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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墨書白] 山河枕(長嫂為妻)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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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11:26:12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章

  這話出來,在場其他人都笑起來,唯獨衛夏衛秋兩個人,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衛韞,見衛韞面上不動聲色,又看了一眼旁邊的楚瑜。

  楚瑜倒是坦蕩,同圖索又問了兩句後,打趣道:「你們還挺有意思的。」

  大楚人頭一次這麼近距離接觸北狄人,還是坐下來說說民俗風情,旁邊的士兵都有些好奇,眾人圍住圖索,問來問去問了許久。

  漸漸到了夜裡,楚瑜覺得有些睏,便去一旁找白裳,兩人一個帳篷一起睡了。

  等到第二天起來,衛韞和衛夏衛秋已經在一起坐著商量出路,衛韞見楚瑜起了,趕忙道:「嫂嫂你過來。」

  楚瑜應聲,坐到衛韞旁邊,衛韞同楚瑜規劃了一條路線,同她道:「這是圖索給我們標注出來的,沿著這條路,我們可以規避掉大部分城池,路上有水源和小的村子,我們沿路過去,半個月就可以離開。」

  楚瑜吃著胡餅,想了想道:「目標會不會太大?」

  「所以要快。」

  衛韞沉聲開口:「北狄大多荒漠,傳遞信息不易,我們不能在一個地方停留超過一晚上。只要我們一直移動,運氣不要太差碰上北狄的主力部隊,蘇查追不上我們,就不會有太大問題。」

  楚瑜點點頭,衛韞忍不住開口:「等回去之後……」

  所有人抬眼看他,衛韞想了想,又將話憋了回去:「回去後再說吧。」

  按著圖索給的路線,一行人開始出發,幾乎是星夜兼程,每天休息不超過半日,一路劫掠村子。

  北狄派了兵力四處圍剿他們,卻很難找到他們。

  衛韞對戰場有著絕佳的判斷能力,什麼時候突襲,怎麼突襲,什麼時候撤退,而路線也從最初圖索規劃的路線,不斷根據形勢變化。

  然而饒是如此,當半月後他們到達大楚和北狄的邊界時,也只剩下了一半人馬。

  有些死於和北狄百姓之間的鬥爭,但更多的卻是死於疾病。

  到了大楚和北狄邊界,沿路就都變成了城池,如今北狄占著大楚的城池,楚瑜和衛韞商量了一下,便將剩下五百多人散開,化整為零,裝作難民歇在了官道兩邊。

  官道邊上都是逃亡來的難民,北狄的大楚的混雜在一起,衛夏尋了其中一個打探了消息,回來同衛韞道:「主子,現在姚勇被陛下囚禁在宮裡,姚勇的兵力被楚世子、宋世子還有衛家軍中幾位將軍瓜分了去,北狄現在還占著大楚十二座城池,雙方僵持著。」

  衛韞點了點頭,衛夏將北狄佔領的城池說了一下,衛韞聽到一半的時候叫住他:「你等等,你再說一遍。」

  衛夏將北狄的所佔領的城池說了一遍,衛韞和楚瑜對看了一眼。

  此刻他們所在的是白城,而白城和青城,是目前北狄唯一占著邊境的兩座城池,也就是說,北狄已經三面被圍困,就只有白城和青城與北狄國土交接,一旦這兩個城池被占,北狄就被徹底困死在了大楚內部。

  所以,這兩個城池,大楚將士必定來取。

  楚瑜看了一眼衛韞,猶豫道:「要不我們就在這裡等?」

  衛韞想了想,還是搖頭。

  「我得早點回去。」

  如今正是各方瓜分勢力的時候,他得回去將衛家的勢力修整到手裡。

  他手在袖子裡畫著圈,抬頭看向城池,似乎在思索謀劃著什麼。

  他想事情的時候,神色認真專注,微皺著眉頭,少年氣盡褪,帶著令人安心的沉穩可靠。楚瑜抬眼看過去,哪怕是如今落魄蒙難,衣衫殘破、頭髮淩亂的時刻,面前這個人依舊英氣逼人,就這麼瞧著,都覺得分外好看。

  「嫂嫂,」他突然開口,楚瑜立刻應了聲,衛韞平靜道:「等明天我們啟程去找顧楚生,之後我會找趙玥談判,到時候你要認下一件事。」

  楚瑜點點頭,衛韞讓她認事,她全然沒想過衛韞會害他,直接道:「你說。」

  「你來救我時,剛好是我從北狄王庭撤退的時候,獻王蘇勇是你殺的。」

  衛韞在北狄宮廷時殺了一大批人,其中蘇勇是官職最高的,也是到目前為止,大楚殺過北狄位置最高的貴族將領。

  楚瑜愣了愣,這是極大的軍功,她不明白衛韞為什麼讓她認下?

  當年她和顧楚生在戰場上,所有功勞都是記在顧楚生的頭上,這樣對顧楚生加官進爵更有益處,如今衛韞不把功勞記在自己身上,還往她身上推做什麼?

  「小七,」楚瑜不懂便問:「你是如何打算的?這軍功記在你頭上,比記在我一個女子之身上要好的多。」

  衛韞笑了笑:「我不缺這些,嫂嫂你答應了,我自有我的用處。」

  楚瑜覺著,衛韞向來是個沉得住氣的人,於是她點了點頭,帶著疑慮應了下來。

  夜裡所有人歇息下來,人挨著人,楚瑜和白裳睡在中間,衛韞和沈無雙睡在兩邊,將兩個女子和周邊人隔開。

  夜裡所有人睡過去,衛韞看著月光下的楚瑜,她臉上全是塵土,衣衫染滿了泥塵,這華京再落魄的貴族女子,怕都沒有過楚瑜這樣的狼狽模樣。

  衛韞看著她,心裡不知為何就顫動起來,像是湖水突然被人扔進石子,一圈一圈蕩漾開去。

  楚瑜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她慢慢睜開眼睛,看見衛韞瞧著她,她不由得笑了:「還沒睡呢?」

  他們說話聲音小,甚至不如邊上蟬鳴之聲。

  衛韞看著她,輕輕笑了:「嫂嫂。」

  「嗯?」

  「回去,我給你買好多好多漂亮衣裳。」

  楚瑜挑眉,有些奇怪:「你這是覺得我醜了?」

  衛韞搖了搖頭:「沒覺得嫂嫂醜,就覺得,嫂嫂該比所有人都好。」

  有許多承諾他想許給她,然而他已經說過太多遍,於是他沒有說。他只是看著楚瑜,溫和道:「你嫁進衛家來,一直沒過過安穩日子,回去之後,別管前線如何,好好買幾件漂亮衣服,買許多首飾,嗯?」

  楚瑜抬手枕在自己臉下,笑著看著他:「仗還都沒打完,就想著休息。衛韞,你偷懶了。」

  衛韞也抬手將手放在臉下,動了動身子,靠近了她。

  他目光裡盛著星光,含著笑意。沒有過往那些小心翼翼的退卻和隱忍,他就大大方方、坦坦蕩蕩看著她,楚瑜迎著他的目光,不知道為什麼,竟也沒有了半分後退的感覺,似乎退了就是輸,退了就會讓什麼變質,變得格外尷尬。

  於是她也瞧著他:「怎麼,我說錯了?」

  「我不偷懶,」衛韞看著她的眼睛:「只是回去後,一切會安定下來,衛府的聲望權勢,本也該是我去掙,嫂嫂在家裡,有什麼打算?」

  「什麼打算?」楚瑜想了想,認真道:「幫你打理好衛家。」

  「還有呢?」

  「做好這件事,已是不容易了。」

  「那你幫我做幾件事,」衛韞笑著開口,楚瑜點頭道:「你放心,你吩咐的事兒我都會做好。」

  「第一件事,回去找個大夫,好好調養。」

  衛韞說起這個,神色嚴肅。

  「你體質偏寒,習練的功法又偏陰,我怕日後你受些傷,會給身子留下病根。總不能廢了功法讓你重新開始,所以現在開始,好好保養,嗯?」

  沒想到衛韞會說這個,楚瑜不由得愣了。

  上輩子,就是因為她本身體質偏寒,習武的路子偏陰,又為著顧楚生受了傷,於是一直難以受孕。知道自己很難懷孕的時候,顧楚生的母親便一直要顧楚生納妾,顧楚生雖然沒有允許,卻還是每天給她端藥來。

  那些苦澀的藥一碗一碗灌,每天扎針喝藥,直到最後大夫和顧楚生說,一定要懷孕,怕是得廢了她練的功法,再輔佐調養才行。

  那時候所有人,她的母親、妹妹都和她說,女人一輩子,有個孩子比什麼都重要。

  顧楚生也同她說,她這輩子,他會照顧她,不需要有什麼武功,好好生下個孩子才是正經。

  她信了。

  後來一無所有的時候,她連離開顧家,都做不到。

  楚瑜沒想到,衛韞在家國皆亂這樣的環境下,居然還能注意到這件事,她垂下眼眸,睫毛微顫,壓住心裡翻湧那些不知名的感覺,小聲道:「嗯……」

  「第二件事,」他輕輕笑了:「每個月買二十套衣服首飾,置辦一套胭脂水粉。」

  「這你也管?」楚瑜被他的要求逗笑,衛韞瞧著她,眼底帶著暖意:「還沒完,第三件事,家裡養的五隻貓,你好好養著,每天陪它們玩半個時辰。」

  「第四件事,每天要睡四個時辰。」

  「第五件事……」

  衛韞絮絮叨叨說了許多,楚瑜被她說得有些睏了,有些不耐煩道:「你說這麼多,到底想做什麼啊?」

  「嫂嫂,」衛韞歎了口氣:「你只有十六歲。」

  楚瑜抬眼看他,看見衛韞眼裡的疼惜:「我希望你能像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一樣活著,別太累了。衛府的天塌不下來,還有我呢。」

  楚瑜聽著這話,清醒了許多。她眼裡有些苦澀:「人總要長大了,我總不能一輩子像十六歲一樣活著。」

  「為什麼不可以?」

  衛韞看著她,平靜出聲:「阿瑜。」

  他叫了她名字,楚瑜被叫得愣住,就聽他道:「只要你留在衛府,只要我活著,無論你是十六、二十六、三十六、五十六……」

  「你這一輩子,我都會努力讓你活得像個小姑娘。」

  小姑娘是什麼樣呢?

  是沒吃過苦,沒受過傷,躲在大樹之下看著天空,看晴空朗朗,看碧藍如洗。

  沒見過蒼鷹捕食,也不知陽光灼人,一切都明媚又美好,於是對世界充滿了無盡勇氣,手握長槍,就覺得這世上絕不能讓自己屈服跪地的事。

  就像十六歲的楚瑜,愛一個顧楚生,就可以一切都給他。

  可過了太多年,她頭撞在南牆上撞得鮮血淋漓,內心滿目瘡痍,這時候終於有個人站出來,同她說——

  這一輩子,他讓她活得像個小姑娘。

  楚瑜忍不住有些鼻酸,心裡微微發顫。她直覺自己似乎想伸出手去,去抓住一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她蜷縮著不說話,衛韞靜靜看著她。

  面前人似乎高築起了一堵無形的牆,她躲在牆裡,把自己所有的悲傷和痛苦都藏起來,可那悲傷太多,忍不住會從牆裡溢出來。

  於是他感知到,他不敢去問她,也不敢觸碰,他只是看著她背對著他,轉過身去,低聲道:「睡吧。」

  衛韞看著她背對著自己睡著,隔了好久後,他伸出手去,輕輕抱住她。

  楚瑜微微一顫,她不知道這個動作是衛韞清醒做的還是已經睡了。從呼吸聲判斷,他大概是睡了。

  她其實該推開他。

  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麼,大概是寒夜太冷,這一分鐘,她被他這麼靜靜抱著,感覺那些悲傷痛苦一點一點平息,她居然就閉上眼睛,彷彿什麼都不知道一樣,慢慢睡過去。

  一行人睡到清晨,黎明後第一縷微光剛剛落下,楚瑜便感覺地面開始微微震動,她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衛韞在她後面按住了她。

  他似乎早就醒了,躲在草叢裡觀察著遠處。旁邊的百姓也逐漸開始醒了,所有人驚慌起來,開始往邊上的樹林逃竄。衛韞見手按在楚瑜肩頭,低聲道:「是大楚的軍隊,先看清是誰。」

  但只要是大楚的軍隊,不管來的是誰,他們都不會有太大危險。

  楚瑜招呼了沈無雙、白裳、圖索三個人靠過來,五個人在一群人兵荒馬亂之中格外顯眼。

  軍隊近了,楚瑜先看到了一面黑色的旗子,上面用紅線大大繡了一個「楚」字,「楚」字上面還有卷雲紋路纏繞,楚瑜立刻歡喜道:「是我大哥!」

  話剛說完,一面絳紅色朱雀衛字軍旗旋即出現,在場所有人都放下心來,衛韞站起身,帶著五個人逆著人流走到官道上,靜靜等著來人。

  首先出現在視野的是身著黑色軍甲的楚臨陽,楚瑜眼裡帶了歡喜,站在衛韞身後拼命招手。

  這時候顧楚生還在後面同軍官談論著糧草的事宜,就聽前面有人激動道:「是大小姐!」

  「是衛小侯爺和大小姐!」

  這聲音剛傳來,顧楚生就猛地回頭,而後便見到官道之上,五個人站在一起。

  另外三個人顧楚生不識得,但他卻仍舊一眼認出楚瑜來。

  她穿著一件藍色長裙,外面籠著黑色斗篷,她似乎是跋涉了很久,身上衣著襤褸,頭髮也淩亂得夾雜了枯草,臉上甚至還帶著沒有洗的塵泥。

  然而她站在不遠處,朝著他們歡喜招著手。

  她臉上全是欣喜,笑容明朗,太陽在她身後冉冉升起,一瞬之間,顧楚生彷彿是看到十六歲的楚瑜站在不遠處,招手等他。

  他記憶裡的楚瑜,後半生一直死氣沉沉,哪怕是重生之後,那個女子以少女之身,仍舊時時刻刻縈繞著那份重生後揮之不去的沉重和壓抑。

  然而這一刻,他彷彿看見她那些磨平的棱角、拋下的驕傲、失去的風采,一一都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她似是少年時,驕縱又傲氣,不知這世上艱辛苦難,以為自己一人一劍,就能斬斷所有荊棘坎坷。

  他來不及想是什麼讓她這樣變化,駕馬從人群中疾馳而去,旁邊人驚呼出聲:「顧大人!」

  顧楚生一貫從容溫和,帶著股子華京書香門第的矜貴,然而這一刻他卻像個少年人一樣,莽撞衝出去,然後急急停在了楚瑜身前。

  他們本是來攻城的,楚臨陽來不及在這時候同楚瑜敘舊,帶著軍隊從他們一行人身邊衝過去,同楚瑜道:「自己找地方待著!」,隨後便聽見鼓聲響起,開始攻城。

  周邊都是人來人往,顧楚生騎在馬上,低頭看著楚瑜,他微微喘著粗氣,捏緊了韁繩,竟是有些不知所措,好久後,終於道:「你回來了?」

  楚瑜輕輕笑了笑,坦然道:「平安歸來。」

  「去旁邊說吧。」衛韞的聲音響起來,聲音裡帶了些冷意。周邊人都未曾發覺,就看見衛韞抬手牽住了楚瑜的手,拉扯著她往邊上走去。

  周邊所有人都愣了,楚瑜也是有些發蒙,她低頭看著衛韞拉著她的手,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她直覺有些不對,可又敏銳感覺,此時此刻若是甩開了衛韞的手,大概會陷入一個更尷尬的境地。

  顧楚生在後面看著衛韞拉著楚瑜,不免皺起眉頭,駕馬下了官道,翻身下馬,直接朝著衛韞走去,冷聲道:「小侯爺。」

  衛韞轉過頭來看他,手裡拉著楚瑜不放,顧楚生目光看向他拉著楚瑜的手,壓著火氣:「男女七歲不同席,您該放手了吧?」

  聽到這話,衛韞面色不動,依舊拉著楚瑜,冷眼看著顧楚生,一字一句,分外明晰:「我放不放手,與你何干?」

  「小七……」

  楚瑜終於開口:「別鬧事兒。」

  說著,她將手從衛韞手裡抽出來。

  衛韞沒說話,他轉過頭,深深看了楚瑜一眼,楚瑜被這一眼看的有些發毛,就聽衛韞冷笑了一聲,摔袖離開。

  楚瑜忙追上他,叫住他:「小七!」

  衛韞頓住步子,他背對著楚瑜,終於算是冷靜了幾分,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平靜道:「嫂嫂,我去幫楚大哥。」

  說完,他便疾步跟上了軍隊,從後方拿了一匹馬,翻身追了上去。

  楚瑜皺眉看著衛韞,顧楚生站在一邊,等了片刻後道:「我們軍營在後方,我帶你們先回去吧。」

  說著,他看向沈無雙,笑著道:「這位先生是?」

  沈無雙看了他一眼,平靜道:「姓沈,江湖郎中。這是內子白氏,我女兒沈嬌。」

  當初沈無雙和白裳沈嬌嬌三人被追殺到北狄,這件事顧楚生是知道的,驟然聽到這個姓氏,還是個大夫,顧楚生不免皺了皺眉頭。然而轉念一想,沈姓大夫多的是,也算不上什麼。

  於是他面色幾轉,帶著笑意,抬手招呼沈無雙等人道:「這邊請。」

  顧楚生引路帶著他們回了軍營,一路上他不斷問著楚瑜的遭遇,從鳳陵城到北狄,經歷了這樣多生死,驟然再見顧楚生,楚瑜覺得自己似乎也沒這麼恨這個人。

  她如友人一般坦坦蕩蕩同顧楚生說著話,也並沒遮掩太多,將北狄的經歷大致描述了一遍,掩去了和衛韞相處的細節後,也沒有多少可說的,她便反問顧楚生道:「你們呢?我走後朝廷如何了?」

  「我同二夫人穩住了衛家的幾個將領,衛家現在沒事,就等著衛韞回來,你放心。」

  楚瑜點點頭,真誠道:「多謝你了。」

  顧楚生聽到這話,捏著韁繩,垂下眼眸,沙啞著聲道:「你我不用說這個謝字,為你做這些都是我應該的,我沒求過什麼。」

  就像當初,她也沒求過什麼。

  楚瑜轉頭看著顧楚生。

  這輩子的顧楚生,似乎真的不一樣了。和過去她記憶裡那個冰冷又高傲的人,截然不同。

  顧楚生意識到她在看他,下意識將頭偏了偏,想給她看一個最好的角度。

  當年楚瑜看上的就是他這張臉,他曾覺得臉是自己最沒用的東西,如今卻巴不得楚瑜再看上一次。

  然而楚瑜看著他的目光裡澄澈又平靜,帶著感激道:「終歸還是要謝謝你的,此次事畢,你放心,侯爺不會虧待你。」

  顧楚生僵了僵,他慢慢抬起頭來,抿緊了唇:「我要的是什麼,你不清楚嗎?」

  過往顧楚生說這句話,楚瑜覺得痛苦、煩悶、焦躁。

  然而如今聽著這句話,楚瑜看著他,竟覺得十七歲的顧楚生,也帶了幾分可愛。她輕笑起來,有些無奈道:「你可真執著啊。」

  「我什麼性子,」顧楚生苦笑:「你不知道嗎?」

  他要的東西,等多少年,都會拿到。

  就像當年他要娶楚錦,楚錦沒嫁給他,他就能一路從縣令走到丞相,然後將她三媒六娉娶回家裡。

  楚瑜低頭輕笑,詢問道:「阿錦呢?」

  顧楚生聽到這個名字,立刻明白楚瑜想到了什麼,他覺得喉間發苦,手足冰涼。

  可他能怎麼辦呢?

