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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水初生 -【娘子多嬌世子折腰 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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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5 00:22:1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顧鄴抬頭看了一眼竹樓下的鳳尾森森,忽然道:「我其實挺好奇,孟家的賜婚真的是陛下一意孤行定下的?」他和陸景初打小一處長大,和成帝也有些交誼,這麼多年冷眼看過來,自然發現成帝對陸景初的不同。憑著成帝對陸景初的看重,他的終身大事應是不會草率的,更遑論會因那什麼孟伯言的三言兩語直接換人。因此,顧鄴心裡實在好奇極了。
  為什麼舍孟瑤而擇孟媛呢?
  陸景初愣了一下,這是一個無解的問題。
  起初因為孟伯言圓滑挑揀,這樁賜婚最終未必會落在孟國公府二房。且依著成帝的意思,大抵是說既然孟國公府不上道,左右還有安國公府和平陽侯府等家世相當的人家在,倒不如另擇人選。
  而他在成帝詢問時卻直接同意了孟伯言的提議。究其原因,一開始或許是覺得孟家二房雖是新起之秀但到底勢弱好拿捏,加上孟媛年歲小,即便賜了婚也有周旋的餘地。可是如今呢?陸景初說不清楚了。
  顧鄴也沒想過能從陸景初這裡問出些什麼來,只瞧著他的神態抵扇勾脣笑了,笑意裡帶著一絲了然。
  顧鄴打江南迴來,因剛過中秋不久,故而這才尋到金華寺來探視一番。眼下見陸景初雖還有幾分病態,但好在精神還不錯,不由放下心來,只在沁園喝了一杯茶就帶著隨從匆匆回城進宮去見成帝了。
  趙宇送了顧鄴主僕到山門,回沁園的半道上撞上幾個端著素齋朝禪房去的小沙彌,鬼使神差地攔住了一人,問道:「今日寺裡有貴人來?」
  小沙彌念了一聲佛,卻也不隱瞞,「回趙施主的話,今日原是孟國公府的女眷前來進香,現下正在禪房休息。」
  孟國公府的女眷?這可巧了。
  趙宇眼珠子轉了轉,佯裝不經意般打聽:「哦,她們難道是要留宿寺裡?」給大雄寶殿的菩薩進香要在清晨,這會兒已經晌午,想來是不得了。
  小沙彌看了一眼趙宇,見他一臉正直,又知他是沁園那位貴人的侍從,這會兒便道:「聽師父說,孟府女眷會在寺裡待兩天,不過也請趙施主放心,沁園那邊不會有人過去打擾的。」
  趙宇心道,某些人若能來打擾才是好事呢。只面上依舊一派坦然地點了點頭,緊接著就給那小沙彌讓了路。目送一行小沙彌進了西邊的禪院,趙宇這才轉身匆匆折回沁園去。
  山寺中的鳥鳴聲漸漸地沉寂下來,月色慢慢地籠罩住金華寺這一片清淨地。
  孟媛陪著孟老夫人聽了一下午的禪,本該困乏得緊,可偏偏輾轉反側不得入眠。擁著被子在炕上又一次翻身,孟媛悄悄地看了一眼對面的方向,見林月側趴在炕上睡得香甜,她眨眨眼睛,掀開被子就起身下了地。
  動作極輕地將裙衫穿好,孟媛小心翼翼地打開禪房的門摸出去。
  月明星稀,良夜正好,既然睡不著,還不如去院子裡散散步呢。
  孟家女眷歇腳的禪房位於金華寺的西北角,出了禪院的門恰就是一片小花園。因著是在佛門聖地,孟媛倒也不怵,沒有喚上綠淇,只自己一人走到了小花園裡。
  花園面積不大,零散栽著幾棵松樹,松樹間隙有碎石堆砌而成的假山,淡淡的月光鋪灑下來,落在松間石上,仿似粼粼水面微瀾乍開。孟媛挑了一塊平整光滑的石頭坐下,甩著腿仰頭去看天上的月亮,清風拂過,隱隱一陣琴聲響起,勾撥間生出空寂悵廖。
  孟媛側耳去聽,發現琴聲是打西邊的院子傳來的。
  金華寺今日原還有其他香客留宿麼?也不知是誰在夜半撫琴?
  琴聲悠悠,似訴情志,起承轉合,又仿佛藏著些難以明說的哀思。孟媛聽得心弦一動,回過神時已經出了小花園站在了一扇月門前。
  她抬起頭,藉著皎潔的月色辨出月門題刻上所書的「沁園」二字,含在嘴裡念了兩邊,目光落向園中月光下婆娑的竹影,一時止步。
  這沁園不似別處禪院,單從門外窺得一角就是處處精緻,可見內裡住的非富即貴,更何況如斯月夜,也不好擅闖他人私地。孟媛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移步走到院門旁的一棵古松樹下站定。
  一曲終了,園中寂靜了一息,緊接著便響起了另一首琴曲。曲調不似之前那般壓抑,相反愈發悠揚流暢起來,初時如鴻雁來賓,一弦撥起令人眼前仿佛出現了萬里秋空,漸漸地那琴聲仿若群雁齊鳴,倏隱倏現,待到尾聲時卻如雁繞沙洲,彼此三五呼應……琴曲委婉流暢,雋永清新,教孟媛不由入了神,等到最後一聲錚然落下,她才如夢初醒,恍恍惚惚間憶起這首曲子好像叫做……雁落平沙?
  正當孟媛蹙著眉頭尋思時,不輕不重的腳步聲在她的背後響起,慢慢地由遠及近。
  「孟姑娘?」
  略帶疑惑和意外的聲音突然響起,嚇得孟媛一下子轉過身背靠到松樹上。她手撫心口平復,迎著月光恰好看到五步開外的青衣男子。
  男子身穿窄袖勁袍,手裡端著一個托盤,此刻正面帶笑容地站在那兒。
  「你,你是誰?」孟媛的聲音微微發顫。
  男子似是愣了一下,很快便回話道:「屬下名叫趙宇,是世子爺的近從。」說著又想起滿京城不止自家主子是世子,便添了句,「我家公子是晉王府的世子爺。」
  晉王世子……
  孟媛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沁園的方向。
  「世子爺如今正在寺中靜養,此處便是世子爺的園子了。」趙宇立刻道。
  那方才的琴聲應該就是出自晉王世子陸景初之手了。孟媛垂了垂眼簾,再抬眼時見趙宇依舊站在原處沒有走開,她恍然發覺自己這般深夜走到這裡來委實有些不妥,便道:「我夜裡睡不著出來走走,聽見琴聲才過來的。」
  趙宇笑了笑,問道:「公子這會兒還未歇下,孟姑娘要不要進去坐坐?」
  深更半夜進男子私園,這傳出去是要累壞名聲的,難道說她看起來是那等不顧名聲的隨便姑娘嗎?
  孟媛雖是年雖不大,但這般規矩還是曉得的,因此聽見趙宇如此說,她便立時沉下了一張俏臉,一句話不說就提著裙子轉身跑了。
  趙宇站在原地,臉上笑容僵住。
  他是說錯話了嗎?
  搖搖頭,端著湯藥進了園子,一路到了二樓,正好看見自家主子站在水盆前淨手。趙宇走過去,把湯藥呈上,見主子皺著眉頭把藥汁一飲而盡,他才猶猶豫豫地把方才在園子門口遇見孟家二姑娘的事情提了。
  陸景初靜靜地聽著,聽到最後不由眼尾一挑,聲音微冷地道:「等閒換個人,你說那樣的話只怕這會子該被拿到孟老夫人面前去了。」那等相邀的話實在輕浮沒規矩,若不是那孟二性子軟臉皮薄,少不得要啐趙宇沒臉,連累他的名聲也要受到牽連,畢竟有其僕必有其主。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叩著桌面,陸景初一想到孟媛可能要誤會自己是個輕浮隨便之人,心裡頓生一股煩躁之意,揮不去撇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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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5 00:22:2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趙宇琢磨了一回,現下終於醒過神來,明白自己可能一不小心得罪了未來的世子夫人,他頓時苦了一張臉,道:「公子,屬下不是有意的。」他只是單純的想為自家公子和未來世子夫人製造點相處的機會,哪知忘了世家女子規矩。
  知道自己一不小心說錯話辦錯事,趙宇耷拉著腦袋做好了領罰的準備。然而過了半晌卻只聽陸景初道:「把藥碗拿去廚房洗乾淨。」主子沒跟自己計較,這讓趙宇有些喜出望外,因此聽了吩咐,拿起碗立即就要奔著小廚房而去。
  「等等。」
  趙宇一隻腳剛邁出門外,就聽到陸景初略微有些慵懶清冷的聲音再一次響起,「記得把廚房裡的碗筷碟盤都洗一遍。」
  「……」趙宇嘴角一抽,不敢反駁,只好認命地一步三挪地朝金華寺的廚房走去。因此等到翌日專司廚房的夥夫和尚起了個大早到廚房去的時候,意外地發現昨天夜裡堆疊成山的髒盤子都被洗的乾乾淨淨,只以為是菩薩憐他辛勞特意顯了靈,喜得他對著大殿的方向合掌念了好幾遍經文,此時別話不提。
  且說趙宇離了沁園往廚房去以後,陸景初並沒有立即更衣歇息,反而轉身從木施上取下一件薄披風系上,拄著倚在墻角的竹杖緩步下了竹樓。
  雖未親眼看見過沁園裡的一景一物,但陸景初竹杖而行時卻輕易地避開了園中設下的機巧。穿過松間小徑,緩步行至花園,側耳聽時,風拂池水微瀾,陸景初移步朝著水池邊走去。
  「再往前就是池子了。」
  孟媛依舊坐在一塊平整的山湖石上,看見那頎長的人影竹杖而行只差兩步就踩進水池裡才連忙出聲提醒了一句。她看到陸景初聞聲止步側過身來,月光下的他面容愈發昳麗,少了遮目的素綾,一雙桃花眼映著月色生波。
  孟媛不覺一呆。
  先前便覺得這晉王世子生得極好,今夜月色下看著仿佛更加好看了,唔,竟教人覺得多看一眼都是褻瀆?
