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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西引皇城,北郊護國鬼將軍府。
女帝的貼身太監文瑞率領宮中禁衛軍來到鬼將軍府,將玄搖光的身體置入玉棺中,打算直接迎入皇陵。
鬼將軍府外,人潮擠得水洩不通,或哭或頓足,對痛失可保國安邦的鬼將軍心痛不已,哭嚎不休。
突地,有一匹疾馬衝人人潮裡,扯開冷沉嗓音低喝,「退開,全部退開!」
強勁的馬蹄聲,逼得人潮自動破開一條路,讓馬兒直衝到鬼將軍府前,攔下正要運棺而去的文瑞。
「是誰准你將將軍的身體置入棺中?!」下馬的人是善天,向來清冷的神態竟釀著熊熊烈火。
文瑞瞅著他一身天官打扮,束起的髮凌亂,就連鬍髭都未清理,不禁冷笑。
「天官又何必再勉強自己?將軍已死,何必再自欺欺人?」
「放肆!一個閹官在本宮面前擺什麼威風?本官命令你,立刻撤下玉棺!」善天已數天未眠,臉色鐵黑,氣息紊亂,卻掩不住他衝天的怒焰。
被羞辱的文瑞登時臉色一沉。「天官請自重,奴才不過是奉了陛下之命前來移棺,請天官別為難奴才。」
「三天還未到。」
「只剩一天。」
「那就給本官繼續等下去!」善天怒不可遏地咆哮。
他又急又怒,用盡了氣力,卻依舊拉不回搖光困在冥問的魂魄,此刻他最有力的靠山敏親王也被女帝以穩定軍心的名義調往北防,而去信聯繫搖光的未婚夫也未見人歸來,他不禁更加惱火。
垂眼尋思片刻,他握緊拳頭,決定走最後一條路。
* * *
「疼嗎?」無間王拉著玄搖光的手擱在自己腿上,無視她的尷尬,逕自細細審視她的掌心。
「不、不疼。」玄搖光有些混亂,不解方才還一心想置她於死地的男人,為何有了天翻地覆的轉變。
「要是哪兒不舒服,儘管告訴本王。」他能做的有限,她被業火燒得魂魄受損,正巧讓惡鬼氣息可以趁隙而入……就算是他,也沒辦法徹底清除。
望著他毫不掩飾的憐惜,她粉顏很不爭氣地翻紅。
不能怪她呀,實在是他太像雕像,又對著她笑,還對她這麼好……
「你會不會對我太好了些?」他應該像之前那樣比較好,至少不會讓她胡思亂想,甚至厚臉皮的以為他可能有一點點喜歡她了。
「本王待你好,不好嗎?」他又靠近她一些。
玄搖光登時倒抽口氣,覺得自己像是深陷夢中,正面臨某種考驗似的,還是說老天憐憫她,所以決定在她臨死前,把她曾經渴望過的一切都送給她,好比說……雕像。
年少時,她的確曾幻想過石鋼雕像幻化為人,但那也只是想像,從沒想過有天會成真的……呃,基本上也沒算夢想成真,畢竟在她面前的,也不是人。
「嗯?」他刻意俯得更近一些。
玄搖光下意識的憋住氣息。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挺貪戀男色的,如此近距離對望,她覺得她的魂魄快要被他給勾走了,真是好魔魅又尊貴的風貌與氣息呀,根本就是根據雕像打造而成的美男子嘛!
「太像了……」她不禁低聲讚歎。
「像誰?」
「宮中的雕像。」
「雕像?」
「初代鬼將軍的雕像,那是……第一女帝幫他打造的,因為他是第一女帝的夫婿。」她喃著,一臉嚮往入迷。「他,是西引鬼將軍,是西引的守護戰神,是西引不滅的傳說……玄夜爻。」
無間王怔住,烏瞳微瞠。
他想起轉輪說過搖光成為了西引女帝,用千年十世造因,但他沒想到,她竟然還為他雕塑了雕像,還存放千年不壞……
「她用石鋼打造?」他脫口問。
「你怎麼知道?」玄搖光驚呼,接著滿臉佩服,「王不愧是無間的王,果然見多識廣,竟連西引特產的石鋼都知道。」
他怎麼可能不知?他和搖光的緣份就是從石鋼連結上,可搖光的手受過絞刑之俊,已經無法像往常那般靈活,竟還能雕塑出他的雕像,千年之後,還能再繫起他們之間的緣份難怪初見玄搖光,她便望著他出神,原來她早見過他,而她看他的樣子……
「你該不會愛上雕像了吧?」他大膽揣測。
此話一出,她倒抽口氣,很不中用地紅了臉,好半晌才在他喰笑的注視下找到自己的聲音。
「……不是,那只是欣賞,我希望可以像他一樣安邦定國,所以才投身軍戎,也因此得到先帝賞賜這把鬼將之刀。」她撫著腰間短匕,企圖藉此轉移羞怯。
說愛,實在太過火,應該說喜歡還差不多,只是……喜歡上雕像,也不算是太尋常的事就是。
「換句話說,你也有可能會愛上本王?」
玄搖光完全呆住,這是什麼狀況?
