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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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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嘉木-【庶女二嫁(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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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9 00:23:30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吳大人靠到邵源泊身邊,低聲說道:“直接賞銀子的,大人還是頭一個,呼和縣窮,鄉下人幾十個大錢就能娶房媳婦,見過銀子的都不多。”

    後面的舞獅隊一個個緊跟著,幾乎差不多時候到了縣衙門口,歡呼著領了賞銀,今年文廟前的賽獅會熱鬧的前所未有。

    呼和縣過年的熱鬧,也就是這舞獅子舞旱船,邵源泊看了一回,就沒興致看第二回了,和京師的花燈、舞獅相比,這裡的獅舞花燈,看第一眼,也就是看個新鮮稀奇,第二眼就看不進去了。

    縣衙一直歇到出了十五,正月十六,李燕語和常嬤嬤商量著讓廚房準備了幾桌酒菜,邵源泊依規矩請縣衙當差的眾人吃了開衙飯,這新的一年就算是正式開工了。

    北地漫長的冬日大雪封路,內外不通,孤島一般,縣衙其實也沒什麼事好做,一直到二月底,邵源泊除了接了兩張狀紙,旁的竟是一點事也沒有,兩張狀紙,一張是告欠錢不還的,一張被告喝醉酒打傷了老婆,被丈人告到了縣衙。

    外面天寒地凍,出不得門,夜極長,白天短的幾乎就是一轉眼,邵源泊只好悶在屋裡無聊,帶來的書都是看過的,縣城倒有一家書肆,可書肆裡的書還沒有邵源泊自己帶來的多,縣上只有一個秀才家有書,李燕語打發山青過去看了一趟,回來說還不如書肆裡的書多,李燕語乾脆收拾出藤黃姚紫,慫恿邵源泊畫畫作詩,邵源泊前幾年倒迷過一陣子書畫之道,如今無聊之下,重拾畫筆,倒也覺得興致盎然,每天對著李燕語和李燕語種的那些花花草草畫畫,日子倒也過的悠閒。

    無聊長冬一天天也算熬過去了,轉眼進了五月,仿佛一夜間,雪融冰化,草木一片繁盛濃綠。

    雪化路通,驛站郵路也重新開張,直送了幾大包書信公文進了縣衙,原本人影不見的縣丞和典史也隨著春暖花開精神忙碌起來,每天早早到縣衙,帶著眾書辦,和邵源泊一起拆看那些公文。

    連拆了幾天,一件件都是繁瑣事,縣城各處也隨著春天回暖而活潑異常,種種件件事也都像小草發芽一般爭先恐後的湧出來,直把邵源泊煩的天天都沒有好聲氣。

    這天忙到天黑透了才回到正院,李燕語忙迎進去,小羽帶著魏紫小心翼翼的侍候著邵源泊洗了手臉,奉了杯茶上來,邵源泊喝了一口,‘噗’的吐了出來:“這是什麼東西?!苦成這樣!”說著,將杯子重重的扔到幾上,小羽嚇了一跳,忙抬頭看向李燕語,李燕語皺了皺眉頭,接過魏紫手裡的大棉帕子,示意兩人退下,自己上前幫邵源泊拭乾淨,將杯子收到一邊,重又倒了杯茶過來遞給邵源泊:“那是我常喝的茶,裡面放了根苦丁,你這一陣子忙,本來想讓你喝一杯去去火氣,嫌苦就算了,你還是喝這世間茶吧。”

    邵源泊看著李燕語,接過杯子,一聲不響的喝了,李燕語也不叫人進來侍候,和邵源泊一起悶聲不響的吃了飯,李燕語下炕讓人進來收拾了,摒退眾人,重又泡了茶放在邵源泊面前,自己捧著杯苦丁茶側身坐到炕沿上,看著邵源泊,和緩的問道:“怎麼啦?今天又是忙的煩心?”

    邵源泊往後倒在炕上,頭枕著手臂,鬱悶異常的歎了口氣,又歎了口氣,閉著眼睛,仿佛累的不願意說話。李燕語慢慢喝著手裡的苦丁茶,停了半晌,見邵源泊還是一聲不吭,歎了口氣,接著說道:“想京師了?”

    “嗯,”邵源泊閉著眼睛,含含糊糊的說道:“這會兒京師正是好風光,花濃樹綠,端午剛過,也該開酒了,也不知道今年哪家的酒能奪魁,哪家的小姐能占了花牌頭名。”

    李燕語一邊凝神聽著,一邊歪著頭看著他,想了想,笑盈盈的說道:“要不你棄官吧,這個官做著好像實在也沒什麼意思?天天都是什麼又有狼咬牲口了,誰家娶媳婦唱戲差點擠死人了,沒一件上得了檯面的大事。”

    邵源泊直起上身,疑惑的看著李燕語,有些拿不准她的意思,棄官是很誘人,可是她到底什麼意思?

    李燕語看著邵源泊,放下手裡的杯子,接著說道:“我也想京師了,唉,這幾天,我就想呢,其實吧,當初你就不該生心思娶我”

    邵源泊一下子坐了起來:“你這是什麼話?你別想多了,我就是累了,絕沒有生過這樣的心思!你這是想哪兒去了?”

    李燕語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站起來重又倒了杯茶,轉回來坐到炕沿上說道:“我這不過是話趕話說到這裡,你一提京師,我也想念起來,你想,若不是嫁了你,我這會兒多少逍遙,真是春有花夏有月,秋高氣爽冬日暖陽,若覺得京師氣悶了,就到蘇杭慢慢住上半年一年的,不沾俗務,不理凡塵,交際往來的,都是超凡脫俗的高人雅士,這樣的日子,才叫日子呢!”

    “你這是怪我?”邵源泊有些不敢置信的指著自己的鼻子叫道,李燕語點了點頭,想了想,重重歎了口氣,又搖了搖頭:“這是我的錯,既然嫁了,就得做好,做個好媳婦,管好家,侍候好夫君,再懊悔想從前,那是糊塗人做的糊塗事!”

    邵源泊斜斜的瞄著李燕語:“你是說我呢?”

    李燕語看著他,長長重重的歎了口氣,突然轉了話題:“我記得朝廷有規矩,你們這些宗室子弟,澤遺五世而斬,你是第五代,是最後一代一生下來就有錢糧俸祿的,雖說祿米銀子是少了些,可你若是不成家,再省著些吃,一輩子的暖飽還是夠的。”

    邵源泊哭笑不得的眨了幾下眼睛:“你這是什麼話?不成家?難不成我這輩子就為了那點子祿米生的?那些錢糧俸祿,夠什麼的?那是能指望的?”

    李燕語卻仿佛越扯越遠:“我就說說,你說,若是你照著老太爺的意思娶個四角俱全的媳婦,老太爺會不會讓你承了爵?他那麼疼你!”

    “不會!祖父最講長幼尊卑這些規矩。”邵源泊斷然揮著手,

    “那老太爺百年後,照規矩就得分家,你能分幾個莊子?幾處宅院?幾個鋪子?多少銀子?”李燕語盤算著問道,邵源泊上下打量著李燕語:“你呀,死了這條心吧,府裡雖說不至於揭不開鍋,可也差不多了,再說,這規矩是長房占其九,咱們是次房,能分到手的祖產,這個都不用想,原本祖母的嫁妝該是大伯和父親分的,可惜祖母走的早,那些嫁妝些年早貼補乾淨了,父親又那樣,母親的嫁妝倒是有點,不過三哥一家比咱們艱難多了,還是別想了,咱們什麼也分不到!不但分不到,只怕還得貼補父親和三哥他們,唉!”邵源泊鬱悶的長歎了一口氣。

    “若是這樣,唉,真可憐了你,那你怎麼辦才好?你說,若是你聽老太爺的話多好,老太爺必定能給你尋個四角俱全的好媳婦,嫁妝豐厚,父兄顯赫,還要嗯,也不要別的了,這兩樣就夠了,就是分了家,你靠著媳婦嫁妝,再有岳父內兄照應,日子也一樣逍遙,唉,就是,這個逍遙好像有些窩心。”李燕語看著邵源泊,一邊說一邊認真思索著:“還像往年那樣,吃媳婦嫁妝,靠人家照應,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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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9 00:23:4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我豈是那樣的人?!你想說什麼?”邵源泊惱怒的提高了聲音,李燕語歪著頭看著他,慢吞吞的說道:“我在替你打算生計啊,你不是那樣的人,就得自己掙錢養活自己,養活妻兒,你怎麼掙錢?做生意?賣字畫?做清客相公?”

    邵源泊被李燕語說的哭笑不得:“你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打算?!什麼生意字畫的,我做那些做什麼?這出仕為官才是正途!”

    “唉!”李燕語長歎了口氣,上下打量著邵源泊:“我聽說京官不如外官好做?”

    “嗯,那是自然,京師龍潭虎穴,六部裡頭勾連牽扯,牽一動百,光這上官同僚下屬之間的輕重緩急,親疏遠近,都讓人頭暈目眩!自然是外官好做。”邵源泊耐心的解釋道,

    李燕語笑了起來:“就是啊,你如今做這個縣太爺,沒有上官敢壓你刁難你,這麼個小縣,窮的小的連個厲害點的匪徒都生養不出來,民風淳厚到差不多路不拾遺,哪還有比這更好做的官了?你嫌那些事瑣細,可哪些事不瑣細?再說了,就是那些瑣細事,你不也是不知道那中間關竅,一回回處置失當了麼?”

    “你!”邵源泊面色通紅,指著李燕語卻說出話來,李燕語長長的歎了口氣:“總是想從前那樣公子少爺的逍遙日子,總想著萬事不管,只顧自己樂,可你已經成家立業成人了,成人不自在,從前京師那縱馬狂樂的日子,走了就再也回不來了,徒想無益!”

