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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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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碧螺 -【姐兒從良(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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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3 08:53:2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誰說我受不住!”吳元娘立刻激動起來,一邊抹著眼淚一邊高聲道:“我……我若是就這麼走了,豈不是白吃了這些苦頭。我才不回去!我可不能讓別人笑話……”

    卓雲很為難地看著她,心裡想,她所吃的苦和受的罪才剛剛開始,到底要不要跟她說呢?

    這一路就在卓雲的糾結和吳元娘的痛苦中渡過,大軍走了小半月,終於到了同安。

    營帳一紮好,大軍甚至還來不及修休整,吳大將軍便派了先鋒去城門口罵陣。這樣的活兒一般輪不到賀均平的頭上,他雖說一直跟著卓雲在益州長大,但好歹是個斯文人,斜著眼睛默默發冷氣挺厲害,論起罵人的功夫來卻遠不如市井出身的士兵。

    於是賀均平便拉了卓雲在一旁看熱鬧,二人端了個小馬紮在遠處坐下,時不時地評鑒一下誰罵得最有水準,若是聽到那罵人不帶髒字的厲害人物,二人還忍不住要高聲起哄。其實坐在一旁看熱鬧的人還真不少,但沒有誰像她們倆這麼引人注目的,說白了,也就是因為他們倆模樣生得好。

    “沒想到賀將軍也是個只看重長相的膚淺之輩。”人群中有個聲音低低地道,孟雲猛地裝過身狠狠瞪了她身後的丫鬟燕子一眼,小聲喝斥道:“住嘴,賀將軍是什麼人,也是你可以隨意評論的。日後你再這麼沒上沒下、不知進退,就給我滾回牧場去。”

    燕子自幼就服侍她,何曾受過這種苛責,立刻就紅了眼圈,強著嘴小聲辯解道:“小姐,我只是替您抱不平!”

    “我有何不平?”孟雲冷冷地看著她,目光猶如寒冰,“賀將軍與方姑娘青梅竹馬,情意深重,又由燕王親自賜婚,真正地天作之合。這與我何干?你替我抱什麼不平?這話傳出去,我還要不要做人?你這麼冒冒失失、口無遮攔,豈不是替我樹敵?我要你何用?”

    燕子被她說得頓時冷汗直流,身上一軟,險些沒跪地求饒。

    孟雲並不想引起旁人注意,冷冷瞥了她一眼後便轉身去了自己營帳。燕子低著頭緊隨其後,再也不敢多說半個字。

    同安城的守衛很沉得住氣,任由城下的士兵罵了足足一個時辰,連個屁也沒有放。賀均平他們聽了一陣,便招呼著卓雲回營帳休息,小聲道:“他們不會出戰的,我們先回去好好歇一會兒,我估計今天晚上就得攻城。”

    “真的?”燕王世子不知什麼時候鑽了出來,一臉狐疑地看著賀均平,小聲道:“大將軍可是偷偷跟你們說了?”

    賀均平笑著搖頭,“是我猜的,而今大軍氣勢如虹,同安又不算什麼大城,守城兵力不足,今晚若去偷襲,成功的可能性極大。”

    燕王世子聞言立刻有些躍躍欲試,搓著手湊到賀均平身邊,壓低了嗓門小聲求道:“一會兒你能不能幫我在大將軍面前說幾句好話讓我也跟過去。成天窩在營地裡,除了每天操練外沒別的事兒,實在沒意思透了。”

    賀均平倒是很能體會他這種憋屈的心情,但是卻不敢應下,搖頭道:“世子爺,您就別為難我了。您在城下扯著嗓子呐喊助威就好,攻城都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幹活兒,一個不留神小命兒就沒了,您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這幾萬大軍都不夠賠罪的。”

    燕王世子頓時就惱了,氣呼呼地大聲喝道:“平哥兒你也忒過分了啊,敢情我大老遠地跟過來就是為了給你們呐喊助威來了。我……我雖然沒你那麼有本事,可我也不是貪生怕死的膽小鬼。我不管,反正今兒我是非去不可,你不領著,我就帶著松哥兒他們偷偷跟過去……”

    這一個兩個怎麼都這麼不講道理,不讓人省心呢?賀均平沒好氣地瞪著燕王世子,實在拿面前這只炸毛的貓沒有辦法。倒是卓雲笑著勸道:“既然世子爺想去,你就去跟大將軍好好說說,難得他來一回,總不能連仗也不打就回去了。你不是也說了同安守備不利,興許不難拿下。”

    卓雲急得清楚,燕軍這一路過去可以說是勢如破竹,短短小半年的時間就殺到了大周京城,只可惜大周皇帝領著一眾文武百官提前逃了,爾後在南邊的洪陽城停下,定洪陽為臨都,直到八年後洪城被攻陷,大周朝才徹底終結。

    “還是雲妹妹好!”燕王世子聞言立刻高興起來,眉飛色舞地朝卓雲咧嘴笑,罷了又使勁兒地在賀均平的背上捶了一拳,得意道:“雲妹妹都發了話了,你就看著辦吧。對了,晚上我得帶些什麼?繩子?還是刀劍……不行,我得趕緊去收拾。”說罷,屁顛屁顛地溜遠了。

    賀均平扭過腦袋來看卓雲,無奈地歎了口氣,扶著額頭一臉糾結地道:“阿雲你幹嘛幫他說話?”

    卓雲笑眯眯地看著他,“你覺得依著世子爺的性子他敢不敢真偷偷跟過去?同安城小,兵力弱,攻城不難,世子爺本就機靈,加上有我們護著,絕不出了什麼大事。你若是一直拖著,等到了後頭他再異想天開地要打頭陣去攻打京城,到時候你就哭吧。”

    “我們?”賀均平立刻警覺,皺起眉頭一臉防備地朝卓雲看過來。還不等他開口反對,卓雲又似笑非笑地繼續道:“難不成你要我跟世子爺一起偷偷跟過去?”

    賀均平立刻就不說話了。

    他們歇了一下午,傍晚時分,賀均平果然被吳大將軍召去了,卓雲則在帳篷裡準備夜襲的武器。燕王世子在帳篷外低低地喚她的名字,一會兒,又從門簾後探出腦袋來,咧著嘴朝卓雲笑。

    卓雲朝他招招手,問:“你都收拾了些什麼?”

    燕王世子立刻興奮起來,把背後的大包袱重重地往地上一扔,得意道:“你看!”他從包袱裡拿出一柄刀鞘上鑲著紅寶石的大刀耍給卓雲看,臉上的表情很是自得,“這是上次我們拿下廣元後父王賞的,你試試看,嘖嘖,拿在手裡頭就覺得不一般。”

    卓雲頓時無語,沒伸手接過他的刀,只撫著額頭無奈地道:“你這是打算去表演麼?弄把這麼花裡胡哨的傢伙,沉得跟塊死鐵似的,一會兒還沒走到城下就給累趴下了。”

    “不能帶它啊——”燕王世子的興頭頓時被打擊了,不過他恢復倒是快,索性把整個包袱往卓雲面前一塞,甕聲甕氣地道:“你幫我看看都帶些什麼好?我又不懂。”說得好像卓雲真的上過戰場攻過城似的。

    卓雲飛快地從他的大包裡找出一卷繩子和匕首,爾後用腳把包袱踢開,道:“這兩個就夠了,對了,還得帶上弓箭。你箭術怎麼樣?”

    燕王世子拍著胸脯道:“好,好得很!”

    卓雲不大信,想了想,又叮囑道:“去的時候緊跟在我後頭,別搶著出風頭,要不然,以後你就老老實實地帳篷裡蹲著吧。”

    燕王世子連連點頭,小聲笑道:“你放心,我還要命呢。”

    賀均平回來的時候卓雲已經換了身黑色的勁裝,正低著腦袋矯弓,聽到他進來的聲音並不抬頭,過了半晌,卻不見他有任何行動,不由得微微抬頭,才發現賀均平站在門口看著他發愣。

    “你幹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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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3 08:53:36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賀均平陡地回過神來,咧嘴笑笑,目光變得很炙熱,小聲道:“阿雲你穿黑色很好看。”卓雲穿著勁裝的樣子跟他記憶裡似乎有些不同,她的表情柔和,眼神堅定而平靜,整個人身上透著一股難掩言語的寧靜,讓他的心也不由自主地靜下來。

    卓雲聞言瞟了他一眼,眸中水光漣漣,竟有一種別樣的嫵媚,“你跟大將軍說了麼?”她問。

    “說了。”賀均平的心被她勾得好似有只貓爪子在輕輕地撓,癢得不行,一邊漫不經心地回著話,一邊慢慢地走到她身邊,目光先是落在她的眼睛上,一會兒又慢慢挪到她瑩潤的嘴唇上……

    “雲妹妹,雲妹妹——”燕王世子的聲音像幽靈一般在帳篷外響起,賀均平臉一沉,立刻就不好了。

    燕王世子冒冒失失地沖進帳篷,首先瞅見的就是賀均平一張臭臉,立刻就領悟了,“哈哈”乾笑了兩聲,卻又不肯服輸,小聲喃喃道:“阿雲是我妹妹呢。”就算賀均平跟卓雲訂了婚,好歹還沒過門,仔細算起來,還是他跟卓雲親近些。

    於是他頓覺底氣十足,磨磨蹭蹭地坐在帳篷裡不肯走。卓雲只覺得好笑,斜著眼睛不住地瞅他,賀均平的臉早已拉得老長,毫不客氣地瞪著他,最後索性開口道“世子爺,我有話跟阿雲說。”

    “說嘛說嘛,”燕王世子笑眯眯地一探手,“大家都不是外人,我也聽聽看。”

    賀均平便不再說話了,勾起嘴角看著他笑,笑容無比和煦。燕王世子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顫抖著小聲道:“我好有點事兒,就先走了……”

