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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白糖罌 - 嬌妾掌家(卷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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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8 00:08: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席煥為何這樣說,席臨川和紅衣都明白,無非是覺得自己在長陽已是給兄長添麻煩,就不想再在宴席上再添一次了——他在長陽尚無那麼多相熟的人,如若真辦得“賓朋滿座”,必定大多數都是看在席臨川的面子上來的。

    他是好意無妨,二人一時卻未敢答應,原因亦很簡單——昏禮的事,是夫妻雙方的事,他有這好意不要緊,萬一讓小萄心裡不舒服了,不是反倒添亂麼?就算小萄不明說什麼也沒有必要,昏禮這樣的大事,還是努力讓雙方都覺得稱心如意為好。

    三月初,婚期將近的時候,席仲舒再次到了長陽。

    住處早已備妥,席煥帶著父親前去,紅衣聽聞只是席仲舒獨自前來,私底下委婉地問了席煥,才知他母親早亡了。

    四天后,又一場足以引得長陽上下爭相議論的昏禮如期舉行了。

    能“議論”的話題太多,比如到場賓客十分尊貴——有皇六子、王世子、大將在列;再比如嫁妝很是豐厚——長長的隊伍在街上鋪開了一裡還多,一隻只紅漆木箱看著就不輕,金銀首飾、布匹綢緞齊全。

    然則最引人私語不斷的,還是新婦子的出身了。

    這個說:“聽說沒有?席家少公子的這位夫人,原是將軍夫人身邊的一個小丫頭。”

    那個道:“不止如此,聽說那些個嫁妝其實也不是娘家隨去的,是席府先備好了送過去、成婚時再抬回來,為了給她撐門面。”

    “嘿,真是好福氣!”旁邊第三位一歎,“不過席將軍也真是灑脫——不管他從前是什麼身份,現下到底在這個地位上了。自己娶了個舞姬當正妻不怕,親弟弟要娶個婢子竟也應了……嘖嘖,隨便換個官宦人家,這二位占個側室也就完事了。”

    “要不人家能這麼年輕就當大司馬呢?不在意那些虛的規矩,活得個快意恩仇!”

    ——各樣的議論難免有傳到紅衣耳朵裡的,聽得她哭笑不得,只得白眼一翻:“關他們什麼事!”

    迎親的隊伍前往小萄家門口、再折回席府的時候,也已近黃昏了。滿室吉意中,紅衣越坐越覺得……自己這一側的這幾個席位,氣氛詭異。

    抬眼一劃,最頂頭自是做父親的席仲舒,而後給席煥的亡母留了空席,後面是席臨川,席臨川邊上是自己,自己另一邊是鄭啟夫婦……

    抽了口涼氣,怎麼看都覺得鄭啟面色陰鬱得……異常。

    倒也是難免。席臨川的母親鄭念是鄭啟的姐姐,席仲舒早年“不負責”的事必讓這對母子都承受了很大壓力。目下鄭啟眼見席仲舒同席,自是心中不忿的。

    紅衣扯扯嘴角,輕一拽席臨川的衣袖:“大婚的好日子……他不會揍他吧?”

    席臨川啜了口酒:“誰啊?”

    “舅舅啊。”紅衣一臉擔憂,席臨川抬眼看了眼鄭啟,又問她:“他揍誰啊?”

    “父親啊!”

    “……不會。”席臨川淡定道,“他不高興是因為別的事。至於我父親,他要揍早就揍了,還用等到今天?”

    “……”

    好有道理,淄沛可是鄭啟的妻子的封地,想收拾席仲舒太容易。

    於是見席臨川沒主動解釋鄭啟為什麼不高興,紅衣也就不加追問。片刻後新郎新娘到場,同牢合巹禮仍是莊重肅穆,禮成後,又一併離席敬酒。

    二人自先到了席仲舒面前,席煥先作揖道了聲“爹”,小萄亦紅著臉隨之一喚。

    下一瞬,席臨川猛地嗆了口酒,紅衣微驚之下忙看過去,席臨川清著嗓子連連擺手說:“沒事……這席煥,突然會照顧人了。”

    她茫然地望向他們,這才見小萄空著手站在旁邊有點窘迫,席煥手裡卻拿著兩隻酒杯——大概是怕小萄喝得不舒服,所以自己搶過來替她飲了。

    想想席煥剛到長陽時大大咧咧的樣子,紅衣嘖嘴道:“嘖嘖,成了家就是不一樣了。”

    “嗯……”席臨川點頭,她一睨他,又說:“你當時都沒替我擋酒呢!”