    邵源泊被李燕語說的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惱怒異常的緊抿著嘴,乾脆往後倒在榻上,閉上眼睛不理會李燕語了,李燕語歎了口氣,站起來下了炕,自顧忙自己的去了,這理兒也說透了,若他能明白,自然最好,若還是這樣一味的抱怨生氣,唉!還真是件極麻煩的事。

    第二天一早,邵源泊起來洗漱換了衣服,不吃早飯,也不跟李燕語說話,逕直出了內院,往前面簽押房去了。

    傍晚,邵源泊回來,一言不發的吃了飯,揮手摒退了丫頭婆子,點著李燕語的額頭,氣恨恨的說道:“你下回勸我,能不能委婉些?勸夫要柔,要以柔克剛!”李燕語眼睛亮亮的盯著邵源泊看了一會兒,笑倒在邵源泊懷裡。

    邵源泊等她笑夠了,歎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你與別人不同,這才能見識不亞於男子,你倒是幫我想想法子,怎麼對付這一幫無賴?這兩個地頭蛇,還有那幫子書辦、衙役,膠黏粘牙,你罵他他陪笑臉,你說他他聽著,罵完說完,就是不理你,你說你的,他做他的!我又不能事事親力親為,這可怎麼辦?!”

    李燕語直起身子,看著邵源泊:“這衙門的曲曲彎彎,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中間門道講究極多,牽一髮而動全身,老太爺不是給你人了麼?那個欒大,還有那些打手們,找他們過來問問。”

    “他們是打手!”

    “對啊,打手!打架不能光憑力氣,老太爺給你的人,肯定還能打別的。”李燕語一邊笑一邊推著邵源泊:“先叫進來問問,老太爺那樣的人,給你這麼十幾個人,只會憑力氣打架?那還不如請鏢師划算呢!”

    李燕語一邊說一邊跳下炕,走到門口叫豆綠進來吩咐了,不大會兒,豆綠引著欒大在門外稟報了進來,邵源泊示意欒大坐到圓凳上,稍稍有些遲疑的問道:“臨來前,祖父是怎麼交待你的?”

    欒大舒了口氣,看了眼李燕語,轉過來看著邵源泊,帶著笑意恭敬的說道:“回爺的話,老太爺吩咐了,讓小的們助著爺當個能吏。”

    邵源泊驚訝的睜大眼睛,呆了片刻笑起來,李燕語站起來,親自倒了杯茶端給欒大,欒大急忙站起來,雙手接過,滿臉笑容的陪著罪:“可不敢當!多謝少奶奶,爺娶了少奶奶,是爺的福氣。”

    “一杯茶就把你收伏了?”邵源泊心情愉快之下,開起玩笑來,欒大側著半邊身子重又坐下,看著邵源泊,認真的解釋道:“不是為了這茶,這小半年,小的找少奶奶支銀子,不管多少,少奶奶連句多話都沒問過,小的是打心眼裡敬重少奶奶。”

    邵源泊微微有些錯愕的看向李燕語,李燕語端著杯茶,帶著笑意慢慢抿著,欒大一口喝了杯子裡的茶,將杯子放到旁邊幾上,彎腰從靴子桶裡取了幾張紙出來,小心的翻開,抬頭看著邵源泊,笑著說道:“這上頭亂的很,也就小的能看懂,小的說給爺和少奶奶聽吧,這呼和縣衙門,一共多少人,多少處鋪房,爺那裡有冊子,小的這裡,都是些上不得檯面的東西。”

    欒大說了開場白,輕輕咳了一聲,接著說道:“這衙門裡,除咱們外,都是這呼和縣的土著,縣丞吳大人的父親是個舉人,曾做過一任杭州知府,後來因為境內出了科舉舞弊案,革了職,吳縣丞是長子,父親還在任上時,給他謀了這縣丞的位子,說起來,在這縣丞位上也坐了幾十年了。”

    邵源泊聽的驚奇不已,放下杯子,凝神聽著欒大繼續說:“典史宋大人是子承父業,先頭的典史,就是現宋典史的父親,吳縣丞兩子兩女,大女兒嫁給了宋典史的獨養兒子,連生了兩個女兒,年前又生了一個,還是個姑娘,宋典史煩惱的很,聽說正打算給兒子納房妾。”

    “老宋的兒子不就是那個在衙門裡做糧書的?”邵源泊驚訝的問道,欒大忙點了點頭:“就是他,宋糧書,就是因為兩家結了親,宋糧書才做了宋糧書的,吳縣丞的大兒媳婦,是秀才家大女兒,二兒媳婦,是這呼和縣首富錢家的姑娘,小女兒如今還待字閨中,聽說想和陰陽生老海家結親,宋典史就這一個獨養兒子,連個女兒也沒有,有兩個弟弟,還有幾個姐姐,孩子生的多,這衙門裡三班六房中,宋典史家親戚多的不得了。”

    邵源泊聽的眨起了眼睛,敢情他這衙門,一半姓吳、一半姓宋。

    “書史令老張一直管著戶房,如今帶著兒子,戶房裡那一套事,只肯交給兒子,小張還沒定親,伍捕頭家姑娘多,聽說看中小張了,托了吳縣丞保媒,現在也不知道說成了沒了,伍捕頭娶的是吳縣丞的堂妹,小張就一個姐姐,嫁進了秀才家,吏房的老孫頭只有一個獨養女兒,也看中小張了,老孫頭倒沒托人,自己找老張說話去了,老孫頭和宋典史是連襟。”

    邵源泊聽的頭暈腦漲:“這都哪跟哪的事?怎麼這一個衙門裡,全是親連親、親挨親的?”

    “這不跟京師一個理兒麼?京師那些名門望族、高門大家,細算起來,不也是家家有親,戶戶有舊。”李燕語笑著說道,邵源泊用手指按著眉間,苦惱的搖了搖頭,欒大看著邵源泊,也笑了起來:“爺,這是常理,官要回避,不能知原籍,可吏,那都是地頭,盤根錯節,代代相傳,這呼和縣極北之地,又窮又苦,六房三班都不齊,已經算是事少簡單的了。”

    “唉!”邵源泊長歎了一口氣,用手重重的揉著額頭:“這府裡來了文書,今年要清查戶籍田賦,秋末要查完,我這收到文書,就這會兒了,哪裡還來得及?還有這春賦秋賦,這事我得寫摺子遞上去,這呼和縣這麼個極北之處,一年就一季收成,哪來的什麼春賦秋賦的?!這也太緣木求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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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爺,這是成例,這六房三班,陳規陋習,曲曲彎彎極多,清查戶籍田賦的事,爺別急,只管交給戶房,讓老趙和老吳去盯著就成,老趙看過戶房的冊子,到底米粒小縣,沒見大世面。至於這春秋之賦,爺可千萬別寫那什麼摺子,這是祖宗成例,這麼幾百年都是這麼征的,這裡頭有講究,爺知道,這春秋兩賦,都是收齊了一起送進府衙去的,這四成春賦,不過是個樣子,若是附郭之縣,做的像樣些,就找富戶借了糧,先入庫,等秋糧收上來,連本帶利再還了就是,那富戶一來收了利息,二來陳糧換了新糧,自然是求之不得,若是咱們這樣的小縣,不過是糧書和戶房帳上過一過,也就算是春賦已完。”欒大細細解釋道。

    邵源泊驚訝萬分:“還能這樣?那利息錢誰出?”

    “爺,這糧是衙門替百姓借的,這利息自然是加到秋賦裡去,至於加多少,這得看衙門裡了,爺也知道,這糧賦裡出息極大,要不然,宋典史的兒子能去做這個糧書?這中間的事,說起來話長,這事,回頭讓老顧過來細細說給爺聽,老顧在這賦稅上極通,爺有事只管問他。”欒大笑著說道:“我們十幾個,都是邵家家生子兒,從小被老太爺選出來,讀書識字,送出去學那錢糧刑名上的事,老太爺想的長遠,府裡爺們出仕為官,上頭再好,這六房三班裡的事若沒有可靠的人,也是要吃大虧的,吏滑如油。”

    邵源泊聽的動容,跳下炕,長揖施了一禮:“往日是我不懂事,慢待你和幾位了。”

    “唉喲!爺這是這是要折煞小的了,小的們學了大半輩子手藝,早就等著府裡有爺們出仕,也好有點用處,不算白學了這幾十年,小的們要好好的給爺磕個頭才是呢。”欒大紮著手站起來,說著竟跪在地上,連磕了幾個頭,邵源泊忙上前扶起他,扶著他坐下,笑著說道:“今天晚了,明天把老趙幾個都請進來,讓燕語準備桌酒席,我給幾位陪罪!”

    欒大又站起來連聲的不敢,笑的簡直要開出花來,邵源泊親自送他出了院子才轉回來。

    李燕語歪在炕上,見邵源泊回來,笑語盈盈的感歎道:“老太爺真是想的長遠,這麼多能吏,只怕老太爺是盼著子孫多成才,都能出仕為官呢。”

    “唉!燕語,我都有點想祖父了,走前去辭行,他也沒見我!”邵源泊垂頭坐到炕上,又是感慨,又是傷心,李燕語挪過去靠在他肩上,溫軟的勸道:“三年也快,你好好用心當好這個知縣,掙個三年卓異回去,拿著這個回去見老太爺去,老太爺指定高興,嗯,你好好寫封信給老太爺吧。”

    “好好寫?我那信哪封不是好好寫的?”邵源泊奇怪的問道,

    “你那不算,就幾個字,安好勿念,乾巴巴的,連半張紙都沒有,你細細寫,就像跟我說話這麼寫,也別那麼文鄒鄒的,跟老太爺說,你今天什麼時辰起來的,外頭天氣好不好啊,吃的什麼啊,跟家裡比哪能啦,看到什麼景致了,碰到什麼開心事了,欒大說了什麼了,你想祖父了,越細越好!”李燕語搖著邵源泊的胳膊說道。

    邵源泊哭笑不得:“哪有這麼寫信的?寫文和說話,豈是一回事,這叫什麼?”

    “你跟老太爺寫信,又不是讓你寫文,就當這寫信是跟老太爺說話,你平時怎麼跟老太爺說話的?也之乎者也?”

    “那怎麼寫?那都是大白話!”