  孟媛歪了歪腦袋,見陸景初還站在水池邊不動,擔心他一個不小心踩空了去,孟媛跳下山湖石小跑到他跟前拉住他的衣袖往遠離水池的方向扯了扯,「水池深著呢,你還是站遠些好。」
  小姑娘聲音輕細軟糯,落入陸景初的耳中教他不由勾了一下脣角,腳下已經順著小姑娘微不足道的牽扯力道往後退了兩步。他側首朝向身旁的小姑娘,牽脣道:「你不是在生氣,怎麼不讓我直接踏進水裡去?」
  孟媛眨了眨眼睛道:「好端端的我為什麼要生氣……哦,你那個侍從不過隨口一提,就算是我要計較也不是與你,再說我哪有那麼小心眼。」她撇撇嘴,轉而似是想到什麼,杏眼微亮,視線落在他好看的桃花眼上,道,「你,該不是以為我生了氣,所以專程出來尋我賠罪的吧?」
  「個子不大,想的挺多的。」將自己的衣袖從孟媛手裡扯出來,陸景初一邊撫平衣袖,一邊道,「我不過睡不著出來隨便走走而已。」
  孟媛歪頭一笑:「你怎麼就知道我個子不大呢?」
  話音未落,她頭上便多了一隻溫熱的大掌。孟媛一愣,回過神就聽到陸景初清朗的聲音道,「這樣就知道了。」
  「……」孟媛默了默,把頭上的爪子扒拉下來,她輕哼道,「不許摸,我以後長不高都怪你!」
  陸景初哼笑一聲:「我又不嫌棄。」聽到小姑娘嘟囔「誰管你嫌不嫌棄」,他又道,「附近有沒有可以坐的地方,我站得有些乏了。」
  孟媛抬頭,見他的脣在月色下隱約看著有些發白,便上前一步扶著他往一旁的山湖石上落坐。她坐在陸景初的身旁,低頭看時,見陸景初一雙素色軟底鞋踩在山湖石下的草地上,而自己一雙小短腿卻懸空著,不由撇嘴輕哼一聲。然而下一刻,目光觸及他搭在膝上的手掌上方腕間纏著的熟悉物什,孟媛不由「咦」了一聲,頗有些驚訝地道:「這珠串你還留著呢?」
  陸景初愣了一下,別開臉淡淡地道:「你不是說這東西寓意吉祥安康不能摘?」
  孟媛皺眉:「我這麼說過嗎?」想不起來,她搖搖頭,「五色絲纏珠串原是端陽節用來辟邪祈福的,過了端陽摘了也沒關係的。尋常還不如在寺裡求個平安符戴著,可不比這珠串好使?」
  陸景初道:「你為我求個平安符來。」
  「什麼?」
  陸景初淡淡地又重複了一遍。
  孟媛沒來由臉頰微紅,道:「為什麼要我去,你自己去不成?」
  「我看不見。」
  「那讓你那個隨從去。」
  「哦,他?他太笨了,我不放心。」
  「……」
  孟媛抬眸看著他認真不似說笑的神色,怔了一下,方道:「這是不合規矩的。」
  她一個姑娘家跑去滿殿神佛前為男子求平安符算什麼?
  陸景初卻道:「你我之間,不談規矩。」
  浮生台上毗盧殿東西面闊五間,南北進深四間,大殿內幽深僻靜,一聲聲響起的梵唱仿佛有著教人靜心寧神的力量。孟媛跪在蒲團上,虔誠地磕了幾個頭,起身從綠淇捧著的木盤裡拿了從前頭求來的平安符放到香台後面,然後又跪著叩首三次。
  從毗盧殿出來,林月輓著孟媛的胳膊有些好奇地問道:「寶珠,你怎麼求了那麼多平安符啊。」
  孟媛目光游弋了一下,道:「因為祖父祖母阿爹阿娘都得有……」然後順道又幫某人求了一隻,「所以就多求了些。」
  林月不疑有他。
  兩個人相攜一處下了浮生台,沒走幾步就看見曹氏拉著孟瑤往佛寺禪師打坐的禪房而去。林月左右張望了一回,壓低聲音與孟媛道:「你知道她們這是去幹什麼嗎?」見孟媛一臉疑惑,林月眨眨眼方道,「昨兒個我身邊的丫頭瞧見你伯娘和堂姐去求見了禪大師,好像是想尋大師為你那堂姐批命,不過了禪大師哪裡是那麼容易見到的呢。」
  據林月所知,曹氏和孟瑤在了禪大師門口等了兩個時辰,沒見著大師不提,自己還險些在這初秋的日光下中了暑氣。
  孟媛有些疑惑,既然昨日見不到,難道今天去了就能見到了?
  林月道:「我聽阿娘說,了禪大師能卜吉凶未來,批命很準的。連宮裡聖人都敬重他哩。」
  聽她如此說,孟媛對那位了禪大師不由也生出些許好奇來,但只限於好奇,並不曾生出想去湊一番熱鬧的心思。
  且說曹氏拉著孟瑤再一次來到了禪大師的禪房外,因見禪房門依舊緊閉,一時不覺有些氣餒,正待尋一處陰涼地候著就看見一個小沙彌捧著茶果過來。
  茶果相待,定是了禪大師今日願意見客了。曹氏眉間一喜,立即迎上前去問道:「不知小師父可否與大師說一聲,就說信女曹氏攜女求見大師。」
  小沙彌念了聲佛,只道:「了禪師父正與貴客坐談,只怕暫時無法接待女施主。」
  曹氏道:「沒事,只要大師願意見我們,我們可以等。」
  小沙彌動了動脣,沒有說什麼,端著茶果就推門進了禪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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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5 00:22: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禪房裡,白須然然的了禪身著僧袍拈棋凝神,聽了小沙彌的話後擱下棋子看向坐在自己對面的錦袍青年,和煦一笑道:「外面兩位施主昨日就曾來過,貧僧曾婉拒了,沒料到今日又過來了。」
  「孟國公府的女眷?」
  「正是,說道起來也和世子沾親帶故?」
  陸景初拈棋穩穩落在棋盤上,聞言道:「呵,沾親帶故?的確。」他語帶嘲諷之意,末了卻道,「她們想是為批命而來,大師不如一見。」
  他看不上孟家大房,但對孟伯言當初行事仍耿耿於懷,今日倒是好奇那被孟老國公和孟伯言夫婦視若珍寶的孟家嫡女是個怎樣貴不可言的命數。
  了禪大師道:「既有世子一言,貧僧便去見上一見。」他落子,棋盤上黑子命數皆盡,「世子承讓了。」
  陸景初斂袖起身,道:「景初先告辭了,等晚些時候再來與大師討教。」
  禪房的門被打開,屋外曹氏和孟瑤俱面露欣喜之色,二人一同朝門口處望去,待看到小沙彌引了陸景初從禪房裡出來,面上的喜色卻稍稍一凝。
  孟瑤反應快,扯了扯曹氏的衣角,後者立即揚起笑容上前見禮。「見過世子爺。」
  陸景初腳下步子微微一頓,便又聽曹氏自顧自地道,「世子原來也在金華寺,不知王妃現在何處,我等也好去拜見請安。」
  曹氏看不中陸景初做自己的女婿,可到底還艷羡晉王府的門楣,有心讓女兒孟瑤到晉王妃柳氏面前露露臉,來日也好在京中行走,故而此時對著陸景初確是十分恭敬。
  陸景初嘴角微牽一抹嘲諷的弧度,一句話懶得說,拂袖而去。
  曹氏捏緊了拳,見他身影遠了方才低啐一聲,道:「不過就是個瞎子,還在我跟前拿喬。」曹氏說這話,顯然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一旁的孟瑤皺眉勸道:「娘,不可妄言。」
  曹氏不以為然。
  都說晉王世子受寵,可在她看來並不盡然,若真是極受寵愛,皇上和晉王會讓他娶一個庶子之女?別看這會兒是個世子爺,日後等那陸家二爺長成,晉王世子指不定還得換個人來做一做呢。
  當然,這些話曹氏並不當著女兒的面說,只拉著她一同進了禪房。
  中午孟家女眷一處用飯時,坐在林氏身旁的孟媛悄悄瞥了一眼對面滿臉喜色的曹氏,又瞥了一眼神色如常的孟瑤,心裡不由好奇起來。
  了禪大師到底說了什麼?
  一旁的孟老夫人也知道長媳去見了了禪大師,這會兒見她這般喜形於色,心裡也生出疑惑,只等散了飯才將曹氏單獨叫至一處細細問了,待聽到曹氏言道孟瑤原是國公府裡第一貴命的女兒家時,孟老夫人不由眼波微閃。
  在她看來,小孫女孟媛被指給晉王世子已是大福氣,這大孫女的命格若還尊貴些,將來親事倒不知要落在何處了。
  孟老夫人看著眉目之間滿是自得之色、恨不得教全天下都知道孟瑤好命格的曹氏,擰眉嘆息了一聲,勸她道:「雖言了禪大師批命不會假,但須得知萬般福氣都是自身修來,你若真為瑤兒好,很不該這般張揚,若傳將出去,指不定得招來什麼樣的禍端。」
  好在曹氏並不是什麼愚蠢之人,聽了孟老夫人的話只笑著點頭道:「這些兒媳自是明白的,眼下不是一家子在一塊,我這心裡高興嗎。」
  孟老夫人搖搖頭,讓她自去打點下山回府事宜。
  另一邊林月和孟媛也從小丫鬟口中知曉了,林月有些不太相信,可孟媛卻道:「這原是不用大師說我們就知道的事情,大姐姐是國公府嫡出長房的嫡女,自然要矜貴些。」教孟媛來說,了禪大師分明是故弄玄虛來糊弄人。
  孟國公府總共就兩個女兒家,小孟媛御旨賜婚晉王世子的確有福氣,可若說出身矜貴,自然還是占了嫡的孟媛更勝一籌。
  林月以手托腮思量半晌,竟也覺得孟媛說得在理,正點頭就見孟媛起身要往外面去,不由問道:「等會兒就要下山了,你這要往哪裡去呢?」
  孟媛指了指毗盧殿的方向,道:「早上放在大殿的平安符忘了拿。」
  「讓綠淇跑一趟不就好了。」
  「得自己親手拿下來才顯得有誠心,更靈驗呢。」
  「我陪你一起?」
  「不用了阿月,我很快就回來的。」說完這一句,孟媛也不等林月反應,立即提著裙子朝浮生台毗盧殿的方向小跑而去。
  等到取了平安符站在沁園院門外,孟媛才有些踟躕起來。
  昨天夜裡陸景初興許只是隨口一提,她現下眼巴巴地真的求了送了來,若是他不收,那豈不是很沒面子?可是那時候他好像說得很認真?