「本王想要你的愛。」
她狠狠地倒抽了口氣,再次確定她根本沒問出疑問,他卻已經給了回答……等等!
「我的搖光歷經千年,她即使換了容顏,魂魄也未變,依舊是他記憶中的搖光,那個一遇上國家大事以外的事,就單純有趣如孩童的可愛女人。
千年哪,他們終於相見了。
就算她現在忘了他也沒關係,他可以重新追求她,就像千年前為了和她下一盤棋,他可以策馬疾越七星岩一樣。
「可是我已經死了耶……」
聞言,他不禁放聲大笑。
聽著他爽颯笑聲,玄搖光仔細一想,才猛然察覺他在笑什麼,頓時有些懊悔。「我都忘了,你是無間的王,想求愛,跟我是死是活一點關係都沒有。」
「沒錯。」他還在笑,被她傻愣的言語逗笑,也才發現,自己已經有千年沒開懷笑過了。
沒有她在身旁,他怎麼笑得出來?
但是,從今以後會不一樣的,因他終於再次擁有了她。
「可是……你喜歡我嗎?」
她長年在宮中,滿十五歲後,幾乎都在戰場上和鬼將軍府度過,對於男歡女愛雖一知半解,但至少知道這一點還是要先確認的。
無間王烏瞳閃動潤亮光澤。「本王……愛你。」如果不是愛得極濃,他不會為救她回歸無間,更不會掙脫無間空間的控制,想起所有的記憶。
「愛?」這下她更不解了。「王是從何愛起?」
在她昏迷之前,完全感受不到他半點愛意,哪可能莫名其妙他就愛上她?太不合乎常理了,好歹她也是看了雕像十幾年,才醞釀出喜歡的。
「本王……」他猶豫了下,終究沒說出過往。
她的陽壽問題,再加上魂魄惡鬼氣息未除盡,太多問題等著他處理,況且……就算他說了,她會信嗎?倒不如等到一切都塵埃落定,再說也不遲。
「嗯?」
「打從本王第一眼看見你,就為你傾心。」他所言不假,因為他說的是千年之前。
「嗄?」不是吧?初見面時,他的神情絕對不是傾心啊!
正想反駁,一道陰影便先逼近,玄搖光抬眼,對上他深邃瞳眸,感覺他的唇覆上她的,不由得瞪大眼,說不出是怎樣的滋味,只覺得心頭悶痛得快要令她昏厥。
「再睡會吧。」他低啞喃著,流連在她的粉嫩菱唇上。
這種狀況怎麼睡?她心跳如擂鼓,卻驀地被一陣黑暗籠罩,毫無預警地跌進安穩夢鄉裡。
看著玄搖光的睡臉,無間王黑瞳刺痛濡濕。
時空流逝了千年,他在無間忘卻所愛漂流,而她輪迴十世,只為了換求一眼相逢,真是……傻得讓他心疼。
只是沒想到千年前重返陽間之後,搖光居然能夠登基為女帝,真不愧是他看上的姑娘。她對世間不認命的眉眼,對是非正義的堅持,儘管輪迴十世,依舊沒變,還是他深愛的搖光,他怎麼會沒發覺呢?
長指輕撫過她冰涼面頰,他的目光飛得極遠,滿心思量的,皆是如何留下她,伴他永世不滅。
* * *
眼前,是絕對的黑暗,深不見底。
她的心惶惶不安,像是遺落了什麼,在黑暗中不斷追逐尋找著。
是什麼呢?