    “就是寫大白話!你是給祖父寫信,又不是給皇上上摺子,想怎麼寫就怎麼寫,你寫的高興,老太爺看的高興,這就行了,自家人寫信,哪那些講究?!你試試,老太爺看這信,不就像你在旁邊跟他說話一樣麼?他肯定高興。”

    邵源泊呆怔怔的眨了半天眼睛,點了點頭,勉強答應了:“好吧,我試試。”

    李燕語也不叫人,自己跳下去,搬了筆墨紙硯過來,在炕几上鋪好,研好墨,坐在旁邊探頭看邵源泊寫信。邵源泊提著筆,怔了半晌,轉頭看著李燕語問道:“那稱呼怎麼寫?”

    “你在家和老太爺喝酒說話,都是怎麼叫他的?”

    “老頭子。”邵源泊低聲說道,

    “那就這麼寫啊。”李燕語笑著應道,邵源泊想了想,真就以‘老頭子’起了抬頭,接著寫了‘安否’兩字,又卡住了,轉對看著李燕語,苦惱的說道:“這寫不下去!”

    “唉!”李燕語長歎了口氣,從邵源泊手裡搶過筆說道:“你就當說話,唉呀,這樣好了,你閉上眼睛,就當老太爺在你前面,你想跟他說什麼,就說什麼,我來寫,回頭你抄一遍。”

    邵源泊閉上眼睛,開始還生澀的語不成句,漸漸說的順了,還真嘮叨了不少,李燕語飛快的錄下,邵源泊一邊笑一邊搖頭一邊謄了,封了漆封,讓人送了出去。

    第二天,邵源泊也沒去衙門,陪著欒大等人吃了頓酒,又細細商量了一下午,隔天,老趙等幾個就被邵源泊打著呵呵放到了各房各處,這不懂業務和精通業務,果然是兩樣,不過幾天功夫,讓邵源泊難為心煩了小半年的諸亂七八糟,就被‘打手’們理的清清爽爽,寫了節略出來。

    邵源泊心裡有了底,讓李燕語備了桌酒席,在內宅花廳請了吳縣丞等一干縣衙骨幹地頭蛇,有軟有硬的放了話,爺邵源泊,堂堂探花郎,有才有錢,咱上頭還有人,來這窮鄉僻壤,一任三年,別的都不缺,不過求個三年卓異,好升官走人,這三年,好聚好散,誰也不犯著殺敵八百,自損一千。

    吳縣丞和宋典史都是明白的不能再明白的人,又被‘打手’們清理的正心驚肉跳,聽了邵源泊這話,大喜過望,自然是極力奉承應諾,拍著胸脯保證,定給邵大人爭個三年卓異回來。這一場酒下來,邵源泊這知縣才算真正坐穩了,忙了沒幾天就安安心心的又閑下來,呼和縣小的實在沒什麼事好忙。

    邵源泊閑極生事,和李燕語商量著要巡鄉去,年前天寒地凍,這巡鄉的事也只好先放著,如今閑極無聊,正好做這巡鄉的事,李燕語極力贊成,這樣不冷不熱的時候,最適合到處游風賞景。

    兩人準備了一天,坐著李燕語那輛看著樸實,實則舒適奢華的大車子,帶著欒大等幾人,後面幾輛車拉著鍋碗鋪蓋,啟程上路了。

    呼和縣人稀地卻廣,村與村之間離的極遠,曠野中林木稀疏,花草繁盛,兩人看著哪兒好,就停下來看個夠,李燕語東西帶的齊全,吃喝住行都舒適,這一趟‘巡鄉’巡得鳥語花香、春光爛漫,逍遙無比。

    兩人直巡了十幾二十天,將呼和縣所有的村子,一個不落全走遍了,吳縣丞、宋典史極力奉承不已,邵知縣之勤政之愛民之守責,乃呼和縣有史以來頭一位!

    李燕語回到府衙後院,就叫了常嬤嬤進來,指著自己帶回來的滿車的小白菜,矮黃、黃瓜、茄子等等吩咐道:“嬤嬤看,這些菜,這會兒鄉下便宜的簡直就是白送,我有個法子,趁著現在天氣好,把這菜曬成菜幹,先試這一車菜,若是曬得好,讓人去鄉下多多收些來,都曬了,咱們冬天就有菜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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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常嬤嬤連聲答應了,李燕語跟著到了廚房大院裡,七八個丫頭婆子照著李燕語的吩咐,先將菜細細洗乾淨,又大鍋燒了開水,斷了火,趁熱將菜放熱水裡燙過,燙到將要變色趕緊撈出來,一根根掛到繩子上曬著。

    北地雨水少,曬了兩三天,就曬成了黑白分明的菜幹,李燕語大喜,讓人當天就用菜幹燉了鍋排骨湯,一家上下都覺得這味道還真是極好,這回也不用李燕語多吩咐,欒大拉上太平車,滿鄉收各式各樣的菜去了。

    哂了幾天,李燕語翻著曬好的菜幹,生了點小主意,叫欒大進來吩咐了,讓他照常價略高些收菜,能收多少收多少,反正也值不了多少銀子。又讓人平了後面那個極大的院子,菜也不種了,常嬤嬤出去尋了十幾個幫手過來,天天忙著洗菜,燙菜,曬菜。這一夏天,竟曬了上千斤乾菜,堆的那麼大的院子沒了空屋子。

    邵源泊不管這樣的事,秋賦過後,邵源泊拿著那份分成,和李燕語商量了,乾脆拿著這銀子去修了縣學,將破敗不堪的縣學修整一新,各間屋都加砌了火夾牆,吳縣丞和宋典史捧場之餘,叫了縣裡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竟然湊銀子在縣學門口立了塊碑,說了這邵知縣拿私銀修縣學之義舉,

    邵源泊尷尬不已,欒大等人一邊笑一邊勸他,說到底,那也爺的私財,這麼說也不算過,爺也受得。呼和小縣,邵大知縣能忙的事不多,空閒下來,就給邵老爺子寫那大白話信,這信倒是越寫越順暢,什麼巡鄉趣事,燕語曬菜幹便宜了滿縣種菜的農人,還讓人見樣包了些菜幹,和信一起送回了京師府裡,這信隔個七八天就是一封,反正他就當和老太爺喝酒閒扯了。

    下頭一場雪的時候,驛站送進來的大包書信裡,竟然有一封邵老太爺的親筆信,邵源泊拿著信,除掉外面的大封套,看著裡面小信封上熟悉之極的筆跡寫著‘小六啟’,還沒拆信,竟然捧著信號啕大哭起來,李燕語嚇了一跳,想了想,也沒勸他,看他哭過了,親自端了熱水帕子過來,擰了塊熱帕子給他,邵源泊接過帕子擦了臉,卻是滿臉笑容:“老頭子肯給我寫信,就是不生氣了,這信裡指定是罵我的,往常我在家,他一天不罵我就悶氣。”

    邵源泊一邊說,一邊拆開了信,拉了李燕語一起看,邵源泊的信是大白話,老太爺的信回的更是白話,連篇的都是混帳貨糊塗東西,倒也沒什麼重要的話,邵源泊連看了七八遍,才滿足的歎了口氣,將信仔仔細細的折起交給李燕語:“幫我收好。”

    李燕語接過信,尋了只黃花梨小匣子放進去收了起來,邵源泊心情愉快的翻著其它的書信,有李謙的,李謙比他還能寫信,驛站來一趟,至少帶個四五封過來,還有周守禮的,也寫的極勤,周守禮點了余杭縣通判,也是個清閒的差使,有的是寫信的閒情,京師諸人的信就稀少的多了,他們忙著尋花訪柳,沒空寫信。

    今天這一包信裡,居然有胡七一封信,邵源泊忙驚訝的先挑出來拆開看了,信很短,聊聊數語,卻看的邵源泊臉色一點點陰沉下來,李燕語端了杯茶過來問道:“出了什麼事了?”

    “兩京道海學政上摺子彈劾我,說我日常奢侈無度,散漫不理政務!”邵源泊憤憤的說道,李燕語驚訝的取過邵源泊手裡的信,幾眼看完,轉頭看著邵源泊,邵源泊長長的吐了口氣,伸手攬過李燕語安慰道:“沒事,這事也算不得什麼大事,我這政務上,他也挑不出什麼來,他一個學政,管的也寬了些!”

    李燕語沉默了片刻,笑著點了點頭,沒有接話,這事,她幫不上忙。

    胡七這信,要麼沒有,要來竟一起來,也就隔了一天,驛站又送了幾封信進來,其中,又有胡七的信,邵源泊忙拆開看了,這回信寫的長了些,好歹翻了頁,胡七先罵了一通混帳貨海學政,接著說趁父親不在,偷溜進父親書房看了皇上給海學政的批復,把皇上的批復抄在了後面,竟是把海學政的彈劾直駁了回去,嚴厲斥責他妄聽人言,誹謗同僚。

    邵源泊一顆心總算放回了肚裡,松了口氣接著往後看,胡七偷看倒也偷的徹底,明明白白的告訴他,海學政妄聽人言,那個人,就是呼和縣教諭史敬業,最後,附了一句,整死這個混帳王八東西!敢欺負咱們哥們!

    邵源泊恨的牙根癢,將信投到火裡看著焚化了,背著手在屋裡轉了七八圈,拎起斗篷胡亂披了,出門尋欒大去了。

    兩個人細細商量了半天,定了主意,隔天,邵源泊到簽押房,叫了吳縣丞和宋典史進來,笑呵呵的說道:“這眼看著要入冬了,冬日夜長無事,正是讀書用功的好時候,我聽說史教諭學問極好,可咱們縣裡連著十幾年連個秀才都沒出過了,真是令人慚愧,我看,從今年冬天開始,咱們縣,要以教化為重,我想初五召集全縣的學子童生,出個題,先考考看看,看看這一年到底學的如何,你們看,合適不合適?”

    吳縣丞和宋典史莫名其妙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不明白邵源泊這是又生了什麼主意,這是誇史教諭,還是說他沒做好呢?雖說沒想明白,可答的卻快:“好主意!正該如此!說起來,我和吳大人早有這個心思,大人可是探花郎,這要是能給咱們縣上的學子童生們指點個一句半句的,就夠他們終身受用的了,正該如此,早就該叫他們來縣裡考考了,我和吳大人這就去辦!”

