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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臥龍生]鐵笛神劍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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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13:15:43 |只看該作者
六〇

  那知傅慧淡淡一笑,道:“哥哥話雖不錯,但我已投入東嶽唐門,武林之中,最重師門戒律,我如背棄師門,必將為天下人所不恥,你走罷!妹妹自有辦法應付眼前重重危機。”

  要知傅慧是絕頂聰明之人,她知道,如不堅決的拒絕傅玉琪,只怕他真的要留在“紅葉谷”中,是以故意作出冷漠神情,以便促使他打消留在谷中相伴的念頭。

  果然,她這幾句話大傷了傅玉琪之心,只聽他長長嘆息一聲,黯然垂頭。

  陸天霖在傅慧牙牙學語之時,就把她帶在身邊,把她恩養十幾寒暑,深知這位外形嫻靜柔和的女孩子,內心卻堅毅無比,她既然不肯離開這“紅葉谷”,再多勸亦是無益,當下說道:“琪兒,你妹妹然堅持不肯和我們走,不必勉強她啦。‘東嶽散人’之名,震盪中原武林,尋仇之人既敢毀去他花樹陣圖,又傷了人,自是大有來頭人物。你留谷中也未必有補,何況唐一民生性冷僻,極愛遷怒他人,你留在谷中有害無益,反不如留她一人在此尋找一處隱密所在,躲藏起來,等待‘東嶽散人’回谷。”

  傅慧淒然一笑,接道:“伯父說得不錯,哥哥,你們走吧!我師父臨去之時,告訴我少則半月,至多一月即可回來。‘紅葉谷’這等遼闊,隨便尋一處隱身地方,就可逃過尋仇之人的搜索──”

  傅玉琪看她一臉堅決之色,知道再言無益,只得黯然告別。

  傅慧一直把幾人送到谷口,才轉身回谷。

  幾人都停住了腳步,看著她窈窕的背影,消失來路上,才轉身就道。

  傅玉琪奔行上一座山頭,佇立向“紅葉谷”回顧,但見山色凝翠,白雲悠悠,綿連奇峰,無盡無涯,別說看到傅慧了,就是“紅葉谷”也已經分辨不清了。

  他長長嘆息一聲,忍不住感傷情懷,湧出來兩眶晶瑩淚水。

  陸天霖微一皺眉,沉聲喝道:“大丈夫淚貴如金,豈能隨意輕彈,慧兒堅持獨留‘紅葉谷’中,正是她過人之處,武林中首戒叛師,難道你非要她背師私逃不成?”

  傅玉琪星目微閉,淚滾雙頰,答道:“慧妹妹作為雖然可佩,但留她一人在那危機四伏的荒山幽谷之中,我心中實在難安,身為長兄,連這世間唯一親人弱妹,都不能挺身保護,何以慰爹娘在天之靈?”

  §第十一回
  仙源有路 白象崖下聆鐵笛
  奇緣難遇 紅花潭畔睹神技

  陸天霖、方雲飛都聽得聳然動容,只有“虯髯神判”仍然神情如常,靜靜的站在一側。

  一則因他耳聾,未聽到傅玉琪說的什麼,再者他另有所思,根本就未留心幾人神色。

  忽然他疾伸右手,抓住傅玉琪兩條手臂,圓睜著一雙神光湛湛的眼睛,不停在傅玉琪臉上查看,似以要從那紅潤的臉上,找尋出什麼隱密一般。

  他這大反常情的動作,使幾人悲愴之情,頓時變成驚奇之色。

  “虯髯神判”在傅玉琪臉上查看一陣之後,突然蹲下身子,用手在地上寫道:“你遇見的那半裸身體的女人,是不是‘玉蜂娘子’?”

  傅玉琪搖搖頭,還未及比手作勢回答,陸天霖已搶先在地上寫道:“她是‘玉蜂娘子’的女兒。”

  “虯髯神判”忽現焦急之色,又在地上寫道:“‘玉蜂娘子’陰毒無比,善用各種慢性毒藥,她的女兒當然也不是好人,我師弟只怕要受她暗算──”

  傅玉琪看了那幾個字後,登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只因他身受“金翅蜈蚣”腹毒噴傷之後,連經了諸般苦難,心中餘悸猶存,如今毒傷剛復,突然又聞中毒之事,叫他如何不驚心動魄。

  陸天霖、方雲飛都看得怔了一怔,不禁轉頭望了傅玉琪一眼。

  只見“虯髯神判”手指揮動,又在地上寫道:“‘玉蜂娘子’所用毒物,雖然陰辣至極,但發作卻很緩慢,而且無色無味,極不易發覺出來,常常在數月半年之後,才突然發作,那時縱然發覺,但為時已晚,療治無方了,我落得聾啞殘缺,都是她暗算而得,此事萬萬拖延不得,必得早些回山見我師父,以他老人家上乘無極氣功,打通琪弟奇經八脈,才能測出是否中毒?”

  寫完之後,挺身躍起,抓住傅玉琪一隻右腕,向前急奔。

  傅玉琪自受那“金翅蜈蚣”腹毒噴傷後,已是聞毒驚心──再看“虯髯神判”那等緊張之色,更是心意紊亂,想到師兄中毒變成殘缺之事,自己亦將步他後塵,不知是聾是啞?是瞎是呆?不禁由心底冒上來一股冷氣。

  就好像自己真中了那半裸少女所下之毒一般,突感兩腿痠軟,全身無力,任由“虯髯神判”拉著他向前奔去。

  要知一個人心理作祟,對身心有著極大的影響,就是武功一道,也講究與神會,神與氣合,才能運用自如,制機克敵。

  何況傅玉琪又深知師兄昔年乃豪氣干雲,機智絕倫之人,行俠江湖,聲威遠播,胸羅萬有之人,亦難把大師兄毒傷療好,前轍之見,是那樣可悲可怕,想不到十幾年內慘事竟再重演,而且這慘事又是降在自己頭上。

  他心中一直想著師兄中毒後諸般慘事,而自己即將追隨他變成殘缺,這一來心神大感不安,就像真的已中了那半裸少女所下毒物一般,萬念俱灰,神態黯然,舉步奔行,亦感力不勝任,索性一點力也不用,任由大師兄拉著他跑。

  “虯髯神判”功力深厚,腳程奇快,雖然拖著個傅玉琪,仍然疾逾奔馬。

  陸天霖、方雲飛不得不施出全身本領,拚力急追,兩人心中雖然有很多疑問,但卻沒有機會出口。這一陣狂奔,足足有三十里以上山路。方雲飛頂門上已見汗水,“虯髯神判”亦覺出拖帶傅玉琪的身子愈來愈重,心中覺出有異,倏然停住腳步。

  回頭望去,只見傅玉琪星目半閉,臉上神情淒然,緊閉著嘴巴,一語不發。

  “虯髯神判”一皺兩條濃眉,嘴巴不停啟動,焦急之色,顯露無遺,只苦於口不能言,無法把心中之意說出。

  陸天霖隨手撿起一支松枝,在地上寫道:“不妨稍作休息,讓我替琪兒檢查一下,看看他是否中毒?”

  “虯髯神判”搖搖頭,寫道:“昔年‘九陰蛇母’和‘玉蜂娘子’縱橫在大江南北,並稱蜂、蛇二毒,莫幽香殘忍嗜殺,傷人無數,惡行如山,武林道聞名喪膽;‘玉蜂娘子’則笑裡藏刀,以美色促使武林同道自相殘殺,她卻袖手旁觀,賞心作樂,表面上看去,莫幽香手段較‘玉蜂娘子’殘酷,實在‘玉蜂娘子’所作所為,要比莫幽香陰狠上百倍。‘九陰蛇母’以善運毒藥暗器,暗下烈毒著稱,反是遭她下毒之人,難活過十二個辰,但莫幽香所下之毒,雖然強烈,但卻極易發覺,如能及時治療,不難療好。‘玉蜂娘子’所下之毒,則發作緩慢不易覺出,專傷人內腑中經脈,縱是明醫恐亦難檢查得出來。那半裸少女既是‘玉蜂娘子’女兒,自然會學她娘各種下毒之法,我不幸受了‘玉蜂娘子’暗算,落得殘疾,從中毒到發作,足足半年時間,不但耳聾口啞,而且腦力衰退,記憶亦逐漸消失,昨宵我見了那半裸少女,才勾起往日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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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5 11:14:24 |只看該作者
六一

  陸天霖看他寫來頭頭是道,而且神態亦不像以前那等滯呆,果是清醒不少。

  心中一動,暗自忖:他能在見那半裸少女之後,恢復不少記憶,看來他那聾啞殘疾,或有醫好可能。當下微微一笑,寫道:“依陸某數十年研究醫學所知,不管什麼劇烈或緩慢的毒藥,只要檢查得法,都不難查看出來,好在‘玉蜂娘子’所下之毒發作極緩,急也不在一時,先讓我替他檢查一遍再說。”

  “虯髯神判”已對陸天霖醫術有了信心,當下點頭一笑,不再堅持。

  “聖手醫隱”先把了傅玉琪兩手脈膊,覺出他全身都很正常,毫無可疑之處,不禁一皺眉頭問道:“琪兒,你可覺出身上有什麼異常之處嗎?”