她不知道,只知道她的心空虛不已,像是少了什麼。她想不起來,只是急著要找些東西來填補,讓她不再覺得所屬的世界,是恁地孤單無依……
她奔跑著,眼前突地出現一個高大的身影,那樣卓爾不群的背影,教她不顧一切地往前奔去,心在狂顫,狂喜從中進現,將她盈滿,讓她動容地落下淚。
「我找到你了,終於找到你了……」
玄搖光喊著,雙手將眼前人環抱不放,狠狠將他抱入懷中,不留縫隙地緊密貼合。
「……你的力氣挺大的。」
清雋的低嗓在耳邊響起,她驀地張開眼,瞪著眼前的玄色衣料好半晌,才緩緩抬眼,對上一張噙笑的俊朗魅顏,心間顫跳了下,才慢半拍地發出尖叫。
「啊——」
守在門外的白蘿揚起眉,搔了搔耳朵,又走遠幾步,以免聽見任何不該聽見的私密低語。
「……你的聲音也挺大的。」無間王低笑。
「啊啊!天啊、天啊!我在幹麼?!」她竟然睡到將他摟住,就像是怕他跑了一樣,她幾乎使出十成十的力氣……真是丟死人了!
想要往後退開,卻反被摟得更緊。
「有什麼關係,你愛怎麼摟就怎麼摟。」他笑瞇起眼,下巴貼著她的髮頂。
「可、可是……我的力氣真的滿大的,要是不小心把你給抱傷了,怎麼辦?」她的力氣是真的很大很大,遠超過西引任何一個成年男子,正因為如此,她與人向來保持距離,不會有太多接觸,就怕害人受傷。
「想抱傷本王?」他哼笑。「你要再多加把勁。」她在意的只是怕抱傷他……這算是個好現象。
玄搖光緩緩回神。「對哦,你是王……」就算她再怎麼有力,也不可能傷著他半分嘛?
倏地一道靈光閃過腦際,她立刻搖頭。「不對!我不是傷著你了嗎?」
「你想起來了?」
「要不要緊?」
「你覺得本王看起來如何?」
她仔細地審視起他的臉色。「你的氣色不好,有些鐵青,臉頰上似乎有著青黑色的血紋,好像不太好。」
「是嗎?你擔心嗎?」
近日亡魂劇增,他除了凈化亡魂冤氣,還得要分心治療她魂魄上的傷勢,確實是消耗不少法力,他也確實累了,可是有她在身邊,再苦都值得。
「嗯……是不是我害你的?」
「你以為真是你傷了本王?」他這才明白,她的擔憂是來自於內疚。
「不是嗎?」
他笑著扯開衣服,露出完美無缺的胸膛。「你瞧,可有傷痕?」
玄搖光瞪大眼仔細看。他的胸膛猶如刀鑿般立體,骨肉勻稱,壯而不碩,是近乎完美的比例,真是厚實的胸膛、健偉的體魄……
她忍不住探指輕觸,只覺他的肌膚竟細膩得和她差不多,完全不見粗糙黝黑。她探險著、輕撫著,直到有隻手將她的手抓住,她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中非禮了他!
「嚇!」玄搖光抽氣,卻抽不回被當場逮捕的小手,羞得垂下頭,不敢看向眼前人。
天啊,她是著魔了嗎?!
「你喜歡這樣碰本王?」
瞠圓水眸,她用力搖著頭,一張臉像顆紅通通的桃子。
「還是喜歡本王碰你?」話落,修長的指掠過她粉嫩頸項上的紅痣。
她一顫,小臉更燙紅了些,簡直像是熟透的蝦子,水眸盈著潤亮光華。
「嗯?」
玄搖光很想告訴他根本沒那麼一回事,可是他的笑像是帶著某種魔力,硬是讓她無法開口,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將指移到她的衣襟,再至她的鎖骨之下,眼看就要解開她的外袍——
「哈哈哈!」他驀地伏在她肩頭上,笑得放肆。「搖光,你是見鬼了嗎?」
她的雙眼往下直瞪,一臉驚駭又不知該如何反應的俏模樣,可愛極了!