    邵源泊笑眯眯的送了兩人出去,翻著書出了題,只等著考試。

    知縣大人一聲令下,初四日,家遠的學子童生提前一天,就到了縣裡,各自尋處住下,只等著第二天考試。

    考試就在新修的縣學裡,雖說這考試不年不節,也說不上個什麼考,可祭聖人拜先賢,敲鑼打鼓,該熱鬧的地方一樣不缺,惹得滿縣的百姓都出來看這個熱鬧,冬日無趣,縣衙裡過節,那簡直比唱戲都不差什麼的事,這熱鬧,自然是人人來看,一時間,縣學門口擠滿了人,院外樹上,也爬的滿是人,邵源泊也不讓人驅趕,笑呵呵的準備與民同樂。

    吳縣丞和宋典史精神抖擻,跟在縣太爺邵源泊身後,恭恭敬敬的給聖人磕了頭,三班衙役引著眾童生學子,規規矩矩的進了當考場的幾間課堂,這幾間屋子早就燒得溫暖如春,桌子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與往日氣象大不相同,童生學子們又是稀奇,又是激動,邵大人一甲出身,果然與眾大不同。

    考試時候不長,極短,一會兒就收了卷子,邵源泊竟然吩咐史教諭當地批卷,他要當場宣佈這次考試的成績。史教諭滿身滿心不耐不滿,可也不敢當場駁回,只好當場胡亂批了卷子,選點了一二三名,給了邵源泊。

    邵源泊似笑非笑的看著史教諭,山青接過卷子放到邵源泊面前的桌子上,邵源泊揮了揮手,水秀奔出去,高聲宣佈著邵大人的吩咐,叫了正在各課堂內伸頭探腦的眾童生學子進了縣學正堂,正堂不大,人多,只好從堂裡排到了院子裡,邵源泊乾脆站起來,走到正堂臺階上,看著眾人,笑眯眯的說道:“往年在下在京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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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邵源泊伸手拂開吳縣丞的手,渾不在意的說道:“這無妨,你和宋典史慢慢尋著,這縣學的先生,本縣就先兼一兼就是,本縣暫給大家做做這先生,各位意下如何?”邵源泊最後兩句話轉向滿院的學子童生問道,滿院的學子童生你看看我,我看看我,呆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敢情這位探花縣太爺要親自給他們當先生,那往後他們豈不就是探花門生了?!滿院的學子童生反應過來,哄然應諾,七零八落的又是長揖又是跪倒磕頭,一時縣學內外,熱鬧非凡。

    吳縣丞眨巴著眼睛,轉頭看著宋典史,又看看呆傻在院子裡的史教諭,再掃過跪在人群中磕頭的小兒子,又眨巴了幾下眼睛,滿臉笑容、一臉贊同的不停的點起頭來。

    出了縣學,吳縣丞就拉了邵源泊,又是讚賞邵源泊的大公為民,又是抱怨邵源泊的不惜身,含含糊糊的告訴邵源泊,史教諭是兩京道海學政的內弟,邵源泊客氣親熱的謝了吳縣丞的好意。

    史教諭晚上回到家就病倒了,隔天就帶著家人,只說要診病,冒雪往兩京道學政駐地平安州去了。

    邵源泊倒也說到做到,天天到縣學講課,有時候是上午,有時候是下午,一天講一個時辰。李燕語對邵源泊當這先生極力支持,漫漫長冬,正好有點事做,也省得她費盡心思幫他想法子打發時光。

    課上了也就十來天,吳縣丞提了四色禮,帶著個十來歲的孩子,登上了邵源泊的門,男孩子是吳縣丞的外甥,家在隔壁呼盟縣,想到呼和縣縣學附學,跟著邵源泊習學,邵源泊自然是一口答應下來,這麼被人當名師敬著,這感覺不是一般的好!

    吳縣丞開了頭,這後面就一發不可收拾,接二連三的有人托了人要附學進來,邵源泊大手一揮,一概全收,沒到一個月,縣學就人滿為患,連附近的腳店也住的滿滿的,腳店的老闆高興的合不上嘴,這大冬天的,往年都是關門大吉,今年倒好,間間爆滿,呼和縣的大小分茶鋪子生意也是家家好的不行,那麼附學的學子,都得吃飯不是,這幾家老闆聚在一起一感慨一合計,鼓鑼打鼓給邵源泊送了塊‘愛民如子’的匾額,笑的李燕語倒在炕上起不來。

    縣衙裡一來本來就沒多少事,欒大一幫‘打手’都閑的無聊,何況邵源泊,二來又是冬天,裡外封了路,連驛路都不通了,正好,邵源泊的心思就全用到這先生大業上去了,從一天一個時辰的課,上到了一天上午下午各一個時辰,當先生當的那是興致勃勃。

    李燕語這邊也忙起來,叫了欒大進來細細商量了,先細細寫了十來份乾菜菜譜,打發他帶著幾個人,用雪橇拉了乾菜,到附近幾個縣的大小酒肆推銷那上千斤乾菜去了。

    李燕語那些乾菜做的好,那些黃瓜、茄子什麼的,用冷水泡透,再炒再燉,竟跟鮮菜也不差什麼,上千斤乾菜,來回跑了十幾趟,就賣了個乾淨,足足賺了四五百兩銀子,李燕語心滿意足。

    這一個冬天過的雪花飄飄、爐暖酒熱,邵源泊今天一篇政論、明天一幅對聯,看著一幫學子絞盡腦汁的苦思冥想,心滿意足,李燕語數著銀子,吃著放滿豆角、茄子、青菜、黃瓜的鹿肉火鍋,也是心滿意足。

    臨近臘月,李燕語茶飯無思,喝水也吐,邵源泊驚的手足無措,臉都變了色,一迭連聲叫人請大夫,倒是常嬤嬤經驗足,細細查看了,篤定的判斷道:“少奶奶這是害喜了。”大夫進來診了脈,恭喜了李燕語和邵源泊,領了賞錢,被常嬤嬤親自送了出去。

    邵源泊在屋團團轉著圈,突然頓住腳步,看著李燕語,緊張的問道:“男的女的?”

    李燕語正喝著紅棗湯,一口湯‘噗’出來,聯手裡的蓋碗也嘰哩咕嚕跌到了炕上,文杏忙上前收拾了,邵源泊坐到炕上,小心翼翼的扶住李燕語,憂慮不已:“燕語,這呼和縣,哪有良醫?指定也沒有好的接生婆子,這可怎麼好?明天得讓欒大回趟京師,讓老頭子尋幾個老到的接生婆過來,唉!都說女人生孩子是道鬼門關,我母親就是生我才這可怎麼辦?!”

    邵源泊的憂慮讓李燕語心裡暖洋洋的又氣又笑:“你急什麼?這才一個多月,離生還早呢,算著該是明年七八月間,不用急,回頭讓常嬤嬤打聽打聽,看這呼和縣有沒有穩妥的接生婆子,若是有最好,若沒有,等開了春,讓欒大陪著常嬤嬤去趟平安州,請個穩妥的接生婆子過來就行,倒不用去京師,一來一來一回也趕不及,二來,這兩京路那麼多人生孩子,沒用京師的接生婆子,不都好好兒的?好了,你去上你的課去吧,我沒事。”

    邵源泊外頭忙著給那些本縣外縣的學子們上課佈置課業,家裡忙著給常嬤嬤幫倒忙,裡裡外外忙的團團轉。

    呼和縣鄰近的幾個縣和兩京道平安州,這個冬天也忙而不太平,兩京道巡風使孫大人寫了摺子,又撕了,又寫了一個,又撕了,不知道撕了多少道,才算寫了份摺子,一句說好說不好的話也沒敢寫,他可不想像海學政那樣被罵的狗血淋頭,只一是一、二是二的說了兩件事,一是邵源泊趕走了呼和縣教諭,自任教諭,鄰縣童生學子趨之就之,以至鄰縣縣學幾近關門,二是邵大知縣將乾菜生意做到了鄰縣,奪鄰縣之利,後面附了幾份鄰縣知縣的摺子,思量了又思量,才驛路送進了京師。

    胡丞相看了摺子,垂著眼皮想了半晌,轉手呈給了皇上。

    皇上看了摺子,先放到了一邊,從勤政殿出來,拿著摺子去慈瑞宮尋李太后說話去了。

    李太后仔細看了兩京道的摺子,有些生氣的將摺子扔到幾上,轉頭看著皇上說道:“這人就是這樣的勢力眼,巴高踩低,這是看著你貶了源泊,跟著風踩他呢!這兩條,有什麼不是處?什麼叫仗才學欺人?學子擇良師而從之,這是人之常情!自己不思量,倒怪別人高明!若這也算欺負人,那欺負就欺負了!讓他有本事欺負回來去!這賣乾菜怎麼啦?!我看著倒好,源泊是呼和縣知縣,自然只顧著呼和縣百姓死活,難不成還要他替別縣操心!”

    皇上笑起來:“母親說的是,這裡頭有些講究,呼和等三四個縣是極北之處,其中還數這呼和縣戶數最多,這四個縣中間,呼和縣還算是個富縣,這學子就學,又是吃又是住,呼和縣這銀子就賺的厲害,加上他菜賤時在本縣收菜,冬日無菜時卻將菜價翻了數倍賣往鄰縣,這銀子又流出不少。”

    “這是源泊肯用心!他們怎麼不知道想想法子,用點心,讓本縣百姓日子好過些?”李太后氣哼哼的說道,皇上忙倒了杯茶遞過去,笑著解釋道:“母親別急,我已經遣人啟程悄悄趕往呼和縣,看看他這官聲如何,也打聽打聽,他在本縣收菜曬菜幹,這價錢給的可公道。”

    “嗯,這是應該。”李太后接過杯子贊同道,皇上拿過摺子,看了看,又笑了起來:“母親看看他這心思,便宜都讓他占了,這生意做的裡外皆宜,這一任滿了,倒有個地方,極合適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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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說到這孩子這心思,我倒有樣東西給你瞧瞧。”李太後邊說,邊揚聲叫了宮女進來,吩咐將里間的一個小匣子拿來,宮女取了匣子,李太后接過打開,取了幾張紙出來遞給皇上:“你看看這個,這是他寫給他祖父的,你看看信寫的,我看的可笑的不行。”

    皇上接過紙,掃了兩眼,失聲笑出來:“這寫的什麼?‘老頭子,我今天早上又起晚了’,這是什麼信?!哪有這麼寫信的?”

