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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水初生 -【娘子多嬌世子折腰 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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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5 00:24:2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對於孟驍突然跑去青虎營,孟媛一點兒也不意外,只是看著窗外紛紛揚揚的飛雪和四處張貼起的窗花還是忍不住道:「眼看著年關近了,二哥哥也不知道過年時還回不回得來。」
  飛雪隨風入戶,綠淇上前輕輕合上窗扉,聽見這一句,笑答道:「奴婢家裡的鄰居從前在青虎營待過些日子,到了年底那邊是給回家三日的。」她頓了頓,又道,「今年冬天的雪下得厲害,只怕兵營裡也難操練,說不得再過幾日二少爺就回家來了。」
  主僕倆正說話,就見外頭有人喚了一聲。
  「奴婢給姑娘請安了。」來人是林氏屋裡的一個二等丫鬟,名喚小翠。
  綠淇上前挑開簾子,見小翠肩膀上落滿了雪花,忙幫著替她撣了去。
  孟媛盤坐在軟榻上,見著小翠,有些疑惑地問道:「這時候你怎麼過來了?」
  小翠道:「夫人和少夫人一處在那邊院裡起了鍋子煮著吃,特意打發奴婢來請姑娘也過去吃點,好暖和暖和身子呢。」
  聞言,孟媛眼睛一亮,忙招呼綠淇取了斗篷與紙傘,急匆匆地就往林氏的院子而去。
  她這裡挑簾進屋,屋裡林氏聽見了動靜就扭頭和林月道:「瞧見了沒,這丫頭平日憊懶,提起吃鍋子可再沒有比她更心急的了。」
  林月抿脣一笑,附和道:「我也記著呢,從前她去侯府玩,府裡起鍋子,她吃得可歡呢。」
  孟媛被打趣了也不在意,用熱手巾淨了手就坐到桌旁,抓著筷子先從鍋裡夾了一塊煮熟的羊肉塞嘴巴裡,含含糊糊地道:「明明是你們請我過來的,這會兒倒來取笑我了。」羊肉沒有半點腥膻味,入口香滑細嫩,孟媛眯了眯眼,吃得心滿意足。因未見著自家阿爹,孟媛便問道:「怎麼沒見著阿爹啊?」今日正逢休沐的日子,平常阿爹不都要陪著娘一起用飯的嗎?
  林氏不瞞她,只道:「宮裡打發了人來傳召你爹進宮去,待會兒也該回來了。」見女兒面露疑惑,林氏又繼續道,「你爹身為太子太傅,平日負責教導太子功課,這時候陛下傳召,應就是為了這個。」
  林氏的話音將將落下,屋外就傳來了小丫鬟給孟仲文請安的聲音,她揚脣一笑,「要說鼻子靈還得數你爹了,可不就回來了?」
  那邊孟仲文闊步進屋,解下身上的鶴氅交給屋裡伺候的小丫鬟以後又在門口站了片刻,等身上的寒意稍稍散了些許才抬步轉過屏風。
  瞧見屋裡圓桌上煮得沸騰的鍋子,又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孟媛和林月,孟仲文扯脣溫和一笑:「我半日在外風雪加身,你們倒躲在屋裡享受,快給我添副碗筷。」
  孟仲文平日鮮少端長輩的架子,孟媛和林月都不怵他,見狀,兩個人一人拿碗一人遞筷,笑嘻嘻地忙活起來。
  飯後,林氏沒留孟媛和林月,將二人打發走了才轉回屋裡看著仍坐在桌邊倒酒吃的孟仲文,蹙眉上前移走杯盞,問道:「你進宮一趟難道陛下說什麼了不成?」雖然孟仲文回來看著一如往常,但林氏和他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自然看得出來他心裡憋著事。
  孟仲文斂了面上的笑,看一眼屋外的大雪,徐徐地道:「乾德殿裡的那位似乎不大好了。」
  林氏疑惑,「陛下是為著這個召你進宮去的?」
  孟仲文頷首。
  「可你又不是御醫。」
  孟仲文抿脣:「陛下與我說,那位如今只餘下一樁心願未了。」
  林氏眉心一跳:「什、什麼?」
  「親眼看著晉王世子成親。」
  避居乾德殿的不是旁人,正是早年禪位的太上皇。因太上皇在位時年號嘉德,故人稱嘉德帝。
  嘉德帝膝下有八個兒子,最疼寵的不是如今的成帝,也不是其他幾個皇子,而是晉王長子陸景初,這是朝中民間人盡皆知的事情。關於緣何嘉德帝如此偏愛陸景初,甚至連成帝也格外看重,坊間不少流言揣測。有人說,是因著晉王世子樣貌生得與嘉德帝最寵愛的妃子即成帝生母寧貴妃相仿;有人說,嘉德帝與晉王手足情深,故而對晉王身有殘疾的長子諸多照拂;也有人說,嘉德帝曾經深愛先晉王妃,所以才會愛屋及烏偏愛晉王世子……千般猜測,到底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林氏雖是知曉這些,可聽了孟仲文的話還是忍不住心生詫異。她看著自家夫君,有些不確定地問道:「陛下與你說這個是什麼意思?」
  孟仲文嘆了一口氣,緩緩道:「陛下有意將寶珠和世子大婚的日子提前,不想太上皇留有遺憾。」成帝素以仁孝治國,孟仲文對他提出這話一點兒也不意外,可只要一想起當初的兩年之期,一時不免難以接受。
  林氏與孟仲文一般想法,但轉念一想又更改了主意,反而勸他道:「我覺得陛下這般提議並無不妥。」見孟仲文詫異地望過來,林氏輕笑道:「屋裡沒有外人,我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太上皇帝眼下已是春秋將盡,如果有個萬一,寶珠的親事豈不得再拖個三年?」嘉德帝若有好歹,晉王府定是要丁憂三年,婚事自然得往後推。
  孟仲文道:「你我再留寶珠三年又無不可。」
  林氏幾乎要被氣笑,睨了他一眼,「你真是糊塗了不成,再隔個三年,不說世子二十有三,便是咱們寶珠也快十七了,難不成要留成個老姑娘?」女兒還未及笄,林氏固然舍不得,可俗話說,這閨女留來留去留成仇,她不想耽誤了女兒。
  見孟仲文沉默,林氏又問道:「陛下說了把婚期提前到什麼時候了嗎?」
  「二月初二。」
  二月初二龍抬頭,是個大吉的日子。成帝讓欽天監測算過孟媛和陸景初的生辰八字,說那日大婚是最好不過。更何況,依著嘉德帝的身體,最多也只能再撐三個月。
  林氏聞言也不由默然。
  兩個月的時間用來籌備,又正趕上過年,說不得要手腳忙亂,實在是有些太過倉促了。
  孟仲文見妻子蹙眉,輕輕嘆息一聲,握住她的手,道:「陛下今日只是這麼一提,能不能定下來還得看一看晉王府那邊。」其實,他心裡有數,這事十之八九是定下來了。
  「哎,不論如何,我們這邊還是先準備起來,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壞了禮數。」林氏道,「這事兒也不必瞞著寶珠,該教她心裡也有個數才是。」
