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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被送到花蓮XX醫院急診室的周頌做了一連串的檢査,在尚未排到病房前,只能連人帶病床擠在急診室走廊。
鹿鳴拎著他的行李箱,一手抓著自己斜背的包包,拉了張鐵椅在病床邊坐了下來,對著「昏迷不醒」的他發呆。
她……從來沒有看過周頌這麼狼狽憔悴的樣子。
高大挺拔得像是隻手就能撐起天的男人,卻只能被迫縮在小小的病床上,臉頰和額頭燒得通紅,濃密眉宇不適地緊蹙著。
鹿鳴鼻頭漸漸地發酸,用力地用袖子揉了兩下,極力恢復平靜。
她手裡捏著他的健保卡和相關檢査單子,面色淡定,心裡卻還是無法抑止地一陣亂糟糟。
——他應該只是普通的感冒高燒吧?可他老是滿世界到處跑,不說才剛從薩赫勒回來嗎?那是她只在電視上看過的,位於遙遠的、陌生的撒哈拉大沙漠。
沙漠很危險的,有流沙有毒蛇有蠍子還有會吃印和闐的聖甲蟲……呸呸呸!
她胡思亂想到哪裡去了?
周頌眼睛偷偷地睜開了一條縫,瞄見他心愛的小女人正坐在自己跟前發呆,小臉恍惚茫然,嘴唇有點發白……是被他給嚇的吧?
這一瞬,他心不由狠狠抽痛了起來……是愧疚,更是滿滿的心疼……
他果然是個天大的混蛋!
一個男人如果不能夠呵護保護心愛的女人,不能夠讓她感到信任安心,讓她能在自己身邊笑得無憂無慮、恣意快樂,那,還算什麼頂天立地有肩膀有胸膛的男人?
細細回想,他們兩人自相識相愛以來,總是小鳴退讓、包容他,而他,就一直理所當然地享受著她給自己帶來的幸福感。
她就是他的行動電源,他只要身心疲憊了就回來找她快速充個電,然後等電力滿滿之後,再繼續精力充沛地到世界各地去野……
他從沒想過,被拋下來的她呢?
……她會寂寞嗎?會失落嗎?
在他正追求刺激,和好友上山下海狂野冒險的時候,每天上班下班加班,獨自回家,獨自吃著泡麵的小鳴……心裡怎麼可能會不難過?
周頌胸口劇烈撕裂絞擰得幾乎無法呼吸,緊閉著的雙眸灼熱濕意漸漸滲透了開來,卻死命憋著,生恐哪怕僅有一滴淚落下也會驚動了她。
他真是該死的混帳,就連此時此刻,害怕的都是若她發現了自己是在裝昏,她就會怒而拂袖離去,並且再也永遠不相信……再也不要他了……
周頌知道自己天殺的卑鄙,他這輩子從來沒有真正害怕過什麼人與事,可是——他真的害怕失去她!
他緊閉的雙眼微微顫抖了一下,最終,還是艱難地、緩慢而忐忑地睜開。
「你,別擔心,我沒事。」他聲音沙啞乾枯得像砂紙。
她眼睛瞬間亮了起來,衝動地往前傾了傾身,而後猛然驚覺到自己的不妥,又穩穩坐了回去,口氣試圖淡然到極點。「我沒擔心。」
她說謊,但周頌這一刻心卻柔軟酸暖得一塌胡塗……
「你醒了就好。」她淡淡地道:「現在等抽血檢査結果出來,還有——」
「我沒事,我們回去吧?」他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鹿鳴的手很涼,他手掌因為發燒而份外溫暖到灼人……她一顫,閃電般抽了回來!