    【賀均平番外篇】

    賀均平是被一陣蝕骨的疼痛給弄醒的,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四周一片喧鬧,耳畔充盈著各種聲音,來往行人的說話聲,路邊小販的叫賣聲,還有馬車經過時的□轆聲……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涼氣,腦子有了一瞬間的清醒,腳踝處傳來一陣一陣的鈍痛,他咬著牙吃力地動了動,傷口立刻刺痛起來,出了一頭冷汗。

    來往的行人大多匆匆而過,偶爾有人朝他多看兩眼,隨手扔兩個銅板在他面前的破碗裡,發出“匡當——”一聲響。伴隨著這些聲音,賀均平一片混沌的腦子裡終於有了些模糊的記憶。

    他記得自己跟巷子裡幾個混混打了一架,爾後就暈倒在了巷子裡,再醒來時,就已經這樣了。

    “救——救命——”他啞著嗓子想開口呼救,卻發現根本出不了聲,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力氣,更不用說起身了。他只能努力地睜大眼睛,像條死狗似的趴在地上,氣息奄奄地看著來往行走的人群,巴巴地瞅著破碗裡的銅板越來越多。

    中午的時候,來了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將他面前破碗裡的銅板攏了攏,全都收了去,爾後給他喂了碗水便沒再管他。於是他又繼續保持著這死狗一般的姿態持續到天黑。

    晚上那漢子又出現了,收了錢,將他隨手扛到附近一間破破爛爛的城隍廟裡,扔了個饅頭給他。賀均平沒動,他根本無法動彈,吃力地縮在牆角看著地上的饅頭,眼淚一滴一滴地往下淌。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淪落到這樣的地步,就算賀家被抄家,他被迫逃亡,甚至為了幾個饅頭跟人打架的時候都還保持著他囂張又驕傲的世家公子本性,可一眨眼,卻變成了這幅模樣。以前他也聽說過有拐賣小孩的騙子,抑或是把人的腿打折了扔在集市上討錢的惡人,卻總以為那只是家裡長輩騙人的鬼話,不想這種事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天黑後不久,廟裡又陸陸續續來了十幾個小乞丐,一進門就老老實實地上交手裡的錢袋子,爾後從那漢子手裡領了個饅頭,全都蹲在牆角啃狼吞虎嚥頭。

    “你怎麼不吃啊?”賀均平身邊的小乞丐悄悄問他,說話時又朝四周看了看,壓低了嗓門小聲勸道:“你現在不吃,一會兒大強吃完了定要來搶你的。”說罷,他又從地上撿起饅頭送到賀均平嘴邊。

    賀均平咬了一口,眼淚愈發地流得厲害……

    饅頭並不大,那些小乞丐們都年幼,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哪裡夠吃,果如剛剛那小乞丐所說,瞅見賀均平嘴邊還有半個饅頭沒吃完,便有那膽子大的要過來搶。賀均平也不知從哪裡生出來的力氣,緊緊把饅頭抱在懷裡,一張口咬住了那個叫做大強的乞丐的手,痛得他發出驚天動地的怒吼。

    “吵什麼吵,都給老子老實點。”外頭歇著的漢子聽到動靜,提著根鞭子罵罵咧咧地沖進來,不由分說地給了他們幾鞭子,賀均平被抽中了胳膊,頓時火辣辣地痛。大強也不敢再胡來,狠狠瞪了賀均平和他身邊的小乞丐一眼,咬著牙,不甘心地走開了。

    “看不出來你還挺厲害的。”小乞丐蹲在賀均平身邊,一臉意外地道:“我叫小敢,你叫什麼名字?”

    “……石頭。”賀均平想了很久,終於還是沒有說出自己的姓名。賀家的子弟淪落到這種地步,說出去簡直就是丟了祖宗的臉面。

    “以後我就跟著你混吧。”小敢一臉單純地笑。

    賀均平縮了縮身體,小聲道:“我腿折了,連自己都護不住,怎麼保護你?”

    “被老金打斷了吧。”小敢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湊到賀均平耳邊小聲道:“你放心,過不了多久三爺回來了,他就會幫你治回來。你討錢能一天能賺多少,定要帶著你學本事的。現在怕你偷跑,所以才給點顏色嚇唬嚇唬你。”

    賀均平一聽說自己的腿還能醫好,心裡頓時燃起了希望。等到他的腿好了,不怕逃不走。

    不知道老金究竟是良心未泯還是別的原因,過了兩天,他竟去抓了藥回來給賀均平敷上,總算止住了他傷勢的惡化。又過了幾日,傳說中的三爺終於回來了,一進屋,他那雙毒蛇般的三角眼便盯著賀均平上下打量,毫不客氣地把老金臭駡了一通,又道:“你個沒張眼睛的混帳東西,誰讓你動的手?這樣的貨色,若是送去益州能賣多少錢。你打折了他的腿,難免留下疤痕,這價錢還怎麼上得去……”

    賀均平不傻,他雖然年幼,但自幼在京城長大,見的事多了去了,自然曉得某些貴人們的特殊嗜好,聽到此處立刻便明白了三爺的意圖,頓時氣得渾身發抖。屋裡的小乞丐們平日裡最怕三爺,這會兒全都屏氣凝神地縮在自己的角落裡不敢作聲。

    老金低聲下氣地連連應是,又道:“我已經給那小子抓了藥敷上了,您放心,我都是熟手了,下手的時候有分寸,傷得不重,加上也沒斷兩天,還能救回來。”

    “狗屁!”三爺怒道:“傷筋動骨一百天,這小子要能養好,那起碼也得幾個月後。還不曉得會不會留疤,這要是留了疤,看老子怎麼收拾你。”說話時,他又走到賀均平身前,伸手捏著他的下巴仔細瞅了幾眼,點頭道:“不錯。”

    賀均平噁心得險些吐出來,偏不敢發作,只哆哆嗦嗦地往後躲。三爺見他膽小,滿意地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許多天,賀均平依舊每天去集市上乞討,腿傷漸漸好轉,三爺看著他的眼神也越來越炙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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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3 08:53:4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二章

    六月裡,廟裡有來了新人,是個七八歲的漂亮男孩,不知老金從哪裡拐回來了。因那男孩生得漂亮,老金不敢再打斷他的腿,便將他綁了關在屋裡。也不曉得那小男孩是怎麼折騰的,竟然偷偷摸了出去。

    那天晚上是賀均平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噩夢,老金把那小孩抓了回來,當著所有人的面活活將他打死,爾後又將屍體扔進了護城河裡。從那一天起,賀均平就再也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一閉上眼睛便是一片猩紅,耳畔是那孩子絕望而痛苦的慘叫,甚至有時候他還會夢見那個被無情虐殺的人是他自己,於是冷汗淋淋地從噩夢中驚醒,再也無法入睡。

    半個月後的某個晚上,賀均平用一塊瓷片割破了三爺和老金的喉嚨,爾後倉惶逃去了益州,從此之後的許多年,便一直混跡在益州街頭……

    “平哥兒,平哥兒——”賀均平茫然地睜開眼,冷冷地看著面前的燕王世子,一臉防備與警戒。燕王世子被他看得一愣,摸了摸後腦勺,小聲問:“你做噩夢了?出了一身的汗——”

    賀均平伸手摸了摸額頭,滿手的潮濕。

    “夢到什麼了?方才在帳篷外頭就聽見你大喊大叫的,可嚇人了……”燕王世子很是好奇,囉囉嗦嗦地繼續嘮叨,“你是不是夢到雲妹妹了?哎呀這樣可不行,你才出來幾天,咱們連燕地都還沒出呢……”

    “阿雲——”賀均平喃喃地喚了一聲,心裡頭忽然覺得空落落的,剛才的那個夢裡,完全沒有卓雲的影子。他為什麼會做這樣奇怪的夢?雖然只是夢,可一切都那麼真實,就好像這樣的事情曾經真實地發生過一般。

    他的表情如此不安,燕王世子終於覺察到不對勁,關心地湊上前去問:“平哥兒你怎麼了?”

    賀均平卻仿佛被他嚇到了似的猛地往後退了好幾步,一臉戒備地盯著他。燕王世子被他如此劇烈的反應嚇了一大跳,一臉狐疑地盯著他,問:“平哥兒,你怎麼了?”

    “出去——”賀均平直直地盯著他,聲音陰沉而冷漠,“出去——”他又說了一句,臉上不帶一絲感情。燕王世子被他看得心裡頭毛毛的,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最後終於一轉身,飛快地溜了出去。

    等他人走遠了,賀均平這才揉了揉太陽穴,重重籲了一口氣,“砰——”地一下倒在了榻上。

    這只是一個開頭,之後的很多天,賀均平都被這些亂七八糟的夢境所困擾,他的夢裡終於如他所願漸漸出現了卓雲的影子,只是,那並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夢境。

    賀均平覺得自己好像快瘋了,他沒有辦法靜下來心來仔細想一想,脾氣越來越暴躁,不敢入睡,因為只要一閉上眼睛,那些可怕的夢魘就會一次又一次地將他侵蝕。於是他把所有的精神全都放在了戰場上,仿佛只有耗費掉所有的精力才能得到片刻的寧靜,才能把那些可怕的夢魘驅逐出他的腦子。

    賀均平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做那樣的夢,他以為那是夢,直到他在營中遇到了投奔的孟雲……

    詔安牧場的主人,他夢裡被賜婚的妻子孟雲,當夢中的那個人真正走到他面前時,賀均平覺得天都好像要塌了。

    他不笨,甚至還能說是很聰明,可是他一直很努力地不去想,直到孟雲出現,他才驚覺其實自己早已猜到了真相,只是不願意去面對。

    上輩子是一場噩夢,而這一次他的人生從遇到卓雲就有了巨大的轉折。他過得很好,很快樂,甚至還有彼此深愛的人,他不想沉溺在過去可怕而痛苦的回憶中,但有些東西卻像水銀一般無孔不入,逼得他透不過氣來,他變得敏感而暴躁,對誰都不假辭色,就好像上輩子那個陰沉的賀均平附上了他是身,這簡直太可怕了。