  孟仲文點點頭,夫妻倆商議了半天,林氏才起身先去鶴延堂給孟老夫人知會了一聲。孟老夫人雖有不捨,但左右思量還是覺得孟媛早些嫁過去更好些。她對林氏道:「讓寶珠早點嫁過去其實也並無不妥,你和老二回頭合計一下去晉王府走一遭,成親拜堂提前可以,這圓房不若先緩一緩等到寶珠及笄再提。世子若是真的憐惜咱們寶珠,定不會拂了這意思。」
  林氏心裡卻有些遲疑。這大半年來她從孟衡處知道一些事情,知道陸景初多少有些看重女兒,可陸景初年紀不小,當真能為女兒再忍一年?如果他忍不了,女兒嫁過去看著夫君與別的女人歡好,心裡該有多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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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5 00:24:4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她一番心思盡數寫在臉上,孟老夫人看得清楚,不由笑她此時聰明反被聰明誤竟是犯起了糊塗,「前頭你還念叨老二,你想想寶珠的婚事提前是為了什麼,難不成這一年還能生出別的來?」她說著微微一頓,想起曾經見過的青年,面上笑意愈發和藹,「再說了,世子我也見過幾回,知書識禮,謙和溫善,是個難得的好孩子。即便是有眼疾,可依著他的身份,如果真有旁個心思,難道還等到今天?」孟老夫人活了大半輩子,閱人無數,自信不會看錯人去。
  林氏琢磨著老夫人的話,發現確實如此,心裡雖隱有不安,但到底尋到了主心骨,再回五見著孟仲文便將老夫人的話原封不動地說了一遍,後者皺眉深思一會兒,並沒有再說旁的。
  隔日,天晴雪消,下了早朝從大殿出來,孟仲文特意站在九龍盤柱旁候著,一瞧見晉王便立即迎了上去。
  晉王似乎一點兒也不意外孟仲文會找上自己,見狀只笑呵呵地道:「孟大人可是為了陛下所提的把婚事往前挪?」
  孟仲文本來還在心裡斟酌該如何開口,現下見晉王主動提及,他先是一愣,繼而才道:「正是,不知可否請王爺往茶樓一敘?」
  晉王擺擺手,「去什麼茶樓,談事該往酒樓去才是正道。」言罷竟直接擁著孟仲文的肩膀就往宮外走。
  晉王看著強悍,可因為早年行兵打仗身上落下舊疾,飲酒便成了御醫反覆叮囑忌口的東西。然而晉王一向嗜酒,平日被柳氏拘著,一肚子酒蟲早就鬧騰得不行,今天拉上孟仲文一進酒樓,他便立即招呼小二上了三壇好酒。
  孟仲文見他只顧飲酒,心裡著急,猶豫了一會兒到底伸手攔住他往嘴邊送酒的動作,道:「王爺,關於小女和世子的親事……」
  「這事兒本王知道,今天就算你不來尋本王,本王也要找你說的。」晉王砸吧砸吧嘴,見孟仲文有些殷切地盯著自己,抖了抖身子,直接放下酒碗,也不和他兜圈子,直言道,「宮裡那位的情況你也該知道,這事兒總不好拂逆了他的意思去。景初和本王提了,先讓令千金嫁過來,拜了天地,至於旁的,不急不急。」仔細回憶了一下自家兒子叮囑的話,晉王嘆道,「雖然婚事辦得倉促,但我晉王府絕不會虧待了令嬡。還有啊,孟老兄,本王不說,你或許不知道,我那兒子一向是個脾氣,長到二十歲都不肯成親,原先本王還只當清心寡慾,現下看著,他對令嬡的確不同。」他身為父王,這麼多年都沒收到兒子送的一樣東西,那孟家的小丫頭可都收了好幾箱,還一樣一樣都是看著平凡實則珍稀的玩意兒。晉王想一想都覺得肉疼。
  晉王親自給孟仲文斟了一杯酒,徐徐道:「本王和王妃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之人,小輩的事不會胡亂插手。寶珠嫁過來,他們小倆口的日子只由著他們折騰去。」言下暗示,他們做長輩的是不會向兒子房裡塞人的。當然生出這番意思還是被自家兒子逼著認清的。左右不敢觸兒子逆鱗往朔風院硬塞人,不如這會兒先跟孟仲文賣個好,兩家和和氣氣結親。
  孟仲文想說的話都教晉王說完了,一時半張著嘴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末了只搖搖頭道:「下官也是一片愛女心切,還望王爺不要計較下官今日唐突。」
  「都是親家了,還稱什麼下官下官的?」晉王朗笑道,「今兒得虧有你啊,不然本王哪裡能吃到這樣的美酒啊。」
  孟仲文心中大石放下,見他如此說便拋開諸事與晉王對飲起來。
  京城冬雪漸消,乾乾淨淨的街道上,家家戶戶都換上了新桃符,轉眼已到臘月廿六。這日恰是成帝封筆之日,在封筆前,他下了今年最後一道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瑞雪祥年,欣聞二月初二為大吉日,念晉王世子陸景初年逾弱冠,適婚娶之時,故特許其與雲寧縣主孟氏阿媛於二月初二日完婚,欽此。」
  聖旨一下,眾人嘩然。
  當初成帝封孟媛為雲寧縣主時說過特許其兩年以後再與晉王世子完婚,眼下這突如其來的一道聖旨不可謂不算朝令夕改。有好事者抱著看戲心情去觀察愛女如命的孟仲文反應,卻發現其跟個沒事人一樣,一時不免震驚。當然也有機敏者猜到些許關竅,下朝時往東邊乾德殿的方向張望了好幾回,此是別話,不提。
  卻說孟媛自從得知婚期定在年後二月初二,整個人便有些神不守舍。林月幫她趕繡嫁衣時,注意到她經常對著窗外廊檐下空了的燕子窩出神,心裡難免生出幾分擔憂來。
  「寶珠,你是不是不想嫁?」這日繡完嫁衣裙擺上的一朵牡丹後,林月停下針看向又在發呆的孟媛問道。
  孟媛愣愣地回神,眨眨眼睛,而後搖了搖頭。
  林月抿脣,「從前天聖旨下來,你可一直都魂不守舍呢。」
  見她問得認真,語氣裡是掩不住的擔心,孟媛靜靜地盯著她看了半晌,忽而繃不住笑出聲來,圓圓的杏眼裡也霎時閃爍起璀璨的光亮來。她雙手捧著臉,歪頭笑嘻嘻地道:「要提前嫁過去的事情阿娘早就跟我透露過了,反正早嫁晚嫁都得嫁,我是不在意的。」
  「那你這幾日是……」林月疑惑。
  孟媛杏眼撲閃,反問道:「嫂嫂該不會忘了二月初二那一天恰好是春試放榜的日子吧?」
  林月:「……」孟媛不提,她還真的險些忘了。
  春試定在一月廿六,而放榜是在其七天后,恰正是龍抬頭那天。
  知道孟媛在想什麼,林月便道:「春試還難不住表哥,你呀就別管他了,安心繡好嫁衣才是正事。」再過兩天就是除夕,新一年頭幾天又是動不得針線的,細細一盤算,這嫁衣趕制起來也算比較緊張了。
  孟媛聞言低頭看向繡架上火紅鮮艷的雲錦,忍不住嘟起了小嘴。
  自己的嫁衣要自己繡就算了,怎麼連陸景初的喜袍也要讓她來裁繡呢?