  傅玉琪搖搖頭,道:“我感全身無力,兩腿痠軟,頭也有些昏昏難過。”

  方雲飛驚叫一聲,道:“什麼?那還得了!這麼看來只怕你當真是中了毒啦!”

  傅玉琪長長嘆息一聲,道:“我在初見那女人之時,就看她不像什麼好人,唉!想不到果然被她暗中下了毒手!”

  陸天霖凝目沉思一陣,忽然放聲大笑,道:“別說你毫無中毒象徵,就是真的中毒,也已早被那‘人面蜘蛛’吸去了!”

  傅玉琪聽完話心頭一寬,精神突然一振,剛才的頭昏腿軟,好像完全消失,但忽又一皺眉頭,問道:“那‘人面蜘蛛’難道真能吸收百毒不成?”

  陸天霖醫術何等高明,把過傅玉琪雙脈之後,已知他沒有中毒,他覺著頭昏腿軟,全是心理毛病。只因見了“虯髯神判”的緊張神情,自認真的中毒,目睹師兄殘缺之苦,心中疑神疑鬼,致鬧心神恍惚不安,隨引起恐懼之感,覺著頭昏無力,四肢痠軟,其實並未中毒。

  要知“聖手醫隱”親眼看到那半裸少女,對傅玉琪款款深情,而且冒險飛入那彌天石硝之中相救,以情推論,絕不會暗中下毒加害。

  再詳查傅玉琪全身之後,又毫無中毒象徵,是以心中更多了幾分把握,只是此際不便據實解說。

  當下微微一笑,道:“據我查看你絲毫沒有中毒現象,但你大師兄昔年親身試過這種苦果,我一時也難作論斷。你師兄說你師父能醫,自是不會有錯,此處相距黃山不過千里之遙,即是慢趕緩走,也不過兩三日工夫就可到達,即是你真的中毒,也要數月之久才會發作,這時間充裕得很,何況還有我一路相伴,你如能解除心中疑慮,也不必要你大師兄帶著你趕路了。”

  傅玉琪聽過陸天霖解說之言,心頭一寬,暗中運氣行功,只覺脈穴暢通,毫無異樣之感,精神一振,躍起笑道:“我剛才確感頭昏腿軟,全身無力,但經伯父這一解說,又好像病情全消,看來這都是自心作祟了。”

  方雲飛最相信盟兄醫術,看他神態輕鬆,若無其事,心中亦放寬不少。

  只有“虯髯神判”仍然形態緊張,作勢相催幾人趕路。

  陸天霖看他形露於外焦慮之狀,暗中嘆道:唉!難怪他如此愁慮,想他昔年是何等的英雄人物?俠蹤所到之處,黑道人物無不退避三舍,只因受了“玉蜂娘子”暗算,才落得這般模樣,一旦重見昔年的女魔化身,自難免觸目驚心──

  忽然心中有所感,仰臉長笑不絕。

  他這異常神態,只看得方雲飛、傅玉琪雙雙一呆,愣在當地,手足無措。

  陸天霖一面仰臉狂笑,一面暗中觀察“虯髯神判”神情,見他亦現錯愕之色,心中暗自慶幸,知道所料不錯,他在重睹“玉蜂娘子”化身之後,驚震之後,已使他痲痺多年的心靈,有了轉機──當下收住長笑之聲,說道:“琪兒,你師兄的聾啞之疾,並非絕症,只是我眼下還想不出療治之法,假以時日,我或能使他重複昔年雄風。”

  傅玉琪心中雖然不信,但卻不好和伯父爭辯,只得躬身答道:“伯父若能療好我師兄殘疾,不但我師兄感激莫名,就是我師父亦會感佩伯父醫術。”

  陸天霖笑道:“此時如言替他療治,實嫌過早,只能說他已有療好之望。”

  方雲飛雖素知義兄不打誑語,但此刻卻有些不大相信。

  心道:想那“瞎仙鐵笛”羅乙真,乃武林中一代奇人,武學精奇,名重天下,但都無法療治門下弟子之傷,你縱然窮通醫理,只怕也未必比羅乙真高明。此言如傳入“瞎仙鐵笛”耳中,當面詢以療治之法,豈不要弄得十分尷尬。

  他正想出言相詢,“虯髯神判”又作勢催促趕路,幾人只得又放腿向前奔行。

  “虯髯神判”認定師弟已經中毒,是以兼程急趕,除了飲食之外,不肯停留片刻。

  雖因沿途有人,無法施展輕功,但幾人腳程何等迅快,單是疾走,一天也有三四百里行程,經兩天一夜奔走,已到了皖南黃山。

  江湖間雖然傅說“瞎仙鐵笛”隱居皖南黃山,但真正見過這一代奇人的,卻是少之又少,知他隱居所在的,更是絕無僅有。

  雖有不少慕名投拜之人,不避艱辛,入山尋找,但那黃山綿延數百里,奇峰無數,幽壑難計,那等遼闊大山之中,相尋人自非易事。

  數十年來,入山之人雖然不少,但卻沒有一人能尋得“瞎仙鐵笛”的住處。

  陸天霖數年前,採藥黃山之時,也曾尋過,歷時三月,走遍了千百座奇峰,尋找了千百條幽谷,亦未找出一點頭緒。此次和傅玉琪、“虯髯神判”同來,情形自是大不相同,在兩人導引之中,半日功夫已到了“瞎仙鐵笛”羅乙真隱居的“白象崖”下。

  “白象崖”四周都是插天橫空的高峰,中間大有十畝大小一塊盆地,只因正北一峰形狀如象,由崖中直垂下一道突岩,到達峰腰,突然中斷,反向上卷,極似象鼻,峰頂之上,又終年積著冰雪不化,遠遠望去,一片皚白。

  “瞎仙鐵笛”羅乙真就在那垂岩上卷之處,結了幾間茅廬住下。

  這本是一處無名所在,“瞎仙鐵笛”隱居之後,才起名叫“白象崖”。

  傅玉琪遙指著那垂岩說道:“我師父就住在那垂岩上卷之處,我和師兄,住在崖下茅舍之中,我先送伯父和叔叔到峰下琪兒住處小息,容我拜見師父之後,再求他老人家接見伯父、叔叔。”

  陸天霖笑道:“我們擅入仙地,甚多不恭之處,你在拜見師父之時,可先代我和你方叔叔請罪。”

  傅玉琪道:“帶伯父叔叔來此,全是琪兒主張,我師父縱然怪罪,也不致責怪到伯父和叔叔身上。只是我師父靜修之處,從不准外人涉足,就是我和師兄,未得召喚亦不能擅自登峰,驚擾他老人家用功。小侄在未稟明恩師之前,也不敢帶伯父和叔叔上崖,只有暫請兩位到小侄宿身之處,小息片刻,容琪兒稟明恩師之後,再帶伯父和叔叔登峰晤見恩師。”

  說罷,當先帶路把“聖手醫隱”“金翅大鵬”帶到“白象崖”下,一座茅舍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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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這是依山勢建成的幾座茅舍,四周翠竹環繞,屋外綠草如茵,雜著各種紅白山花,景物相當清幽,一溪清流,橫過門前,聽淙淙水聲,如鳴珮環。

  傅玉琪帶兩人到左面廂房之中,搬了兩張竹椅,讓兩人坐好,笑道:“小侄去見過恩師之後,再來陪伯父、叔叔。”

  陸天霖笑道:“你快些去罷!難道我和你三叔還會怪你失禮不成?”

  傅玉琪一笑辭去,和“虯髯神判”聯袂向崖上奔去。

  “聖手醫隱”仔細打量了房中幾眼,只見這座廂房,大約有兩間大小,但中間卻無分隔之物,西壁散著一張竹榻,進門處是一張白松木桌子,布設雖然簡單,但打掃得卻很乾淨。

  陸天霖看得心中一動,暗自忖道:琪兒和他師兄離開這“白象崖”時間不短,但這茅舍之中,卻似經常有人打掃。他心中疑念初動,瞥眼見門口閃進來一個道裝童子,手托玉盤,盤中放兩杯熱氣蒸蒸的松子茶。

  這道裝童子,來得無聲無息,不禁使陸天霖、方雲飛雙雙吃了一驚,暗自忖道:“這道童好俊的輕功,怎麼未聞得一點步履之聲,他已經進了茅舍。”

  就在兩人一怔神間,那道童已到了兩人面前,綻唇微笑,露出了排玉碎齒,把玉盤送在兩人面前,笑道:“請兩位老前輩用茶。”聲若嚦嚦黃鶯,宛轉動聽至極。

  陸天霖伸手接茶,藉勢打量了眼前道裝童子幾眼。只見他目如點漆,膚若霜雪,黛眉瓊鼻,唇似硃砂,纖纖十指,晶若珊瑚,頭上秀髮如雲,挽著一個道髻,一支白玉簪橫穿而過,雖然穿著一襲寬大的道袍,仍可看出他異常嬌小,飄逸秀嫻,直似畫中仙童。

  這道童美得出奇,使人很難分辨他是男是女,因為男女道裝,本就沒有分別,尤其道童裝束,更是男女完全一樣。

  兩人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稱呼,只得悶聲取過玉盤中松子茶,一飲而盡。

  但覺滿口清香,頓使人精神一爽。

  那道童獻過茶後,微微一笑,轉身出了茅舍。

  陸方兩人,雖都想隨在身後,看他從何處而來。可是,當他們追出室外之時,早已不見那道童蹤跡。

  兩人只得又緩步回到房中,相對沉默了片刻。

  方雲飛一皺眉頭,道:“大哥,那道裝童子的面貌,姣好有如處子,實不像男子,可是‘瞎仙鐵笛’羅老前輩,是江湖上盛名之人,難道他還會收傳女徒不成?”