    直到這一天他巡邏回來時,燕王世子跟他說“阿雲來了——”他才終於解脫了。

    卓雲這些年來是怎麼想的,她對陸鋒的心意又如何,這些賀均平一點也不想知道,他唯一想要確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將她永遠留在身邊。幸好他上輩子死在她的手裡,所以這輩子,她要用一生來還。

    對於攻城來說,今晚實在是個月黑風高的好天氣。

    除了卓雲和燕王世子外,賀均平另在手下挑了二十個精兵,這才是此次行動中的主力。雖說卓雲身手不凡,但賀均平到底不想讓她冒險,而燕王世子——他顯然是個需要被照顧和保護的人,所以,當舒明和陳青松幾個嚷嚷著也要跟過去時,被賀均平毫不客氣地瞪了回去。他現在已經不需要靠大吼大叫來服眾了,只需要一個眼神就已足夠讓眾人戰戰兢兢。

    一群人在營帳後集合,直到二更,賀均平才朝眾人作了個手勢,大傢伙兒便貓著腰飛快地隱匿在黑暗中。

    對於卓雲來說,攻城雖然是頭一回,但類似的事情幹過不少,上輩子她還領著兄弟們去偷襲過匈奴人的營帳,相比起這小小的同安來說,匈奴人可要彪悍多了,有一回他們跑得慢了,被一支匈奴隊伍追了三天三夜,若不是舒明帶了人來增援,她險些就把命丟在了塞外。想起這些舊事,卓雲竟有些心潮澎湃起來。

    一行人悄無聲息地摸到了城牆腳下,爾後又飛快地散開,燕王世子也抬腳欲走,被卓雲一把拽住,小聲道:“你跟在我身後。”

    “啊?”燕王世子的腦袋像蜻蜓似的左顧右盼,一臉焦躁,“那你怎麼不走了?”

    賀均平沉聲道:“我們上去,阿雲你看著世子爺莫要走開。一會兒我們得了手便下來開城門。”

    燕王世子聽到這裡立刻就急了,小聲道:“賀將軍你不是吧,我好不容易跟過來一回,你就讓我眼睜睜地守著下頭看著你們打架?好歹也讓我上去殺一回敵人。”

    賀均平瞥了他一眼,毫不掩飾臉上的鄙夷之色,問:“你爬得上城樓嗎?”

    燕王世子頓時噎住,不甘心地抬頭朝城樓仔細看了幾眼,小聲喃喃道:“說不定能爬上去呢。”這話說得到底有些心虛,聲音裡沒有一絲底氣。

    賀均平又冷笑,“萬一你要爬不上去,我豈不是還得回頭來拉你,驚動了城樓上的守衛怎麼辦?死了人怎麼辦?”

    燕王世子便再也不說話了。卓雲小聲出來打圓場,朝賀均平使了個眼色,柔聲道:“你們上去吧,我和世子爺就在城門口守著,一會兒城門開了再殺進去。不管怎麼說,好歹也是第一批殺進城到底人呢。”無論如何,這功勞是妥妥地跑不掉。

    燕王世子沒轍了,默默地蹲到卓雲身後去。賀均平也懶得搭理他,悄悄伸手捏了捏卓雲的手掌,柔聲道了句“小心點”,爾後便朝身邊的兩個士兵點點頭,三人拿出背包裡的繩索輕悄悄地往樓上一甩,使勁兒拉了拉,確定無恙了,便猶如猿猴一般敏捷地爬上了城樓。

    燕王世子仰著腦袋看著他們的身影飛快地消失在城樓上方,早已目瞪口呆。

    “怎麼樣?”卓雲笑著道:“世子爺可有這樣的本事?”

    燕王世子不自然地扭了扭脖子,“哼”道:“我跟他們比這個做什麼,雲妹妹你也曉得,我這個人腦子比較好使。人太聰明了,學別的東西自然就差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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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3 08:54:0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三章

    卓雲看著他笑,並不出聲揶揄他,拽了他往城牆根靠了靠,小聲道:“這會兒城樓上估計都打起來了,我們仔細些。”話剛落音,面前一個黑影猛地從上方墜下來,發出“砰——”地一聲悶哼,沉沉地砸在城牆下的草地上。

    燕王世子險些驚叫出聲,被卓雲飛快地捂住嘴,警告地看了他一眼,燕王世子這才慌亂地連連點頭,重重地喘著粗氣。卓雲這才緩緩鬆開手,蹲著身子仔細查看面前的動靜。

    “死……死了嗎?”燕王世子顫抖著聲音小聲問。

    卓雲的手指在那人的脈搏上探了探,點頭,“死得透透的。”

    風吹走了雲層,新月露了出來,灑下淡淡的銀暉。藉著月色,卓雲能看到掉下樓的士兵穿著同安城守衛的衣服,心中稍定。她並沒有去察看此人的死因,迅速地拽著燕王世子縮回原地,小聲道:“虧得我們站得靠裡,要不然,敵人的面都還沒見著,被這屍體一砸,說不定還能把命給丟了。”

    燕王世子從營地裡出來的時候滿腦子都是殺敵制勝的興奮與憧憬,結果才一出門就被賀均平給晾在了城樓下,一顆心頓時涼了半截兒,這會兒猛地見了死人,很是嚇得不輕,不由自主地縮在卓雲身後,兩隻手緊握著匕首,渾身發顫,兩排牙齒發出咯咯的聲響。

    卓雲哭笑不得地看著他,問:“世子爺沒見過死人?”

    “見……見過,”燕王世子咬著牙,哆哆嗦嗦地回道:“可……可是,沒這麼死的。”他正好好地說著話,忽然來一具屍體從天而降,這個場面光是想一想就覺得很詭異很可怕了。燕王世子把腦袋別到一邊去,聲音裡帶著哭腔問:“他腦袋還是全的嗎?”

    有沒有腦漿四濺,鮮血遍地之類的……

    他話剛落音,城樓上又墜了具屍體下來——說是屍體似乎也不大確切,那人還沒有死透,攤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喉嚨裡發出破風車一般的“嘎嘎——”聲,在這寂靜又漆黑的深夜裡,無端地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他們把人弄死就是了,好好的幹嘛往下扔屍體啊——”燕王世子都快哭了,索性捂著耳朵把腦袋靠在城牆上,好像這樣能獲得更多的安全感。卓雲也不去安慰他,叉著腰沒好氣地瞪著這位大少爺,心裡琢磨著以後得跟賀均平說多帶這位大少爺出來見一見世面,要不然,就他這芝麻綠豆大的膽子日後怎麼能作一國之主。

    他們倆各看各的,過了好一陣,終於聽到城門後傳來“咯登——咯登——”的聲響,卓雲趕緊拽了燕王世子一把,他立刻會意,握緊匕首飛快地沖了過來。

    城門很快被打開,賀均平從門後鑽出來,沉著臉把手裡的信號燈點燃揮了揮,燕王世子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五十步外沖過來一大群人,再往後,便是驚天動地的馬蹄與衝鋒的怒吼……

    卓雲見他都看傻了,哭笑不得地拉了他一把,搶在眾人前頭沖進了城。燕王世子依舊一臉茫然,仿佛夢遊一般愣愣地看著卓雲,小聲道:“他……他們都在後頭跟著?”這些人豈不是把他方才的慫樣兒全都看了個仔細。這簡直太丟人了!

    卓雲欣賞了一會兒他氣急敗壞卻又無奈窘迫的樣子,終於心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忍住笑安慰道:“你放心,他們都是後來的。”燕王世子一直捂著耳朵不敢回頭看,士兵們又可以穿了軟底鞋,壓低了聲響,所以才沒察覺到,但卓雲卻是聽得仔細。

    “真的?”燕王世子依舊有些不信,但還是充滿希望地看著她。卓雲攤手,“你可以不信。”說罷,又揮了揮手裡的弓,沉聲道:“再不走,我們倆今兒可真是白來了一回。世子爺你不走,我可是要走了。”

    燕王世子再也顧不得其他,趕緊也摸出弓箭亦步亦趨地跟在了卓雲的身後。

    因是夜襲,來得又突然,同安城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幾乎連個像樣的反撲也沒有就徹底被燕軍拿下了。燕軍紀律言明,並沒有大開殺戒,所以城裡的場面看起來並不算太血腥。燕王世子忽然就精神了起來,好像變了個人似的,一臉凜然地領著一大群士兵從縣城正中央的大路上匆匆而過,遠遠地瞥一眼,還別說,真有些世子爺的氣勢。

    賀均平不貪功,城門一開便讓旁人忙活去了,自己找到卓雲後便拉了她去休息,“左右這首功逃不了,自己吃了肉,總得跟別人留點湯。”他說到這裡的時候嘴角微微翹起,臉上毫不掩飾地露出譏誚之色。卓雲立刻猜到定是有人私底下埋怨了什麼,朝他笑,一臉好奇地問:“誰在大將軍面前說什麼了?”

