭就擺在一旁,還有一盒表姊親手做的醃漬梅子,平常拿來配饅頭將就著抵掉一餐。
這一周她過得很糟,感覺在工廠裡的時間非常漫長難熬,差點就要如黃大姐的意自動辭職不幹了……趴睡了三十分鐘左右,陳寶英的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著,這才起來準備吃帶來的午餐。
覺得茶水間裡有些悶熱,她走到工廠後方出貨區旁的大樹蔭涼處坐下
來,雖然是日正當中,但偶有涼風吹來,要比悶在室內舒適多了。
她曲著雙腿將梅子放在膝蓋上,一小塊一小塊撕著饅頭慢慢吃著。雖然午餐不是很豐盛,但一口一口嚼著饅頭的面香,再配上表姊醃得酸酸甜甜的梅子,肚子餓的時候,覺得吃什麼都很美味。
“你午餐就吃這些東西嗎?”
突然一道聲音傳來,陳寶英驚得轉頭四處張望,卻沒有看見人影,接
著又聽見一陣笑聲,她不敢置信地抬起頭往樹上看去,竟然真的見到了那個人。
“總經理……”陳寶英連忙站起身,不敢再坐在樹下那個位置,看樣子總經理是準備要下來了。
張守琛光著腳丫子俐落地從樹上下來,見她臉上滿是訝異神情,忍不住笑道:“我還以為你是個無臉人呢!沒想到也是會有驚訝表情的。”
陳寶英摸了摸自己的臉,表情更加困惑了。無臉人?
那她現在摸到的是什麼?
“宮崎駿電影裡的那個無臉人。你沒看過那部電影嗎?”張守琛挑了挑眉,解釋道:“說的就是如你一樣經常木著一張無表情的臉。”
不曉得為什麼,每次看到她的時候,他腦海裡總會浮現無臉人的影像。
張守琛不由自主地靠近,想要研究一下她的神情,這下子總算讓他看見面具剝落的那一刻了。
陳寶英下意識地後退一步,隨即驚覺這樣的態度可能會讓他對自己更為好奇,於是便努力穩住身子,努力想要找個藉口開溜。
頭一低,便看到總經理赤著腳,一個平常西裝筆挺的男人,現在看起來卻像個野小孩似,在高大的樹上爬上爬下。
“您……為什麼要爬到樹上去?”這大熱天的,不是樹下好乘涼嗎?難不成是高處的風比較涼爽?
“為了找這個。”
張守琛穿好放在大樹後方的皮鞋後,從襯衫口袋裡拿出兩個如一元硬幣大小的蛋,大大的手掌微彎著,小心翼翼地保護著它們。
“麻雀蛋?”
“嗯,你知道得挺多的嘛!”沒有看過宮崎駿的卡通,卻有掏麻雀蛋的經驗?看來這傢伙小時候應該是野放型的。
“您為什麼要把它們拿下來?麻雀媽媽回來看不到鳥蛋會著急的!”陳寶英有些氣急敗壞地質問他。如果他只是因為一時好奇而害得麻雀一家分崩離析,那也太惡劣了吧!
“麻雀媽媽已經死了。”
張守琛指了指不遠處的柏油路上,那裡有一塊被壓扁的鳥屍,就算他有心想要處理,也不知該從何處下手。
陳寶英循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忍不住掩嘴驚呼了聲。
大太陽底下,那熱得正冒著蒸氣的柏油路面上,是一具被壓得扁扁的鳥屍……
張守琛莫名地看了她一眼,她現在這副模樣就跟一般的女孩子差不多,在男人面前裝模作樣……下一秒,卻看到她往那個地方沖了過去,在麻雀媽媽慘死的地方蹲了下來。
他跟了過去,心想她該不會是想動手處理那塊殘跡吧?鳥屍體都已經被車子壓得扁扁的了。
陳寶英先是雙掌合十地拜了幾下,嘴裡念著一路好走,接著起身跑回工廠,拿出小鏟子和畚箕戴上塑膠手套,開始處理鳥屍,將它血肉模糊的屍身拿到大樹底下挖個洞埋起來。
張守琛始終緊皺著眉頭跟在她身旁,最後隨同她一起對那個隆起的小土丘拜了幾下。如果鳥屍是完整狀態,他多半也會這樣做,對她面不改色地處理著被壓扁又血肉模糊的殘跡,他承認自己輸了。
這個女生真的很強啊!