  陸天霖道:“要知羅老前輩乃一代風塵奇人,這種奇人,多不受一般俗禮約束,他認為對的,縱然有違禮教,亦不會放在心上。‘東嶽散人’肯收慧兒,道理亦即在此,那道童形態容貌,確似少女,秀目櫻唇,溫婉嬌柔,毫沒有男子氣概,可疑之處,是琪兒一直未曾提過此事──”

  他沉吟一陣,接道:“這種事情,很難測度,如果不用心去想它,事情本很簡單,但如用心推敲,那就覺著疑竇難解了。”

  方雲飛微微一笑,道:“不錯,那道童是男是女,和咱們並無什麼關連,用心推想只不過自找苦惱而已。”

  陸天霖點點頭,不再答話,兩人就在房中靜坐相待。

  數日夜急奔趕路,陸、方本都已感到倦意,靜坐無聊,索性閉上眼睛,運起內功調息。

  不知過去多少時間,陸天霖忽覺到一隻毛茸茸的手掌,不停在臉上滑來摸去。睜眼一看,不禁心頭一跳,幸得久歷江湖,一生中不知遇過多少次凶險,定力甚是深厚,一驚之後,立時恢復了鎮靜。

  只見身前站著一頭高可及人的黑毛猩猩,裂著大嘴,露出滿口森森白牙,一隻長滿著黑毛的手掌,不停在他臉上摸索。

  雖是親近之狀,但它那種怪異的長相,看上去亦足嚇破人膽,如是膽子較小之人,只怕要當時驚暈過去。

  他定神之後,雖然看出那黑猩猩毫無惡意,但如讓它在頭臉之上摸來摸去,心中總覺不是味道。欲待出手把它擊退,但一時又拿不定主意──一則怕這黑毛猩猩是“瞎仙鐵笛”收養的靈物,萬一出手把它擊傷,擔心怕開罪“瞎仙鐵笛”。

  再者那黑毛猩猩身材異常高大,胸前黑毛,直垂及地,巨掌上利爪如鉤,長有寸許。這種猩猩本來天生氣力就大,這黑毛猩猩看上去尤為雄壯,如果一擊不能把猩猩震逃,激發起它的野性,難免重傷。

  有了這兩層原因,是以,一時難作主意。

  這時,方雲飛剛好運功完畢,睜眼看到那龐然大物,不禁失聲驚叫──他擔心那怪物傷了義兄,立時潛運功力,縱身一躍而起,一招“飛鈸撞鐘”直向那黑毛猩猩擊去。

  他這蓄勢一發之掌,快如電閃雷奔,那黑毛猩猩又毫無敵視兩人心意,是以全然無備,吃方雲飛一掌擊中側背。

  但聞黑毛猩猩吱的一聲怪叫,被方雲飛一掌震退三四步遠,身子搖顫,長毛亂抖,大嘴裂動,牙齒咬得簌簌作響。

  方雲飛這蓄勢一掌,力道異常強猛,在他心想,縱然不能把黑毛猩猩立斃掌下,至少也可把彈震到七八尺外,摔在地上。

  那知事情大出他意料之外,不但未能把那黑毛猩猩摔震到地上,而且只不過把它震退三、四步左右,不禁怔了一怔。

  這本是一剎那間時光,方雲飛由驚叫到出手,幾乎是連在一起動作。

  陸天霖想阻止他時,已經遲了一步。

  但聞那黑毛猩猩吱吱怪叫一陣,作出撲擊之勢。

  處此情景,陸天霖已無暇再責義弟。

  挺身而起,雙掌運功戒備,一面低聲對方雲飛道:“這頭猩猩大異一般猩猿,現下被你激怒,那反撲之勢,必然凌厲無比,只可以巧求勝,不可和它力拚。”

  一語未畢,突聞風聲颯然,那黑猩猩已猛撲過來,別看它身軀肥大,看上去十分拙笨,但那撲擊之勢,卻是快捷無倫,黑色長毛飄飛,帶起呼呼風聲。

  兩人目睹它奇猛來勢,立時分向左右躍開──陸天霖一個“拗步轉身”閃到那黑色猩猩背後,右掌正待拍出,突聞一聲嬌叱道:“畜牲作死!”

  隨著那嬌叱之聲,一條人影疾飄入室,來人身法好快,但聞衣袂飄風之聲,人已搶到“聖手醫隱”身側,探手一把,抓住那黑猩猩胸前長毛。

  陸天霖聞聲警覺,急向旁側躍退,定神看去,來人竟是適才那送茶道童。

  只見他一手拉住那黑色猩猩垂胸長毛,另一隻手乒乓兩聲,打了那黑猩猩兩個耳括子。

  那等兇猛之物,竟是不敢和道服童子抗拒,伏首挾尾,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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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道服童子逐走黑猩猩後,一展秀目,轉臉對陸天霖等笑道:“那畜牲看上去雖然嚇人,但它實很馴良,只要不招惹它,它絕不會無故傷人,兩位老前輩想是初見此物,覺得它有些討厭,但你們如和它相處日久之後,它還會替你們做事情呢!”

  他雖然言笑如常,臉上毫無慍色,但陸天霖和方雲飛卻弄得個滿臉通紅。

  “聖手醫隱”訕訕一笑,拱手答道:“祗怪我等一時情急,以致傷了羅老前輩的守山靈獸。”

  那美豔道童微微一笑,道:“大黑不是白象崖所養之物,兩位老前輩儘管放心就是。”

  陸、方兩人同時聽得一怔,想追問時,那道童已轉身而去。

  但見他緩步輕舉,看上去並不很快,其實行動迅速至極,瞬息消失茅舍外一片雜林之中。

  那道童去後,兩人心中又憑添了無窮困擾。

  那道童一身奇絕的武功,和那眉目似畫的豔俊之態,已留給兩人一片百思莫解的煩惱。

  再加上臨去時一句撩人疑慮的話,苦壞了這兩位久走江湖,見聞博廣的豪客,相對沉吟,大費疑猜──

  不知道過去多少時間,突聞傅玉琪在兩身邊笑道:“伯父、叔叔你們在想什麼?想得這等入神?”

  原來兩人都在凝神推想那道童諸多可疑之處,傅玉琪何時進來,他們都不知道!

  陸天霖抬頭望了傅玉琪一眼,笑道:“我和你三叔,剛才幾乎被一頭黑毛猩猩所傷!”

  傅玉琪聽得瞪大了一雙眼睛,道:“什麼?這白象崖下還有其他的野獸不成?”

  方雲飛笑道:“這有甚麼值得大驚小怪?像這等深山絕壑之中,猩猿本是常見之物。”

  傅玉琪搖搖頭道:“叔叔那裡知道,我師父因修習上乘內功,怕受猛獸驚擾,養了一頭金毛獅子,異常通靈,白象崖方圓數里之內的猛獸、猩猿都被它逐出淨盡,絕不敢無緣無故的闖到這白象崖下。”

  陸天霖、方雲飛都聽得呆了一呆暗道:“這麼說來,那頭黑毛猩猿,不但非是‘瞎仙鐵笛’羅乙真所養,而且在這白象崖下出現,也算是一件怪異之事。”

  兩人沉忖一陣,方雲飛忽然抬頭笑道:“琪兒,你師父門下有幾個弟子?”

  傅玉琪道:“只有我和聾師兄兩人。”

  方雲飛微搖著頭,自言自語的說道:“這樣說來,那道服童子的來歷,也是可疑的了。”

  傅玉琪道:“叔叔,你在說什麼?那裡來的道服童子?這白象崖除了我和師兄之外,就只有師父一人。”

  陸天霖轉臉向那靠窗處竹幾上看了一眼,心頭暗吃一驚。

  原來放在那竹幾上的兩個白瓷茶杯,已不知何時被取走?但他究竟是閱歷極豐之人,心中雖感驚異,外形卻絲毫不露聲色,目光環視全室一週。

  但見這房中樣樣都整理的井然有序,心中突然一動,問道:“琪兒,這白象崖既只有你們師徒三人,在你和你師兄離此之時,這茅舍之中自是無人打掃的了。”

  傅玉琪口中答應著,眼光卻不停的把房中打量了一遍,臉上忽見驚異之色,皺起劍眉,仰起臉兒,陷入沉思之中。

  陸天霖目睹傅玉琪愕然神情,立時感覺出事情不對,那道童究系何等樣人?

  只怕傅玉琪也不知道。

  但在想那道童舉動神情,似又毫無惡意,言詞柔和,彬彬有禮,難道真的還有人敢在“瞎仙鐵笛”臥榻之側,賣弄什麼手段不成?