    他面色一沉,再掃向席煥的目光符合了三個字:有殺氣。

    二人很快就到了他們面前,席煥尚不知自己方才“得罪”了席臨川,恭敬一揖:“兄長。”

    小萄屈膝一福,也道:“兄長。”

    接著,他們轉向紅衣,席煥說:“嫂嫂。”

    小萄也說:“嫂嫂。”

    然後席煥轉過頭,要從婢子捧著的託盤中拿酒盞來敬酒,定睛一看——託盤竟是空的。

    一時愣住,他正不解,這廂席臨川也回了頭,從自己身後婢子的手裡拿了兩隻盛滿酒的碗來,碗口足有兩掌大小。

    其中一隻往席煥手裡一遞,語氣豪氣萬千:“來,你我兄弟暢飲——”

    “……”席煥頓時傻眼,小萄在旁臉都白了,紅衣怔了三秒後想到了原因,頓時笑得栽在席臨川肩上:“哈哈哈哈……”

    那日,滿座賓朋都知道,這位席煥公子在長陽的時日不長,從前宴飲的機會少些,酒量不敵他兄長。

    自那日之後,滿座賓朋都說:“唉……席公子也忒慘,宴席剛開始沒過多久,被驃騎將軍一碗酒灌下去,還得硬撐著繼續敬酒。”

    紅衣私底下埋怨了席臨川好久:“那是你親弟弟哎!下手真狠!”

    “沒有,明明是‘君子動口不動手’。”席臨川沒臉沒皮地駁道。

    她美目一翻:“呸!你就是仗著這是自己的府邸,敞開了欺負他!”

    “對,難得當一把地頭蛇。”席臨川悠悠笑著承認了,將紅衣攬在懷裡,在月色下的府中小道上走得怡然。

    紅衣又道:“新婚之夜啊!這麼灌他……你就不怕影響人家芙蓉帳暖……”

    “不會的。”席臨川平靜搖頭,“喝點酒還助興呢。”

    “……滾!”紅衣一喝,同時一聲輕拍聲傳來,“不許亂摸!”

    從此日之後,席府裡便從“一雙夫妻”變成了“兩雙夫妻”。

    小萄如成婚前一樣規矩極佳。席煥在時她和席煥在一起,席煥入宮給六皇子伴讀時她就來陪紅衣,奉茶也好幫別的忙也罷,弄得紅衣第二日就受不了了。

    傍晚,沒精打采地躺在席臨川榻上,什麼也不幹,理由是:“發現自己太不賢慧,正在破罐破摔。”

    席臨川坐到榻邊,淺含笑意地摸摸她剛勉強能看出點弧度的小腹:“別摔,你現在是個套娃。”

    ……套娃1?!

    你才是套娃!

    紅衣狠一瞪他,拽過被子睡覺,以無聲表示抗議!

    第三天一早,睜開眼睛,一眼就看到小萄又在。

    “……”紅衣睡眼惺忪地看著她,“今天不是你歸寧的日子麼?早去早回,我不差你這一個禮,真的。咱以後都是一家人,你能不能別這麼客氣……”

    她說得很誠懇,小萄低垂著首躊躇了一會兒,卻道:“我今天……大概不用歸寧了,我父親來席府了。”

    ……啊?

    紅衣愣住。歸寧又稱“回門”,說白了就是新娘子回娘家,據說禮數還挺複雜,娘家還要備宴什麼的。但她在現代時沒嫁過人,穿越後的父母皆不知是誰,自然也省去了這一步,自己並沒有體驗過。

    但、但說什麼也不應該是娘家人一早上過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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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8 00:08: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我跟他說了,兄長和夫君都不在。”小萄仍低著頭,咬著嘴唇囁嚅著,“他就說想見見嫂嫂。我……我勸不住。”

    單看她這神色,紅衣也能覺出這是有什麼隱情。仍是假作未覺地一笑,回說:“你剛嫁嘛,家裡怕你受委屈也難免。他想交待什麼,我去聽聽就是,等我梳妝。”

    她笑睇著小萄,眼見小萄的神色在她應下後陡然變得更加複雜,眼眶微微一紅像是要哭出來。仍未直接追問,她挑了身合適的衣服、又叫婢子進來梳了個略華麗些的髮髻,才帶著小萄一起,往正廳去了。

    一路緩緩而行,離正廳還有幾丈遠的時候,紅衣抬眸掃了一眼:正廳中一身形微顯佝僂的中年人穿著一身粗布衣裳,正走來走去東張西望,偶爾還笑著對候在廳中的婢女說幾句什麼,那笑容讓紅衣渾身不自在。

    蹙眉挽過小萄的胳膊,二人繼續往裡走去。至了門口,小萄輕聲一喚:“爹。”

    正往另一邊踱步、恰好背對著她們的中年男子回過頭來,目光看向她們,小萄垂眸介紹說:“這是我嫂嫂。”