  上輩子做過的事,他做了,他沒辦法。

  於是他只能硬著頭皮道:「她帶著韓大人的公子回了楚府,在華京休養。」

  「她還好吧?」

  「很好。」顧楚生沉默了片刻後,接著道:「她去一個學堂當了夫子,如今比以前開心很多。」

  「那就好。」楚瑜舒了口氣,心裡放下來,接著又道:「那長公主呢?」

  顧楚生這次沒說話,楚瑜點了點頭:「你不方便說……」

  「她在宮裡。」

  「宮裡?」

  楚瑜有些詫異,她忙道:「她是被囚禁了?」

  「不……」顧楚生歎了口氣,語氣裡帶了些無奈:「如今宮裡正值盛寵、盛傳即將封后那個梅妃,就是長公主。」

  聽到這話,楚瑜猛地勒緊了韁繩,不可思議看著顧楚生:「趙玥瘋了?!還是長公主瘋了?!」

  長公主的爹殺了趙玥的爺爺,長公主的兄長殺了趙玥的父親,如今趙玥殺了長公主的兄長,還立她為妃?!

  顧楚生眼裡帶了些許憐憫:「或許是呢?」

  「阿瑜,」顧楚生言語苦澀:「有時候愛一個人,表現出來,可能不是對她好。」

  「那這種愛還是收著吧,」楚瑜看向華京,冷聲開口:「不是你愛一個人,對方就得受著。更不是對方愛著你,就可以隨意糟踐。」

  顧楚生沉默片刻,隨後笑起來。

  「你說的是。」

  他當年那份愛,還不如不愛。

  趙玥如今這份愛,長公主也消受不起。

  楚瑜看著華京,思索著,得早點回華京,將長公主救出來才是。

  上輩子趙玥是死在長公主手裡,這輩子……怕也要長公主幫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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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顧楚生帶著楚瑜到了後方軍營,安置了沈無雙三人之後,轉頭又給楚瑜準備了一個營帳,讓人給她燒了熱水。

  楚瑜關心前方戰事,顧楚生便給她詳細說明了這次作戰情況,安撫道:「你放心,楚將軍如今是有備而來,就算拿不下白城,也不會有大礙,你先洗澡休息一下,餘下我們之後再說。」

  楚瑜點了點頭,心想如今就算有什麼要和顧楚生商議的,也要等衛韞回來。

  於是讓顧楚生先出去,自己先去梳洗,顧楚生也有許多事要忙,他趁著楚瑜梳洗用飯的時間,趕忙去處理了。

  等楚瑜梳洗完畢,用過飯後,她便感覺睏頓。緊繃著弦一直趕路,如今沾了軟床,便再睜不開眼睛。她在帳篷裡睡下,等再醒來時,已經是下午了。

  她揉著眼睛起來,詢問了候著的侍女時辰,接著就聽對方道:「大夫人,顧大人在外恭候多時了。」

  楚瑜有些詫異,不明白顧楚生這時候等著她是做什麼。但顧楚生過來,她也沒有將顧楚生留在帳外的道理,她連忙讓人捲了簾子,迎了顧楚生進來道:「顧大人可是有要事?」

  抱了一對賬本摺子的顧楚生微微一愣,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個顧大人是在叫他。

  他緩了緩神,垂下眼眸,坐到楚瑜對面去。

  楚瑜讓人給他倒了茶,舉止從容溫和,神態之間,再也沒了過往的戒備。

  她向來說到做到,他幫她看好衛家,過往種種,一筆勾銷。

  然而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苦澀,泛在唇間,他垂下眼眸,將賬本放到楚瑜面前:「這是你不在時所有銀錢往來支出,我均向二夫人請示過。」

  「謝謝你。」楚瑜拿過賬本,翻看了賬本後,抬起頭來,再次認真重複:「真的,顧楚生,謝謝你。」

  楚瑜看得出來,顧楚生是真的費心費力在為衛家做事。

  當年他依附於衛韞,從而一路高升,這一輩子顧楚生機緣巧合搭上趙玥,本是可以不用如此,可他卻仍舊信守承諾,替她好好照顧了衛家。

  一個人的好壞她看得出來,脫離了上輩子那個癡情人的角色,以朋友身份看待顧楚生,楚瑜發現,為什麼上輩子除了她,所有人都欣賞顧楚生,不是沒有理由。

  顧楚生沒有應聲,將其他摺子推過去,繼續道:「這些是你不在時,所有發生過的大事,我都記錄在冊。」

  「多謝。」

  「阿瑜……」

  楚瑜的手微微一頓,她抬頭看顧楚生,微微皺起眉頭。片刻後,她坦然一笑:「你我雖然過往不悅,然而楚瑜並非不識好歹之人,大人所做所為,楚瑜和侯爺都感激於心,日後必當用拳相報。您將楚瑜當做朋友,日後你我如年少互稱姓名,也好。」

  顧楚生聽出當中的疏遠,他喉頭滾動,但最終卻也只是什麼都沒說。他似乎用了莫大的力氣,終於讓自己笑容平復,開始同楚瑜說著衛府和楚府發生的事。

  兩人說了沒多久,就聽見外面傳來兵馬之聲,隨後就聽一聲大喊:「大捷!大捷!」

  楚瑜猛地站起身來,朝著帳篷外面衝出去,顧楚生緊隨在後面,只見一隊人馬滿身是血衝上來,朝著顧楚生跪下後,笑著道:「顧大人,楚將軍讓您即刻拔營進城。」

  「楚將軍和衛將軍可有受傷?」

  楚瑜立刻出聲,那小將愣了愣,但看楚瑜站在顧楚生旁邊,立刻識時務回答道:「兩位將軍都安好。」

  楚瑜舒了口氣,忙帶上人,便直接打馬進城。

  顧楚生有些無奈,他軍務在身,只能招呼著人拔營跟上。

  楚瑜趕到城中時,白城已經被攻下,正在清理戰場,楚瑜急急忙忙衝進去,便看見衛夏在門口等她,衛夏替她引路,笑著道:「小侯爺說您肯定是來得最快的,我還不信呢,沒想到啊,還是小侯爺最瞭解夫人。」

  成功攻下白城,楚瑜心中歡喜,笑著道:「他向來知我。」

  衛夏含笑瞧了楚瑜一眼,沒有多說,開始同楚瑜著攻城經過。

  這一戰楚臨陽早做準備,本就打得順暢,而衛韞一馬當先帶人攻城,城樓上獨身取下了主將首級,更是加快了戰場進程,令敵軍徹底潰敗。

  一路走來,楚瑜都隱約聽到衛韞的名字,還有他的事蹟,她不由得輕笑,衛韞這個人,走到哪裡,都是要發光的。

  她隨著衛夏來到衛府,白城本就是衛家大本營之一,衛府如今剛被攻下來,衛秋正帶著人在打掃,這些都是跟著衛韞去北狄的親兵,楚瑜一進來,那些大漢一面擦地板一面抬頭喊:「大夫人。」

  「大夫人。」

  「大夫人您也來啦。」

  「大夫人小侯爺在裡面呢。」

  ……

  楚瑜聽著這一聲聲大夫人,走在回轉長廊之上,一時竟真的有了一種歸家的感覺。

  她轉到正堂,老遠便看見衛韞和楚臨陽坐在正堂之中,他們已經換洗好了衣衫,坐在棋桌前對弈。

  楚臨陽黑色長衫,看上去一如過往那樣沉穩。而衛韞因在服孝,換了一身素白長衫,戴上了玉冠。

  穿上了華京的服飾,楚瑜才驟然發覺,衛韞瘦了許多,他本就生得不像武將,全靠那麼幾分戰場習練出來的英氣懾人,如今他穿著華京士族子弟獨有的廣袖夏衫,倒有了那麼幾分文弱書生的味道。

  然而他拿棋子的動作很穩,雖是少年面容,但眉宇之間卻沉著穩重,全然沒有少年青澀。

  楚瑜走到兩人面前,衛韞抬起頭來,目光觸及楚瑜時,他慢慢笑開,溫和道:「嫂嫂來了。」

  楚臨陽不動聲色瞧他一眼,朝著自己旁邊點了點,淡道:「坐。」

  衛韞愣了一下,楚瑜瞧見他的神色,抿唇笑起來,跪坐在楚臨陽身後,如同未出嫁時一般。

  楚臨陽拈著棋子敲了敲棋盤:「看什麼看,嫁了也是我妹妹,落子。」

  衛韞收回目光,笑著瞧向楚臨陽:「大哥說的是。」

  說著,他同楚臨陽對弈,接上了方才的話題:「沈佑提前回來給了你們消息,趙玥卻沒想著為難我?」

  聽了衛韞的話,楚瑜便猜測出來如今衛韞在說什麼了。

  衛韞既然已經知道趙玥是當年白帝谷一戰幕後推手,自然不會放著趙玥坐穩這個皇位,然而畢竟去北狄將近四個月,給了趙玥太多時間,如今回來,首先便是要試探各方對趙玥的態度。

  楚瑜不知道衛韞是否和楚臨陽交了趙玥是白帝谷主謀的底,她沒有說話,就安靜聽著兩人交談。楚臨陽看著衛韞落子,平靜道:「他殺你做什麼?」

  「他要保姚勇,我和姚勇什麼仇他不明白?」

  衛韞盯著棋盤,試探著道:「他既然選了姚勇,怕是巴不得我死才是。」

  「他給了我和宋世瀾承諾,」楚臨陽平靜道:「等江山穩固,會殺了姚勇。」

  「姚勇會坐著等死?」

  衛韞眼中帶了嘲諷,楚臨陽慢慢道:「趙玥娶了他女兒,並給予盛寵。如今姚勇正做著國舅美夢呢。」

  「那你怎麼不知道,你做著他是個明君的美夢?」

  聽到這話,楚臨陽沉默著,片刻後,他抬起頭,淡道:「有話你不妨直說。」

  衛韞沒說話,他轉頭看向楚瑜。

  楚瑜看見他的目光,許久後,慢慢點了點頭。

  她信任他大哥,而如今的局勢,他們需要楚臨陽。

  楚臨陽看出他們的互動,將棋子放到棋盒,抬眼看著衛韞。

  「有話你說出來,我不保證幫你,可我保證,這話我聽見了就當沒聽見。」

  聽到這話,衛韞心裡有了底,他抿了抿唇:「你可知沈佑在哪裡?」

  楚臨陽挑了挑眉,卻是道:「他比你們早半個月回到大楚,如今在秦時月手下。」

  衛韞眼中閃過一絲冷意,端著茶抿了一口,楚臨陽靜靜等了片刻後,聽衛韞道:「我要見他。」

  「嗯,」楚臨陽點點頭:「顧楚生很快會回昆陽,他們在昆陽駐軍,你跟著回去就能見到。只是,這件事和沈佑有關係?」

  「沈佑,或許是趙玥的人。」

  楚臨陽面露詫異,衛韞平靜道:「而沈佑是當年白帝谷大楚的內奸,因為他一個消息,姚勇和太子堅持出兵……」

  衛韞將他所揣測出來的當年之事說了一遍,楚臨陽聽得眉頭皺起,等到最後,他沉默著沒說話,然而在抬手去握茶杯時,手卻微微顫抖。

  衛韞平靜等著楚臨陽的話,楚臨陽喝了一口茶,讓自己鎮定下來後,他抬起眼來,慢慢道:「今日的話,你不可和第二個人提起。」

  「我知曉。」

  「如今趙玥已經爭得王謝兩家鼎力支持,手裡又有姚勇的軍力。他做皇帝這四個月,大楚上下一心,他善用賢才,寬厚大度,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嗎?」

  「面對這樣的君主,沒有幾個人會有反意。」

  衛韞捏起拳頭,覺得喉間全是血腥味。

  楚臨陽眼中帶了悲憫之色:「小七,這樣的君主,大楚盼太久了。」

  「可他為了一己之欲害死了七萬人!」

  衛韞再也克制不住,猛地抬頭,提高了聲音:「這樣陰狠毒辣的人,也算得上好的君主嗎?!」

  「一將功成萬骨枯,」楚臨陽平靜出聲:「哪個人的帝王之路,不是白骨累累?」

  「可那也是對得起良心的白骨,對得起道義的血海屍山!」

  衛韞神色激動,楚瑜抬眼看向旁邊守著的衛夏,衛夏立刻退下去,讓人守住了周邊。

  衛韞盯著楚臨陽:「你們要的君主,就是這樣無情無義手段很辣之人嗎?」

  「我不知道他們怎麼想,」楚臨陽神色鎮定:「我只知道,大楚如今不能再亂了。趙玥在,他給了我和宋世瀾最好的軍備支持,也給了百姓最大程度的安定。如今大楚勝利在望,你若要殺趙玥是什麼結果?大楚又是內亂,給了北狄修生養息的時間後,你讓大楚怎麼辦,讓百姓怎麼辦?!」

  這話讓衛韞愣住,楚臨陽看著少年不可思議又茫然的臉,心中有些不忍:「小七,如果論私情,你是我友人的弟弟,你是我妹妹的小叔,無論如何我都會幫你。可是我若幫了你,百姓怎麼辦?」

  「我做不到為了一己之私置萬民於水火,你就做得到嗎?」

  「那當初……」衛韞沙啞出聲:「你答應同我一起對付姚勇,又算什麼?」

  「從頭到尾,我只有一個目標。」楚臨陽冷靜開口:「就是如何對百姓更好。」

  「我看過衛家的下場,」楚臨陽抬頭看他,衛韞站在他身前,唇微微顫抖,楚臨陽看著面前捏緊了拳頭的少年,心裡都跟著發顫。然而話他要說下去,他只能說下去。

  「姚勇在,我等上前,不過是白送了性命,沒有雷霆手段,救不活大楚。我答應你對付姚勇,是為了大楚。如今我拒絕為你對付趙玥……」

  「還是為了大楚。」

  衛韞輕笑,眼裡含了眼淚:「對,為了大楚,我衛家連同七萬兒郎就該白送了性命。這位君主如今能給大楚帶來安定,所以他做過什麼,就不重要了,對不對?」

  「可這樣的人,怎堪為君?這樣的人,你就不怕你楚家是下一個衛家嗎!」

  「那至少不是現在。」

  楚臨陽的聲音很平靜:「你要殺趙玥,至少要等他做錯事,不能是現在。」

  「他要一輩子不做錯呢?」

  衛韞咬牙出聲,楚臨陽沒說話,衛韞慢慢閉上眼睛。

  「好,我明白。」

  「還望楚世子遵守諾言,」衛韞每個字都說得極為艱難:「今日所有話,你當沒有聽過。」

  楚臨陽垂下眼眸,慢慢道:「放心。」

  衛韞轉身,楚臨陽叫住他。

  「小七。」

  衛韞頓住步子,楚臨陽慢慢出聲:「人長大的第一件事,就是學會忍得。」

  衛韞沒有回頭,楚臨陽摩挲了茶杯邊緣:「今日的話,再別對第二個人說。」

  「謝楚大哥提點。」

  衛韞聲音沙啞,而後他大步走出去,消失在長廊。

  他走了老遠,楚瑜才慢慢起身,坐到楚臨陽對面。

  「不去追他?」

  「同哥哥下完這一局吧。」

  楚瑜提了棋子落下,楚臨陽抬頭看了她一眼,慢慢道:「他性子太燥,你看著點。」

  「面對你燥而已。」楚瑜同他交錯落子,神色平淡:「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他比我清楚太多。」

  「我忘了一件事,」楚臨陽落了一顆黑子,就將出整片圍住,他開始提子,一面提了棋子往棋盒裡送去,一面道:「你性子也燥。」

  楚瑜沒說話,等她落子時,她又狠又快落到棋盤上,隨後抬眼看向楚臨陽,平靜說了句:「承讓。」

  而後她便開始提子,楚臨陽盯著她的臉,見她從頭到尾沒露分毫情緒,不由得笑了,他往椅背上一靠,雙手攤開:「長大了。」

  楚瑜將棋子都放進棋盒,這才抬頭看:「我同哥哥求一句準話。」

  楚臨陽不言,似乎是知道楚瑜要說什麼,楚瑜盯著他:「若有一日,我衛氏欲反,楚世子當如何?」

  楚臨陽聽到這話,抬眼看著楚瑜。

  他的目光又冷又沉,彷彿看著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她用了「衛氏」,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和身份,片刻後,楚臨陽冷笑出聲來:「衛家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他的家仇關你什麼事?趙玥不是傻子,只要你們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只要你們還有用,他就會好好對你們。」

