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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墨書白] 山河枕(長嫂為妻)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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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5 23:49:5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6
本帖最後由 發表回覆 於 2019-1-17 01:20 編輯

山河枕長嫂為妻) 作者:墨書白

內容簡介】:

  【衛韞版

  衛韞十四歲那年,滿門男丁戰死沙場,家破人亡,

  那時只有母親和他那位新嫂陪著他撐著衛家

  母親說,新嫂子不容易,剛拜堂就沒了丈夫,等日後他發達了,務必要為嫂子尋一門好的親事。

  那時候他說,好。

  衛韞二十歲那年,

  禮部尚書顧楚生上門給楚瑜提親,

  衛韞提著刀上了顧家大門,

  他說,進了我衛家的門,這一生都得是我衛家的人。

  顧楚生嘲諷出聲,你哥都死了,她是誰的人?

  衛韞捏緊了刀,一字一句答,我衛韞的人。

  【楚瑜版

  楚瑜上輩子為了顧楚生,

  逃了御賜的婚,走了千里的路,

  最後卻仍舊落了個病死他鄉的下場。

  重生到十五歲,楚瑜正在逃婚的路上,她毅然回頭,嫁進了衛家大門。

  她知道衛家會滿門戰死,只留下一個十四歲的衛韞,獨撐高門。

  她也知道衛韞會撐起衛家,成為未來權傾朝野、說一不二的鎮北王。

  所以她想,

  陪著衛韞走過這段最艱難的時光,

  然後成為衛家說一不二的大夫人。

  卻不曾想,最後,她真的成為了衛家說一不二的「大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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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5 23:50: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九月秋雨微寒,庭院內傳來雨聲淅淅瀝瀝,混雜著誦佛之聲落入耳中,讓楚瑜神智有些恍惚,昏昏欲睡。

  她身上帶著涼意,膝下有如針刺一般疼,似乎是跪了許久。外面是熟悉又遙遠的吵鬧聲。

  「她馬上要出嫁了,這樣跪著,跪壞了怎麼辦?!」

  「我聽不得你說這些道理不道理,我就且問她如今半步邁出將軍府未曾?!既然沒有,有什麼好罰?!」

  「如今打也打過,罵也罵過,你們到底是要如何?」女人聲音裡帶了哭腔:「非要逼死阿瑜,這才肯作罷嗎?!」

  是誰?

  楚瑜思緒有些渙散,她抬起頭來,面前是神色慈悲的觀音菩薩,香火繚繞而上,讓菩薩面目有了那麼幾分模糊。

  這尊玉雕菩薩像讓楚瑜心裡有些詫異,因為這尊菩薩像在她祖母去世之時,就隨著作為陪葬葬下了。

  而她祖母去世至今,已近十年。

  若說玉雕菩薩像讓她吃驚,那神智逐漸回歸後,聽見外面那聲音,楚瑜就更覺得詫異了。

  那聲音,分明是她那四年前過世的母親的!

  這是哪裡?

  她心中驚詫,逐漸想起那神志不清前的最後一刻。

  那應該是冬天,她躺在厚重的被子裡,周邊是劣質的炭爐燃燒後產生的黑煙。

  有人捲簾進來,帶著一個不到八歲的孩子。她身著水藍色蜀錦裁製的長裙,外籠羽鶴大氅,圓潤的珍珠耳墜垂在她耳側,隨著她的動作輕輕起伏。她已經年近三十,卻仍舊帶著少女獨有的那份天真明媚,與躺在病床上的她截然不同。

  她與面前女子是一前一後同時出生的,然而面前人尚還容貌如初,她卻已似暮年滄桑。她的雙手粗糙滿是傷痕,面上因長期憂愁細紋橫生,一雙眼全是死寂絕望,分毫不見當年將軍府大小姐那份颯爽英姿。

  那女子上前來,恭恭敬敬給她行禮,一如在將軍府中一般:「姐姐。」

  楚瑜已沒有力氣,她遲鈍將目光挪向那女子身邊的孩子,靜靜看著他。

  那孩子看見楚瑜,沒有分毫親近,反而退了一步,頗有些害怕的模樣。

  楚瑜呼吸遲了些,那女子察覺她情緒起伏,推了推那孩子,同孩子道:「顏青,叫夫人。」

  孩子上前來,恭恭敬敬叫了聲,大夫人。

  楚瑜瞳孔驟然急縮。

  大夫人?什麼大夫人,分明她才是他的母親!分明她才是將他十月懷胎生下來那個人!

  「楚錦……」楚瑜顫抖著聲,她本想脫口罵出,然而觸及自己妹子那從容的模樣,她驟然發現。

  謾駡並沒有作用。

  此時此刻,她早已失去了手中的劍,心中的劍,她想要這個孩子喚一聲母親,需得面前這個妹妹許肯。

  她懇求看著楚錦,楚錦明瞭她的意思,卻是笑了笑,假裝不知,上前掖了掖她的被子,溫柔道:「楚生一會兒就來,姐姐不必掛念。」

  楚瑜知曉楚錦是不會讓她聽到顧顏青那聲母親了,她一把抓住她,死死盯著她。

  楚錦靜靜打量著她,許久後,緩緩笑了。

  她揮了揮手,讓人將顧顏青送了下去,隨後低頭瞧著楚瑜的眼睛。

  「姐姐看上去,似乎不行了呢?」

  楚瑜說不出話,楚錦說的是實話。

  她不行了,她身子早就敗了,她多次和顧楚生請求,想回到華京去,想看看自己的父親——這輩子,唯一對她好的男人。

  然而顧楚生均將她的要求駁回,如今她不久於人世,顧楚生終於回到乾陽來,說帶她回華京。

  可是她回不去了,她註定要死在這異鄉。

  楚錦瞧著她,神色慢慢冷漠。

  「恨嗎?」

  她平淡開口,楚瑜用眼神盯著她,給予了回復。

  怎麼會不恨?

  她本天之驕子,卻一步一步落到了今日的地步,怎麼不恨?

  「可是,你憑什麼恨呢?」楚錦溫和出聲:「我有何處對不起你嗎,姐姐?」

  這話讓楚瑜愣了愣,楚錦抬起手,如同年少時一般,溫柔覆在楚瑜手上。

  「每一條路,都是姐姐選的。阿錦從來聽姐姐的話,不是嗎?」

  「是姐姐要私奔嫁給顧楚生,阿錦幫了姐姐。」

  「是姐姐要為顧楚生掙軍功上戰場敗了身子,與他人無干。」

  「是姐姐一廂情願要嫁給顧楚生,沒人逼姐姐,不是嗎?」

  是啊,是她要嫁給顧楚生。

  當年顧楚生是和楚錦定的娃娃親,可她卻喜歡上了顧楚生。那時候顧家蒙難,顧楚生受牽連被貶至邊境,楚錦來朝她哭訴怕去邊境吃苦,她見妹妹對顧楚生無意,於是要求自己嫁給顧楚生,楚錦代替她,嫁給鎮國侯府的世子衛珺。

  那時候所有人都覺得她瘋了,用一門頂好的親事換一個誰見著都不敢碰的落魄公子。疼愛她的父親自然不會允許,而顧楚生本也對她無意,也沒答應。

  沒有人支持她這份感情,是她自己想盡辦法跟著顧楚生去的乾陽,是顧楚生被她這份情誼感動,感恩於她危難時不離不棄,所以才娶了她。

  顧楚生本也非池中物,她陪著顧楚生在邊境,度過了最艱難的六年,為他生下孩子。而他步步高升,回到了華京,一路官至內閣首輔。

  如果只是如此,那也算段佳話。

  可問題就在於,顧楚生心裡始終記掛著楚錦,而楚錦代替她嫁過去的鎮國侯府在她剛嫁過去時就滿門戰死沙場,只剩下一個十四歲的衛韞獨撐高門,那時候楚錦不願為了衛珺守寡,於是從衛家拿到了休書,恢復獨身。

  顧楚生遇到了楚錦,兩人舊情複燃,重修於好,這時候楚瑜哪裡忍得?

  在楚錦進門之後,她大吵大鬧,她因嫉妒失了分寸,一點一點消磨了顧楚生的情誼,最終被顧楚生以侍奉母親的名義,送到了乾陽。

  在乾陽一待六年,直到她死去,滿打滿算,她陪伴顧楚生十二年。

  楚錦問得是啊。

  她為什麼要恨呢?

  顧楚生不要她,當年就說得清楚,是她強求;

  顧楚生想要楚錦,是她仗著自己曾經犧牲,就逼著他們二人分開。

  他們或許有錯,但千錯萬錯,錯在她楚瑜不該執迷不悟,不該喜歡那個不喜歡的人。

  風雪越大,外面傳來男人急促而穩重的步子。他向來如此,喜怒不形於色,你也瞧不出他心裡到底想著些什麼。

  片刻後,男人打起簾子進來。

  他身著紫色繡蟒官服,頭戴金冠,他看上去消瘦許多,一貫俊雅的眉目帶了幾分淩厲的味道。

  他站在門口,止住步子,風雪夾雜灌入,吹得楚瑜一口血悶在胸口。

  她驟然發現,十二年,再如何深情厚誼,似乎都已經放下。

  她看著這個男人,發現自己早已不愛了,她的愛情早就消磨在時光裡,只是放不下執著。

  她不是愛他,她只是不甘心。

  想通了這一點,她突然如此後悔這十二年。

  十二年前她不該踏出那一步,不該追著這個薄情人遠赴他鄉,不該以為自己能用熱血心腸,捂熱這塊冰冷的石頭。

  她緩慢笑開,好似尚在十二年前,她還是將軍府英姿颯爽的嫡長女,手握長槍,神色傲然。

  「顧楚生,」她喘息著,輕聲開口:「若得再生,願能與君,再無糾葛!」

  顧楚生瞳孔驟然急縮,楚瑜說完這一句,一口血急促噴出,楚錦驚叫出聲,顧楚生急忙上前,將人一把攬進了懷裡。

  他雙手微微顫抖,沙啞出聲:「阿瑜……」

  若得再生……

  楚瑜腦子裡回蕩著最後死前的心願,恍然間明白了什麼。巨大的狂喜湧入心中,她猛地站起身來。

  旁邊正在誦經的楚老太君被她嚇了一跳,見她踉蹌著扶門而出,衝到大門前,盯著正在爭執的楚大將軍夫婦。

  楚夫人謝韻正由楚錦攙扶著,與楚建昌爭執,楚建昌已瀕臨暴怒邊緣,控制著自己情緒道:「鎮國侯府何等人家,容你想嫁誰就嫁誰?顧楚生那種文弱書生,與衛世子有和可比?莫要說衛世子,便就是衛家那只有十四歲的衛七郎,都要比顧楚生強!別說要折了鎮國侯府的顏面,哪怕沒有這層關係,我也絕不會讓我女兒嫁給他!」

  「我不管你要讓阿瑜如何,我只知道她如今被你打了還在裡面跪著!」

  謝韻紅著眼:「這是我女兒,其他我不管,我就要她平平安安的,今日若跪出事來,你能還我一個女兒?!」

  「她自幼學武,你太小看她。」楚建昌皺起眉頭:「她皮厚著呢。」

  「楚建昌!」

  謝韻提高了聲音:「你還記不記得她只是個女兒家!」

  「所以我沒上軍棍啊。」

  楚建昌脫口而出,謝韻氣得抬起手來,整個人臉色漲紅,正要將巴掌揮下,就聽得楚瑜急促又欣喜的呼喚聲:「爹,娘!」

  那聲音不似平日那樣,包含了太多。彷彿是旅人跋涉千里,歷經紅塵滄桑。

  兩人微微一愣,扭過頭去,便看見楚瑜急促奔了過來,猛地撲進了楚建昌的懷裡。

  「爹……」

  溫暖驟然而來,楚瑜幾乎要痛哭出聲。

  還活著,大家都還活著。一切都還沒有發生,她的人生,完全還可以,重新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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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楚瑜突如其來的撒嬌嚇了楚建昌一大跳,他第一反應是覺著自己這個孩子是不是跪壞了?