    “哦……將軍夫人。”那人陪著笑拱手一揖,這一揖看著也端正得很,卻還是讓紅衣覺得彆扭。

    “您坐。”她勉強蘊笑道。又與小萄繼續往裡走去,理所當然地在主位落了座。

    再度抬眸,卻見他未落座,小萄低覆著羽睫站在她身邊,也沒有坐下的意思。

    紅衣稍沉口氣,平靜地看向面前的中年男子,抿笑道出的話語又客氣、又客套:“今天該是小萄歸寧的日子,想不到您先來了。將軍和席煥皆不在,您有什麼事,跟我說便是。”

    中年人作了個揖,仍舊維持著那副讓紅衣不自在的笑容,先行自我介紹道:“在下田匯,是小萄她爹。”

    紅衣亦笑容未變,緩一頷首,示意他繼續。田匯便又道:“哎……正如夫人說的,今兒該是小萄歸寧的日子。不過在下想著,席公子平日都忙,回了府來小萄不在,也不合適。所以我過來看看她便是了,就不用她走這一趟了。”

    這理由聽著多有點牽強——紅衣直覺得他就算扯個“家中貧寒,設不起像樣的歸寧宴”聽著都比這理由說得過去。

    但牽強歸牽強,真挑錯也不好挑。她便又點點頭,附和道:“您說得是。小萄和席煥成了親,日後兩家也得多體諒著。”

    “哎,是這個理。”田匯的笑容又添了幾分,話語停了片刻,又說,“按規矩說,女兒嫁人,我這做爹的得給她備嫁妝,不過家裡實在……”

    他說著乾笑一聲,遂又續言:“還多虧席公子肯費心,聘禮不少,嫁妝竟也一起辦了。我這心裡過意不去,但也實在沒什麼可拿來當回禮的……”

    田匯的話到此再度頓住,打量著紅衣,顯然在等她應個話。

    紅衣也聽出這是快說到重點了,偏不應話,神色清淡地端了手邊的香茶來飲。

    田匯面上尷尬了刹那,只好兀自繼續說下去:“倒是小萄有個妹妹,叫小茉。今年十四了,什麼活都會幹,我便想著,讓她到席府服侍夫人您來……”

    “您的好意我心領了。”紅衣猶未擱下茶盞,淺抿了一口,悠悠續道,“席府不缺人手,縱使小萄嫁了,我身邊人也夠用。”

    田匯似是料到她不會答應,一聽這話便又要開口,紅衣淡一掃他,語氣穩當,出言卻比他快:“再說了,這事也不合適。”

    她緩緩一笑,視線落在手中瓷盞上,將那淡青的瓷盞穩穩地放回了手邊矮幾上:“小萄的妹妹擱我身邊當婢子,若出了錯,我按不按規矩辦?若不辦,席府的規矩就壞了;若辦,我這不是讓小萄難堪麼?”

    紅衣的話點得明白,田匯低頭略作思忖,連連點頭:“是、是,這我倒沒想到。那……不讓夫人難辦,讓她在她姐姐身邊,服侍她姐姐和少公子。”

    “‘服侍她姐姐和少公子’。”紅衣當即神色一淩,揚聲重複了一遍這話,笑而打量著田匯,口吻不鹹不淡,“您這重點,是‘她姐姐’呢,還是‘少公子’呢?”

    氣氛一滯。

    紅衣目光中半點退縮都沒有,心下只覺這種明明他在想什麼卻還不便直接戳穿、只得看他自作聰明的感覺真是憋屈。是以她主動挑開的這麼一句,實在是不耐至極的做法。

    田匯怔了怔,竟是笑道:“夫人您聰明!”

    紅衣面色一僵,心中大呼:真不要臉!

    循循地沉了口氣,她壓下心裡呼之欲出的嘲諷:“哦……您這意思,是讓小茉來給席煥做妾啊?”

    ——一邊說一邊覺得或許不該這麼直白,但那彎彎繞繞的說話方式,她又實在不怎麼拿手。

    田匯一作揖:“我是想……能多個人陪陪小萄、也把少公子服侍得更周到。”

    紅衣一陣反胃。下意識地忍回去之後,又有點後悔:就該不忍!當著他的面吐個爽快!然後美其名曰“我害喜”!

    “嗯……”她把這想惡意吐槽的心思靜了靜,繼續心平氣和,“這事吧……席府的事,我雖是大半做得了主,但席煥納妾的事,我這當嫂嫂的做主給他納妾也不合適。倒是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可以跟您說說——您知道麼?兩女共事一夫的事擱在貴族世家裡是丟人至極的事,當然,讓陛下看上選進宮去的另說。其他的,若姐妹二人嫁給同一個人,一個做妻、一個為妾,娘家會覺得很丟人的。”

    她覺得這話說了就應該夠了:我都說這樣是丟臉了,你總不能還明目張膽地不要臉吧?