他眼神一暗,想說什麼卻被劇烈的咳嗽淹沒了。「咳咳咳……」
「不要亂動!」她低斥,有些心驚膽顫地看著他左手的點滴出現了回血現象,忙起身去叫護理師。「麻煩你來看一下,他的手出血了——」
出身特種部隊,曾經槍林彈雨水裡來火裡去的周頌能眼都不眨一下地幫中彈斷腿的同僚包紮,自然知道該怎麼處理這樣微不足道的小狀況,但他還是靜靜地躺在那裡,專注地望著心上人為自己擔憂緊張的樣子。
他內心有兩個聲音在劇烈交戰拔河,一個幼稚得要命,享受著被鹿鳴在乎與寵溺〔?〕的滋昧,另一個則是憤怒不已,拒絕再讓心愛的女人為自己擔心受怕——最後,在護理師過來前,他還是悄悄地把點滴的管子順了順,滲出的鮮血慢慢地往回吸收了。
「我真的不要緊。」在護理師和鹿鳴來到他病床邊時,他溫和地道,揚了揚手。「看,好了!」
「……」鹿鳴。
「……」護理師。
感覺到鹿鳴臉色黑得像大雨傾盆前的烏雲滾滾,本來看到周頌這種罕見的極品猛男帥哥的年輕護理師,這時也顧不得犯花痴了,連忙上來打圓場。「那個……只要手不要再亂動,就不會再回血了啦,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鹿鳴拒絕承認自己剛剛跟個白痴一樣,心臟有一剎那的驚慌失速,她告訴自己,下次再有相同的情形,她就把點滴整袋塞進他嘴巴裡!
「既然沒事,那你自己在這裡打完點滴吧,」她冷冷地把行李箱往他病床邊一推,「我要走了。」
「小鳴!」他沙啞急喚。
她做了個深呼吸,回過頭平靜地看著他。「還有什麼事嗎?」
「對不起,嚇到你了。」他眼神滿是灼熱深沉的愛意,真摯憐惜道:「你早點回去休息,路上小心。」
她喉頭一緊,心裡滋味複雜萬千,胡亂地點點頭,大步離開。
周頌目光緊跟隨著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了,才默默收回視線,閉上眼,低低嘆了一口氣。
他活該。
* * *
——入夜後,周頌沒有回來「帳篷」。
鹿鳴在布浪家,屢屢走神,心不在焉……
「小鹿老師,我剛剛有沒有給他背對啊?」
「嗯?你說什麼?」她眨了眨眼,看著布浪困惑的小臉。
「你你你剛剛沒有在聽喔?」布浪小臉瞬間苦成了包子,「啊我好不容易背完了……」
「抱歉,那你再背一次。」她一本正經。「老師現在會認真聽了。」
布浪很哀怨,但也只得吭吭哧哧地又重新背了一遍英文單字,可惜臨時抱佛腳,十個又丟了兩三個……
鹿鳴很想笑,但是面對布浪備感受傷的黑俏小臉蛋,只得清了清喉嚨,正色道:「剛剛是老師不好,但是你三秒前會背,三秒後掉漆,證明單字還是不熟,來,再給你十分鐘的時間,你要是通通背對了,小鹿老師就請你吃紅豆湯圓。」
「紅豆湯圓是給娘兒們吃的……」布浪一挺胸。「我是男人,我以後要當勇士!」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心情大好。「好,未來的勇士,那你要吃什麼?」
「我要吃烤山豬肉,兩串!」布浪小臉興奮激動得紅了,手指頭比完又有點小心虛。「啊不然一串半……不能再少了。」
「那我買三串,給你吃兩串半,不能再多了。」她笑咪咪道。
「耶!謝謝小鹿老師!」布浪歡呼。
十分鐘後,在烤山豬肉串的激勵下,布浪流利地背完了十個單字,成功地獲得山腳下小夜市魯娜媽媽遠近馳名的烤豬肉串兩串半——雖然小鹿老師咬走了另外大半串,但布浪小朋友今晚還是覺得無比幸福。
鹿鳴收拾好自己設計的英文教案,在凜然寒風中慢慢踱步回家。
晚上十點半了,帳篷還是空空如也,沒有人回來的跡象。
她佇立在帳篷前,沉默良久,強忍著打手機去詢問他現在病況如何的衝動,甩了甩頭,大步衝回屋裡,上鎖!