    賀均平挑眉,一臉不屑地哼道:“還能有誰?許家老二唄。你說他這腦子是怎麼長的,明明知道大將軍不待見他,還使勁兒往他跟前湊。要換了我是大將軍,早把他給轟出去了。就憑他那點本事,也好意思跟我比,臉皮真厚。”

    雖說軍隊在外頭,可許家退婚的事吳大將軍怎麼會不知道,吳元娘逃婚的舉動的確有些過火,但他養外室的事卻也是真,吳大將軍嘴裡不說什麼,心裡頭豈會不膈應。許二公子若是聰明的,就該夾著尾巴做人,偏偏他還生怕吳大將軍不認識他似的,三天兩頭地往他面前鑽,還總話裡話外地抱怨說吳大將軍不肯給他機會,吳將軍心裡頭怎麼想的旁人不曉得,但營中眾人對許二公子卻都是抱著一副看好戲的心態,包括賀均平也是如此。

    “阿雲,”賀均平剛剛吹捧完自己,忽然又一臉鄭重地看著卓雲道:“等這場仗打完了,我們倆就成親吧。”

    這是個什麼狀況?卓雲眨了眨眼睛有些反應不過來,這個話題變得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我算一算時間,”他掰著手指頭認真地道:“依著我們現在勢如破竹的進度,只怕用不了一年就能打到京城去,我再立幾個功,等回宜都的時候說不定還能升一級,成親的時候也體面……對了,柱子大哥他最近有沒有信來,我們成親的時候得把他和嫂子接過來吧。還有……”

    卓雲揉了揉額頭,看著面前說得興高采烈的賀均平,忽然覺得她前些天患得患失,還弄得病了一場的反應實在有點太傻了。

    “阿雲你高興得傻了?”

    “……”

    燕軍並未在同安多做逗留,軍隊稍一休整,便繼續朝京城進發。

    正如卓雲上輩子記憶裡一般,燕軍勢如破竹,一路順利,經過大半年的,終於在第二年的春天打到了京城。攻城前一日,大周皇帝領著一眾朝臣匆匆地逃出了京,燕軍幾乎沒費什麼力氣便佔據了京城。

    此番大勝,賀均平戰功赫赫,燕王大喜,接連升了他兩級,舒明和小山、小橋也升了校尉,唯有卓雲沒得什麼好,不僅沒如她所願地撈個“將軍”當一當,還不燕王教訓了一通,責備她一個女兒家不好生待在家裡頭相夫教子,卻要四處奔波、抛頭露面很不體面,氣得卓雲險些沒跟他頂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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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3 08:54:17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四章

    關鍵時候還是燕王妃出來幫她主持公道,她毫不客氣地打斷燕王的話道:“誰說女人就只能窩在家裡頭相夫教子?還不都是你們這些臭男人唯恐被女人搶了風頭!你去軍中找人問問,雲丫頭的本事比哪個男人差了,憑什麼要把她這麼個驚采絕豔的姑娘束在府裡不能出門?別跟我說那些什麼女戒女訓,什麼狗屁東西,我幼時也不曾讀過,難不成王爺要因此休了我?”

    燕王訓得正在興頭上呢,被燕王妃這麼一攪和,一下子就泄了氣,使勁兒地朝燕王妃使眼色,讓她給自己留些顏面。燕王妃卻挑眉道:“你朝我擠眉弄眼地作甚?難道我還說得不對?雲丫頭是我乾女兒,若是連我都不給她主持公道,誰能幫她說話?這孩子在外頭風餐露宿地吃了不知多少苦頭,立下了汗馬功勞,你不好生誇獎賞賜,反而一個勁兒地說什麼風涼話。我可不依!我大哥也就罷了,他原本就不是愛爭權奪利的人,雲丫頭才多大,你這回若不能給她個滿意的交待,我跟你沒完。”

    燕軍攻下京城後沒多久,吳大將軍便主動卸下了軍權,只留了個虛職,這讓那些卯足了勁兒想要在燕王面前參他驕奢妄為的朝臣們立刻就泄了氣,尤其是徐家,頓時有一種伸出拳頭沒處使勁兒的無奈感。

    聽得燕王妃提及吳大將軍,燕王立刻就心虛了。他自然清楚吳大將軍為何要請辭,不外乎樹大招風,生怕引得他忌諱罷了。雖說燕王不願承認自己有這方面的擔心,但吳申請辭之後,他的確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

    被燕王妃這麼一罵,燕王倒也不氣惱,反而愈發地高興起來,她能這麼毫不忌諱地想罵就罵,起碼說明她心裡頭並沒有因此生出什麼芥蒂,咧著嘴呵呵地笑,揮揮手朝燕王妃討好地道:“我這都是為了雲丫頭好,這……到底外頭的人都看著呢,你又不是不曉得那些禦史嘴巴有多厲害,我若是不狠狠教訓她一通,回頭禦史們還不得噴我滿臉的唾沫星子。”

    燕王妃譏笑道:“我竟不曉得你什麼時候膽子變得這麼小了,禦史們惹不起,便來欺負雲丫頭,是當她好欺負麼?”

    燕王連連打著哈哈,悄悄朝卓雲使眼色,卓雲心裡頭正不爽呢,只當沒瞧見,燕王沒轍了,索性揮揮手朝她道:“雲丫頭就先下去吧。”

    燕王妃不悅道:“你這麼快打發她走做什麼?這孩子受了這麼多罪,還被你拉過來訓了一通,而今就這麼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要把她給打發了,我可不許!”

    燕王都快哭了,耷拉著腦袋一臉無奈地道:“王妃你說,到底要怎麼著?”

    燕王妃端了端身子,挑眉得意地笑笑,慢條斯理地道:“我聽大哥說,雲丫頭在軍中表現得不錯,頗立了些軍功,雖說興許比不得平哥兒,但也差不到哪裡去。平哥兒而今都已升了宣武將軍,雲丫頭做個武義將軍也該綽綽有餘。”

    燕王額頭上青筋直眺,偏又不敢一口回絕,為難地揉著太陽穴,用一種商量的口吻朝燕王妃道:“這事兒還得再議一議,要不,過兩年再說?”

    “議什麼議?”燕王妃立刻就暴躁了,眉一挑,眼一瞪,眼看著就要發作,燕王立刻就討饒道:“好好好,不議不議,就這麼定下來。武義將軍是吧,也沒多大的官兒,依著咱們雲丫頭的本事,一個武義將軍算什麼,便是武德將軍也擔得起……”他一邊說著話,一邊悄悄朝卓雲作手勢,卓雲這回看到了,眨了眨眼睛,朝二人行過禮,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燕軍雖已攻下京城,但燕王尚未稱帝,也未搬進皇宮,只占了皇宮東邊已逃走的誠親王的王府暫時住下。卓雲從王府正院一出來,就瞧見賀均平正與燕王世子坐在園子的涼亭下說話,瞥見她出來,二人立刻起身相迎。

    他們身邊並沒有留伺候的下人,故賀均平說話便沒有什麼顧忌,笑著問:“王爺罵了你了?”

    卓雲揉了揉鼻子,白了他一眼,小聲道:“你就知道。”

    燕王世子笑著道:“是我說的。我父王是什麼性子我還不曉得,定是拉著你一通教訓,說什麼不該在外抛頭露面的話,不過有我母妃在,他也說不了幾句,不然,保管被罵得狗血淋頭。”

    卓雲立刻笑起來,“可不是,王爺臉都綠了,使勁兒朝我使眼色讓我先溜出來。不過——”她頓了頓,又將燕王終於肯升她官職的事兒說了。燕王世子聞言哈哈大笑,搖頭道:“你真當我父王是被逼的?他若不是心裡頭早有數能這麼快應下?”這麼多年下來,燕王世子對自家老爹的性子可以說是摸得七七八八,今兒這般舉動,分明就是故意要借此跟燕王妃鬥鬥嘴的,都老夫老妻了,還來這一套,燕王世子表示很無奈。

    卓雲與賀均平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說話了。

    因大周皇帝逃去了南邊,燕軍雖占下了京城依舊不敢放鬆,一邊抓緊時間練兵,一邊計畫著南征。不同於上一次的猶豫不決,這一回朝中的武官簡直快要搶破了頭,尤其是寧郡公和徐家,更是上躥下跳,生怕這上好的差事落再次落到旁人手裡。

    卓雲卻是曉得之後幾年的南征並不算順利,皇帝逃到南邊後很快立了新都,因有長江天險為壑,且因燕軍乃北人,不適南方水土,這場仗持續了數年之久,直到後來燕軍自蜀中改道,先占下了益州,再經由益州輾轉,才終於艱難地滅了大周,而陸鋒,也就是後來的趙懷誠,正是在這個時候橫空出世,立下了赫赫戰功,終於成了與賀均平齊名的年輕將領。

    “……你覺得怎麼樣?”賀均平嘮嘮叨叨地說了一大段話,滿臉期望地朝卓雲看去,才發現她正托著腮在發呆。他不由得無奈地歎了口氣,伸手在卓雲的胳膊上戳了戳,卓雲一個激靈,醒了,睜大眼睛朝他看過來,一臉茫然地問:“怎麼了?”

    賀均平把手裡的小冊子遞給她,歎了口氣,小聲道:“你看看這個。”

    “是什麼?”卓雲狐疑地打開冊子,裡頭赫然寫著什麼金銀珠寶、綢緞布匹的數目,甚至還清楚地標明了各種玉器的明目材質,布匹的花色產地。卓雲心中一動,立刻就明白了,又氣又好笑地把那小冊子扔給賀均平,搖頭道:“你把這個給我作甚?”

    “聘禮啊。”賀均平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又道:“你仔細看看還有什麼遺漏的。”他打了這近一年的仗,得了不少好東西,就算沒有先前趙氏留給他的那些銀子也可以稱得上身家豐厚,故這會兒才底氣十足。

    卓雲哭笑不得地道:“你盡胡鬧,哪有人把聘禮單子拿給我來看的。就算要看,那也得給我大哥。”一想起柱子,卓雲的心裡多少生出些思念的情緒,前不久才剛剛收到柱子大哥的來信,他們本有心想來京城探望,但臨行前嫂子卻診出懷了身孕,這才給耽擱了。

    “我也托人把這冊子給大哥送過去了。”賀均平得意道:“燕王妃那裡也沒落下,娘娘很滿意。”他還順便求燕王妃定了日子,婚期就在年中的五月十九,仔細算算,也不過兩個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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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3 08:54:2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章

    “阿雲,我們就要成親了,你高興不高興?”因卓雲不喜身邊有人伺候,故丫鬟們大多被摒退,賀均平索性朝她靠過來,軟軟地往她身上一倒,笑眯眯地道:“我特別高興。我跟吳大將軍說了,今年都不出征了,就守在京城裡先成了親再說。等我們成了親,再抓緊時間生個孩子,阿雲你喜歡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他們二人相識了許多年,卓雲早已沒了什麼嬌羞,一臉坦然地道:“都好。”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陡地聽賀均平這麼一提,心裡好像被什麼東西輕輕觸動了似的,微微顫抖。如果真的有個孩子,那小小的,軟軟的孩子,到底是長得像賀均平還是像她呢?