    孰料,這田匯……還真是個頂不要臉的!

    “我們田家也不是那樣的‘貴族世家’。”田匯又堆起笑來,“這些面子上的事,我不在意,能合席公子的意就是。”

    紅衣黛眉一挑,內心暴躁得有點想打人。

    輕聲一咳,她淡聲說:“您要是這麼說,我還真沒轍了。這樣吧,小萄是席煥明媒正娶的妻子,您跟她商量。”

    她說罷抬眸睇向小萄,田匯笑意未變的也看向小萄。

    小萄今日著了一襲水粉色曲裾,顏色和暖溫雅,仍帶著幾分初成婚的喜氣。眼部的淡淡妝色也是偏粉一些,但目下眼眶一紅,離得很近的紅衣還是明顯能看出來。

    “我……我沒意見。”小萄死死低著頭,剛呢喃著道了一句,田匯便介面道:“您看,她沒意見!能嫁給席公子是她的福分,豈會計較這些事?”

    紅衣有些意外地凝視了小萄好一會兒,思量著其中糾葛。終於目光挪開,啞聲一笑:“得,我算是明白了。”

    這事要擱她身上,別說是親爹的意思,就算是皇帝下旨,她也絕不接受。和旁人分享一個丈夫已有違三觀,這人要還是親妹妹……還得天天見面粉飾太平,惡不噁心啊!

    但小萄到底不是她。

    此前,紅衣也多少有所體會,小萄就是個在封建制度下長大的普通又“傳統”的姑娘。一方面,禮數儀態端莊,沒什麼可說的;但另一方面,“三從四德”必也在腦海裡根深蒂固,從父、從夫、從子什麼的,打小就覺得男人比天大,現在讓她奮起反對自己的父親絕對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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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8 00:08:5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但是,要紅衣什麼也不管地任由這事成了,然後看小萄天天不開心、甚至連席煥也彆扭,她也是做不到的。

    紅衣有點鬱結於心,連續深呼吸三次後,她看向田匯。面上的笑意一分分地斂去,視線也愈顯冷意:“您這是早先跟小萄談過了是不是?她剛成婚三天,逼她答應這種事,您可真是親爹啊!”

    田匯略一僵:“您這是什麼話……”

    “我什麼話您聽不明白啊?”紅衣微扯嘴角,露出了點要擼袖子叫板般的痞勁兒,“小萄和席煥感情怎麼樣我比您清楚。您這非要再塞個女兒進來、竟還能讓小萄先行點頭的做法……嘖嘖,讓我猜猜,您是怎麼幹的?跟她說‘男人三妻四妾都很正常’還是告訴她‘若不答應納妾就是犯七出’?夠狠的啊,讓她先點了頭,席煥不答應讓她妹妹進府,就成了不給她這正妻面子了,是吧?”

    她快語如珠、抑揚頓挫地說著,一時甚至有了點眼前是個螢幕,自己正在微博上義憤填膺的感覺:“如意算盤打得真好——兩個女兒進了席府,您收兩份聘禮不說,日後月錢也是雙份。至於她們兩個過得好不好,您一點都沒考慮是不是?我一而再地表示不肯讓她進府,您絕不是聽不出來,非得讓她過這道門,您就一點不擔心我這做嫂嫂的給她穿小鞋?”

    紅衣明眸微眯,複又有幾許笑意從眼角沁出來,森寒得很:“哦,您當然不擔心。反正聘禮您收了,就算人真死了您也不虧……席府還得再給您筆錢算作撫慰,這買賣忒划算,是吧?”

    她是當真有些氣惱。

    說實在的,這種男人,紅衣從沒面對面地見過“活的”。

    二十一世紀時,在微博上偶爾能見到這麼幾朵奇葩,但最多也就是吵吵嘴架、群起而攻也就過去了;穿越之後,她雖然自己在賤籍,但接觸的人還是上流社會的居多——雖說像何慶那種思維也足夠噁心吧,可這種當父親的為了還錢連女兒的後半輩子都不在意的情況……在紅衣眼裡真不止比何慶噁心一星半點兒!

    “您怎麼這麼說呢……”田匯被她說得面紅耳赤,仍是強撐著道,“我女兒,我自會為她們好好安排,倒讓您說成了惡人。”

    “您還不夠‘惡’啊?”紅衣冷笑涔涔,“有的往事小萄大概沒問過您,但我忍不住想替她問問——她八九歲在另一戶人家做事的時候,因為病重被扔到城外自生自滅,這才被將軍帶回了席府。但小萄她不在賤籍,那戶人家一定不敢直接弄死她,該是先行知會過您——當時,敢問您是怎麼答的?”