  「我們沒用了呢?」

  楚瑜聲音平淡:「能設下如此連環圈套,說他是心中磊落之人,你信嗎?」

  楚臨陽緊皺起眉頭,楚瑜繼續道:「能如此揣摩人心之人,往往也不信人心,那你覺得,若有一日,衛韞失去了作用,他會留下這樣一個禍根嗎?」

  「這又與你有什麼干係?」

  「他與衛韞,早是不死不休之局。」

  「這與你又有什麼關係?!」

  楚瑜沒說話,她靜靜看著楚臨陽。

  她穿著和衛韞一樣素白色的長衫,神色沉穩莊重,讓楚臨陽想起衛家華京那間百年老宅前黑底金字「衛府」二字,又想起衛家祠堂那一座座牌匾。

  衛家那份風骨,不知不覺,彷彿刻在了楚瑜的身上,她端坐在那裡,便讓人不敢再放肆喧嘩。

  她靜靜看著楚臨陽,一字一句開口:「我乃衛楚氏,如今衛家大夫人。若這與我沒有關係,衛家之事,便與他人,再沒了關係。」

  楚臨陽看著她,眼中似乎帶了通透了然。

  許久後,他問:「為什麼?」

  楚瑜剛要張口,就聽他道:「楚瑜,若是為了百姓,趙玥如今能給百姓安定,天下誰坐不是坐,你該做的就是同我一樣選擇更好的人坐穩這個位置!」

  「若是為了你的責任,」 楚臨陽沉下聲:「你幫衛家已經夠多了,說什麼衛家大夫人,你拿了放妻書,就早不是什麼衛家大夫人了!」

  當初謝玖去求了那封放妻書的事,楚臨陽早已知曉。然而他尊重楚瑜的選擇,看著楚瑜愣神的模樣,楚臨陽接著道:「你這是在自欺欺人。」

  「你不是為了百姓,不是為了天下,不是為了你的責任,楚瑜,你捫心自問——」

  楚臨陽認真開口:「為什麼?」

  楚瑜沒說話,她心中有了一絲慌亂。

  然而她知道,自己不能慌,不能亂,無論什麼理由,任何理由,都攔不住一件事——

  衛家不能白死。

  她不能讓趙玥當上皇帝。

  她反復告誡自己,慢慢冷靜下來,迎著楚臨陽的目光,認真道:「趙玥不適合為帝。」

  楚臨陽與她對視,誰都不肯讓開,都固執又冷靜,仿若都持劍相抵,與對方抗衡。

  許久後,楚臨陽終於是熬不過她,他看著楚瑜,神色慢慢軟下來。

  「阿瑜,」他歎息出聲:「你真是個傻孩子。」

  沒想到楚臨陽會說這個,楚瑜愣愣看著楚臨陽,楚臨陽站起來,將手覆在她頭頂,眼神裡帶了疼惜和難過:「怎麼就摔不疼呢?一個顧楚生,你還沒執著夠?」

  「你啊,」楚臨陽歎息:「想要對誰好,就拼了命去。以前是顧楚生,現在是衛家,如果衛韞日後是個白眼狼,你不心疼嗎?」

  聽到這話,楚瑜慢慢笑開。

  「不心疼。」

  「他和顧楚生不一樣,」提到衛韞,楚瑜就覺得,那顆又冷又硬的心裡,彷彿是融進了一枚暖玉,它散發著柔和的溫度,一點一點讓她心腸變得柔軟,讓世界都有了暖意。她彎著眉眼,認真道:「他待我好。」

  楚臨陽沒說話,他靜靜看著楚瑜,好久後,他終於道:「必要時,我會幫忙。」

  說完,他便往外走去,楚瑜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楚臨陽那句話的意思。

  若衛氏謀逆,必要時他會幫忙。

  楚瑜猛地站起身來,叫住長廊轉角的青年:「哥哥!」

  楚臨陽頓住步子,回過頭來,看見楚瑜站在門口,她忍住了那份毛躁,緩緩笑開,認真道:「謝謝。」

  楚臨陽沒說話,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楚瑜看著他離開,內心才終於安定,她轉過身去,讓人尋了衛韞。

  衛夏得知她尋找衛韞,趕忙過來,焦急道:「大夫人快救命啊,小侯爺又給自己關上了。」

  楚瑜知道衛韞此刻必然心情不好,她歎了口氣,點頭道:「引路吧。」

  衛夏擦了擦汗,趕緊引著楚瑜去了衛韞房間,楚瑜站在門口,沉默片刻,沒有問衛韞,便推門進去。

  衛韞背對著她,跪坐在墊子上。

  他面前放著一把劍,楚瑜認識,那是衛韞隨身帶著的劍。

  「這把劍是我哥給我的。」

  他知道來人是誰,沙啞出聲。

  楚瑜朝他走過去,聽他道:「我曾在白帝谷許諾,我會用這把劍親手殺了仇人,為他們報仇。」

  「我以為我可以做到。」

  他身子微微顫抖:「我以為,復仇這條路上,我只要殺光所有擋住我前路的人就可以。」

  楚瑜停在他背後,衛韞慢慢閉上眼睛。

  「可若擋在我面前的是黎民百姓怎麼辦?若是所有人攔我阻我,怎麼辦?」

  「可憑什麼……」

  「憑什麼,他做錯了事就什麼懲罰都不用。」

  衛韞捏緊拳頭,整個人蜷縮起來,似乎是痛極了的模樣。

  他看著那把劍,狠狠盯著那把劍,艱難出聲:「憑什麼,他做了這樣十惡不赦的事,等他做好事,就可以一清二白,就可以搖身一變,成為一名聖君。」

  楚瑜沒說話,她抬頭看向那把劍,平靜出聲:「要做什麼,你不知道嗎?」

  衛韞愣在原地,楚瑜蹲下身去,她抬手捏住衛韞的下巴,將他板了過來。

  少年滿臉是淚,神色卻如鷹一般銳利沉著。

  他們在暗夜裡對視,燭火爍爍,在他們眼裡,如火焰一般跳躍燃燒。

  楚瑜逼著他看著她,他迎上她的目光,就不再退讓。

  兩人在暗夜中糾纏撕咬,楚瑜平靜道:「天子無德,大道當逆。他披著人皮,你就撕了他的人皮,他想將過去一筆勾銷,你就把那些血端出來,一盆一盆潑上去!」

  衛韞唇微微顫抖,楚瑜盯著他:「衛韞。」

  她叫他,每一個字都如刀劍林立。

  「這條路,我陪你。」

  「這條路,千難萬難,刀山火海,萬人唾駡,白骨成堆,我都陪著你。」

  聽見這話的瞬間,衛韞猛地撲上來,死死抱住楚瑜。

  他們在黑夜裡擁抱在一起,他的眼淚落在她肩頭。

  他從來沒覺得,這輩子他不能失去楚瑜。

  然而這一刻,他卻覺得,這一輩子,他都不能失去楚瑜。

  這條路,她陪他,那他就背著她。

  那滿地鮮血不染她身,那塵土泥濘不沾她裙。

  千難萬難,刀山火海,萬人唾駡,白骨成堆,她陪著他一世,他就護她一生。

  你願我永如少年,我護你一世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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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11:26:43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二章

  楚瑜被衛韞死死抱在懷裡,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衛韞彷彿是從她身體裡破土而出的花,他死死紮根在她身體裡,他們互相從對方身上汲取力量和養分,誰也離不開誰。

  然而這樣的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她聽見衛韞說:「嫂嫂,你別怕。」

  「我會護好你,無論如何,你都會好好的。」

  「我怕什麼?」

  楚瑜輕笑:「小七,於我而言,這世上之事,無甚可怕。」

  畢竟生死、別離,她都已經經歷過。如果說上一輩子是苦行,那這一輩子就是給她放開手來,追求一份圓滿。

  衛韞靜靜抱著她,感覺自己一點一點平息下來,他本該放手,可是他卻捨不得,於是他繼續抱著她,感知她身上的溫度,慢慢道:「可是我會怕。」

  「你怕什麼?」

  衛韞沒說話,驚呆好久,他慢慢閉上眼睛。

  「我怕你過得不好。」

  我怕你離開我。

  他於楚瑜一個人身上,就有這樣多的懼怕。

  他曾經只希望她過得好,他曾經覺得,他只要好好守住她,陪她一輩子,然後與她共赴黃泉,那就已是足夠。然而當這個人說出「我陪你」的時候,他內心彷彿有無數藤蔓破土而出,將這個人死死綁在了心裡。

  於是他不敢去想她離開的景象,這個人如果轉身,他自己都不知道,未來要如何走下去。

  楚瑜見他情緒慢慢平定,不由得笑了,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背,溫和了聲道:「好了,哭夠了就站起來,後面還有很多事要處理。」

  衛韞應聲直起身來,楚瑜去一旁從盆裡擰了帕子,地給衛韞擦臉,同時道:「接下來你如何打算?」

  既然決定反了趙玥,就要有謀劃,什麼時候反,如何反,都得計較。

  衛韞擦著臉,思緒慢慢冷靜下來。冷水讓他帶了清醒起來,他平靜道:「如今交戰之中,先不要妄動,楚大哥有一點說的對,至少如今的大楚,需要趙玥來充當一個主心骨,穩住眾人的局面。」

  楚瑜點點頭,她一直知道,衛韞是所有的決定,都會儘量以百姓為先,於是她道:「你打算先養實力?」

  「北狄這一戰還沒打完,至少在這個時候,一鼓作氣先把他們打趴下。哪怕不能攻下北狄,也要讓他們至少十年內不能輕易進犯。」

  楚瑜從衛韞手中接過帕子,放到了一旁水中,聽著衛韞繼續道:「我會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和趙玥談判,具體怎麼談,我們還有時間慢慢想。」

  楚瑜點點頭,對於衛韞的能力,她向來信任。上輩子衛韞還沒有這樣好的局面,滿身病根征戰沙場還走到了最後,這便是他最好的實力證明。

  兩人簡單商議後,楚瑜便退回了自己房中,兩人各自睡下,等到第二日,衛韞便同楚臨陽道別,決定回華京拜見趙玥。

  趙玥如今畢竟是皇帝,衛韞回來,自然要先去見面。加上衛韞掛念在華京中的柳雪陽和蔣純,楚瑜擔憂宮裡的長公主,於是兩人決定不再拖延,直接啟程去華京。

  楚臨陽給兩人準備了盤纏和護衛,等楚瑜和衛韞一起上馬車時,捲開簾去,就看見顧楚生坐在馬車中,抬頭朝著兩人笑了笑。

  顧楚生對衛韞拱手,含笑道:「衛小侯爺。」

  衛韞臉色沉下,冷聲道:「給我滾下去!」

  「在下剛好也要回華京述職,楚世子吩咐輕車從簡,只安排了這一輛馬車,顧某體弱,還望小侯爺照顧則個。」

  聽到這話,衛韞冷聲笑開,抬手就去抓顧楚生,卻被楚瑜按住,笑著道:「顧大人說得是,我等趕路,便一路駕馬回去,不知顧大人可願一路?」

  「他體弱。」

  衛韞立刻道:「還是坐馬車比較合適。」

  「哦,」顧楚生抬手,笑了笑道:「在下覺得,偶然鍛煉一下,也是好事。」

  楚瑜點點頭,帶著衛韞下了馬車,讓人牽馬過來,而後各自上馬,便打馬往華京而去。

  顧楚生體力不比楚瑜衛韞,清晨出發,到了午時便覺得疲憊,楚瑜抬眼看了顧楚生一眼,見他額頭冒汗,便在見了茶舍時,讓衛韞叫住了隊伍,讓眾人坐下來休息。

  如今已經入夏,天氣炎熱,楚瑜、顧楚生、衛韞三人坐到一桌,吃飯間隙,衛韞便從旁邊摘了草葉,在一旁編織著什麼。

  他手又快又靈巧,大家還在吃著飯,楚瑜就看出了一個帽子的雛形來。顧楚生看見楚瑜的目光,笑了笑道:「小侯爺是有心的。」

  「嗯?」楚瑜聽見顧楚生說起衛韞,頓時就來了興致,笑著道:「他一貫體貼人,之前我看中一個花冠,但又覺得這是小孩子的玩意兒,結果等我回來,就瞧見他給我編了一個。」

  顧楚生聽著這話,笑意不減,卻是道:「你這個年紀,戴花冠是最好時候了。」

  「是啊。」楚瑜眼裡帶了幾分感慨,顧楚生同她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楚瑜話裡話外,大多與衛韞有關,顧楚生一直笑著,目光裡的笑意卻是越來越淺。眼見著衛韞拿著編好的帽子走過來,他喝了最後一口茶,淡道:「大夫人好福氣,日後小侯爺必然飛黃騰達,他這樣孝順,大夫人日後便可放心了。」

  這話讓楚瑜愣了愣。

  「孝順」二字用在走來的少年身上,她一瞬竟覺得有那麼幾分難受。

  然而過往她常用這兩個字在衛韞身上,如今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卻就不願意用了。

  她看著衛韞將帽子遞給她,笑著道:「嫂嫂,我怕日頭太曬,醜是醜了些,你將就著。」

  楚瑜接過帽子,沒有多話,手拂過那帽子上的紋路,許久後,才抬頭笑了笑:「你有心了。」

  說著,她將帽子戴在頭上,起身道:「啟程吧。」

  一行人快馬加鞭,一連趕了七天路,終於到了華京。入京前一夜,他們尋了一家旅店住下,衛韞和顧楚生挨著楚瑜的房間,一左一右分開睡下。

  約莫是入京的原因,楚瑜有些心緒不安,當天夜裡在床上輾轉反側,一直不得安眠。等到了半夜,她突然聽到窗戶外房檐上有聲音,劍就在她身側,她提著劍迅速藏到窗戶邊上,果然沒有片刻,她的窗戶就被人輕輕推開。

  也就是那一瞬間,楚瑜劍猛地朝著對方刺了過去,對方彎腰一旋,猛地欺身上來,一把捂住她的嘴,將她壓在牆上,小聲道:「嫂嫂,是我。」

  楚瑜睜大了眼,有些詫異,衛韞見她已經看清了自己,這才退了開去,然後道:「我有些事想和嫂嫂商量。」

  楚瑜點點頭,指了一旁的桌子,笑著道:「正門不走,走什麼窗戶。」

  衛韞有些不好意思:「走正門怕驚動了別人,如今畢竟夜深了,我來您這裡,被別人瞧見不好。」

  聽到這話,楚瑜微微一愣,她這才反應過來。

  是了,這裡不是北狄,是華京。

  到了華京,就是悠悠眾口,就是規矩,是輩分。是上要面對柳雪陽和她父母一干人等,下要面對那些仰望著衛韞的百姓將士。

  楚瑜慢慢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是涼茶,落到胃裡,帶著一股子涼意。衛韞坐下來,將手覆在她手上,阻止了她倒茶的動作,小聲道:「這茶涼了,您別喝太多,傷身。」

  「嗯。」楚瑜覺得自己似乎有些緩不過神來,她直覺衛韞這個動作逾矩,可是又有那麼幾分小小的歡喜和雀躍。

  她垂著眼眸,衛韞放開手,接著道:「明日我們就要入京了。」

  「嗯。」

  「我不會暴露自己已知白帝谷一事,並且向趙玥稱臣,以此換趙玥給我一些好處,可重點是,我該要什麼。」

  楚瑜沒說話,她認真思索著,斟酌著道:「你不能留在華京。」

  「我知道。」

  衛韞看著她,認真道:「我會去讓趙玥給兵給糧,讓我去打北狄。之後我會讓圖索在邊境騷擾,駐軍在北境。」

  聽到這話,楚瑜皺起眉頭:「白、昆兩州本就是衛家的勢力地,你若駐軍在那裡,怕是太過勢大,趙玥不會允許。」

  「這是我擔憂之處。」

  衛韞認真道:「我在外打仗,多的是理由不回來,趙玥拿我也沒辦法,所以他必然退而求其次,將我家屬留在華京。母親我帶不走,我想問問你……」

  他抿了抿唇,終於道:「你可願……跟我去北境。」

  聽到這話,楚瑜靜靜看著他。

  少年垂著眼眸,眼裡的情緒盡被遮掩,他慢慢道:「我可以給你一封放妻書,你離開了衛家,然後悄悄再跟我到北境去。」

  楚瑜沒說話,她覺得心裡有什麼在發顫,她看著少年說著這話,似乎很是緊張,她感覺自己彷彿是一隻蝸牛,被巨大的力想從她的殼裡拽出來。

  她不敢去深想太多,於是她只是麻木道:「我若離開了衛家,我到北境去,以什麼身份?」

  衛韞微微一愣,聽楚瑜道:「我若連你嫂嫂都不是,我在衛家,又算什麼?你哥哥已經去了,你給了我放妻書,我又以什麼名目回到衛家?難道你哥還能從墳裡爬出來,再娶我一次?!」

  這話讓衛韞哽住,話問出來,楚瑜竟也有了幾分慌亂。

  她暗中捏住了拳頭,衛韞垂著眼眸,好久後,他慢慢道:「是我思慮不周,一心只想儘量讓幾位嫂嫂安全,沒有考慮嫂嫂名聲。」

  衛韞聲音平穩,帶著歉意,然而袖下的手卻是捏緊了自己的袖子,讓自己儘量冷靜下來道:「那我會同趙玥請旨,為嫂嫂加封軍職,嫂嫂身份越尊貴,趙玥下手難度就越大。回去之後,我會想辦法讓嫂嫂儘量和長公主搭上線。如今王謝兩氏都要求趙玥殺長公主,趙玥卻仍舊讓長公主位列貴妃,可見其寵愛,嫂嫂若能和長公主搭上線,會安全許多。」

  聽到衛韞的話,楚瑜懸著那顆心終於掉下來,那雙死活要拽她出來的手,終於退了回去。她舒了口氣,點頭道:「其實只留母親和阿純在華京我也不放心,我在華京至少能照顧家人,你在外不用擔心,如果有了異動,我會想辦法護著家裡人出來。」

  「嗯,」衛韞應了聲,又繼續道:「還有一件事,如今趙玥不會殺姚勇,我若歸順得太順利,怕趙玥起疑,我需要一個臺階。」

  楚瑜敲著桌子,聽衛韞繼續道:「如果顧楚生是趙玥……」

  話沒說完,外面就傳來了敲門聲,楚瑜和衛韞對視一眼,就聽外面傳來了顧楚生帶著冷意的聲音:「大夫人,可否讓在下入內一敘?」

  衛韞皺眉,朝著楚瑜搖了搖頭,楚瑜輕咳了一聲道:「顧大人,妾身已經睡下,有什麼事……」

  「顧某找小侯爺。」

  顧楚生這話說出來,兩人便不再說話,片刻後,衛韞不免笑了,果斷站起身來,打開門來,直接將人抓著進來,關上大門,轉過頭來看著顧楚生道:「顧大人真是厲害啊。」

  顧楚生整了整衣衫,抬頭看向衛韞,冷著聲道:「衛小侯爺,這個點還在這裡,不妥吧?」

  「有話就說。」

  衛韞轉身回到自己位置上,跪坐下來,冷著聲道:「我還有要事與嫂嫂商議。」

  顧楚生看著他們,動了動唇,最終卻還是將話忍了下去。他跪坐在桌椅前,壓著自己的手,冷著聲道:「方才我去隔壁找小侯爺,沒見到人,便猜小侯爺在這裡,沒想到還真被在下猜對了。」

  楚瑜平靜喝了口茶,淡道:「我一貫如此行事,沒有太多男女大防,顧大人不知道嗎?」

  這話戳中顧楚生的痛腳。

  他怎麼不知道?