    “我想要個女兒,要很乖的,長得像阿雲,有大大的眼睛,每天都軟軟地叫我阿爹……”光是想一想,賀均平就覺得心裡軟成了一團水,他嘮嘮叨叨地說著話,眯著眼睛,一會兒閉上,一會兒又艱難地半睜開,最後,終於倒在卓雲腿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卓雲抱了抱他,一顆心充盈而柔軟。

    陸鋒艱難地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密密的帷帳,雪白的細棉布上沒有一絲花紋,乾淨中透著一股清冷。屋裡有些涼,偶爾有風吹進來,床頭的帷帳會微微地動,倒襯得屋裡愈發地安靜。

    他深吸了一口氣,強撐著想要坐起身,稍稍一動,渾身上下便猶如被馬車碾過一般,痛得他幾乎喘不上氣。他努力地抬手摸了摸上身,胸口纏著厚厚的紗布,腦袋上也裹得嚴實,顯然受傷不輕。

    “有人嗎?”陸鋒啞著嗓子輕輕地喊,四周卻依然一片寂靜,但他卻分明聽到了不遠處有書本翻動的聲響。陸鋒心中驚駭,腦子裡飛快地閃過許多念頭,但終究一無所獲。

    “是誰?”他又問,聲音漸漸沉下來,好讓自己看起來顯得鎮定些。那人卻依舊不作聲,只坐在原地慢條斯理地翻著書。又等了好一陣,陸鋒幾乎以為自己等不到回答了,那人卻緩緩站起身,太師椅發出“吱呀——”一聲響,爾後是他一步一步的腳步聲,聲音極輕,卻仿佛踩在陸鋒的胸口。

    “你平日裡都看這些東西?”那人將手裡的小冊子隨手扔到床上,年輕而俊秀的臉一點點出現在陸鋒的面前。這是一張極俊美的臉,劍眉淩厲,鼻樑挺直,就連素來有美男子稱譽的陸鋒也要自愧不如,但他臉上的神色卻帶著許多譏誚與傲慢,居高臨下地看著陸鋒,眼睛裡一片漠然。

    那是一種視天下萬物為螻蟻的漠然,在他的眼睛裡,陸鋒幾乎看不到一絲溫暖的情緒,甚至連生氣也沒有,只是一張漂亮而空虛的面具。

    陸鋒心裡無端地有些慌亂,但他臉上卻還努力地端出一副淡定沉著的模樣來,他是陸家子弟,不管面對任何艱難,都還維護著世家子弟的最後一絲尊嚴。

    年輕人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譏誚地嗤笑了一聲,陰陽怪氣地道:“怎麼,表哥不認識我了?”

    陸鋒聞言一愣,腦子裡迅速地轉動著,想要從他臉上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來,絞盡腦汁地想了半晌,才終於狐疑地發問:“你……你是平哥兒?”賀家被抄家時,唯有賀家大少爺賀均平一個人逃了出去,雖許多年不曾見過,但陸鋒好歹還是從他臉上找到了些許趙氏的痕跡。

    “你怎麼在這裡?”陸鋒的心裡愈發地亂,他隱隱猜到了些什麼,卻不敢去想,只努力地撐著胳膊想坐起身。賀均平垂下眼瞼,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一臉冷漠地道:“你斷了三根肋骨,折了右腿,摔傷了頭,若是不想在床上躺半年,最好老實些。”

    陸鋒聞言立刻就不動了,他是個聰明人,從來不會犯這種錯,便是再怎麼激動,靈台還殘留著一絲清明。“是你救了我嗎?”他問:“阿雲呢?”說話時,他又不由自主地朝四周看了看,臉上難掩焦急之色。

    賀均平拉了把椅子在他床邊坐下,拍了拍衣袖上根本看不見的灰,不急不慢地回道:“陸家老爺子說你被美色所惑,屢勸不聽,竟在益州蹉跎了四年光景,所以求我出手把你給殺了。”他從床頭邊拿起一封文書扔到陸鋒身上,冷冷道:“你現在的名字叫趙懷安,是宜都趙家的旁系子弟,至於旁的事,我可不想管了。”

    當初賀家被抄家時,陸家老爺子幫著送趙氏出京,賀均平雖與趙氏不親睦,但那到底是他生母,故還得承陸家的情,這才應了陸老爺子的請求。

    陸鋒聞言臉色頓變,竟一骨碌從床上坐了起來,激動地拽住賀均平的胳膊高聲喝道:“阿雲呢?你把阿雲怎麼樣了?你把她怎麼樣了?”

    賀均平並不動,低頭看著陸鋒激動萬分的樣子,臉上露出嘲諷的笑。他最看不得這些世家子弟故作鎮定、徒作風流的姿態,能把陸鋒激怒,讓他很是滿意。他居高臨下地看著陸鋒,聲音裡帶著惡意,仿佛從地域裡走出的修羅,“阿雲?就是跟在你身邊的那個漂亮女人?”賀均平漂亮的面孔一點點猙獰起來,陰霾密佈,寒氣森森。

    他故意一個字一個字地回道:“她——死——了!”

    陸鋒手一抖,整個人仿佛一個泄空了氣的布口袋忽然就癱軟了下去,幽黑的眼睛瞬間失去了神采。

    賀均平唯恐還不夠,又湊上前去,勾起嘴角一字字地繼續道:“說起來,那個女人還生得傾國傾城,難怪表哥你這麼念念不忘,連陸家的大事都顧不上了。換了我是老爺子,也得把她給除掉。”

    陸鋒猛地抬頭惡狠狠地瞪著他,通紅的眼睛裡一片猙獰和憤怒。賀均平卻托腮而笑,半眯著眼睛看著他,搖頭道:“表哥你這麼看著我作甚?便是要怪,也怪不到我頭上。陸老爺子要她的命,我這做晚輩的豈能違背,你說是吧。”

    陸鋒咬著牙,握緊了拳頭渾身顫抖。賀均平仿佛看熱鬧一般盯著他看了半晌,又陰陽怪氣地故意諷刺了他一番,陸鋒卻置若罔聞,賀均平終覺無趣,這才走了。

    出了門,立刻有侍衛貓著腰過來悄聲稟告道:“將軍,那女人有消息了,老八說她逃去了盛州。您看我們是不是——”

    “算了,”不待侍衛說完,賀均平便不耐煩地揮手打斷他的話,“不過是個可憐的女人,何必非要趕盡殺絕。”他依稀記得那個紅衣麗人的模樣,濃眉大眼,豔光逼人,偏偏還有一身不俗的功夫,竟傷了他好幾個手下。若不是陸鋒的手下將她打暈了逃出去,恐怕她還要與他們戰個你死我活。陸鋒那個小白臉果然有些本事,竟能把這麼個女人哄得服服帖帖。

    侍衛有些擔心地道:“這斬草不除根,日後恐怕留下禍患啊。”

    “一個女人而已,”賀均平冷笑數聲,朝那侍衛譏諷地瞥了一眼,侍衛立刻低下頭,再不敢多話。

    賀均平以為這件事到此為止了,不想幾年後竟被人殺到了家裡頭,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原來這個世界上還真的有這麼死心眼兒的女人。

    “大將軍何不將此事告知于陸將軍?”侍衛苦口婆心地勸他,“她來得了一次就能來第二次,當初還是大將軍手下留情才放了她一條生路,而今倒好,還被她給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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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賀均平歪在榻上不置可否,門口傳來侍衛的通報聲,說是夫人求見。賀均平不耐煩地揮手道:“不見!”

    侍衛苦著臉又勸道:“夫人一片好心,大人您何必如此?”

    賀均平冷笑。“一片好心?不過是來看看我死了沒死,你信不信,等我那天果真死了,她立刻就能改嫁。”孟雲是燕帝賜的婚,在外人看來體面又光鮮的婚事卻不為賀均平所喜,當初賜婚的旨意下來後,賀均平立刻派了人去調查孟雲的底細,竟查出她曾定過親,她那未婚夫窮苦潦倒來京中投奔,未過幾日便消失無蹤,自此賀均平便對孟雲生了芥蒂,無論她如何小意溫柔,賀均平依舊不冷不熱,成親數年,膝下竟連個子嗣也沒有。

    那侍衛見賀均平聽不進勸,終是無奈,搖搖頭,重重地歎了口氣。

    爾後數年,陸鋒娶了妻,納了妾,那妾室還給他生了個女兒。陸鋒一番平日裡的低調做派,竟滿京城地撒了請柬要給小女兒擺滿月酒。

    賀均平曾遠遠地見過陸鋒的那個妾室,她穿一身紅衣站在陸鋒身邊,身段婀娜,眉目豔麗,有那麼一瞬間,賀均平以為自己又看到了十年前的那個人。

    “哼——”賀均平將請柬狠狠地扔到一邊,一臉鄙夷地道:“他莫不是以為這樣就顯得自己長情了,真真地可笑。”嘴裡這麼罵著,心裡頭偏偏又不是滋味,既心虛,又有些嫉恨。他很不喜歡陸鋒,或者說他憎恨所有人,他們憑什麼活得那麼滋潤,憑什麼有人愛有人心疼,而他卻像個陰暗的、卑鄙的老鼠一樣可怕又可惡。

    賀均平咬著牙陰沉沉地笑,得意道:“陛下不是說要派人去方頭山招安麼?我看陸將軍就很適合。”他倒要看看,已娶妻納妾的陸鋒終於見到自己心心念念了十年之久的方卓雲時是一副怎樣的姿態?方頭山的大當家又怎麼會去給別人做妾!