    這一席話,讓父女二人同時愕住。

    小萄怔怔地望向她,神色恍惚:“嫂嫂……”

    “她快死的時候您由著她去死,現下她日子好過了,您還打算讓全家都沾個光?”紅衣狠一切齒,“帶著您那‘女孩子就該為男人委屈求全’的想法從這兒離開,小萄嫁給席煥也談不上什麼‘福分’——她喜歡席煥、席煥也喜歡她,僅此而已,沒您說的那麼輕賤!”

    “夫人……”田匯面色僵得再也扯不開笑容,皺著眉頭點頭哈腰,“夫人息怒。我也不是那個意思,就是……就是若過些時日席公子若不喜歡小萄了呢?您不知道,那小茉啊,也懂事,如今出落得更比小萄水靈些……”

    “夠了!”紅衣斷然一喝,愈覺心中噎得緊。舒了口氣眼簾一垂:“您聽不懂我的道理,我也做不來那些維持面子的事,今天把話跟您說明白了——從這個月開始,府裡每個月給您田家送二兩銀子去,從我賬上走。這錢足夠您全家吃香喝辣,您就別算計別的了。再敢來擾小萄,您非塞妾室進來我就接著,入府三天之內給她安上罪名讓你們在長陽城裡待不下去都沒多難,您試試?”

    這種威脅頗是不善,但也不是誆他。從古至今,權勢夠大的人想壓死平頭百姓都太容易——紅衣倒是不想顯得自己這麼邪,不過遇上這種本身也不善的人,除了以惡制惡也沒別的法子。

    “送客!”紅衣咬牙,心裡噁心得再不想多看他一眼。又執盞抿了口茶,便要離座回房去。

    小萄連忙上前來扶她,紅衣甫一起身,腿都尚未站直,便覺眼前倏然一黑。

    “嫂嫂?!”小萄驚然一喚,紅衣聞聲仍緩不過神。眉頭緊蹙著,只覺身子一個勁地要往前栽。

    她搭在小萄臂上的右手已握得很緊了,卻還是沒什麼用。再一黑間又往前一傾,剛趕到近處的婢子們皆驚住,一聲聲“娘子”不絕於耳。

    紅衣從一片黑暗中,歷經“暈暈乎乎”的過程,然後轉醒過來。

    眼前還沒能看清現下是在哪兒,便問得責備嚴厲:“你明知道嫂嫂有著身孕,就不該讓她去應付這個!”

    蹙著眉頭努力緩神,終於看清眼前都有誰——房間最左邊是席臨川在和個郎中模樣的人交談,這邊離得不遠的地方是席煥在說小萄。

    紅衣定著神又看了會兒,驀地看清小萄側頰上幾道紅痕明晰,心下一驚:“席煥!”

    房中驟然安靜,三人連帶著郎中皆看向她,席臨川大鬆口氣:“醒了?”

    紅衣卻沒顧得上理他,仍看著小萄,不安地問席煥:“你你你……你打她了?!”

    “……沒有!”席煥本就心煩,聽她這麼一問,更皺眉頭。睇了小萄一眼,解釋說,“她爹動的手,我沒來得及擋!”

    “那個混蛋直男癌!”紅衣當即怒駡出聲,咬牙切齒的憤怒之色讓席臨川頓時沒心思多聽郎中繼續交待,更無暇探究“直男癌”是個什麼東西。上前便哄她,口吻大有些無奈:“你消消氣,動胎氣了知不知道?方才……”

    他的話頓了頓,一喟:“真嚇著我了。”

    紅衣後槽牙又磨了一磨,終於把氣強忍下來,嘴角輕扯了扯,喃喃道:“抱歉,我實在沒忍住……”

    不忿的神色維持了一會兒,她思量著看向郎中,也有點擔憂之色:“只是動了胎氣麼?沒大事?”

    “嗯……”郎中撚須沉吟,緩慢說道,“夫人是因氣血有虧,心脾兩虛,又加飲食無規……”

    紅衣聽得暈乎,眉頭一皺:“能不能通俗點兒?”

    “哦。”郎中輕一咳嗽,“您是不是沒用早膳?”

    “……”紅衣當場就一翻白眼!

    又是“氣血有虧”,又是“心脾兩虛”的,嚇得她腦海裡都腦補了二十萬字的宅鬥悲劇文了。合著就這麼回事?因為沒吃早膳?低血糖了嘛!她懂!

    “我想吃銀耳蓮子羹了。”她悲戚戚地看向席臨川,“但不想吃蓮子,換百合吧。嗯……放冰糖!枸杞一定不要!”