  猶豫了一會兒,孟媛握緊手裡的平安符,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身邁步朝沁園裡走去。
  秋風習習,吹動園中森森竹枝,婆娑的竹影在青石子小徑上搖搖晃晃。孟媛提著裙子緩緩往裡走,青石子小徑沒多遠便換做青石板的徑道,孟媛一腳踩上去,就聽得頭頂竹枝擺動的幅度大了些,「沙沙」的動靜愈響愈急,只她一時沒在意,誰料下一步再踩上去時腳下的青石板竟是往下陷去。勉強穩住身子,孟媛甫一抬頭就見迎面一支泛著亮冷光的箭羽直直地朝自己的面門射來。
  孟媛被嚇得呆住,幾乎是下意識地閉上了眼,心道這一回小命就要冤枉的交代了。然而很快響起的卻是箭羽被震落在青石板上的聲音。孟媛悄悄睜開眼,看見自己的腳尖處正落著剛剛飛過來的箭矢,她顫顫抬手,垂在胸前的發絲竟被割下了一縷。
  「女施主,沒事吧?」
  孟媛轉身,看到身後站著一個青袍小沙彌,顯然剛剛救了她的人就是他了。「多謝小師父救命之恩。」
  小沙彌雙手合十道:「沁園乃是陸施主的私人園子,園中設有機關,方才小僧若是晚來一步,只怕女施主小命休矣。」
  孟媛翕了翕脣,有心問一句,這處即便是陸景初的地方,可到底還是佛門之地,怎能設有這要動輒要取人性命的陷阱,但話到了嘴邊還是收了回去。她回身望了一眼竹林深處若隱若現的竹樓,斂了斂眸。
  小沙彌道:「陸施主不久前已經下山去了,女施主若要尋他,只怕今日是不得見了。」
  孟媛好心好意來送平安符,沒見著人還險些小命休矣,這會兒心裡已經生出些羞惱,因此聽見小沙彌的話,她輕哼一聲道:「我不過是迷路至此,才不是來尋勞什子晉王世子呢。」
  小沙彌:「……」他有提那位陸施主的身份嗎?
  孟媛再次向小沙彌道了謝,之後才握著那枚平安符去尋林月,一見面就將手裡被攥得有些發皺的平安符塞給她。
  林月只當她也為自己求了一枚,樂呵呵地正準備放入隨身的荷包裡,卻發現那平安符上硃砂印記似是暈染開了,「寶珠,這平安符……」
  孟媛這會兒注意到那平安符早被自己之前手心裡驚出的冷汗打濕,見林月一臉疑惑,便扯了扯脣,道:「我弄錯了,這枚是我不小心弄壞的,這個才是予你的。」說著,從小荷包裡的平安符裡挑出給林月求的那一枚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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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那這一枚呢?」林月收好平安符,又看了一眼自己手裡這個,問孟媛。
  「扔了算了。」
  林月作勢要扔。
  「算了,給我,我好不容易求來的呢。」
  從金華寺回到國公府後的第二天,林氏在向孟老夫人請安時再一次提及孟衡與林月的親事,這一回孟老夫人沒有再反對,只讓林氏把一切提親的事宜都預備起來。這邊林氏剛回到東跨院開始張羅,前頭書房的孟老國公就得知了消息。如同孟老夫人先前所料,老國公果然不答應這門親,言語間皆是牴觸。不過最終還是拗不過一大家子人,只能氣悶地松了口。
  到了八月底,林氏央了孟湘為媒,親自攜著聘禮往娘家平陽侯府說親,平陽侯夫人王氏早與夫君商議好了,循著舊禮矜持地婉拒了兩次,終於在林氏第三次上門時樂呵呵地把親事應允了下來。
  王氏道:「衡哥兒明春要下場應試,可有道是成家立業,這親事依我看不如年底就給辦了,如何?」
  她這般不是急著嫁女兒,而是為了表明自己是真心喜歡孟衡這個女婿,根本不在乎他現在是不是一介白丁。
  林氏有些猶豫,反倒是孟湘笑吟吟地應了下來:「說起來咱們兩府好些年都沒辦過喜事了,不如就此操辦起來。再說,成了親也好叫衡兒安下心來,專心籌備下場不是?」少年郎定了親事,免不得要日思夜念,卻不如成了親紅袖添香好些。
  王氏道:「確是這個道理。」
  林氏被說動了心,捏著帕子尋思一回後就應了下來。因此兩家人又立即請了算命的先生過府,幾下一推算就把婚期給定在了臘月初八這日。
  三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操辦一場婚禮本非難事,但因著老國公一句「風光大辦」,國公府上下便忙得團團轉,曹氏暗地裡不知怨懟了多少回。與眾人的忙碌不同,孟媛一不用為自家哥哥的親事操心,二來也不用像堂姐孟瑤一樣去念什么女學,於是便成了國公府裡的第一清閒人。
  這一日,孟媛正在暖雪塢裡跟著綠淇學著打花絡子,就聽見紅萓急急忙忙地從外頭小跑著奔進來,手裡還捏著一紙信封。
  紅萓道:「才我從外頭買東西回來,從東角門進來遇見一人讓我把這封信轉交給姑娘呢。」
  紅萓話音一落,未等孟媛開口說話,一旁的綠淇便先沉下臉來斥道:「平日規矩都白學了不成,這來路不明的信函你也敢拿來給姑娘看?」
  紅萓被說得臉色一白,捏著信的手不由發顫。孟媛見了,並未生惱,直接伸手從紅萓手裡把信拿過來,見信封上只寫著「孟二姑娘親啟」六個字,不覺輕笑一聲。她一邊拆信,一邊道:「不過就是一紙書信罷了,綠淇你別數落紅萓了。」
  「姑娘你就護著她吧。」綠淇語氣有些無奈,眼見孟媛已經展開了信,她跟著放下手裡的花絡子,微微向前探出脖子,問道,「姑娘這信是打哪兒來的,上面可有寫?」
  話才問完,綠淇就發現自家主子的神色變得有些奇怪起來,心下納悶,正待再問一句,就見孟媛匆匆折了信塞了回去。「姑娘?」綠淇試探著輕輕喚了一聲,就看見自家姑娘纖細的秀眉慢慢地皺作一團,她心裡且疑且擔憂,到底伸手將孟媛虛虛握在手裡的信拿了過來。
  因著孟媛脾性溫和平易,對自己身邊丫鬟平素拘束不多,故而綠淇長久下來旁聽側學勉強也能識得幾個字。那染著墨香的信紙上不過寥寥幾個字,龍飛鳳舞,綠淇認得吃力,末了只將將看明白最後五個字,寫的是「明玉樓一見」。
  明玉樓是京城裡最大一家珠玉鋪子,下至尋常勛貴上達皇家貴胄,都喜在明玉樓打造珠環頭面等飾物。信上相邀明玉樓一見,若說是霍家小姐所書倒算在情理之中,可那般字跡,綠淇敢篤定是出自男子之手。
  「姑娘,這明玉樓去不得。」綠淇覺得這信來得委實蹊蹺,竟不知是何人為之。
  孟媛聽了綠淇的話,抿抿脣角,杏眸裡劃過一絲絲心虛來。
  綠淇未從頭讀起,不知信上前言,這信寫得言簡意賅,暗提及金華寺月夜花園一事,即使信上沒有署名,孟媛也猜出這信是出自誰人手筆。
  只當初是他央了自己去求平安符又不告而別,怎生時隔這麼多日子偏偏偷摸摸遞了這信進來?孟媛心裡因著那日在金華寺沁園之事還存著芥蒂,這會兒看到這私相授予的信只覺得煩人得緊,故而在綠淇的目光注視下,她到底只把信函燒了了事。
  孟媛是打定主意不去赴那莫名其妙的明玉樓之約,可到了約定那日,不料因著孟老夫人興致偶起要給一雙孫女兒打一套新頭面,孟媛不得不跟著老夫人一起前往明玉樓。
  明玉樓門面鋪子後連著一處庭院,院內設有廂房幾間,是專供貴客進店挑選東西時歇腳的處所。西廂房裡,孟媛手裡拿著一支翠玉流蘇釵,目光卻空悠悠落在半開的窗扉上,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教一旁的孟瑤看得挑了挑眉。
  孟瑤放下手裡的玉佩,移步走到自家堂妹跟前,伸手輕巧取走她手裡的玉釵,見孟媛似是恍然回神一般,她抿脣輕笑道:「這釵玉質不錯,可樣式未免老舊了些。」說著扭頭從一旁的漆盤裡重新揀了一支石榴紅攢花簪子來在孟媛發間比劃了一下,「媛姐兒生得白皙,這簪子更襯你,試試?」
  孟媛眨眨眼睛,接過簪子,的確十分精緻。她對著一旁的菱花鏡將簪子輕輕地插進發間,側過臉打量了一番,彎脣一笑:「還是大姐姐眼光好。」
  一旁的孟老夫人也注意到了,笑著道:「瑤兒擇的不錯,寶珠年紀小,很該多一些顏色亮麗鮮艷的頭面,這樣瞧上去才是個小姑娘家該有的模樣。」說著便吩咐在一旁作陪的明玉樓管事再去挑選一些顏色亮麗的珠釵玉環過來。
  等孟老夫人做主又給挑了幾樣顏色鮮艷樣式新穎的頭飾後,孟媛便再不肯挑選其他,過了小半晌,藉口吃多了茶水要更衣離了西廂房。
  明玉樓後院面積不大,但假山抱花卻是一步一景。孟媛領著綠淇挑了一條小徑閒閒散步,轉過一處花叢後,眼角余光不經意一瞥,只見花從邊假山石旁的地上映出一團影子。
  孟媛腳下步子一頓,給身旁的綠淇使了個眼色,二人立時轉身就要沿原路回去。可哪料一回頭就見著一個抱劍的男子滿面堆笑的擋住了去路。
  孟媛眼疾手快地阻下綠淇幾乎呼喊出來的驚叫聲,穩住心神看著那人道:「你做什麼擋住我們主僕的去路?」那夜月光皎潔,孟媛記得眼前人正是那晚自稱晉王世子近侍的人。
  趙宇恭敬地行了個禮,指了指假山後的方向,道:「公子等了孟姑娘好些時候了,還請姑娘能稍留片刻。」
  孟媛皺了皺眉,道:「若我執意不留呢?」
  「那我只好前去給孟老夫人請個安了。」
  清冷的聲音懶懶地響起,孟媛聞聲側轉過身子,果然還見一襲月白色長袍的陸景初長身玉立在假山石旁,挺拔如這園中的翠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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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5 00:23:0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孟媛看了一會兒,垂下目光,小半天才撇撇嘴,提步朝陸景初走過去。
  綠淇想跟上去,可腳下步子還沒邁開,就教趙宇一把抓住手腕子扯著退到一旁。綠淇瞪圓了眼睛,「你放開我,我得守著我家姑娘。」
  趙宇輕嗤了一聲:「我家世子又不是外人,你防個什麼勁?」
  一句話說得綠淇當場就愣住了。
  晉王世子可是未來的姑爺,的確不算外人來著。
  綠淇探長了脖子望過去,瞧見不遠處的一雙人相對而立,身影和契,遠遠看著頗是賞心悅目。她靜靜地盯著,倏爾想起兩天前化為灰燼的一紙書信,遲疑地問趙宇:「前日的信果真是世子所送?」
  趙宇沒說話,默認了。
  綠淇:「……」委實想不到晉王世子這般看起來清風朗月、只可遠觀之人竟也會做出這般私下傳授書信攔人的舉動來,看來這未來姑爺該是真的對自家姑娘上了心?