  眼角余光瞥見林月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孟媛撇撇嘴認命地重新拿起繡針,認認真真地低頭為那牡丹添上嫩黃的花蕊……
  古詩有云:「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過了除夕沒幾日,上京城東湖畔的垂柳就悄悄地吐出了嫩芽。春意無聲地蔓延,日子一日暖勝一日,等到了上元節這一天,已是春風和煦,吹面不寒。
  上元這日一早,林月送了自家夫君出門以後就轉路朝孟媛住的暖雪塢而去。甫一進院門便看見庭中杏樹下小姑娘正踮著腳去攀低枝上的杏花,見她從剛剛采下的杏花上扯下一瓣往嘴巴裡送,不由抿脣笑著打趣道:「一大清早難道綠淇還餓著你了不成,怎麼連花都不放過了?」
  孟媛手裡的動作一頓,揚起一張如花笑臉看向笑盈盈走過來的自家嫂嫂,眉眼一彎,反揶揄道:「嫂嫂這會子過來,是哥哥已經出門去了?」再過些日子就要春試,孟衡書院裡的功課愈發忙碌,即便是逢著上元節也不得清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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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5 00:24:5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嫁進孟國公府月余,林月早不似起初那般容易被說得臉紅,因此對於孟媛的揶揄她只當沒聽見。想起自己過來暖雪塢的初衷,林月一邊拉著孟媛的手往屋裡走,一邊道:「聽說今天上元入了夜街上有燈會,我打算去看看,所以就想來問問你要不要一道呢。」
  連日來被林氏拘在府中繡嫁衣學規矩,孟媛一直盼著能出門去,這會兒聽見林月的提議,她忙不迭地點頭,語氣難掩興奮地道:「要去的,綠淇早上還跟我說,今年的花燈會有外來的舞燈班子來咧。」
  林月頷首,道:「據說是打南邊來的,在當地十分有名。」
  「那哥哥有說他什麼時辰回來嗎?」孟媛問道。她知道,上元燈會人多混亂,如果沒有孟衡陪著,林氏絕不會鬆口放她們姑嫂上街去。
  林月「唔」了一聲,「這倒沒提,不過今天這樣的日子,想來曲先生不會不通情理的吧?」
  事實證明,曲清風的確是個極其通情達理的,太陽還沒下山的時候,孟衡就抱著兩本書從書院回家來了,比前兩日足足提前了兩個時辰。隨意在林氏處用了點飯,孟衡便領著殷殷切切的妻子和妹妹出門往街上去。
  到了街上,日頭才將將落到山頭,天色仍然大亮,街道上的燈市還沒有完全搭好。孟衡挑開車簾向外望了一眼,直接吩咐車夫將馬車趕去了絳湘樓。
  今兒是上元節,絳湘樓裡賓客滿座,孟衡等人到時就只剩下二樓西邊拐角處的一間雅間。孟媛跟在兄嫂的身後上樓,經過二樓的某間屋子時下意識地頓了一下腳步。屋子門扉半闔,孟媛那一眼好巧不巧地和一雙圓溜溜黑漆漆眼睛對上。
  「……」眼見那毛茸茸的大傢伙緩緩地呲起了牙,孟媛嚇得一下子就收回了視線,飛快地跑了。
  而屋子裡,陸景初聽見小白的動靜,挑挑眉,彎腰將手搭在小白的背上,撫了撫,問道:「怎麼了?」
  小白低吼了兩聲,搖搖尾巴自然無法回答,只老老實實地趴了下去。
  陸景初收回手,轉首朝向門口的方向,嘴角翹了一下。
  方才門外一陣清脆的環佩聲拂過,加上小白異於平常的反應,陸景初輕輕地叩了一下桌面,猜著外頭剛剛應該是有熟人經過了。
  西邊拐角的雅間裡,孟衡安置好林月和孟媛以後就轉身下樓去給二人買心心念念的糖葫蘆和點心。孟媛走到臨街的窗戶前,伸手推開,發現這扇窗戶正好對著不遠處六味軒的大門。
  孟媛看過去時,正好有一輛華蓋馬車悠悠停在六味軒的門口,一個身姿挺拔的錦衣男子彎腰從馬車裡下來後站在車旁,朝著車廂門口伸出手,而後就有一隻纖纖素手從車裡探出來。孟媛還未來得及收回視線,就看見車裡下來一個她並不陌生的女子,恰是長公主陸荇。
  林月不知何時也走到了孟媛身旁,她看了一眼六味軒的方向,不禁嘆道:「長公主和駙馬的感情真好啊。」
  那邊陳廷小心翼翼地護著陸荇進了六味軒的門,因見店裡人來人往不時就有人擠過來,他不由眉頭微皺道:「公主還是先去車上等著,小心被人衝撞了。」他們從宮裡出來,途徑這裡陸荇突然提出要吃六味居的杏仁酥,他原本準備打發了侍從來買,可陸荇卻堅持要親自進店來。
  陸荇雙手交疊攏在袖中,美目顧盼一番,聞言只淡淡一笑道:「左右還有駙馬在不是?」
  陳廷抿抿脣,抬眼就看到有個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過來了,他正擔心小姑娘衝撞到陸荇,卻見她在自己面前停下。小姑娘仰起頭,咧嘴笑道:「兩位貴人是要買點心嗎,我們店裡的點心可好吃了呢?」
  小姑娘看著約莫七八歲年紀,模樣稚嫩,陳廷看著,沒來由生出一種親切感,看了一眼陸荇,又看向小姑娘,微微彎下腰,問她道:「店裡可有杏仁酥?」
  小姑娘立即點點頭,點到一半好似又想起什麼頓住,繼而又搖了搖腦袋,小聲地道:「不好意思呀,杏仁酥都賣完了呢。不過我阿娘做的豌豆黃和桂花糯米糖也很好吃,貴人可要嘗嘗?」
  陳廷扭頭看向陸荇問道:「公主意下如何?」
  陸荇垂眸:「也行。」
  二人跟著小姑娘進了店裡的隔間坐下,不多時,小姑娘就邁著小短腿捧了兩盤點心回來。陸荇看著她,忽而開口問道:「你娘親呢,今兒怎麼沒見著人?」
  秀秀眨眨眼睛,露出兩顆小虎牙,聲音甜軟:「今天生意好,阿娘在後廚走不開呢。」
  陸荇動了動脣,沒有再問,也沒讓秀秀下去,只轉頭看向坐在一旁的陳廷道:「駙馬不嘗嘗這糯米糖?」
  陳廷愣了一下,一眼拈起一塊桂花糯米糖放入口中,甜膩軟香中摻著淡淡的桂花香氣,輕輕地咀嚼兩下,他面上神色一怔,眼底流露出一絲複雜來。想起秀秀方才提到這點心是她娘親做的,陳廷看向秀秀不由問道:「你和你娘從前去過江南?」
  秀秀笑答:「我和阿娘原就是江南人呀。」
  陳廷怔住,怨不得,這桂花糯米糖像極了記憶裡的味道。
  陸荇看著陳廷,見他失神,抿了抿脣,正欲開口,就看見陳廷身邊的小將從外頭急急地走了進來。那小將向二人請了安,然後就湊到陳廷身邊耳語兩句。陸荇見陳廷眉頭漸漸皺起,臉色也凝重起來,便問道:「怎麼了?」
  陳廷起身,對她道:「青虎營那邊出了點兒事,我得趕過去。」
  「那你去吧,待會兒本宮自己回府。」陸荇淡笑道。
  陳廷點點頭,轉身就闊步離了六味軒。
  柳娘忙活完從後頭出來,才掀開門簾就看到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晃過去,她微微愣了一下,低頭苦笑一聲,隨即又揚起一張笑臉出來招呼。
  陸荇在六味軒坐了片刻,特意打包了兩樣柳娘親手做的點心之後才起身離開。
  ——
  夜幕悄悄降臨,長街上的燈火一盞接著一盞亮起,各色的花燈琳琅滿目。透過窗戶望向長街,不遠的街頭處鑼鼓喧天,傳說中打南邊來的著名舞燈班子正賣力地表演著。孟媛趴在窗台上,正津津有味地看著,眼角的余光瞥到樓下經過的一道頎長身影時目光不由一頓。
  那人牽著一條金毛大犬,步履從容地從一個花燈攤子前經過,孟媛看到那攤主被嚇得往後連退了大半步,不由嘴角一抽。
  這人是怎麼想的呢,上元花燈會,他牽只狗兒上街倒不怕嚇壞了人?