    “你看看,往下看。”李太后一邊笑的肩膀抖動,一邊示意著皇上,皇上又看了幾行,縱聲大笑起來:“‘善了個哉的,這君子不器,竟給大爺我解成了君子不是東西!’哈哈哈哈,這信寫的極有趣味,這樣的信,也就他這樣沒規矩的才寫的出來!真是有趣,君子不器就是君子不是東西,哈哈哈哈,明天拿給福寧開開眼!”

    “這孩子是個孝順的,三天兩頭給他祖父寫信,都是這樣的大白話,做了什麼吃了什麼,高興了生氣了,看到什麼有趣的事啊人的,都跟他祖父細細說,孩子在外頭,這做父母的,哪個不是想知道的越細越好?真恨不得十二個時辰,每個時辰做了什麼都知道的清清楚楚才好,當年你跟著大軍出征,我那顆心,天天就是煎在熱油裡,我知道”

    李太后抬手止著皇上的話:“我知道,我也不敢給你寫信,咱們是天家,又是那個時候,我知道,可我看了這孩子這做派,打心眼裡覺得妥帖,這孩子多好,肯用心,這孝順上頭,這樣的小事,也肯用足了心思,那政事上頭,必定更是用了心的,是個好孩子了,就是親事上頭荒唐了點,這孩子,從小哪有不荒唐的,你當年”

    “母親!”皇上忙打斷了李太后的話,李太后‘噢’了一聲,笑著轉了個彎:“當年德玨一門心思要娶小妹,誰不說他荒唐!都是一個理兒。”

    “母親說的是,讓他去知這個窮縣,倒也不全是為了這個,也是想磨磨他這心志性子,母親也知道,京師這些子弟,成天只知道玩,說起來頭頭是道,真到事上,不通世情,不分五穀,大事小事都擔不得,要好好歷練歷練才能成才。”

    “你看看我,老糊塗了,你聽過就聽過,政事我不懂,你是個好的,只管憑著自己的心做去,我老了,偶爾嘮叨幾句,你聽過就算,別理會,我是個糊塗的老婆子了!”李太后揮著手,一邊笑一邊說道。

    呼和縣縣衙裡,冬日暖暖,忙忙碌碌又過了一冬,春暖花開,邵源泊打發吳縣丞啟程去平安州尋個有學問、人品方正的學究回來做教諭,自己這邊,先給學子們放了假,苦學了一個冬天,也該回去好好歇一歇,玩一玩,賞景遊春去了。

    李燕語還有兩三個月就要生產了,雖說冬天一直窩在屋裡,常嬤嬤天天變著花樣做吃的,可李燕語倒沒怎麼胖,若從後面看,倒看不出是懷了孕的人,常嬤嬤天天從背後瞄著李燕語,喜滋滋的斷定著:“是個兒子,你看,都在前頭,必定是個兒子。”

    吳縣丞媳婦、吳家老太太早就幫著尋了個積年的穩婆,剛進了六月,常嬤嬤就把穩婆請到了家裡,開始準備李燕語生產的東西,她雖說勸著別人,自己其實也怕的厲害,這裡到底不是京師,少奶奶又是頭胎。

    一個春夏,邵源泊也無心什麼政務,只盯著李燕語,她站著他擔心,走路他擔心,就是坐著,他還是擔心,滿懷懊悔,早知道離京前找太醫開個方子,這孩子等回到京師再要多好。

    進了七月,過了七月中,到了七月底,整個縣衙跟著邵源泊和常嬤嬤,緊張的喘不過氣來,唯一一個心境安然的,倒是李燕語,她沒生過孩子,前一世一直拚命打拼,也沒功夫關注這生孩子的事,無知也好,正好無所畏懼,菩薩既然讓她來到這個世間,想來也不是為了看她死在生孩子這件事上頭的,該來該去的,都在那裡,多慮也無用。

    剛進了八月,半夜裡,李燕語肚子就一陣陣痛起來,從進了七月中,常嬤嬤就把鋪蓋搬到了正屋,把邵源泊趕到了外間暖閣裡,自己時時守著,唯恐有什麼事,耽誤了一分半分去。

    李燕語只覺得這腹痛的好像吃壞了肚子,只覺得再不趕緊起來,就得便到床上了,李燕語急忙撐著身子坐起來,沒等開口,常嬤嬤就俐落的一躍而起,緊張的問道:“少奶奶怎麼啦?哪裡不舒服?”

    常嬤嬤話音剛落,邵源泊已經光著腳沖了進來:“出什麼事了?”

    李燕語忙揮手示意著邵源泊:“你出去,用不著你,我像是吃壞了肚子。”

    說話間,小羽、小翎、文杏等幾個歇在外間的大丫頭,已經湧了進來,常嬤嬤雖急,倒也沒失了分寸,急忙一一吩咐道:“爺先回去,這會兒你得回避著,小文杏趕緊請武嬤嬤進來,快!小羽和魏紫,快,叫廚房燒水,趕緊再去看看產房,姚黃快,把大家都叫起來!”

    文杏急奔出去,穩婆武嬤嬤就住在隔壁廂房裡,聽到動靜已經穿戴整齊,跟著趕過來,常嬤嬤推著邵源泊出去,武嬤嬤淨了幾遍手,仔細查了,先安慰著李燕語:“少奶奶別急,不是壞了肚子,是要生了,別急,沒事沒事,我都看的好好兒的,這胎位正的不能再正了,孩子也不大,沒事沒事。”

    說著,直起身子吩咐道:“趕緊扶少奶奶進產房,煩勞嬤嬤帶爺去給送子娘娘上柱香,熱水燒上了沒有?備的白布?別急,可不能亂了,沒事沒事。”

    常嬤嬤顧不得其它,先看著幾個丫頭半扶半抬著李燕語進了產房,才出來拖著沒頭蒼蠅般亂轉的邵源泊,奔進早就設好的淨室上了香。

    李燕語躺在用艾葉熏了無數遍的產房,躺在產床上,開始還能聞到艾草淡淡的清香,那痛還能忍耐,可半個時辰過後,撕裂般的痛楚就如潮水般狂卷湧上來,把她淹沒的無影無蹤,李燕語疼的無處可躲,痛楚無助中,大哭不已,原來做母親,是要先受這樣地獄般的洗禮。

    邵源泊站在院子裡,被李燕語哭的也跟著大哭起來,欒大等人無語的看著他,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人家生孩子痛得哭,他這是哭的什麼?

    第二天一早,吳縣丞和宋典史等人得了信兒,也跟著守在前面縣衙裡等著聽信兒,辰末時分,李燕語順利生下了一個瘦巴巴的男孩子,常嬤嬤大喜,忙推著小翎奔出來稟了邵源泊,邵源泊在院子門口守了三四個時辰,聽了‘平安’兩字,一口氣松下來,差點跌坐到地上,欒大等人忙上前架住他,架著他到外院廳裡坐下,吳縣丞、宋典史和新請來的張教諭跟進廳裡,長揖恭喜不已,張教諭笑著問道:“弄璋弄瓦?”

    邵源泊拱手和眾人還著禮,聽了張教諭的問話,笑容滿面的連聲答道:“都行都行!”

    眾人哄聲大笑,欒大忙躬了躬身子答道:“添了位小少爺,我們爺這是歡喜過了。”眾人仿佛比邵源泊更加驚喜,又是一迭連聲的恭喜,邵源泊哈哈笑著,連連拱手,卻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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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吳縣丞、宋典史等縣衙門眾人早幾天就備好栗米炭醋等物等著了,一得了信兒,忙熱熱鬧鬧、披紅掛綠的送到了縣衙,賀邵知縣家添丁之喜,縣城腳店等各家鋪子掌櫃都是消息兒極靈通的人,這一個冬天可沒少掙大錢,都知道這位知縣大人那可是個愛民如子的好官,這添了頭生小子,自然也要跟著賀一賀才是,也忙著買了栗米炭醋四樣禮,披了紅往縣衙裡送。

    住在縣城的學子童生們先得了信兒,忙備了四樣禮趕著送過來,那遠一些的,隔了一天,也急忙忙送進賀禮來,鄰縣的學子們得了信兒,先生喜添貴子,這事不能不賀,也忙著往呼和縣趕過來賀之禮之,知縣大人不收銀錢厚禮,眾人一色兒照規矩送了這栗米炭醋四樣禮過來,一時間,外頭這栗米炭醋搶手無比,縣衙院子裡,常嬤嬤看著滿院子的醋甕,發起愁來,這栗米炭也罷了,這醋誰家能用多少,堆了這滿院子,只怕能吃到小少爺娶媳婦了!

    李燕語這幅身子底子極好,躺了一天就歇過來了,勉強能坐起來抱著孩子試著餵奶了,常嬤嬤早就尋了兩個奶娘備著,可李燕語卻堅持要自己喂,常嬤嬤倒也不強勸她,少奶奶不是任性的人,她既說的頭頭是道,那必是有道理的。

    可李燕語人瘦,奶水就有些不足,調了幾天,還是那樣,也只好讓孩子這邊吃一點,再到奶娘那兒吃個飽。

    邵源泊對著軟塌塌沒有骨頭般,除了吃就是睡的兒子,好奇遠大於疼愛,盯著看了半晌,突然擔憂的問道:“燕語,他連眼睛都不睜,別是傻子吧?”

    李燕語又氣又笑:“沒滿月的孩子,腦子都沒長全呢,吃的好睡的好,就是能幹了,你還要他怎樣?”