  綠淇這樣一想,便將心裡的七分戒備卸下三成,乖乖地跟趙宇一起躲在一旁。
  孟媛走到陸景初的跟前時,才發現他是背倚著山石而立,右腳虛虛點地,仿佛不敢用力一般。孟媛看得眉頭一皺,關切的話一時不由脫口而出:「你的腿受傷了嗎?」見陸景初嘴角微掀不語,小姑娘只當他是默認了,忍不住便道,「既是受傷了,做什麼還要跑到這明玉樓來?」
  陸景初的雙眼今日依舊纏著白綾,眼前是熟悉的黑,可聽著小姑娘軟糯輕細的數落聲,他第一次生出對這黑的惱恨來。他想看看小姑娘這會子的彆扭的小模樣。
  「我為何在這兒,你不知道?」陸景初嘴角牽起,語氣一如既往的慵懶,「信沒收到?」
  孟媛低下頭,踢了一下腳邊的小石子,「好端端的你遞信與我做什麼,叫別人知道了像什麼樣子?」
  小石子咕嚕咕嚕轉了好幾圈停在雲紋軟靴前,陸景初微微蹙眉:「所以你本不打算來?」
  孟媛默然,不知如何說。
  因著上回的事,她原不想見他,可今兒到了明玉樓還是忍不住避開祖母和堂姐出來,說到底還是為了眼前的人。她想,陸景初如果真的要見她,她避而不見不是傷了人心麼?
  孟媛別開臉,不想跟他糾纏這個問題,還是把話題繞回到陸景初的腿上。可孰料陸景初聽了她的關切之語後突然失聲笑了起來,然後在小姑娘疑惑的目光下緩緩站直了身子,往前走了兩步,腳步平穩……
  明明是雙目不能視物的人,可偏偏移步止步恰到好處。這會兒他步履平穩地往前走了兩步,不偏不倚停在小姑娘面前一步開外。
  秋末冬初的庭院靜寂一片,彼此清淺的呼吸聲此刻仿佛清晰可聞。孟媛呆呆地盯著陸景初的右腿,「你的腿,沒事?」
  陸景初眉梢微微挑起一分,開口時語氣裡多了一絲笑意,「誰告訴你我的腿有事了?」稍稍一停頓,他偏頭道,「我等你許久,腳麻而已。」
  「……」
  孟媛抬頭看向眼前的人,覺得他愈發與先前印象不同,少了些清貴矜傲,反添些許輕佻,這晉王世子莫不是被人掉了包?孟媛皺了皺眉,忽而開口問道:「你為什麼要派人送信給我,約我來明玉樓?」
  陸景初道:「想向你討回一樣東西。」
  「什麼?」
  「平安符。」三個字吐出口,對面的小姑娘沒了聲音,陸景初即使看不見,也猜得出她氣嘟嘟的模樣。「你答應過我,不可食言而肥。」
  孟媛一下子瞪圓了杏眼,輕哼道:「我才沒有答應你呢。」再說了,食言而肥的人又不是她,明明是他先失約的。
  「哦,是嗎?」陸景初好整以暇地又往後退到假山石旁,聲音裡摻著笑意,道,「可你後來又去尋我不是麼?」
  孟媛撇了撇嘴,忍不住低聲嘀咕道:「當初好心好意卻見不著人,這會子倒眼巴巴來討,是我看著很好欺負麼?」她微微仰起頭,盯著陸景初看了一會兒,才有些氣悶地道,「即便是替你求過平安符,眼下過去好幾月,我早不知扔到何處去了。」
  小姑娘語氣裡皆是不滿,陸景初記著前幾日往金華寺聽說的事,這會兒自然猜得到她在氣惱些什麼。他知道小姑娘曾去沁園尋自己,知道她險些中了園中的機關,也知道她定是以為自己是故意不辭而別逗她玩。陸景初似有如無輕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道:「當初在金華寺,我不是故意不說一聲就離開的。」說著,言簡意賅將當日的事情與孟媛說了一遍。
  原來那一日陸景初之所以會突然離開金華寺是因著成帝的旨意。一直以來成帝都在派人遍尋天下名醫,恰好那日有一名醫被請進宮,成帝立即就派人將陸景初從金華寺請回去瞧眼疾。陸景初走得匆忙,的確沒料到孟媛果真會求了平安符與自己。若不是前兩日他往金華寺去尋了禪,偶然聽說了這事,他也不會讓趙宇去給孟媛送了一封信。
  陸景初覺得,既然因著自己的緣故險些教小姑娘吃了罪,怎麼著也該解釋一遭。只他素來沒有跟人解釋什麼的經驗,這一回鬼使神差地解釋了一通,卻因那疏淡清冷的聲音顯得有些乾巴巴。
  可孟媛還是聽得怔住了。
  她沒料到陸景初果真是為了那日的事情來的。她呆呆地盯著他看了小半晌,一直以來被可以忽視憋在心裡某個角落的悶氣這一刻終於散去了。她彎了彎脣,看著陸景初眼睛上的白綾,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的眼睛能治了嗎?」
  陸景初眉宇舒展開,哼笑了一聲:「天下哪有那般好的事情,所謂名醫也不過沽名釣譽之輩罷了。」那自稱名醫的大夫折騰他小半月,半點起色沒有就算了,偏生還一個不小心弄錯了藥,最終落個被成帝打出京城的下場。
  「你,不會失望嗎?」
  陸景初不以為然,「習慣了。」
  語氣稀疏平常,仿佛渾不在意,落入孟媛的耳中,令她的心不經意間驟然縮了一縮。她低下頭扯了扯手裡的絹帕,說不出安慰的話,轉瞬想到什麼時又突然抬起頭來,語氣愈發小心了些:「其實,這天底下並不是所有的大夫都是沽名釣譽之人,我知道有一個人很厲害,他也許有法子給你治眼睛呢。」姑母說了,連表哥的醫術超群,說不定會有辦法?