  當年還不相識,他就知道她的事,慣來看不起她。後來無數次爭執時,他都會就著這些事大罵。

  「不知廉恥。」

  當年他是這麼說。

  可他也知道,楚瑜雖然大大咧咧,卻從沒有真的逾矩,這樣夜深人靜時同男子獨處一室,若非特殊情況,是從未有過的。

  可這話他不能說,他壓著自己的情緒,轉頭看向衛韞,冷靜道:「今夜前來,顧某是來規勸小侯爺。」

  衛韞抬了抬手,讓顧楚生說下去。

  「顧某知道小侯爺對姚勇在白帝谷所作所為心有怨念,但陛下乃善惡分明的君主,並非昏庸之輩。此案他必然會追查到底,一定會給衛家一個清白,但如今正是上下一同對敵之時,還望小侯爺念在蒼生百姓的份上,且將個人恩怨放下。」

  衛韞喝了口茶,冷笑出聲:「明天我就見他了,他怎麼不親自同我說?」

  「這話不是陛下說的。」

  「那是誰說的?」

  「我。」

  「顧楚生,」衛韞冷眼看著他:「你也太看得起自己!」

  「我說的話,是對是錯,小侯爺不明白嗎?」

  顧楚生目光灼灼:「小侯爺當初殺姚勇,囚禁淳德帝,為的難道僅僅是一己之私?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小侯爺要報家仇,等此戰之後也不遲。」

  「此戰完畢,陛下聖位坐定,小侯爺若效忠陛下,楚世子、宋世子、我、王謝兩家,再加上小侯爺,就會在朝堂上呈對抗之勢,到時姚勇可有可無,若我與小侯爺、楚、宋兩家聯手要讓姚勇死,還怕姚勇不死嗎?」

  「而小侯爺若此時與陛下作對,姚勇如今還有殘兵,小侯爺你這是在做什麼?這是在掀起內亂!而且對於陛下而言這等於什麼,等於您不信任他,您不信任他,您逼他,您能指望陛下日後容下衛家嗎?難道說,小侯爺還要再反一次不成?可淳德帝昏庸,廢他乃大勢所趨,而如今陛下乃明君,您要廢他,您可真是想好了?」

  衛韞不說話,他摩挲著茶杯,楚瑜抬眼看他一眼,揣摩著衛韞的心思。

  對於衛韞而言,顧楚生簡直是天降及時雨,趕著來給他送臺階。可他不能下得太順當,他得端一端。

  衛韞垂著眼眸,許久後,他慢慢笑開:「顧楚生,當初我就知道你這人舌燦蓮花,如今看來,的確如此。」

  顧楚生舒了口氣,卻聽衛韞道:「可是,天下亂不亂,於我衛家有什麼好處?」

  「趙玥他安撫姚勇許了姚勇國舅之位,他不許我什麼就想讓我放下家仇為他賣命,他當我是傻子擺弄嗎?」

  顧楚生皺起眉頭:「您要什麼?」

  「兵馬大元帥的印還在我這裡。」

  衛韞喝了口茶:「昆、白兩州,一直以來也是我衛家的地盤。」

  顧楚生沒說話。

  衛韞輕笑:「怎麼,顧大人不敢說話了?」

  「陛下不會直接答應。」顧楚生思索著,慢慢道:「可是,我有另一個法子。」

  說著,顧楚生抬起頭來:「進華京之後,還請務必見長公主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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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長公主和趙玥,到底怎麼個情況?」

  楚瑜皺起眉頭:「你讓我們找她,至少該給我們交個底。」

  「二位可知,三十年前,高祖未稱帝前,秦王與高祖乃至交好友,後來秦王被貶離京,恰逢趙玥出生,於是趙玥打從出生,就活在李府,彼時長公主年僅五歲,多加照看,可以說,趙玥由長公主一手帶大。」

  衛韞和楚瑜點點頭,這些過去不算秘聞,他們大多有所耳聞。

  「後來奪權中鬥爭,趙玥世子之位被奪,而長公主為了躲避催婚去了道觀,趙玥一怒之下離開了太安,從此不知去向,但其實他沒走遠,而是去道觀找到長公主,以小廝之名留在了長公主身邊。」

  「一留留到高祖稱帝,長公主成為公主,為穩住各方勢力,長公主嫁給了梅家長子梅含雪。趙玥彼時年僅十二,長公主出嫁當夜,他回了太安。」

  「回了太安後,在李氏助力下,他重新爬上了秦王世子之位,而後不久,公主剛剛懷上身孕,梅含雪便戰死沙場。從此公主守寡,而秦王則與華京斷了聯繫。」

  「再之後,秦王謀反,趙玥被牽連,公主來找了我父親,顧家在長公主幫助下,拼死保下了趙玥。趙玥改頭換面,從此以面首之名,留在了公主身邊,改名薛寒梅。」

  「趙玥本性柔軟淡泊,不問世事,對秦王也沒有太大感情,於是公主一直以為,這件事就這樣了了,趙李兩家的仇恨就戛然而止於他們。誰知道趙玥卻一直在積極聯繫王謝兩家,並在國亂時撿了漏子,收復了姚勇,在你們駐守天守關時殺入華京,淳德帝在他入城時自殺,而長公主則被他囚於後宮。在他登基之後,長公主被封為梅妃,成為後宮裡唯一一個妃子。為了穩住姚勇,趙玥同時與姚勇議婚,可是趙玥卻同我說過,姚勇必死,后位僅梅妃能得。」

  「所以,這與我們找長公主,有什麼關係?」

  衛韞梳理著趙玥和長公主的關係,雖然顧楚生只稱述已經發生的客觀事實,可這中間的愛恨糾葛,卻不難猜出來。

  趙玥對長公主那份求之不得的心思,從年少開始,一件事渴望太久,就會變成執著。

  「長公主是個愛恨分明的人,」顧楚生垂下眼眸:「對於殺兄之仇,她不會這樣簡單放下,你們若是找她,她必然會幫你們。而她與趙玥羈絆太深,趙玥理智冷靜,若要他答應一件本不打算答應的事,除了長公主,無人能辦到。」

  顧楚生說完這話,三個人都沉默下去。衛韞敲著桌子,慢慢道:「那你呢?」

  「我如何?」

  「你在這裡面,又是什麼位置?」衛韞盯著他:「趙玥攻打華京時,我曾拜託你去守住華京,你轉頭去了鳳陵城,是因為你知道趙玥要動手對吧?那這時候,你是站在趙玥那邊的,是嗎?」

  顧楚生沒有言語,衛韞繼續道:「而如今你此刻來同我說這些,是讓我與趙玥反著幹,你又是什麼意思?」

  夜裡很安靜,聽得見外面蟬鳴之聲,涼風捲著花香湧進房間,顧楚生抬眼,將目光落到楚瑜身上:「顧家一直追隨元帝血脈,此乃皇室正統,故而當年我父親拼死保下趙玥,而我繼承父親意志,救出趙玥。」

  「只是我從未想過,趙玥竟有復仇的心思。直到我在長公主府遇見他,他出府與王謝兩家議事,被我察覺,長公主當夜差點撞破,我幫他遮掩下來,因此……長公主沒能及時察覺他的謀劃。」

  說到這裡,顧楚生眼中不免有了感慨。

  當年趙玥意外病逝,他也曾疑惑過,這輩子入了長公主府,他便知道,當年趙玥哪裡是意外病逝,分明是長公主提前察覺了趙玥的陰謀,快刀斬亂麻殺了他之後對外稱病。

  因為他的介入,趙玥沒死。

  「他能隱忍這樣多年,絕非泛泛之輩,你若與他為敵,怕是艱難。」

  顧楚生抬眼看著衛韞:「其實我不在意你如何,你死了我可惜,可惜我大楚少了一員名將,可也僅僅只是可惜而已。可我容不得衛府敗落。」

  顧楚生剩下的話沒說出來,然而在場人卻都明白他的意思。

  衛府敗落,牽連的就是楚瑜,楚瑜一日不離開衛府,顧楚生就不會看著衛府落敗。

  明明該是好意,可衛韞聽著這話,卻感覺到了森森屈辱,他冷眼看著顧楚生,顧楚生迎著他的目光。許久後,衛韞站起身來:「顧大人,剩下話,我們出去說。」

  「正有此意。」

  顧楚生也是隨著站起來,他同衛韞兩個人一起走出去,楚瑜看著他們的背影,微微皺眉,卻還是沉默著轉頭,抿了口茶。

  顧楚生不是莽撞的人,衛韞也不過是看似莽撞而已。

  茶喝完,她站起身來,坦蕩上床蓋上被子,閉上眼睛。

  而另一邊,顧楚生和衛韞兩人剛一進衛韞的房間,衛韞便猛地回身,死死盯住顧楚生。

  看著他的目光,顧楚生輕輕笑了。

  「小侯爺惱怒什麼?」

  「你以後,」他冷聲開口:「離我嫂嫂遠一點。」

  聽到這話,顧楚生眼裡帶了冷意,面上仍舊笑意盈盈。

  「這句話,您不該對自己說嗎?」

  「半夜三更,孤男寡女,瓜田李下,她一貫沒有男女大防,衛家百年高門,也沒教過你禮義廉恥嗎?!」

  「那顧家教過你了?!」

  衛韞冷笑:「顧楚生,你這些下作手段,你自己比我清楚。我嫂嫂乃衛家大夫人,就算要改嫁,那也是三媒六娉明媒正娶,容得你區區金部主事如此百般糾纏?」

  「改嫁?」顧楚生玩味出聲:「您真會讓她改嫁?」

  衛韞沒說話,他看著顧楚生,顧楚生眼光太銳利,仿若刀劍,直直刺在他心底。

  他嘲諷,他譏笑,他雖然沒有說話,可是衛韞卻覺得,他每一個眼神,都充滿鄙夷。

  「衛韞,」他慢慢開口,神色冷漠:「你對得起你哥嗎?」

  衛韞慢慢捏起拳頭,顧楚生走向他:「她是你嫂嫂,你對她那份心思,不齷齪嗎?」

  說著,顧楚生停在他面前。

  他離他很近,兩人面對面,咫尺之隔,誰也沒有讓,誰也沒有退。

  顧楚生與他差不多高,那算豔麗的眼微微彎起,笑意卻不見眼底:「你自己想起來,不覺得噁心嗎?」

  「我為什麼要噁心?」

  衛韞迎著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平靜出聲:「我喜歡她,我為什麼要噁心?」

  「你還真敢說!」

  「我為什麼不敢?」

  衛韞看著他,腦中閃過楚瑜的影子,他覺得自己彷彿是找到了某種力量,他慢慢鎮定下來,認真看著顧楚生。

  他從來沒對別人說過這句話,然而如今說出口來,竟然覺得,也……並沒有那麼可怕。

  他認認真真,再次重複:「我喜歡她,很喜歡她。」

  「我沒傷天害理,我沒傷害別人,我喜歡一個人,我把她放在心裡,我有錯嗎?」

  「可她是你嫂嫂。」

  「那又如何?!」

  衛韞提了聲音:「我兄長不在,有一天她也會喜歡別人,如果她註定要喜歡一個人,那個人為什麼不能是我?」

  「那人不會是你!」

  顧楚生覺得有血腥味泛上來,他說得斬釘截鐵,然而看著面前少年清澈的眼睛,他卻覺得害怕。

  他並不是真的那麼肯定。

  他過去一貫知道衛韞優秀,或者說衛家人,風骨在此,都是令楚瑜仰慕的存在。

  上輩子的衛珺是他心裡一根刺,他一輩子都會想,如果當年衛珺沒死,如果當年楚瑜嫁給衛珺,楚瑜是不是還喜歡他。

  他每想一次,就需要楚瑜證明一次。

  面對衛家,面對衛韞,他骨子裡就有那麼一份自卑在。

  他沒有這個人的光明磊落,沒有這個人的坦蕩寬容。他自己有的沒有的,他知道得一清二楚,而楚瑜是怎樣一個人,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若說上輩子的衛韞還被這世道給毀了大半,那這輩子站在他面前神色堅韌清澈的少年,則是他所知道,楚瑜最想要的存在。

  可他不能說,他看著衛韞的目光,捏著拳頭,強撐著自己:「她喜歡我,從十二歲那年開始……」

  「然後在十五歲結束。」

  衛韞平靜出聲:「顧楚生,她已經不喜歡你了。她開始了新的人生,如果你是真的愛她,真的想對她好,放過她。」

  「然後方便你是嗎?」

  顧楚生嘲諷開口,衛韞沉默了片刻,終於道:「顧楚生,被你愛著,真的很痛苦。」

  顧楚生微微一愣,衛韞將手放在心口:「我喜歡她,我放在心裡,我守護她,我追求她。可是我不強求。」

  「我希望她過得好,過得開心。如果沒有我的世界對於她來說更好,」衛韞覺得這話說出來,心裡就是尖銳的疼,然而他卻還是乾澀出聲:「那我可以放手。感情是包容,是犧牲,是放手,是理解。不是你喜歡她,無論如何,她都該屬於你。」

  「你懂什麼?」顧楚生顫抖著開口,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這些話彷彿是刀斧砍在他心上,他連聲音都帶著顫意:「你喜歡她多久?你為她做過多少事?衛韞我告訴你,你這份喜歡值不了多少錢,你以為你為什麼喜歡她?不是因為她多好,只是因為你年少。」

  「你看過外面的世界嗎?你看過幾個女人?你經歷過幾個人對你好?你不過是,剛好在自己一無所有的時候,遇到一個全心全意對你好的人,於是你拼命想抓住她。你愛的哪裡是這個人?你愛的是你心裡那份軟弱,愛的是她剛剛好,填補你心裡那份軟弱。」

  顧楚生說著,眼前回蕩的,卻是年少的自己。

  哪一份愛不是夾雜著各種各樣的情緒,他說衛韞,他自己當年,怎麼不是從女子夜雨劍挑車簾那一刻開始愛上?

  然而他不懂,他不明白,所以他嫉妒,這個人怎麼就能比當年的自己,早早明白這麼多?

  於是他抓著他的痛腳,冷著聲:「衛韞你信不信,你只要和她分開五年,你只要再遇到幾個對你好的女人,你就會發現,你這份感情就是少年暮艾那一份悸動。你對於她,敬重、感激,甚至於你有著少年人的欲望和憐愛,可是這不是愛。」

  「不是愛情的感情,這是折辱。」

  這話讓衛韞微微一愣,顧楚生看著他愣神,沙啞著聲音,慢慢道:「衛小侯爺……」

  他聲音裡帶了懇求:「我喜歡這個人,太多年了。」

  足足三十二年。

  他用了十二年時間喜歡她,用了二十年時間,知道自己喜歡她。

  「我遇見過很多人,我走過很多路,最後才確定,我是真的愛她。感情哪裡這麼簡單?你還這麼年輕,你怎麼就知道,自己就是真的喜歡她?」

  「她向來是個膽小懦弱的人,可她決定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會什麼都給他,全心全意付出。如果她付出了所有,你才發現這不過是你年少時的衝動,你忍心嗎?」

  衛韞沒說話,許久後,他提醒他:「顧楚生,你只比我大兩歲。」

  顧楚生沒有說話,他滿臉是淚。

  衛韞的目光讓他慢慢清醒,他笑出聲來:「是,所以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衛韞,」他平靜出聲:「你我做個約定。」

  衛韞平靜不語,顧楚生慢慢道:「我知道你會去北境,我也知道你要在那裡謀劃衛家的出路,你在北境的時間,我不會追求她,我只會做好我的本分,在華京拼了我的命,保她無虞。」

  「而你,也只做好你的本分。」

  衛韞看著面前人,並不說話,他端起酒杯,平靜開口:「好。」

  「北境不平,江山不定,我只是你的盟友顧楚生。」

  顧楚生給自己倒了酒,舉杯看向衛韞:「待你南歸,你我各憑手段,願得盛世太平……」

  衛韞明白顧楚生的意思,舉杯與他相碰,看著他的眼睛,聲如珠玉擊瓷:「許以江山為聘。」

  說完之後,兩人仰頭將酒一飲而盡。

  願得盛世太平,許以江山為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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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楚瑜第二天清晨醒來,所有人都已經準備好,一行人直奔華京,各自回府。

  趙玥登基後,封顧楚生為金部主事,並將當年顧家的宅院重新賜還給他。於是顧楚生同楚瑜告辭後,便自己回了自己家中。

  衛韞同楚瑜回到衛府,剛下馬車,就看見柳雪陽和蔣純帶著人站在府邸門口候著。衛韞和楚瑜微微一愣,柳雪陽便上前來,抱住衛韞,含著眼淚道:「你總算是回來了,你不知道你在外的日子,母親心裡多害怕。」

  衛韞眼神軟下來,他抬手拍了拍柳雪陽的背,溫和道:「母親勿憂,我回來了。」

  衛韞勸著柳雪陽,旁邊蔣純上前來,含笑看著楚瑜:「回來了?」

  楚瑜瞧著蔣純笑意盈盈的模樣,打趣道:「你看上去面帶桃花,似乎過得不錯啊?」

  聽到這話,蔣純愣了愣,隨後有些不好意思道:「你聽說了啊?」

  楚瑜呆了呆,故作鎮定道:「聽說了。」

  「沒想到傳這麼快,」蔣純有些無奈,卻還是道:「不過他這個人性子浮,都是張嘴亂說,你們別當真。我在衛府要待到老的。」

  楚瑜點點頭,認真道:「是,男人一張嘴不能隨便信,還是要考驗一下。」

  蔣純抿唇搖了搖頭:「我不會對不起二郎。」

  「阿純……」

  楚瑜歎息出聲,還想說什麼,旁邊柳雪陽終於從喜悅中緩過神來,招呼著道:「來來,先把火盆過了,把艾草水拿過來……」

  於是楚瑜剩下的話止於唇間,然而蔣純眼中全是了然,似乎早已經知道楚瑜要說什麼。

  楚瑜跟在衛韞後,踏過火盆,被柳雪陽用艾草沾了水,輕輕拍打在身上,洗去了一身晦氣,到了祠堂,在祠堂中和列祖列宗告知回來之後,一行人才回到各自房間清洗。

  長月晚月早就已經備好水,楚瑜一進來,她們侍奉著楚瑜下了熱湯,長月給楚瑜按摩著手,晚月給楚瑜搓著背,長月一路嘴不帶停,不停道:「您要去北方就去,怎麼就把我們撇下了?這世道哪裡有主子甩開自己貼身丫鬟的道理?」

  「我不是擔心你們嗎?」楚瑜歎了口氣:「這次是我任性,去之後才知兇險,你看我帶了那麼多人過去,又……」

  說到這裡,楚瑜心裡有幾分酸澀,擺了擺手道:「算了算了,你們同我說說華京裡的事兒吧。」

  「能有什麼事兒啊?」

  長月翻了個白眼:「華京裡安定著呢。」

  楚瑜知道她在同自己置氣,轉頭看晚月道:「晚月你說。」

  「趙玥稱帝後,安撫了各家,該貶的貶,該升的升,他頗有手腕,權衡各方,所以華京被他接管之後,倒沒出什麼亂子,百姓安定,我們也沒受太多影響。」

  楚瑜點點頭,這點她是知道的:「還有呢?」

  「他提拔了顧楚生和宋世瀾,還將沈佑提為了大理寺丞,沈佑每次回來都要來府裡見六夫人,六夫人不見他,他便在門口站著,外面的人都知道,這件事在華京傳許久了。」

  楚瑜愣住,沈佑的舉動,卻是她沒想到的。她皺起眉頭,不明白沈佑到底是哪裡來的臉,若是說他傳錯消息是無意,那他將救他之人從趙玥改成姚勇,這就絕對是有意隱瞞了。既然如此隱瞞,那又何必惺惺作態?