  孟媛定定地看著那道身影,忽然,那人腳下步子一頓竟直接轉過身來。雖是隔得遠了些,但孟媛還是看到了他面上的素白綢綾。
  陪著妻子一同出門賞花燈的端王陸行止遠遠地就看見站在那兒的一人一狗,他順著陸景初面朝的方向望過去,是絳湘樓二樓上一扇半開的窗戶,窗口空盪蕩,並無半個人影。
  他身旁的宋雲芷也注意到了,有些意外地道:「那不是景初嗎?」說著又忍不住道,「難得他願意在這樣熱鬧的日子裡出門。」
  陸行止輕輕地攬著宋雲芷的肩膀避開迎面擠過來的人,聞言道:「我們過去看看?」
  宋雲芷沒有反對,二人便朝著陸景初的方向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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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陸景初先前察覺到有人在盯著自己瞧,可等他駐足轉身後那道視線卻迅速地消失了,他剛要皺起眉頭,便聽到陸行止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街上人來人往擁擠怎麼就你一人,趙宇呢?」
  被陸景初牽著的小白歪頭盯著面前的兩個人看了一會兒,低低地嗚咽了一聲就撲到宋雲芷的腳邊趴下,不住地搖尾巴。
  宋雲芷見狀,抿嘴輕笑:「沒想到小白過了這麼久還認得我呢。」
  陸景初眼睛不方便,早先幾年晉王跟陸行止提及想到給兒子準備一隻識路聰明的狗兒,陸行止記住了,回到端王府與宋雲芷說了,她便將宋崎府裡剛剛出生的小奶狗也就是如今的小白給晉王府送了過去。宋雲芷照料過小白一段時日,但過了兩三年小白還記得人這令她不由覺得驚喜。
  陸行止看著妻子笑吟吟的模樣,面上的神色愈發柔和,抬眼看向侄子時,便道:「不如一同走一會兒?」放任陸景初一人牽著小白在街上,陸行止不太放心。故而見陸景初搖頭欲要拒絕,他立即添了句,道,「去東湖吧,湖上泛舟吃茶方不負良辰不是?」
  陸景初動動脣,最終也沒有再拒絕,只牽著小白慢悠悠地跟著陸行止夫婦倆。
  東湖上,掛著花燈的畫舫悠悠地在湖心飄蕩,兩岸煙火齊放,照亮湖上天際。孟媛趴在畫舫的小窗戶旁抬頭望著夜空中綻放開來的煙火,杏眼彎彎,讓一旁的孟衡和林月見了也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半晌,悠悠行駛的畫舫突然劇烈地晃動了兩下,好不容易穩定下來,外頭的船娘卻進來回話說,他們不小心撞上了旁邊經過的另一隻畫舫,把那船側邊撞開一條裂縫,眼看著就進了水去,要請孟衡拿個主意。
  孟衡眉頭皺起,依著船娘話裡的意思,過錯在他們這隻畫舫上,那麼自然不能坐視不理。他起身出去,看到那被撞的畫舫船頭站著的人,一時愣住。
  陸行止攜著妻子好心好意地邀侄兒泛舟游湖,沒料到半路被撞壞了船,本來還欲教訓一下不長眼的人,可沒料到卻是大水衝了龍王廟。
  孟衡包下的畫舫很大,陸行止小心翼翼地扶著宋雲芷踏著船板走過來,正待回頭扶一下自家侄子,卻見陸景初自己牽著小白已經慢悠悠地朝這邊來了。陸行止搖搖頭,不由道:「你如今果真也用不到趙宇了。」行動自如,若教不知情的人瞧見,誰能一下子就看出他陸景初原是個瞎子?
  孟衡命人在畫舫的甲板上置下酒席,邀陸行止和陸景初就地而席,而宋雲芷則進了船艙和孟媛林月同桌。陸行止見孟衡談吐不凡,心生欣賞之意,正好宋雲芷不在身旁,他與孟衡吃起酒來也沒有顧忌,不知不覺間一壺酒便見了底,兩個人都微微有些醉熏之意。陸景初沒有碰酒,只端著茶杯斂眉沉思,側耳時聽見船艙裡的笑語聲,聽見那道軟糯清甜的聲音,他嘴角緩緩爬上一抹笑意。
  夜半時,兩岸煙火漸漸散了,原本明亮閃爍的花燈也悄悄地暗了下來。眼見孟衡和陸行止醉得幾欲糊塗,陸景初終於開口讓人把船靠了岸。
  林月見到醉醺醺的自家夫君並沒有太多的反應,只軟聲地在他身邊問著什麼,而端王妃宋雲呢?她一出來看到俊臉通紅滿面醉意的陸行止,一張柔美的臉瞬時就沉了下來,一聲不吭地將人扶下船,端王府的車馬早在岸邊候著。宋雲芷讓人把陸行止塞進馬車裡,自己跟著上去,卻在彎腰準備進車廂時扭頭問站在岸邊的陸景初:「可要我派人送你們一程?」
  陸景初道:「不勞煩七嬸了。」
  宋雲芷惦記自家夫君的身子,見此只點點頭鑽進了馬車。
  端王府的馬車漸漸地遠了,陸景初聽見孟媛和林月發愁的聲音,微微抿了抿脣,淡淡地開口問道:「沒有馬車嗎?」
  「有是有,不過停在絳湘樓那兒了。」孟媛有些糾結地道,「可哥哥這會兒根本走不了路……」
  陸景初「嗯」了一聲,旋即鬆開手裡牽著小白的繩子。
  眼睜睜地看著小白竄出去,孟媛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狗……」
  「它叫小白。」
  孟媛道:「呃,小,小白它去哪兒了,不會走丟嗎?」
  陸景初扯脣一笑:「不會。」
  林月扶了孟衡在一旁坐下,回頭看見站在湖邊的一雙人,在五光十色的煙火光亮映照下,眼前一幕美好得就好似一幅濃墨重彩的畫卷。
  沒過多久,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到了,趙宇牽著小白走過來,「世子,孟姑娘。」
  孟媛目露驚訝地盯著蹲坐在趙宇腿邊的小白,「小白真厲害!」
  聽出她聲音裡的歡喜,陸景初以手抵脣輕笑,「小白厲害的地方很多,日後……日後你慢慢會知道的。」
  「啊?」
  「好了,早些回家去,嗯?」
  湖畔的夜風徐徐吹過,帶著春夜的清寒,孟媛聽著他微微勾起的尾音,耳根處不由一熱。
  另外一邊林月已經在趙宇的幫助下把孟衡扶進了馬車,她望了一眼湖邊的二人,輕輕地抿了一下脣角,到底含笑走過來將小姑娘拉到身邊和陸景初道謝作別。
  孟媛跟著林月往馬車邊走,走了兩步回過頭衝還站在原地的男子揚起一抹明媚的笑容:「夜深了,你也要早點回去呀!」
  馬車車輪碾過青石板地時發出「轆轆」的聲響,漸漸地這聲音遠去了,連著街上的喧鬧也跟著消散,只留下湖邊一道頎長的身影映著湖水微漾……
  上元節過後,孟衡整日閉門苦讀,到了廿六日在孟老國公和孟仲文的親自相送下進了考院。姜國春試共分為三場,每場結束有半日休息的時間,只是考試期間要求所有的考生都不能踏出考院半步,所以所有人休息時也都是待在考院裡自己的考間裡。
  十年寒窗苦讀,三朝春雷驚動。廿九日最後一場考完,考院門口一片人聲沸騰。孟衡邁出大門,迎著外頭的日光不由眯了眯眼,再睜開眼時一下子就看到站在對街茶寮旁撐著傘的林月。
  林月看著迎面走到自己面前的夫君,見他滿面疲憊,連下巴上也生出了淡淡的青色胡茬,不禁心疼地撫上他的面龐。孟衡握住妻子的手,安撫一笑:「比起十年寒窗,這三日過得要容易許多了。」
  林月莞爾一笑,余光瞥見從考院出來的另一道人影時不由抬頭看了一眼孟衡。孟衡也看見了剛剛出來的林君衍,開口將人喊住後牽著林月就走了過去。
  此時的林君衍早不見平日的儒雅光潔,整個人較之於孟衡更多了幾分狼狽,他面色蒼白,臉上有掩不住的病色。看了一眼林月,又將目光落在孟衡的身上,他扯了扯脣:「子衡發揮的如何?」
  孟衡自覺這三日的狀態不錯,心中有底,可看著林君衍有些頹唐的模樣,他不免擔心。
  林君衍看出他的擔心,苦笑一聲,「我估計得準備參加秋闈了。」開考前他身子就不大爽快,一連三日待在考院,他的身子就有些吃不消了,答卷只是勉強寫完,想要得個功名怕是不能夠了。只他如今並不大在意這些,抿了抿有些乾澀的脣,他看向孟衡問道:「聽說寶珠是放榜那日出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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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5 00:25:1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孟衡道:「嗯,到時記得過來。」