  陸景初偏過頭:「你很嫌棄我是個瞎子?」
  孟媛下意識地搖頭,反應過來他看不到又立即開口道:「不是的。」
  陸景初牽脣,「那便好。」說著,朝孟媛的方向又伸出手去。
  孟媛看著那白皙乾淨的掌心,愣住,不知其意。
  「平安符。」
  孟媛「唔」了一聲,她的確不惱他了是事實,可上回在金華寺求的那枚平安符早被弄丟了也是事實。她犯難地看著陸景初的掌心,半晌才弱弱地道:「平安符,丟了。」前幾日紅萓替她收拾屋子,見那平安符破損了就給一併扔了。
  陸景初:「……」
  孟媛悄悄地抬了抬眼皮,覷著他稍稍冷凝的臉色,眼神飄忽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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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5 00:23:2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媛姐兒?」
  聽見孟瑤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孟媛瞄了一眼陸景初的手心,輕輕咬了一下脣,飛快地解下荷包從裡面掏出一件物什放上去後就提著裙子轉身跑了。
  環佩叮咚的聲響越來越遠,陸景初合攏了手掌,掌心觸及一片沁涼,他不由勾了勾脣角。
  孟媛領著綠淇從原先的小徑上出來,迎面正好遇上孟瑤。
  孟瑤見著孟媛從一片抱山花叢後面轉出來,不著痕跡地側偏過頭越過她朝裡面瞥了一眼,然後收回視線看向孟媛道,「你去了大半天不見回來,祖母擔心便讓我出來看看。你怎麼走去那邊了?」
  孟媛有些心虛,微微斂目,小聲道:「這裡的路都差不多,我一不小心就迷了路。」見孟瑤蹙眉似是不信,她忙上前一步輓住她的胳膊,道,「大姐姐我們快些回去罷,不然祖母就真要擔心了。」
  孟瑤被拉著往西廂房走,走了一半還是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這一眼恰好看到先前花叢出一抹月白色的衣角。孟瑤輕輕地皺起柳眉,目光落在自家堂妹的背影上不由帶上一分意味不明的深思。
  從明玉樓回府以後,孟媛在鶴延堂陪著孟老夫人吃了午飯,等老夫人歇晌了才回去暖雪塢。紅萓一直坐在門前的台階上候著,瞧見孟媛從院子外進來便立即起身迎了上來。
  孟媛有些奇怪地看了紅萓一眼,疑惑地問道:「天有些涼,你怎麼擱外頭待著了?」
  紅萓伸手指了指屋子,聲音壓低了一些,回道:「霍姑娘來了,在屋裡等著姑娘呢。」
  孟媛已經好些時日沒有見過霍茵了,這會兒聽了紅萓的話眼睛立時就亮了起來,腳下的步子也跟著加快。
  掀簾進屋,果然看見霍茵正坐在軟榻上翻看一本書,孟媛移步走過去,輕笑著喚了她一聲:「阿茵!」
  霍茵抬頭,見著孟媛,隨手扔了書,故意繃起一張小臉道:「寶珠,你是不是都忘了我,一直不找我就算了,今天我來了你還讓我等大半天,哼!」
  孟媛湊到她身邊坐下,小臉上滿是無辜,「阿茵你怎麼能冤枉我呢。」她曾去將軍府找過霍茵幾回,每次都見不著人,後來孟衡開始議親,她去將軍府的次數便少了些。「也沒見著你來找我啊?」
  霍茵聞言垮了臉,幽幽地道:「你知道的,我阿娘回京了,拘束我緊了,整日讓我學規矩呢。」霍茵的娘親雖然出身將門,跟著霍將軍戎馬多年,但是一直卻想把女兒教養成一個溫婉賢淑的嬌小姐。然而霍茵素來生性活潑,霍夫人此次回京後就一直親自地看著女兒學規矩。
  霍茵低聲哀呼,可憐兮兮地道:「今兒還是趁著我阿娘出門了我才能偷溜出來呢。」說著又抱怨了小半天,然後她方想起一樁事,看向孟媛問道:「你哥哥怎麼突然就定了親事呢?」
  孟衡議親的這段日子,恰是霍茵被約束著學規矩的時候,因此霍茵後知後覺,心裡存著疑惑。
  孟媛見問,便將孟林兩家議親的前前後後說了一遍,末了只道:「原是我娘提出來要討阿月回來做給我做嫂子,我才知道哥哥原來一直都偷偷喜歡阿月呢。」
  霍茵道:「我也沒有想到。」她跟孟媛走得近,與孟衡和林月自然也熟悉,見過他二人相處,她一直以為孟衡是嫌棄林月的,沒想到……霍茵低下頭,目光落在裙擺的繡花上,嘴角的弧度不自覺地垮了幾許,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涌上心頭。
  「阿茵,你怎麼了?」注意到她神色的變化,孟媛輕聲問道。
  霍茵側偏過看向孟媛,眉眼一彎笑道:「我方才就是在想,你和你哥哥如今都定了親事,我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阿茵,你忒不知羞了。」
  「反正又沒有外人在。」
  「……」
  霍茵和孟媛一處說了會兒話,不多時將軍府就派人來接。霍茵垂頭喪氣地出門,臨走之前不忘與孟媛道:「你記得下回要來找我玩啊。」
  孟媛點點頭應下,送著霍茵出了門。目送霍茵的背影消失在暖雪塢的院門口,孟媛輕輕地嘆息了一聲才折回屋裡。
  她與霍茵可以說是一處玩到大的,霍茵的一些小心思她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些,只是……
  她目光落在窗外凋零的紅楓上。
  只是姻緣一事看的還是緣分吧?
  孟媛想起陸景初,想到那枚她一時衝動送出去的平安玉扣,不由趴到了桌子上。
  ——
  院子裡的紅楓悄悄落盡,留下光禿禿的枝椏,這一年的初雪也較往年來得早了一點。到了十一月底,孟國公府裡已經開始張燈結彩,喜氣在不知不覺間悄悄蔓延開。
  從臘月初一開始,京城裡飄起了鵝毛般的大雪,處處銀裝素裹。林氏本來看著一連下了好幾日的大雪,心裡本來擔心初八那日孟衡的娶親,可沒想到到了初七天便開始放晴,初八那日更是一個艷陽高照的好天氣。
  孟老國公和老夫人都覺得這是個好兆頭,心底裡不約而同都對這門親事添了幾分滿意。
  初八這日大清早,孟媛早早起床洗漱,換了一身簇新精緻的裙衫後便急急地跑去了孟衡住的院子。孟衡正在穿外面的喜袍,聽見院子裡的動靜後側身望過去,待看見自家妹妹風風火火的小身影後,眉梢眼角皆染上了笑意。
  「哥哥,你怎麼這麼慢呀,不怕阿月等太久不樂意嫁了嘛。」
  臉上笑意微微一僵,孟衡顧不得扣上最後一顆盤扣,直接伸手在孟媛的腦門上輕敲了一下,故意板著臉道:「大喜的日子不許胡說。」
  孟媛佯裝委屈,撲閃著大眼睛看向孟衡:「阿月這還沒進門呢,哥哥你就欺負我!」
  孟衡彎下腰伸手捏了捏妹妹的臉頰,無奈地笑了一聲:「哥哥大喜的日子你還要跑來與我添堵,嗯?」
  「明明是你先動的手好不好?」一邊躲開孟衡的手,孟媛一邊哼哼唧唧道。
  林氏進門,恰看到兄妹倆一處嬉鬧的場景,一時忍不住有些頭疼。她走前將兄妹倆隔開,先與孟媛道:「阿茵已經過來了,這會兒正在你祖母那兒,你先過去?」
  孟媛看了一眼林氏,猜到她還有話叮囑孟衡,當即乖乖地點頭應下去尋霍茵。
  見著孟媛蹦蹦跳跳地跑遠了,林氏搖了搖頭才轉過身來看兒子。今日孟衡一身大紅喜袍,襯得整個人愈發丰神俊朗起來。林氏看著眉梢眼角都是藏著喜氣的孟衡,不由微微失神。
  當初明明只是小小的一團,轉眼間竟就要娶親了。林氏心裡又是開心,又有些發澀,一時不覺竟紅了眼眶。
  伸手替孟衡理了理衣襟,林氏叮囑他道:「既成了親,便不再是小孩子了,以後啊好好待阿月,夫妻間最重要的就是和和睦睦。」微微頓了頓,又添了一句,道,「再有一句就是,阿月是個好孩子,你可莫要辜負了她。」
  孟衡啞然失笑,溫聲道:「兒子都記下了。」
  林氏又叮囑幾句,句句不離讓孟衡善待林月,最終弄得孟衡哭笑不得,竟不知究竟是自己娶親回來,還是自家要給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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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5 00:23:3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林氏說著說著也注意到今兒是兒子娶媳婦回來,道了一句「糊塗」以後,見時辰差不多到了便催著孟衡出門去迎親。
  孟衡滿面春風地出門,騎著高頭大馬,十里紅妝地往平陽侯府去。
  鞭炮聲接連響起,平陽侯府外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孟衡翻身下馬,步上台階,只看到平陽侯府的管事站在正門外。
  姜國娶親有些俗禮,其中之一便是「難新郎」。因此當管事笑吟吟地迎上來時,孟衡心裡先添三分警惕。
  管事滿面堆笑地看著從前的表少爺如今的新姑爺,樂呵呵地道:「姑爺前來迎親,禮金可帶齊全了?」說著就朝孟衡伸出雙手。
  好在孟衡早有準備,從袖籠裡掏出紅封遞過去,管事就笑眯眯地讓開了路。孟衡一路暢通無阻地到了正堂,只見平陽侯和王氏端坐堂上。他恭恭敬敬上前請安,平陽侯與王氏並未過多為難便吩咐人往後頭傳話去了。
  不多時,一襲簇新墨藍錦袍的林君衍就背著頭頂喜帕的林月出來了。
  林君衍背著妹妹走到孟衡跟前,見他滿面喜氣,微微抿了抿脣,緩緩開口道:「阿月是我唯一的妹妹,今日我將她交與你,希望你能好好待她。如果將來你有負於她,休怪我不念舊情。」
  孟衡牽了牽脣角,看一眼他背上的姑娘,鄭重地道:「我一定會好好待她,絕不辜負。」
  林君衍這才展眉一笑,背著林月往外頭走,孟衡拜別平陽侯和王氏後自跟了上去。
  鞭炮聲震天想起,鑼鼓嗩吶齊鳴,迎親的隊伍一路歡暢地回孟國公府去。
  喜堂裡,孟老國公和孟老夫人高坐正位,孟仲文與林氏則相攜坐在一旁,堂中另有觀禮的賓客無數,而孟媛和孟瑤等小姑娘則聚在垂花簾後等著觀禮。
  孟衡牽著林月緩步輕移踏入喜堂,滿堂賓客不由紛紛稱讚道賀,隨著媒婆一聲高唱,二人轉身朝向堂外一拜天地。
  孟媛雙手捧臉透過垂簾向外望去,看著哥哥娶到如意的人兒,也跟著開心起來。她笑時眉眼彎彎,站在堂中觀禮的顧鄴不經意間瞥到,不由微微失神。
  原來那日在金華寺瞧見的姑娘竟是孟國公府的小姐?