  楚瑜思索著,長月見她不說話,趕忙道:「還有還有,還有一件大事。」

  「嗯?」

  「那個宋世瀾,宋世子,庶子出身當了世子那個,您記得吧?」

  長月擠眉弄眼,楚瑜有些奇怪,宋世瀾雖然看上去有些輕浮,實際上極為沉穩,庶子之身爬上來,說狠夠狠,說穩夠穩,他又能有什麼事兒?

  「他上門來求娶二夫人了!」長月興奮道:「小侯爺不在,他就找了老夫人,老夫人拿不下主意,還是二夫人親自出面拒絕的親事。當時我們都瞧著呢,這個宋世子脾氣可好,被拒絕了也沒多說什麼,還囑咐二夫人要多吃些,說她太瘦了……」

  長月絮絮叨叨,楚瑜卻是慢慢睜大了眼。緩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果然是個大消息!

  她忍不住帶了笑意,等洗完澡之後,還在飯桌上,楚瑜就拿眼打量蔣純。蔣純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將碗筷一擺,歎了口氣道:「阿瑜,你要說什麼便說吧。」

  「咳咳,小七,」楚瑜轉過頭去,扯了扯衛韞的袖子,衛韞抬眼看她,眼裡帶了些疑惑,楚瑜抿唇笑道:「我和你說件好玩的事兒。」

  衛韞瞧了蔣純一眼,又瞧了楚瑜一眼,有些疑惑點了點頭,楚瑜張口道:「那個宋世子上門向阿純……」

  「哎呀你別說了!」蔣純起身來捂楚瑜的嘴,楚瑜身手比她好太多,卻讓著給她捂住嘴,一副求救模樣看著衛韞。衛韞愣了片刻,慢慢反應過來,轉頭看向柳雪陽。

  柳雪陽輕咳了一聲:「是有這事兒,不過阿純不願意,就被我拒了。」

  「其實宋世子也挺好的。」王嵐抱著孩子,笑著瞧向和楚瑜打鬧著的蔣純:「現在還天天送著禮呢。」

  聽這話,楚瑜挑起眉頭,拼命朝蔣純眨眼,眼裡全是「真的嗎真的嗎?」

  老底都被抖完,蔣純歎了口氣,放開楚瑜道:「算了算了,你們就拿我當下酒菜吧。」

  「我們哪兒敢啊?」

  楚瑜趕緊癱過去,靠在蔣純身上撒著嬌:「我錯了,好姐姐,我不說你和宋世子了,你別生氣嘛。」

  「去北狄一趟,」蔣純忍不住笑了:「怎麼學得這麼潑皮無賴了?」

  旁邊衛韞瞧著,眼裡帶了笑意,他很喜歡楚瑜這樣完全不設防的模樣,這會讓他覺得,自己這才是真的走進了她的世界裡。

  「她不是在北狄學的,」衛韞敲了敲楚瑜碗邊的桌子,示意她吃飯,同時道:「我瞧她呀,來之前就是這模樣了,之前還端著,現在對著咱們這一大家子,卻是連端著都不願意了。」

  「小七說得是,」柳雪陽笑著道:「我當初怎麼就沒瞧出來,你是隻小潑猴呢?」

  一家人拿著楚瑜打趣,說說笑笑,等一頓飯吃完,宮裡便來了人,規規矩矩等在門口。

  衛韞瞧見來人拿著聖旨,頓時冷了神色,楚瑜也看見了對方,收起笑意,同衛韞道:「趕快去接旨。」

  衛韞知道這是楚瑜的提醒,他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朝著那太監迎了過去,疾步上前道:「公公手持聖旨來傳旨,怎的不在外讓我等來接旨迎接?」

  「陛下來時囑咐了奴才,」那太監笑了笑,和氣道:「小侯爺從北方歸來,車途勞頓,若是還在用膳,讓奴才就在一旁候著,等小侯爺吃過了,再來同您說進宮的事兒。」

  「陛下真是體恤我等。」衛韞面露感激之色:「陛下聖恩,臣又怎可放肆?還請公公宣旨吧。」

  說著衛韞退了一步,恭敬跪了下來,太監宣讀了聖旨,將聖旨交到衛韞手裡,同時朝著跪在衛韞身後的楚瑜道:「陛下還說了,宮裡梅妃娘娘與衛大夫人乃故交,一直掛念著您,您若無事,不如也進宮去看看梅妃,也當敘一個姐妹情誼。」

  「勞煩娘娘掛念,」楚瑜恭恭敬敬道:「妾身對娘娘也十分思念,願與小侯爺一道入宮。」

  聽到這話,太監眉開眼笑,領著兩人出去,太監單獨上了一輛馬車,楚瑜和衛韞上了後面一輛。

  馬車搖搖晃晃啟程,楚瑜淡道:「你今日去,該談什麼都清楚了吧?」

  「嗯。」衛韞垂著眼眸,楚瑜繼續道:「趙玥必然要將我和母親留在華京為質,你答應他。」

  衛韞沒說話,楚瑜微皺起眉頭:「不是說好的嗎?」

  「知道了。」

  衛韞低聲開口,楚瑜瞧著他垂著眼睛,像一隻被抽走了骨頭的小狗,忍不住抬起手來,揉了揉他的頭髮。

  「信我。」

  她沉穩出聲:「你好好在北方發展自己的人脈,我在華京不會給你找麻煩。」

  「你要能給我找麻煩,」衛韞悶悶開口:「我說不定還能開心些。」

  「孩子話。」

  楚瑜拍了拍他的頭,衛韞沒有言語。

  沒一會兒,馬車便到了宮門前。楚瑜和衛韞直入內廷,衛韞被領著去了御書房,楚瑜則被領著往後宮走去。

  淳德帝並不算一個荒淫的皇帝,後宮妃子數量不多,而趙玥登基後,整個後宮,除了正在議親的姚家女以外,也就只有一個梅妃,居在棲鳳宮之中。

  棲鳳宮乃皇后宮殿,梅妃居住在這裡,趙玥的心思,誰都清楚。也不知道姚家知不知道這一件事。

  楚瑜思索著,來到棲鳳宮門前,她恭敬跪下,將頭抵在落在地上交疊的雙手之上,門緩緩打開,帶著嘎吱之聲,一股濃烈的梅花香味從裡面撲面而來,片刻後,她聽到一個慵懶的聲音響了起來:「進來吧。」

  楚瑜站起身來,低著頭進了房中,女子身著金色華服斜臥在榻上,頭髮散披落在地面上,裸露出來的脖頸上全是斑駁的紅點,對方似乎刻意做著這樣的事,在宣告著什麼。

  她沒有化妝,素面朝天,神色慵懶隨意,似乎這半年來的動盪,與她沒有任何關係。

  楚瑜站在她身前,恭敬道:「殿下。」

  長公主瞧著自己指甲的動作微微一頓,片刻後,她輕笑出聲。

  「從北境回來的人果然不一樣,我已經許久沒聽到過這個稱呼了。」說著,她嘴角噙了一絲冰冷的笑意:「你知道他們叫我什麼?」

  楚瑜誠實開口:「娘娘。」

  長公主垂下眼眸,淡道:「我女兒被關起來了。」

  楚瑜沒有說話,聽她繼續道:「我哥哥也死了。」

  「有時候我就在想,這是我做的孽吧?」

  長公主笑聲裡帶著嘲諷,她站起身來,裙子拖在地面之上。

  她這一身長裙繁複華麗,是華京女子很少見的衣著,因為它無法穿到外室。從這件衣服上,楚瑜便推測出來:「娘娘平日不出房門嗎?」

  「你覺得我需要,還是我能?」

  長公主挑眉:「你這話說出來,真讓人難過。」

  楚瑜有些疑惑:「公主……為何能見我?」

  趙玥既然看管得如此嚴密,怎麼還會讓她來見她?長公主輕輕一笑:「他同我要一樣東西,我給了唄。」

  楚瑜不太明白,長公主靠近她,將肩膀輕輕拉扯下來,露出上面的痕跡:「他如今想要的、我能給的,就這個了。」

  楚瑜猛地睜大了眼睛。

  長公主拉上衣服,坐回椅子上,撐著頭道:「我面首都多得記不清,他以為這樣就能羞辱我?」

  長公主冷笑出聲:「笑話!」

  楚瑜沒說話,好久後,楚瑜慢慢道:「那公主如今,又在難過什麼呢?」

  長公主沒說話,楚瑜上前去,半蹲下來,握住長公主的手。

  「殿下,」她歎息出聲:「受傷了覺得難過,並不可恥。」

  長公主的手微微顫抖,她靜靜看著楚瑜,艱難笑起來。

  「本宮不難過,」她慢慢出聲:「本宮一輩子都沒輸過,這一次也不會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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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楚瑜沒說話,她靜靜凝視著長公主,這一瞬間,她似乎看到當初她跪在宮門前,長公主整理了衣衫,將頭髮挽在耳後,說那一句「本宮要打的仗,從來沒有輸過」的模樣。

  女子靜靜對視,雙方似乎都從對方眼裡看到雲湧風起。

  長公主從楚瑜眼裡看到她要的江山,楚瑜也從長公主眼中看到她有的報復。

  「你信嗎?」

  許久後,長公主出聲,神色冷靜:「你可願信我?」

  楚瑜沒出聲,她放開長公主的手,站起身來,長公主目光落在她身上,目光中帶了幾分波動。而後便見她退了兩步,在兩人之間留出距離來,雙膝跪下,廣袖一展,雙手交疊在身前,彎腰將頭抵到地面。

  長公主隨著楚瑜的動作,目光深沉,楚瑜跪在地上,沉穩開口:「願隨我主。」

  長公主站起身來,平靜道:「趙玥會讓衛韞去北方,但你得留下。」

  「我知。」

  「我在,」長公主的手落在她額頂,目光看向大門正前方。帶著涼意的綢緞垂落在她臉頰邊上,楚瑜感受到額頂的溫度,聽她平靜出聲:「保你衛家無虞。」

  楚瑜往棲鳳宮去時,衛韞則由太監引路,來到了御書房。

  趙玥正在房中練字,衛韞進來後,他抬起頭來,溫和笑了笑:「小侯爺來了?」

  他這話問得毫無皇帝該有的架子,彷彿他還只是長公主府一個面首,笑容清淺柔軟。

  衛韞恭敬行了個大禮,趙玥趕忙上前來扶他:「愛卿快快請起。」

  「微臣見駕來遲,還請陛下恕罪。」

  衛韞低頭出聲,遮住眼中情緒,趙玥歎了口氣:「愛卿孤身入敵千里,亂了的敵方陣腳,朕感激還來不及,怎麼會怪罪?」

  說著,趙玥招呼著衛韞坐下道:「先坐下吧,朕也知道你才剛回來,必定是累了。只是朕有許多問題急切想問,只能讓你受累了。」

  「為國獻力,乃臣本就該做之事。」

  趙玥滿意點點頭,也沒有多說其他什麼,就開始向衛韞詢問去北狄之事。

  他問得細緻,北狄城池路線,風土人情,都事無巨細要問下來。

  衛韞是目前為止去過北狄最深處的官員,過往對於北狄的瞭解,大多來自於往來商人,然而兩邊商人數量不算多,好不容易有些對北狄比較瞭解的商人,又會出於自己各方面的考量有所隱瞞,加上時間變遷,過往的資料大多不夠及時,也不夠細緻。因此這麼多年來,大楚一直處於被動防守之中。

  大敵當前,最重要的就是軍情,衛韞和趙玥都自動屏蔽了姚勇等事,先將戰場的信息互相交換清楚。這麼一問一答便到了深夜,等趙玥問清楚了所有事後,他吐了口氣道:「照你所說,蘇查蘇燦本就互相鬥爭,北狄各部落之間又互相不對盤,那北狄在大楚上退兵,怕是遲早的事兒了。」

  「讓他們退兵我有把握,」衛韞看著趙玥,彷彿什麼都忘了一般,認真道:「可是陛下覺得,這一次,僅僅只是讓他們退兵就夠了嗎?」

  趙玥沒說話,他低頭抿了口茶,片刻後,他輕輕笑了笑:「那小侯爺還想做什麼?」

  「他們如此欺我大楚,若讓他們只是退回去就夠了,等他們休整之後,他們不會再來嗎?」

  「你想讓他們付出代價。」

  「難道不該嗎?」

  兩人靜靜對視,趙玥沒有出聲,過了一會兒,他低下頭,將滾水沖向茶葉。

  他一貫愛煮茶,如今也將習慣帶到了宮裡來。

  「你知道繼續打下去,要花多少錢嗎?」

  衛韞抿了抿唇:「北狄常年對我們動武因為他們幾乎不帶糧草,走到哪裡搶到哪裡。」

  「你也想這樣?」

  趙玥抬眼看他,衛韞點點頭:「北狄後方的人比較分散,我們逐一擊破,其實並不需要多少兵力。陛下只需要給我馬匹和人,糧草的問題,我自己解決。」

  趙玥沒說話,他似乎是在斟酌,衛韞看著他:「陛下是打算每隔一段時間就和北狄打一仗,還是一次解決問題?」

  趙玥還是不語,他將茶放在衛韞身前,衛韞繼續道:「好,那臣不說這個,陛下難道就沒有一點想法嗎?陛下在位時,若大楚能滅了陳國,將陳國併入國土,這將是何等成就!陛下難道就沒有成為聖君的想法?」

  聽到這話,趙玥神色動了動。

  任何一個帝王都希望自己能成為傳說中的千古一帝,然而始皇帝在前,這太難做到,於是退而求其次,能創造一個盛世為人稱讚,也是不錯。

  國土疆域總是衡量一個帝王的標準,哪怕是趙玥這樣的人,也難免心動。

  然而他思索了片刻後,還是道:「朕覺著可以再等幾年。」

  他敲著桌子,慢慢道:「如今朕與顧楚生正在後方努力解決財政民生,戰場之上,其實只要能停戰就可,朕不做過多要求……」

  「我有要求。」

  衛韞冷聲開口,趙玥抬眼看他,慢慢出聲:「想報仇?」

  衛韞變了臉色,趙玥笑出聲來:「小侯爺,你還是太年輕,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小侯爺為何不能再等等呢?」

  等什麼呢?