  林君衍卻搖了搖頭,迎上孟衡的目光,他緩緩道:「過兩日我得遠下江南一趟,許是趕不及寶珠出嫁了。」
  「下江南?」
  林君衍點點頭,雖然注意到孟衡和林月眼中的疑惑,但是他卻無意解釋些什麼,只道:「這是早先就計劃好的,只是沒想到寶珠的婚期會突然提前。」說著又輕笑一聲,「等我從江南迴來再與寶珠賠罪吧。」
  孟衡皺了皺眉頭,翕了翕脣正欲開口就教立在他身旁的林月扯了一下衣袖,到了嘴邊的話被吞下,直到坐上回府的馬車孟衡才看著林月問道:「方才你攔著不讓我細問,難道你知道君衍為何突然要下江南?」
  林月擺弄手裡的絹帕,一時糾結不知該如何開口。自家哥哥的心思她清楚得很,說什麼早先計劃了要往江南去,事實上呢,無非是沒有辦法親眼看著心愛的姑娘嫁給旁人才故意躲開。
  她的心思都寫在臉上,孟衡一眼就看了出來,他微皺眉頭,沉吟片刻方問道:「君衍喜歡寶珠?」
  林月頷首:「嗯。哥哥雖然什麼沒有說過,但是自從寶珠定了親事以後,他整個人便鬱郁寡歡起來,我能看出來的。」
  林月的話令孟衡有些意外,可他並沒有因此對林君衍生出多少同情來。感情一事過分優柔寡斷,也莫怪他人後來者居上。他拍了拍林月的手,想了想還是叮囑了她一句:「這件事,還是不要讓寶珠知道了。」妹妹年紀小,性子單純心又軟,如果知曉了林君衍的心思後難免不會徒添煩惱,而他只想自家妹妹能開開心心出嫁,快快樂樂地過日子。
  林月愣了一下,到底應了下來。
  春試之後,日子過得愈發快了些,轉眼就到二月初二龍抬頭這日。孟國公府張燈結彩,舉府上下一片忙亂,每個人心裡既是高興又是緊張,高興的是二姑娘出嫁,良緣喜配,緊張則是因著今日春試放榜之故。
  一大清早起來,孟老國公便打發了府上小廝去守著皇榜揭榜,自己則焦急不安地在鶴延堂的正屋裡走來走去。孟老夫人頗有些頭疼地看著他,終於在他再一次從自己面前走過去時把人喊住,「衡哥兒都說了這次十拿九穩,你就不能安心坐下來等消息?」說著又往外看了一眼,道,「眼看著媛姐兒就要過來請安,她大喜的日子,你這個當祖父的難道要頂著一腦子汗見孩子?」
  孟老國公聞言伸手抹了一把額頭,果然濕了袖口。他有些訕訕地道:「我這也是高興嘛。」
  孟老夫人白了他一眼,側轉過身子去端放在邊上的香茶,手剛碰到杯子就聽見外頭小丫鬟的通報聲伴著門簾被挑起的聲音一同響起。孟老夫人回頭望過去,只見林氏牽著孟媛從外頭進來。
  此時的孟媛還未換上嫁衣,只穿了一身簇新的繡花裙衫,青絲半綰,斜插一支玉步搖。迎面走來時,孟老夫人不由微微紅了眼眶,不等孟媛福身請安就起身上前將她攬在懷裡「心肝兒肉」的喊了一回。
  林氏站在一旁也跟著落了淚。當日孟衡娶親她便覺歲月倏忽,如今小女兒也要嫁出門去,她心裡愈發覺得空落落的。
  孟老國公坐在一旁,見她們哭哭啼啼的,只覺得頭疼,忍不住出聲道:「大喜的日子哭哭嚷嚷像什麼話?咱們媛姐兒可是嫁到王府去享福的,別沒的被你們哭跑了福氣。」
  孟老夫人回頭啐了他一口,略微有些惱火:「要不是你個老不休,至於讓我的寶珠這麼小就嫁人嗎?」
  老二的娘秋氏原是她的陪嫁丫鬟,在她懷孕期間被老國公收了房。與府裡其他侍妾姨娘不同,秋氏生來老實膽小,在府裡不爭不搶,即使生了老二以後也只管安安分分地關起門過日子。可就是那麼膽小的一個人,卻在陪她上山進香時為了救自己而喪命於盜匪刀下。孟老夫人對秋氏心懷愧疚,在秋氏死後便一直將孟仲文養在膝下,這麼多年確是從未把他當作庶子,連著他膝下的一雙兒女,她也看得與大房的兩個一般重,甚至對小么孟媛更偏愛三分。
  因此,即便心裡對晉王世子陸景初這個孫女婿還算滿意,孟老夫人對老國公和大兒子當初合著算計了小孫女一事還是一直耿耿於懷。
  孟老國公素來對妻子有幾分敬畏,被啐了也不敢高聲反駁,只訕訕地摸了摸鼻子,道:「我還不是為了媛姐兒好……」見孟老夫人又看過來,他連忙道,「時辰不早了,先讓媛姐兒行了禮回去拾掇吧,也免得誤了吉時。」
  聽他如此說,孟老夫人也沒有再反駁他,只示意一旁伺候的小丫鬟取了蒲團過來。
  孟媛規規矩矩地跪下行了拜別大禮,三叩首每一叩都是實打實的,因此等她起身時,孟老夫人見到她紅通通的額頭忍不住就數落了幾句,末了才褪下腕上的玉鐲給她戴上。
  孟媛衝著老夫人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之後方跟著林氏一起回去暖雪塢。
  這邊孟媛前腳剛走,後面就有一個小廝風風火火地衝進鶴延堂,一路高喊「中了」。孟老國公聽見動靜,急急忙忙掀簾出去,站在台階上看著下面跪著的一頭大汗的小廝,急切地問道:「揭榜了?」
  小廝忙不迭地點頭,喜洋洋地道:「二少爺中了,二甲第七名。」
  孟老國公大喜,重重地賞了小廝一番,當即又吩咐再府中增開酒宴,宴請街坊百姓。
  暖雪塢裡,孟媛端坐在菱花鏡前由著十全嬤嬤為她梳發,聽著十全嬤嬤嘴裡念著「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齊眉」的吉祥話,不由偷偷紅了臉頰。
  孟媛年紀小,即使是成親這樣的大喜,十全嬤嬤也沒有給她梳太過繁重的髮髻,反而別有心裁地替她綰了個精巧雅致的髻。輕輕地替孟媛戴上御賜的精緻鏤空金縷鳳冠,十全嬤嬤打量鏡子裡的人,忍不住贊道:「老身這一把年紀才終於見到這樣的妙人兒!」只可惜嫁的是個瞎眼世子,可惜咯。
  孟媛抬眼時透過鏡中對上十全嬤嬤眼中未來得及收去的惋惜,彎了彎脣角,道:「那是嬤嬤沒有見過世子,他那樣才算是妙人呢!」光風霽月遠勝仙君,說她揀了便宜也不虧。
  十全嬤嬤看著小姑娘清亮的水眸愣了一下,回過神來忙道:「是我愚昧了。」
  一旁的林氏走過來點了點女兒的額頭,見她調皮地衝自己吐了吐舌頭也沒有出口苛責她和十全嬤嬤說的話,只欣慰地道:「夫妻之間是該相互護著才是。」說著,轉身吩咐一旁的綠淇和紅萓把嫁衣捧了出來。
  嫁衣是用上好的雲錦裁剪而成,上繡鳳穿牡丹,金絲映雲錦奕奕流光,鮮艷的火紅愈發襯得小姑娘膚白如雪、面白如玉。
  林氏滿意地看著裊裊婷婷的女兒,牽著她到繡榻邊坐下,親手將玉如意塞到她手中,柔聲與她道:「自今出嫁後,你便是個大姑娘了,王府雖不比家中由你任性隨意,但你萬事也不必盡委屈自己,左右有你爹和哥哥在,總能給你撐腰。」頓了頓,她又繼續道,「在王府,侍奉公婆仁孝,善待小姑小叔,這些只要不錯了規矩去就成,須得記住,便是一家子總有個親疏,只有世子才是跟你真正一體的人。」晉王府關係複雜,林氏想多叮囑兩句,就聽見外面鞭炮齊鳴起來,不由止了話頭,拿過一旁的喜帕與孟媛蓋上,才轉身去外頭喊了孟衡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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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5 00:25:3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孟媛趴在自家哥哥的背上,耳邊人聲嘈雜摻著鞭炮聲此起彼伏,她盯著喜帕上的流蘇看了一會兒,才小聲地與孟衡道:「哥哥你是寶珠心裡最聰明最厲害的人了!」方才她梳妝時可聽到了外頭丫鬟向林氏報喜時說的話,孟衡中了二甲第七名呢!