    那一定精彩之極!

    他惡意揣度著陸鋒糾結又懊惱的樣子,越想越覺得解恨!

    七月末的天氣已然漸漸褪去了暑氣,尤其是傍晚,太陽下山後,風裡便帶了些許的涼意。賀均平騎著馬在城裡慢悠悠地晃蕩,過南門口時,忽地聽到一陣破風之聲,他驚覺不妙,趕緊朝路邊躲,那身刺眼的紅衣卻猶如夢魘一般卷過來,賀均平只覺得胸口一涼,他睜大眼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的女子,烏髮墨眼,雪膚紅唇,一如十年前初見……

    “……喂,賀均平!”

    賀均平緩緩睜開眼,臉上依舊帶著些驚恐,愣愣地看著面前的卓雲,傻乎乎地沒說話。

    “你怎麼了?”卓雲掏出帕子在他臉上擦了擦,關切地問:“做噩夢了?出了一頭的汗,手還冰冰涼的。”她說話時又捏了你賀均平的手,他立刻回過身來,猛地握緊了她的,喃喃地喚了一聲“阿雲——”

    “真有你的,這也能睡著。”卓雲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起身給他倒了一杯熱茶遞到他手裡,又道:“你不去大將軍府看看麼?”前幾日吳府傳來喜訊,趙氏竟老蚌生珠,懷了身孕,賀均平覺得挺彆扭的,只派了府裡的管家送了些東西過去,自己卻一直捱著不動身。

    而今聽得卓雲如此一問,賀均平愈發地有些不自在,撓了撓腦袋,小聲道:“我去做什麼?不去!”

    “你不擔心麼?”卓雲輕輕推了推他,柔聲道:“還是去瞧瞧吧,省得你睡不好。”

    賀均平也不曉得怎麼解釋自己做惡夢的事,只得硬著頭皮應下,“嗯”了一聲,端起茶喝盡了,這才慢吞吞地起身離開。

    不知何時外頭竟下起了雨,一會兒竟愈發地大起來,風也呼嘯出聲,遠處甚至還有隱隱的雷鳴。賀均平不喜乘車,索性騎了馬在雨中走,不想才出了巷子竟被個邋裡邋遢的道士攔住了去路,那道士睜著一雙渾濁的眼,故作高深地指著賀均平道:“施主今日有卦。”

    賀均平半眯著眼睛斜睨了他一眼,不耐煩地道:“滾開。”

    那道士卻仿佛沒聽到似的,半閉上眼伸出右手掐指算起來。京城裡常有些僧人道士裝瘋賣傻,但也有些有本事的,一種護衛悄悄打量賀均平的神色,見他面色雖有不豫,但並未再出聲喝罵,便守在原地並不動手。

    那道士猛地一睜眼,雙眸中射出精光,直直地盯著賀均平道:“施主錯矣,姻緣本是天定,怎好強求。你上輩子毀人姻緣,以至於丟了性命,今生僥倖改了前程,怎好一錯再錯,若不能及時回頭,小心要遭天譴……”

    “給我打出去——”不等那道士說完,賀均平已厲聲喝道,眸中寒冰徹骨,竟是眾人從未見過的陰冷,“好大膽的妖道竟敢妖言惑眾!我命由我不由天,老天爺不是要天譴麼,何必等到以後,今兒一道雷劈下來就是。”他一邊說著話,一邊緩緩舉起兩隻手,抬頭看著烏沉沉的天,滂沱的雨水從他頭頂迅速淌下,滑過他堅毅而決絕的臉。

    四周一片寂靜,護衛們皆屏氣凝神不敢作聲,低著頭悄悄打量著賀均平。那道士也是一臉愕然,愣愣地看了賀均平半晌,一會兒,又抬頭看了看天,不安地吞了吞口水。

    整整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大雨依舊滂沱,閃電與雷鳴都依舊在遠處,西邊的天際被閃電拉出奇異的形狀,他們頭頂的天空卻還是一片烏雲。賀均平終於放下雙臂,仰著頭,居高臨下地看著那道士,指著他道:“給我打!”

    這兩年武將大出風頭,賀均平連升數級也頗受人關注,就因為他打了那臭道士,結果第二日就被禦史告了一狀,說他仗勢欺人、蠻橫無禮,燕王笑嘻嘻地把摺子扔給他看,賀均平摸了摸鼻子,一臉嫌惡地道:“這些禦史一個個閑著沒事兒幹,盡會搗亂。換了是他,真讓人指著鼻子罵到跟前了,我不信他還能平心靜氣。”

    燕王也連連點頭附和,無奈地道:“這些個酸腐的書呆子,成天就會挑刺,巴不得哪天我一怒之下把他們給弄死了,他還能掙個忠肝義膽、不畏強權的名聲,啊呸,本王才不上當。”罷了卻又發了賀均平半年的俸祿。

    俸祿是小事,賀均平卻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一回府便派了人整了幾個小混混做和尚道士打扮堵在那姓劉的禦史家門口說了一整天的晦氣話,偏偏那劉禦史還不好趕人,直氣得他在床上躺了兩天,第三日又給燕王上了摺子告狀。賀均平抵死不認,劉禦史又沒有證據,被賀均平在朝上諷刺了幾句,一時失態,竟仗著自己年長,不知死活地沖上前來要打賀均平,燕王順勢就把他給拖出去了,還借此機會叮囑他在府裡好好“養病”,沒有什麼事就不要出來蹦躂了。

    這事兒一出,朝中眾人心裡頭便清楚了,賀均平這會兒聖眷正隆,得罪不起,可不敢再去撩撥他。

    趙氏聞聽消息後卻很是擔憂,忍不住與吳申商議道:“平哥兒這性子是不是有些太激進了?要不,哪天你去跟他說說,得饒人處且饒人,讓他日後行事莫要這般咄咄逼人,雖說王爺沒說什麼,難保心裡頭不覺得他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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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吳申一邊翻著手裡的《禮記》一邊慢條斯理地回道:“平哥兒聰明著呢,不必為他操心。”見趙氏依舊憂心忡忡,他又耐著性子解釋道:“平哥兒年紀輕輕便立下大功,身居要職,且又與世子關係匪淺,他若果真循規蹈矩讓人挑不出一絲錯處,王爺才真的忌諱,而今這般肆意妄為,反倒讓王爺放心了。”

    趙氏也不傻,被他這麼一提點,立刻就想明白了,揉了揉太陽穴,琢磨了好一會兒,又問:“你說平哥兒不會是故意的吧?”

    吳申勾起嘴角笑笑,沒說話。趙氏見他這幅莫測高深的樣子,索性便不再問他了。

    賀均平打了場勝仗,兼著婚期漸漸近了,愈發地春風得意,每日都笑容滿面,燕王好幾次給他指派了差事,都被他以各種藉口推辭了,最後索性給燕王上了道摺子,說是自己忙著成親,趕著生子,預備要三年抱倆,求王爺讓他歇幾年。燕王又氣又好笑,把他喚進府裡狠狠臭駡了一通,這才把人給踢出來。

    “哪有這樣的!”賀均平斜靠在卓雲家花廳的榻上嘮嘮叨叨地抱怨道:“王爺也忒不厚道了,我好說歹說,才允了我小半年的假,說等婚事一完就得去打仗。阿雲你也去王妃哪裡幫我說說,若是娘娘開了口,王爺一定得應。”

    卓雲剝了顆葡萄塞他嘴裡,又給自個兒剝了一顆,不急不慢地道:“你先前不是打仗打得挺歡實的,怎麼這會兒又不願意去了?”

    “去什麼啊!”賀均平享受地眯起眼睛小聲抱怨道:“你看看領兵的都是些什麼人?跟他們一起打仗,那不是坑人麼?王爺盡會出餿主意!不是我說,就他們那些一門心思想著搶佔功勞東西,哪裡能打什麼勝仗。再加上長江天險,不拖個三五年恐怕也沒什麼進展。我何必浪費時間跟著他們去湊熱鬧。”

    上輩子這場仗可不正是拖了好些年!卓雲不由得低頭看了他一眼,含笑點頭,“不去也好,我聽說這回領兵的胡將軍與甯郡公關系匪淺,你若去了,恐怕也是去坐冷板凳的。回頭我去與王妃說一聲,她素來好說話,想來也不會駁了你的意思。”

    “正是這個道理!”賀均平點頭道:“世子也是這個意思,不過這些話他去說卻不好。”無論是他還是吳申,甚至是趙家,身上都深深地被打上了世子的標籤,雖說燕王而今對世子寵信有加,但燕王年富力強,世子年歲卻漸長,日後究竟如何卻不好說。所以無論是吳申還是賀均平,行事都十分謹慎,唯恐給世子,也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卓雲與燕王妃打過招呼後沒多久,燕王妃便尋了機會與燕王說了,罷了又沒好氣地教訓他道:“我只有雲丫頭這麼一個女兒,眼看著就要成親了,你倒好,火急火燎地非要把平哥兒弄去前線。咱們大燕莫不是找不到人了,怎麼就非要逼著平哥兒去打仗?賀家就剩他一根獨苗,要真有什麼三長兩短,賀家豈不是要絕後了?人平哥兒都說了,正所謂成家立業,眼下先忙著成親生孩子,旁的事都往後挪。”

    燕王吹鬍子瞪眼地罵道:“這小兔崽子想得倒美!等他生孩子?萬一雲丫頭進門三年五載生不出孩子,他還能守在府裡頭過一輩子?還真出息了他!要不這樣,你把吳申給弄回來,他要是肯帶兵,我就不強求平哥兒了。”

    燕王妃立刻就暴躁了,霍地一下跳起身來指著燕王大喝道:“你這混帳東西能不能有點良心,我大哥這些年南征北戰、東奔西跑還不夠辛苦的,而今好不容易娶了親,趙氏又懷了身孕,一把年紀了才等著抱兒子,你竟還想把他誆出去……”

    她辟裡啪啦地把燕王臭駡了一通,燕王賴著臉皮反正不鬆口,等燕王妃罵完了,這才陪著小心哄道:“我這不是也沒轍麼,朝中上下一個兩個都不省心,好不容易有幾個靠譜的,還偏偏溜得遠遠的,你看看我這頭髮,這半年下來都白了多少?”