  畢竟楚瑜自幼跟他習武長大,和一般的姑娘家有些不同,從來沒這麼哭哭啼啼扭扭捏捏的。

  她喜歡顧楚生,就什麼好的都給著他。顧家因為謀反的秦王說話獲罪,所有人躲都躲不及,她就能在自己即將出嫁前給顧楚生送錢送信,還要跟著他私奔到邊境。

  這個膽子,是大得沒邊了。

  不過好在這件事被她貼身丫鬟告訴了楚建昌,在楚瑜準備逃跑的前一刻將她攔了下來,才沒讓她犯成大錯。

  想到這裡,楚建昌又板起臉來,冷著聲道:「想清楚沒?還沒想清楚,就繼續去跪著。」

  「想清楚了!」

  楚瑜知道楚建昌問的是什麼事兒。

  她捋了捋記憶,現在應該是在她十五歲。

  十五歲的九月,她由皇上賜婚,嫁給鎮國侯府世子衛珺。婚事定了下來,三媒六娉,眼看著就要成親了。結果也是這時候,謀反了半年的秦王終於被擒入獄,而顧楚生的父親曾今受恩於秦王妃,便為秦王家眷說了幾句好話,引得聖怒。顧楚生的父親被砍頭,而剛剛步入朝堂的顧楚生也受到牽連,被貶至邊境,從翰林學士變成了一個九品縣令。

  她得知此事心中焦急,恰巧楚錦來同她哭訴,不願陪著顧楚生去邊境受苦,於是姐妹兩一合計,讓楚瑜先跟著顧楚生私奔,等楚瑜跑了,楚家沒辦法,只能讓楚錦頂上,嫁到鎮國侯府去。

  楚錦也是嫡女,只是不是嫡長女,與一貫舞蹈弄棒的楚瑜不同,她跟著謝韻自由學詩作賦,加上容貌昳麗,是華京大半公子日思夜想的正妻人選,將楚錦嫁過去,以衛家和楚家的關係,衛家大概也不會說什麼。

  兩人算計得好,於是讓小廝先給顧楚生報了信,讓顧楚生離開那天在城門外等著。眼見著就要到時間了,結果爬牆的時候被楚建昌逮了個正著。

  當年她被抓了之後,跪了一晚上,是楚錦說動了謝韻將她帶回了房間,然後偷偷放跑了她,她才有機會,快馬加鞭一路追上已經走了的顧楚生。

  而這一次,楚瑜是絕不會再跑了,於是她果斷同楚建昌道:「我不跑了,我好好等著嫁給衛世子!」

  楚建昌狐疑看了楚瑜一眼,不明白楚瑜怎麼突然就轉變了心思,琢磨著她是不是想欺哄他。

  然而自家女兒向來是個直腸子,騙誰都不騙自家人,想了想,看著楚瑜明亮的眼和蒼白的臉色,楚建昌也覺得心疼,便擺了擺手道:「罷了罷了,先去休息吧。後日你就要成親了,別再動什麼歪腦筋。反正那顧楚生也已經走了,你啊,就死了這條心吧。」

  「嗯。」楚瑜點了點頭,旁邊楚錦過來攙扶住她,楚瑜微微一顫,下意識想收回手,卻還是克制住了自己,沒有動作。

  楚建昌看楚瑜低頭,以為她是難過,歎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衛世子比顧楚生強,你見了就知道了。感情都是相處之後才有的,你別抗拒,爹不會害你。」

  「我知道。」

  楚瑜點頭,這一次真心實意。

  衛世子衛珺,以及整個衛家,那都是保家衛國的錚錚男兒,哪裡是玩弄權術的顧楚生能比得上的?

  她也想和衛珺培養一下感情,但估計是沒機會的。

  楚瑜想到衛家的命運,倒有了那麼幾分惋惜。

  見楚瑜沒什麼精神,楚建昌擺了擺手,讓謝韻和楚錦扶著她回去了。

  謝韻一路都在說著些勸阻的話,大概就是讓她死了對顧楚生的心思,為人父母,總希望自己女兒過得好些。楚瑜沒說話,就靜靜聽著。

  這位母親雖然後來也做了些荒唐事,偏袒楚錦一些,但是卻也是真心對她的。

  只是手心手背的肉,總有些厚,總有些薄。

  她沉默著,由楚錦扶著她到了臥房。下人伺候她梳洗之後,她躺到床上,準備睡覺。

  這一日發生事情太多,她要蓄養精力,然後規劃一下,以後的路怎麼走。

  她以前一直以為,自己的路,只要追隨者顧楚生就可以了。如今驟然有了嶄新的選擇,她竟然有那麼些不知所措。

  合眼沒有片刻,她便聽見了楚錦的聲音。

  楚錦端著藥走進來,屏退了下人,隨後來到了楚瑜面前。她放下藥碗,坐到床邊,溫和道:「姐姐。」

  楚錦慢慢睜開眼,看見楚瑜的擔憂的神色:「姐姐,你還好嗎?」

  那樣神色不似作偽,楚瑜心神一晃,忍不住思索,或許十五歲的楚錦,對於她這個姐姐,還是有著那麼幾分溫情的。

  見楚瑜不答話,楚錦靠近了她,小聲道:「姐姐,顧大哥讓人帶了話來,說他等著您。」

  聽到這話,楚瑜猛地抬頭,不可思議看著楚錦。

  顧楚生等著她?

  不可能。

  當年的顧楚生,根本就不在意她,收了書信後,甚至提前了半天,快馬加鞭離開了華京,又怎麼會等她?

  是哪裡出了差錯?

  她盯著楚錦,思索了片刻後,便明白過來。

  顧楚生是不可能說這樣的話的,而楚錦希望她離開,好騰出鎮國侯府世子妃的位置給她,所以她故意說這樣的話,給楚瑜希望,讓楚瑜趕緊離開。

  上輩子她沒這樣說,是因為上輩子的楚瑜不需要楚錦給她希望,就選擇頭也不回的離開。

  可這輩子她卻明確和楚建昌表示,她要嫁到衛府去。

  楚瑜想笑,自己這個妹妹,果然從來都是以自己的利益為先。

  然而她忍住了到了唇邊的笑意,板起臉來,皺著眉頭道:「這樣的話,你莫要同我再說了。」

  「姐姐?」楚錦有些詫異,眼中閃過一絲慌亂。楚瑜平淡道:「我想明白了,我與鎮國侯府乃聖上御賜的婚,我若逃婚,哪怕衛家看在楚家面子上不說,聖上不說,但這畢竟是欺君枉法,而衛家心中也會積怨。」

  後來楚家的敗落,與此不無關係。

  衛家雖然在不久後滿門青年戰死沙場,卻留下了一個殺神衛韞。

  那少年十四歲就縱橫沙場,十六歲滅北狄為父兄報仇。

  後來的朝廷,幾乎就是文顧武衛的天下,衛韞這個人睚眥必報,恩怨分明。當年對他好的人,他都湧泉相報,而對他壞的人,他也不會放過分毫。

  楚家李代桃僵讓楚錦嫁給衛珺、楚錦落井下石離開衛家,走時還與衛老太君起了齷齪,氣得老人家大病一場,這些事兒衛韞都一一記著,在平步青雲後,都報復在了楚建昌的身上。

  如果不是顧楚生對楚家還照拂一二,楚建昌又豈能安安穩穩告老還鄉?

  想起衛韞的手段,楚錦忍不住有些膽寒。她用左手壓住了自己的右手,抬眼看向楚錦,滿眼憂慮道:「妹妹,我們不能為了自己的幸福,置家族於不顧。」

  楚錦被楚瑜說得梗了梗,憋了半天,強笑著道:「姐姐說得是。阿錦只是想想,這是賠上姐姐一輩子的事,用姐姐的幸福換家族,阿錦覺得心疼。若能以身代姐姐受苦,阿錦覺著,再好不過。」

  去衛家受苦?

  誰不知道現在的衛家正得聖寵,如日中天,衛家自開國以來世代忠烈,乃三公四候之高門,家教雅正,家中子弟個個生得芝蘭玉樹,那衛世子就算不是最優秀的一個,也絕對不會讓楚錦吃虧。

  算起來這門親事,還是楚家高攀。

  楚錦為了說服她,真是什麼話都說得出來。

  想到衛家後來的犧牲,聽到楚錦這樣的話,楚瑜心裡有些不適,神色嚴正道:「衛家滿門忠烈,為國拋頭顱灑熱血,能嫁給衛世子,是我的福氣,只是我之前蒙了心眼,如今我已醒悟,你便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若再讓我聽到,別怪我翻臉!」

  楚錦被楚瑜說得啞口無言,看著面前人一臉正直的模樣,楚錦簡直想提醒她,昨晚她還在和她謀劃著如何私奔一事。

  然而她心知這位姐姐武力值強悍,心思簡單,認定的就不會回頭,若多做爭執,動起手來怕是她要吃虧。

  於是楚錦艱難笑了笑道:「姐姐能想開便好。我看姐姐也已經累了,藥放在這裡,阿錦先告退吧。」

  楚瑜點點頭,閉上眼睛,沒再說話。

  楚錦恭敬退了出來,走到庭院中,便冷下神色來。

  她捏緊了手掌。

  如今楚瑜不肯私奔,她難道還真的要嫁顧楚生不成?!

  不行,她絕不能嫁給顧楚生。

  世子妃當不了,她也絕不能跟著顧楚生到邊境去。從邊境回華京,從九品縣令升遷回來,她最美好的年華,怕就要葬送在北境寒風之中了。

  楚錦心中暗自盤算。

  而這時候,顧楚生在城門馬車裡,靜靜閱讀著最新的邸報。

  他染了風寒,一面看,一面輕聲咳嗽。

  父親逝世,牽連被貶,這位天之驕子驟然落入塵埃,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手足無措,卻不想這個少年卻展現出了一種超常的從容。

  他似乎是在靜靜等候著誰,不慌不忙。

  旁邊官兵有些不耐煩道:「顧公子,該走了。」

  顧楚生抬眼看了城門一眼,給了小廝一個眼神。

  小廝趕緊上前去,再給官兵一兩銀子,賠笑道:「大人再稍等片刻,很快就好。」

  「最遲等到日落,」官兵皺起眉頭:「不能再拖了。」

  聽到這話,顧楚生皺起眉頭。

  日落……

  他回想了一下上輩子楚瑜追上來的時間,他……應該能等到的。

  想到這個名字,他有些痛苦閉上了眼睛。

  外人都以為面對家族的一切,他毫不畏懼,其實並不是。

  他少年時面對這一切時,的確是惶惶不安,自暴自棄。是那個姑娘駕馬而來,在夜雨裡用劍挑起他的車簾,朗聲說的那句:「你別怕,我來送你。」,給了他所有勇氣。

  年少時並不知曉自己朦朧的內心,只以為他討厭她滿身汗臭,不喜她不知收斂,厭惡她與兵營軍士談笑風生。

  她追逐,他躲避。他一直以為自己心裡,住著的該是楚錦那樣純潔無瑕的姑娘。

  直到她死在他面前。

  回想到那一刻,顧楚生覺得心臟驟然被人捏緊,他閉上眼睛,用緩慢的呼吸平息這份痛楚。

  楚瑜的死,是他對她愛情的開始。

  死後才知,無人再駕馬踏雨相送的人生,有多麼難熬。才知道當年他的厭惡,其實是嫉妒、是對不知名感情的惶恐、是少年人對於羞澀的反擊。

  她死得時間越久、越長,他對她的感情,就越執著,越深。

  直到他死於衛韞劍下,那一刻,方才覺得解脫。

  一覺醒來,他回到了自己的十七歲,他欣喜若狂。

  真好。

  他睜開眼,彎起眉眼。

  他又能看到,那個活生生的楚瑜。

  這一次……

  他一定會好好陪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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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5 23:51:0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顧楚生一直等到日落,都沒見到楚瑜的身影。

  與記憶中不一致的事讓他忍不住有些擔憂,這時官兵再也沒有了耐性,強行拉過馬車,不滿道:「走了!」

  顧楚生看著人來人往的城門,深吸了一口氣,終於啟程。

  沒事,楚瑜一定會來。

  他告訴自己,他回來必然會引起一切變故,但十七歲的楚瑜對他感情有多深,他是知道的。

  上輩子她來了,這輩子,一樣會來。

  顧楚生滿懷希望踏上自己的官路時,楚瑜正在睡著美覺。

  一覺醒來後,她就收到了楚錦派人送過來的消息,說是顧楚生已經離京了。

  楚瑜倒不是很關注顧楚生離京與否,她更在意的是,自己這位妹妹,怎麼這麼神通廣大?

  她現在對外面的消息一點都不知道,楚錦卻連顧楚生什麼時候離京都清楚。這些事兒應該是楚錦從顧楚生那裡得到的消息,也就是說,其實那些年,顧楚生和楚錦關係一直沒斷過。

  在楚錦說著自己對顧楚生沒有任何情意、讓她和顧楚生私奔的時候,楚錦自己卻一直保持著和顧楚生的聯絡。

  楚瑜抬手將手中的紙條扔進火爐,同來傳信的侍女道:「同二小姐說,這種事兒不必和我說了,規矩不用我說太多,她心裡得清楚。」

  說著,楚瑜抬頭,瞧著那侍女,冷聲道:「將軍府要臉,讓她自己掂量著些!」

  侍女不知道紙條內容,被楚瑜說得有些發蒙,慌慌張張離開後,楚瑜看著炭爐裡明明滅滅的火光,忍不住歎息了一聲。

  這張紙條,讓她對自己這位妹妹也差不多是徹底的死心了。

  楚錦這兩面三刀的性子,並不是未來養成的,而是壞在了骨子裡,壞在了根裡。

  當年她喜歡顧楚生,但因著是楚錦的未婚夫,那麼多年,她從來沒有表現過。她沒有多說過一個字,甚至日常相處也會避開,聖上賜婚,她就答應,她自認做得極好,連當年她追著顧楚生到昆陽時,顧楚生本人都是懵的。

  如果不是楚錦哭訴,如果不是楚錦求她,她又怎麼會去苦等顧楚生?

  一面說著自己不喜歡鼓勵姐姐尋求真愛,一面又與顧楚生藕斷絲連……

  楚瑜有些無奈,她有些不明白楚錦為什麼會是這個性子,明明同樣出身在將軍府,明明同樣是嫡小姐,怎麼會有這樣不同的性格?