  顧鄴呆在那兒,等回過神來時,孟衡已經牽著新娘子往外走了。他被身邊人簇擁著往外走,趁亂回頭看了一眼,垂花簾早沒了佳人蹤影。
  出了喜堂,就有人上來引著顧鄴往花廳入席,才走了沒幾步,顧鄴便看到從另一條小徑上走過來的頎長身影,當即抬步迎了過去。
  今天這樣的日子在孟家遇上陸景初,顧鄴有點有意外,但轉念一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抬步走到陸景初跟前,他輕笑著道:「難得能在這樣的場合見著你,待會兒一起喝兩杯?」
  陸景初道:「喝茶可以,酒就免了。」
  顧鄴挑眉:「你不是來喝的喜酒的,喝茶算什麼?」說著攬住陸景初的肩膀,輕輕地拍了拍,笑道,「雖有醫囑,但小酌兩杯不會有礙的。」
  陸景初微微偏過頭,抬手直接將搭在自己肩上的那隻手拍掉,蹙眉不語,徑直越過顧鄴往裡走。
  顧鄴轉過身看著陸景初的背影,眉梢一揚,扯脣無聲一笑,並未因為他的態度生惱,只抬步追了上去。
  陸景初不能視物,一步一步走得輕緩,引路的孟府小廝也很乖覺,刻意放慢了腳步,而跟在後面的顧鄴也有意無意地走得慢了些,總落後陸景初兩步。
  等到陸景初與顧鄴一前一後走進花廳時,廳中酒席幾乎已經完全坐滿。
  陸景初的出現,令席上安靜了一瞬。
  本來正在招呼賓客的孟仲文注意到門口走進來的人,驚訝在臉上一閃而過,隨即便抬步走了過去。
  「見過世子爺。」
  孟仲文拱手彎腰行禮,身子還未屈便被人扶住。他訝然看向陸景初,卻只見對方臉上掛著寡淡慵懶的笑意,眉目間少了舊日曾見過的疏冷。
  陸景初薄脣輕啟,道:「孟大人不必多禮。」
  眼前人雖貴為晉王世子,但如今歸根究底已是自己的準女婿,孟仲文並非迂腐之人,沒有再和陸景初拘泥禮數,只轉向陸景初身旁的顧鄴施了一個揖禮,口中道:「下官見過清河王。」
  顧鄴連忙側身避開半禮,擺手笑道:「景初尚不好受大人的禮,本王更不敢當此禮了。」說著,他又掃了一眼花廳裡噤若寒蟬的一眾人,揚起笑臉道:「今兒是孟大人公子大喜的日子,本王和世子是來道喜恭賀的,你們別搞得我們是來砸場子似的。」
  顧鄴其人看上去清風朗月,但性子素來不羈,尋常在朝中也不怎麼擺出王爺的架子,故而他這話一出口,在場就有人掌不住笑意笑出了聲,氣氛一時之間活躍起來。
  孟仲文原想邀陸景初上座,被陸景初婉拒,只好由著他坐到東南角寂靜的席上,而顧鄴自然也跟著湊了過去。
  孟衡是孟老國公最看重的孫兒,他成親,孟老國公出手闊綽,直接將自己私藏在窖中二十年的女兒紅拿出來招待賓客。顧鄴自斟自飲一杯,入口的醇香讓他不由眯了眯眼,接著便隨手給陸景初斟了一杯。「這可是難得的好酒,連陛下那兒都不一定能喝到兩口呢,你嘗嘗?」眼見陸景初皺眉,顧鄴也不怵,直接端著酒杯送到他嘴邊,「你這臭脾氣就不能改改,喝杯酒還能要了你的命不成?」
  容貌妍麗的青年微微探身將手中的青瓷酒杯送到另一個同樣光風霽月的青年脣邊,畫面雖是賞心悅目,卻也教注意到這邊動靜的人驚落了手中杯盞,甚至還有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響起。
  耳力敏銳如陸景初,早將席間動靜聽得一清二楚,知道顧鄴向來是個愛鬧的脾性,他勉力壓下心頭的不耐,蹙眉抬手接過顧鄴手裡的酒杯。濃烈醇厚的酒香在鼻息間縈繞,陸景初緩緩抿起脣,而後將酒杯輕叩在桌上,不肯沾酒。
  顧鄴見他軟硬不吃,無趣地嗤了一聲,不過到底不再勉強他了。
  和陸景初相識多年,顧鄴還是能很好地把握和他玩笑的度的。
  顧鄴自斟自飲,轉眼間小半壺酒下了肚,正巧這時從新房出來敬酒的孟衡一手提酒一手執杯走了過來。顧鄴與孟衡對飲一杯,眼見他又要去給陸景初敬酒就連忙把人給攔住了。「景初他不喝……」
  最後一個「酒」字還沒吐出口,顧鄴看著陸景初瞬間就瞪大了眼睛。
  先前那杯一直沒被動過的酒竟是被他一飲而盡了!
  顧鄴眼睜睜看著陸景初飲盡那杯酒,又眼睜睜看著他摸到酒壺又斟了一杯起身,眼底滿是驚詫。
  陸景初這廝方才不還一直堅持滴酒不沾的麼?這會兒算什麼?差別待遇?
  顧鄴有點兒不得勁了。
  可陸景初看不見,也不會管他。陸景初執杯,循聲辨位朝向孟衡,舉杯緩緩啟脣:「恭喜。」
  孟衡微微愣了一下,隨即揚起嘴角,「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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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孟衡仰脖飲盡杯中酒,再看向陸景初時,較之上一回在自己祖父壽宴上見到他,這會兒孟衡心裡對陸景初的敵意卻已消除了大半。這其中固然有對妹妹親事的認命,但更多的還是因為陸景初的態度。想起這大半年來那些他半被壓迫著給孟媛捎回來的小玩意兒,不得不承認,每一樣都如了妹妹的意。這晉王世子陸景初雖非十全十美之人,但難能可貴的是他算得上是真正將孟媛放在了心上,只此一點就很教他改觀了。
  孟衡細想著,臉上的笑意愈發和煦,敬了陸景初這位準妹夫第三杯酒後才施施然轉去別處。
  一旁的顧鄴看著陸景初三杯酒一滴不落地飲盡,嘖了下舌,心道,這廝舊日慣愛擺出一副清高自持模樣來,沒料到還是跳不出俗圈,竟也作出這討好未來大舅子的行徑來。
  「景初,你我這麼多年的交情,你不與我吃一杯酒,未免也忒不給我情面了」
  陸景初左手輕抵在臉側,微側著身子朝向顧鄴,「你的情面?」他搖了搖頭,「我竟不知你在我這兒還有這玩意兒。」
  「……」顧鄴臉色瞬間就黑了。
  如果眼下不是在喜宴上,他真的很想動手打人了。
  將顧鄴堵得無話,陸景初的心情似乎一下好了起來,臉上的神情也漸漸緩和下來,整個人少了些生人勿近的氣場。他靜靜地坐在那兒,並不再去碰桌上的酒,可過了小半晌,一陣微微醺的醉意還是蒸騰起來,漸漸地,耳邊的笑談聲也跟著模糊了。
  陸景初平素滴酒不沾,旁人只道他是為了眼疾之故忌口,但只有極親近的人才知道,堂堂的晉王世子是個名副其實的「一杯倒」。今兒他給足孟衡顏面,一口氣吃了三杯,儘管看上去還跟個沒事人一樣,但實際上已經不甚清醒了。
  扶著桌沿緩緩站起身,給一旁的顧鄴拋下一句「出去醒酒」後便緩步朝花廳外走去,有孟府伺候的小廝要上前引路,卻被他淡淡地揮手止住,只讓人將他那一支竹杖取過,自顧拄杖摸索著走向與花廳隔得不遠的小花園。
  與花廳處的喧囂熱鬧不同,此時此刻的小花園靜悄悄的。冬夜的風凜冽刺骨,可卻將陸景初微微醺的醉意稍稍吹散一分。他拄杖覓路,半晌在假山邊上尋得一處避風之地,而後直接倚著山湖石坐下,隨手扯下覆在眼上的白綾扔在一旁,闔目。
  ——
  「寶珠,我們到這兒來幹嘛啊?」霍茵看著眼前大紅燈籠高高掛起的院子,忍不住眨眨眼睛問道。
  孟媛伸出右手的食指抵在脣上,輕輕地「噓」了一聲,她才壓低了聲音道:「當然是去鬧洞房啦~」見霍茵瞪大了眼睛,她嘻嘻一笑,「人不都說,女兒家出嫁那日是最好看的嘛,我們就偷偷溜進新房去看一眼。」
  聽她如此說,霍茵也不由好奇起來,兩個人一合計,微微貓著身子就避開人溜進紅燭高燃的新房。
  孟媛對張口欲呼的小丫鬟比了一個手勢,後者乖乖噤聲退到一旁。
  頭頂喜帕的林月聽見動靜,只當是孟衡去而復返,試探著開口喚了一聲:「表哥?」聽不見回應,林月緊張地揪緊了裙子上的宮絛,「表哥,你怎麼不說話呀?」明明之前臨走時還溫言軟語哄她來著。
  「撲哧——」兩聲輕笑突兀地在新房裡響起,孟媛笑嘻嘻地坐到林月身旁,隔著一方喜帕打趣她道,「哥哥還在前頭敬酒呢,嫂嫂猜錯了人。」
  一句「嫂嫂」讓喜帕下林月的臉紅了個徹底。
  「寶珠!」這會子還不是鬧新房的時辰,林月哪裡料得到孟媛會在這會兒摸進來,心裡羞惱摻半。
  孟媛聽出她聲音裡的羞惱之意,連忙不再鬧她,只乖乖地道:「人家只是想來看看嫂嫂,順便也陪嫂嫂說說話嘛。」說著,瞧了一眼林月頭上的喜帕,「這會子沒外人還戴著這勞什子做什麼,不悶嗎?」一邊說,一邊就要伸手去掀開。
  一旁的霍茵和小丫鬟眼疾手快地將人給攔下,霍茵忍著笑意道:「喜帕得新郎來挑,這可是規矩呢。你這會子給掀了去,待會兒孟大哥回來了,可不得收拾你?」
  孟媛還真不知道這規矩,聞言不由吐了吐舌,「我,我不知者無罪嘛。」掀不得喜帕,孟媛自然也瞧不見林月的新娘妝,因此坐了小半天就頓覺無趣,拉著霍茵就推門出了新房。然而她二人還沒走到院子門口,迎面就遇上了滿面春風而歸的孟衡。
  席間敬酒有堂弟孟驍和遠道趕回的表弟連朔幫忙擋著,因此孟衡吃得不多,這會兒整個人也清醒得緊。看見兩個小姑娘悄默默地從新房裡走出來,孟衡眉梢一揚就把倆人都給攔下了:「你們不好好在鶴延堂那邊,怎麼跑來這兒了?」