鹿鳴討厭還會為他心神不寧的自己,討厭明明已經清凈的生活,卻又被他突如其來的出現而攪得一團亂。
她鹿鳴,這五年來被同一個男人像風箏一樣牽著扯著,一邊獨自面對高空中的風風雨雨,一邊卻又不由自主地牽腸掛肚……
這樣的日子她過夠了!
她面無表情地走進浴室洗澡,而後套上厚厚的睡衣,踏著絨毛拖鞋,熱了一杯牛奶,咕嚕咕嚕喝掉,漱口完就上床蓋被睡覺去。
在此同時,高燒到將近四十度的周頌孤零零地獨自躺在病房裡,雖然是舒適安靜的單人病房,還有沙發冰箱電視個人衛浴,大大的窗外正對美麗的花蓮夜景……
周頌靜靜地望著窗外,眼神寂寥而落寞。
他一直不斷在想,在過去的五年中,獨自過日子的鹿鳴在生病的時候,也只能自己看醫生,自己吃藥養病,掙扎讓自己好起來。
他越想胸口越是翻絞痛楚難當……
手機鈴聲倏地響起。
周頌黑眸驀然亮了起來,驚喜地急急抓過手機,卻在看見來電顯示的剎那,眼底的喜悅全部熄滅消散無蹤!
「什麼事?」他冷淡地接起電話。
「臭小子,還真有本事,還把自己折騰進醫院了?」周父聲音自手機那端而來,就算隔著電波訊號,依然有著猶如泰山壓頂般的威嚴霸氣。
可惜周頌從小就不吃他這一套。
「有事?」他現在心情極差,沒有興致和老頭子抬槓。
當然周頌也懶得問老頭子怎麼會知道自己住院,老頭子如果連這點本事和勢力都沒有,也不會被稱為全球商戰上最可怕的老狐狸之一了。
「這位鹿小姐到底有什麼值得你為了她要死要活的?」周父冷哼,語氣中的不悅毫不掩飾。「女人就該安然本份守在家裡,照顧好家庭,好讓男人可以放心在外頭拼搏做事,如果連這點最基本的都做不到,那麼這樣的女人根本不配做我們周家的媳婦。」
周頌臉瞬間沉了下來,眼神冰冷無比,語氣僵硬,「就像我媽跟小媽的分別是嗎?」
手機那端,周父突然僵住了。
空氣凝滯良久,久到不耐煩的周頌已經要掛斷電話了。
「阿頌,爸爸不是那個意思。」周父低沉的聲音有著幾不可聞的小心翼翼,近乎低聲下氣。「爸爸只是覺得,我的兒子不該受到這樣的待遇,有那麼多優秀美麗才華出眾的對象可以選,哪一個的條件都比鹿小姐好太多了。」
周頌默然了幾秒,平靜地道:「當年你們老一輩的感情糾葛我沒有資格過問,現在我的感情世界也不需要你下指導棋。如果鹿鳴哪天真的願意嫁給我,我希望周家所有人都能由衷地歡迎她、愛護她……你們要是做不到,我也不強迫,但是誰都不能左右我的決定,我周頌要嘛不娶,要嘛一定娶她。」
「……阿頌,爸爸沒有想跟你對著幹。」周父深吸了一口氣,心情複雜,語氣有些苦澀。「我只想你想清楚一點……有時候,我們男人需要的並不是那麼有個性的另一半,相同的兩隻刺蝟,硬要湊在一起只會把對方扎得傷痕纍纍。」
「我和小鳴跟你們不一樣。」他冷漠強硬道。
「如果這真是你想要的,爸爸會接受她,」周父有些艱難卻鄭重地允諾。
「但我還是希望……」
「不說了!」周頌二話不說結束通話,深邃冷硬的目光在手機上久久不收回。
小鳴不是他母親,他也不會是他周爙。
* * *
一大早,鹿鳴推開門就看到那座空無一人……礙眼的大帳篷。
她強迫自己視而不見地繞過去,正想出門買些家用雜貨,卻看見一輛小黃由遠至近駛來,正疑惑究竟是誰,就見車子停下的剎那,一個蒼白乾瘦的女人迫不及待推開車門,在看見她的瞬間滿眼狂喜,像是溺水的人終於抓住了最後的浮木。
一開始,鹿鳴還真沒把人認出來。