  有一瞬間,這句話幾乎脫口而出,然而衛韞止住了它。他深吸一口氣,慢慢道:「我的家仇,除了姚勇,早在我在北狄宮廷連點半個月天燈的時候就結束了。如果是為了家仇,我何不如此刻休戰,去找姚勇的麻煩?」

  趙玥瞧著衛韞,這樣的理由他接受。

  太過光明偉岸的理由,他都覺得虛偽。

  衛韞看出趙玥眼裡的贊同,繼續道:「我堅持要打,是因為此時此刻,就是最佳時機。如今蘇查與蘇燦內亂,各部在我上個月騷擾之下也對北狄王庭不滿。實話同陛下說,我走之前,戶部賬本我查過,這仗能不能打,我有數。」

  趙玥嘴唇掛著笑,眼裡卻沒了笑意,衛韞也不在意,他直直盯著他:「陛下之所以不願意繼續打下去,不就是怕我在邊境發展自己,給您造成威脅嗎?」

  趙玥皺起眉頭:「這些話你聽誰說的?你乃未來名將,又心術正直,朕不會這樣猜忌你。」

  「陛下,」衛韞低頭抿了口茶:「就咱們兩個人在,何必說這些惺惺作態的話呢?」

  「當場華京是我打的,姚勇是我設計的,陛下這個皇位,來得不算光正。您這樣手段上的皇位,和我談得這麼正兒八經,可笑了吧?」

  「你說得也是。」

  趙玥言語間全是冷意,卻保持著笑容道:「那你到底要怎麼樣呢?」

  「第一件事,我要姚勇的狗頭。」

  趙玥敲著桌子,點了點頭:「這個人,我本也打算處理了給你送過去。」

  「第二件事,我要陛下冊封我嫂嫂為一品誥命,並將她該有的軍功,都給她。」

  沒想到衛韞會提這個要求,趙玥有些發愣。許久後,他慢慢笑了:「好。這個沒問題。」

  「第三件事,」衛韞盯著他:「我要陛下全力配合,不說滅北狄,至少要將北狄殺到十幾年都恢復不了元氣,無法騷擾大楚。」

  趙玥轉頭看向窗外,嘴邊全是嘲諷。

  「衛韞,」他淡淡出聲:「誰給你的勇氣,這麼同朕坐地起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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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11:27:4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六章

  「陛下以為,此刻為什麼我還同你在這裡談?」

  衛韞抿了口茶:「陛下保下了姚勇,搶走了華京,臣還能心平氣和坐在這裡,陛下以為是憑什麼?」

  趙玥皺眉,衛韞抬頭凝視他:「如果不是為了滅北狄,我不會坐在這裡。為了姚勇的人頭我犧牲了這麼多,若不是為了滅北狄之大業,這口氣我忍得下來?給他多喘一口氣,對我來說都是羞辱。」

  「衛韞,」趙玥苦勸:「你想想百姓。」

  「你真當我在意?」衛韞勾起唇角:「我發現,你和淳德陛下一樣,總喜歡拿百姓當籌碼和我談。」

  趙玥不說話,衛韞神色從容堅定,容不得半點回轉,趙玥清楚知道,衛韞如今只留了兩條路給他。

  要麼,將北狄打到底,要麼,他交出姚勇。

  可他不可能在這個時候交姚勇,一旦他交出這個人,就會立刻失去平衡衛韞楚臨陽等人的籌碼。

  他不交出來,那衛韞不會善罷甘休,內戰一觸即發,他好不容易平定下來的局面,又將岌岌可危。

  過去他可以不在意,因為坐在君主位置上的不是他,國破了山河亡了,他一走了之即可。然而如今卻不一樣,坐在位置上的是他,他的命運與這個國家息息相關。衛韞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卻做不到衛韞如今這份果決。

  趙玥盯著衛韞:「衛韞,你如今如此逼我,就不怕日後嗎?」

  衛韞輕輕一笑:「陛下乃千古聖君,知人善用,想必明白我的要求。只要滿足我的要求,我不會有任何反心,陛下並非不能分辨是非之人,我又怕什麼日後?」

  趙玥目光閃了閃,似乎是想起什麼。許久後,他終於道:「我想一想……」

  「等陛下消息。」

  衛韞站起身來,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得到趙玥允許後,便退了下去。

  看著衛韞離開後,趙玥面上神色慢慢冷下來,他猛地踹開了桌子,起身往棲鳳宮前去。

  長公主剛送走了楚瑜,正坐在銅鏡前卸妝,趙玥遠遠看見那人,神色柔和下來。他來到她身後,從她手裡拿過梳子,溫和道:「殿下,我來。」

  長公主沒說話,任由他將梳子握在手裡。

  他神色溫柔寵溺,彷彿還是在公主府裡一樣。

  「我記得當年你剛來公主府時,其實什麼都不會。我本也不打算讓你做什麼,有一日你卻突然自告奮勇過來,告訴我要為我梳髮,那天是你第一次給人梳頭髮吧?」

  長公主看著銅鏡裡的人,慢慢敘述起當初。

  趙玥聽著這些話,先前所有的暴戾憤怒都從眼中慢慢消散,他輕輕應聲:「對,第一次,是弄疼你了嗎?」

  長公主輕笑出聲來:「是啊,從來沒有人這麼笨手笨腳過。」

  「那你還讓我梳髮?」

  「你喜歡,我寵寵你,又怎麼樣?」

  趙玥手微微一頓,片刻後,他苦笑起來:「殿下這樣說,真讓人受寵若驚。只是我一直不知道,殿下寵的到底是我,還是梅含雪?」

  長公主沉默了片刻,如果當年在長公主府他問這一句,她大概會回答他實話。

  她寵的是他,一直都是。

  當年挑選駙馬,之所以選中梅含雪,也不過是因為她頭一次見他,就發現,這個人真像她家小阿玥。

  當時她並沒有其他感情,只是她一貫疼他,終歸是要選駙馬,不如選一個像他的。

  直到後來他長大,他來到她身邊,生得這樣出眾,傲骨風華。那時候她已經是一位帶著孩子的寡婦,她才隱約發現,原來她心裡覺得最好的男人,他小時候,她覺得是她家小阿玥;他長大後,她覺得是那位秦王世子。

  歲月讓她的感情逐漸變得濃烈炙熱,她也從不避諱。如果當初他問,她必然是這樣答。可是如今他問,她卻不願意將這份答案告知於她。於是許久後,她慢慢道:「阿玥,我打小就寵你。」

  「我要的是怎樣的感情,長公主不明白嗎?」

  趙玥平靜出聲:「公主一向照拂小輩,可我卻覺得,我不甘心當這個小輩。」

  長公主沉默不語,趙玥低下頭,捏著她的下巴,扭過她的頭來,面對自己,遮掩住眼中風起雲湧:「朕很想知道,朕哪裡不好?」

  長公主與他對視,趙玥靜靜看著她:「長公主府那麼多面首,為什麼所有人你都碰得,唯獨我從來不能當你入幕之賓?」

  「趙玥,」她平靜出聲:「我已經三年沒有召喚面首侍寢了。」

  三年前是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喜歡他,也是第一次同他出口說喜歡他。

  然而這個時間她牢牢記在心裡,趙玥卻什麼都不記得。他輕輕一笑:「不還是有很多人在你身邊嗎?」

  「殿下,」他的臉靠近長公主:「今天衛韞讓我打北狄,放他去北方。猛虎歸山,你說我放是不放呢?」

  長公主沒說話,許久後,她慢慢道:「不放。」

  趙玥微微一愣,他詫異看著她:「為什麼?」

  「你都已經說了,放他回去無異於猛虎歸山。大楚江山哪怕自斷一臂,也絕不能讓這樣對你造成威脅的人活下去。」

  趙玥沒說話,他的手微微顫抖。長公主看著鏡子,平靜開口:「阿玥。」

  「無論如何,」她聲音沙啞:「我都會護著你。」

  趙玥握著她頭髮的手微微一緊,他突然覺得,自己彷彿還是在年少時,這個姐姐站在自己身前,不惜一切代價為自己遮風擋雨。

  「我知道你不信。」

  長公主故作鎮定,然而趙玥卻明顯從她語氣裡聽出了那麼幾分委屈:「可當年我那麼喜歡小花,不也為了你送走了他嗎?」

  趙玥思緒微微浮動,恍惚想起當年他寄居在長公主家中,同一位正得盛寵的皇子因一隻小貓起了衝突。那隻小貓是長公主年少時最愛的貓兒,從奶貓開始餵養,一直養大。為了保他不被皇子欺負,長公主將這隻貓兒送給那個皇子賠罪,結果沒了不久,就傳來貓兒死了的消息,長公主躲在自己屋裡哭了一天,出門的時候,還怕被他知道,騙他說是沙進了眼睛。

  想起這件事,趙玥心裡輕輕發顫。

  他突然覺得,如今的大楚,彷彿當年那隻貓兒。長公主說著沒關係、不在意,可是等大楚真的像那貓兒死掉一般,內亂橫生、百姓流離、北狄肆意屈辱時,長公主或許還會像年少時那樣,躲著哭泣,又怕他見到。

  他垂眸看著她,心中風雲變幻。

  他怕極了她的眼淚,尤其是為他哭的時候。

  許久後,他輕輕一歎,站在鏡子背後,身後抱住前面的人。

  「如果我真的這麼做了,你會很難過吧?當初你保下衛韞,不也是看出他這份將才嗎?」

  「以前你總擔心大楚拿你去和親,天天想著有一天大楚能踏平北狄,」說著,他朝著她笑了笑,低頭親了親她的面頰:「小姑姑,朕送給你。」

  長公主微微一愣,似是詫異,她如少女一般抬頭看他,那目光看得趙玥心潮浮動。

  他盯著她,抬手撫摸上她的唇,沙啞出聲。

  「朕想好好侍奉您,」他聲音裡染了情欲:「您舒服了,朕心裡高興,就許了衛韞,你說好不好?」

  長公主沒說話,她似乎是在掙扎著。

  他與大楚之間,在她心中一般重量。

  這個認知讓趙玥心生歡喜,他壓抑著情緒,小心翼翼吻上去,沙啞著聲道:「你別多想了,這個決定,朕為你做。」

  「小姑姑,你心裡有朕,朕很歡喜。」

  長公主沒說話,她閉上眼睛,慢慢捏緊了拳頭。

  這人覆在她身上,起起伏伏,她咬牙不語,緊閉雙眸。

  他們最相愛的時候,不曾如此。如今他們刀劍相向,卻親密無間。

  而另一邊,楚瑜在馬車上,靜靜等著衛韞。

  她思索著方才長公主說的話。

  「趙玥向來吃軟不吃硬,我會假裝愛上他,在他身邊等待時機。他心思不正,我若隨了他的意思,未來必定是一代妖妃。帝君無德,你們才有機會。」

  「趙玥心思縝密,殿下懷著這樣的心思接近他,若是裝不像怎麼辦?」

  「我說錯了,」長公主苦澀笑開:「我不是假裝愛上他,所以沒有什麼裝得像、裝不像。」

  本來就是真的,又怎麼會當成假的?

  楚瑜垂下眼眸,摸上衣服上的紋路。

  這本是衛韞的習慣,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染上。外面傳來人的腳步聲,片刻後,車簾被猛地掀起,露出衛韞俊朗清貴的面容。

  他看見她,神色舒了口氣。

  「嫂嫂,」他溫和出聲:「你沒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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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聽到這話,楚瑜不免笑了:「我去見長公主,能有什麼事兒?倒是你……」

  說著,楚瑜抬頭看了外面一眼:「上來說話吧。」

  衛韞低頭應聲,趕忙上了馬車。楚瑜讓了位置出來給衛韞,又給他倒了茶,慢慢道:「你和趙玥談得如何?」

  「我給他提了三個要求,未來殺姚勇,給你封一品誥命外加軍職,放我去北邊。」

  衛韞說著,從楚瑜手中接過茶杯,像一隻大貓一般懶洋洋靠在牆上,曲起一隻腿來,沒有半點規矩。

  楚瑜輕輕拍他的膝蓋,笑著道:「哪兒學來的姿勢,沒規矩。」

  「都不在人前,」衛韞嘟囔著坐直起來:「我就懶懶也沒什麼呀。」

  「也不是小孩子了。」

  楚瑜輕輕瞪他一眼,這話衛韞聽著高興,撐著下巴道:「嫂嫂,我給你討了個官當,高不高興?」

  「費這個事兒做什麼?」

  大楚以前也有過女將軍,給女子封軍職雖然不常見,但也不是頭一次。只是大多男子都希望能將自己家中女性的軍功記在自己頭上,鮮少有衛韞這樣外分出去的。

  「我又不能往上爬,空拿了個虛銜,你當我還貪圖月銀不成?」

  「倒也不是這個,」衛韞笑了笑:「不是你的東西,我都想捧來給你,更何況本是你的東西,那誰都不該搶走。」

  聽到這話,楚瑜端著茶的動作頓了頓,她轉過頭來看他,這話他說得漫不經心的,隨口而出,便是他心底深處的本意了。楚瑜垂下眼眸,感覺自己內心有那麼幾分不常見的波動,她勾了勾唇角,有些無奈道:「小七,你對我太好了。」

  「不夠。」

  衛韞看著她,目光裡落滿了這個人:「始終不夠。」

  楚瑜沒說話,明明兩個人都沒動,然而有那麼一瞬間,她卻覺得,這個人似乎正在欺身上來,步步緊逼,讓她有那麼幾分喘不過氣來。

  她輕咳了兩聲,調整了一下氛圍,繼續道:「趙玥答應了嗎?」

  「他說他想想。這在我意料之內,倒是長公主那邊,怎麼說?」

  「長公主怕是有反意。」

  楚瑜認真開口,將長公主計劃說出來:「她同我說,趙玥能忍到現在,絕非泛泛之輩,我們要找他的把柄怕是不容易。但趙玥對她心裡有結,她會好好利用姚勇和這個結。」

  「反一個明君不容易,但反一個昏君,則是再容易不過了。」

  楚瑜說到這裡,衛韞便明白了長公主的意思。

  如今計劃分成兩步,一步是增加自己的實力,另一步則是抹黑趙玥的名聲,把趙玥逼成一個昏君。

  衛韞沉默著沒說話,楚瑜從他眼中不忍看出來,如果趙玥本是一個好人被逼成壞人,對於衛韞來說,是太大的心理負擔。

  「小七,」她歎了口氣:「一個願意拿著國家去謀取皇位的人,不會成為一個好的皇帝。更何況,以長公主和趙玥的局面,無論你幫不幫長公主,這一步長公主都會走。」

  說著,她抬手摸著衛韞的頭,認真道:「你不是神,每個人都會走很黑暗的路,走到哪裡,都是他自己的選擇。你救不了誰,你只能是盡己所能,做好自己要做的事就可以。」

  衛韞點頭應聲,他抬眼看她,微微一笑:「嫂嫂,謝謝你,一直在我身邊。」

  兩人一起回家,終於放鬆下來,回了房間倒下就睡。

  第二天天還沒亮,衛韞又醒過來,穿上官服後,出門上朝。

  出門前,他瞧見一個人影站在門口,他迷迷糊糊那麼一看,覺得有幾分熟悉,忙叫住衛夏,下巴朝著那人影的方向抬了抬道:「沈佑?」

  「是呢。」

  衛夏小聲道:「管家說,他一回來,就每天來這門口守著。每天早上上朝前來一趟,下朝後來一趟。聽說他在咱們府邸斜對面租了個房,就天天守在這裡。」

  「守六夫人?」衛韞皺起眉頭,衛夏見他不喜,有些猶豫道:「小侯爺不喜?那我讓人把他打過去……」

  「罷了。」

  衛韞擺擺手:「他如今也是朝廷命官。」

  如今衛韞知道沈佑是趙玥的人,對沈佑直接從一個間諜搖身成為少將軍的傳奇人生,他也就不覺得奇怪了。

  馬車將他搖搖晃晃到宮門前,他下了馬車,看見邊上都是下了馬車正準備往裡走去的官員。看見衛韞,眾人紛紛上前來問好,寒暄著詢問了幾句北狄的事後,一輛馬車疾馳而來,又穩穩停住。所有人朝那馬車看過去,一位老者輕嗤了一聲:「小人得志。」

  說話間,衛韞看見顧楚生用笏板挑起車簾,慢慢走了下來。

  站在衛韞身邊的老者靠近了他幾分,用嘴朝著顧楚生努了努道:「瞧,那就是如今最得陛下盛寵的金部主事,顧楚生。您別瞧他如今只是金部主事,我同您說,這人啊,陛下完全是把他當內閣的人在培養呢。」

  聽到這話,衛韞神色動了動,面上回道:「顧大人倒也的確有這個能力。」

  老者露出嘲諷笑意來,換了個話題,同衛韞說了幾句,便朝宮裡進去。

  衛韞跟著來到廣場,按照個各自的位置排列著進殿。進殿不久,便聽禮官唱喝,趙玥從外走了進來。

  他坐到金座之上,所有人高呼萬歲,衛韞抬眼看他,男子始終保持著盈盈笑意,然而眉宇之間卻又有了那一份之前看不到的貴氣。

  這是多能忍一個人。

  衛韞垂下眼眸,跟著跪拜。

  早朝開始的慣例,先報緊急之事,眾人討論後,就是各部門日常敘職,最後才到衛韞回來這樣看似無關緊要的小事。

  君臣表面熱絡一番,衛韞簡短說了一下從天守關一戰開始到如今的始末,朝上之人聽得聚精會神,雖然早就有所耳聞,但聽當事人說起來,的確有幾分不一樣。

  衛韞說完後,顧楚生開口道:「那如今看來,鎮北侯對北狄想必是十分瞭解了?」

  「不算極其瞭解,但也大致清楚。」

  衛韞實話實說,旁邊有一個漢子高興道:「那太好了,鎮北侯就按照之前的法子再殺上幾個來回,平了北狄就好了!」

  「窮兵黷武不是好事,」一個老者順著鬍鬚道:「只要將這些蠻子驅逐出大楚即可,如今大楚修生養息才是正經。」

  兩邊人爭執起來,朝堂上頓時一片混亂,趙玥靜靜聽著各方陳詞,許久後,卻是看向顧楚生,詢問道:「顧楚生,你如何看?」

  「修生養息,利大楚如今,然而若能乘勝追擊滅了北狄,卻是利百年之大計。若按照鎮北侯所言以戰養戰,以大楚如今國庫來看,倒是可以一戰。臣以為,陛下不妨一試。」

  顧楚生說得穩穩當當,趙玥點頭道:「愛卿說得極是,衛愛卿。」

  「臣在。」

  「你臨危受命,被任命為兵馬大元帥,如今便將此職繼續下去,北討北狄,保家衛國。」

  「臣遵旨。」

  「你衛家抗敵有功,大夫人楚瑜於戰場之上,巾幗不讓鬚眉,守鳳陵,闖王庭,斬蘇勇首級,戰功累累,為表嘉獎,特封衛楚氏為一品誥命,賜名昭華,賞封地寧縣,並擢為正五品南城軍校尉。」

  「臣謝過陛下聖恩!」

  「衛愛卿,」趙玥從高臺上走下來,親自扶起衛韞,面露鄭重之色:「這大楚的國運,朕就交到你手中了。」

  「陛下放心,」衛韞抬眼看他,眼中包含熱切:「臣拋頭顱灑熱血,也絕不辜負陛下一片苦心!」

  「好!」趙玥豪氣出聲:「朕相信愛卿,必會帶來一個嶄新的大楚。愛卿在戰場上大可放心,後方之事,朕會一律處理妥帖,愛卿的家人,朕也會親自照拂,讓愛卿絕無後顧之憂!」

  聽到這話,衛韞眼中一冷,然而面上卻仍舊是一副君賢臣忠的模樣,感激道:「謝陛下!」

  衛韞在大殿裡前腳剛被封賞,後腳聖旨就送到了衛府。楚瑜帶著人換上正式場合穿的華服,同柳雪陽蔣純等人一起跪在大門口接了冊封聖旨。楚瑜早已知道會有這樣一遭,倒也沒有十分意外。然而當楚瑜接著聖旨回了大堂,關上家門,衛府裡卻瘋了一般。柳雪陽高興壞了,握著楚瑜的手往前走著道:「你也是運道好了,我熬這個一品誥命,熬了至少十年。你如今才幾歲,便是一品誥命了,這真是小七出息了。」