  霍茵笑著舉起小手,連忙解釋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就是陪寶珠一道過來的。」
  她滿臉無辜,急急忙忙把自己撇清,讓一旁的孟媛看得目瞪口呆。「阿茵你……」
  「寶珠?」
  被點名的孟媛垂下小腦袋,十分乖巧地道:「我是擔心嫂嫂一個人在新房等得著急了所以才過來陪陪她的,絕對沒有做壞事哦。」
  孟衡盯著她看了半晌方輕聲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笑道:「好了,這會兒倒乖覺起來了。」他這會兒心裡惦記新房裡的嬌妻,也不為難自家妹妹,叮囑她二人早些回鶴延堂以後就揮揮衣袖闊步朝新房走去。
  推門進屋,房門發出「吱呀」輕響,止了小丫鬟的見禮,孟衡踱步上前。
  林月這一回卻以為是孟媛又去而復返了,聽見動靜就微揚著聲音道:「寶珠,我已經很緊張了,你就別嚇……」
  話尚未及說完,眼前紅彤彤的喜帕便被挑開了去。刺眼的光亮突然襲來,林月下意識閉上眼睛的同時就聽到一個含笑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娘子,很緊張?」
  林月霍然睜開眼,正好望進一雙含笑的眼睛,整個人不由一愣。等到回過神來時卻悄悄紅了臉頰,別開臉,低聲嘟囔道:「我才沒有……」
  孟衡掀袍在林月身邊坐下,抓住她的手握在手心,聲音裡摻雜著笑意,溫聲道:「別害怕。」說著又看了一眼在邊上伺候的小丫鬟,後者立即會意去端了放在桌子上的酒上前。
  孟衡將其中一杯放入林月的手中,自己端起另外一杯,深深地看了一眼含羞帶怯的嬌妻,低聲一笑,與她纏臂飲了合酒。
  小丫鬟收了空酒杯,屈膝朝二人福禮道了幾句吉祥話以後就轉身出去。
  林月低頭看著嫁衣上精緻的繡紋,小臉慢慢地熱了起來,心一跳一跳如擂鼓。而一旁的孟衡也有些不自在地盯著桌案上的喜燭,半晌才輕咳了一聲,道:「天色不早,你一天下來想必也累得慌,不如早些安置吧。」話出口,孟衡覺得耳根子有些微微發熱。
  林月偏過頭看了一眼孟衡,見他耳尖透紅,尋思他方才的話,後知後覺地領會了其中的深意,也跟著一起紅了臉。
  孟衡捏了捏林月的手,一手扶住她的肩膀,緩緩向身後百子千孫帳倒去。
  案台上的喜燭燃燒,不時發出「裡啪啦」的聲響,結出寓意吉祥的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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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5 00:24:0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與新房裡的溫暖如春相比,外頭冬夜的寒風就愈發蕭索了些。在霍茵跟著霍夫人離開以後,孟媛在鶴延堂裡小坐了片刻便起身走了出來。
  前頭花廳的賓客喧囂聲已經漸漸地歇了,孟媛裹著厚厚的繡花斗篷步著青石小路緩步而行,打算穿過花園回暖雪塢去。
  綠淇打著燈籠在前面帶路,忽然一陣疾風吹過,燈籠裡的燭火撲閃了幾下最終還是滅了。綠淇摸了摸袖籠,發現並沒有把火摺子帶在身上,一時不由急了:「姑娘。」花園僻靜,沒有燈籠照明時幾乎是一片漆黑,路與方向皆難以辨清。
  孟媛並不怕黑,只看不見路的確不方便,她微微沉吟便吩咐綠淇道:「這裡離大姐姐芙蓉苑不遠,你去借個火回來。」
  綠淇有些不放心留孟媛一人在這裡,便道:「姑娘不如與我一道過去罷?」
  孟媛道:「只隔了幾步路,你快去快回也就是了,我就在這兒坐著等你回來。」燈籠撲閃未滅之前,她恰好注意到路旁有一塊山湖石可供歇腳。見綠淇沉默著似還在猶豫,孟媛軟了聲音,道,「好綠淇,我累得緊,你別磨蹭了,快些去吧。」
  綠淇扭頭看了一眼芙蓉苑的方向,看著那明亮的燈火,估摸著從這兒走過去的確用不了多少時間,便低低地應了一聲,提著滅了的燈籠快步而去。
  孟媛則小心翼翼地挪到山湖石旁摸索著坐下,抬頭看著四周婆娑的暗影也不怵,雙手往後撐著山湖石微仰著身子,雙腿踢著裙擺前後左右亂晃。忽然,腳尖碰到個軟軟的物什,孟媛動作驀地一頓。試探著微側過身子將小腳伸到右邊輕輕一踢……
  孟媛嚇得直接從山湖石上蹦下來,正當她拔腿想逃時,突然腳腕被什麼東西抓住,一陣沁涼的感覺穿過足衣刺入皮膚,讓她不由後脊生寒。
  「啊——唔唔!」驚呼聲才出口便被人迅速堵著,嘴巴被人從身後用一隻冰涼的大手捂住,害怕頓時如潮水一般涌上心頭,眼淚不受控制地直直掉下來。
  孟媛在霍茵的攛掇下也看過不少話本子和志怪傳奇,記得裡面經常提到不幹淨的東西最喜歡在夜黑風高的夜晚在花園裡活動。她不會是遇上了吧?這樣一想,她的眼淚掉得更急了,被捂住的嘴巴也不住地發出「嗚嗚」的聲音。
  「別哭了。」清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帶著一絲絲的不耐,讓孟媛的後背猛地一僵。
  這聲音似乎有些耳熟?
  小手試探著抬起去掰開捂住自己嘴巴的大手,身後的人似乎沒有防備,教她輕易掰開了去。孟媛轉過身,微眯眼睛看向近在咫尺的人,「世子?」
  陸景初聽見那軟糯輕細的聲音,微微皺起眉頭,往後退兩步,碰到山湖石便又席坐下去,一手揉著眉心,「別吵……」在花園裡歇了小半晌,陸景初非但沒有清醒過來,反而因為後起的酒勁愈發意識模糊起來。他聽到小姑娘蹲到自己跟前軟語詢問著什麼,卻辨不清如何回答,兼著有一陣沒一陣的頭疼襲來,他懶得尋思,再一次伸出手精準地攫住小姑娘的手腕將她拉到身邊坐下,然後側過頭將腦袋搭在小姑娘的肩膀上,不顧小姑娘小身板微僵,聲音低啞地道:「別動,讓我靠一會兒。」末了又低喃了兩個字。
  黑暗中,孟媛聽清了那兩個字,小臉不由滾燙起來。
  他喊的是——「珠珠」。
  鼻息間縈繞的淡淡的酒香,孟媛不傻,自然猜得出陸景初這模樣是吃多了酒所致,只是她想不明白的是,為何他喝醉了酒會一個人躺在這寂靜無人的花園裡。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溫熱的氣息幾乎要撲在她的脖頸間,孟媛又羞又急,想要高聲喚人過來,又恐教人看見難以解釋而平白壞了二人名聲,只能期盼著綠淇快些回來。
  然而,綠淇卻久久未歸。
  半邊的肩膀幾乎要被壓得失去了知覺,孟媛欲哭無淚,只能掙扎著伸手拍拍陸景初的腦袋,想要把人拍醒:「你醒醒啊,我肩膀疼……」
  陸景初半醉半醒之間聽到小姑娘糯糯的摻著委屈的聲音,思緒還未反應過來,身體便先坐直了起來。聽到身旁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陸景初偏過頭去。
  孟媛害怕他會突然再把腦袋搭到自己肩膀上,正準備挪著往邊上去,沒料到陸景初突然會轉頭「看」過來,冷不防對上一雙漆黑如幽潭的眼睛,她登時愣在當場。
  陸景初斜倚著山湖石,一手支在額角處,一手揉著眉心,待醉意稍稍退了一分,他才低聲道:「孟姑娘?」
  孟媛聽見,眼睛微微一亮:「你醒了啊?」
  雖然並沒有完全清醒過來,陸景初還是淡淡地「嗯」了一聲,問她:「我現在在哪兒?」
  「花園啊。」孟媛道,「不如我去找人送世子回去?」
  陸景初搖搖頭,「不必了。過會兒我自己回去。」
  孟媛站起身,裹著斗篷還凍得瑟瑟發抖,這會兒便忍不住勸道:「天很冷的,待久了會生病的。」很明顯,在她過來之前他就在這兒不知臥坐了多久,這樣地凍天寒回頭指不定要感染風寒鬧頭疼呢。
  她語氣裡的擔憂毫不掩飾,落入陸景初的耳中教他不由微微失神,回過神來卻是失笑,只到底還是不忍再拂逆她的好意,應了一聲:「好。」扶著山湖石起身,可因著之前坐得太久又吹了冷風,才站起來陸景初便感到一陣眩暈襲來,身子不由往後趔趄。
  孟媛下意識地伸手去扶他,不料往前走時不小心踩到裙角,反而直直地撲了過去。陸景初沒有防備,等反應過來時只來得及只能護住撲過來的小身子。他仰面摔下去,後腦勺處磕到一塊小石頭,雖磕得不重,但也讓他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地就抬起頭來。
  孟媛早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呆住了,愣愣地還沒回過神來便覺得脣上多了種溫軟的觸感,帶著絲清冽的氣息。孟媛驚得瞪圓了杏眼,直愣愣地看著與自己鼻尖相觸同樣一臉震驚的俊臉。顯然陸景初也未曾料到自己這一抬頭竟然會好巧不巧地碰到小姑娘的脣,兩個人一時之間俱忘了該作何反應。