  楚瑜想了一會兒,也不願再多想下去,趁著剛剛回來,她找了筆墨來,開始回憶著上輩子所有她所記得的大事。既然重新回來,她自然是不能白白回來。

  短期來看,最大的事莫過於衛家滿門死於沙場。

  當年七月二十七日,也就是楚錦嫁給衛珺當日,邊境急報送往華京,衛珺隨父出征。

  衛家一共七個孩子,包括最小的衛七郎衛韞,都跟著上了戰場。所有人都以為戰神衛家會像以前一樣在不久後凱旋歸來,然而一個月後,傳來的卻是七萬精兵在衛家帶領下被全殲於白帝谷的消息。

  衛韞扶柩回京,於大理寺受審,因為此次戰役失利的原因,是鎮國候衛忠不顧皇令強行追擊北狄逃兵所致。於是各大世家紛紛表明與衛家脫離關係,除了二公子衛束的夫人蔣氏自刎殉情以外,其他各房夫人侍妾均自請離去。衛韞代替兄長父親給這些人寫了和離書,一時之間,衛家樹倒猢猻散,偌大侯府只剩下一個衛韞和衛老太君,帶著五個還沒長大的孩子。

  楚瑜跟著顧楚生當時遠在昆陽。昆陽是北境第二線,糧草運輸要地,楚瑜當時幫著顧楚生往前線運輸糧草運輸過好多次。

  然而楚瑜接觸戰事的時候,也已經是衛家人都死了之後了。當年衛家人具體怎麼死,因何而死,她的確是不清楚的。

  她只知道,後來國舅姚勇臨危受命,駐守白城,最後棄城而逃。各地均起戰亂,備受牽制,朝中無人可用之際,衛韞於牢獄之中請命,負生死狀上了前線。

  要麼贏,要麼死。

  而後衛韞凱旋歸來,回來那一日,提著姚勇的人頭進了御書房,出來後之後,皇帝為衛家所有戰死的男兒,都追加了爵位。

  她不希望衛家人死。

  楚瑜捏著筆,眼裡帶了寒光。

  衛家那些這樣鐵血男兒,不該死。

  她細細寫下衛家所有相關的片段,力圖還原當年的事。

  一直寫到接近天明,謝韻帶著人端著盤子走了進來。

  將軍府已經掛滿了紅燈,張貼了紅紙,謝韻看見正在寫東西的楚瑜,著急道:「你這是在幹什麼啊?馬上就要成親了,還不好好休息,明天我看你怎麼過!」

  「母親,不妨事。」

  楚瑜將那些紙扔進了炭爐裡,梳理了一夜,所有細節都在腦中盤過,已無比清晰。

  楚瑜從容轉身,看見丫鬟準備的東西,含笑道:「是喜服?」

  「是啊,趕緊換上吧。」謝韻有些不滿,但看著自家女兒歡歡喜喜的樣子,那些不滿也被沖淡了不少,招呼了人進來,伺候著楚瑜開始梳洗。

  沐浴、更衣、擦上桂花頭油,換上大紅色金線繡鳳華袍。

  而後楚瑜便端坐在經前,由侍女上前來為她化妝。

  楚錦端了梳子進來,走到謝韻旁邊,同謝韻道:「母親,梳髮吧。」

  謝韻看著鏡子裡的楚瑜,沙啞著聲同楚錦道:「你瞧瞧她,平日都不打扮,今日頭一次打扮得這樣好看,便是要去見夫君了。」

  說著,謝韻拿起梳子,抬手將梳子插入她的髮絲,低了聲音:「日後去了衛家,便別像在家裡一樣任性行事了,嫁出去的女兒終究是吃虧些,你在衛家,凡事能忍則忍,別多起爭執。」

  若換做往日,聽這番話,楚瑜大概是要和謝韻爭執一下的。然而如今聽著謝韻那帶著哭腔的聲音,她那點爭執的心都散了去,歎了口氣,只是道:「女兒知道了。」

  謝韻點點頭,抬手給楚瑜梳髮。

  「一梳梳白頭……」

  「二梳白髮齊眉……」

  謝韻一面給楚瑜梳髮,一面含了眼淚,等末了,她有些壓抑不住,似是累了一般,由楚錦攙扶著走到了一邊。

  侍女上前來給楚瑜盤髮,然後戴上了鳳冠。

  做著這些時,天漸漸亮起來,外面傳來敲鑼打鼓之聲。一個丫鬟急急忙忙衝進來,歡喜道:「夫人,大小姐,衛家人來了!」

  聞言,謝韻便站起身來,似是想要出去,然而剛踏出門,驟然想到:「不成不成,他們還有一會兒。」

  於是又回來,同屋裡女眷一起,待在屋中等候著衛家人的到來。

  按著習俗,衛家人來迎親,楚家這邊會設一些刁難之事,一直到時辰,才讓楚瑜出去。於是外面熱鬧非凡,楚瑜一等人等在屋裡候著,心裡不由得癢了起來。

  楚錦畢竟還是少年,聽著外面的聲響,小聲道:「母親,不若我出去看一下吧?」

  這話出來,大家都起了心思,所有人看著謝韻,謝韻不由得笑起來:「你們這些個沉不住氣的,不過就是迎親,這有什麼好看的?」

  好看。

  楚瑜心裡琢磨著。

  上輩子她的婚禮十分簡陋,和顧楚生在昆陽那裡,就在院子裡請了兩桌顧楚生的屬下,掀了個蓋頭,就算了事。顧楚生曾經說會給她補辦一個盛大的婚禮,可她等了一輩子。

  等了一輩子的東西,總有那麼幾分不一樣,楚瑜壓著心裡那份好奇,同謝韻道:「母親,我們便出去看看吧。」

  「你這孩子……」

  謝韻笑著推她,說話間,就聽爭執吵鬧之聲,隨後便看見兩個少年在房頂上打了起來。

  楚錦驚呼出聲來:「是二哥!」

  楚家一共四個孩子,世子楚臨陽,二公子楚臨西,剩下的就是楚瑜和楚錦兩姐妹。楚家將門出身,楚臨陽還因著身份有些顧忌,楚臨西則早就沒給衛家人客氣動起手來。

  女眷們湧到窗戶邊,爭相探出去頭去看屋簷上的人,楚瑜同謝韻、楚錦一起走到門前,仰頭看了上去。

  楚臨陽穿著一身藍色錦袍,看上去頗為俊秀。而他對面的少年看上去不過十四出頭,身著黑色勁裝,頭髮用黑白相間的髮帶高束,穿得雖然乾淨俐落,但身上那股子由內而外散發出的傲氣卻絲毫不遜於楚臨陽。

  楚臨陽本就生得已算好看,而對面人卻生得更加俊朗。眼如星月,眉似山巒,丹鳳眼在眼角處微微向上,帶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風流昳麗。然而少年神色端正嚴肅,便只留那如刀一般銳利的氣勢,直逼人心。

  那是華京世家公子難有的肅殺嚴謹,猶如北境寒雪下盛開的冰花,美麗又高冷。

  楚瑜的目光凝在了那少年身上,一瞬之間,她彷彿是回到了上輩子,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那麼近距離看過這個人。

  那時候他已經是名震天下的鎮北王,五軍都督府的大都督。手握兵權,權傾朝野。

  她被顧楚生送離華京那日,風雪交加,他駕馬回京,黑衣白氅,面色冷然。

  那時候他比現在生得硬朗許多,也不似此刻這樣,眼中尚含著少年人的稚氣和勃勃朝氣。

  他的目光冷如寒冰深潭,駕馬攔住她的馬車。

  「顧夫人?」

  他語調沒有起伏,雖然是詢問,卻沒有半點懷疑,早已知曉車簾之中的人是誰。

  楚瑜讓人捲了車簾,坐在馬車裡,恭敬行禮,平靜回他:「衛大人。」

  「顧夫人往哪裡去?」

  「乾陽。」

  「何時回?」

  「不知。」

  「顧夫人,」衛韞輕笑:「後悔嗎?」

  楚瑜微微一愣,衛韞看向遠處:「顧夫人可知,當年衛府上門提親前,家中人曾來詢問,楚家有二女,兄長心慕哪位。兄長說,他喜大小姐,因大小姐習武,日後待我成年,他若不敵,可帶妻上陣。」

  「成親前一夜,兄長一夜未眠,同我吩咐,楚家好武,若迎親時動了手,我需得讓著些。」

  說著,他轉頭看向她:「顧夫人與令妹不同,令妹趨炎附勢,乃蠅營狗苟之輩。顧夫人卻願捨御賜聖婚,隨顧大人遠赴北境,征戰沙場。可惜顧夫人有眼無珠,我兄長待夫人如珠寶,夫人卻不屑一顧。」

  「夫人走至今日,」他目光平靜:「可曾後悔?」

  那時候楚瑜輕笑,她迎著對方目光,神色坦然:「妾身做事,從來只想做不做,不想悔不悔。」

  青年沒有說話,他靜靜看了她許久,淡然出聲:「可惜。」

  她沒有回話,只恭恭敬敬跪坐著,看那青年打馬離開。

  如今她仰著頭,看著衛韞和楚臨西動手,他手上功夫明顯是高出楚臨西很多,卻與楚臨西糾纏許久,讓得不著痕跡。

  楚瑜不由得彎起嘴角,從旁邊花盆裡撿了一顆石子,朝著楚臨西就砸了過去。

  石子砸在楚臨西身上,當場將楚臨西砸翻過去。

  楚臨西嚎叫出聲:「衛七郎你陰我!」

  衛韞站在屋頂上呆了片刻,隨後反應過來,朝著楚瑜的方向看過去。

  便看見女子身著喜服,頭戴鳳冠,斜靠在門邊,手裡拿著一塊石頭,上上下下扔著,笑得好不正經。

  衛韞旋即明白發生了什麼,燦然笑開。

  他朝著楚瑜拱了拱手,隨後縱身躍下,楚臨西正和衛家其他兄弟在鬧,楚臨陽在調和,衛韞迅速繞到了衛珺後面,小聲說了句:「哥,嫂子可漂亮了!」

  衛珺穿著喜袍,雙手負在身後,面上假裝淡定,不著痕跡往衛韞身邊靠了靠,小聲道:「你見著了?」

  「楚臨西就是被嫂子打下來的。」

  衛韞說到這裡,頗有些憂愁:「哥,我覺得以後我可能真打不贏你們夫妻兩了。」

  衛珺彎眉笑開:「那是自然,你哥的眼光能錯?」

  說話間,到了時辰,楚建昌也不再耽擱了,抬了手,楚臨陽趕緊招呼楚臨西和其他衛家人站列在兩邊。

  而內院裡,侍女慌慌張張沖進來,開始給楚瑜蓋蓋頭,扶著楚瑜往外走去。

  衛珺站在正前方,衛韞和二公子衛束站在衛珺身後,其餘人等分列幾排站在這三人後面,楚家人站在臺階上,禮官站在右首位,唱和出聲:「開門迎親——!」

  大門緩緩大開,楚瑜身著喜袍,由楚錦攙扶著,出現在眾人眼前。

  她眼前一片通紅,什麼都看不到,只聽喜樂鞭炮之聲在耳邊炸開,而後一節紅色的綢布放到她面前來,她聽見一個溫雅中帶著掩飾不住的緊張的聲音道:「楚……楚……楚姑娘……」

  楚瑜輕笑,她握住紅綢,溫和出聲。

  「衛世子,別緊張。」

  她說:「我跟著您。」

  衛珺的心驟然安定,他握著紅綢,那忐忑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他沒有選錯人。

  鎮國侯府的世子妃,理當是這樣,能用一句話,讓他從容而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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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5 23:51:3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面前人平靜的情緒讓楚瑜很放心,她沒瞧見這個未來丈夫的模樣,但從他遞過來的手來看,大約也不會太差。

  楚瑜被他拉著送入花轎,他一路做得小心翼翼,彷彿她是一個需要倍加呵護的嬌弱女子。

  楚瑜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體驗,她過去三十多年,在所有人心裡,都是一位錚錚女漢子,不需要憐惜,也不用寵愛。

  顧楚生對她從來都是相敬如賓,更多的,甚至是上司對下屬那樣冰冷的態度。

  楚瑜坐在花轎裡,偷偷掀起簾子,想去看前面的衛珺。

  然而衛珺駕馬走在前方,反而是一眼看見了守在邊上的衛韞,衛韞察覺到楚瑜的動作,朝她勾了勾唇角,眼裡全是了然的笑意,似乎是抓住了她的把柄一般。

  楚瑜彷彿是被人看穿了心思,還是被一個小孩子看穿心思,她心裡不由得有些尷尬,趕緊放下蓋頭和轎簾,乖乖坐了回去。

  坐到轎子裡後,楚瑜開始盤算。

  上輩子邊境消息抵達華京就是在這一日,但具體是在哪個時間,楚瑜卻是不大知道。

  邊境如今危急,衛家是最適合出征的人選,她很難找到理由阻止衛家出征。衛珺可以試一試以新婚之名留下,其他人卻的確沒什麼理由。

  那唯一只能是從預防他們戰敗原因入手。

  聽聞當年是因為衛忠追擊殘兵,卻中了圈套,這一次,如果衛家好好守城,應該就不會有此災禍。

  楚瑜思索著,聽著外面吹吹打打了許久,轎子終於停了下來。

  沒一會兒,她聽見轎門被人猛地踹開,在一片哄笑聲之間,那一方紅綢又被遞了過來。

  這次衛珺沒有結巴,笑著道:「楚姑娘,我帶你進去。」

  楚瑜握住紅綢,看著腳下,被衛珺拉著往前。

  她走得穩當,衛珺提醒得細緻,周邊是衛家子弟竊竊私語的聲音,雖然小,卻也足以讓她聽到。

  許多都是些半大的孩子,帶著朝氣道:「聽說嫂子好看。」

  「小七說的,特別漂亮。」

  「能比那個第一美人楚錦漂亮嗎?」

  「小七眼光很高的,肯定比楚錦漂亮!」

  ……

  楚瑜聽著衛家人率真的言語,忍不住帶了笑意。衛珺也聽到了,略有些尷尬,他知道楚瑜習武,想著楚瑜肯定是聽到的。於是扶著楚瑜過火盆的間隙,他在她旁邊小聲道:「你別生氣,等一會兒我去收拾他們。」