也很有同情心。
“看不出來你還滿好心的嘛……”平常木著張臉,表情陰陰鬱鬱的,沒想到竟意外熱心腸呢!當然,後面這評語他沒有說出來,畢竟這句話是在稱讚人,而不是要挖苦人的。
陳寶英回到工廠的雜物間將清理工具放回去,轉身出去洗手,見總經理一直跟著自己,她只好開口解釋:“這個巷子只有我們工廠的車子出入,應該是被出貨的車子壓到的吧。”
“所以你是在替我們工廠的貨車司機贖罪?”
“不,我只是不想看到它繼續被車輪反覆地碾壓而已。”
張守琛沉默了一會兒,不知道該怎麼誇讚她才好,見她拿起擱在一旁的饅頭和小保鮮盒,便好奇問道:“那是什麼?”
午休時間快結束了,陳寶英只想快些擺脫總經理。看了一眼手中的盒子,說道:“沒什麼。”她不信總經理會對自己的午餐內容感興趣,大概是想和她攀談,然後藉機套話吧?
這幾天,經常有臨時女工被總經理叫住,狀似話家常地與她們聊天,但目的卻是在問她們副理騷擾女工的傳言。她不清楚總經理想要調查的事情是不是都調查到了,也明白總有一天會輪到自己被叫去問話,她已經想好要怎麼應對了。
反正沒有證據,同事們大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她不會再去當出頭鳥,笨笨地自找罪受了。
“喂!”對於她總是閃躲的態度,張守琛感到非常不悅。只不過是想和她閒聊幾句而已,其它女工都不會像她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你被黃芝琪那樣子欺負,都不會反抗嗎?”
因為暗地裡正在調查張天發騷擾女工的事件,張守琛對包裝部門的女員工特別關注,花了些時間和那些歐巴桑聊了幾次後,她們的警戒心總算慢慢鬆懈下來,現在他已經掌握到好幾個人的證詞了。
其實也不是非要陳寶英站出來說些什麼才能處理張天發,他已經把調查資料呈給父親過目了,然而父親卻回應要他暫緩處理,說是這麼多年來張天發在工廠裡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先給這個行為作風有問題的親戚一個口頭警告就行。
張守琛很是不滿,卻也只能照做。他雖然掛名總經理,但對工廠的事務卻沒有張天發熟悉,再加上張天發是父親那邊的親人,他一上任就砍掉在工廠任職多年的張天發,會讓父親在親戚間不好交代。
口頭警告過後,張天發的確收斂了許多,沒想到張天發暗中罩著的女領班、人稱黃大姐的黃芝琪卻開始發起神經來了——
這兩人經常找了個以為沒人的地方就開始爭吵,工廠裡人多嘴雜,同事們多多少少都聽過一些風言風語,於是輾轉傳到了張守琛耳裡,他默默觀察了一陣子,沒想到這個陳寶英年紀輕輕卻這樣耐操,被指使來指使去,讓黃芝琪整得那麼慘,卻都一聲不吭地忍了下來。
剛剛他在樹上見到陳寶英面無表情地走到樹下,環抱著膝頭整個人縮成一團的坐姿,還以為她在一個人獨處時會忍不住哭出來呢!