  孟衡聽她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腳下的步子一頓,繼而反應過來,卻是朗笑著打趣道:「比起璟世子呢?」
  「他怎麼能和哥哥比呢。」
  孟衡抬頭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俊美紅衣青年,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移開目光,偏頭對自家妹妹道:「寶珠,以後受委屈了就回家來,萬事有哥哥給你撐腰。」
  「嗯。」喜帕下,孟媛鼻尖一酸,險些就要落下淚來,可比眼淚更快的是另一道熟悉的慵懶聲音。
  「大哥多慮了,珠珠嫁給我怎麼會受委屈呢?」
  「……」
  孟媛整個人傻在自家哥哥的背上,而孟衡聽著陸景初那聲熟稔的「大哥」和「珠珠」,一口氣憋在心口還得露出一個溫和大方的微笑來。
  「原來那就是晉王世子呀?」
  「晉王世子生的可真好看!」
  十里紅妝綿延,晉王府迎親的花轎經過城心大街時,圍擁在街道兩旁看熱鬧的百姓見著花轎前身騎駿馬的昳麗青年不由讚嘆不絕,更有今日才窺得晉王世子一面的閨中女兒咬牙撕扯手中的絹帕對孟媛歆羡不已。
  孟媛正手捧玉如意端坐花轎中,聽見外面的動靜,她一時好奇就悄悄地將喜帕掀起一角。偷偷地探手把轎簾掀開一條縫隙,孟媛看到道旁圍觀的人都紛紛指著花轎前面的方向竊竊私語,多的是對晉王世子容貌的喟嘆。
  孟媛撇撇嘴,放下轎簾,目光落在手裡的玉如意上時卻咧嘴一笑。
  恁憑旁人如何驚艷,可眼下嫁與他的人是她,最早慧眼識珠的人也是她!
  她這裡暗自得意,不覺花轎已經悠悠停下。外頭喜娘一聲高唱,孟媛眼角的余光便從喜帕的下沿瞥見一隻玄色雲紋錦靴踢了進來,再然後便聽到喜娘恭聲請她下轎的聲音。
  孟媛握緊了手裡的玉如意,深深地吸一口氣,方慢慢地把小手伸出去。
  孟媛聽林月和自己講過,新娘下轎後會有陪嫁的丫鬟攙扶著一路往喜堂去,可是當她的手被另一隻手握住時,她不由僵住了小身板。
  溫熱寬大、掌心略帶薄繭,這並不是綠淇或是紅萓的手。下意識地猜到大手的主人,孟媛的耳根子一下子滾燙起來,心慌慌想要將手縮回來,無奈卻被人握得緊緊的。耳邊似乎傳來了打趣的說笑聲,孟媛動了動手指去撓陸景初的手心,才撓了一下小手就被鬆開,緊接著就被塞進一段紅綢。
  綠淇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她扶住孟媛,在她身邊壓低了聲音道:「姑娘,小心。」
  跨馬鞍,邁火盆,孟媛迷迷糊糊地被牽扶著進了晉王府的大門,眼前的路半分看不到,她只能小心翼翼地隨著綠淇走,莫名地又想到紅牽另一端的陸景初,心裡生出納悶與好奇來。
  當初商議迎親事宜時,柳氏考慮到陸景初的雙眼曾提出讓陸贇代迎新娘進門,被陸景初厲言拒了。在陸景初看來,他既定了心意要娶孟媛過門,又怎能把他與她的姻緣牽交與他人手?從王府正門到喜堂的這段路程並不算短,可陸景初卻在成親前兩日便牽著小白走熟了,一草一木,一廊一檻一山石皆在心中。
  「新人邁步登喜堂,福氣喜氣萬年長!」
  隨著喜娘一聲高唱,陸景初牽著孟媛緩步進了喜堂。
  高坐在喜堂正位上的人卻不是晉王和林氏。
  滿頭白髮、老態龍鍾的嘉德帝坐在正位上,笑容滿面地看著逆光而來的一雙新人,口中不住地道:「太好了,太好了,朕終於等到了這一天啊。」嘉德帝看上去顯然很激動,微微顫抖的手不小心就碰倒了手邊的杯盞。
  眼看杯盞就要落地,忽然一道明黃的影子虛晃一下,杯盞便穩穩落在一隻指節分明的大手中。成帝笑吟吟地道:「父皇,小心。」一邊又看向站在喜堂正中的一雙人,見陸景初素來清冷的面龐上如今也掛著一抹和煦的笑意,成帝心道這門親總算是賜對了。
  吉時到,喜堂外鞭炮聲一齊響起,喜娘覷了一眼上座的貴人,而後小心翼翼地站到一旁開始唱禮。
  「一拜天地,姻緣命定!」
  「二拜聖君,天恩玉成!」
  「三拜高堂,福壽寧康!」
  三拜畢,喜娘笑吟吟地繼續唱道:「夫妻對拜,恩愛綿長!」
  孟媛緩緩地轉過身,微垂眼簾透過喜帕下沿望去,瞧見那熟悉的喜袍衣擺不由輕輕地扯了扯手裡的喜牽。對面的人似乎愣了一下,但很快也輕扯喜牽一下作為回應。孟媛這才喜滋滋地往下拜去。
  「禮畢,送入洞房!」
  朔風院的新房裡,孟媛乖乖地坐在喜床上,耳邊傳來外間的喧鬧聲,依稀辨出是有人爭著要進屋來鬧洞房?孟媛不由生出幾分緊張,將手裡的玉如意握得愈發緊了。
  、
  忽然一切的人聲與嬉笑盡數散了去,新房裡霎時間安靜了下來,只餘下紅燭結燈花時的「啪」聲響。孟媛聽見一陣不輕不重的腳步聲在靠近,緊接著就聽到綠淇和紅萓雙雙請安的聲音響起。
  身旁的位置似乎微微下陷了一點,察覺到陸景初掀袍在身邊坐下,孟媛下意識地就想往邊上挪去,可還沒挪出去一寸就被人按住了手。
  低頭看向覆在自己雙手上的白皙大掌,感受到手背傳來的溫熱觸感,喜帕下,孟媛紅了臉,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幾圈,想開口說什麼,然而才張開嘴就見那隻大手收了回去,繼而一陣刺眼的光亮便突然襲來。
  孟媛下意識地閉上眼,待聽見陸景初一聲輕笑後方才慢慢地睜開眼。入目是滿眼喜慶之色,紅艷艷的,喜燭高燃氤氳開柔和溫暖的光暈,映一室暖意洋洋。
  綠淇捧著紫漆托盤上前,喜笑盈盈地道,「請世子、姑娘共飲合酒,自此甜甜美美,幸福恩愛。」
  「嗯,錯了。」
  陸景初清冷的聲音讓孟媛去端酒杯的手忽然頓住,她偏過頭看向端坐在那兒一動不動的他,秀眉微蹙。
  錯了,哪裡錯了?