    這麼多年夫妻了,燕王妃豈能看不清他的苦肉計,一點也不受影響,依舊沉著臉道:“我可不管這些,你自個兒找人去,反正這幾年別打我大哥和平哥兒的主意。至於旁人,你愛使喚誰就使喚誰。那個徐家的幾個少爺——不是一直嚷嚷著要上前線麼?”

    燕王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後還是沒說,只撇了撇嘴,無奈地歎了口氣。

    燕王雖答應,但也沒明言拒絕,反正賀均平就當他應下了,興致勃勃地準備著婚禮的事宜。

    “柱子大哥來了信,他跟嫂子還有葉子他們已經上了路,再有個小半月估計就能到了……”賀均平一邊給卓雲念著信,一邊時不時地抬頭朝她看一眼,滿臉幸福,傻樂了半晌,他忽地想起什麼,猛地一拍腦門,高聲道:“哎喲,我竟忘了給舅舅家送請柬!”

    卓雲微訝,“我以為你早派人送過去了呢?”

    賀均平慌忙跳起身,抓起榻邊的披風胡亂地系在身上,道:“旁人家的都派了府裡的管家送的,獨獨漏了舅舅家,原本是想親自去送的,這幾日忙著,竟忘了這事兒。”虧得這會兒想了起來,要不,趙老爺遲遲收不到請柬,還不得胡思亂想啊。

    “我去去就好,晚上過來吃飯。”

    卓雲沒好氣地道:“你去了趙府還不得陪趙老爺喝杯酒,還有兩個表哥在呢,說說話不留神天就黑了,還過來作甚?被旁人見了,愈發地要說些不中聽的話。”

    賀均平不屑道:“隨他們說去!不是我說,那些愛饒舌多事的人家裡頭才亂著呢,誰又比誰乾淨了?這京城裡的達官貴人們,表面上一個個光鮮得很,私底下卻是葷素不忌的德行,日後若是有人膽敢在你面前說什麼不中聽的話,你就回她一句,先把自己男人管束好了再管旁人家的事。”

    卓雲見他越說越沒個遮攔,趕緊伸手在他胳膊上揪了一把,小聲道:“行了行了,去你的吧。”說話時,又起身一路將他送至院門口。賀均平依舊有些捨不得離開,瞅著四下無人,飛快地在她臉上親了一口這才疾步逃竄。

    賀均平騎著馬一路疾馳到了趙府,才到府門口,便有下人弓著腰笑眯眯地迎過來,一面牽馬一邊笑著招呼道:“表少爺可來了,方才大少爺還說要派人去請您過府呢?”

    “可是有什麼事?”賀均平問。

    那下人搖頭道:“小的可就不曉得了。”

    賀均平沒再追問,大步流星地徑直往趙懷安兄弟所在的院子方向走。還未進門,大老遠便聽見院子裡傳來陣陣爽朗的笑聲,賀均平腳步一滯,竟下意識地停在了大門口。

    下人微有不解,但又不敢去問,只得低著腦袋安安靜靜地侯在他身後。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賀均平沉悶的聲音,“府裡來客人了?”

    下人趕緊回道:“是,聽說是府裡的遠房親戚。”

    “叫什麼?”

    那下人皺起眉頭想了想,似乎有些不確定地小聲回道:“小的聽大少爺喚他堂兄……”

    “趙懷誠?”賀均平又問。

    下人立刻點頭,“對對,就是這個名字,原來表少爺也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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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3 08:55:1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章

    賀均平沒說話,沉著臉在門口發了好一會兒愣,最後終於還是抬腳進了門。

    賀均平一進門就瞧見陸鋒與趙懷安兩兄弟在院子裡的葡萄架下坐著,也不知說到了什麼事,三人哈哈大笑,陡地瞅見賀均平進門,趙懷琦立刻跳起身來,滿臉歡喜地高聲招呼道:“平哥兒,平哥兒,正要去找你呢,不想你竟自個兒來了。快過來看看是誰到了!”

    說話時陸鋒也緩緩站起身,勾起嘴角朝賀均平微微頷首。一別經年,他似乎比上回見面的時候瘦了些,但精神還算好,一雙眼睛依舊明亮而沉穩,靜靜地看著他。這一瞬間,賀均平忽然有些心虛,他甚至不敢看陸鋒的眼睛,只朝他瞥了一眼便立刻低下頭,強笑著招呼道:“原來是大表哥來了,怎麼來之前也不跟我招呼一聲。”

    陸鋒只笑笑並不急著回話,待他落了座,這才不急不慢地道:“來得匆忙,故來不及寫信。我也是今兒剛到的京城,這不,才一進京就到了舅舅府上。至於平哥兒家裡,你不是正忙著成親麼,就沒去打擾了。”

    一說起成親的事兒,賀均平愈發地有些不自在,咧嘴強笑了兩聲,便將話題岔開道:“表哥這回打算留在京城不走了吧?”他嘴裡這麼問,心裡頭卻還是有些擔憂的。老實說,賀均平不是很想見他,就算陸鋒與卓雲的事兒早就已經過了一輩子,就算陸鋒絲毫不記得。可賀均平還是覺得彆扭,仿佛陸鋒的存在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自己做過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他才真正冤枉呢!賀均平很是鬱悶地想,這輩子他可半點壞事兒也沒幹過!

    “大表哥還在益州呢。”趙懷安笑著插話道,說話時又朝陸鋒看了一眼,“這三年兩載的恐怕還回不來。”

    賀均平聞言頓時猜到了什麼,卻不點破,只裝傻道:“大表哥還守在益州作甚?大周朝已是強弩之末,還能撐得了幾年,你何必還守在益州。老太爺也是,當初怎麼就隨著那狗皇帝一起去了南邊,若是早早地投了燕,王爺豈會虧待陸家。”

    陸鋒臉上微露赧色,一旁的趙懷琦高聲笑道:“原來也有平哥兒不知道的事!陸家早已投了燕王,老太爺他們去南邊也不過是為了做內應。至於大表哥,他若留在益州,日後我們攻城大有裨益。我聽說胡將軍南征不利,打了好幾個月仗了也不見有什麼好消息,說不定還得另闢蹊徑從蜀中下手。”

    趙懷安瞥了他一眼,小聲叮囑道:“你小點兒聲,莫要被外頭聽了去。”

    趙懷琦滿不在乎地道:“自己家裡頭怕什麼,再說,下人們都不在,只有我們兄弟仨,這話還能傳出去?”

    賀均平笑著圓場道:“琦哥兒說得是,都是自家人呢。”說罷,他又客客氣氣地向陸鋒問起益州的故人,陸鋒也客客氣氣地回著,二人臉上雖帶著笑,卻明顯透著一股子疏離。不說趙懷安,就連素來大大咧咧的趙懷琦都察覺到不對勁兒了,不住地朝他二人臉上打量,好幾次想開口問,都被趙懷安給使眼色攔住了。

    賀均平沒在趙府逗留很久,把請柬給了趙老爺之後便告辭離去,他甚至沒有好奇地多問一句陸鋒所來究竟為何事。待他走後,趙懷琦才滿臉狐疑地朝陸鋒開口道:“大表哥莫不是與平哥兒有什麼誤會?怎麼他這般冷淡?”

    陸鋒劍眉微蹙緩緩搖頭,罷了又苦笑兩聲道:“我也不曉得。”他素來敏感,所以對賀均平的態度愈發地感受深切,以前賀均平看著他的眼神裡帶著微微的防備和警覺,而今則變成了刻意的疏遠,他甚至拒絕彼此的目光交流,一直微微低著頭躲過陸鋒的視線。

    “平哥兒要成親了?”陸鋒想起這事兒,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又忍不住開口問:“娶的是誰家的千金?”

    “是他幼時識得的方姑娘,大表哥可曾見過?”

    陸鋒有一會兒沒說話,過了半晌才擠出一絲笑容來點了點頭,“見過的,倒是……般配得很。”他從來沒想過自己的聲音會變得這般嘶啞,語氣中的蒼涼和失落連自己都能清楚地感覺到。趙懷安迅速地看了他一眼,趙懷琦則直愣愣地盯著他看,張張嘴,欲言又止。

    陸鋒忽然覺得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煩躁,胸口仿佛堵著一團濁氣,悶得緊。他甚至連解釋的話也懶得說,朝趙懷安兄弟拱了拱手便走開了,腳步沉重,那一步一步仿佛踏在自己的胸口。

    “大哥——”趙懷琦舔了舔乾枯的嘴唇,猶豫不決地小聲問:“你說,大表哥他……是不是……跟方姑娘,所以平哥兒才……這麼……不待見他?”