耳邊是他爽颯醇潤的笑聲,像一股清風直撲上她的耳際,她這才明白原來他在逗她。
應該生氣的,可他的笑聲像帶著感染性,硬是讓她揚起唇。
唉,她不知道已經有多久沒有這樣笑了,感覺很輕鬆,再也不用掛念戰事——「對了,不知道西引戰事怎麼樣了?」思及戰事,她不由得脫口問。
無間王神色一凝,倏地斂笑,垂眼直瞅著她,半晌才淡道:「沒事。」
「沒事?」她記得白蘿說過的戰役,沒忘記自己必須回西引一趟。先前來不及問就睡著了,一覺醒來,當然得先了解狀況。「真的嗎?」
「本王騙你做什麼?」他緩緩勾笑。
「可是白蘿說——」
「王,時辰到了。」門外的白蘿出聲提醒。
無間王隨即起身,才剛下床就被扯住,他往後看,她正抓著他未束起的長髮。
「怎麼了?捨不得本王離開一會?」他勾唇,笑得邪魅。
「不是,我是想問——」
「你乖,本王去去就來。」他俯身,在她唇上吻了下,刻意迴避她的問題。
玄搖光果真驚愕得鬆手,無間王眨眼間便消失在她面前,剩下她傻愣愣的還回不了神。
半晌,轟的一聲,地面隱隱震動,玄搖光才猛然回神,不管身子還不適,咬牙下床,只是才剛推開房門——
「王妃,沒有王的命令,你不可以離開寢殿。」朱妲守在殿外,火紅的眸子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
「朱妲?」如此近距離的看她,朱妲確實艷麗得教人望而駐足。
她徐徐欠身。「王妃有何吩咐?」不是錯認,玄姑娘確實讓她感到熟悉,身上也有一種使她懷念的氣味,讓她輕易喚出「王妃」兩個字。
沒有人吩咐,她就是想這麼叫她。
玄搖光尚未開口,白蘿已現身在一旁道:「你還好意思在這兒出現,不想想之前是誰去通風報信。」
她氣不過,火眸一瞇,即刻化身為火狐朝他撲去,毫不客氣地往他頸間亂咬。
白蘿也不閃,只是悶叫,「臭朱妲,現在是什麼時候了,還玩!」
怔愣地看著他們,玄搖光只覺眼前的畫面彷彿和腦海中的某處疊在一塊,讓她發笑。記憶中似乎曾經也有人在她身旁嬉鬧,又是叫又是罵,可是壓根不吵,反倒教她想念……
驀地,暗黑無光的生死門外黑影閃動,陣陣哭嚎伴隨著一股沉重的氣壓而來,幾乎逼退她數步。
一眨眼,大批亡魂乍至,數量完全出乎想像,從門外到遙遠的黑暗那端,全都是看不清楚的縹渺黑塵。
玄搖光看見,生死門前,無間王挺拔身形屹立,翻袖擋下如刃逼近的濃重黑暗冤念。
她雙眼眨也不眨地緊鎖那道背影,看著暗黑在他身邊開始破開,而他揚開的雙臂徐緩向前收攏,待暗黑消失,生死門恢復了原本的寧靜,不再聽聞亡魂叫囂,她的身子也輕鬆了許多。
受到凈化之後,亡魂全化為白影,由鬼差一路領著往閻羅一殿而去。
玄搖光瞇起眼,突見一張熟悉的面孔,「瞿應!」他是她派駐在北方國境的邊防大將軍,怎會出現在生死門前?
被勾提的亡魂驀地停下腳步,毫無生氣的面容緩緩有了情緒。「將軍,你為何會在此?難道……你真死了?!」
「我……」她心口發痛,顧不得解釋自己的狀況,忙問:「如今戰況如何?」
「女帝調派鬼將軍麾下的三支大營,全軍覆沒。」
她胸口登時一窒,渾身泛起惡寒。
「將軍不該對北岩軍心軟的……」瞿應嘆道。
這聲嘆息,逼出她眼中的淚。北岩一戰,雖然她佔住了一半北岩國土,但她一時心軟放過了戰俘,怎知他們竟會卷土重來?
她只是不想多添亡魂,豈料她的心軟竟然害邊防大軍全滅……那麼,皇城呢?北岩軍是否攻進皇城了?可有人保護皇城?!