  一旁的綠淇卻立即反應過來了,面上神色稍稍變了變,連忙道:「是奴婢糊塗了。」說著重新揚起一張笑臉,把盛著合酒的托盤往前送了送,念道,「請世子、世子夫人共飲合酒,自此甜甜美美,恩愛兩不疑。」
  聽見綠淇的那一句「世子夫人」,又瞥見身邊人稍霽的臉色,孟媛不禁抽了抽嘴角,笑意微僵地去端了合酒在手,在另一杯遞給陸景初時她又有些猶豫起來,「要不,你還是別喝了?」
  他那日醉酒的一幕幕她還記憶猶新,後來他偶然從自家二哥那裡聽說,他在喜宴上也只是喝了三杯酒而已……
  陸景初緩緩抬起手往邊上輕輕一探,碰到小姑娘的手後便轉了個方向直接取過她手中的酒杯。仿佛能察覺到小姑娘因驚詫而睜大了眼睛,他彎脣一笑,「不可不飲。」稍一停頓,又添一句,「放心,一杯酒醉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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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5 00:25:4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他嘴角笑意輕柔,在暖暖的燭火映照下顯得越發撩動人心,孟媛看得一呆,回過神來時二人已經纏臂將合酒飲盡。
  綠淇和紅萓並其他幾個伺候的小丫鬟一齊退了出去,偌大個新房最終只留下孟媛和陸景初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陸景初靜靜地坐在那兒,方才的一杯酒令他面上浮現一抹淡淡的紅暈,連桃花眼也仿佛跟著沁出水澤來,襯得整個人更加昳麗。仗著他看不見自己,孟媛雙手捧臉盯著他靜靜地瞧……生得可真好看啊!
  「好看?」
  冷不防聽見他淡淡的反問,孟媛才驟然反應過來自己把心裡的話直接說了出來,一時鬧了個大紅臉,不由扭開頭去看一旁案台上的紅燭。
  裡啪啦的爆燈花聲音在寂靜的新房裡接連響起,陸景初沒等到小姑娘的回應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過來。」沒聽見動靜,他無奈一笑,又喚了一聲,「珠珠。」
  「……」孟媛扭過身子看著坐在兩臂開外、嘴角噙笑的男子,瞪圓了杏眼,嘟嘴輕哼道,「不許叫我珠珠!」
  她甫一出聲,陸景初就勾了嘴角,不再等她主動過來,直接探身準確地抓住小姑娘的手腕,輕輕一拉便將人拉到近前,低笑道:「珠珠和寶寶你自己選一個,嗯?」
  「不能喚寶珠嘛。」孟媛表示兩個都不想選。
  陸景初挑眉:「不能。」
  孟媛嘟著嘴,哼哼唧唧半晌還是沒了轍,只道:「那,那還是珠……珠好了……」
  陸景初這才滿意。
  這會兒天色才將將暗下來,孟媛乖乖地由著陸景初拉著坐在他身邊半天,最終還是忍不住道:「你不用出去招呼那些賓客嗎?」
  自家哥哥成親那日,即便有堂兄和表哥頂著,可他還是去席上露了面,怎麼到了眼前人這兒,他竟一直就賴在新房裡了呢?
  陸景初道:「你覺得我出去是招呼別人,還是旁人來照顧我?」
  他語氣稀疏平常,甚至還摻著淡淡的笑意,可是卻讓孟媛心裡泛疼。她抬起頭,目光落在他生得十分好看的桃花眼上,望進他漆黑無光的眸底,不由反握住他的手,沒頭沒腦地道:「你放心,我不嫌棄你的。」
  陸景初怔了一下,旋即失笑道:「嫌棄也晚了。」
  孟媛想起上一回想與提一提自家表兄會醫的事,這會兒斟酌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道:「你還記得我上次跟你說的那個……」
  話還未說完,外面的門便被敲響,緊接著是房門被「吱呀」一聲打開的動靜。孟媛止了話頭向外望去,只看見一個笑容和藹的嬤嬤領著一群小丫鬟從外面進來。
  一樣一樣點心吃食被放上桌,張嬤嬤笑呵呵地走過來朝手拉手坐在床邊的二人福了福身子,道:「前面王妃惦記世子爺和世子夫人忙碌了一天,特意囑咐老奴備了點吃食過來,還請世子爺和世子夫人多少用一點墊墊肚子。」
  孟媛從一大早起來就折騰到現在,的確餓得慌,聽了張嬤嬤的話後眼睛立即就亮了起來,笑著對張嬤嬤道:「有勞了。」
  她眉眼彎彎的小模樣格外討喜,張嬤嬤瞧著喜歡,面上笑容也真切了三分,正準備上前扶她,就看見小姑娘已經起身牽著陸景初朝桌子那邊走去。
  看著陸景初雖面無表情卻乖乖由著小姑娘牽著走的樣子,張嬤嬤面上閃過一絲驚訝之色。
  桌子上擺著幾樣點心和兩碗粳米粥,孟媛扶著陸景初坐下後,率先將其中一碗粥放到他手邊,一邊又拿起筷子去給他夾點心。
  小姑娘忙碌時裙衫摩擦聲簌簌響起,一向習慣自己動手的陸景初聽著這聲音並不動作。一旁的張嬤嬤看著新世子妃夾了一塊糯白的點心就要往世子爺的嘴邊送去,正準備開口阻攔就見自家世子爺已經張嘴含住了那塊點心,一時不由別開臉捂住眼。
  「嗯?生的?」陸景初只咬了一小口就皺了眉頭。
  孟媛還保持著持筷的動作,聞言愣愣地眨眨眼睛:「生的?」
  「嗯,生。」
  「……」
  先前跟著張嬤嬤一同進來的小丫鬟因為早得了叮囑,這會兒一聽到「生」字,也不管是從誰嘴裡吐出來的,立刻就齊齊跪下,高聲道:「恭祝世子爺、世子夫人永結同心,早生貴子!」
  「……」
  「……」
  一旁的張嬤嬤已經睜開眼默默地看向雕著合歡花的屋梁,不說話了。
  其實,這一句誰說出來都一樣的對吧。
  待張嬤嬤揚聲喚了外頭候著的另外幾個丫鬟把屋裡的點心全都換過一回後,孟媛沒有再急著去喂陸景初,反而一一試了一下確認都是熟食以後才夾了放到他手邊乾淨的碟子裡。
  張嬤嬤在一旁靜靜地看了一會兒,見二人和睦方才抿脣一笑領著小丫鬟們一同悄悄地退了下去,順帶著也將外面的門關好。
  叮囑外頭候著的綠淇和紅萓好生守夜以後,張嬤嬤才腳步匆匆地往柳氏處去回話。
  「老奴瞧著,世子爺對這門親是極滿意的,世子妃也是個體貼人的。」
  柳氏「哦」了一聲,饒有興趣地看向張嬤嬤,道:「難得聽你這樣誇讚人,看來這孟媛果真是個不錯的。」頓了頓,又道,「可惜,年紀還是小了些。」她知道晉王答應孟家的事情,要讓陸景初等著小姑娘及笄以後再圓房呢。
  張嬤嬤笑道:「左右世子爺還年輕,不急不急。」
  柳氏不語,只盯著屋外廊檐下的大紅燈籠瞧。
  新房裡,孟媛正小口小口地吃著粥,眼見陸景初起身,她立即跟著放下了湯匙。
  陸景初朝她牽了牽脣角,道:「外面皇伯父和陛下該走了,我得去恭送一下,你吃好了便先洗漱歇下,不用等我。」
  孟媛乖巧地點了點頭,然後還是跟著起身轉去內室取了一件披風出來給陸景初系上,輕聲道:「外面風涼,你穿著這個出去罷。」
  親自送陸景初到新房門口,見趙宇正站在屋外台階下,她站在門內,目送二人一前一後出了院子以後才轉身回屋。
  明月偷偷爬上柳梢,晉王府前院酒席上觥籌交錯,鼓瑟琴笙之音不絕。陸景初繞過擺宴的廳堂,一路轉到南邊嘉德帝和成帝落腳的千和堂。門口的守衛一見著他便立即讓開了一條道,同時也有眼尖的小太監立刻跑進去通報。
  嘉德帝今天的精神很好,興致也高,甚至還拉著成帝小抿了幾口酒。成帝心裡記著太醫的叮囑,一心勸嘉德帝回宮,早早便打發了人去知會了陸景初一聲。這會子聽見通報便立即吩咐把人請進來。