    邵源泊一臉困惑的看著兒子,李燕語一邊笑一邊推著他:“你小時候也是這樣,人家說養兒方知報母恩,你看看,這麼大點的孩子,剛生下來就是這樣,吃口奶都能累出身汗來,長大成人,要養要教,這中間多少心血繁難,自己經歷了,才知道父母的不易。”

    邵源泊盯著李燕語看了半晌,遲疑著低聲問道:“你還記得生母嗎?”

    李燕語怔了怔,停了一會兒,才笑著答道:“不記得了,聽說我兩歲半的時候,母親就過世了,過世前她一直病著,聽大劉嬸子說,嗯,大劉嬸子是我母親自小的婢女,母親病著時,一直是大劉嬸子帶著我,後來母親死了,大劉嬸子被分到了針線房,我就開始跟著奶娘,病過一場,我命大,活過來了,李府的規矩,五歲就得離了奶娘,那之後,就是小翎、小羽陪著我,我們三個一處長大的。”

    邵源泊聽的目瞪口呆,深吸了口氣驚歎道:“早就聽說平江府家庶女日子淒慘,我原以為你五歲就離了奶娘,五歲?十足才四周歲!怪不得平江侯家名聲極不好,平江侯夫人竟不賢慧到這樣,這也太過了!”

    “我倒沒覺得平江侯夫人有什麼太過處,她也是個可憐人,要說混帳,就是平江侯一個人混帳!女兒是他的,他自己都不管不問,自顧自己過一日樂一日,哪還能怪得上別人?”李燕語駁回了邵源泊的話,邵源泊眨著眼睛,李燕語看著邵源泊接著說道:“這男人姬妾成群,不覺得對不起髮妻,還要妻子這樣賢那樣惠,這要怎麼賢慧?你拿刀子剜了人家的心,還要人家說剜得好,要人家忍著痛笑,忍著痛誇那剜心的人好,那刀子也好,不然就是不賢慧,這樣的賢慧,不要也罷。”

    邵源泊連聲咳嗽,忙擺著手說道:“我可是發過誓的,你放心,說的好好兒的,怎麼說到這上頭去了?還是說兒子吧,燕語你看,常嬤嬤說兒子長得像我,這臉長成這樣,怎麼能像我?我覺得還是像你更好看。”

    “男子要的是才又不是貌,隨你就隨你吧。”李燕語也不再說那些話,順著邵源泊的話笑著接道:“兒子都生下來了,這小名你到底取好了沒有?取了這大半年了。”

    邵源泊為難的攤著手:“我取了那麼多,你都說不好,算了,咱們別起了,大名祖父肯定要起的,小名就讓父親起吧。”

    李燕語瞄著他,想了想,笑著沒再說話。

    隔了沒幾天,京師的書信就到了,邵老爺子還不知道生男生女,各取了一個名字過來,邵二爺也是各取了一個,李燕語對邵豐昀這個大名也不多話,這三個字,早就定了兩個,能騰挪的也就一個字,這個昀字,也算極不錯了,至於邵二爺給取的小名,李燕語簡直哭笑不得,竟然比大名還正式,叫什麼‘盛德’!這叫什麼事兒!李燕語念來念去,只好掐頭去尾,乾脆叫阿盛,好歹有點小名的感覺。

    阿盛滿月,李燕語和邵源泊商量著,以阿盛星宿不利為由,把這事避了過去,那些栗米炭醋,已經讓李燕語有些驚心後怕,邵源泊以探花之尊,到這呼和縣任知縣,任人都明白這是貶斥,只怕也是因為這個,海學政才敢上那個彈劾的摺子,雖說皇上駁了回來,可誰知道有沒有旁的人還等著找機會落石下井踩人的,生孩子只收了些不值錢的栗米炭醋也就罷了,若是辦了滿月酒,萬一來人太多,不得不辦大了,說起來就能算得上藉機斂財了,這樣的瓜田李下,可犯不著,就連那曬菜幹的法子,李燕語也細細寫了,交給吳縣丞,讓他張貼各處,把這法子教給了呼和縣百姓,這樣,就算有人想借她去年賣乾菜這事生事,邵源泊也就能有了辯解,她自然要先試好了,再教給百姓不是。

    邵源泊極是贊成,那滿院子的醋甕,已經讓他看的發愁不已了。

    邵老爺子收到邵源泊添了長子的信兒時,皇上的遣的觀風密差也回到了京城,一恍眼,又是一年春節到了。

    這個冬天,李燕語忙碌無比,阿盛雖說生下來瘦了些,筋骨卻壯,不到三個月就昂起了頭,每天也能咿咿呀呀的跟李燕語玩上小半個時辰了,邵源泊看著一逗就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兒子,稀奇而興致十足,每天除了給那幫學子童生上兩次課,就是守著兒子,逗著他笑得呱呱呷呷,李燕語讓人收拾出畫具,讓邵源泊把兒子畫下來,邵源泊覺得這事極有意思,漸漸畫的越來越熟,三筆兩筆就能把阿盛勾畫的栩栩如神,李燕語就著畫,以阿盛的口吻配上話,看的邵源泊笑不可支,畫畫得多了,就挑出來些,寄給邵老爺子。

    快樂而忙碌的日子過的飛快,轉眼,又是一年春天到,阿盛已經十個月了,流著口水會跟邵源泊你一言我一啊呀的說話了,漫漫長冬中,邵源泊這個父親無處可去,無事可做,只好天天守著兒子這麼個會笑會哭會啊啊的活玩具,這守著守著,對兒子這疼愛就遠甚于李燕語了,阿盛在邵源泊眼裡,簡直沒有半分不好處,真是個完美的兒子啊!

    呼和縣縣衙年年都是那些事,邵源泊已經駕輕就熟,衙門上下更是如臂如指,這開了春,邵知縣也沒見忙多少,學子放假,一早一晚不上課,反倒是清閒了不少,這政事之外,邵源泊就把全幅心思都放在教兒子走路這件大事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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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李燕語對邵源泊定了一二三,要在什麼時候教會阿盛牽著手走,什麼時候再教會他自己走路這事,無語而又哭笑不得,這走路,是孩子的本能,到時候自然也就會了,哪裡要這樣詳詳細細的寫那麼幾頁紙的東西,照著那些一二三教這個教那個的?不過她也不管他,反正他也是閑的太無聊了,男孩子能得父親手把手的教導,聽說是極好的事,

    阿盛斜著身子滿地亂跑時,邵源泊三年任期將滿,連著兩年,一年卓異,一年尚可,邵源泊倒也無所謂,卓異那年還真是幹過點活,尚可那年,他忙著帶孩子,衙門也沒去過幾趟,尚可就尚可吧。

    朝廷新的任命在封路前送到了呼和縣,邵源泊轉任從六品泉州市舶使,隨著新的任書過來的,還有胡七的信,厚厚的一封,少有的認真和老到,細細說了這泉州市舶司的由來、與各處的關聯,對朝廷如何如何,件件種種,邵源泊將信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轉頭看著李燕語笑著說道:“這必是胡丞相的意思,胡七吃喝玩樂還行,這樣的政事,他半分興致也沒有,胡丞相也是想多了,就是不交待,能調任泉州,又從七品升到從六品,已經是極好的了。”

    李燕語從邵源泊手裡接過書信,仔細看了兩遍,將信遞給邵源泊:“胡七也要到泉州去,這是他自己的意思?還是胡丞相?”

    “我想著必是胡七自己的意思,胡七對政事沒半點興致,卻喜歡做生意,這般喜好,他自然不敢和胡丞相說,天天裝著讀書的樣子混日子罷了,京師北大直街口那家酒肆,就是他瞞著家裡偷著開的,生意極好,這事,也就我和李謙幾個極親近的知道,去泉州做生意,他必定極願意。”邵源泊笑著說道,李燕語舒了口氣,笑了起來:“在京師,在胡丞相眼皮子底下開了家生意極好的酒肆,若是能瞞得過胡丞相,那胡丞相這丞相也真是白做了,必定是知道的,睜隻眼閉隻眼罷了,看這樣子,既讓他去泉州,必是默許他從商做生意了,其實這做生意也沒什麼不好,真要是生意做大了,往海外販賣,再有你們幾位做官的知交幫襯著,可比自己做官強的多了,嗯,回頭聽聽他的意思,若還好,我也想摻上幾股。

    邵源泊怔了怔,擰著眉頭想了片刻,拿過信又掃了一遍,長籲了一口氣:“你說的極是!胡七開酒肆的事,胡丞相只怕不但知道,還暗中照應著呢。”邵源泊盯著信沉默了片刻,輕輕笑了起來:“真是只老狐狸,他就這麼看好我?”

    “自然,你是宗室子弟,探花出身,如今一任知縣做下來,看來官聲也不差,這也就算了,還有一條,你可是太后門生!往後平步青雲,自然比別人多了無數便利,多看好幾眼,也是常理。”李燕語半開玩笑的說道,邵源泊挑著眉梢,一邊笑一邊搖頭,想了想,起身下了炕,將胡七的信扔進炭盆裡焚化了,重又坐到炕上,從一堆信裡擇了李謙的信出來,看著日子一封封拆開細看。

    看到最後一封,邵源泊驚喜的哈哈大笑起來:“燕語,李謙也要回京了,他比咱們早,已經準備啟程了,回兵部任職,他說先到保定府等咱們,然後一起返京!咱們趕一趕,不等開春,新任知縣一到,咱們就啟程,你看行不行?我真想他了,這不提也就算了,他一說保定府見面,我真恨不得立時就能看到他!”