這時前方的無間王緩緩回身,看見跌坐在地的玄搖光,烏瞳翻紅。
「搖光,誰准你踏出寢殿的?」
「我……」她一開口,聲音沙啞,抿了抿唇,喉頭已是一片酸澀,再也說不出半句話。
無間王見狀,略帶責怪的看了朱妲一眼,才蹲下身,長指掠過她冰涼的面頰,抹去滾燙的淚。
「跟本王走。」他將她打橫抱起。
玄搖光被他一路帶回無間宮殿,強制壓躺在大床上,她隨即掙扎起身。
「我可以回人間嗎?」
此話一出,眼前人立即黑了臉,緊瞇的眼眨也不眨地瞪著她。
「轉輪王說過,我陽壽未盡,可以再回人間。」
他哼笑,看著她益發黯淡的星光,那代表著她的壽命將盡。「你知道你還有多少陽壽?」
「不知道。」
「不出一個月。」原定的壽命較長,但因她身上有著無法除盡的惡鬼氣息,說不定連半個月都撐不過去。
玄搖光神色不變地看著他,放心一笑,「夠了。」
「夠了?」他臉色更臭。「敢問將軍想在一個月裡幹出什麼豐功偉業?」
「我要徹底剷除北岩。」
「……你知不知道你魂魄上還有傷?」他相信她現在肯定不好受,可在這種情況底下,她竟然還想回人間征戰?
和從前完全一樣,眼裡只有眾生,真是……傻得令他光火!
「沒關係,我並不覺得很難受。」
「可本王很難受。」千年沒有她的日子,因為沒有記憶,所以不痛,但是如今不同,他清楚記得她死在祭壇裡,被箭定在石柱上的可怕光景!
他的心還淌著血,尋思該如何保全她,然而她的心竟都在他人身上,令他很不是滋味。
玄搖光不解地看著他。
「你忘了本王愛你?」
「呃……」不是忘了,而是以為不過是他在捉弄她啊……
無間王瞅著她,猛地往床上一倒,順道將她扯入軟床中。
「你怎麼了?」
「……本王沒事,只是需要休息。」他緊閉雙眼,彷彿就連開口說話都疲憊。
「不要緊吧?」
他攬眉不語,像是在忍受劇烈的痛楚。
玄搖光想了下,忽地用雙臂將他緊緊摟攏,希冀能分一些體溫給他,給他些許溫暖。
無間王驀地張眼,看著她連臉都貼上自個兒的胸膛。
「……你一個鬼魂,哪來的體溫?」他好笑的瞅著她,既感動又想笑。
「我沒有嗎?」可是,她覺得自己跟活著沒兩樣,好比現在,她的心好痛。
她的心,因為那些戰事爆發而痛著。
「那不過是你的既有感罷了,只因為你是新魂,才會還有活著的感覺。」他沒將她拉開,反倒把她收攏在懷裡,弓身將臉貼在她的頭頂。
玄搖光抬眼瞅著他蒼白帶青的臉色,墨黑青筋浮滿俊顏,像是痛苦難遏。「你現在很不舒服?」
他眨也不眨地看著她,緩聲安撫,「你以為本王是誰?不過是點小事,反倒是你,你以為自己真是神嗎?以為你在人間就能夠阻止這一切?」
「我……」
「聽著,戰事是天命,自有定數,誰都改變不了,就算你在西引也一樣。」
「……戰事不會停嗎?」
「那已經不關你的事了。」
「不能阻止?」
「生老病死,是老天定下的遊戲規則,誰改變得了?誰會存在何處,皆有其用意,就好比你已在無間,就代表人間的一切都與你無關了。」他面不改色地扯謊,說得理直氣壯。
「你不可能承擔一輩子,更不需要為了那些事而內疚。」
他沒想到,原來這顆星子對人間是如此重要,有她在,才能鎮壓征戰,她一下無間,整個人間都亂了。
玄搖光先是垂睫不語,突地又咧嘴笑開。「謝謝你安慰我。」
雖說他的話語中,不帶半點打氣和安慰的字眼,可她就是知道他拐著彎在安慰她。
在她最難受的時刻,有個人可以在身旁給予安慰,這對她而言,已是最大的滿足。
她的心慢慢平靜,箍在心間的內疚似乎消失了不少。
無間王瞅著她無城府的笑,也輕勾起唇。
「本王累都累死了,哪來的閒情逸緻安慰你。」
玄搖光笑著,眸中有淚光閃動。「我不知道原來王肩負著這樣的重責大任,無間要是沒有你,豈不是要天下大亂了?」