短短半年,豐滿嬌媚不可一世的林妲瘦得只剩皮包著一層骨頭,名牌風衣和鮮紅的口紅也改變不了狀似骷髏的可怕外表,尤其她還時不時神經質地四下張望……
小黃司機敢讓她上車,也實在是勇氣可嘉了。
「你怎麼找到這裡來的?」儘管之前對林妲這個人印象極差,可是此時此刻,看著對面女人奇慘無比的狀況,鹿鳴卻也說不出什麼驅趕厭憎的話。
只一眼,她就知道林妲這是被厲鬼纏上了。
不過半年前那個一直跟著林妲的中年男鬼,身上鬼氣不重,冤氣很淡,長年跟在她身後,至多只會因為陰氣日夜沾染的關係,讓林妲的運氣低落體質易衰,容易常常倒霉。
可是眼前的林妲,卻看起來像是一隻腳已經踩在黃泉路上了。
她眉頭皺起。
「我、我問淑惠的……鹿鳴!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好嗎?我已經受不了了!」林妲撲向她,冷得像死人的手猛地抓住了她,忍不住哭求了起來。「對不起,以前都是我不好,我跟你道歉,我、我賠錢,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求求你幫我趕走——」
林妲聲音戛然而止,滿眼恐懼地環顧著四周,就算是光天化日之下,還是怕極了那如附股之蛆般的可怖夢魘再度襲來。
那夜裡冷滑鑽入她被窩裡的觸感,那時不時出現在鏡子裡死氣沉沉慘白的臉,偏偏滿眼透著貪婪痴狂愛慕,對著她伸舌頭舔唇……
來呀……來呀……我真的好愛你呀……
林妲緊緊抱住了自己,發出嗚咽悲鳴。
鹿鳴眉頭打結,看著幾乎半跪在自己面前哭得涕淚泗流的林妲,心情有點複雜。
嗯,有點可憐。
——不過話說回來,她頭上是裝了GPS了嗎?現在是全世界都知道她搬到花蓮來了嗎?
「要趕走誰?」半晌後,她淡淡地開口。
「我……我不敢說那個字……」林妲打了個寒顫,哆哆嗦嗦。
「佛地魔啊?」她忍不住嗤笑了一聲。
林妲呆呆地望著她,不知怎地,長期被驚怖嚙咬支配的心一鬆,有點被逗笑,眼前卻已不自覺熱淚盈眶。
有多久了?有多久像是沒能呼吸到新鮮空氣,沒能過著往常最平凡普通,能和人抬槓鬥嘴,能聽到笑話,而且一點也不需要擔心受怕的日子了?
這半年來,她到處求神拜佛,身上掛了無數個平安符,甚至也到香火鼎盛的大廟去求助神明過,她只要從廟宇東邊的龍門踏入,體內那股不知何時緊緊吸附在骨子裡的冰冷感就瞬間消失無蹤。但當她鬆了口氣滿心感激地拜完了神,自西方的虎門走出來之後,在半路上那股冰冷又突如其來地趴在她肩上,對著她耳邊喋喋慘笑,而後從耳垂開始,就像被蛇冷冰冰黏滑鱗片一路蜿蜒牢牢纏附在頸子上……
她也曾去找過知名的神婆,可神婆在看見她的當下就臉色大變,急急忙忙把她推出門,說自己法力低微,請她另請高明——
林妲已經走投無路了。
她自從被趕出豪宅後,現在只能在自己過去最厭惡的老舊小社區裡租了一間小套房,雖然身上還有存款,可是她卻再也不敢出門,每天只能躲在窄小的房間裡把符貼得到處都是,並且把所有的鏡子通通都用布遮起來。
儘管如此,她還是日夜都不得安生,那個東西……那個東西根本就不放過她……
林妲幾乎想走絕路,可她也沒有勇氣結束自己的生命,就在瀕臨瘋狂的時刻,腦中突然浮現了鹿鳴那神秘一笑與輕描淡寫的提醒……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覺得鹿鳴不怕那個東西,鹿鳴……也許有辦法救她!