  楚瑜聽到這話,實在有些忍不住,笑出聲道:「無妨的,他們這樣,我很喜歡。」

  衛珺聽到楚瑜的聲音,雖然還沒見到楚瑜的樣子,卻也會想,這樣的姑娘,一定是很好看的。

  他心裡有些期待,帶著楚瑜到了大堂上。

  兩人按著禮官的唱和聲拜了天地。

  這一路很順利,楚瑜心裡高興,對衛家的生活,也多了那麼幾分期待。

  她內心很平靜,一種從容放鬆的歡喜,在最後直起身來的時候,蔓延開來。

  她沒有嫁給顧楚生,一切都不會再重來。

  她站在衛珺面前,很想掀開蓋頭看一看面前這個男人。她感覺衛珺應該比她高上半個頭,直覺覺得衛珺應該是個稍稍文弱一點的男子。

  楚瑜站著沒動,旁邊人上來扶她要回房中。衛束上前來,起哄道:「大哥,趕緊去掀蓋頭吧,別喝酒了!」

  「對對,」其他公子跟著大喊:「大哥去掀蓋頭!我們不要你喝酒!」

  「去去去!」衛珺紅了臉,同他們道:「按規矩來,一邊去!」

  說著,他又有些擔心楚瑜不高興,扭過頭,小聲道:「楚姑娘,你先去等一會兒……」

  「世子一會兒就來嗎?」

  楚瑜小聲開口,那聲音柔軟清脆,衛珺心裡軟成一片,小聲道:「嗯,不會很久。」

  「那世子答應我,」楚瑜聲音裡帶了幾分鄭重:「無論發生什麼,一定要儘快回來。」

  說著,楚瑜覺得這話有些突兀,便小聲道:「妾身等著世子回來挑了蓋頭。」

  衛珺期初有些疑惑,隨後便明白,楚瑜怕是不喜歡這蓋頭蓋著。他小聲道:「你若不喜歡這蓋頭,別人不在,你便取下來等我。衛家沒有這麼多規矩。」

  說完,衛珺又擔心楚瑜是以為他要在外多加停留,便加了句:「我會儘快回來。」

  楚瑜點點頭,由其他人扶著回房,衛珺回過身去,開始招呼賓客。

  楚瑜回房之後,老老實實坐在床邊。

  她的確不喜歡這蓋頭,可她喜歡衛家,衛珺待她上心,她便願意用自己能做到的最好去回報衛珺。

  坐在床上的時候,她有些無聊,便開始幻想。

  她不是個記仇的人,上輩子的事既然在這輩子沒有發生,她也不願為此苦惱。顧楚生已經離開華京,她也嫁到了衛家,如今和顧楚生、楚錦的過去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朝前看。

  今天來看,衛家果然是如傳說中那樣的好相處,她日後在衛家,日子應該不會太難過。等一會兒衛珺回來,她便以新婚之名試試看能不能讓衛珺留下,就算不能,她也試試跟著衛珺一起到前線去,哪怕去不了,她提醒了讓他們別追殘兵,應該也就不會出什麼事。

  衛家只要此戰勝了,日後她和衛珺便可以好好過日子。她知道未來十二年的朝事變遷,可保衛家於不敗之地。

  衛家好好的,衛韞大概也不會成日後那尊殺神。她今日見著這少年,還是如鳥雀一般歡喜的孩子,應該也會長成他哥哥那邊溫雅的將軍吧?

  楚瑜思索著,思緒有些遠了。

  等了半天,旁邊丫鬟見她一動不動,上前來詢問:「少夫人是否需要吃些糕點?」

  「不用了……」楚瑜溫聲開口,便就是這時,遠處傳來了戰馬嘶鳴之聲,匆忙的腳步聲。楚瑜心中一緊,她猛地掀開蓋頭,朝著外面走去。

  丫鬟被她驚到,上前攔她,焦急道:「少夫人,您這是要去哪裡?」

  楚瑜不敢表現得太過奇怪,畢竟未卜先知這種事讓他人知道,她怕是要被當做妖孽一把火燒了。

  她壓住自己的焦急,皺著眉道:「我聽到外面有戰馬之聲,怕是出了事,我想去看看。」

  「少夫人不必擔憂,」丫鬟笑起來:「世子會處理好一切,少夫人在此等候即可。」

  「我放心不下。」

  楚瑜推開丫鬟,便往外走去,冷著臉道:「我必須去看看。」

  丫鬟被楚瑜推到一邊,楚瑜打開門便匆匆往外走去。

  她不知道衛家的結構,只能是朝著喧鬧之聲的方向走去。

  此時外面腳步聲越發急促,人也多了起來,丫鬟追著楚瑜,臉上全是焦急,試圖去拉楚瑜道:「少夫人!少夫人您還沒掀蓋頭,您……」

  話沒說完,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隨後衛韞便從轉角處出現。

  他身穿鎧甲,尚還帶著稚氣的眉目之間全是肅殺。

  楚瑜停住步子,捏緊拳頭。衛韞看著面前這身著鳳冠霞帔的女子,迎上對方了然的眼,果斷單膝跪下,朝著楚瑜行了軍禮,將玉佩雙手奉上,平靜道:「前線急報,少將軍奉命出征,命末將將此玉交於少夫人,吩咐夫人,會凱旋而歸,無需擔憂。」

  聽到這話,楚瑜看見衛韞捧著的玉佩,那玉佩被撫摸得光滑,明顯是貼身佩戴之物。

  她抬手握住玉佩,抬眼看向外面:「衛珺在哪裡?」

  「少將軍已啟程。」

  衛韞聲音小了些,似乎也是知道,新婚之日出征,對於女方而言,是多大的打擊。他想了想,正想安慰什麼,便看見楚瑜猛地衝了出去。

  她跑得極快,喜服翻飛在風中。衛韞愣了愣,隨後反應過來,追著楚瑜衝了出去,焦急道:「嫂子!」

  楚瑜沒說話,她一路狂奔衝到大門前,抬手抓了一個將士扔了下來,搶了馬就衝了出去。

  衛家人看得目瞪口呆,直到衛韞追了出來,學著楚瑜的樣子搶了馬追了出去,這才反應過來。

  「那是世子妃?」

  「是少夫人?!」

  所有人驚詫之際,楚瑜卻是格外冷靜。

  九月寒風帶著寒意,她的馬打得太快,割在臉上如刀一般疼。

  衛韞緊隨在他身後,他全然沒想過,這位嫂子的騎術如此精湛。

  他艱難出聲:「嫂子!你別追了,追上去也沒用啊!我哥會回來的,你別擔心!」

  楚瑜沒說話,她知道出城的路線,從華京帶兵出城往北境,必然是走北門。她一路繞著路,從山上看到了那疾馳的隊伍,她夾著馬就從山坡上俯衝了下去。

  衛韞嚇得肝膽俱裂,琢磨著這嫂子要是在這裡出了事,他怎麼和父兄交代。

  他咬著牙跟著楚瑜衝,便見楚瑜直接衝到官道之上,一人一騎逼停了一支隊伍。

  衛家人看著這突然出現的紅衣女子,都愣了愣,隨後就看見了跟著而來的衛韞,衛忠上前,有些不敢相信:「小七,這是……」

  「公公。」楚瑜朝著衛忠行了個軍禮,恭敬道:「兒媳失禮了。」

  聽了這話,衛家軍眾人面上五顏六色。

  看著這人的喜服和衛韞就有了猜想,沒想到來的真的是楚瑜。

  而衛珺在衛忠身後,整個人都懵了。

  隨後便看楚瑜將目光落在他身上,秋雨細細密密,楚瑜手握韁繩,大紅色廣袖喜服沾染雨帶塵。

  她微微仰頭,提高了聲音,朗聲開口:「我夫君衛珺何在?!」

  衛家軍紛紛低頭,不敢抬頭。

  只有衛珺硬著頭皮,駕馬出列,艱難出聲:「我……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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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衛珺出來,大家都有點尷尬。被妻子追著出來,放誰身上都不是件體面事。

  楚瑜看著衛珺,面前青年清秀溫雅,和她想像中一樣,更像個書生,不像武將。

  他生得普通,比不上未來衛韞那份驚了整個大宣的俊美,卻讓楚瑜心裡覺得格外喜歡。

  她靜靜看著他,捏著韁繩道:「夫君可還記得你承諾過我什麼?」

  衛珺不言,楚瑜嫁馬來到衛珺身前,抬手將蓋頭放下,身子微微前傾。

  「世子曾答應過我,會回來掀蓋頭。」

  周圍聽到這話的人都愣了愣,衛珺手指微微一顫,他看著面前烈烈如火的女子,心裡彷彿是被重重撞擊了一下。

  本是媒妁之言,本也只是盡一份責任,卻在這一刻,憑空有了那麼幾分漣漪。

  他抬起手,小心翼翼,一點一點掀開了楚瑜的蓋頭。

  楚瑜垂著眼簾,在光重新進入視線那一刻,她抬眼看他。

  明眸孕育春水,她燦然笑開。

  「夫君,」她輕聲開口:「日後妾身的一輩子,就繫於夫君一身了。」

  衛珺沒有說話,心跳快了幾分。

  楚瑜坐直了身子,平靜道:「妾身願隨夫出征。」

  「不可。」

  衛忠率先開口:「我衛家斷沒有讓女子上戰場的道理!」

  衛家不乏將門出身的妻子,卻的確從來沒聽說哪一位跟著自己夫君上過戰場。

  楚瑜還想再爭:「公公,我自幼習武,以往也曾隨父出征……」

  「那是楚家。」衛忠皺了皺眉頭,想了想,放軟了口氣道:「阿瑜,你想護著珺兒的心情我明白,但男兒有男兒的沙場,女子也有女子的內宅,你若真是為珺兒著想,便回去幫著你婆婆打理家中雜務,靜靜等著珺兒回來。」