  只聽方雲飛長嘆一口氣,道:“你伯父和我,都是久走江湖之人,想不到今天會被一個小道童弄得如墮在五里雲霧之中,祗怪當時我們太過大意,忘記問他姓名道號了。”

  傅玉琪神色凝重的說道:“那人身材相貌如何?伯父和叔叔可記得嗎?這事非同小可,我必得稟明恩師,以定裁奪。”

  陸天霖微微一笑,道:“那道裝童子來得雖然突兀,但看上去卻無一點惡念,你要稟明師長,那自然是應該之事,但在言詞之中──”

  話至此處,突見門口人影一閃,室中驟然間多了一個身背鐵笛,手執木杖,身穿百綻大褂,足著芒履,一頭亂發,滿臉紅光,雙眼微閉,留著白山羊鬍子的老人。

  只看這一份怪異的樣子,陸天霖和方雲飛不必去問,已知是名震宇內的一代江湖奇傑“瞎仙鐵笛”羅乙真到了。

  那老人裝束看上去雖然滑稽,但在他神態之中,卻含蘊著一種震懾人心的氣質,神威凜凜,自含莊嚴。

  陸天霖、方雲飛面對這武林中一代奇人,不禁由生敬慕,雙雙起身,一齊下拜。

  但見羅乙真右手寬袖輕輕一揮,呵呵一笑道:“我這道不道,俗不俗的老兒,怎能當受這等大禮?”

  陸、方兩人只覺一股柔勁的潛力,直逼過來,別說下拜,就是想向前移動一步,亦感困難,心知道這等高人,不喜凡俗之禮,也就不再勉強。

  傅玉琪見師父親到茅舍,不禁呆在當地,一時間不知該做什麼?

  原來傅玉琪自到白象崖後,就未見師父離開過懸崖,也從未到過崖下茅舍。

  他的武功大都是“虯髯神判”代授,但每隔三日,可到崖上羅乙真靜室請益一次。

  “瞎仙鐵笛”把很多武功要訣,用口述給他,間有不明之處,亦只舉手作勢,大略比劃給他看看。

  一則因他聰明過人,悟性甚高,對師父所授口訣,都能心領神會。

  二則有“虯髯神判”從旁教導,十年進境,無疑“瞎仙鐵笛”親授,他只從師兄手勢之中,得知師父在修習一種上乘內功,不能擅離靜室,但他卻不知師父所習的是什麼功夫?

  十年歲月,不算太短,但他從未見過師父離開崖上靜室一步,是以,目睹師父陡然間在茅舍現身,不禁驚喜交集,呆在那裡。

  陸天霖被羅乙真拂手一擋之勢,不能拜倒,只得拱手作禮,笑道:“晚輩等久聞老前輩聲譽,敬慕萬分,自嘆今生無緣拜會仙蹤,不想今日竟能一償心願。”

  羅乙真微微一笑,道:“我這瞎老頭子能得武林朋友們一份獎譽,想來慚愧得很──”他忽然長嘆一聲,接道:“論我這把年紀,早就該證果還因,那知十年前一時惻隱之心動,牽纏一筆大債,年來更聞‘九陰蛇母’莫幽香又將復出,要報昔年始信峰比武受挫之恨,我如證果還因,這兩筆大債,必將牽扯起江湖上一片滔天風波,想了想,我還是該多活幾年,還了舊欠,再死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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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陸天霖道:“老前輩神威遠播,天下敬仰,想必早練成金剛不壞之身──”

  “瞎仙鐵笛”羅乙真忽然縱聲大笑一陣,道:“這長生不死之術,瞎老頭還未學過,仙道之說,飄渺虛無,縱然果有其事,我瞎老頭子還難證實。”

  陸天霖笑道:“仙道傳說,雖然無憑,但以老前輩修為之深,功力之厚,延年益壽,總可辦到。”

  羅乙真道:“這也許稍有補益,但如說一個人能練成金剛不壞之身,那可是言過其實。”

  這時,傅玉琪早已搬了一把椅子,放在“瞎仙鐵笛”身後。

  羅乙真緩緩坐下,又道:“剛才聽小徒說,兩位不但各負絕學,而且這位陸兄醫術更是天下聞名。”

  陸天霖道:“好說──”

  下面的話還未出口,傅玉琪再也忍耐不住,插嘴問道:“據徒兒伯父和叔叔相告,剛才有一頭黑毛猩猩,進了弟子之室,這地方,方圓數里之內的猛獸不都已由師父養的金毛靈獅逐走了嗎?果真如此,那黑毛猩猩在弟子室中出現,實非一件平常之事。”

  羅乙真眼皮微一眨動,似乎對那黑毛猩猩出現在茅舍之事,十分留心。

  當下追問道:“這黑毛猩猩形態如何?”

  陸天霖道:“高可及人,全身如漆,胸前長毛及足,看上去威猛至極。”

  瞎仙臉色忽然一變,道:“除了那黑猩猩之外,還有什麼人和那猩猿同來?”

  陸天霖道:“還有一個道裝童子,嬌小玲瓏,眉目如畫。”

  “瞎仙鐵笛”羅乙真沉忖一陣,笑道:“他可是從這茅舍外面一片雜林中而來?”

  陸天霖道:“他來得無聲無息,從什麼地方來的,沒有看到,但他走時卻是向那片雜林而去。”

  羅乙真微微一笑,不再談這件事情。

  轉過話題,笑道:“琪兒已和我談起,和兩位相遇經過,我本應早把救他之事,告訴兩位,也免得你們常日掛慮,一則怕時機未到,一旦披露將引起一場無謂風波,再者我本身又有很多顧慮之事,不願在那時多樹強敵,致害得兩位十年間,日夜不安,這一點我瞎老頭甚感不安。”

  陸天霖、方雲飛都已久聞“瞎仙鐵笛”大名,心想這位名震武林的奇人,不是莊嚴得無法使人親近,或是冷僻得使人無法捉摸,那知竟是這樣一個衣著不整,態度和靄的人,敬佩之心又加重幾分。

  傅玉琪在幾人談話之時,心中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情──他記得初入師之時,師父曾再三嚴戒他不准擅入那片雜林,如有違背,立將逐出師門,當時他一知半解,也未仔細忖量師父之言,現下想來不覺疑竇叢生──

  因為每當皓月之夜,常見那片雜林之中,隱隱閃動著一片青光。有時他和師兄練武,直到深夜方眠,而那雜林中閃動青光,也常常延續一兩個時辰之久,時期已久,不免引起他好奇,常常追問師兄,那雜林中閃動的青光,究竟是什麼東西?

  “虯髯神判”對他十分愛護,只要他提出之事,必然會盡力替他辦到。

  有一次他想要兩頭小老虎玩,“虯髯神判”費了數日之功,找到一處虎穴,抱了兩頭小虎送給他玩。

  總之,凡是傅玉琪心中所想之事,祗要對師兄說出,“虯髯神判”必然千方百計的給他辦到。

  但他問到那雜林中閃動青光之事,卻碰了師兄大大一個釘子,不但不肯替他解說,反而警告他以後不准再談此事。

  為這件事,傅玉琪曾經氣得哭了一場。

  但他在入山的第三年上,那雜林中閃動的青光,忽然失去,以後就再也沒有出現,一直到他奉師命下山去攔劫那“靈蛇寶”,中間渡過了七年時間。

  在那青光消沒去的前幾年中,他常常站在茅舍門前,望著那片雜樹林,一站頓飯工夫之久。

  那時他年齡還小,並非有什麼異常感觸,只是覺到失去一種好看奇景,感到有些悵惘,因為那青光在林中閃動之時,在皓月映照之下,幻化出很多奇麗的景色。

  時間一長,傅玉琪逐漸把那雜林中閃動青光之事忘去,這次聽得師父談起,兒時記憶之事,陡然間重在腦際展現。

  這時,他年齡已大,見解自然和過去不同,他已明白過去那雜林隱現的青光,是武林高人習劍時,所生的一種劍氣。

  他只管回想數年前的往事,對“瞎仙鐵笛”和陸天霖對答之言,都未聽入耳中。

  陸天霖目睹“瞎仙鐵笛”羅乙真,神態和靄,不由膽氣一壯。抱拳當胸,聲音異常低沉的說道:“老前輩能仗義援手,救了琪兒,晚輩等感激如同身受,這十年之內,晚輩為義弟夫婦殉難之事,奔波在燕趙關外,收集義弟夫婦殉難經過實情,雖然找出很多可疑之處,但仍有幾點疑竇,不能思解透澈,尚望老前輩能夠指點一二。”

  “瞎仙鐵笛”長嘆一聲,道:“此事牽纏很大,我當時伸手救人,祗是偶動惻隱之心,那知一唸錯動,連我也將被捲入這漩渦之中,唉!十年師徒之情,我自不能坐視,但眼下時機未熟,而且對方又身負絕世武學,一旦披露出去,於事有害無益──”

  他回頭望了傅玉琪一眼,輕輕嘆息一聲,道:“放眼當今之世,能夠頡頏那人的高手,實在寥寥可數。我縱然不惜再出黃山一行,也未必有致勝把握,何況,近年之中,武林道上,正翻起一股邪惡逆流。六十年前,一代天驕怪傑‘千愚書生’窮畢生精力,研著的‘神龍’‘飛虎’‘靈蛇’三部武林寶笈,均已相繼被人尋得,流入江湖。我雖未有機緣能一睹那龍、虎、蛇三部寶笈,但據傳聞,上面所載,都屬偏激絕毒的武功。昔年‘千愚書生’因和兩位義兄論武翻臉,一氣之下,遠走天涯,他本是一代天賦奇才,悟性絕高,胸羅萬有,只是自負太高,性情怪僻──”話至此處,驀聞兩聲悠悠鐘聲,飄傳而來,“瞎仙鐵笛”聞聲變色,倏然住口,又一聲長長嘆息。那兩聲鐘響,聲音雖然不大,但卻入耳驚心。