    席臨川站在榻邊風輕雲淡地看著她,等她說完要求,字正腔圓地應了聲“哦”。

    他遂轉過身,未及開口吩咐侍女,小萄已搶先往外走去:“我去做。”

    “小萄。”紅衣立刻喊住她,挪著身子往裡躺了躺,一拍榻邊,“來坐,陪我待會兒。”

    小萄一副犯了錯的模樣,猶豫著看看席煥,又看向席臨川。席臨川一頷首從榻邊走開,她才到紅衣身邊落了座,頭都不敢抬,磕磕巴巴道:“嫂嫂恕罪……是我想得不周到,覺得自己應付不來就去找了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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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紅衣微一笑:“我知道。”

    說著眉頭稍一挑,又問她:“你爹為什麼打你?”

    小萄狠咬嘴唇,想說個清楚又不知怎麼說合適。倒是身旁的婢子搶了白,大有憤慨道:“公子和少公子回來,乍聞娘子動了胎氣,自然要問是怎麼回事。我們娘子剛解釋到她早上來請娘子出去見,老丈人就動了手,怒斥她不懂事,說既然知道娘子您有孕就不該去請您……”

    婢子的話音還沒落,幾人就聽到紅衣一聲“呵呵”。

    頓覺房中一股殺氣,席臨川瞅了她一會兒,一嘖嘴:“小萄,做銀耳羹去;席煥,哄小萄去。”

    二人識趣地應話離開,他又將郎中也請了出去,吩咐婢子好好聽著有什麼要注意的。

    逕自坐到紅衣榻邊,席臨川左看看右看看,溫和笑說:“還生氣呢?你跟他較什麼勁,把人請走也就是了,他不敢在席府鬧什麼事。”

    “我知道!”紅衣冷著臉一應,蹙眉又說,“但你也就是當時不在才能這樣勸我,你不知道有多可恨!”

    席臨川輕輕地“嗯”了一聲,見她已是稍平靜下來地同他說來龍去脈,便還給她恰到好處的反應,認真聽著。

    “他若只是想把另一個女兒送進來做妾,我勉勉強強能理解啊——家境不好嘛!想多個女兒來攀高枝不算太可惡!但是他根本不拿小萄當人看你知道嗎?”紅衣一邊說著一邊磨牙,氣鼓鼓的動靜就跟只正全神貫注磨牙的倉鼠似的。說著一瞟席臨川,“你說席煥和小萄是什麼關係?”

    席臨川拿了個枕頭靠在後背,聲色平靜:“夫妻啊。”

    “對啊!夫妻啊!”紅衣很滿意他這配合應話的態度,冷哼一聲,又道,“他憑什麼就覺得小萄要矮人一頭了?自己混得不濟還要帶著女兒一起自輕自賤!那個心態要多噁心有多噁心,明擺著就是自己能拿錢就得了,女兒在夫家過得好不好他半點不管!”

    席臨川點點頭,又應聲“嗯”。

    其實方才聽小萄說過始末,紅衣為什麼氣到動了胎氣他已大概明白。只是她現在顯然還噎著這口氣,他必須聽她自己把著怨憤說出來解氣才好。

    果然,她冷言冷語地抱怨完這一通之後,緊皺的眉心便舒展開了些,連帶著面色也恢復了些紅潤。

    紅衣長舒口氣,心裡爽快之餘……有點意識到,自己這麼跟席臨川發牢騷好像……不太好?

    暗自輕一咬舌頭,她眼睛一轉偷看向席臨川,他正好一聲低笑,向她湊過來。

    ——風度翩翩的堂堂將軍突然以一種……說好聽點叫“和藹可親”,說直白點叫“頗具頑意”的姿態趴到了和她齊平的位置,還以手支頤噙笑看著她。

    紅衣神思一恍,立刻伸開手掌捂在他臉上,兇神惡煞:“幹什麼!”

    這種他一湊近她就要凶他的情況,其實紅衣也很不想。只不過,在成婚後的幾個月裡,他“那方面”的功夫吧……她見識得太夠。原本不算個壞事,但她懷了孕就不得不小心這個,生怕他一下沒忍住、她又防心不夠,纏綿悱惻間傷了孩子可就不好了。

    於是被她這麼一“糊”,席臨川也明白原因。頓時臉上微熱,任由她按著臉,悶悶道:“娘子你在想什麼……”

    “我告訴你!決定不行啊!”紅衣還在一本正經地警告著,“時間已經過了一半了!你……你再忍五個月就好!”

    手腕驀被一捉,紅衣未及反應,他的臉已湊在她面前。

    離得太近,近到他的鼻尖都碰在她的鼻尖上了。溫熱的氣息讓紅衣一吸冷氣,下一瞬……他的嘴居然也湊了上來!

    “唔……”紅衣帶著詫然扭頭躲避,他有意不依不饒地追著她,直至她連避了三次再無處可避,才把她放了開來。

    紅衣立刻就把手按回了他臉上,怒然一聲:“你好煩啊!”