  嘉德帝勉力睜開一雙渾濁的眼,看向門口處走進來的昳麗青年,整個人面上不由露出一絲激動的神情來。他顫顫巍巍地起身,恍惚間竟好似在青年的身上看見故人的身影,一切那麼熟悉又如隔世。
  陸景初嗅到屋中的酒味,不由蹙了蹙眉,聲音微微冷地說道:「伯父您又把太醫的叮囑給忘了?」嘉德帝待陸景初親厚,同樣陸景初也很親近嘉德帝這位曾身居高位的皇伯父,和嘉德帝說話時並不似其他宗室子弟一般小心翼翼,說是言行無狀也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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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嘉德帝並不以之為忤,聞言反而面露笑容:「朕這是高興吶。」說著,見他身上依舊穿著大紅的喜袍,不由板著臉道,「洞房花燭夜,你不好好待在新房跑這兒來做什麼?小心回頭人小姑娘惱了你!」
  陸景初道:「我是來送您回宮去的。」
  嘉德帝面色一黑,這時一旁的成帝也開腔勸道,「父皇您也親眼見著景初成親了,這會兒時辰不早,還是早些回宮歇著,今天的藥還沒用呢。」
  一聽到「藥」字,嘉德帝下意識地把眉頭皺得緊緊的,曾經的九五之尊如今直接露出了一副類似委屈的表情,哼哼道:「朕不吃那東西!」他自己的身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再名貴珍稀的吃下去也不過白耗罷了。只是今日原是陸景初大喜的日子,嘉德帝不好說喪氣的話,索性還是順著兒子和侄子的意思起身回宮。
  見自家老子終於肯起駕回宮了,成帝終於露出了松快的笑容,從陸景初身邊經過時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也不用遠送,早些回新房去,良辰春宵不可辜負啊。」孟家和晉王府的約定,成帝雖略有耳聞,但他可不認為自家這個潔身自好近二十一年的堂弟還要在洞房夜做個柳下惠。
  陸景初抿了一下嘴角,緩緩啟脣:「陛下慢走,不送。」
  「……」
  陸景初再回到新房時,已經是月上中天時分。他推門進屋,料想孟媛這般時辰早該歇下,便刻意放輕了腳步。屋子是他從前一直住的,內裡格局他很熟悉,所以一路走到床榻邊也沒有碰到任何東西發出任何聲響。
  他在床邊坐下,手輕輕落在柔軟的被衾上,試探著向前摸索。指尖很快便觸到一隻軟軟的小手,他嘴角輕輕一牽,正想握一握那隻小手就突然被撓了一下手心,伴隨響起的還有一聲輕快促狹的笑。
  「你醒著?」陸景初有些意外,「不困,嗯?」
  孟媛累了一天這會兒自然是極困乏的,可她牢牢記著林氏的殷切叮囑,即便陸景初先前有讓她不用等他,她也不敢真的沒心沒肺一人睡過去。這會兒被問起,她只打哈哈道:「我有眯一會兒,是聽見你回來才醒的呢。」
  陸景初心裡有數,沒有戳破她拙劣的謊話,起身準備去淨房洗漱。
  孟媛瞧見他的動作立刻掀開被子下了榻,預備跟上去伺候卻被攔住。陸景初失笑道:「我自己來就好。」
  孟媛臉紅紅,剛剛的反應不過下意識,這會兒後知後覺才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目光四下游弋了一回,她忽小聲地道:「真的不用幫忙嗎?」
  陸景初搖搖頭,徑直轉過屏風掀簾進了一旁的淨房。
  「嘩嘩」的水聲響起,孟媛靜靜地聽著,忽而反應過來,剛剛他進去時好像沒有拿換洗的衣衫?果然,在水聲止了後,淨房裡詭異地安靜了一刻就響起陸景初的聲音。與以往的清冷慵懶不同,這一次好似帶著點兒若有若無的窘迫?
  從纏枝花鳥魚蟲雕花立櫃裡取了一身雪白的裡衣出來,孟媛抿抿脣,又紅著臉彎腰從櫃子下面翻了一條褻褲塞進裡衣裡,然後才一步三挪地朝淨室走去。
  淨室裡是一方晉王特意吩咐人辟出來的水池,引了外頭的活水溫泉進來。此時裡面水汽裊裊,氤氳著模糊了孟媛的視線。忽而「嘩啦」一聲水響傳來,孟媛下意識地望過去,身形頎長的陸景初筆直地站在水池中央,寬肩窄腰,勁瘦結實還滴著水的胸膛,再往下……孟媛霍地轉過身,整個人幾乎要燒起來,結結巴巴地道:「衣,衣服我,我,我給放這兒了,你,你自己過來拿吧……」言罷拔腿就跑,身影匆匆,幾次險些踩到裙角。
  陸景初聽到那雜亂慌張的腳步聲時愣了一下,旋即意識到什麼,面上也是一紅,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身子沒入水中。
  孟媛逃一般地出了淨室,站在門口用雙手捧著自己滾燙的臉蛋兒呆了半晌才低頭看了一眼,而後哀呼了一聲就奔進內室鑽進大紅喜慶的錦衾中。
  完了,要長針眼了。
  這裡孟媛窩在錦衾中想要強迫自己先睡過去,可還沒等她合上眼,陸景初已經穿著一身雪白裡衣面色從容的出來了。孟媛裹著被子往裡側滾了兩圈,給人留出位置後就一動不動,話也不肯說。
  陸景初耳根子還泛著熱,聽到床上窸窸窣窣的動靜後反而坦然了下來,他掀開被子鑽進去躺下,手往邊上一探,沒碰著小姑娘,知她故意躲開,有些啞然失笑。明明吃虧的人是他,怎麼這丫頭反而羞惱起來了?陸景初收回手,仰面躺好,雙手交疊放在身上,半晌方打趣道:「一開始不是還說要伺候我沐浴,怎麼這會兒就害羞起來了?」
  「……」
  「早晚都要習慣的,你若一害羞就躲我躲得遠遠的,可教我怎麼辦才好?」陸景初又添了一句。
  孟媛糾結地咬了咬脣,半天翻個身面對身邊的人,睜著圓圓的杏眼看他燭火下好看的側臉,慢吞吞地道:「這不能怪我的。」
  陸景初亦翻個身與她相對,眼前是熟悉的黑,看不見小姑娘的模樣,他心裡頭一遭生出煩躁來,微抿著脣靜默半晌,輕輕地嘆息一聲,「好,不怪你。」然後直接伸手將小姑娘攬進自己的懷裡,一邊在她的背上輕輕地拍著,一邊道,「安置吧,明兒還要早起。」
  孟媛與他貼的很近,甚至感受到他溫熱的呼吸撲灑在自己的脖頸上。雖然兩家約好等孟媛及笄後再讓他們圓房,但大婚前該教的不該教的林氏都一一地教了,花花綠綠的畫本子也給孟媛塞了好幾本。孟媛耐不住好奇曾翻開過,知道夫妻之間還有那樣親密的時候。可畫本子裡的人動作太過誇張駭人,孟媛一想起就有些犯怵,這會兒被陸景初按在懷裡,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聲,心裡不禁擂起了小鼓。
  燈花再一次爆開,屋內的燭火漸漸地暗了下來,孟媛乖巧地窩在陸景初的懷裡一動不敢動,沒一會兒卻迷迷糊糊地就睡了過去。清淺平穩的呼吸聲落入陸景初的耳中教他彎了彎嘴角,隨即也跟著闔上了眼。
  屋外,綠淇和紅萓坐在台階上守夜,聽見屋裡說話的聲音漸漸小了,二人相互對視一眼,起身貓著腰貼著門扉仔細聽了一回,見裡面靜悄悄的,知道主子們都睡下了,二人一起松了一口氣。
  新姑爺果真是一諾千金,新婚花燭都能坐懷不亂的確是個正人君子。兩個小丫鬟安了心,悄悄地退到一旁的耳房歇下,一宿無話。

  【上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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