結果就連他從樹上爬下來的景象,也只讓她稍微吃驚了下,很快地她又恢復成平日那樣死氣沉沉的面無表情了。
“出來工作都是這樣的。”
陳寶英輕描淡寫地回應這麼一句,就急匆匆地往工廠裡走去。她不是什麼特殊的人才,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女工而已,再加上性格的退怯懦弱,能夠找到現在的工作已經要感謝上天了。
知道黃大姐是因為張副理的事情故意折磨她,她曾試著向黃大姐解釋過一次,她絕對不會答應張副理的邀約,她可以發誓自己絕對不會威脅到黃大姐在工廠裡的地位……
沒想到她這麼一解釋,與副理之間姦情被識破的黃大姐更加惱火了,鐵了心非要把她趕走不可,壓到她身上的繁重工作以及更加刻意的謾駡,無所不用其極地逼迫著她。
陳寶英不得不慶倖自己的抗壓性是經過鍛煉的,黃大姐頂多就是當著大家的面責駡她幾句,然後指派她做一些比較辛苦的工作而已,咬咬牙硬撐過去就是了,不像以前高中時那樣,同學們不只欺負她,還會拿她的隨身物品出氣,讓她時常蒙受金錢上的損失。
這個平穩的工作得來不易,下一個職場不見得會多好適應,她還是選擇在這裡繼續努力撐下去。
“忍一下就過去了……”她是如此讓自己釋懷的。
沒有永遠過不去的坎。
張守琛大跨步追了進去,聽到了她後面那句帶著壓抑心情的感言,不知怎地竟有些生氣。
“你為什麼不向上級主管報告?”
張守琛指了指自己。現在這裡他最大,就算張副理那裡行不通,也還有更上一級的主管啊!就算是他還沒到這裡任職前,也是可以想辦法上報到總公司,總不可能沒有人治得了張天發吧?
還有,職場性騷擾這種事情真的是忍一下就能過去嗎?
陳寶英回頭瞥了他一眼,突然之間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淡淡地對他說了一句:“你們是親戚。”
這下子張守琛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每次看到這個臨時工,就隱隱有些不悅的感覺了。“你不相信我能夠處理這件事?”
他年紀輕輕,初來乍到就成了這間工廠的頭頭,權力甚至比張天發還要大,也難怪那些做了好幾年的老員工會不服氣了。
要是他有實權可以對張天發進行處置懲罰就好了。她指責得沒錯,他父親的確是看在親戚的份上對這件事情緩處理了……可他還是覺得挺冤的,尤其對方根本不用正眼瞧他,一開口就用這招必殺技擊倒了他的防線。
明明是工廠裡最低階的臨時工,竟然敢無視他這個總經理?!
要不是他擋著的話,黃芝琪欺負她的手段搞不好會更變態、更惡劣也說不定。
“這件事情,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的。”張守琛看了看手上的兩顆小麻雀蛋,想著,就當作是她替麻雀媽媽收屍的回報吧。
然而他還是有句勸告要對她說。“只是一味地隱忍閃躲,根本解決不了事情,你應該站出來反抗才對。”
是說他都已經提出來跟她討論了,她還是沒有向他報告自己被惡意欺淩的事,是真的太膽小,還是……根本就不在乎?
又或者,她先前的確有試圖勾引張天發的想法,在被黃芝琪發現之後,這才裝出一副受害者的可憐兮兮神情?
張守琛曾詢問那些和她一起工作的歐巴桑們,大家都說她靜靜的,不太講自己的事情,大家對她的印象都是手腳勤快,不會抱怨東抱怨西,是個非常稱職的員工,尤其最近黃芝琪當著大家的面欺負她,不管對誰她都沒有吐露過一句怨言,讓人愈看愈是心疼。
“謝謝。”陳寶英點了點頭,謝過總經理的關心後,便急匆匆地走了。
她不想讓事情變得愈來愈複雜,反正現在張副理已經不敢隨意騷擾女員工了,工作上的辛苦和難處,就讓她吃苦當吃補吧!
看她那種像在躲什麼妖魔鬼怪似急急逃開的背影,張守琛不免想到了自己初次遇見她時的場景——
可惡!在她眼裡,他是不是跟張天發那傢伙一樣差勁啊?
親戚?!哼,他才沒有那種會在上班時間故意偷搭女員工肩膀、偷摸女員工屁股的親戚咧!再加上張天發是用自己在工廠裡的權力地位與福利來誘惑女員工,他是絕對不會坐視不管的。
不管父親再怎麼護短,他都要讓張天發受到應得的懲罰。
這樣既能給員工一個交代,也是他在這間工廠樹立權威的第一戰。
只能贏,不能輸。
他絕對不會讓這個總是木著一張臉的臨時工瞧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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