  陸天霖、方雲飛都不禁心頭一跳,傅玉琪也被那鐘聲從浸沉回憶中驚醒過來。

  只見“瞎仙鐵笛”羅乙真,滿臉黯然,垂首靜立,頂門上微現汗水,顯然他正在極力壓制著激動的心情。

  但聞那餘音剛絕的鐘聲,忽又重新響起,連鳴三響。

  陸天霖只覺那鐘聲,緊緊扣人心弦,不自覺心生感應,隨著那聲音,移動了三步。方雲飛似更難支,人已疾衝到茅舍門口,傅玉琪也聽得俊臉通紅。

  羅乙真似是再難忍耐,終於拔出背上鐵笛,放在唇邊,吹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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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一縷金聲突起,飄傳室外,陸天霖本精音律,細辨那鐵笛聲音,並非吹奏的什麼曲調,音韻之間,若語若訴,自成一種格調。

  驀聞鐘聲一停,笛聲亦緊隨而住。

  羅乙真回頭對陸天霖等笑道:“本擬和兩位暢談一番,不想一位故友適在此時傳鐘約晤──”

  話至此處,突然回頭,喝道:“琪兒,善待兩位佳賓──”

  話未說完,人已出了茅舍,一閃不見。

  陸天霖、方雲飛都是久走江湖之人,見過不少高手,但像這等迅若驚鴻,一瞥間人蹤頓杳的輕功,實是罕見。

  傅玉琪自到白象崖後,從未見過師父有過這等慌急的神情,心中十分不安。

  半日時刻,匆匆過去,既不見“瞎仙鐵笛”重降,亦不見“虯髯神判”歸來。

  這本是一座與世隔絕,寧靜安詳的地方,但此刻,卻被一種緊張不安的氣氛籠罩,不知何故,三人的心情都有些焦慮。

  突然間,一陣微風颯然,茅舍門外,突然出現了“虯髯神判”。

  他臉上汗水如雨,直向下淌。傅玉琪目睹師兄神情,心中吃了一驚,縱身直躍過去。他還未來得及開口,“虯髯神判”突然一伸右手,抓住了他一條手臂,不容分說,轉身就向茅舍外面疾奔。

  陸天霖、方雲飛看他憤急之情,心中必有什麼緊急之事,兩人相互望了一眼,隨後緊追而去。

  傅玉琪被師兄拖著,奔行了數里,到一處廣闊的山谷前,觸目兩面山壁,滿生青藤紅花,放眼無涯,似用紅花堆砌的崖壁一般。

  一道丈餘寬窄的溪流,由山谷中間激奔而來,溪雖不深,但因水勢很急,擊在兩岸山石上,濺飛起萬千水珠。遠遠望去,如在那山谷之間,突起了一道濃霧,水珠在斜照日光映射之下,幻化起一片耀眼霞光,景色奇麗,目不暇給。

  “虯髯神判”似是無心觀賞這奪目景物,拉著傅玉琪沿溪流急奔而上。

  陸方兩人都已跑得滿身大汗,但也不得不鼓起餘勇,拚命急追,但覺香氣拂面,紅花掠目,濺飛水珠,打濕了幾人衣履。

  幾人大約奔行了有一刻工夫之久,山谷突然向右面轉去。

  “虯髯神判”剛一轉彎,突聞一聲清脆喝叱之聲,銀芒閃動,劍風襲人,逼得“虯髯神判”鬆開玉琪左臂,橫躍開數尺。

  定神看去,只見一個身材嬌小的道服童子,手中握著一柄寒光耀目的寶劍,擋守在去路上。那道童身後,站著一頭高可及人的黑毛猩猩圓睜怪目,作勢欲撲,大嘴裂啟,白牙森森,看上去十分嚇人。

  但那道服童子卻生得俊美絕倫,嫩臉勻紅,翠眉如畫,星目紅唇,豔光迫人。

  只聽他冷嗤了一聲,望著“虯髯神判”說道:“兩位老人家,正是論劍盤道,豈能胡闖亂撞,哼!那麼大的人了,還不懂一點規矩?”

  好在“虯髯神判”耳聾口啞,對他責罵之言,也聽不懂,只在他神色之間,看出對方心意,不讓他通過那段峽谷。

  傅玉琪覺著對面道童,似曾見過,只是一時間想不起來,不覺望著那道童出起神來。

  只見那道童微微一笑,露出排玉皓齒,道:“你看我幹什麼?難道不認識我?”

  傅玉琪聽得一怔,忖道:“聽他口氣,倒似和我相識,怎麼我卻一點也想不起來?”

  “虯髯神判”看傅玉琪呆呆的一語不發,心頭大急,想到師父可能遇險,顧不得再和傅玉琪比手作勢,微一側身,向前衝去。

  那道童忽的一振右腕,寶劍斜刺攻出,但見劍尖閃起的銀芒幻化出一片森森劍氣,竟把“虯髯神判”擋住。

  傅玉琪翻腕拔出背上銀笛,道:“我們去找師父,你攔住這谷口作甚?再不讓路,我們就要硬闖了!”

  那道童笑道:“你闖得過嗎?”

  傅玉琪怒道:“我就不信闖不過去!──”

  語音未落,銀笛突然攻出,指顧間連攻三笛。

  那道童驟不及防,被傅玉琪三笛快攻,迫退了兩步,微微一怔神,突然怒道:“好啊!你是當真要和我打?”

  傅玉琪聽得一楞,道:“什麼?”

  他話剛出口,那道童手中寶劍,已如狂風掠空般,急襲而到,劍影縱橫,瞬息間還了五劍,也把傅玉琪迫退了三步。

  這時,陸天霖、方雲飛等都已趕到,一見那道童,立時認出是那送茶道童,一齊大聲叫道:“琪兒,這位就是那個送茶之人!”

  那道童還攻了五劍之後,忽的收劍躍退,笑道:“羅師伯在谷中和我師父論劍,你進去也幫不了忙,不如就在這谷口等他的好。”

  傅玉琪聽說師父在谷中和人論劍,心中更是焦急,銀笛護面,縱身向前衝去。

  那道童手中寶劍斜出一招“橫身攔虎”。

  卻被傅玉琪護面銀笛一擋震開,藉勢一個“海燕掠波”由那道童左側急穿而過。

  他雙腳剛落實地,忽覺一陣勁風迎面襲到,原來那黑毛猩猩看他衝過道童攔截,縱身急撲過來。

  傅玉琪怒喝一聲,振笛掃去。

  突覺金刃劈風之聲,襲到後背,顧不得再傷那黑毛猩猩,左腳疾踏半步,身軀側轉,右手銀笛回掃,左掌平胸擊出,剎那之間,由攻出的一招,變成份拒前後夾襲守勢。

  但聞一聲金鐵交鳴,那道童由後背襲來的劍勢被傅玉琪銀笛彈震開去,擊出左掌也打中那急撲而來的猩猿前胸,把它震退三尺遠近。

  陸天霖、方雲飛目睹傅玉琪應變之迅快,不禁暗暗喝采,忖道:“‘瞎仙鐵笛’之名,果不虛傳,但看琪兒這應變武功,已非一般武學手法。”

  就在兩人忖思間,那道童手中寶劍,已連續攻出十五六劍,但見寒光飛繞,劍勢綿綿不絕,不管傅玉琪如何化解,始終不能把繞身劍光迫開。

  原來那道童攻出劍勢,不但迅快絕倫,而且劍式招招相接。

  傅玉琪封開一劍,那道童立時隨勢變招,這中間少了一道收發空間,是以,始終掌握了先機,傅玉琪處於被動,只能化解敵人攻來劍勢,無能還攻。

  只見“虯髯神判”一錯雙掌,縱身一躍,快似鷹隼出塵,從兩人頭頂上疾飛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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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那道童雖在激鬥之中,耳目仍甚靈敏,忽的一招“孔雀開屏”把傅玉琪迫開一步,挫腰振腕,人劍一齊飛起,劍氣如虹,直向“虯髯神判”追刺過去。

  這一招快捷至極,只看得陸天霖呀然失聲。

  “虯髯神判”半空中突一收雙腿,一個大轉身,橫閃三尺。饒是他應變迅快,仍被那道童寶劍,刺破了右袖。

  傅玉琪見道童出手劍勢,狠辣無比,不由心頭火起,大喝一聲,跟隨躍起,右手銀笛懸空發招,演出七十二式“大羅笛招”中絕學“三星逐月”振腕間攻出三笛。

  那道童凌空一擊“虯髯神判”不中,寶劍尚未來得及收回,傅玉琪銀笛已到身後,心頭一急,怒聲叫道:“不要臉,兩個人打一個,勝了也不算英雄!”