    “嗯,我知道。”席臨川笑著把她的手拿開,抵在下頜下麵。笑容微斂,他認真了些,“我還是想說,你不用跟他較勁。你我若有女兒,我絕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在她身上——席煥和小萄必也是一樣,你跟個不相干的人置什麼氣?”

    紅衣撇撇嘴,不同他爭辯。席臨川一歎,又道:“就是要為小萄打抱不平,也輪不著你這孕婦出馬——我們兩個男人是擺設嗎?”

    “呃……”紅衣微一哆嗦,目光挪回他面上,猶疑不定道,“你……要幹什麼?”

    席臨川挑眉輕笑,手指從她鼻頭上一撫而過。

    沒做什麼解釋就翻身下榻,他怡然自得地向外走去,悠悠然道:“太仗勢欺人的事咱們不能做,但為家人出口氣麼……我來辦就好。”

    這種家長里短的事落在席臨川手裡,實在太容易了。

    當晚,田家所在的新昌坊裡就熱鬧了。

    街坊四鄰聽說田家被人尋了麻煩的時候都是一訝,有人直言道:“這誰膽子這麼大?不知道田匯的女兒剛嫁進了席府?”

    得到的回答是:“來尋事的人……據說都是驃騎將軍手底下的人。”

    這答案,立刻引得周遭居民蜂擁而出,都湧到田家門口一觀究竟。兵士們則在門口圍出了一塊不大不小的地方,既不妨礙旁人看個明白,又不影響接下來的事情。

    ——在圍觀的人攢了不少的時候,不遠處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看!驃騎將軍!”

    頓時一陣譁然,眾人紛紛扭頭望過去,恰見兩名年輕男子策馬而至。

    年輕的大概尚不滿二十,年長的也就二十出頭,皆面容冷肅,目光如炬。

    眾人竊竊私語間,方才湧進田家的士兵已“拎”了個人出來。

    那人瑟瑟縮縮的,看上去很是心虛。兩個身材魁梧的士兵行至席臨川馬前將他一放,席臨川冷睇一眼沒說什麼,策馬走開了些。

    便換席煥到他面前,少年嬉皮笑臉的模樣看起來明明不可怕,又讓人不禁一栗。

    他坐在馬上稍向前傾了些身,看著田匯道:“岳丈,按說我不該找您的麻煩,不過今日您在席府惹了那麼大的麻煩,有的事咱們還是說明白的好,您說呢?”

    田匯沒敢應聲,但卻不妨礙席煥的朗朗話語傳入眾人耳中。一時間低語議論更多了些,皆好奇今日席府到底出了什麼“麻煩。”

    席煥坐直身子,手撫著柔順的馬鬃,語聲又提高了些:“頭一件事,我嫂嫂問您了個問題,您當時沒有回答——現下我也想知道,當年我妻子九歲,被主家扔在長陽城外等死的時候,您為什麼不聞不問!”

    末聲的語調一厲,引得周遭一片驚詫低呼。已難免有人對著田匯指指點點起來,田匯本就心虛,自然不敢應答。

    席臨川目光掃過來,適當地接了話,話語比席煥沉穩許多:“這事若論孝道,她那時生死由你這當父親的做主,輪不到我們來舊事重提。但……”

    他輕聲一笑:“你知不知道她嫁給席煥,陛下親自賜了個外命婦的位份給她?再有,她嫁進席府來,眼下是席家的人了,縱使真是她思慮不周才讓內子動了胎氣,那也是她們妯娌間的事,輪得著你動手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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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8 00:09:5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他端坐在馬上,冷著臉居高臨下的樣子頗具威儀。幾丈外僻靜之處的馬車上,紅衣一哂之後又一喟:敢情這事還能這麼論?但好像也沒錯。

    先前瞎看話本,偶爾讀到過夫妻間出了不睦的事,娘家就先主動把女兒教訓一頓、再把夫妻倆往回撮合。彼時她沒做多想,文人們這麼寫了她就這麼看,可跟眼下的事這麼一對比……

    估計沒接觸過這些達官顯貴的文人也是想當然了。女兒嫁進了夫家,再鬧出什麼樣的不和睦都是人家自家的事,真出了娘家人不和夫家商量就動手責打人家明媒正娶的妻子,那才是一巴掌打在夫家臉上呢!

    尤其是小萄這種兩家實力懸殊、她自己還被皇帝賜了個外命婦封號的……和“皇權”相比,“父權”、“夫權”那都得往後排的啊!