  楚瑜笑了笑,沒有多說,旁邊長月卻有些不滿撇了撇嘴。

  楚瑜同柳雪陽隨便說了幾句,便回頭去找蔣純,吩咐蔣純將衛韞要出門的東西準備好。

  蔣純一面記錄著一面覺得奇怪:「怎的才回來,又要出去了?而且你做這些準備,怎麼像他要在外面住好幾年一樣?」

  楚瑜笑了笑:「打仗這事兒,有時候不就是好幾年嗎?妥帖一點比較好。」

  蔣純點點頭,倒也沒有深想,只是將楚瑜說的都記下。

  等衛韞到了屋裡,將蔣純叫過來吩咐自己要去北方的行程時,蔣純抿嘴笑了笑:「阿瑜已經吩咐過了。」

  衛韞微微一愣,隨後點了點頭。蔣純將楚瑜寫的名單給了衛韞:「她讓準備的東西就是這些,你看有什麼不夠的,我們去補。」

  衛韞從蔣純手裡接過紙,低頭看了一下上面的字。

  字跡沉穩內斂,然而仔細看時,便會發現這份內斂沉穩裡,帶著幾分輕狂張揚。只是這份輕狂張揚被包裹在那規規矩矩的沉穩裡,不用心,就很難發現。

  衛韞忍不住勾起嘴角,連具體寫了什麼都沒多看。

  蔣純靜靜看著他,端詳著衛韞的表情,她想說些什麼,卻欲言又止,只是道:「你看還有沒有其他需要填補的……」

  「二嫂看著辦吧,」衛韞將紙還給蔣純,語氣裡帶著幾分迫不及待道:「我去看看大嫂去。」

  說著他便轉過身,帶著滿身歡欣去找楚瑜。

  蔣純看著衛韞的模樣,皺了皺眉頭。

  衛韞到了楚瑜房門前,看見楚瑜正跪坐在案牘前寫字。她旁邊睡了隻白色的貓兒,那貓是他之前送她的,如今已經長大了,整日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

  衛韞站在楚瑜房門前,目光落到那貓兒身上:「嫂嫂,練字呢?」

  「回來了?」

  楚瑜在紙上轉過筆鋒,抬眼看向晚月,晚月便去倒了水來,楚瑜一面淨手,一面招呼著衛韞坐下,聲音徐徐緩緩敘著家常:「你看上去似乎很高興,高興些什麼呢?」

  「夫人。」

  衛韞突然開口,楚瑜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衛韞笑著看著她,認真叫全了他要說的話:「昭華夫人。」

  楚瑜反應過來,狂跳了幾分的心瞬間平靜下來,她收回視線,低頭看著水盆裡的自己,搓洗著自己的手道:「這有什麼好高興的?」

  「這是第一步。」衛韞神色認真。楚瑜從長月手中接過帕子,擦乾自己的手。聽衛韞慢慢道:「我許諾給嫂嫂的所有,我都會一步一步做到。」

  其實這些話算不上幼稚,然而楚瑜聽著時,卻總覺的像個孩子似的。

  孩子的心思最純,不管他說這話能不能做到,然而他說話時這份「想對你好」的乾淨內心,卻是真真正正,實實在在。

  楚瑜輕輕笑了,低頭將話題轉了過去,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天,衛韞便讓衛夏將公務都搬了過來,同楚瑜一面聊天,一面處理自己的事。

  等到了夜裡,兩人都懶得出去,衛韞便讓衛夏將飯菜端到房間裡來,兩人就著一張桌子,一面說話,一面吃飯。

  此時已是月上柳梢,涼風習習,兩人毫無規矩,你吃我的菜,我吃你的菜,一路說著玩笑話,氣氛十分融洽。

  等吃完飯後,楚瑜繼續看自己的書,衛韞閑著沒事兒,便睡在楚瑜邊上,將手枕在腦下,看著外面的月亮,慢慢道:「其實和嫂嫂在北狄那段日子,我覺得挺開心的。」

  楚瑜抬眼看他,衛韞神色裡滿是懷念:「北狄的天很清透,地很廣,人很少。」

  所以一切都會格外凸顯,比如重要的人,重要的事。

  「還有,」楚瑜笑起來:「姑娘很漂亮。」

  衛韞側過身來,手枕在自己側臉,抬眼看著她。

  他的目光太直接,楚瑜竟覺得有那麼幾分不好意思,垂頭道:「看我做什麼?」

  「看了一下,」衛韞想了想:「你比北狄姑娘漂亮多了,當時還是覺得你漂亮,和北狄沒多大關係。」

  聽了這話,楚瑜奇怪看他一眼:「你比這個做什麼?」

  衛韞笑了笑,沒有說話。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蔣純提著燈籠從外面走來。才拐進院子,就看見躺在楚瑜身邊,正和楚瑜說話的衛韞。

  兩個人都眉飛色舞,神采飛揚。蔣純靜靜看了一會兒,皺起眉頭。

  衛夏及時發現,趕緊上前來道:「二夫人可是要找小侯爺和大夫人?」

  蔣純沒說話,她盯著正堂裡的人,甚至還抬起手,做出了一個讓衛夏不要說話的姿勢。

  衛夏想去提醒楚瑜,卻怕一切太過明顯。他只能咬著牙頂在前方,小心翼翼觀察著蔣純。

  而蔣純看著兩人互動,抿了抿唇,終於開口:「不要驚動他們,我在這裡等小侯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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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這話出來,衛夏頓時緊張起來,然而蔣純在衛家畢竟是主子,他也不敢表示什麼,只能站在一旁候著,拼命給遠處站在門口的衛秋使著眼色,衛秋看著他擠眉弄眼,片刻後,嫌棄扭過頭去。

  衛夏:「……」

  蔣純站在長廊裡看了一會兒,楚瑜和衛韞一直在說話,兩人倒沒什麼違矩的動作,然而那氛圍卻總是浮動著那麼些如花香一般柔軟的情愫在。蔣純瞧著他們,目光平靜,等了許久後,蔣純突然開口:「他們平日一貫如此?」

  衛夏明白蔣純是在說什麼,他不是個傻的,早就明白了許多,此刻卻只能裝著傻道:「二夫人問的什麼?是侯爺和大夫人相處嗎?侯爺年紀小,對大夫人多依賴些……」

  「你這是在糊弄誰呢?」

  蔣純氣得笑出聲來,轉頭看著衛夏:「他年紀小,你年紀也小嗎?我問的是什麼,你不清楚嗎?非要我說出來,讓大家臉上都過不去?」

  「奴才真不知道二夫人在說什麼。」

  衛夏被罵得臉色也不太好看,蔣純抿著唇不說話,她盯著衛夏,片刻後,終於道:「你先退下。」

  衛夏應了聲是,轉身站到一旁去。

  衛韞在屋裡枕著手和楚瑜聊天,有一搭沒一搭。

  正事說完了說些趣事,說到半夜裡,衛韞打了個哈欠,楚瑜看了看天色,同他道:「回去睡吧,你也累了。」

  衛韞從地上起來,打著哈欠道:「那我去了,嫂嫂好好歇息。」

  說著,衛韞撿了自己的披風,走出門去。走出楚瑜的院子,轉過長廊,衛韞便看見一個人站在長廊中間,提燈等著他。

  她穿著青白色繡花外袍,著了月白色底衫,婦人髮髻讓她顯得莊重沉穩,哪怕如今她也不過二十出頭。

  衛韞瞧見她,不由得有些詫異,小心翼翼叫了聲:「二嫂?」

  蔣純點了點頭,招了招手,衛韞到蔣純身邊來,恭敬道:「二嫂可是有事吩咐?」

  兩人並肩走在長廊上,蔣純慢慢道:「你兄長去之前,總同我說,諸位兄弟,他最擔心你,你這個人性子執拗,不知變通,打小就是,要什麼,就一定得要到。」

  衛韞點點頭,神色越發恭敬。蔣純繼續道:「可是小七,這世上的事兒吧,不是你想要,就一定得去拿。」

  衛韞愣了愣,他抬起頭來,看著蔣純:「嫂嫂有什麼要說的,便直說吧,您這樣拐彎抹角,我聽不明白。」蔣純點點頭,抬頭看了看天色:「此時何時?」

  衛韞不明其意,誠實回答:「亥時。」

  「不若去我房裡坐一坐吧。」蔣純輕飄飄出聲,衛韞有一瞬間呆滯,隨後結巴道:「如今夜深,嫂嫂有事不如明日……」

  「為什麼不去我房裡呢?」蔣純停住步子,轉頭看他,目色平靜。衛韞覺得有些尷尬,憋了半天終於道:「如今夜深了,我去嫂嫂閨房怕是不合適……」

  「既然知道不合適,為何還待在你大嫂那裡?」

  聽到這話,衛韞終於反應過來,蔣純拐這麼大個彎是做什麼。

  這話一出,方才說的話好似巴掌,一巴掌一巴掌抽在他臉上。蔣純雖然什麼都沒說,衛韞卻覺得臉又燒又疼,他低著頭,有些不知所措。

  蔣純轉頭看向身邊的下人,揮了揮手,便將所有人退了下去。

  「小七,」她歎息出聲:「你實話同我說,你……是不是喜歡你大嫂?」

  衛韞僵住身子,蔣純瞧著他,目光溫和。

  「小七,喜歡一個人的時候,那舉手投足都藏不住。我在你二哥掀開我蓋頭時,就覺得喜歡他,後來每天我瞧著他就高興,可我不想讓他知道自己這份心思,於是總是藏著掖著。可是所有人卻都看得出來,我喜歡這個人。」

  「你還小,」蔣純眼裡有些苦澀,彷彿是想起自己當年:「我瞧著你,就好像看見當年的自己。」

  「我……」

  衛韞急急開口,他似乎是想解釋,然而他又止住聲音,停在那裡。許久後,他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蔣純。

  「對,」他認真出聲:「我喜歡楚瑜。」

  蔣純平靜看著他,衛韞慢慢道:「我知道我不該對不起我哥,所以我想了很久,忍了很多次。可您說得對,我從小,就是我要什麼,就不會放手。只是我不是一定要得到,我念著她,掛著她,但我只是希望她過得好,我沒想過,一定要用我這份心思,去干擾她什麼。」

  蔣純神色溫和,沒有半分怪罪,然而言語之間,卻帶著審問:「你不干擾她什麼,可若是她喜歡了你呢?」

  衛韞愣愣看著蔣純,似乎完全沒想過這個念頭,蔣純靜靜看著他:「若你喜歡她,她也喜歡你,那這件事,還與她無關嗎?」

  「若她喜歡我……」衛韞抿緊了唇:「二嫂,她這輩子,所有喜歡的東西,我都會幫她得到。」

  說著,他抬眼看著蔣純,目光堅定:「包括我。」

  蔣純沒說話,她看著衛韞,許久後,她輕輕笑了。

  「小七,你知道嗎,任何一個姑娘聽到你這話,都會心動。」

  衛韞聽著她的話,蔣純眼裡帶了幾分無奈,她與衛韞一面踱步,一面漫不經心道:「可是這不一定是好事。阿瑜與你年紀雖然去得不多,可她之心智,與你卻截然不同。我年長你們許多,你在我眼中,尚還是個少年,可我面對阿瑜,卻覺得哪怕她年長於我,我都不奇怪。」

  「她心智比你成熟得多,而且心思細膩得多,我與她能成為姐妹,就是因為我們之間許多事都十分相似。」說著,蔣純停下步子,抬手看向樹梢上一片搖搖欲墜的葉子,慢聲開口:「比如感情。」

  「對於女子而言,投入一份感情,向來需要更多勇氣,因為我們會有更多犧牲。如果阿瑜同你在一起,她要面對的不僅是普通女子要面對生育養家,她還要面對流言蜚語,這一輩子,無論她多好,多優秀,戳著脊樑骨的指責都會永遠伴隨著她。你能想像那些話語能有多難聽嗎?」

  蔣純轉頭看他,衛韞抿著唇,捏緊了拳頭,蔣純用溫和的聲音,說出那些市井言語:「無論你們是怎樣,他們都會說她對不起你哥哥,會揣測你與她或許在你哥哥還在時就有染,會說她舉止不檢,會說你們罔顧人倫……」

  「你們的感情再乾淨,在這世間,都是髒。」

  「你們自詡沒有傷害任何人,可是對於這世間而言,你們都必須要用你們兩人的痛苦,去祭奠你大哥。」

  衛韞沉默不言,他其實早做好了準備,然而在聽蔣純說這些話時,想像著這些話落到楚瑜身上,他都覺得唇齒之間泛著苦澀。

  蔣純的話語已是委婉,若是他人說出口來,他不知道自己會做什麼。

  他沉默不語,蔣純輕聲歎息:「可是小七,其實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

  「這些對於我與阿瑜來說,都不算最艱難,我們可以扛過自己的內心,也能熬過人言,可最怕的是,當我們付出這一切之後,你們卻從你們的少年意氣裡醒過來。」

  衛韞愣愣看著蔣純,蔣純苦澀笑開:「人心易變,更何況你如此年少。你如今說你喜歡她,可是小七,你分得清喜歡、依賴、獨佔欲甚至是欲念嗎?」

  「我……」

  衛韞急切想要解釋,然而蔣純卻定定看著他:「你不必告訴我答案,你只要知道,大多數男人在許諾那一刻,都是真心實意。可是在未來離開那一刻,也是真心實意。」

  「如果你讓阿瑜跋涉千里到你面前,卻又輕易轉身離開,你讓阿瑜怎麼辦?」

  衛韞止住聲音,他靜靜看著蔣純,蔣純目光冷靜從容,她看著衛韞,平靜出聲:「所以小七,不要去引誘她。」

  「我沒有……」衛韞乾澀出口,蔣純輕輕摘下樹葉:「如果沒有,日後你做每一件事都想一想,這個人如果是我,你會不會做。」

  「叔嫂之禮是什麼樣子,我想你比我清楚。」

  衛韞沒說話,蔣純轉過身,輕輕彈開葉子上的露珠,淡道:「夜深了,小侯爺去睡吧。」

  「二嫂……」衛韞沙啞開口:「你說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她,那你告訴我,怎麼樣,我才算喜歡她?」

  蔣純背對著他,看著明月。

  「等你長大吧。」

  「那怎麼樣,我才算長大?」

  「小七,」蔣純轉過頭去,靜靜看著那眼裡帶著茫然的少年:「去一個沒有她的地方,你不要看見她,不要受任何人叨擾,你就那麼安安靜靜待著,去看很多女孩子,去見很多人。你會發現天下之大,有很多人都很好。你甚至可以去嘗試一段感情,這都沒有關係。」

  「如果你看過了這個世界,你發現你要的還是那個人,」蔣純靜靜看著他,神色複雜,許久後,她才開口:「那就看那時候的你,怎麼想了。」

  衛韞沒說話,蔣純看著他,歎了口氣:「今日的事我會瞞著,你不用擔心,先去睡吧。」

  說完,蔣純轉過身,先行離開。

  衛韞站在長廊裡,好久後,他終於道:「衛夏。」

  「奴才在。」

  衛夏上前來,衛韞轉頭看他:「你們看我,是不是總覺得我是個孩子?」

  「小侯爺,」衛夏輕聲歎息:「謀略征戰,琴棋書畫,這些都可以從書本學習,靠天賦速成,唯獨感情這件事,沒有捷徑可言。」

  「你覺得二嫂說得有道理?」

  衛韞輕笑,衛夏沒說話,衛秋慢慢道:「其實侯爺何必苦惱呢?」

  他靜靜看著衛韞:「反正,您要去北方了,不是嗎?」

  衛韞聽著衛秋的話,許久後,他輕輕一笑。他抬頭看著那輪明月,慢慢道:「是啊,我要去北方了。」

  其實蔣純說得對,他還太年少,此刻他自己顛沛流離,沒辦法讓楚瑜躲過人言,也無法確認自己的內心。他自己幼稚年少,自己知道。

  他抬眼望向北方。

  等他回來……

  他大概,也就長大了。

  衛韞去北方這事兒,雖然定得很早,然而楚瑜卻也沒想過,他走得這麼急。

  楚瑜甚至沒來得及反應,衛韞就已經準備好了啟程的日子,飯桌上說起第二日就走時,楚瑜還有幾分恍惚。她不由得開口道:「這樣急的嗎?」

  「如今戰事雖然算不上緊急,但能早點去也是好的。」

  衛韞語氣答得恭敬,楚瑜呆了呆,隨後木木點了頭道:「也是……」

  蔣純抬頭瞧了楚瑜一眼,笑著道:「小七早點去也好,早點去,就能早點回來了。」

  聽到這話,楚瑜這才勉強恢復了笑意:「說的是呢。」

  等到了晚間,楚瑜在自己房裡坐立難安。想了許久,她終於還是起身,來到衛韞房前。

  衛韞正在收拾自己的東西,楚瑜站在門口,看他自己忙碌。

  她也沒說話,就扶著房門瞧著他,衛韞感知到她的存在,抬起頭來就看見她。

  她頭髮散披著,身上隨意穿了白色的紗衣,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明亮。不施粉黛的臉上眉頭緊鎖,活生生將平日那個活蹦亂跳的姑娘襯出幾分羸弱來。

  衛韞看著她就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笑了笑道:「嫂嫂來了?」

  「嗯。」楚瑜走進來,看著他的包裹道:「我來看看你有沒有什麼沒帶的。」

  「都準備好了。」衛韞笑著道:「嫂嫂不用操心,二嫂做事兒一向穩妥。」

  這話出來,楚瑜竟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似乎來本就是沒什麼理由的,如今也就沒有什麼言語,就只能站著。

  過往從來都是衛韞同她找話,今天驟然不找了,她才頭一次發現自己言語的貧瘠。

  兩人沉默了許久,她乾巴巴道:「都撿好了就好……那我就回去了。你早點休息。」

  「謝嫂子關心。」

  衛韞恭敬說完這些話,楚瑜點了點頭,轉身回去,她踏出門口,又覺得有那麼幾分不對,回過頭來,看見衛韞站在她身後不遠處,微微低著頭,神色滿是敬重。

  這樣的姿態讓人挑不出錯來,楚瑜卻直覺覺得有那麼幾分不對,她也說不上來是什麼地方出了差錯,於是沉默片刻後,她慢慢道:「小七,可是我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

  衛韞抬頭看著楚瑜,笑著道:「嫂嫂為什麼這樣說?」

  那你……為什麼突然這麼恭敬了?

  楚瑜想問出口來,可是她再怎樣遲鈍,也知道這話似乎不是該出口的。

  一個小叔對長嫂恭敬有禮,這有什麼錯?