  這等懸空搏擊,全憑丹田中一口真氣,那道童一開口說話,那裡還能提得住丹田之氣?全身立時向下疾沉,剛好讓過傅玉琪銀笛。

  傅玉琪心頭一凜!暗道:“不錯,大師兄雖未出手,也分去了他不少心神,勝了也不算什麼榮耀之事!──”

  趕忙一沉丹田真氣,施出千斤墜身法,疾沉而下,左手一探,抓住那道童衣袖,用力向上一提,把那道童下墜之勢一緩,搶先落地。

  但那道童下墜之勢,力道很大,傅玉琪雙足懸空,力量難以用實,那一提之力祗不過把他下墜的速度,略一緩阻。

  待他腳落實地,那道童亦緊隨而下,傅玉琪匆忙之間,來不及思索,兩臂一伸,把那道童的身子接住。

  但聞那道童口中嚶了一聲,一挺身掙脫了傅玉琪懷抱,順手一掌橫掃過去。

  這一掌打得迅快無比,傅玉琪又在毫無防備之下,封架閃避全來不及。

  想這一掌被他擊中,定然傷得不輕,那知道童掌勢快近傅玉琪面頰之時,忽變打為推,擊在傅玉琪右肩上面,當堂把他推得退後三步,那道童卻呼的一聲,從他身側疾掠而去,直向前面“虯髯神判”追去。

  傅玉琪略一怔神,那道童已奔到數丈之外,當下不及多想,急縱追去。

  陸天霖、方雲飛,也緊隨向前跑去。

  “虯髯神判”功力何等深厚,放腿急奔,快似電閃,瞬息之間,已到那谷口轉角之處,但卻倏然收住腳步。傅玉琪看得奇怪,暗道:“你急急向前奔行,怎麼在到達谷口竟不入口?”

  心在想,腳步未停,幾個急縱飛躍,亦到谷口。

  放眼望去,但見群峰環繞數十丈方圓的一片水潭,四面山壁,卻被一層紅花掩遮,潭水靜止,滿浮紅色花瓣,在那水潭中間,突立著三塊山石,各距丈許,形成三角,東西兩面突石之上,各坐一人。東邊一個正是“瞎仙鐵笛”羅乙真。

  西面山石上,坐著一個滿頭白髮的道姑,右手舉著一柄青芒耀目的寶劍,左手食中兩指並領劍訣,雙目圓睜,凝注“瞎仙鐵笛”。羅乙真卻雙手握笛,閉目而坐,兩人神態都很莊肅。

  那道童停在“虯髯神判”身側,全神貫注在那白髮道姑身上,似已忘去和“虯髯神判”動手。

  只見那道姑左手劍訣一領,右手寶劍倏忽間連點三劍,緊接著一陣口齒啟動。

  幾人停身之處,距那突立水潭中的岩石甚遠,雖能看得見那白髮道姑動作,卻聽不到她說的什麼?

  但見“瞎仙鐵笛”羅乙真,手中鐵笛左擊三笛,右點兩招,然後在身前畫了半個圓周,也張口答了幾句,又靜坐不動。

  傅玉琪雖然聽不到師父說的什麼,但已看出剛才羅乙真所用手法,正是七十二式“大羅笛招”中精妙招術。

  心頭一驚,暗道:“難道他們是比武不成?想到剛才那道童之言,兩位老人家正在論劍盤道,更信自己所料不差,當下凝神觀戰。”

  只見兩人又相對靜坐了一陣,羅乙真忽的振腕出笛,左掄右劃,連攻了一十二笛。那笛招雖然速快絕倫,但卻毫無破空風聲。

  原來兩人都是在虛張聲勢,並非真相擊打。

  但見那白髮道姑搖動著手中寶劍,閃閃的青芒虛空急旋一陣又停下了手。

  此後,兩人笛攻劍封,劍攻笛擋,但卻各無內力發出,只是作勢互擊,每交手幾招,必然停下用口相辯一陣。

  只見日光漸弱,轉瞬暮色蒼茫,原來兩人已比了快近兩個時辰,太陽沉入了西山,仍然分不出誰勝誰負。

  傅玉琪、“虯髯神判”、陸天霖、方雲飛和道裝童子站在水潭岸邊,不知不覺也看了兩個時辰。

  幾人雖然不解那道姑和“瞎仙鐵笛”羅乙真,劍勢笛招的奧妙,但偶爾看懂一招兩式,都要去想個半天,才能瞭然。

  再和自己武功參照推研一番,立時覺出那一招一式用的精妙無比。

  是以,幾人在這場觀戰之中,每人都獲益不淺,只是各人悟性不同,在那獲益之上,有多有少。

  天色完全黑暗下來,湖中突石上的白髮道姑和“瞎仙鐵笛”變成了兩團黑糊糊的影子。

  兩人的劍招笛式,已無法再看清楚。

  但這千古難遇機緣,誰也不願放棄,極盡目力,凝神相望。

  不知過去多少時間,忽覺眼前一亮,原來已是二更時分,天上一片掩遮月光的烏雲,被風吹散,明月乍現,清輝普照。

  這時,潭中突石上的“瞎仙鐵笛”和那白髮道姑的身形,又清晰可見。

  兩人已不是先前靜坐的姿態,都已站起身子,那道姑左掌當胸,右手執劍,躬身作勢,似欲撲擊。羅乙真卻是鐵笛觸地,腳下不丁不八,雙目忽睜忽閉,不停翻動。

  §第十二回
  笑語往事 青梅已然成國色
  縱論江湖 一代天驕唯千愚

  原來這“瞎仙鐵笛”並非真的瞎子,只是很少睜眼看人。

  平時總是微閉著雙眼,偶一睜開,也只見一片白膜,但他一身武功又是奇高無比,是以獲得“瞎仙鐵笛”的稱號。

  突然那白髮道姑長長一嘆,道:“想不到這廿年後,咱們仍然是無法分出勝敗,看來今宵,只有各以功力,以性命相拚了?”

  羅乙真笑道:“適才以口論武之際,我已輸了半招──”

  只聽那白髮道姑冷笑一聲,道:“哼!難道我真的不知是你故意相讓嗎?”

  語音未落,忽的從那停身大石上,一躍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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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站在岸上幾人,都不禁看得心頭一跳,暗想下面一片潭水,她這跳下突石,只怕要衣履盡濕。

  那知白髮道姑跳落下突石之後,雙足站在幾片浮在水上的花瓣上面,身體晃了幾晃,竟然不往下沉。

  這等絕妙輕功,當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之事。

  陸天霖看得不自禁一聲長嘆,心道:昔年達摩祖師東來,一葦渡江,傳誦了數百年,但見這白髮道姑輕功,只怕不輸達摩祖師。

  只聽“瞎仙鐵笛”哈哈一笑,道:“咱們已用口比拚半日半夜,何必還要當真動手?”

  那白髮道姑冷笑一聲,道:“口訣法門,未必真有補於實際武功,還是動手的好!”

  “瞎仙鐵笛”搖搖頭,笑道:“我瞎老頭子服輸就是,這動手一節還是免了的好。”

  白髮道姑聲音十分冷漠的答道:“你如是怕我手中寶劍有切金斷玉之能,那我就換支普通劍用。”

  說罷,忽然轉臉望著岸上幾人停身之處一看,正待叫那道裝童子把劍投來──突聞羅乙真長嘯一聲,躍下停身突石,雙腳各踏一片浮在水面上的花瓣,笑道:“你那寶劍雖是千古奇珍,哈哈!只怕未必真的能削得我瞎老頭子手中鐵笛?”

  傅玉琪、“虯髯神判”和那道裝童子,眼看著師父就要出手,心中更是緊張,六眼圓睜,望著水潭中兩人,一瞬不瞬。

  但見那白髮道姑雙肩一晃,忽的凌空而走,右手寶劍一振,看不出她轉臂旋劍,但忽然間卻三招齊出──

  只見三點青芒閃動,分襲羅乙真三大要穴,望去只似三柄劍一齊出手。

  羅乙真雙肩一晃,凌空而起,躍退了一丈多遠,雙腳仍站在兩片浮花上面。

  那白髮道姑冷笑一聲,左袖一拂,跟蹤追去,右手一探,寶劍迅若雷奔,又向“瞎仙鐵笛”刺去。

  羅乙真仍不還手,身軀向右一傾,橫跨出八九尺遠。

  那白髮道姑見羅乙真不肯還手,心頭怒火更大,陡然凌空躍起,寶劍在空中舞出一片劍花,當頭罩下。

  這一招狠辣至極,劍花如幕,籠罩了七八尺方圓。

  陸天霖幾時見過這等奇妙的招術?不禁暗替“瞎仙鐵笛”捏了一把冷汗。

  忖道:“這一招這等威勢,縱然是在陸地之上,也極不易閃避,何況足踏水面浮花──”

  他心念還未轉完,忽見羅乙真仰身倒竄,背掠水面,後退了一丈六、七,把三招迅猛的攻勢讓開。

  陸天霖看得心頭一震,暗道:“這雖是鐵板橋功夫中金鯉倒穿波的身法,但能在足站浮花的水面上施展,實是罕聞罕見之事。”