「哪比得上你?」他哼。「你這西引鬼將軍,滿腦袋都是蒼生百姓,就算要你以命換取天下太平,你大概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有可能辦得到嗎?」她忍不住問。
「玄搖光,你把本王說的話當成耳邊風嗎?!」他斂笑,瞪她。「你明明不愛殺戮,明明已經功成身退,為何還非得要往火堆裡跳?」
她一怔。「……王怎麼會知道?」
「本王豈會不知道你的過往?」
「說的也是。」他既然可以執掌生死,怎會不知道過去和未來?「如果可以,我真的想要改變,讓這世間再無戰亂。」
她說著,對上他淺喰笑意的眉眼,那般生動的神采、擁有溫度的注視,教她的心頓時怦怦亂跳,比初次見面時還不受控制。
「留在無間好嗎?」他輕問,撫上她蒼白面頰。
「我可以一直留在這裡?」
「……當然。」他會想辦法製造一個空間,創造一個屬於他們的家,一個真正可以保護她的堡壘,不再像千年前犯了致命的錯。「無間沒有戰爭,只有平靜的祥和,在這裡,你還可以替那些過往的亡魂贖罪,讓他們能夠擁有更好的來世。」
他說得滿嘴的美麗謊言,明知道無間不會給她立足之地,還是想要先安定她的心,想等地愛上他。
「聽起來好像還不錯。」她笑。
贖罪嗎?其實,她心裡是存疑的,但因為是他,她願意相信。
這份信任從何而至,她不得而知,但就是相信。
雖然這裡老是讓她呼吸困難,有時渾身還會沉重不已,但她想,自己可以慢慢克服。
「可不是?」
玄搖光澄澈的水眸直睇著他,突地笑了。「王很寂寞。」不是疑問,而是萬分肯定。
無間王一怔,沒料到她會冒出這話。
「我不知道王以往過著什麼樣的生活?但打從我來到無間,就發現王的視線一直在我身上,追逐著我。」不過,她會發現,也是因為她一直看著他。
這麼大的宮殿,只有他一個人獨自承受痛苦,一個人靜靜浸在無聲的暗黑裡,這樣孤孤單單,和她相似極了。
他烏瞳微瞠,完全不知道自己竟下意識地追逐她的身影。
「你想問我為什麼會知道?」她有些難為情地笑。「因為我也是這樣,身邊雖然有很多人,可是從頭到尾,我的眼只追逐著雕像……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就是無法融入其他人之中,不是自願寂寞,但就是孤單。」
可奇妙的是,待在無間,她反而開始習慣黑不見底的四周,開始習慣這樣清冷的氛圍,最主要的是,她的身旁有他在。
「也許,我也挺喜歡王的吧。」她脫口而出。因為他懂她,很多話她不需要說出口,他都已經知道,而且……「我感受到王對我的喜歡了。」
如果不是喜歡她,又怎會費盡心思地為她著想?他眸裡的擔憂和不捨,她全都收到了。
無間王因這一句話而狂喜,可嘴上又故意調侃,「不是因為本王像雕像?」
「嗯……」她忍笑打量他。「也許喔……」
看著雕像十幾年,說是移情作用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就算外貌與雕像一樣,沒有吸引她的特質也沒有用。
「……你還真敢說。」他哼笑,很想告訴她,他就是本尊。
「好說好說。」她笑,小臉下意識的貼在他胸膛上。「好奇怪,我剛剛明明還那麼痛苦內疚著無法阻止戰爭,可是現在這樣抱著你,就覺得……我好像找到了屬於我的地方,真的不必再擔心戰事了。」
無間王心疼得說不出話,只是收緊雙臂,將她安置在最安全的懷抱裡。
「那個……」玄搖光想退開一些才慢半拍地發現,他們之所以會貼得這麼近,是因為他的手就扣在她腰上。
「本王累了。」他淡道,徐緩閉上眼。
「……」瞪著他的胸膛,她現在才開始想到要害臊。
真的要這樣睡?簡直是在挑戰她心臟的強度嘛!