鹿鳴凝視著凄慘至極卻滿面哀求望著自己的林妲,實在一點也不想管,但是人都上門了,而且一副如果再得不到援手就要從山上跳下去,生無可戀的模樣。
自己闖禍的時候全然沒有想過後果,直到果報到來,再哭著求著喊著要人來幫忙收爛攤子,幹嘛這樣找別人麻煩啊?
鹿鳴揉揉眉心,最後心不甘情不願道:「你先進來。」
「鹿鳴,謝謝你,謝謝你……」林妲又哭又笑,瘦得可怕的臉燃起了一絲希望光芒。
進屋之後,鹿鳴給她一杯熱紅茶。
「謝、謝謝。」林妲稍稍平靜了下來,接過後再難掩羞窘內疚,小小聲道:「鹿鳴……對不起。」
她面無表情,「我不會說沒關係,因為你做的事情確實對我造成很大的困擾,所以等這件事結束後,還是請你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我們兩個不是朋友,我跟你也一點都不熟。」
林妲頭垂得更低了,良久後如蚊蚋道:「……好。」
鹿鳴滿意了,這才問:「你認識那個厲鬼嗎?」
林妲一抖,臉色又白慘慘起來。「他、他……」
就在此時,大門響起兩下輕敲,林妲嚇得連聲尖叫,連滾帶爬地顫抖縮躲到了角落。
……又是誰啊?又幹嘛來了?
鹿鳴都想爆走了!
她對縮在角落的林妲威嚴地低喝了一聲,「閉上嘴,冷靜點!」
林妲噎住,倒是不敢再叫了。
因為眼前臉色難看不耐的鹿鳴,看起來比鬼還可怕。
鹿鳴打開了門,當下就有重新甩上門的衝動——面色還是有點憔悴,但依然高大英挺的周頌佇立在門口,手上住院的姓名標籤環沒拆掉,就這樣拄著行李箱低頭對她微笑。
「我回來了。」
鹿鳴又想罵人了……昨天才半死不活的被送進醫院,他今天是凌晨就吵著要出院了嗎?健保資源就是被這些混,咳,浪費掉的!
「你走錯地方了,你的帳篷在外面。」她絲毫不給好臉色。
這一個兩個都把「不請自來」這四個字執行得淋漓盡致,當她這裡是7-11呢,她有說「歡迎光臨」嗎?
「她為什麼會在這裡?」周頌溫柔討好的目光在瞥見角落裡的女人時,驀然嚴厲冷峻了起來。「你還敢出現在小鳴面前?」
「你認識她?」鹿鳴面露狐疑。
「我、我不認識他!」最近已經被嚇破膽的林妲拚命搖頭解釋。
周頌大步上前,一把將鹿鳴護在自己身後,冷冷地盯視著角落裡看起來已經很慘,但他至今想起仍厭惡不已的女人。「林、小、姐,要我提醒你在業商廣告對我家小鳴幹了什麼好事嗎?」
杜特助是怎麼辦事的?怎麼還能讓這個女人晃到這裡來噁心他家小鳴?