  “瞎仙鐵笛”剛把對方第三劍避開,那白髮道姑第四劍又疾奔而至。

  羅乙真這一次不再讓避,隨手一笛,反向那白髮道姑握劍右腕脈門上點去,笛招出手,人也緊隨著向另一片浮花上面躍出。

  兩人就在那水面上展開了一場激烈絕倫的搏鬥。

  足踏浮花,盤旋飛舞,但見那白髮道姑手中劍氣如虹,幻化出一片青光,排山倒海般向“瞎仙鐵笛”迫攻過去。

  羅乙真似乎不敢硬接她的劍招,鐵笛始終避開那白髮道姑手中寶劍。

  這一場武林罕見的搏鬥,不單使陸天霖、方雲飛看得目瞪口呆──就是傅玉琪、“虯髯神判”和那道裝童子,也看得心神俱醉。

  要知兩人這等打法,不但是武林中罕見的奇觀,且就一般武學而論,亦是大背常規之事。

  一面要封架對方凌厲絕倫的攻勢,一面又要提聚住丹田一口真氣,如非有絕頂內功,絕難支撐。

  但見兩人劍飛笛舞,不過一刻工夫,已互拚了五十餘招。

  白髮道姑劍氣縱橫,愈戰愈勇,“瞎仙鐵笛”羅乙真卻一直採取守勢,攻出笛招全是為拆解對方的煞手攻勢,一面又不住向後退避。

  傅玉琪眼看師父被那白髮道姑迫得步步後退,不由心中發起急來──暗中運集功力,陡然奮身躍起,一連幾縱,施出“登萍渡水”身法,足點水面浮花,直向那白髮道姑撲去。

  他雖修習過上乘內功,但如何能和恩師“瞎仙鐵笛”相比?

  足落浮花,水浸履底,但他一心想到師父安危,早已忘了本身之險,提氣撲擊,勢若電奔,待那道裝童子驚覺之時,他已躍渡了數丈距離。

  但聽那道裝童子清脆的一聲怒叱,道:“你要找死嗎?”

  霍然一躍,足點浮花追去。

  可是傅玉琪已快撲近那白髮道姑身側,振腕一笛,疾點那白髮道姑後肩的“風府穴”。

  他銀笛剛點出手,忽覺被一股潛力引開,緊接著眼前青芒閃動,冷風掠面。

  耳際間響起“瞎仙鐵笛”的聲音,道:“劍下留情!”

  傅玉琪究竟是名師之徒,臨危不亂,慌匆一提丹田真氣,橫向旁側躍去。

  “瞎仙鐵笛”的話出口,他已橫躍出險。但他這一折騰,無法再保持丹田中真氣運轉,忍不住長長吸一口氣,只覺身子一沉,腳下浮花直向水底沉去,但聞“噗咚!”一聲,全身盡入水中。

  幸得他略通水性,閉氣挺腰向上一長身,從水中躍了起來,向數尺外兩片浮花上落去,但他全身衣服,已完全被水浸透。

  重量增加不少,無法立足浮花之上,雙腳剛剛一觸水面浮花,人又向下沉去。

  “瞎仙鐵笛”微一晃肩,搶落在傅玉琪數尺處,探臂間,手中鐵笛已伸到傅玉琪身側。

  傅玉琪左手抓著師父伸來鐵笛,藉力一躍,人又躍出水面。

  羅乙真振腕一甩,傅玉琪只覺一股猛大力道,把自己直向空中拋去,身不由主,向湖心飛去。

  這一甩,力量恰到好處,不遠不近,剛好把他甩落湖心右面的大突石上。

  可是羅乙真足下浮花,也沉入水中寸許。

  要知這登萍渡水之學,全憑丹田真氣運轉之力,必須屏絕呼吸,始能維持身輕如絮,只要一吸氣,體重立時增加。

  江湖之上有此本領的高手,並不乏人,但像“瞎仙鐵笛”羅乙真和那白髮道姑兩人,能在水面踏花相搏的身手,卻是罕聞罕見。

  因為一個人武功再高,也不能長久閉氣,摒絕呼吸,但兩人卻能在水面浮花之上,對拆了數十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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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5 11:15:47 |只看該作者
六八

  且說羅乙真把傅玉琪甩到那突岩之上,因為用力過大,足踏浮花,沉入了水中寸許。

  “虯髯神判”在岸邊看得十分真切,知道師父運轉丹田的真氣,已因用力一甩,難再維持下去。

  正待躍身入湖,接替師父。突見羅乙真左手大袖一拂,右手鐵笛在一片浮花之上一點,全身凌空直上,飛起兩丈多高,半空中施出“八步回空”的輕功絕技,滴溜溜在空中打了幾個轉身,又輕飄飄落在湖面浮花之上。

  原來他藉那凌空打轉之時,又把丹田真氣調息均勻。

  這時那道服童子,也踏花奔到那白髮道姑身旁。

  她本是來追擊傅玉琪的,但見他沉落水中之後,不但敵意全消,而且神色間還流現出焦急之情。

  及見傅玉琪全身入水,不覺倒吸了一口冷氣。

  她這一失神吸氣,足下浮花立刻也向水中沉去。

  幸好那白髮道姑就在身側數尺之處,伸手一把抓住他一條手臂,用力一拉,把他提離水面,振臂一投,甩出去一丈多遠。

  他藉落身之勢,一點水面浮花,已自驚覺,趕忙凝神提氣,再經師父援手一提,離開水面,藉勢長吸了一口氣。

  待那白髮道姑把他投甩出手,他已可自行閉氣,自知無能相助師父,立時踏花奔向一塊大突石處,躍上石面。

  這時,傅玉琪剛好也被師父投擲到另一塊突石上面。

  這湖心三塊突石,形成三角,每塊相距有一丈多遠,石面上似是經過人工修整,十分平坦,而且都有四五尺方圓大小,足可容納四五個人。

  那道童轉臉向傅玉琪停身的突石上一望,看他全身衣履盡濕,忍不住微微一笑。

  傅玉琪看到那笑容之後,心頭忽的一震,一幕往事,閃電般掠過腦際──

  但聽“瞎仙鐵笛”笑道:“適才論劍湖心,我已輸了半招,此刻比武水面,我又輸了一招,我看這次比武不如就此收場,再要打下去,我非得當場出醜不可。眼下我兩個徒兒都在,你要硬逼我失足落水,就說我老兒臉厚,也不能太給晚輩們難看,當年我不過一句戲言,哪曉得你竟如此認真,十幾年歲月,雖不長也不算太短,難道你還沒有消了胸中之氣嗎?”

  那白髮道姑忽的還劍入鞘,嘆道:“這十年我日夜苦修,只望能勝你一招,那知仍然是半斤八兩。如非我手中寶刃威力異常,只怕還要敗在你的手中,你既誠心相讓,我如再不知進退,一味相迫,不但難討得好,且於情理不合,細想起來,如非你當年一句相激之言,我也許還難悟透恩師遺留的‘奔雷三劍’。”

  “瞎仙鐵笛”微微一笑,縱身向傅玉琪停身的突石上面躍去,那白髮道姑也躍上那道裝童子的停身突石。

  這時“虯髯神判”亦踏花渡水,躍上了師父停身之處,和玉琪並肩坐在師父身後。

  羅乙真目光轉投到岸畔陸、方兩人身上,微微一笑,道:“兩位遠來佳賓,何不請來湖心小坐片刻,也容我瞎老兒略盡點地主之誼。”

  他說話神情,絲毫不見用力,聲音也不大,但陸、方兩人停身的水潭岸畔,卻如聲起耳際一般。

  “聖手醫隱”見聞博廣,聽到聲音,立時辨出是千里傳音的功夫,不禁暗暗吃了一驚!

  只因那千里傳音工夫,是江湖上一種傳言武功。

  陸天霖數十年天涯行蹤,只不過聽人談起過武學之中,有這一門功夫,但卻始終未能目睹身受。

  他側臉望了方雲飛一眼,心中好生為難──他自己雖也練過登萍渡水工夫,但這岸畔距離那湖心突岩,不下十餘丈遠,能否渡到,心中毫無把握。

  何況方雲飛輕功,比他又遜一著,縱讓自己幸能渡過,但方雲飛絕是不行,勢又不便丟下他一人守候岸畔!是以躊躇不前。

  正在為難當兒,忽聞“瞎仙鐵笛”聲音,重又傳入耳際,道:“兩位但請越渡不妨。”

  這一來,不但陸天霖難再猶豫,就是方雲飛也不能再多考慮。

  兩人相視一個苦笑,暗中運氣,納入丹田,縱身一躍,直向水面上兩片浮花上落去。

  陸天霖功力較深,足下浮花微一下沉,向前躍去。

  可是方雲飛就不行了,雙足一沾浮花,立時入水半寸,趕忙雙臂一抖,猛然一提丹田真氣,凌空而起,躍起來一丈多高,半空中挫腰長身,向前衝進七八尺遠。

  這時,他既不能重回岸畔,又自知無登萍越渡之能,心中極是焦急。

  陸天霖雖然心懸三弟,但他卻無能相助,何況這登萍渡水之技,他也只不過免可應付,自身就難保出錯,那裡還能分神去照顧旁人?