不過,她喜歡這樣相擁的滋味,只是有點害羞,覺得她的臉都快要著火了……不對,不只是臉,彷彿連她的身體都不對勁……
「搖光?」他驀地睜眼,感覺到她身上不尋常的熱度。
定睛一看,一張鮮紅長形紙柬掉落在她身上,她倏地雙眼一直,渾身泛紅,身形飄離。
他不假思索地抓住紙柬,然而紙柬卻像是她身體的一部份,緊黏著不放,他不禁低吼——「白蘿,請十殿閻羅過殿!」
* * *
西引鬼將軍府。
天色大亮,原本躺在主房床上的玄搖光已經被移入玉棺之中,擱在偏廳角落,此刻,距離女帝下達的旨令尚有一個時辰。
坐在主屋前方亭子裡的善天,雙掌結咒,靜心禱念,腕間的紗巾上還染著血。
「不好了!偏廳著火了!」
不遠處突地傳來鬼將軍府總管的驚喚,他驀地張眼,朝偏廳的方向奔去,只見偏廳已被火舌包圍,外頭擠了一堆忙著滅火的下人。
「唉,一大清早的,吵什麼?」
善天橫眼瞪去,只見留宿在鬼將軍府的太監文瑞,他衣衫整齊,面無倦意,揚著冷冷訕笑,根本是清醒許久。
「怎麼著火了?」看向偏廳,他不急不躁,反倒咧開嘴。「也罷,這麼一來,也省得奴才再將棺木運至皇陵。」
「該死的閹官!」善天咬牙低斥,取過下人剛提來的水,壓根不管正是寒凍的十一月天,直接往自個兒身上潑,接著隨即衝入偏廳。
文瑞冷眼看著這一幕,再看向灰濛天際,涼涼地走到亭子裡等候。
「不過是具屍體,何必大驚小怪?」他哼。
* * *
十殿閻羅全聚集至無間王寢殿,只為了弄清楚,為何玄搖光身上出現不尋常的反應。陷入昏迷的她彷彿痛苦難遏,魂魄不斷被一股力道抽引著,雖然無間王動用法力封鎖整個空間,可空氣中卻開始飄著一股焦味。
「西引天宮的血織祈柬。」待十殿閻羅皆看完之後,一殿秦廣王沉吟著。
「那是什麼?」
轉輪王瞧著祈柬上頭的咒文,濃眉深鎖。「祈柬是凝聚天官的血,以咒術送上天或燒下冥間,為的是討回一條魂魄。可天官拿命力抵,所送出的法力會強大到星光薄弱的玄姑娘無法承載,再加上王不打算放人,西引天官要是再作法,恐怕玄姑娘的魂魄會撐不住兩股力道的拉扯。」
無間王頓時瞇起眼。
「就算西引天宮不作法,星子也受不住無間的濁氣,再這樣下去,王只會害死破軍星。」二殿楚江王也不禁嘆息。
「而且,這股焦味……也許有人正在焚燒玄姑娘的肉體。」九殿平等王低聲說道:「要是連肉體都沒了,玄姑娘……真是要魂飛魄散了。」
「……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寢殿內,鬼火晦暗,十殿閻羅無奈的眉眼盡數落入無間王沉魅的俊顏。
「王,玄姑娘的星芒幾乎快要消失,原本她還可以擁有將近個把月的陽壽,如今恐怕所勝無幾,要是王執意再將她扣留在無間,消失是遲早的事。」轉輪王看向他,眸色冷沉。
「王,星子就快墜跌,王自以為是在保她,卻不知道是在害她。」
「本王害她?」他瞳眸閃爍著妖詭紅光。「是老天不給她路走!」
「這是玄姑娘自己發願落下的誓言,恐怕就算是老天也更改不了。」一殿秦廣王無奈道。
「你的意思是說,是她命賤,自找死路?!」他凜目生威。
「不,屬下的意思是——老天終究是在她死前替她圓了夢。」
話一出口,其餘九殿閻羅皆不認同地瞪向他,像在斥責他火上加油。
「圓夢?」無間王一頓,突地低低笑開,忽而仰天大笑,瞬地目光寒驚的吼,「圓了什麼夢?!她用千年祈願,卻和本王相逢不到一個月,這也算是圓夢?究竟是圓了誰的夢?!」
與他的怒吼齊出的恨意,登時撼動冥府,也教十殿閻羅噤聲。
「本王要定她,無所不用其極也要留住她,哪怕是與老天作對,本王也要保住她的魂魄!如此不公的老天,本王為何要遵守祂的遊戲規則?」他冷聲說:「本王不甘願,本王守在無間,掌管三界平衡,凈化無間所有亡魂的冤氣,而搖光十世輪迴,在永劫沉淪,換到的代價竟然只是轉眼時光……如果老天真要讓她魂飛魄散,本王就要人間徹底失衡,瞧瞧還有誰有本事扛住無間冤氣!」
聞言,十殿閻羅莫不泛出滿身冷汗。
當初他們就是怕會有這樣的結果,想不到還真是成真了。
「所以,你們會願意替本王想個法子吧?」
十殿閻羅全都面色如土。要真有法子,當初大夥何必要瞞他?