    “好!新知縣一來,咱們就啟程,我這就讓人收拾東西,準備雪橇。”李燕語笑盈盈的脆聲答道。

    新任知縣比邵源泊還急切些,剛進十一月就趕到了呼和縣,邵源泊早就遣人打聽著了,早幾天得了信兒,帶著人熱情的迎出了幾十裡,接了新知縣進到縣城,當天就交接了大印,李燕語早就帶著人將一切準備停當,只等著邵源泊交了印,就套馬啟程。

    邵知縣這邊交了印,連內衙也沒進,就在衙門上了車,一行幾十輛車駛出縣衙,輕快無比的趕出了縣城,吳丞相和宋典史準備的脫靴禮,也沒來得及用上,邵源泊跑的太快,不等脫靴,人和靴子已經跑沒影了。

    十一月裡,雪還不算太厚,一行人出了呼和縣,一路早起晚睡的緊趕,十來天就趕到了平安州,邵源泊去兩京路辭了上官,例行禮節行完,一家人在客棧裡歇了一天,就又啟程上路了。

    這一路往南就好走的多了,又走了大半個月,離了冰天雪地,一行人歇了兩天,將雪橇換了太平車,準備停當,才又啟程上路,往保定府趕去。

    和來時不同,李燕語連看一眼車外的時候也沒有,她的心思都在阿盛身上,阿盛已經一歲半了,正是愛生病的時候,這一路上飲食歇息,自然不能和在家時相比,若是病了,這出門在外,找個大夫都不容易,豈不是急死人了。

    好在阿盛吃的好睡的著,李燕語又小心,這一路上倒也平安,只是阿盛正是好動好玩的時候,坐在車裡,片刻不閑,好在邵源泊比阿盛更無聊,爺兩個簡直是無所不玩,李燕語那個舒服的大車廂裡被扔的亂七八糟、零亂無比。

    一連趕了將近兩個月,總算離保定府不遠了,邵源泊簡直有些急不可耐,連陪阿盛玩也有些心不在焉了,氣的阿盛不停的敲他的頭。

    這天剛過了正午,一行人在一家極小的路邊店裡借灶做了飯,又歇了一陣子,剛啟程走了沒多遠,迎面十幾騎疾卷而來,沖到車隊面前,勒馬頓住,邵源泊忙掀起車簾往外探看,一眼看到馬上的李謙,驚喜的正要叫出來,李謙揚著馬鞭先大叫出聲了:“是邵六不是?”

    邵源泊哈哈笑著,一把甩開車簾,連斗篷也來不及披,穿著襪子就要往車下跳,李燕語忙拉住他:“且等等,穿了靴子!”

    邵源泊也不回頭,接過靴子一邊胡亂蹬著,一邊高聲叫道:“元初!我在這裡!在這裡!”邵源泊蹬上靴子,李燕語已經將斗篷給他披在了身上,邵源泊拉著斗篷帶子,急匆匆的跳下車,和已經跳下馬的李謙哈哈笑著抱在一起,阿盛撅著屁股,腦袋探出車簾,好奇的看著外面孩子一般大笑著,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拳的邵源泊和李謙。

    欒大牽了馬過來,揀起邵源泊落在地上的斗篷侍候他穿上,邵源泊這會兒也顧不上兒子和李燕語了,上了馬,和李謙邊說邊行。

    阿盛看了半天,見父親竟然不理他,笨拙的縮回頭,看著李燕語,嘴巴扁就要哭出來,李燕語忙抱過他安慰道:“阿盛乖,那是父親的好朋友,父親好多好多年沒見他了,父親最疼阿盛了,阿娘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小羽已經上了車,李燕語示意她取了塊松子糖給阿盛,阿盛接過糖,窩在李燕語懷裡聽著故事,聽了幾個故事就打著呵欠睡著了。

    李謙在保定府包了客棧,已經等了十幾天了,一行幾十輛車進了客棧,李燕語、常嬤嬤帶著收拾分派各處,欒大忙著張羅著外面,李謙和邵源泊要了酒菜,在樓上雅間說話喝酒。

    “子崗,可算又見面了,你看看我,是不是老了?這幾年可把我苦死了!可算能回京師了!”李謙仰頭喝幹了杯中酒,感慨萬分,邵源泊上下打量著他,同情的點了點頭:“你是顯老了不少,人也黑瘦,怎麼?西北軍裡也有人欺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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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9 00:24:5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那倒沒有,韓大帥很照應我,一去就安置我管後勤文書,每回寫摺子,都得誇我幾句,要不然,這回哪能一下子就選進了兵部,就是日子過的苦,吃的苦,住的苦,什麼都苦!苦啊!”李謙苦著臉,一迭連聲的道著‘苦’字,邵源泊給他滿上酒,笑著勸道:“再苦也熬到頭了,這不是回來了?回到京師,在兵部再好好歷練幾年,也就是一方大員了,說起來,你倒是因禍得福了!”

    “你還敢說這個話!?我正要找你算這個帳!我是立志要做個名士,名吃士!這下好,被你拖累了這三年不說,這回去還得吃苦受累!你也別狡辯,先把杯中酒喝了,先給我陪了禮再說!”李謙被邵源泊一句因禍得福勾的傷感不已,端著酒壺,立逼著邵源泊連飲了三杯才算作罷。

    “這禮我都陪了多少回了?算了,看到你磨練成這樣,我也不跟你計較,胡七要去泉州,跟你說了沒有?”邵源泊放下酒杯,舀了半碗湯喝著問道,李謙點了點頭:“說了,他已經讓人去泉州置宅子去了,他是個好享樂不吃苦的,再說又不是官身,沒咱們這麼多拘束,如今咱們幾個,就數他最逍遙自在!”

    “嗯,看這樣子,胡丞相也不打算讓他再入仕了。”

    “他還入什麼仕?他們胡家不缺官,就少個能掙銀子的,他這生意做好了,胡家有官有錢,這才是長久之道。”李謙呼了口氣說道。邵源泊點了點頭,他這幾年,若不是有燕語的嫁妝支撐,還不知道怎樣呢!這銀子可是大事,要做清官,做好官,沒銀子還真是不行。

    “往後你有什麼打算?“邵源泊一邊慢慢飲著酒,一邊問道,李謙舉了舉杯子,笑著說道:“本來這一任,你嫂子就想讓我謀個外任,不拘哪一處,做個縣丞也行,她也好跟著我出來單過,沒成想竟是兵部的差使,回到京師我就去趟胡府,吏部是胡丞相管著,跟他說說,這一任滿了,無論如何也要謀個外任,最好是泉州一帶,你這市舶使一任可是五年的,我過去,一來全了你嫂子的念想,二來,咱們見面也便當。”

    邵源泊一邊笑一邊連連點著頭:“這話極是,還是外任好!多少自在!”

    “差點忘了,你任這泉州市舶使,韓大帥一得了信兒,就請我吃了頓酒,說他有個族侄,正好在泉州做生意,這生意上還正正好要跟這市舶司打交道,就托我跟你說一聲,能照顧處且照顧一二。”李謙停了停,看著邵源泊,話裡有話的說道:“韓大帥請我吃了酒過後二十多天,我才得了京裡的信兒,知道你真任了泉州市舶使。”

    邵源泊皺起了眉頭:“二十多天?看來這朝廷任命一出沒兩天,韓大帥就得了信兒,這用的是軍中急遞,韓大帥對這族侄的生意可看重得緊!”

    “能不看重麼!唉,這也是常理,在外頭做官,若不想貪墨,又想往上爬,上頭有人還好點,上頭若沒有得力的人,就少不得用銀子支撐,自己有銀子的能有幾個?只好靠著家裡族裡資助,韓大帥是個極清廉的,出手也大方,他是武舉人出身,韓氏族裡就數他官位最高,四十幾歲就做到從三品大員,掌一方兵事,極不容易,族裡支撐他,也是有指望的,他人不錯,極明白通透的一個人,為人做事也講究,我就應下了。”李謙仔細說著源由,邵源泊點著頭歎了口氣問道:“韓大帥是泉州府人?”

    “不是,他是太原府的,若是泉州本地人,我可不敢應下,那牽扯起來可就廣了。”李謙笑著答道,邵源泊點了點頭:“胡七給我寫過封信,說起這泉州市舶司,當地幾家大商戶勢力極大,除這幾家外,旁的商號想要跟外夷做生意,都得經了他們的手,這事,我到泉州看看再說吧,耳聽和眼見,畢竟兩樣,你放心,你答應了,也就是我答應了,能照應處自然照應。”

    李謙松了口氣:“能照應就照應,不能照應也別強求,你不過一個從六品的市舶使,泉州地面上比你高的官多的是,先護好自己要緊,韓大帥是個明白人。”

    兩人正說話間,對著後院的走廊傳來幾聲輕重不一的腳步聲,邵源泊急忙站起來,喜笑顏開的說道:“高興的忘了,這小子倒自己找來了!真是聰明!”

    李謙莫名其妙的看著邵源泊幾步奔到門口,轉眼間抱了個小男娃進來、男娃娃頭髮在頭頂束成五六個朝天辮,各紮著個福壽桃形極小的金掛飾,穿著件裁剪的極合身的紅綢小襖,一條紅底灑花綢棉褲,兩隻胖手抓著只布老虎,流著口水,眼睛又大又亮,好奇的盯著李謙。

    李謙指著阿盛,驚喜的叫道:“這是你兒子?!好聰明相!來,讓伯伯抱抱!”說著站起來,伸出手就要抱阿盛,阿盛嚇了一跳,急忙將布老虎丟到李謙懷裡,兩隻胖手用力圈住邵源泊,頭重重的埋在了邵源泊脖頸間。

    邵源泊看著莫名其妙的李謙,大笑著解釋道:“阿盛這是說,布老虎給你玩,你就別抱阿盛了。”

    李謙捏著布老虎,指著邵源泊和阿盛大笑起來:“有其父必有其子,也是個鬼靈精!伯伯不要你的布老虎,來,伯伯這兒還有好東西給你!”說著,李謙伸手解下脖子上貼肉掛著的一件翡翠葫蘆,遞給了邵源泊。

    邵源泊抱著阿盛坐下,將葫蘆遞了回去,正要說話,李謙揮著手:“咱們兩個,你再說別的,就是矯情!”邵源泊笑著搖了搖頭,將葫蘆仔細的掛在了阿盛脖間,塞到了棉襖裡。

    李謙將布老虎還給阿盛,阿盛卻不要布老虎了,踩著邵源泊的腿,扶著桌子站起來,對著滿桌的酒菜垂涎欲滴,伸手就要去抓,邵源泊忙拉回他的手,哭笑不得的哄著他:“你牙還沒長齊呢,可吃不了這些東西!”