  方雲飛一面下落,一面暗忖:“今日之事,勢成出醜之局,拚著變個落湯雞,不如由水中游泳而渡。”

  那知雙足快近水面之時,突聞“嗤…”的一聲輕響,一枝尺許多長短的乾枯松枝,正好落在腳下。

  方雲飛雖無登萍踏花之能,但這乾枯的松枝,浮力甚大,他綽號叫“金翅大鵬”,在一般江湖武師而言,輕功造詣,已算深湛,當下一提丹田之氣,雙腳一點松枝,人又再次飛起,向前躍沖了一丈多遠。

  每當他將落水面之際,必有尺許長短的一根乾枯松枝,落在足下,就這樣一連六、七次,已到突岩旁邊。

  雖有枯枝助他越渡過十餘丈的湖面,但他在躍上突岩之後,仍不禁微作喘息。

  這時,陸天霖已先他而到那突岩之上,兩人就在一塊突石之旁坐下。

  “瞎仙鐵笛”微微一笑,道:“並非是我瞎老頭子,有心考驗兩位武功,實因這‘紅花潭’乃先師等飲酒論劍之處,向有規例,入湖之人,必須踏花而渡,開罪兩位之處,尚望勿怪才好。”

  陸天霖急道:“晚輩等得蒙寵邀,已感榮幸萬分,老前輩這等客氣,反增晚輩們心中不安了。”

  羅乙真仰臉望天,一陣哈哈大笑,道:“昔年先師和兩位知友,煮酒‘紅花潭’縱論江湖英雄,一宵深談,言及天下各門各派武學,當時家師一時失言,推崇青茵老前輩劍術為天下第一!”話至此處,目光轉投到那白髮道姑臉上,微微一嘆,接道:“想不到這一句無心之言,致使家師和一位好友當下翻臉,牽纏餘波,迄今未息!”

  只聽那白髮道姑冷笑一聲,道:“姬風所學雖博,但都非武門正宗,他遺留‘神龍’‘飛虎’‘靈蛇’三部寶笈,也未必就能勝你手中鐵笛、我掌中寶劍。”

  羅乙真嘆道:“昔年家師和令師,以及姬老前輩,論劍‘紅花潭’時,你我雖都在側,我但比你稍長幾歲,其中經過情形,亦較你稍微清楚,多記一些,同時對‘千愚書生’姬老前輩之能,亦較你知之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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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那白髮道姑仰臉沉忖一陣,笑道:“當時情景,我確實記不大清楚了。羅兄如果有興,不妨把昔年經過之情,詳細的描述一遍,也略增我一點幼年回憶。”

  羅乙真突然一睜雙目,兩道炯炯神光,有如冷電奔射而出。

  陸天霖看得心中一動,忖道:“人稱他“瞎仙鐵笛”縱非真瞎,眼睛上亦該有些毛病才對?怎麼這等又圓又大,雙瞳如漆的眼睛,會被人稱作‘瞎仙鐵笛’呢?”

  他那裡知道“瞎仙鐵笛”這綽號之中,卻包含一段淒涼纏綿愛情故事。

  只聽羅乙真長長嘆息一聲。

  回過頭望著傅玉琪道:“六十年前,你師祖和那時兩位當代奇人,在這‘紅花潭’中煮酒論劍,因酒後幾句戲言,致使論劍之會不歡而散,當時我和你這位靜心師叔都隨侍身側,因那次論劍誤會,害得我半生面壁──”

  他目光掃掠那白髮道姑而過,臉上忽現黯然之色。

  但見那白髮道姑微微一笑,接道:“往事如煙如夢,還提它作甚?這數十年來,我孜孜鑽研恩師遺留劍術,致使得滿頭白髮,實指望能勝你一招半式。那知仍難稱心如願,昔年鐘師伯和家師笛劍悉稱,半斤八兩,那知六十年後,我們仍然是無法分出高低,但不知那位傲氣凌人的‘千愚書生’在數十年歲月之中,創出些什麼怪異的武功來?據說,他自六十年前‘紅花潭’論劍之後,就埋首深山,鑽研武功,耗盡心智而逝,但卻遺留了‘神龍’‘飛虎’‘靈蛇’寶笈。傳說‘神龍’寶笈上所載,主要是克制家師傳留的劍法;‘飛虎’寶笈所載,是克制鐘師伯的笛招;‘靈蛇’寶笈記載,是他本身各種武功。為此傳言,害得我帶著貞兒遠走南海彌陀山,七易寒暑,求解家師劍術中奔雷三招,七年時光,總算沒有白費,奔雷三招,我已算略通概要,只不知那‘奔雷三劍’能否抵得‘千愚書生’手著‘神龍’寶笈上記載之學?”

  “瞎仙鐵笛”接道:“記得恩師道成之日,把我喚到身前,說:神劍、鐵笛各極其妙,但如論劍笛絕招‘奪命四笛’卻不如‘奔雷三劍’威勢奇大。他說:我如不能把畢生精力用在精求笛招之上,三十年後,武林中人必將慘遇浩劫──當時我對恩師的話,還不太明了,正想追問,他老人家已閉目而去!”

  但見那道姑臉上神色一變,接道:“怎麼鐘師伯臨去遺言,和家師遺言一字不錯?”

  “瞎仙鐵笛”羅乙真微微一笑,道:“這件往事,我在恩師死後三年,已查出原因了,難道你真的不知道嗎?”

  那白髮道姑臉一紅,搖搖頭,道:“我為了鑽研恩師遺留劍法,已耗盡心智,對家師臨去遺言之事,沒有仔細琢磨。”

  羅乙真回想數十年前往事,不禁多看了那白髮道姑兩眼,兩人目光相觸,都急急的躲避開去。

  這當兒,那道裝童子,忽然插嘴說道:“師父,你和羅師伯武也比過了,咱們從南海帶回來的幾色海鮮,可以送給他們吃吧!”

  那白髮道姑低聲叱道:“小孩子,多什麼嘴!”

  那道姑童子雖是不再言語,但卻嘟起來小嘴巴,一臉氣憤之色。

  羅乙真哈哈一笑,道:“我瞎老頭子十年來,就未離開過白象崖中一步,別說海鮮,就是雞鴨之類,我也久未食用過了,貞兒一提,倒引起我垂涎欲滴。你們既有佳饈,說不得,我也要大破吝囊,出些好酒了,琪兒,去把我埋在崖後的杏花釀搬一壇來。”

  那白髮道姑聽得“瞎仙鐵笛”一說,只得回頭對那道裝童子笑道:“你這小丫頭最愛多嘴,既然引起你羅師伯垂涎,我看你如何處理?”

  那道裝童子一笑,道:“師父但請放心,貞兒在彌陀山時,已學會烹飪各色海鮮之法,絕不讓師父費心動手,只要一個人替我加柴添火就夠了。”

  羅乙真笑道:“這事容易,就叫你傅師兄幫你的忙吧。”說罷,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傅玉琪自到白象崖後,就沒有見過師父這樣高興神色。

  當下起身,接道:“弟子先去取酒,再來相幫這位師妹掌爐。”說完,縱身躍下湖中突岩,足踏浮花而去。

  他剛飛渡登岸,突聞一陣衣袂飄風之聲,道:“傅師兄,慢走一步,我也要去取海鮮呢。”

  傅玉琪停步回頭,那道裝童子已淺笑盈盈的站在身側,接道:“我們才八、九年不見,你好像一點也不認識我啦?”

  傅玉琪微微一笑,道:“剛才咱們動手之時,我確實已不認識你了,但在潭中聽師父提起你的名字,才想起來,那時你還是個梳著雙辮子的小姑娘。”

  那道裝童子道:“哼!那時候你還不一樣是個小孩子。”說完話,相視一笑,聯袂向前奔去。

  兩個人一面向前奔,一面卻想著八、九年前的往事。

  那時,傅玉琪還不過是七、八歲的孩子,剛被師父救到白象崖不久,由“虯髯神判”代師傳授他一些入門扎基的功夫。

  他雖是初通人事,但已知父母慘死之痛,整日裡愁眉不展,除了學習武功之外,就一個人坐在草地上呆想。

  “虯髯神判”雖對他百般愛護,但苦於身有聾啞殘缺,無法用言語慰藉他幼弱心靈中的慘痛。

  這天,他正一個人悶坐草地,忽見一個身穿藍衣,頭梳雙辮的女孩子跑了過來,兩人年齡相若,很快就玩在一起。

  那女孩告訴他名叫貞兒,就住在他們附近。

  那時貞兒已有很好的武功基礎,縱躍飛奔在山壁之間,摘山果、捉蝴蝶,看得傅玉琪大是羨慕。

  有一次,兩人在一起玩耍時,看見身邊松樹上落著一支翠羽紅嘴的鳥兒,傅玉琪忽然心生感觸,想道:“如果我要有和貞兒一樣的本領,不是可以爬上樹去,把那鳥兒捉住送她玩嗎?只可惜我沒有跳躍爬樹的本領──”

  想到傷心之處,一個人偷偷的溜回茅舍,哭了一場,把床上被縟枕頭拉得亂七八糟。

  貞兒正在追趕一隻大蝴蝶,待她把蝴蝶捉住,回來卻不見了傅玉琪。

  她拿著蝴蝶,找到茅舍,傅玉琪正在傷感之時,見她找來茅舍,跑到大師兄房中躲了起來。

  直待貞兒離開了他住的房子,他才又溜回自己臥室。

  但見那被他拉亂的被縟枕頭,都已重新的折迭得整整齊齊,一隻大蝴蝶用細線綁在他竹榻一端。

  他呆呆的在房中看了一陣,只覺無一處不是收拾得十分整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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