  衛忠是個大男子主義極重的人,對此楚瑜早有耳聞。她看了一眼周邊將士的神色,哪怕是衛珺也帶了不贊同。

  對於這個結果,她早有準備,如今也不過只是試一試。於是她深吸了一口氣,抬眼看著衛珺:「好罷,我等夫君歸來。」

  「你放心……」衛珺心裡感動,說話都忍不住有了些低啞,他知道戰場多麼兇險,以往一貫也不覺得什麼,今日卻有了那麼幾分不安。他低著頭道:「我一定會平安回來。」

  「好,」楚瑜點點頭,認真看著他:「那你且記住,我在家等你,你務必好好保護自己,此戰以守為主,窮寇勿追。」

  衛珺愣了愣,有些不明白,楚瑜盯著他,再次開口:「答應我,這一次無論如何,衛家軍絕不會追擊殘兵。」

  「父親不會做這種莽撞之事。」

  衛珺回過神來,笑道:「你不必多慮。」

  「你發誓,」楚瑜抓住他袖子,逼著他,小聲道:「若此戰你父親追擊殘兵,你必要阻止。」

  衛珺有些無奈,只以為楚瑜是擔心過度,抬手道:「好,我發誓,絕不會讓父親追擊殘兵。」

  聽到這話,楚瑜放下心來,她鬆開衛珺的袖子,笑著道:「好,我等你回來。」

  說罷,楚瑜果斷讓開了路,同衛忠道:「侯爺,叨擾了。」

  衛忠神色柔和,看見自己兒子娶了這樣一個全心全意對待他的妻子,他心裡很是滿意。

  他點了點頭,同衛韞道:「小七,你送你嫂子回去。」

  說完,不等衛韞應聲,便重新啟程。

  楚瑜看著衛珺遠走,他身上喜服還沒換下來,在隊伍裡格外惹眼。衛韞陪著她目送衛家軍離開,等走遠後,才道:「嫂子,回吧。」

  這次他言語裡沒有了平日的嬉鬧,多了幾分敬重。

  楚瑜回頭看他,見少年目光清澈柔和。她平靜道:「追去吧,我不需要你送。」

  「嫂子……」

  「你一來一回,再追他們時間浪費太多,上了前線還要消耗體力,別把體力耗在這事兒上。」

  衛韞有些猶豫,楚瑜看向衛珺離開的方向。

  她把能做的都做了,衛珺答應她不會追擊殘兵,應該不會有什麼了……

  可她總還是有那麼幾分擔憂,雖然只有這匆匆一面,可是她對衛珺是極為滿意的,這個人哪怕不當夫妻,作為朋友,她也很是喜歡。

  她扭過頭去看著衛韞,衛韞當年是活下來的,必然有他的法子。她看著他,認真道:「衛韞,答應我一件事。」

  「嫂子吩咐。」

  衛韞看見楚瑜那滿是期望的目光,下意識開口,卻是連做什麼都沒問。楚瑜言語中帶了幾分請求:「好好護著你哥哥,你們一定要好好回家。」

  如果真的有了意外,那至少……不要只剩下這個十四歲的少年回來,獨身承受未來那些腥風血雨。

  聽到這話,衛韞愣了愣,隨後便笑了。

  「嫂子放心,」他言語裡滿是自豪:「您別看大哥看上去像個書生,其實很強的。」

  楚瑜還要說什麼,衛韞趕緊道:「不過我一定會保護好大哥,戰場上好好護著他,要他少了一根頭髮絲兒,我提頭來見!」

  衛韞拍著胸脯,打著包票,明顯是對自己哥哥極有信心。

  楚瑜有些想笑,卻還是憂心忡忡。

  她想了想,終於道:「去吧。不過記得,」她冷下臉色:「衛家此次,一定要以守城為主,窮寇莫追!」

  衛韞懵懂點頭,駕馬走了幾步,他忍不住停了下來,回頭看向楚瑜:「嫂子,為什麼你要反復強調這一點?」

  衛韞敏銳,衛珺覺得是楚瑜擔心過度,可衛韞卻直覺不是。

  楚瑜不擅說謊,她沉默片刻後,慢慢道:「我做了一個噩夢。」

  「夢裡……你們追擊殘兵而出,於白帝谷兵敗,衛家滿門……只有你回來。」

  聽到這話,衛韞瞬間冷下臉來。

  出征之前說這樣的話,是為大不詳,他有些想發怒,可那女子的神色卻止住了他。

  她神色裡全是哀寂,彷彿這事真的發生了一般。於是他將那些反駁的話堵在唇齒之間,僵著聲說了句:「夢都是反的,您別瞎想。」

  說罷,便轉過身去,追著自己父兄去了。

  他偶然回頭,看見是那平原一路鋪就至天邊,女子身後高城屹立,天地帶著秋日獨有的枯黃,女子紅衣駕馬,獨立於那帶著舊色的枯黃原野之上。

  她似乎是在送別,又似乎是在等候。

  清瘦的臉輪廓分明,細長的眼內含從容平靜。

  他此生見過女子無數,卻從未有一個人,美得這樣驚心動魄,落入眼底,直沖心底。

  楚瑜送著衛家軍最後一人離開後,駕馬回了衛府。

  回到衛府後,管家見她歸來,焦急道:「少夫人,您可算回來了,夫人讓您過去一趟。」

  「不好意思。」楚瑜點點頭,翻身下馬,同那管家道:「煩請您同夫人說一聲,我這就過去。」

  管家對楚瑜本是不滿,從未見過如此出格的新娘子,但楚瑜道歉態度誠懇,他心裡舒服了不少,恭敬道:「少夫人放心,您先去洗漱吧。」

  說著,管家便安排了人領著楚瑜回到臥室。楚瑜簡單熟悉過後,換上一身水藍色長裙,便跟著下人到了衛夫人房中。

  衛夫人本名柳雪陽,是衛忠的妻子,衛珺和衛韞的生母。

  衛家七個孩子,兩個嫡出,世子衛珺和老七衛韞。剩下五位,老二衛束、老五衛雅是二房梁氏所出;老三衛秦、老四衛風、老六衛榮,均為三房王氏所出。

  柳雪陽出身詩書之家,因身體不好,不太管事。而衛忠的母親,老婦人秦氏不管小事,只管殺伐大事。於是家中中饋,便落到了二房梁氏手中。

  嫁入衛家之前,謝韻曾將衛家的事好好交代過,說到柳雪陽,只是道:「這位夫人性子軟弱,耳根子軟,從沒發過什麼脾氣,你不必太在意。反而是管事的梁氏,需得好好討好。」

  新婦討好婆婆,這是後院生存之道,謝韻一輩子經營於此,這樣教導楚瑜,倒也並沒錯處。

  只是楚瑜自幼多在楚建昌身邊長大,對於謝韻這一套有些不大喜歡。

  柳雪陽是她婆婆,是衛家正兒八經的大夫人,她對梁氏如何敬重,對柳雪陽只能更勝。

  更何況,誰說柳雪陽性子軟的?

  當年衛韞下獄後,士兵查封衛府時,羞辱到衛家女眷頭上,衛家女眷走的走,逃的逃,那梁氏早就捲了錢財不見蹤影,便就是最貞烈的衛束妻子蔣氏,也只是選擇了自盡。唯獨這位大夫人,提著劍直接殺了人,被士兵誤殺於兵刃下,這才驚動了聖上。

  雖說以命相博的行為蠢了點,可她這樣書香門第出身的柔弱女子,能提劍殺人,誰又能說她軟弱?

  楚瑜對柳雪陽心中有贊許和敬仰,她整理了衣衫,恭恭敬敬站在柳雪陽門口,等著下人進去通稟。

  過了一會兒後,下人帶著楚瑜進了房中,楚瑜沒有抬頭,她進門之後,一絲不苟朝著榻上之人行了禮,恭敬道:「兒媳見過婆婆。」

  上方傳來一個有些虛弱的女聲:「看上去倒也是個守規矩的,怎麼就做這種混帳事兒呢?」

  楚瑜沒有說話,柳雪陽被人扶著直起來。

  她一動,便輕輕咳嗽起來,旁邊侍女熟門熟路上前給她遞上帕子,柳雪陽輕咳了片刻後,看向楚瑜,無奈道:「身於將門,戰事常有。我知你新婚逢戰委屈,但這便是我衛家女人的命。我衛家兒郎保家衛國,我等不能征戰沙場報效國家,便好好居於內室,等候丈夫歸來,不能為了一己之私阻攔丈夫去前線征戰,你可明白?」

  聽了這話,楚瑜明白了,柳雪陽的意思,估計是以為她是去攔著衛珺,不讓他上戰場的。

  於是楚瑜接道:「婆婆說得是,兒媳也是如此作想。兒媳稍有武藝,因而想隨著世子到前線去,也可協助一二。」

  聽了這話,柳雪陽面上好看了許多,她歎了口氣:「是我誤會你了,難為你有這份心。不過打仗畢竟是他們男人家的事,身為女子,安穩內宅,開枝散葉才是本分。」

  說著,她招了招手,旁邊一個同柳雪陽差不多大的女人上前來,將一個盒子捧到楚瑜面前。

  「這是見面禮,」柳雪陽聲音溫和許多,看著楚瑜的目光中也帶了柔情:「你進了我衛家門,好好侍奉承言,我不會虧待你。」

  承言是衛珺的字,衛珺如今已二十四歲,只是因著和楚家的婚約,一直在等著楚瑜及笄。楚瑜聽了這話,誠心誠意道:「婆婆放心。」

  柳雪陽打量著楚瑜,楚瑜垂著眼任她看了許久,片刻後,終於聽上面人道:「好好歇息去吧。」

  楚瑜應聲,恭敬告退。

  等出去之後,她站在衛家庭院裡,重重舒了口氣。

  她拿出手中玉佩,想起衛珺。

  這人,是個好人吧。

  她悠悠想——

  這輩子,一定會好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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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楚瑜一個人在新房裡過了一夜,第二日起來,便有條不紊指揮著下人打掃了房屋,隨後將衛珺這一房的人都叫了過來熟悉了一下。

  衛家家教森嚴雅正,對子弟管教甚多,其中一條就是成親之前不得沾染女色,因此衛珺房中除了幾個新派來伺候楚瑜的丫鬟,其他清一色都是小廝。

  衛家每一位公子一定配三個侍從,一位頗有武藝對外交涉,一位管理內務雜事,一位貼身伺候。貼身伺候的小廝跟著衛珺去了北境戰場,剩下的管家衛夏和侍衛衛秋尚還在府中。

  兩人規規矩矩帶著楚瑜花了一早上時間熟悉了衛珺一房所有人事後,楚瑜對衛家大致有了數。她看了衛珺的帳目,想了想同衛秋道:「如今可能聯繫上北境的人?我想第一時間瞭解戰場上的消息。」

  「少夫人放心,」衛秋立刻道:「衛家養有單獨的信鴿,會第一時間得到前線消息。」

  單獨的信鴿通訊渠道,衛家果然是世代將門。

  楚瑜點了點頭,想了想道:「那我可否給世子寫封信?」

  「自然。」

  衛秋笑著道:「少夫人想寫什麼?」

  楚瑜也沒想太多,提了紙筆來,隨意寫了一下生活瑣事,然後詢問了戰事。

  所有的感情都是要培養的,雖然楚瑜對衛珺,僅處於欣賞的心態,卻仍舊打算積極去培養這段感情。

  畢竟已經是福氣,占著妻子這個位置,便該努力和對方嘗試。

  楚瑜一直覺得,自己最大的優點,大概就是心態十分堅強。

  當年學武時是這樣,被打趴下了,哪怕骨頭斷了,也能靠著手裡的劍支撐自己,一點點站起來。

  雖然經歷了顧楚生那令人絕望的十二年,可她並沒有因此對這世間所有人都絕望。

  她始終相信,這世上總有人,值得真心以待。

  將信寫完送出去後,待到下午,楚瑜便一一去拜訪了各公子房裡的人。

  衛家七個孩子,除了嫡出的衛珺和衛韞沒有娶妻,其他五位都已娶妻生子。因為是庶出出身,妻子大多也是高門庶出之女。

  對於衛家各房女眷,楚瑜沒有太多的記憶,也就記得二房蔣氏自刎殉情,其他大多都自請離去,扔了自己的孩子在衛家,給衛韞一個人養大。

  楚瑜在拜訪時特意去看了那些孩子,這些孩子年紀相差不大,最大的一個是二公子衛束的孩子,如今不過六歲,最小的一個是六公子的孩子,也就兩歲出頭,還走不穩路。

  這些孩子平日裡就在院子裡一起打鬧,感情倒也算不錯,楚瑜瞭解了一下孩子的習性和各房少夫人的脾氣,心裡對整個衛家差不多有了底。

  衛家這些個少夫人都是些不管事的,要麼就是像蔣氏一樣一心記掛在丈夫身上,要麼就是將心思放在衣服首飾葉子牌上,而衛府家大業大,倒也沒誰受了委屈,因此和睦得很。

  衛家如今內宅中唯一管事的,便是二夫人梁氏,也就是未來捲了衛家大半財產跑得不知所蹤的那位。

  ——被一個妾室搬空了家裡,這事兒不僅讓衛家被華京貴族笑了多年,更重要的是,也讓衛韞官途因為沒有足夠的金銀打點,走得格外艱難。

  楚瑜心裡記掛著戰場,又操心著內務,夜裡睡得極淺。

  待到第二日,又到了回門的時間,楚瑜迫不得已早早起來,先去柳雪陽那裡拜過早後,同柳雪陽通稟回門之時,得了應許,便讓人準備了馬車,往外走去。

  走了沒有多遠,一個侍女便攔住了楚瑜,猶豫著道道:「少夫人似乎未曾同二夫人通稟?」

  聽了這話,楚瑜看了這侍女一眼。這是衛家人送來伺候她的丫鬟,如今衛家中饋由梁氏一手把控,這侍女便該是梁氏的人了,她說這話,便是敲打她的意思。

  楚瑜輕輕笑了笑:「你叫什麼來著?」

  昨日認的人太多,一時倒也忘了。那侍女退了一步,恭敬道:「奴婢春兒。」

  「哦,春兒。」

  楚瑜點了點頭,隨後道:「那你去同二夫人稟報罷。」

  春兒見楚瑜服了軟,面上露出笑來,行了個禮便告退了去。等她走後,楚瑜扭頭同旁邊侍從道:「走吧。」

  侍從愣了愣,遲疑道:「春兒姐……」

  「難道還有我等一個丫鬟的理?身為貼身丫鬟,主子都要出門了卻還要四處遊走,我是主子還是她是主子?!」

  楚瑜冷了臉:「走!」

  聽到這話,侍從瞬間明白,春兒要完。

  他哪裡敢沾染上這事兒?春兒是一等丫鬟,他只是個駕馬的馬夫,這內宅之事他半點不想招惹,於是趕忙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一般,駕馬離開。

  等春兒通稟了梁氏,得了出門的許可,歡歡喜喜跑出來後,發現楚瑜早已經去了。她睜大了眼,問守門的侍衛道:「少夫人呢?」

  「少夫人都走了,你怎麼還在這兒?」

  守衛皺起眉頭,一聽這話,春兒瞬間白了臉色,明白是自己怕是惹了楚瑜了。

  而楚瑜悠悠坐在馬車上,心裡琢磨著,這次她嫁得匆忙,帶過來的陪嫁丫鬟都是謝韻安排的。她用慣了的丫鬟長月、晚月兩個人長得貌美,謝韻擔心兩人對衛珺有非分之想,因此換成了兩個長相普通的。這兩人楚瑜並不熟悉,帶過去也和沒帶一般,因此這次回門她不僅僅打算看看家裡的情況,還打算把長月和晚月帶回去。

  將軍府與衛家隔著半個城,楚瑜行了半個時辰,這才來到楚家,然而這時也還是上午,按照楚家的習慣,也就剛剛用完早膳。

  因沒想到她來得這樣早,楚建昌和楚臨陽、楚臨西都在外還沒來得及回來,家裡只有女眷在。楚瑜倒也不著急,歸寧有一天的時間,她總是能見到父兄的。

  她由丫鬟引著進了屋中,謝韻已經帶著楚錦,以及兩位嫂子在等她了。

  大嫂謝純是謝家嫡女,謝韻看著長大,與楚臨陽算是表親,是個頗為嫺靜溫婉的女子。見楚瑜來了,她也沒有過多表示,坐在謝韻手邊第一個位置上,跟著謝韻站起身來,朝著楚錦笑笑,倒是挑不出什麼錯處。

  二嫂姚桃是姚家庶出之女,但頗受姚家老夫人喜愛。姚家出身商戶,因戰功立家,本是不大受世家瞧得起的。但如今天子以姚家為刀壓世家之勢,甚至讓姚家女當了皇后之後,姚家地位便不可同日而語。

  姚桃剛嫁進來不過是活潑伶俐,但姚家勢起之後,便有了那麼幾分傲氣,在楚家行事越發張狂起來。

  她隨著謝純站在謝韻身後,待楚瑜進來,楚瑜上前行了禮,謝韻趕緊扶著楚瑜道,紅著眼道:「這麼久都沒回來,是不是衛家拘著你?可是衛家人難以相處?」

  「婆婆這話是怎麼說的呢?」姚桃輕笑起來:「大姑剛嫁過去夫君就上了戰場,孤身一人在衛家,自然是有很多事要自己打理自己忙,怎麼能說是衛家不好相處?這好不好相處,大姑怕是還不知道呢。」

  新婚當夜丈夫就上戰場,這事兒換任何一個女子心中都不是滋味,姚桃卻專門挑了出來。

  楚瑜知道這是姚桃在嘲諷她,她與姚桃一貫不和,姚桃庶女,看不慣她嫡女做派,而楚瑜也瞧不上姚桃。姚桃外向,楚瑜耿直,兩人之前便已結怨,說話不帶分毫掩飾。

  畢竟多活了十二年,楚瑜比年少時候會偽裝得多,然而面對姚桃這種人,她卻是不想裝的,只是紮人的話剛準備出口,她驟然又想起來,過往就是這樣不知掩藏的性子,讓謝韻一直覺得,她不會被欺負,因而事事袒護楚錦。

  於是楚瑜笑了笑,眼中帶了些黯然,低下頭去,沙啞道:「二嫂莫要說這些了。」

  楚瑜向來風風火火的性子,突然變成這樣,謝韻心疼不已,覺著女兒必然是難過得狠了。

  姚桃嚇得愣了愣,一時竟不由得反思,楚瑜這露出這表情,莫不是自己做得太過了?