  一陣腳步聲漸漸由遠及近,綠淇的輕喚聲驚得孟媛的神思瞬間回籠。她雙手抵在陸景初的身側迅速地爬起身,顧得打理弄得皺巴巴凌亂的裙衫,飛快地朝燈火搖晃的綠淇處跑去。
  綠淇有些被嚇到,下意識地小退了半步才看清奔過來的人是自家主子,正待要松一口氣卻發現孟媛身上的衣服有些皺亂。「姑娘怎麼弄得這樣狼狽?」
  因著剛剛發生的事,孟媛不敢讓綠淇發現那邊的陸景初,見問,勉強穩住心神道:「還不是你去了半天沒回來,這裡黑燈瞎火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嘛。」
  綠淇一驚,提著燈籠就要查看孟媛有沒有傷到,「大小姐院子裡的人不是去前頭湊熱鬧了就是打盹偷懶,奴婢好容易才尋得了火摺子。姑娘有沒有傷到哪裡?」
  孟媛攔住綠淇的動作,「我沒事呢,我們快些回去吧,天太冷了。」
  綠淇不疑有它,提著燈籠便在前面引路。孟媛跟在綠淇身後,走了幾步又駐足往回看了一眼。小徑的另一頭有隱隱的燈火搖晃,孟媛猜著應是有人發現陸景初不見了過來尋了,心緩緩落下,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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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5 00:24:1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另一邊的陸景初在地上躺了一會兒,等腦後的疼痛稍稍輕了些方不疾不徐地起身。伸手拂去衣袍上沾的草葉,將將理好衣袍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到了近前。
  「世子爺。」來人是趙宇。
  趙宇今日本是跟著陸景初一同過來孟國公府的,開席前被陸景初打發出去尋一東西,等他找到東西折回來,喜宴幾乎已經要散了。趙宇尋了陸景初半晌,剛才還是因為隱隱聽見這邊的動靜才趕了過來。
  「世子爺你沒事吧?」陸景初身上的酒味不濃,但趙宇還是一下子就嗅了出來。他知道自家主子是沾酒必醉的,現下難免有點兒擔心。
  陸景初揉著眉心,「無妨,讓你找的東西可找到了?」
  趙宇連忙把東西掏出來雙手呈上,道:「偷東西的是京中一個慣偷,屬下抓到他時是在東大街的賭坊。」
  陸景初摩挲著掌心裡的小小玉扣,腦海里一閃而過方才的溫香軟玉,嘴角翹起,聽了趙宇的話只道:「不用過分為難他。」然後在趙宇愕然抬頭時,淡淡地添了一句,「扭送去順天府,實說他盜了本世子的一樣珍寶就是了。」
  「……」順天府那幫人聽說那小賊是偷了晉王世子的東西才被扭送過去的,難道還有那小賊好果子吃?這樣不算過分為難?趙宇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卻也沒多說什麼。誰讓那小賊運道不好招惹到自家主子呢。
  ——
  孟衡成親以後,在家裡待了十數天便又收拾行囊回了青山書院。林氏本來還擔心林月會覺得委屈,可林月卻反過來安撫了林氏一回,只說眼下離大考愈來愈近,很該讓孟衡專心準備應試。林氏見她識大體,心裡愈發歡喜,婆媳更加和睦。
  與二房的和和氣氣相比,大房那邊的日子過得就有些雞飛狗跳了。曹氏見識過孟衡娶親時的風光,心裡止不住艷羡,又見孟衡那般求上進回頭指不定要中個舉人回來,便看著整日遊手好閒的孟驍愈發不滿起來,想盡法子要把人也給送到青山書院去。
  然而孟驍生來最不喜詩書五經,怕看經綸文章,一聽到念書便覺頭大。起初曹氏一念叨他還只是躲一躲,近兩日見曹氏念得緊了,就有些壓不住脾氣了,直接對曹氏道:「您別逼我了成不成?您要是放我去投軍上戰場殺敵我還行,念書考狀元?對不起,您兒子我根本就不是那塊料!」
  曹氏恨鐵不成鋼:「誰說你不是讀書的料了?孟衡能讀得,怎麼你就不行了?」
  孟驍抱臂,無所謂地道:「因為他生來就抓筆桿子,可我抓的是刀劍棍棒啊。」
  「你!」
  孟驍道:「娘,兒子就算不讀書也能出人頭地,你何必非要讓兒子去跟堂兄爭短長?」
  曹氏道:「你懂什麼!」在她看來,老國公看重二房孟衡,大部分原因是在於他讀書功課好,曹氏擔心,孟衡明春下場出了風頭,會教老國公動一些別的心思,畢竟這孟國公府的世子之位可是至今都懸而未決呢。
  即便曹氏沒有把話說出來,但孟驍心裡有什麼不明白的。他霍地站起身來,「該是咱們的總是咱們的,二叔和堂兄他們又沒想跟我們爭什麼?娘如果真怕堂兄回了下場得中風光大盛,那乾脆你就放我去從軍,不出兩年我定能掙了軍功回來給你討個誥命。」
  曹氏哪裡捨得讓他投軍上陣,只氣得心氣不順,半晌才撫著心口道:「你不去書院讀書也成,只是你得答應娘一件事。」
  孟驍:「什麼事?」
  曹氏道:「娶親,成家。」說著,她緩和了臉色,輕嘆一聲方繼續道,「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早日娶親給娘生個孫子,娘就隨你去折騰。」只要長房先給老國公爺整個嫡嫡親的重孫出來,她也不擔心老國公的心不往孟驍身上偏。
  孟驍手撫下巴眼珠子一轉,覺得如果討個媳婦兒回來能換個耳根子清淨似乎也不錯,這下便沒跟曹氏,只問道:「娘看中的是哪家姑娘?」
  曹氏笑眯眯地道:「安國公府的千金。」
  「姚明珠?」
  見孟驍張口就喊出了名字,曹氏一下子就笑眯了眼,「怎麼樣,娘給挑的媳婦兒不差吧?」二房糊塗,揀了個沒權沒勢的清貴侯府,哪裡比得上她看中的安國公府?安國公的親妹妹可是宮裡的姚太妃,連成帝都敬著三分呢。曹氏覺得,再沒有比安國公府姚家姑娘更適合的兒媳婦人選了。
  然而孟驍之所以對姚明珠有印象,是因為曾幾次三番撞破她攛掇著妹妹去欺負小堂妹,那姑娘生得一副好樣貌,可惜心腸不好,孟驍可不想娶回來禍害家門。「這親事我不答應。」見曹氏倒豎柳眉就要發火,他連忙道,「我想起來先前祖父還打發人找我過去來著,我回頭在來給娘請安啊。」言罷,便如一陣風般卷了出去,轉眼就沒了蹤影。
  孟驍覺得曹氏此番起了要跟安國公府結親的心思,短時間之內便不會輕易更改主意。因此出了曹氏的院子,他思量再三,果真去前頭書房尋孟老國公了。
  孟老國公的確有些偏愛孟衡,但絕對不存在不看重孟驍的情況。他知道孟驍不是讀書的料,從來不拘著他,也是想由著他憑著年輕的一股勁闖出些名堂來。如果不是礙於孟伯言和曹氏態度堅決不鬆口,孟老國公早就把人直接扔進軍營裡去歷練了。因此,當孟驍跑到他跟前義正言辭地提出要去參加青虎營的招兵測試,孟老國公當即便喜上眉梢。
  「你可想清楚了,青虎營可不比你在外頭亂闖,吃不得苦去了丟的可是我孟國公府的臉面。」孟老國公肅著臉看向孟驍道。
  孟驍道:「孫兒自是經過深思熟慮才敢來和祖父說的。」
  孟老國公點點頭,轉念一想,忽而問道:「此事可與你父親母親商議過?」
  孟驍面露難色,撓撓頭道:「祖父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們,要讓他們知道了還不直接打折了我的腿去?我今天來尋祖父就是想讓您幫幫我來著。」見老國公看向自己,他輕咳一聲繼續道,「再過三日就是青虎營招兵的日子,孫兒想先去試試,如果成,就勞祖父替我與我爹我娘周旋一二?」
  孟老國公拈須沉吟,不肯立即答應。
  孟驍眼珠子一轉,繼續道:「如果我進不了青虎營,我娘就要逼我娶那姚家姑娘,我可不要!」孟驍心裡門清,知道自家祖父和老安國公之間的宿怨過節,這會兒話說出來就是要激一激他。
  果然,老國公聞言就瞪大了眼睛,鬍子也被吹得一動一動,「胡鬧!」
  「祖父您也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堂兄娶親一事在前,想我娘更改主意可不容易呢。」孟驍適時添一把火。
  孟老國公年輕時和老安國公之間因為一名女子起過齟齬,幾十年來互相看不順眼,哪裡會容許自己孫子去娶老安國公的孫女回來,故而孟驍這一激就教孟老國公立即拍案下了決定。
  「你自管去,你老子娘有祖父給你頂著。」
  得了孟老國公的準話,孟驍也不耽擱,立即就喜滋滋地跑去青虎營招兵處報了名。等到孟伯言和曹氏聽到風聲時,孟驍已經經過測試成為了青虎營正式編製的營員,而且還是經過成帝朱筆御批更改反悔不得的。曹氏大哭大鬧了半天,最終還是認了命,由著孟驍折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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