    趙懷安心裡頭也是這麼想的,但這種事兒怎麼能亂說,遂立刻義正言辭地責駡道:“你渾說些什麼呢?這種事也是能亂嚼舌根的,若是被平哥兒聽到,他還不得跟你鬧。回頭見了方姑娘你也沒臉。”

    趙懷琦被他罵了一通倒也不惱,訕訕地摸了摸後腦勺,小心翼翼地賠笑道:“大哥你莫要再罵了,我又不傻。”心裡頭卻還是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卻說賀均平出了趙府,心裡頭愈發地不自在,想了想,索性又去了卓雲家,不想還沒進門,又被燕王給召進宮去了。

    “去益州?”賀均平一聽燕王說完,立刻就像炸毛的貓跳起來,疾聲道:“我不去!這眼瞅著就要成親了,府裡頭不曉得多少事,千頭萬緒都等著我一個人安排,我哪有時間去益州!再說了,我表哥不是剛從益州過來麼,有他做內應,拿下益州還不是十拿九穩的事兒。”

    雖說上輩子攻下益州是好幾年後的事,但那會兒不是沒有陸鋒麼。上輩子的這個時候,陸鋒還在他的田園小居裡跟卓雲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神仙日子……一想到這裡賀均平又彆扭起來了。

    燕王費盡口舌地勸說了他老半天,賀均平始終不為所動,抵死不從,氣得燕王牙癢癢,劈頭蓋臉地臭駡了他一通後,又把他給趕了出去。賀均平等的就是他這一句,聞言立刻溜得比兔子還快,哧溜一下就沒了蹤影。

    燕王氣極了,回了後宮去找燕王妃告狀,燕王妃一邊給鸚鵡喂著食,一邊鄙夷地看他,一臉嫌惡地道:“早跟你說了多少回了你偏不聽,非要自討沒趣,怪得了誰?再說了,你讓平哥兒去益州,卻讓老胡家的做統帥,平哥兒能聽他的?要真去了,那還不曉得鬧出什麼事來。照我看,還不如等他們小夫妻倆成了親再一道兒送去益州。左右雲丫頭也是個有本事的,若是立了功,我這做義母的臉上也有光。”

    燕王的臉都皺成苦瓜了,“這可怎麼能成。”

    “怎麼就不成了?”燕王妃把手裡的食餌往食盒裡一扔,臉色頓時有些不好,一雙鳳目惡狠狠地瞪著他,怒道:“你就是瞧不上女人。”她也不曉得想到了什麼,臉色愈發地難看,再望向燕王的眼神裡便多了些憤懣又悲傷的情緒。上一回她出現這眼神還是徐側妃被診出懷孕的時候,她一氣之下竟有小半年沒肯見他,燕王立刻就緊張起來,也顧不得燕王妃下一招會不會揮起食盒拍自己一臉,一邊討饒一邊緊緊跟在燕王妃的身後,再不敢胡說半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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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3 08:55:2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賀均平卻不曉得燕王在燕王妃面前吃癟的事兒,回府的路上一直都悶悶不樂,生怕燕王一道旨意直接把他送去戰場。他越想心裡頭就越亂,在街上猶如無頭蒼蠅似的轉了半晌,忽地一抬頭,卻發現自己又到了卓雲家門口。

    “賀將軍,您在府門口轉了都有一刻鐘了,到底是進去呢還是不進去呢?”方府門房笑呵呵地跟他招呼道。因曉得賀均平是卓雲的未來夫婿,府裡眾人對他都客氣又慇勤。

    賀均平想了想,下了馬欲往府裡走,那門房卻又笑著道:“小姐不在府裡。

    “不在?”賀均平腳步一滯,“她去哪裡了?”卓雲在京城裡沒有別的朋友,他還真猜不到她能去哪裡。

    “應是去了吳府。吳家大小姐昨兒來了帖子請小姐過府敘舊。”

    聽說是吳元娘,賀均平這才放下心來。雖說吳元娘以前有些不靠譜,不過這一年過來卻是懂事了許多,上個月才剛剛與舒明定了親。自從許家退婚後,吳大太太便一直發愁,生怕元娘嫁不出去,不想最後竟撿了這麼個好女婿,雖說舒家門第比不得許家顯貴,但到底是書香世家,舒明不僅生得相貌堂堂,還文武雙全,頗受器重,倒比那許家公子好了不知多少倍。

    吳大太太生怕這樁婚事又給黃了,故自打婚事定下來後,便死死地拘著元娘不准出門,吳元娘這回倒是不跟大太太慪氣了,老老實實地守在家裡頭繡花,雖說手藝不精,但好歹還能折騰出個像樣的荷包了。

    “你可不曉得我娘有多凶——”吳元娘伸出手指頭給她看,一臉委屈地抱怨道:“你瞧瞧我的手指頭,就沒個完整的。”

    卓雲卻拿起她桌上剛剛修好的荷包仔細端詳,呵呵笑道:“幾日不見你本事見長啊,這水鴨子倒是繡得挺像的。”

    吳元娘立刻就漲紅了臉,一伸手把荷包搶了過去,氣鼓鼓地道:“什麼水鴨子,這是鴛鴦,鴛鴦!”

    卓雲“噗嗤——”一下就笑出聲來了。

    “你笑什麼!”吳元娘紅著臉氣道:“我好歹還能繡個水鴨子,要換作是你,恐怕連看都不能看的。”

    卓雲被她這麼一說也有些心癢癢,心裡頭忍不住琢磨,她是不是也該繡個水鴨子給賀均平做個什麼信物呢?

    卓雲總算趕在成親前兩天把她費了不知多少心力的荷包做了出來,雖說上頭繡著的鴛鴦幾乎已經看不出本來的樣子,但這已足夠讓賀均平喜出望外的了。他從來沒有想過卓雲會有拿起針線做女紅的一天,以至於收到荷包時愣了半晌,好半天都沒反應過來。卓雲見他那副傻樣,還以為他看不上自己做的東西,一生氣,就要伸手過來把那荷包搶回去。

    賀均平這回反應倒是快了,身體一側便將荷包收在懷裡,忍俊不禁地看著卓雲道:“你這是要做什麼,不是說了送我麼?”

    卓雲氣鼓鼓地高聲喝道:“你若是嫌棄我繡得不好看,還我就是,發什麼愣。”

    “我怎麼會不喜歡!”賀均平連忙道:“我是高興得傻了。我竟不曉得阿雲還會女紅呢,你可真能幹……”他一高興,甜言蜜語簡直不要命地往外冒,卓雲到底不能免俗,被他哄得眉開眼笑,罷了還拍著胸脯向他保證以後再多做幾個給他換著戴。一旁伺候的丫鬟們都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等卓雲高興時,賀均平這才提及陸鋒進京的事來。他心中到底有些不安,生怕卓雲對陸鋒還存著什麼未了的感情,說話時忍不住偷偷打量她的神色,不想才一抬眼,便正正好與卓雲的眼神撞到了。

    “你怎麼了?”卓雲微微蹙眉看著他,聲音裡帶著隱隱的擔憂,“你臉色不大好,是不是沒休息好?”

    賀均平慌忙點頭,“這幾日忙著成親的事兒,好幾晚沒睡好。”他的目光在卓雲臉上掃了一遍,見她面上一片平靜,心中稍定,又擠出一絲笑容道:“大表哥先前一直暫時住在舅舅家,前日王爺親自召見過,等我們成了親他便要回益州了。”

    卓雲抬起頭,眉頭愈發地皺得緊了,小聲道:“他若是想要得王爺重用,恐怕不好在舅舅家久住。趙家與世子爺交好,在旁人眼裡早已與世子爺坐到了一條船上。陸鋒身後還陸家,可不能隨便站隊。一個不好,被王爺厭棄了事小,反倒還連累了世子爺。”

    賀均平見她只議及國事,心中稍安,臉上也帶上了笑,點頭道:“你放心吧,大表哥又不傻,來京城這麼久,豈能到現在還摸不透局勢。我聽說他現在就已經托了人在京裡尋宅子,雖不至於馬上搬出趙府,好歹也是做做樣子給王爺看呢。”

    說起來,而今倒也是陸鋒一展抱負的好時機。吳大將軍與賀均平都守在京城不願出征,前線卻一直毫無進展,陸鋒的出現無疑給了燕王一個新的選擇。陸鋒的本事卓雲是知道的,雖說上輩子他不知何故一直捱到兩年後才出仕,但短短數年時間,趙懷誠的大名卻是迅速傳遍了大江南北,成為與賀均平齊名的年輕將領。

    說起來,上輩子賀均平也曾在南征之戰中立下不少功勞,而今卻因婚事耽擱出征,不知日後他是否還能如上輩子一樣成為日後聲名赫赫的賀大將軍呢?

    “……等過兩年,”賀均平正興致勃勃地暢想著二人的將來,一抬眼瞅見卓雲在發愣,趕緊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一臉緊張地問:“阿雲你在想什麼?”

    “啊?”卓雲終於回過神來,頗不自然地咬了咬唇,想了想,還是坦然回道:“我只是在想,你果真不南征了麼?這麼好的機會,旁人搶了搶不來,你若是不去,日後論功行賞,恐怕要落到別人後頭去了。便是世子爺那裡,恐怕也不好交待。”

    賀均平聽見她操心的是這個,頓時松了一口氣,搖頭笑道:“還以為你擔心什麼事兒呢。你放心,這事兒我早跟世子爺說過了。王爺而今雖未稱帝,但我估摸著也就這兩年的事兒了。日後他一稱帝,世子爺便是太子。王爺年富力強,太子若日將勢大,將來必出亂子,倒不如早早韜光養晦,于世子爺也是好事。”

    他倒是想得長遠!卓雲聞言,淺笑著點點頭,應和道:“你說的有道理。”她心裡頭其實也是這般想的,只是開拓疆土的功勞實在太過吸引人,加上他上輩子又的確曾立下此等大功,所以卓雲才有先前的擔憂。

    “話又說回來——”賀均平又笑道:“我估摸著胡將軍他們這半年恐怕也成不了什麼事兒,若是大表哥能順利將益州拿下,勢必為王爺所看中,日後領兵南征,那潑天的功勞還不都是他的。既是自家親戚,那功勞歸了誰都不是一樣。”

    說實話,雖說一切都是上輩子的事了,但賀均平的心中對陸鋒卻多少有些虧欠,總想著用什麼法子彌補才好。卓雲他是決計不肯讓出去的,仔細想想,便唯有將這立功的大好機會讓給陸鋒,即便是這輩子自己做不了什麼大將軍,有卓雲陪伴,他心滿意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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