  謝韻氣得眼眶發紅,吼了姚桃道:「回你的房去!有這麼同姑子說話的嗎?!」

  被謝韻這麼一吼,姚桃愣了愣,方才那點反思瞬間拋諸腦後,她冷哼了一聲:「我說些實話又怎麼了?是覺著攀上了衛家的高枝了不得了?攀上了又如何,也就是守活寡……」

  「姚桃!」

  謝韻怒吼出聲:「你給我滾回去!」

  「母親莫要生氣了,」楚錦歎了口氣,看向姚桃:「二嫂也別同母親置氣,是姐姐敏感了些,讓母親著急,你也別見怪,先回去休息吧。」

  楚錦說這話,將所有錯處攬到了楚瑜身上,面上一派落落大方。姚桃和楚錦向來交好,聽到楚錦的話,心裡舒心許多,冷哼了一聲,便轉身離開。

  房間裡就留下了楚錦和楚瑜兩人,楚瑜面上不顯,按照她以往的性子,此刻她早就拍案而起,詢問楚錦她怎麼就「敏感」了?

  然而不用想楚錦也只會說,自己也就是為了安撫姚桃,讓她心裡放寬,別如此狹隘。

  總之高帽子都是楚瑜戴,虧都是楚瑜吃。

  而楚錦之所以敢如此,也不過就是因著,她篤定謝韻會偏向她,而楚瑜作為姐姐,雖然看上去潑辣不饒人,卻從來是重親情之人。

  當年楚瑜是如此,如今楚瑜可不太一樣。

  她沉默著抿了口茶,氣氛安靜下來,因她沒有鬧下去,倒給了時間讓謝韻反應過來,埋怨楚錦道:「方才明明是老二媳婦兒先指責的阿瑜,你怎的反而說是你姐姐不是了?」

  「這也只是權宜之計,姐姐回門,總不能一直這麼鬧下去。」

  楚錦扶著謝韻坐下,給謝韻倒了茶,剛剛好的溫度,讓謝韻心裡舒心了許多。

  她轉過頭去,看向一直不說話的大女兒:「她走了也好,咱們母女好好說說話。你實話同母親說,在衛家可受苦了?」

  「未曾。」楚瑜笑了笑,面上露出些許溫柔,那是做不得假的歡喜,提及衛珺道:「阿珺很好,我很喜歡。」

  謝韻放下心來,點頭道:「你嫁得好便好,你嫁出去了,我也該操心阿錦的婚事了。」

  說著,謝韻將目光落在楚瑜身上:「阿錦的婚事……」

  她沒說完,楚瑜便懂了謝韻的意思。

  謝韻不想讓楚錦嫁給顧楚生,而楚錦也不願意,畢竟顧家如今已經落魄到了這樣的程度。然而她卻不會讓楚錦如願。

  於是她點了點頭,認真道:「是該和顧家商量婚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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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

  衛韞:「見不到嫂子的第一章 ,寂寞。」

  衛珺:「見不到老婆的第一章 ,難過。」

  顧楚生:「你們讓見不到前妻第四章的我,要怎麼過?」

  楚錦:「我不想見我姐,一點都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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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聽到這話,楚錦臉色頓時難看起來。她是同楚瑜哭訴過自己的心思的,如今楚瑜卻還說要同顧家議婚,那就是不打算管她了。

  謝韻聽到這話,以為楚瑜是沒明白她的意思,歎了口氣道:「如今顧家那個樣子,怎麼能讓阿錦去受苦呢?為娘的意思是,你如今也嫁進衛家了,不如看看衛家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如今衛家也就剩一個衛韞沒有成親,衛韞已經十四歲,男子一般十五到十七便會訂婚成親,如今楚錦也不過十五,等衛韞一兩年,楚錦倒也等得起。

  只是衛韞那樣好的人,楚瑜怎麼會讓自己親妹妹去禍害人家?於是她面露難色道:「這,父親怕是不會應許吧?」

  楚建昌重承諾,既然答應了顧家,不管顧家如何,都不會反悔。

  謝韻聽楚瑜說起楚建昌,露出惱怒之色來:「那隻老牛,你們姐妹別管他,有我擔著,別怕出事!阿瑜啊,阿錦的婚事……」

  說話間,門外便傳來了楚建昌的笑聲。楚建昌帶著楚臨陽、楚臨西兩兄弟走進來,楚瑜等人趕緊站起來行禮,楚建昌見到楚瑜,很是高興,拍著楚瑜的肩膀道:「精神頭不錯呀!」

  楚瑜和楚錦兩姐妹,楚瑜自幼跟在楚建昌和楚臨陽身邊,十歲之前幾乎都是在邊境長大,楚建昌不知道怎麼養女兒,便當做楚臨陽一般養大。而楚錦則是一直跟著謝韻待在華京,因而雖然是親姐妹,卻是截然不同的性子,父母態度也是全然不同。

  楚錦愛哭易傷感,楚建昌是不敢罵也不敢說,但楚瑜不同,在楚建昌心中,這女兒和自家大兒子沒什麼區別。

  楚瑜被這麼結結實實拍了幾巴掌,面色不動,笑著道:「父親今日回來得甚早。」

  「知道你要來,」楚建昌坐到椅子上,楚錦給他倒了茶,楚建昌喝著茶道:「我便帶著你兄長先來了。」

  「阿瑜。」楚臨陽歎了一聲,眼中帶了些無奈:「你受委屈了。」

  他也是武將出身,自然知道衛珺的不得以,倒也不是怪罪衛珺,只是疼惜自己這個妹妹嫁了個同自己一樣提著腦袋過日子的人。

  楚臨陽與楚瑜感情好,從小就是他照看她,可惜楚臨陽上輩子死得太早,不然楚瑜也落不到那樣的地步。

  楚錦聽到大哥歎息,便知道楚臨陽是心疼他,心裡又酸又暖,溫和道:「能嫁到衛家是華京多少姑娘盼都盼不來的福氣,阿瑜心裡歡喜著呢。」

  見妹妹並沒有如他想像那樣難過,楚臨陽放心不少。楚臨西探過身子來,卻是問謝韻道:「母親,你們方才在說什麼呢?」

  謝韻有些尷尬,當著楚建昌的面,謝韻是不太好意思提給楚錦找下家的事的。

  楚錦抿了抿唇,也沒言語,楚瑜卻是假作什麼都不知道,笑著道:「在說阿錦的婚事。」

  「也是,」楚建昌點點頭:「阿錦和楚生也是到了婚配年紀了,當初便是說好等你出嫁,便安排阿錦和他的婚事的,我這就讓人休書去給楚生,如今楚家落難,楚生這孩子心高氣傲,怕是會擔心我們悔婚,不肯主動來提。」

  說著,楚建昌便朝楚臨陽道:「臨陽,這事兒你去……」

  「父親!」

  楚錦有些站不住了,這畢竟是她婚姻大事,哪怕她一貫忍得住,如今也是忍耐不下了。

  她「噗通」跪到了楚建昌面前,眼睛瞬間就紅了,哭著道:「父親,我不嫁,我不想嫁!」

  楚建昌愣了愣,他是極怕女人哭的,以前謝韻哭他就沒轍,現在看著楚錦哭他更頭大,他硬著頭皮道:「你先別跪,這是怎麼了呢?你以前不是還很滿意這門婚事的嗎?」

  楚錦不說話,低著頭,一個勁兒搖頭。

  楚建昌追問道:「到底是怎麼了?可是顧楚生怎麼了?」

  楚錦沙啞著聲,終於出口:「姐姐所愛,阿錦不願搶奪。」

  聽到這話,楚瑜一口茶水噴了出來。

  她想了楚錦千萬理由,沒想到居然拉她下水。

  楚建昌朝她看過來,楚瑜趕忙擺手:「我沒有,我不是,我真對顧楚生沒什麼意思。」

  但這話並沒有說服力,畢竟前幾天她還鬧著要和顧楚生私奔。

  楚建昌猶豫了,楚錦接著哭訴道:「既然顧大哥和姐姐情投意合,哪怕不能在一起,阿錦也不想夾在兩人之間……」

  楚建昌沒說話,楚臨西有些動容,開口道:「顧楚生喜歡姐姐,阿錦心裡必然是不好過的,如今顧家也那樣了,顧楚生不義在前……」

  楚瑜將茶碗放在一邊,聽著楚錦將鍋推在自己和顧楚生身上,她拿著手帕壓在自己唇角,慢慢開口:「阿錦,你這心思,變得也是太快了。」

  聽到她開口,所有人都看了出來,楚瑜抬眼笑眯眯看著她:「不想去顧家吃苦就直說,繞著這彎說話,有什麼必要呢?」

  「姐姐這話……」

  楚錦一臉茫然,彷彿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什麼一般。

  楚瑜歎了口氣,面上露出些傷感:「我對顧楚生有幾分意思,你心裡不明白嗎?我以前不喜歡武將,就喜歡文官,之所以和顧楚生私奔,也是因你和我說,不願意跟著顧楚生去昆陽吃苦。我心疼你,你從小錦衣玉食長大,嫁過去該怎麼辦呢?」

  聽到這話,楚建昌心裡動了動。

  楚錦錦衣玉食長大,楚瑜卻是跟著他風餐露宿長大的。楚錦不願意吃苦,楚瑜就可以吃。

  「反正顧楚生是個文官,我們楚家不做違背婚約之事,我替你嫁了也沒什麼。反正你一直嚮往高門大戶,嫁到衛家必然也很是開心。只是顧楚生看不上我,我送了錢財和私奔的書信去,都給人家退回來了,還說一輩子只喜歡你一個。你看,顧楚生對你的心意,那可是蒼天可鑒啊。」

  說著,楚瑜露出些同情:「如今我已經嫁入衛家,我楚家與顧家婚約不可廢,顧楚生人品端正相貌堂堂前途無量,雖說是個文官不夠英氣,但人總有個瑕疵,也無甚大礙。他打小喜歡你,你一定會過得很好的。你便嫁了吧!」

  楚瑜走上前去,抬手提楚錦擦拭眼淚:「莫哭了,嗯?」

  說了這一番話,大家明白過原委來。楚建昌臉色不太好看,憋了半天,終於道:「我說阿瑜從來與顧楚生沒什麼交集,怎麼就突然要私奔了。楚錦,是誰教你做這樣貪圖享受趨炎附勢的人的?!」

  楚建昌一貫相信楚瑜,莫說楚瑜還拿著當初顧楚生退給她說喜歡楚錦的書信,便是沒有,楚建昌也不會懷疑楚瑜。

  聽到楚建昌的話,楚錦乾脆破罐子破摔,嚎啕出聲:「我一個女兒家,嫁人便是一輩子的事兒了,顧家如今什麼情形您不知道嗎?您讓大姐嫁給衛家,我嫁給顧楚生,這心偏到哪裡去了?!大姐能當世子妃,我卻要嫁九品縣令,父親,都是同樣的孩子,你……」

  「楚錦!」

  楚建昌暴被楚錦激怒,暴喝出聲:「你在胡說些什麼?!」

  「您瞧不上顧楚生,不讓大姐嫁給他,怎的我就能嫁了?!」

  楚錦也不再遮掩,眼中滿是憤恨:「我不嫁!便就是讓我死,我也不嫁!」

  「混帳!」

  楚建昌拍案而起,怒道:「給我關佛堂去,沒反省過來就別出來了!」

  說著,下人便上來拉扯楚錦,謝韻還想說什麼,被楚建昌用眼神止住,謝韻還是怕楚建昌的,將所有話憋下去,滿眼心疼看著楚錦被拖了下去。

  等楚錦走後,楚瑜留下來吃了飯,楚建昌似乎很是疲憊,同楚瑜聊了兩句,便去睡了。

  楚瑜見到了夜裡,同謝韻要了長月和晚月過來,便道:「母親,我帶著兩位丫鬟回去吧。」

  謝韻皺了皺眉頭,看著站在楚錦身後的兩個姑娘。

  兩個姑娘身材纖細高挑,一個長得頗為秀麗,一個長得十分溫婉,站在楚瑜身後,顯得格外出眾。

  謝韻有些不安:「陪嫁丫鬟總是長得不怎麼樣……」

  「我在那邊,沒有可用之人。」楚瑜歎了口氣:「那邊的丫鬟,才貌都出眾得多,衛世子卻都連通房丫鬟都沒有一個,足可見人品端正。長月、晚月我從小用慣了的,還帶著些武藝,她們在,我好行事得多。」