林妲聞言畏縮得更厲害了,這個男人深沉狠戾的目光幾乎比厲鬼還叫她生懼。
「您、您是頌少?」林妲腦中閃過了一個可能性,倒抽了口涼氣,眼底惶色更深了。
「喔,原來劉彥已經告訴你了,所以你是來道歉的?」周頌冷漠地看著她,「小鳴原諒你了嗎?」
「沒……沒有。」林妲心虛地抖著唇,更害怕了。
「那你還在這裡幹什麼?」他眼底不耐已逼近凌厲。「礙小鳴的眼嗎?」
鹿鳴被他護在高大強壯的肩背後,有一剎那的恍惚心悸,隨即回過神來,也不知是該好氣還是好笑。
雖然他的英雄救難遲到了半年,放在此刻顯得有點荒謬可笑,甚至有點瞎攪和,但是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心裡還是有點小感動……只有一丁點。
「咳。」她拍開了他,輕描淡寫地道:「她是來求我幫忙的。」
「小鳴,你就是太容易心軟了。」周頌對上她,眼神瞬間柔和了下來,憐愛寵溺地低聲道:「對於傷害過你的人,就該叫她有多遠滾多遠。」
「閣下豐功偉業也不少,現在還不是一樣站在這裡?」她抱臂似笑非笑。「也沒見你滾多遠啊!」
周頌頓時啞口無言,原本高大威武的身子微微瑟縮,鹿鳴彷彿看見了某種大型動物萎靡可憐的地垂下耳朵的模樣……
她努力壓抑下嘴角頻頻上揚的衝動,轉而望向驚懼的林妲道:「二樓左轉最後一個房間,不含早餐一千五,愛住不住。」
「我要住我要住!」林妲抱緊了行李袋,滿眼感激急忙點頭。「鹿鳴……真的謝謝你。」
她面無表情地擺了擺手,等林妲上樓之後,回頭就對上了一張滿滿委屈的英俊陽剛臉龐。
「為什麼她有房間住?」周頌深邃好看的黑眸盛滿哀怨,「我還是病人,我就得住帳篷?」
「那帳篷不是你自己搬來的嗎?」她挑眉。
「小鳴,你都原諒她了,為什麼不能原諒我?」他咕噥。
眼前威猛魁梧的大男人活似二貨哈士奇附身,蠢萌得令她不忍卒睹。
「我沒原諒她。」不知不覺間,鹿鳴的語氣已經軟化一些些,但態度依然堅定。「至於你,也沒什麼好原諒不原諒的,我已經說過了,我們各自放生,各自過好自己的生活就很好。」
「不好,沒有你的生活,一點也不好,以後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就這麼決定了。」他不管了,就是死皮賴,死纏爛打也要巴著她大腿不放,什麼男性尊嚴,能吃嗎?能賣錢嗎?能有暖暖軟軟的女朋友抱嗎?
「你——」她一時氣結。
周頌是狠下心的不要臉來了。
他那麼大隻,鹿鳴推也推不開,打也打不走,最後只能氣喘吁吁怒目而視自暴自棄地由著他在民宿一樓客廳駐紮了下來。
說駐紮還真是字面上的意思,因為他大爺就大搖大擺地把外面的頂級帳篷搬進客廳,甚至還塞不太下,直到挪開了一個櫃子才勉強擺得平。
鹿鳴氣到宣稱要一晚收他五千塊房價,不對,是客廳價,沒想到他聞言兩眼發光,喜孜孜地當場刷刷刷就簽了張兩百萬的現金即期支票塞給她。
「先付一年的房租,多的是小費,」他眉開眼笑得跟頭狼外婆沒兩樣。「你的三餐我也全包了。」
鹿鳴看著手上那張兩百萬現金支票,眼角抽搐了下……拿錢砸什麼的最討厭了,她也好想有本錢可以砸一次試試。
電視劇或小說中總會描述女主角很帥氣很有骨氣的把支票撕掉朝對方撒滿天,但鹿鳴看著客廳裡大剌剌杵著的帳篷門口那同樣大剌剌杵著的高大男人——開什麼國際玩笑?幹嘛不收?就算她不收,這傢伙也不會滾!
「你確定要住下來?」她眼眸閃過一絲晦暗神秘的幽光,半真半假地揶揄提醒。
「對!」他對著她露出燦爛耀眼性感至極的笑容。
鹿鳴在餐桌旁的一張漂流木椅上坐了下來,蹺著二郎腿對著他也笑,卻是笑得意味悠長。
「不後悔?」
「我走了,才會後悔一輩子。」周頌眼神灼熱地牢牢盯著她。
她長長睫毛低垂,若有所思。
一直不敢讓他發現自己有陰陽眼,就是怕他知道,以後一見她就跟見到鬼似的嚇躲得遠遠的。
可既然今天都趕上一塊兒了,也是上天旨意命中注定吧?