轉輪王不禁嘆氣,「唯今之道,王真的只能先將玄姑娘送回人間,除此之外沒有第二條路了。」
「然後呢?要本王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在亂箭之下?」那一幕,千年前他看過一次,已是痛徹心扉,要他再看一回,不如挖了他的眼!
「那是玄姑娘的命。」
「命?」他笑得瘋狂。
錯過此刻的她,從此之後,這穹蒼之內不會再有她的呼息;緊抓此刻的她,只會教她提早魂飛魄散,走與不走都是死,難道他真的無路可走了?!
「好,那本王隨她回陽間!」這一世重逢,是她耗盡千年得來的,他說什麼也不會輕易妥協,更不會放棄!
「王一旦離開無間,無人執掌生死,惡鬼無人統領,人間會失衡,屆時戰禍瘟疫將再次掀起浩劫!」轉輪王趕忙勸阻。
「那又如何?那一切與本王何干?本王並非自願成為無間王,是為了要救搖光才會回歸無間!」他怒眸生虐,暴戾頓生。
他要替她延壽,就算要他獻上一切,也絕不讓她落到亂箭而死的下場,絕不!
「就算王上了陽間又如何?王能夠改變什麼?要是沒有改變呢?玄姑娘的陽壽也不過只剩幾天……王上陽間,是想要親眼目睹玄姑娘消失不見?」
五殿閻羅王的低語,像是一掌重擊在無間王的胸口上。
消失不見?
他緊握拳頭,悶聲怒咆,「本王起誓,只要搖光消失在這天地間,本王就讓人間化為煉獄!」如果她不在了,老天所守護的人間,他定要鬧個天翻地覆!
「好,就這麼做。」轉輪王突道,其他九殿閻羅莫不疑惑地看著他,只見他瞳眸一動,隨即與他們達成共識。
無間王翻紅的眸直睇著他,只聽他又說:「王要上人間,就去吧,能夠見王得其所願,屬下自然願意承受這冥府裡的所有怨氣,只是還請王先將控制玄姑娘的法力解除,否則屬下怕她快撐不住了。」
疑信參半地注視他半晌,無間王一彈指,瞬間玄搖光的魂魄就地消失不見。
霎時,十殿閻羅同時結印,一股氣勁壓得他不住往下沉。
「王!」守在一旁的白蘿著急的看向他們。「你們在做什麼?!」
「這是下下策,為了不讓王離開,我們只好封印王的記憶。」說話的人是轉輪王。剛才會答允讓王上人間,不過是要王解開力量讓玄姑娘魂魄先歸回肉體罷了。
「你們怎會以為可以封印得了王的記憶?!」白蘿捧著頭哀叫。
「以往也許做不到,但王體內正在消化冤念,法力大減,在這當頭只要我們聯手,便可一搏。」轉輪王低喝一聲,十位閻羅同時朝無間王結印封鎖,豈料――
「你們以為本王沒防備嗎?!」他聲如薄刀,橫眼瞪去,一揮袖,十位閻羅隨即散開。「誰都別想阻止本王!」
話落,他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王!」白蘿急吼,回頭瞪向十位閻羅。「你們……唉!」不多說,他立即跟上,就連朱妲也纏著他,一道離開無間寢毆。
無間王一離開,冥府氣流馬上大亂,大小獄中的魂魄起鬨作亂,十位閻羅連嘆氣的時間都沒有,就火速歸回原殿收拾爛攤子。
霎時,寢殿凈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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