  聽了這話,謝韻心裡安定了些,見楚瑜面色擔憂,她也不忍,只是道:「好吧。」

  楚瑜得了兩個丫鬟,便告別打算離開。謝韻送她到了門前,上馬車前,她還是忍不住道:「阿錦的事兒,你還是幫襯著些。」

  楚瑜點點頭,歎了口氣:「母親放心吧,她雖不懂事,但我還是會幫的。不過衛家是不太可能,衛家眼光頗高,衛韞又是這一代最受寵的公子,怕是要尚公主的。我再看看其他世家,若有合適,會提阿錦上心。」

  聽說衛韞要尚公主,謝韻也就打消了心思,和誰爭,都不能喝公主爭。

  她抬頭看了楚瑜一眼,心裡全是感激:「以往我總覺得你不懂事,如今……阿瑜,你長大了。」

  楚瑜面色僵了僵,這話讓她忍不住想起上輩子這位娘親做那些事兒。

  她閉上眼睛,輕歎了一聲,搖了搖頭,進了馬車。

  馬車搖搖晃晃,長月和晚月坐在馬車兩邊,過了許久後,長月端了茶給楚瑜,小聲道:「大小姐真打算給二小姐找個好婆家呀?」

  她素來看不慣楚錦,但說給楚瑜聽,她也只覺得長月多心。可長月還是忍不住要說。

  楚瑜笑了笑,自然不能讓楚錦嫁給顧楚生,顧楚生可是個厲害人物,不小心飛黃騰達了怎麼辦?

  楚瑜思索著,目光移在長月臉上,聽著長月說楚錦的壞話,她心裡浮現出了些許不安。

  上輩子,長月就是因著這張嘴,被楚錦杖責而死。

  楚瑜看著長月,驟然想起了那些歲月。

  寒冬臘月,她跪在顧楚生書房前,不遠處是長月的叫駡聲。

  她聽著板子落在長月身上,拼命給顧楚生磕頭。

  她在戰場上被傷了身子,極難生育,大夫說這和她練的功法有關,為了懷孕,顧楚生廢了她的武功。

  於是在這時候,在顧楚生娶了楚錦做為側室,在楚錦掌管內宅以不服管教為由杖責長月的時候,她只能這樣跪著,無能為力。

  其實她從來沒後悔過的。

  愛顧楚生這件事,為顧楚生做一切,她都沒有後悔,路是自己選的,她傾盡全力愛一個人,等不愛了,她就可以從容離開。

  直到長月被打,她卻無能為力那一刻,她終於後悔了。

  她的愛情該是她一個人的事,不該有任何人為此受到牽連。

  於是她哭著求他。

  「顧楚生我錯了,」她說:「放過長月,放過長月吧。我答應和離,我把正妻的位置讓給楚錦,我帶著長月和晚月走,我不纏你了,我錯了……」

  「對不起,喜歡你我錯了,你放過我吧。」

  「放過我吧……」

  她哭著叩首,頭砸在地板上,血流出來。

  顧楚生終於走出來,他披著官袍,垂眸看她。

  「一個下人而已,有這麼重要?」

  他聲音如冰山,如寒雪。

  「一個下人,就能決定你我和離?」

  說著,他勾起嘴角,叱喝出聲:「荒唐!」

  她哭得不能自己,伸手去拉他:「求你了,你要什麼我都答應你,顧楚生,看在我陪你那麼多年的份上……」

  「別總是拿那些年壓我!」

  顧楚生暴怒出聲:「我沒逼過你陪我吃苦,是你自己要的!」

  那天晚上,顧楚生沒有救長月。最後是顧楚生的母親來救的人。

  可長月傷勢太重,熬了一晚上,高燒不退,還是沒熬過去。

  冬日太冷,楚瑜抱著長月的屍體,一直抱到正午。她一直沒說話,也一直沒哭,只是一直靜靜抱著長月,晚月顫抖著聲音叫她:「大小姐……」

  晚月和長月一樣,一直不肯叫她夫人。

  她抬起頭,看著晚月,顫抖了許久,終於說出一聲:「我們走吧……」

  於是她走了,帶著晚月和長月的屍體,離開了華京。

  她怕不走,連晚月都不保不住。

  想起那段過往,楚瑜閉上眼睛,她伸出手,將長月一把攬進懷裡。

  長月有些疑惑眨眼:「小姐?」

  楚瑜沒說話,啞著聲音:「長月,我在呢。」

  這一次,再不會自斷臂膀,這一次,一定好好護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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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5 23:52:3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帶著長月和晚月回到衛府,剛進門,楚瑜便看到春兒站在門口,春兒焦急上前來道:「少夫人……」

  楚瑜頓住腳步,瞧著她的模樣,冷眼道:「還在這兒呢?」

  「少夫人,」春日知道楚瑜這是找了藉口要發作,卻還說不得什麼,只是道:「您讓奴婢通報二夫人後走得太急,奴婢沒能跟上……」

  「通報二夫人?」

  楚瑜勾起嘴角:「我何時讓你去通報二夫人了?」

  春兒僵了僵,楚瑜平靜道;「我已同夫人稟報過行程,緣何要讓你同二夫人稟報?」

  楚瑜神態中帶著些許傲氣,旁邊人聽了這話的人對視一眼,旋即明白了楚瑜話語中的未盡之意。

  梁氏雖然被稱為二夫人,但終究只是妾室,只是柳雪陽抬舉她,才有了位置。楚瑜乃楚家嫡長女,衛家世子妃,管教也只有柳雪陽有資格,萬沒有出行要稟報梁氏的道理。

  春兒面色僵住,知道這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楚瑜也沒為難她,淡道:「既然不願意在我房裡伺候,便去找二夫人,讓她給你安排個去處吧。」

  「少夫人……」

  「哦,順便同二夫人稟告一聲,我房裡加了兩個人,我會同婆婆說的,但讓她別忘了我這一房的月銀多加四銀。」

  長月晚月是她從楚家帶來的不假,但月俸卻不該是她自己單獨出的。

  留下這句話後,楚瑜便帶著長月晚月回到房中,安置下長月晚月後,聽衛夏稟報了這一日的日常,隨後便看衛秋拿了一封信過來。

  「這是前線過來的信。」

  衛秋恭恭敬敬呈了上來,楚瑜點了點頭,攤開信件。

  她本以為是衛珺給她的回信,然而攤開信後,發現卻是歪歪扭扭狗爬過一樣的字,滿滿當當寫了整頁。開頭就是:

  嫂子見安,我是小七,嫂子有沒有很驚喜?大哥太忙了,就讓我代筆給嫂子回信。

  ……

  看了這個開頭,楚瑜就忍不住抽了嘴角。

  她明明記得當年鎮北侯寫著一手好字,她還在顧楚生的書房裡看過,那字體真是不可多得的好看。規整嚴謹,肅殺之氣撲面而來,橫豎撇捺之間清瘦有力,一如那清瘦淩厲的少年將軍。

  怎麼現在這字……

  楚瑜歎了口氣,反應過來這前後變化之間經歷了什麼,心裡湧現出大片心疼來。

  如果衛韞天生就是那尊殺神,她覺得似乎也沒什麼。然而如今知道衛家家變之前,衛韞居然是這樣一個普通歡脫的少年,這前後對比,就讓楚瑜覺得心裡發悶。

  然而她很快調整了過來。

  ——還好,她來了。

  她細緻看了衛韞所有描述。衛韞囉嗦,衛珺怎麼起床、怎麼吃飯、和誰說了幾句話,去幹了什麼,天氣好不好,他心情如何……

  他事無巨細,紛紛同楚瑜報告。

  楚瑜從這零碎的信息裡,依稀看出來,衛忠的打法的確是很保守,一直守城不出,打算耗死對方。

  「嫂子交代之事,大哥一直放在心上。任何冒進之舉措,均被駁回,嫂子盡可放心。」

  寫了許久,衛韞終於寫了句關鍵的正經話。

  楚瑜舒了口氣,旁邊衛秋看她看完了信,笑著道:「少夫人可要回信?」

  「嗯。」

  楚瑜提了筆,就寫了一句話:好好練字,繼續觀察,回來有賞。

  做完這一切後,楚瑜終於覺得累了,沐浴睡下。

  睡前她總有那麼些忐忑難安,於是她將信從床頭的櫃子裡拿了出來,放在了枕下。

  也不知道怎麼的,信放在枕下,她驟然安心下來,彷彿衛珺回來了,衛韞還是少年,衛家好好的,而她的一生,也好好的。

  楚瑜一夜睡得極好,第二天醒來後,她一睜眼便詢問前來服侍的晚月:「二夫人可派人來找了?」

  晚月有些詫異,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問,卻還是老實道:「未曾。」

  楚瑜點了點頭,贊了句:「倒挺沉得住氣的。」

  晚月不太明白,但她向來不是過問主子事的奴才,只是按著楚瑜的吩咐,侍奉楚瑜梳洗後,就跟著楚瑜去給柳雪陽問安。

  楚瑜每天早上準時準點給柳雪陽問安,這點從未遲過。

  柳雪陽早上起得早,楚瑜去的時候,她已經在用早膳了。她招呼著楚瑜坐進來,含著笑道:「你也不必天天來給我問安,我這裡沒那麼大的規矩,這麼日日來,多累啊。」

  「兒媳以往也一貫這樣早起,如今世子不在,我也無事,多來陪陪您,總是好的。」

  楚瑜笑著看著下人上了碗筷,和柳雪陽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些閒事。

  她和柳雪陽關注點不太一樣,聊了一會兒,兩人便察覺到了一種雞同鴨講的尷尬。柳雪陽有些不願同她聊下去,卻又礙著情面不敢說什麼,只是等著楚瑜用完。

  楚瑜看了柳雪陽一眼,便知道她的意思,她心裡覺得,這個婆婆的確是太沒氣性,也難怪正室尚在,卻是讓妾室管了家。

  她思索了一陣子後,終於道:「我今日來,是想同婆婆聊一聊內務。如今兒媳嫁進來,又是世子妃,理應為婆婆分擔庶務,不知婆婆打算讓兒媳做些什麼?」

  聽到這話,柳雪陽面上露出笑容:「這你不用擔心了,」她十分放心道:「府中一直是二夫人主持中饋,我並不勞累。」

  楚瑜:「……」

  這婆婆真是心大到沒邊了。

  不過她也早已猜到,於是她露出詫異的神色來,隨後抿緊了唇。

  這一番神色變化讓柳雪陽忐忑起來,有些猶豫道:「阿瑜可是覺得不妥?」

  「倒也……沒什麼。」楚瑜說得艱難,似乎極其為難。她斟酌了一下,抬頭同柳雪陽道:「只是兒媳日後出去,不知要如何同其他夫人說。」

  各家世子妃都會跟隨主母學習主持中饋,等日後世子繼位,掌家大權便會交到世子妃手中。只有極不得寵的世子妃才會什麼都不管。

  聽到楚瑜這話,柳雪陽終於反應過來,她點了點頭道:「是了,我一貫不同她們打交道,倒也忘了這規矩。這樣吧,」柳雪陽同楚瑜道:「你與二夫人共同管家,你先看她怎麼做,學著些。」