這樣也好。
鹿鳴長長吁了口氣,再抬眼時,目光一片澄澈清明。「晚上,無論聽見什麼聲音都不准離開帳篷。」
「為什麼?」他一愣,濃眉蹙起,敏銳地捕捉到了話中的重點。「會有什麼聲音?」
「這個你就不用管了。」她語氣淡然中透著一絲嚴厲,直視著他。「如果不能做到的話,你就走吧!」
「好,我能做到。」周頌慨然應允,頓了一頓,問道:「那我晚上要上洗手間怎麼辦?」
「用橡皮筋綁住。」她沒好氣地道。
他深邃黑眸閃閃發亮,笑意滿滿。「寶貝兒,恐怕這世上沒有那麼大條的橡皮筋……」
說的也是……喂!
她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住宿守則再加一條——開黃腔就滾蛋!」
「不公平,是你先調戲我的。」他一臉無辜。
「這是我家。」
「……你贏了。」
——算他識相。
鹿鳴交代完就要出門,順道去把支票存一存,這種大風颳來的錢,不拿白不拿。
周頌沒有問她要去哪裡,他就是身手矯健地憐起外套跟上,反倒是鹿鳴忍不住擋在大門口。「要幹嘛?」
「我保護你。」他笑。
「不用了,」她皺眉,「我沒弱到需要一個剛出院的病人保護我。」
「那你保護我。」他溫柔地看著她。「我是病人。」
「你——你幹嘛這麼黏踢踢的?煩不煩啊?」她火大了。
「我說過了,以後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他重複,眼底笑容繾綣而滿滿依戀。
鹿鳴的心有些管不住地怦怦狂跳起來,二話不說就往外大步走,兇巴巴低吼警告:「不准跟著我!」
周頌一雙修長的腿三兩下就追上了她,甚至主動打開她的中古小貨卡車門。「我來開車。」
「你回去!」她煩躁地驅趕。
「不回!」他柔聲卻堅決。
「周頌!你信不信我馬上把你——」
他忽然別過頭去悶悶劇咳了好幾聲,早上刻意維持的舒坦鬆快破了功,暴露出依然混濁厚重的病態喘息。
她怔怔地看著他因為咳嗽,先是迅速漲紅而後漸漸蒼白起來的臉色,滿心的不耐煩剎那間全部熄了火。
怎麼就忘了,他昨天還高燒到四十度,不過在醫院裡打了一晚的點滴,怎麼可能今天就活蹦亂跳沒事了?
「你……早上的藥吃了嗎?」她還沒發覺,話已脫口而出。
周頌正從牛仔褲口袋裡掏出一個抗菌口罩戴上,唯恐傳染到她,聽見這問話不由一呆,又驚又喜地傻傻望著她。
小鳴,在關心他?
她心一突,迴避他熾熱狂喜的目光,低頭徑自上了車。「我是怕你沒吃藥,到時候倒在我民宿裡面,我還得再叫一次救護車。」
——可他又如何會不知道,他心愛的女人其實有多麼的嘴硬心軟?
他胸腔裡的這顆心霎時軟得一塌胡塗,深情眼神緊緊跟隨著她,語氣小心翼翼得彷彿唯恐稍稍大點聲就會把她嚇跑了,「我沒事,別怕。」
她不自在地望向旁處,「別自作多情了,我不是在關心你。」
「好。」他上了車,還是一個勁兒地凝視著她笑。
鹿鳴強自鎮定地發動車子,轉動方向盤,熟練地操控著小貨卡靈活開了出去。
他從來不知道她車子開得這麼好,那架式和敏捷度幾乎可以訓練去當賽車手了。
過去五年,他了解她的實在太少了。
可是周頌不會允許自己再犯蠢,犯下任何忽視她的錯誤。
在此同時,他不著痕跡地回望了民宿的方向,拿出手機迅速地對阿瑟發出了一個訊息。
不管那個女人在搞什麼鬼,都休想再利用或傷害小鳴一根寒毛!