    李謙驚喜異常:“子崗,你這兒子,太合我心意了,這麼大就知道垂涎酒菜,好!好孩子!好侄兒,長大了跟伯伯研究這吃之大道,咱爺倆那是志同道合。”

    阿盛可不管李謙的志和道,只用力甩著邵源泊的手,噴著口水大聲叫著:“壞父!壞父!要!阿要!”努力要往桌子上爬。

    外面,小羽和奶娘急奔到門口,喘著氣曲了曲膝進來:“爺,少奶奶讓把小少爺抱回去。”

    阿盛明白之極,立即丟了桌子,回身撲進邵源泊懷裡,跺腳大叫:“不!父!阿父!”邵源泊貼到他耳邊說道:“是你阿娘讓你回去,你阿娘很凶的!”阿盛扁著嘴,不情不願的鬆開手,小羽忙上前接過阿盛退了出去,阿盛眼淚汪汪的看著邵源泊和桌子,委委屈屈的被抱出了門。

    李謙驚訝之餘,笑不可支,指著邵源泊:“你嫂子信裡說,太后說你愛子太過,倒沒說錯你,這阿盛怕阿娘,倒不怕你?”

    邵源泊挑著眉梢:“太后?她怎麼知道?”

    “你給阿盛畫了不少畫?你嫂子常去福甯親王府陪親王妃說話,聽親王妃說的,太后那兒有不少你給阿盛畫的畫,說太后極愛看,一邊看一邊說你溺愛太過。”李謙笑著解釋道,邵源泊暗暗舒了口氣,他給阿盛畫的畫,只寄給了老爺子,看來是老爺子送進宮的,既然是老爺子送進宮的,那就無礙!邵源泊嘿嘿笑著,轉了話題:“我這一陣子在那麼個偏僻地方,什麼信兒也聽不到,福甯親王府有喜信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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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還是沒有!前年我還去了趟草原,家裡聽說那裡有個活佛極靈驗,我來回跑了兩三個月,求那活佛念了幾天經回來,到今天還是半絲動靜也沒有,沒人不急的,唉,就王爺想的開,說有子無子是他命中註定,與旁人無關,唉!”一提這事,李謙唉聲歎氣不已,邵源泊沉默了片刻,重重歎了口氣,他做父親前對有沒有孩子這事,倒沒什麼想法,如今有了阿盛,才覺得若沒有孩子,沒有阿盛,這日子,還有什麼樂趣?

    兩個人邊吃邊聊,李燕語吩咐常嬤嬤看著這一處,不時換了熱菜熱酒上來,兩人直吃到半夜,喝的大醉,乾脆睡在了一處,直說到天明才合上眼睛。

    兩行人在保定府歇了三四天,才啟程南下。

    這一路上,邵源泊和李謙要麼騎馬,要麼同坐一車,談天說地,尋景探幽,極是相得,李燕語一句多話沒有,只留意著兩人衣食住行,處處安置的妥妥當當,讓李謙羡慕不已,和邵源泊叫著下回再出遠門,無論如何也要攜妻同行,也要享受這樣有出行之趣,而無出行之不便的日子。

    阿盛聽李燕語講了一天故事,就再沒有聽故事的興致了,眼巴巴的看著邵源泊,流著口水大叫“阿父阿父!”邵源泊哪裡忍得下心,沒等阿盛叫第三聲,就奔過來抱過阿盛,他騎馬,就帶著阿盛騎馬,他坐車,就帶著阿盛同坐一車,阿盛心滿意足,一路上,除了睡覺,只要醒著,就小尾巴一般粘住邵源泊,好在一歲多的孩子,又是辛苦旅途,一天中大半時候是在睡覺,倒還好些。

    一行人且走且遊,直到五月初,才進了京師西南的運城府,邵源泊和李謙依依不捨的分了手,李謙折回京師赴任,邵源泊直奔泉州府,他是七品官,這調任之間,不必回京述職。

    邵源泊送走了李謙,失落的悶悶不樂了一天,和李燕語商量著,準備第二天起,行程上要緊一緊,他六月初得趕到泉州市舶司接印,李燕語忙叫了欒大進來商量,欒大細細算了半晌:“爺,少奶奶,咱們車子多,又都是大車,還帶著小少爺,一來走不快,二來也不能日夜兼程,累壞了小少爺可了不得!我看,爺還是帶著山青幾個,騎著馬先趕過去,從這裡過去,最多二十天就能到泉州府了。”

    邵源泊皺了皺眉頭,打著呵欠說道:“嗯,既是這樣,咱們還是照咱們的行程走,到五月下旬,五月底,我再騎馬趕過去就行,六月上旬前到任接印,也不用早到,六月十日,不,九日吧,九日到就行。”

    欒大笑應道:“爺說的是,這到任,正正好最好,晚了不好,早了也不好,老趙他們幾個,前一陣子我和少奶奶說了,已經打發他們先趕過去打前站了。”

    “還是你想的周到,既是這樣,那就更不用著急了,不急不急。”邵源泊笑著說道,幾個人正說話間,山青興奮的跳起來:“爺!老劉叔來了!”

    “快請進來!”邵源泊‘呼’的站起來,兩步迎到了門口,李燕語也忙跟著站起來迎了出去,老劉叔是老太爺院裡的管事,也是府裡的大管事,七八歲就跟著老太爺侍候,是老太爺最心腹的人。

    鬚髮皆白的老劉叔精神健旺,跟著水秀,腳步輕捷的進來,遠遠看見邵源泊,忙緊走幾步,就要跪倒磕頭請安,邵源泊一把扶住:“跟小六有什麼好客氣的?老劉叔紅光滿面,這精神看著就好,老頭子可好?”

    “好好!老爺子好著呢,聽說六少爺升了泉州市舶使,高興的很,說六少爺往後必有大出息,往後就靠六少爺給他撐這身後名了。”老劉叔順勢站起來,哈哈笑著答道,轉眼看到李燕語,忙恭敬的長揖見禮,李燕語側過身子受了半禮,曲膝福了福,還了一禮,讓著邵源泊和老劉叔坐到椅子上,親自倒了兩杯茶端過來。

    老劉叔急忙站起來接過茶:“怎麼敢勞動六少奶奶!”李燕語笑著退後幾步,規規矩矩坐在下首,溫婉的笑著聽邵源泊和老劉叔說話。

    “本來老太爺想親自己過來看看六少爺,可一來擔心惹了閒話,于六少爺不好,二來,也不願意府裡也煩!”老劉叔含糊了一句,邵源泊無奈的歎了口氣,明瞭的點了下頭,老劉叔接著說他的話:“就讓我過來看看,看看六少爺好不好,看看小少爺,怎麼沒看到小少爺?”一提阿盛,邵源泊眉飛色舞。

    李燕語笑著站起來,曲了曲膝,出門叫了小羽過來,讓她去看看阿盛醒了沒有。不大會兒,小羽和奶娘抱著剛剛睡醒的阿盛過來,在門口放下阿盛,阿盛扶著門框,笨笨拙拙的跨過門檻,也不管別人,只沖著邵源泊大叫:“阿父!”

    邵源泊哈哈大笑,上前一把舉起阿盛抱過來,老劉叔忙站起來,先沖著阿盛長揖見了禮:“唉喲,小少爺長得跟六少爺小時候簡直就是一個模樣!來來,讓老奴抱抱。”

    阿盛一覺睡醒,心情愉快之下,很給老劉叔面子,讓他抱了一會兒才扭著身子去夠邵源泊,邵源泊接過阿盛,老劉叔將帶來的包袱打開,取了只錦盒出來,遞給了邵源泊:“六少爺,這是老太爺讓帶給小少爺的,老太爺說,小少爺比六少爺小時候還百伶百俐,讓日常戴著這個,壓一壓。”

    邵源泊忙接過錦盒,打開盒子,裡面是一塊碧透如一汪深不見底的綠水般的纏藤平安扣,邵源泊掂起平安扣,呆看了半晌,這是老太爺自小戴在身上的東西,邵源泊眼底泛酸,強忍住眼淚,低著頭,將平安扣掛在了阿盛脖子間。

    晚上,邵源泊陪著老劉叔吃了飯,又聊了很晚才歇下,第二天一早,老劉叔就啟程趕回京師了,李燕語看著人收拾了行李,也準備啟程趕往泉州府,邵源泊在客棧院子裡呆站了半晌,長歎了口氣,跪倒在地,沖著京師方向磕了幾個頭,站起來上了車,車子緩緩往泉州方向行去,離京師越來越遠。

    五六月的江南,正午時分酷熱難耐,李燕語讓人在車頂上蓋了層厚厚的茅草,車窗門都大開著,就是這樣,若是趕著沒有樹林遮蓋的驛路,正午時分還是熱的上不得路,李燕語只好早出晚歇,中午最熱的那一兩個時辰,就尋地方歇一覺,勉強沒誤了行程。

    六月初,離泉州府還有十數天行程,邵源泊掐著日子,一天不早的帶著山青等人騎馬先趕往泉州府接印去了。李燕語和欒大、常嬤嬤等人帶著人車,繼續不急不慢的往泉州府趕路。

    離泉州府還有一天多路程,胡七帶著人迎過來,和李燕語見了禮,笑著解釋道:“還以為嫂子跟子崗一起到泉州,前天只接到子崗,沒送他進城,就趕著過來接嫂子了,嫂子路上走了這大半年了,明天到泉州府好好歇歇,我給你們買好宅子了,嫂子見了指定覺得好!園子大樹古不說,後園還有個湖,荷花開的那叫一個好!”

    阿盛從車裡探著頭,流著口水,看著說起來不停的胡七,突然站起來,將手裡的布老虎高高舉起,大聲‘啊啊’著,胡七嚇了一跳,忙彎下腰,瞪著滿臉興奮的瞪著自己的阿盛,想說話不知道說什麼好,想抱又不敢抱,李燕語見兩人大眼瞪小眼的瞪上了,忙上前抱過阿盛,笑著說道:“阿盛,這是胡七叔,給七叔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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