  楚瑜要的就是這個「看著」。

  她點了點頭隨後又道:「要是我覺得有些人不合適,我能換嗎?」

  「這種小事,你同二夫人商量便可。」

  柳雪陽皺了皺眉眉頭:「換個人而已,沒什麼吧?」

  「謝謝婆婆。」楚瑜笑起來:「我便知婆婆疼我。」

  聽了這話,柳雪陽也不由得笑了,揮了揮手道:「要做什麼你去吧,我去抄佛經了。」

  楚瑜拜別了柳雪陽,便帶著人來了梁氏的房中。

  梁氏如今年近四十,身子已經發福,讓她顯得格外親人。楚瑜到的時候,她上前迎了,若不是楚瑜昨天才下了她面子,從她一番舉動看,根本看不出兩人有什麼間隙。

  楚瑜同梁氏你來我往了一番,終於說明了來意。

  梁氏聽了楚瑜的話,面色僵了僵,隨後道:「也是,少夫人日後畢竟是管家的,如今學著也好。」

  說著,梁氏便道:「不如這樣,下月便是夫人生辰,這事兒便交給少夫人主辦,妾身也會從旁協助,少夫人看如何?」

  「我覺著,不妥。」

  楚瑜直接開口,笑眯眯看著梁氏:「阿瑜年少,還需多多學習,上來就主辦這樣大的事兒,怕是不妥。阿瑜如今就先跟在二夫人身邊學習,二夫人做什麼,阿瑜學什麼。」

  梁氏聽著這話,臉上的笑容已經完全繃不住了,然而楚瑜笑容不減,梁氏知道她是不會退讓了,好久後,她深吸了一口氣道:「好,那還請少夫人上點心,好好學。」

  「二夫人放心,」楚瑜恭敬行禮:「阿瑜會好好學的。」

  楚瑜說到做到,吃過午飯後,楚瑜便來了二夫人房中,等著二夫人「教」她。

  梁氏走到哪兒,楚瑜便根到哪兒,梁氏心煩意亂,楚瑜見她煩了,也沒說話,就這麼跟了一天,等到天黑,梁氏終於累了,將楚瑜趕了出去。

  楚瑜帶著長月晚月前腳出了梁氏的門,後腳就帶著長月晚月翻牆出了衛府。

  「小姐要去哪兒?」

  長月晚月有些疑惑。

  楚瑜從兜裡掏出一串鑰匙:「去配鑰匙。」

  晚月愣了愣,長月瞬間反映了過來:「您讓我在二夫人房裡放的安魂香是為這個啊?!」

  楚瑜用「孺子可教」的眼神看了長月一眼,點了點頭。

  「咱們趕緊,天亮前給她放回去。」

  「行嘞!」

  長月歡快出聲,拼命誇讚楚瑜:「小姐你可真厲害,我還在想到底要怎麼讓梁氏准咱們查帳呢!」

  「你知道我要查帳?」

  楚瑜覺得長月有長進,她一貫是手上功夫比腦子厲害。長月不好意思道:「是晚月告訴我的。」

  晚月猜出她的想法,楚瑜倒也不覺得奇怪。她對著晚月點了點頭,卻是道:「那知道為什麼我不攬生辰宴這事兒嗎?」

  「主子是主,梁氏為妾,主子要拿回中饋是遲早的事兒,梁氏攔不了。所以梁氏想找個事兒讓主子做砸,讓衛家知道主持中饋一事,只有她梁氏能做好。」

  「嗯。」楚瑜點頭,歎了口氣道:「晚月,以後你嫁出去,我也不擔心了。」

  聽到這話,晚月紅了臉道:「主子說得太早了。」

  「也不早了呀,」楚瑜眨了眨眼:「你也十六了吧。」

  晚月被楚瑜羞得說不出話,長月在旁邊笑話她,晚月忍不住就朝長月動了手,三個人打打鬧鬧,在兵器街附近找了一家鎖匠,盯著對方配好所有鎖以後,又在街上玩鬧了一陣子,才偷偷溜回房中。

  她們三個人自以為謹慎,結果一爬過牆,就看見衛秋在院子裡,瞧著爬進來的三個姑娘,臉上有些無奈。

  楚瑜有些尷尬打了聲招呼:「那個,晚上好啊。」

  衛秋歎了口氣,想說什麼,最後卻忍住沒說。

  楚瑜本以為這事兒就這樣了,結果第二天晚上,她就收到了衛韞的飛鴿傳書。

  那狗爬一樣的字顯得更潦草了,明顯彰顯了這個人的擔心。

  「嫂子,你別隨便翻牆出去玩,衛家牆上有機關,有些地方不能翻的!」

  楚瑜看著這封千里飛書,抬頭看向旁邊低頭看著腳尖的衛秋。

  憋了半天,她忍不住道:「信鴿貴嗎?」

  衛秋低著頭,小聲道:「挺貴的。」

  「好吧,」楚瑜沉著臉:「那還是吃烤乳鴿吧。」

  衛秋:「……」

  他知道,楚瑜想烤的不是鴿子,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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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楚瑜偷鑰匙偷得不動聲色,梁氏也沒察覺。

  等到晚上,楚瑜就偷了賬本,再溜進倉庫,一樣一樣清點對賬。白天她就跟著梁氏,隨時盯著她。

  梁氏被她盯得心慌,倒的確沒做什麼小動作。

  衛府家大業大,楚瑜查帳查得慢,她倒也不著急,就一面查一面記出錯的地方,閑著沒事,就和衛韞寫寫信。

  衛韞年紀小,在前線擔任的職務清閒,幾乎就是給衛珺跑跑腿。於是每天很多時間,回信又快話又多。

  衛珺偶爾也會給她書信,但他似乎是個極其羞澀的人,也說不出什麼來,無非是天冷加衣,勿食寒涼,早起早睡,飲食規律。

  衛珺寫了這句話,衛韞就在後面增加注釋。

  天冷加衣——嫂子可以多買點漂亮衣服,想穿什麼穿什麼,全部記在大哥賬上,不要怕花錢。

  勿食寒涼——嫂子別吃太冷的,大夫說容易肚子疼,大哥已經買了白城所有好吃的小吃,回來就帶給你。

  早起早睡——嫂子要好好睡覺,睡不著找衛夏要安魂香,大哥想你想得睡不著,怕你也太想他了。

  飲食規律——算了,嫂子我編不出來了,你知道大哥很想你就對了。

  楚瑜:「……」

  她已經完全不知道要怎麼面對這個話癆小叔子了,看邊境來的信,她只覺得好笑,多看幾日,就成了習慣。只要看見衛秋拿著信進來,她就忍不住先笑了。

  楚瑜查帳的時候,楚家也派人到了昆陽,找到了顧楚生。

  顧楚生剛在昆陽安定下來,整理著昆陽的人手。

  這地方他上輩子來過,倒也得心應手,只是事情實在太多,哪怕熟悉也很難一下做完。

  等楚家派人過來的時候,他從案牘中抬頭,好久後才反應過來。

  他第一個想法便是——楚瑜來了!

  按照原來的時間,楚瑜應該是在半路就追上他,可他哪怕刻意延緩了速度,都沒見楚瑜追過來。他心裡焦急,面上卻是不顯,他向來是個能等待的,他知道楚瑜一定會來。

  如果楚瑜不來……他如今也做不了什麼。

  他回來得太晚,回來的時候,父親已死,自己也馬上就要啟程離開華京,根本來不及部署什麼,他想娶楚瑜,也只能靠楚瑜對他那滿腔深情。

  也就是這時候,他不得不去面對,當年的楚瑜對他,的確是下嫁。

  拋棄榮華富貴,嫁給他一個一無所有的文弱書生。

  一開始的時候,不是沒感動。

  至少娶她的時候,是真心實意,想要回報這份感情。

  可是當所有人都說她對他多好,說他多配不上她的時候,傲氣和憤怒就蒙蔽了他的眼睛。當他平步青雲,面對這個曾經施恩於她的女人,他怎麼看都覺得礙眼。她彷彿是他人生最狼狽時刻的印記,時刻提醒著他顧楚生,也曾經是個狼狽少年。

  等她死了,等他經歷歲月,看過榮華富貴,走過世事繁華,經歷過背叛,經歷過絕望,他才驟然發現,只有年少時那道光,最純粹,也最明亮。

  他想起當年的楚瑜,心裡有些顫抖,他克制著自己的情緒,站起身來,同侍從道:「讓楚家人稍等,我換件衣服就來。」

  說著,他便去了廂房,特意換上了自己最體面的衣服,束上玉冠,在鏡子面前確認了儀態後,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去了大堂。

  他拼命思索著楚瑜是怎麼來的,楚瑜和衛家的婚事如何處理,楚瑜……

  他想了許多,到了大堂,只見到一位楚家侍從時,他不由得愣了愣。

  對方上前來,恭恭敬敬行了個禮:「顧大人。」

  顧楚生點點頭,將心裡的疑慮壓在了心底,回了個禮道:「山叔,許久不見。」

  楚山是楚家的家臣,顧楚生也知道他在楚家頗受看重,哪怕他品級並不高,他還是對楚山頗為恭敬。

  顧楚生說著話,迎了楚山坐到位置上,隨後道:「不知山叔今日前來,可是楚叔叔有什麼吩咐?」

  「也沒什麼大事,」楚山爽朗笑道:「將軍此次就是吩咐了兩件事,第一件是他知道顧大人如今的處境,讓我帶了些東西過來。」

  楚山說著,帶了一個匣子上來。

  顧楚生雙手接過匣子,打開之後,裡面放滿了金元寶和幾封書信。

  「昆陽有幾位將領,與將軍還算熟悉,這裡面是將軍親筆書信,顧大人可拿去拜見,出門在外,多有人照拂一二,總是好的。」

  楚山隻字未提裡面的黃金,是顧及了顧楚生的面子,如果顧楚生真是個少年,或許還醒悟不過來這番好意,他素來心高氣傲目中無人,全然體會不了別人不著痕跡的善。

  然而他如今也經過了這麼多年打磨,知曉了楚山的體貼,他如今的確缺錢,也並不推辭,深吸了一口氣道:「謝謝楚叔叔了,也謝過山叔。」

  他說得真誠,楚山笑容也更深了幾分,輕咳了一聲,隨後道:「這第二件事,是您與我家小姐婚約之事的。」

  聽到這話,顧楚生心裡提了起來。

  他猜想著,楚山來說這事,大概是和楚瑜有關的。楚瑜這次沒有追著他過來,中間或許有了什麼變數,然而她向來是個執著的人,她要做的事,一定會做到。

  如今楚山過來,還提及婚約,莫非是楚瑜說動了楚建昌,讓她正當光明嫁過來?

  他將匣子放在桌上,壓抑著心中的激動,抬頭看向楚山:「婚約之事,楚叔叔是如何打算?」

  「你不用緊張,」看見顧楚生的樣子,楚山猜想他是以為楚家來解約的,趕忙道:「楚家不是背信棄義的小人,將軍就是讓我來問問,如今大小姐已經出嫁,二小姐的年齡也到了,您打算何時來提親?」

  聽到這話,顧楚生腦子裡「嗡」的一下,整個人都懵了。

  他呆呆看著楚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他說什麼?

  大小姐出嫁了?

  什麼大小姐出嫁了?楚家的大小姐除了楚瑜,還有誰?

  總不能是楚錦。

  她要嫁給他的,她上輩子跋涉千里都過來了,這輩子怎麼可能嫁給別人呢?

  他張了張口,似乎是想要說什麼,楚山看他的模樣,笑著道:「顧大人是不是歡喜得呆了?」

  聽到這話,顧楚生終於慢慢回過神來,他覺得喉間乾澀,卻還是撐著笑容,艱難道:「您說的大小姐,可是阿瑜?」

  「那是自然,」楚山喝了口茶,眼中露出滿意的神色來:「大小姐嫁了衛府,前陣子回門來,看上去過得很好,衛家門風雅正,小姐這輩子應當不用擔心了。」

  「話,也不是這樣說。」顧楚生在衣袖下捏緊了拳頭,楚山有些詫異抬頭,看他垂下眼眸,用平靜得讓人感覺到寒冷的語調,慢慢道:「一輩子這樣長,總不能依靠在別人身上。」

  更不該是衛家那個短命的衛珺身上。

  想到衛珺的名字,顧楚生就覺得彷彿是利刃紮進了心裡一樣。

  當年楚瑜就是要嫁給衛珺的,有多少年,他的名字始終被和衛珺放在一起,多少人可惜過,若衛珺還活著,楚瑜嫁給他就好了。

  那時候他一聽到這個名字就覺得憤怒,在所有人眼裡,他比不上衛珺,或許在楚瑜心裡,他也比不上衛珺。

  只是衛珺死了,只是她沒有退路。

  他曾經慶倖衛珺死了,曾經厭惡衛珺死了,上輩子如此,這輩子再聽到這個名字,他驟然發現,比起上輩子,這輩子,他對衛珺厭惡更深了一些。

  楚瑜嫁給了他。

  這輩子,楚瑜嫁給了他!

  他抬頭盯著楚山,他想問他們到底對楚瑜做了什麼。

  這樣的目光太過失禮,旁邊侍從都忍不住叫了他:「公子。」

  楚山皺起眉頭,他感覺到有些不安,於是他直接道:「顧大人可是有什麼話要說?」

  顧楚生被楚山的話點醒,如今楚瑜嫁給衛珺已經是定局,他不能再得罪楚家。於是他深吸了一口氣,將匣子推了回去。

  「與二小姐的婚事,在下想了許久,覺得終究還是要明說。二小姐金枝玉葉,楚生如今這樣的身份,怕是般配不上。」

  「這你不必擔憂,將軍說……」

  「而且,」顧楚生打斷了楚山,目光堅定:「楚生心中已有思慕之人,二小姐怕也有自己的思量,婚姻大事,還是要找鍾愛之人,楚生想,將軍不會強求。」

  聽到這話,楚山沉默下來。楚瑜成親之前那番折騰他是知道的,如今再看顧楚生和楚錦的態度,他歎了口氣,抬頭看著顧楚生。

  「顧公子,」他語氣裡帶了無奈:「您實話同我說,您思慕之人,可是我家大小姐。」

  顧楚生愣了愣,片刻後,他慢慢笑開。

  他沒有推脫,也沒有惱怒,重重點頭:「是。」

  楚山歎了口氣,似是困擾:「您這樣……大小姐……她已經嫁人了啊。」

  「她嫁人了,」顧楚生面上帶笑,眉眼彎彎:「那於我喜歡她,又有何礙呢?」

  莫要說那衛珺本來就是個短命的,哪怕衛珺活得長長久久,他顧楚生的人,就算把所有人撕得鮮血淋漓,也一定要搶回來!

  想到這一點,顧楚生心裡終於沒那麼痛苦。

  衛珺在戰場上。

  他勾著嘴角,眼裡全是冷意。

  哪怕他什麼都不做,衛珺、衛家,都註定要死在戰場上。

  作為當年的朝中重臣,他再清楚不過當年戰場上到底發生了什麼。那是連天子都不敢面對的往事,連天子都曾放下玉冠,向衛韞道歉之事。

  誰都救不了衛家。

  哪怕重生回來的他,也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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