  她若問出來,這才是笑話了。

  於是她搖了搖頭道:「是我多想了。」

  衛韞也沒問她多想什麼,就恭恭敬敬站著,聽著楚瑜囑咐了幾句「好好照顧自己,戰場上別太冒失」之類的話,乖巧應了之後,送著楚瑜走出門去。

  楚瑜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

  「小七,」她小心翼翼道:「我會給你寫信,你多給我回信,好嗎?」

  「好」字差點脫口而出,然而衛韞抿了抿唇,終於還是停住,只是道:「嫂嫂放心,我會給家裡報平安。」

  給家裡報平安,和給她回信,這是截然不同的事情。楚瑜聽著,明白衛韞知道她的意思,而對方也明確拒絕了她的要求。

  她其實是個很有脾氣的人,於是她笑了笑,也沒糾纏,點頭道:「好。」

  說著,她轉過身去,再沒回頭,果決又平靜走了出去。

  等她的身影消失了,衛韞回到屋裡,端了桌上的茶抿了一口,隨後將那茶杯狠狠甩在了地上。

  衛夏焦急探頭進來:「侯爺,怎麼了?」

  「茶是冷的,」衛韞盯著衛夏,咬牙切齒,衛夏有些茫然,衛韞怒喝出聲:「是冷的!你們怎麼做事兒的,這麼冷的茶你還端來讓我喝,我要你有何用!」

  「那……我給您換杯熱茶?」

  「你想燙死我嗎?!」

  「那……我給您換杯冷茶?」

  「你想冷死我嗎?!」

  「小侯爺,」衛夏有些無奈了:「您這是拿奴才尋開心呢?」

  「你難道沒錯嗎?!」衛韞盯著衛夏,提著聲音。

  衛夏:「……」

  片刻後,他反應過來了,輕咳了一聲道:「侯爺,都是我們的錯,您別生氣了,您再生氣,要不我請大夫人來勸一勸?」

  衛韞這次不理他了,「砰」一下關上了大門。

  衛秋默默看著衛夏,衛夏輕咳了一聲,小聲說道:「挺矯情是吧?」

  衛秋點點頭:「和你一樣。」

  衛夏:「……」

  為什麼走哪兒他都被懟?

  楚瑜一路走回屋裡,慢慢冷靜下來。

  算起來衛韞也不算做錯了什麼,他不過就是對她恭敬了一些,這有什麼好生氣的呢?

  或許是在北狄肆意慣了,就覺得華京裡這些規矩變得格外冷漠,讓人有一種從心底升起的寒意,涼得人心發寒。

  她克制住自己心底那份難受,力圖讓自己去接受這樣衛韞。

  一個恭敬有禮的鎮國候,這對誰來說,似乎都不是壞事。

  然而饒是如此,她仍舊是一夜難眠,第二天清晨起來,衛韞已經準備好出門。長月侍奉她起床來,給她穿著衣服道:「夫人怎的這樣沒精神?」

  楚瑜懶懶瞧了她一眼,應了聲道:「睏。」

  「您還沒睡夠啊?昨夜不也睡得挺早嗎?」

  楚瑜話不多,淡道:「沒睡好。」

  長月笑了笑:「您也有沒睡好的時候啊?」

  楚瑜點點頭,沒說話了。

  而後她出門去,大夥兒都已經在大門口等著,衛韞站在門前,同柳雪陽說著話,楚瑜走上前去,他抬起頭來,看見楚瑜,目光落在楚瑜臉上,有那麼片刻愣神,隨後便笑起來:「嫂嫂精神頭似乎不大好?」

  楚瑜也笑了:「昨夜悶熱,睡不好。」

  說著,她看了外面隊伍一眼:「都準備好了?」

  「好了。」蔣純插了話。

  楚瑜點點頭,目光落在躲在人群裡的沈無雙身上。她有些疑惑看向衛韞,衛韞明白她在問什麼,開口道:「他本來就是大夫,我帶著方便,而且,他在京中,也不方便。」

  他與趙玥有仇,不改頭換面,被認出來了就不好了。

  楚瑜明白衛韞的顧慮,點頭道:「可有其他吩咐?」

  衛韞想了片刻,其實該安排好的,都安排好了,賬本人手他早就交給了楚瑜,要做的事也告訴了她。於是他道:「沒什麼了。」

  兩人的話都很蒼白,衛韞同她說完,便回頭安撫柳雪陽。柳雪陽含著眼淚,哭哭啼啼,衛韞說了好一陣,到了出發的時間,他終於上馬去。

  從馬上回頭時,衛家一家子站在門前,楚瑜和柳雪陽領著眾人站得筆直,說是送別,倒不如說像等他回來。

  楚瑜神色淡淡的,一如他當初從白帝谷回來時那樣,沉穩又安寧,頭頂著剛勁有力的「衛府」二字,用一種意外的柔弱,撐起了這個牌匾。

  衛韞瞧著她,突然就理解了楚臨陽為何從來不讓家人送別。

  家人來送,就會捨不得走。

  可再捨不得也要捨得,於是衛韞轉過頭去,打馬揚鞭,冒著晨雨衝了出去。

  柳雪陽看著他的背影,終於忍不住,那嚶嚶啜泣之聲驟轉為疾風大雨,大哭出聲。楚瑜扶住柳雪陽,歎了口氣道:「婆婆,小七會好好回來的。」

  柳雪陽泣不成聲,她慣來是這樣愛哭的性子,她喪夫喪子,如今兒子好不容易平安歸來,又要回去,難免傷懷。

  柳雪陽哭了一個早上,終於哭累了。楚瑜服侍著柳雪陽睡下之後,便徑直回了自己的房間。

  房間裡積累著厚厚的賬本和文件,裡面全是與衛府有關的事。

  之前她在汜水水買的地,天守關失守之後,貴族大量湧入汜水水,她讓人當時脫手,以五倍價格把地都賣了出去,還清了楚臨陽的錢之餘,還剩下了一些。

  於是她拿著這些錢開了賭場和青樓,又建立了私塾,專門教授戰亂裡走投無路的孩子,培養來當衛府的家臣。一系列事情做下來,忙得不可開交。

  這些賬本厚厚的,她一本一本翻過去。一翻翻過了盛夏,再翻翻過了寒冬。

  等到這些產業給衛府提供有力的經濟來源時,已經是元和四年的春日了。

  這時候,北狄和大楚已經打了近五年,而衛韞也去了戰場四年。

  衛韞去了戰場之後,便同楚臨陽宋世瀾商議,他再帶輕騎入北狄,在後方騷擾,而楚臨陽和宋世瀾正面進攻。這一次衛韞去北狄和上一次去不同,他準備了兩萬精兵,帶上了指南針以及一切軍需,又配著一個活地圖圖索和大夫沈無雙。第一次進去,就把北狄攪了個翻天覆地。

  四年之間,衛韞一共北入腹地五次,他的士兵折損率極高,然而每次去,幾乎都是大獲全勝而歸。

  他常年在北狄,很少給家裡書信,就算來了信,也只有兩個字——平安。

  他的種種,楚瑜大多從楚臨陽的信裡瞭解。

  楚臨陽說衛韞是天賜將才,判斷時機極其精確,打法也是出其不意。

  他說因著有了衛韞,大楚打得極為順利,如今已經盡收失地。

  他說北狄突襲江城一戰,衛韞以少勝多,於萬軍之中獨挑七員悍將,連取七人首級掛在馬前。

  這場戰打得艱難,也在這場戰爭之後,整個戰場局面已經出現了定勢,北狄的攻勢再難猛烈,不過垂死掙扎。而衛韞也因此名聲大噪,得了許多姑娘愛慕、敵軍欽佩。

  那白馬銀槍的帥氣姿態,從北方說書人的口裡,傳到了華京說書人的口中。

  楚瑜和蔣純平日的樂子,就是去茶樓聽說書人說戰場上的故事,猶愛聽衛韞殺七將那一段。

  「當時是,那將領獨騎而來,馬是汗血寶馬,槍是雕龍銀槍,頭頂玉冠鑲珠,腳踩彩雲戰靴,眉如筆繪眼似點漆,膚如凝脂唇似含櫻,眾人皆歎,哎呀呀,真是好俊的小將軍!」

  「……」

  「只見那將軍長槍橫掃而過,人頭飛起一片,血似山洪傾斜噴湧而出,一發不可收拾。眾人驚喝,這是哪位將軍如此神勇啊?」

  說著,說書先生一頓,瞧著眾人道:「諸君可知啊?」

  楚瑜嗑著瓜子兒,含笑瞧向北方。

  這日春光正好,天空碧藍如洗,她聽著滿堂人一起叫出那名字——

  衛七郎。

  鳥雀被聲音驚得振翅飛起。

  楚瑜看著那陽光下的鳥雀,聽著他的名字。

  江北衛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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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11:28:51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九章

  楚瑜聽完說書,同蔣純一起往散著步往家裡走去。

  前線如今已經推到了北狄,有衛韞楚臨陽等人在前線,顧楚生和趙玥在後方,大楚的局勢大致已經安定下來,華京差不多回復了戰前的模樣,甚至因為許多流民安家落戶,繁榮更勝往昔,街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小七上前線也四年了,不知道這仗什麼時候才打完,婆婆近來精神頭越發不好,總惦念著小七。」蔣純瞧著路過的行人,感歎出聲:「其實如今也安定了,這仗打不打,似乎也沒有多大意義了。」

  「話也不能這樣說,」一個女孩撞到楚瑜身上,楚瑜扶穩她,平靜道:「被人打了,若就這樣算了,下次他就總想著再打你。他打了你,你要能把他打怕,他便會敬懼你。」

  蔣純抬眼看著路上人,想了想,歎了口氣道:「也是,就是百姓太苦。」

  楚瑜也有些無奈:「是啊。」

  「你們在洛州買的地,聽聞收成不錯?」

  說起百姓來,蔣純就想起當初楚瑜收留那些流民。當初衛韞同楚臨陽借錢,在洛州買下大量土地,而後又將流民大量送了過去,那些流民安居樂業,成了長工,而土地也在這四年開墾出來,大量糧食送出來,銷售往全國各地。

  蔣純知道楚瑜在忙碌這些,每日衛府人來人往,如今蔣純掌管著府裡的財物,負責節流,而楚瑜則一手操持著衛府所有資產,負責開源。

  除了開源,楚瑜也開始訓練了大批家臣,鳳陵城後,韓閔跟著楚錦回了華京,他父親韓秀也就跟著去了楚府,隱名埋名。等楚瑜安定下來後,就將韓秀和他的弟子一起接了過來,專門負責研製武器。

  只是這些事做得隱蔽得多,蔣純大多也不知曉,只看見楚瑜每日忙忙碌碌,還以為他是為了錢的事憂心。

  於是她說起那些安防在徐州的流民,得到楚瑜點頭後,她趁這機會道:「其實衛府如今也不缺錢,你也不用太操心,錢這些東西,看開就好。」

  楚瑜笑笑,並沒有說話。

  未來要往哪裡走,衛府不知道,所以她得早早做好準備,等著那天到來。

  蔣純見楚瑜不說話,還想出聲,就聽見身後響起一個聲音來:「昭華夫人。」

  兩人轉過頭去,便看見一襲青衫的顧楚生站在他們二人身後。

  他頭上戴了頭巾,手裡拿著幾本書,看上去便就像個俊美書生,絲毫不見半分官威。

  楚瑜和蔣純輕笑,行了禮道:「見過顧大人。」

  顧楚生打量了兩人一下,明瞭幾分:「今日逛街?」

  「是好天氣。」楚瑜隨意答話,將目光落在顧楚生提著的書上,那些書都是些志怪故事,她記得顧楚生十四歲之前就很喜歡看這些,家變之後便沒再看過,誰曾想重來一次,她卻能在二十歲的顧楚生手中,看到這些散書。

  顧楚生見楚瑜看著他手裡的書,他順著楚瑜的目光看過去,便明白過來,竟有那麼幾分不好意思,似是覺得自己這麼不務正業的模樣被楚瑜瞧著,有那麼幾分不妥。於是他輕咳了一聲,解釋道:「我也就是閒暇時看看,平日朝中忙碌,我也不看這些。」

  聽到顧楚生說這話,楚瑜不免笑了,慢慢道:「其實也沒什麼,人總要有休息的時候,得知顧大人有這樣的情趣,我倒覺得十分可愛。我也愛看這些故事,這本《小山記》,我年少也曾喜愛過。」

  「那也巧了。」顧楚生笑道:「今日選的書裡,我最喜歡的,便是這本《小山記》。」

  「這本書也挺長的,你怕是要看很久,你如今……」楚瑜說著,驟然想起來:「這才想起來,聽聞你近日升為禮部尚書,倒是忘了恭喜。」

  大楚入內閣,必由禮部尚書升遷過去。當上禮部尚書,也就意味著下一步就是內閣了。如今顧楚生年少不過弱冠,卻已經位於此位,可見趙玥盛寵。

  顧楚生倒也沒覺得有什麼值得誇讚,然而楚瑜恭喜他,他竟有那麼幾分不好意思起來。

  他輕咳了一聲:「都是虛名,平白多了許多事。」

  說著,他轉頭道:「相親不如偶遇,今日天色尚早,不如我請二位夫人吃個飯吧?」

  聽到這話,楚瑜遲疑了片刻,正要開口拒絕,便聽蔣純道:「也好,正覺得餓了呢。」

  說著,她拉著楚瑜便往一旁酒樓走去,笑著道:「我瞧這家就不錯,走吧。」

  楚瑜不好當眾撫了蔣純面子,也覺得無奈,只能隨著蔣純一起,帶著顧楚生進了酒樓。

  三人單獨定了雅間,進了房中。顧楚生先點了菜,隨後才轉頭同楚瑜道:「二位夫人也不必太過拘謹,朝中如今有些前線的消息,我也是想同二位夫人說一說,這才單獨請的二位。若有不周之處,還望見諒。」

  聽見是關於衛韞的消息,楚瑜心中那份尷尬終於散了些。她舒了口氣道:「前線如何了?」

  「陛下近日同我商量,」顧楚生瞧著楚瑜,慢慢道:「想與北狄議和。」

  楚瑜皺起眉頭,顧楚生繼續道:「如今大楚國內已經安定,戰線也推到北方。陛下覺得,如今再打下去,不過是平白耗費人力。你也知道,衛韞如今輔佐了圖索吞併了北狄大半部分部落,圖索很可能會和蘇家敵對稱王,其實如今的北狄,只需要放他們狗咬狗就夠了,不必再干涉過多。」

  楚瑜沒說話,她靜靜聽著,蔣純站起身來,笑著道:「你們先聊,我出去行個方便。」

  楚瑜思索著顧楚生的話,點了點頭,也沒多問。

  等蔣純走後,顧楚生也舒了口氣,內容大膽了許多:「其實如今圖索雖然吞併了一些部落,但完全沒有與蘇查抗衡的能力。蘇查前年殺了蘇燦之後,吞併了查圖部落,北狄上下一心,士氣大增,一旦大楚撤兵,圖索必敗無疑。然而北狄打到現在,要麼我們將圖索扶上去,簽訂盟約。要麼就要徹底將他們打垮。」

  「這些話你沒同陛下說?」

  「陛下是什麼意思,你不清楚嗎?」

  顧楚生眼裡閃過冷意:「他如今想要衛韞回來,完全是因為他如今覺得自己制不住衛韞,不能放縱衛韞繼續在外了。」

  「他放人走的時候不是很爽快?」楚瑜冷笑,顧楚生平靜回答:「是因為他覺得,此時此刻,他能收得回來。」

  楚瑜沒說話,趙玥再如何混帳,如今依舊是君主,十二道軍令下去,除非衛韞當場反了,否則還是要回來。

  她抿了抿唇,心裡思索著如何行事。顧楚生看著她沉思的模樣,就靜靜瞧著。

  他鮮少有這樣安靜打量她的時光,如今看她在陽光下,安靜又溫和的想著事情,他就覺得內心一片溫暖。

  他好像一個走了很遠很遠路的旅人,從骨子裡想要一份安定,而對於他而言,這份安定除了這個人,誰都不能給。而這個人哪怕只是靜靜坐在他身邊,他都能感受到這種他求了兩輩子的感覺。

  楚瑜思索了一會兒,心裡大概有了底,她抬起頭來,真誠道:「雖然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麼,但也謝謝你了。」

  顧楚生搖搖頭,沒有多說。

  一方面是他答應過衛韞,在他回來之前不會做太多。另一方面是他知道,如今的楚瑜在感情上就像一隻小心翼翼的貓兒,你不能驚著她,得守著她,守到她自己從那個黑漆漆的窩裡走出來。

  楚瑜同顧楚生又詳細問了幾句中趙玥的情況,點心便都上了過來,楚瑜招呼著顧楚生吃東西,這才想起來,蔣純卻是一去不回了。

  楚瑜有些奇怪:「你們夫人可說去做什麼了?」

  「夫人說她買太多東西有些累了,還請顧大人送大夫人回去。」

  聽到這話,楚瑜便明白蔣純要做什麼了。她有些無奈,卻聽顧楚生道:「先吃吧,吃了後我送你回去。」

  「不必……」

  「阿瑜,」顧楚生歎了口氣,靜靜瞧她:「其實你我不必如此生分,你就當我是個故人,年少朋友,有這麼難嗎?」

  這話讓楚瑜有那麼些無所適從,她瞧著顧楚生有些感慨的模樣,許久後,歎了口氣道:「我試試吧。」

  說完後,兩人一面吃東西,一面聊著天。

  等出門時,這才發現原本還清朗著的天氣,竟就下起了小雨。楚瑜無傘,馬車又被蔣純帶了回去,只能乘了顧楚生的馬車回府。

  顧楚生送著她上車,自己卻沒上車。楚瑜本以為他先回去,心裡舒了口氣,靠在馬車上,靜靜消化著顧楚生的話。

  衛韞讓趙玥感覺到了威脅,趙玥想要召回他,如今她得給趙玥製造點麻煩,讓趙玥無心做這件事。

  而這樣的事,她需得進宮一趟,同長公主商議才是。

  想到長公主,她立刻起身,捲了馬車窗簾,想要吩咐人掉頭往皇宮去。

  然而她才捲開窗簾,叫了聲:「來人。」

  接著便看見青衫青年駕馬上前了一步,彎著腰道:「怎的了?」

  他沒打傘,細雨早已濕透了衣衫。頭髮沾了水,凝在他臉上。然而狼狽如斯,他卻已經帶著一種如玉平和,他靜靜瞧著她,靜候著她的吩咐。

  楚瑜愣愣瞧著他,許久後才反應過來。

  「你怎的在這裡?」

  「我不放心,」顧楚生笑了笑,見她目光看著自己的臉,帶著詫異,他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臉,奇怪道:「可是有什麼東西?」

  楚瑜沒說話,她搖搖頭,終於道:「你回去吧。」

  顧楚生笑了笑,固執開口:「沒事兒。」

  他說:「送完你這段路,我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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