* * *
台北的unlimited極限運動公司總監辦公室裡,高大精悍優雅的阿瑟正靠坐在紅木辦公桌邊,英倫紳士風的襯衫背心,袖子半卷,露出精壯手肘,越發襯托得寬肩厚胸窄腰長腿,全身肌肉結實線條迷人,充滿力與美、刀鋒與玫瑰的魅力。
可是坐在阿瑟面前,染著一頭狂野紅色長髮的嬌小窈窕女人卻對他令人屏息的致命性感像是一無所覺,只顧公事公辦地報告著手上的報表。
阿瑟那雙透著銀灰的綠眸直勾勾地盯著紅髮美女,盯得彷彿恨不得用目光把她全身上下剝個精光。
紅髮美女停了下來,抬起嫵媚如貓的杏眼,慢條斯理地嬌聲開口,「看屁啊?」
阿瑟卻絲毫不以為忤,反而樂不可支地笑了。「不只,我看的是你的全身……每一個地方都美得勾人犯罪。」
她眨眨眼,從口袋裡拿出手機,認真地按了幾個號碼,在對方接起的剎那,慢吞吞地道:「喂,您好,我要舉報職場性騒擾……」
阿瑟表情掠過一絲莫可奈何的好笑,眼神卻盛滿縱容的愉悅,煞有介事地嘆了口氣,「我承認,我有罪。」
紅髮美女彎彎眉頭皺了皺,終究還是比不上上司的無恥……呃,頼皮,對手機那端道:「抱歉,我搞錯了,謝謝,再見。」
——總不能老闆不在,她就真的把總監弄進看守所裡吧?
這個月的薪水還沒領到手呢!
「親愛的,為什麼總是對我這麼狠心?」阿瑟起身,宛若一頭優雅的獵豹漫遊到她跟前,手插褲袋,半彎下腰對著她笑。「嗯?」
熊玉照面對俯身而來的濃烈性感男子氣息,如果在這時她心跳還能保持平靜,一點兒也不受波動影響的話,那才真叫不正常呢!
男人和女人之間的賀爾蒙費洛蒙什麼亂七八糟的,不就是這麼回事兒嗎?
但只可惜,再多的怦然或蠢動,早在一年前她上班的第一天,在公司撞見這個英俊上司從女廁出來……就全部碎光光了。
熊玉照才沒那個興致去征服花花公子,有那個時間拿來多學幾門外語,增進自己的競爭力不是很好嗎?
只不過這個上司好像偏偏跟她耗上了……
熊玉照開始嚴正考慮起,主動跟大老闆要求到國外分公司當野地探險的領隊的可能性——不但薪水獎金超高,還能離這個毛手毛腳〔字面意思也是〕的風流洋人上司遠遠的。
阿瑟一點也不知道熊玉照此刻腦內的小劇場,只覺得面前這小美人逗起來……那個詞是怎麼說來著?
萌翻了。
他嘴角懶洋洋地往上勾,銀灰透綠的瞳眸笑意蕩漾更深,看在熊玉照眼裡就是滿滿的不懷好意,就在她被盯得不爽到手癢想給他一個肘擊的當兒——一個特殊的訊息音響起,阿瑟線眸迅速恢復警覺深沉,直起身掏出手機立刻點開訊息,面色透著一絲若有所思。
「嗯,有點意思。」
她不自禁暗暗鬆了口氣,語氣沉靜輕描淡寫地問:「總監,我還要去面試新來的一批教練,我先出去了。」
阿瑟抬眸,綠眼熠熠發光。「晚上一起共進晚餐?」
「沒空!」辦公室大門「砰」的關上。
「嘖……」阿瑟摸了摸下巴,難掩一抹懊惱。「追老婆好難啊,難怪頌到現在還沒搞定。」
不過吐槽老闆是一回事,完美精準地完成老闆的交代又是另一回事,所以亞瑟在哀嘆完兩人同樣命運多舛之後,立刻調了一組都是從各國特種部隊退役下來的菁英手下,開始任務——
【上集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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