    紅衣一壁掂量著這裡面的各種份量,一壁繼續托腮向外看著。

    席臨川稍緩了一口氣,目光一□幾丈外的馬車,又再度看向田匯:“這話我就說一次,我們兄弟二人平日有諸事要忙,府中事務皆靠兩位元夫人打理。誰若讓她們不痛快了,我們必會當面論個清楚。”

    席臨川和席煥鬧出了這麼大的陣勢,坊間的議論持續了好久。

    大體分作兩方:一方認為他們做得好,覺得田匯本就不是個好父親,如今又攪和到女兒的夫家去,就應該當眾跟他扯個清楚,絕了後患;另一方則是思想更保守點的,覺得田匯就算千錯萬錯,也還是長輩,席煥不答應納妾就罷了,卻不該讓岳丈這樣顏面掃地。

    如此這般爭論不斷,席府就一直處在風頭浪尖上。紅衣養著胎偶爾想想這事,大感這兄弟倆“不給面子”起來還真是能做到極致——坊間鬧得這麼厲害,他們就是一點回應都沒有,該上朝的上朝、該伴讀的伴讀,回府之後各做各的事情,正常得好像外面議論的不是他們。

    過了七八天,好像又出了什麼事。

    紅衣對這“什麼事”半點不知情,只是在和小萄一同散步時,見她總魂不守舍的。一同坐在廊下小歇時似乎更明顯了些,一連兩件事,都在她說了許久後小萄才驀地回過神來,一臉茫然和尷尬地不知怎麼應話。紅衣斟酌再三,到底直言問了出來,小萄咬一咬牙,認認真真地反問她:“嫂嫂,您說……若您跟我一樣有個不講理的爹,一而再、再而三地鬧事,兄長會不會連帶著嫌您煩人?”

    這話一出,讓紅衣連生了兩個疑問:“你爹又幹什麼了?席煥說你了?”

    小萄眉心緊緊蹙著,靜了須臾後喟歎搖頭:“我爹他……一貫就不怎麼講理,眼下外面議論著,我不出門也知道他必定要跟街坊四鄰說閒話,這倒沒什麼,但聽說昨天席煥回來的時候被他擋了路,也不知是又說了什麼,席煥回來後心情差極了,一下午都沒怎麼理我,晚膳也是各吃各的,今晨他進宮我也不知道……我真怕他為此煩了我,但又不知該怎麼辦。”

    這種矛盾,紅衣不太知道該怎麼勸。倒也並不太擔心,知道席煥不是不懂理的人,這些個糾葛……大抵和他們剛成婚也有關係,日後磨合得久了自然就好了。

    這天大約朝中事多,席臨川許久都沒有回來,給六皇子伴讀的席煥則回來得早些。下人來回了話,說他到後面的箭場射箭去了,紅衣皺皺眉頭,一拉小萄的手:“他不來找你,我們去找他。”

    二人就一同去了箭場,離得尚有一段距離,就望見場中一人數箭連發,顯然並無瞄準的過程,只是一箭接著一箭,像是在洩憤。

    紅衣腳下微頓垂眸一喟,正要再往前走,忽覺小萄的手一緊。

    她疑惑地看看小萄,小萄卻仍看著箭場那邊,目光怔然:“嫂嫂……”

    紅衣複又望過去,便見一和小萄年紀相仿的婢子上了前,含著笑、踮起腳尖給席煥拭汗。席煥也未拒絕,在她拭完後略一頷首,似是道了聲謝。

    這過程並不長,但方才的舉動到底看著親昵了些。小萄面色一黯,啞笑一聲:“我想回去歇息了。”

    “哎……”紅衣一叩她的手,淡聲道,“婢子給主家擦個汗而已,你別多心太過。”

    小萄這才跟著她繼續往裡走,離著尚有十余步的時候,見那婢子又奉了茶來,一句“這幾天天燥,公子喝盞茶”說得語氣嬌怯,紅衣眉頭微挑:哦,席煥未必有心,但這婢子大概真是有意的。

    走近間她一聲輕咳,那婢子抬眸一看面容微僵,有些心虛地連忙退下。紅衣掃她一眼,抬眼問席煥:“怎麼回府就悶頭射箭?”

    席煥默然向她一揖,沒有作答。紅衣便又問:“跟小萄吵架了?”

    “沒有……”他立刻道,有些不安地看看小萄,轉瞬後又將目光挪了回來,磕巴著答說,“我只是……近來事多,心裡煩。”

    “你還沒在朝中做官呢,給六皇子伴讀能有多少事?”紅衣白眼微翻,“成婚連半個月都不到,就鬧彆扭?你也知道她心事重,有些事讓她看在眼裡……不是逼得她寢食難安?”

    後一句話顯然在指什麼,說得席煥有點迷茫。紅衣引著他的視線看向方才那婢子,席煥頓時恍悟,當即便道:“我們沒……”

    “我知道。但你就是不該一邊不理小萄、一邊又跟別人走得那麼近。”她將這裡面的對錯掰扯得很清楚,大有點給閨蜜撐腰的感覺。語中一頓,又說,“再有,昨日她爹到底又幹什麼缺德事了?你倒是說個清楚。一邊瞞不住見了她爹的事、一邊又不告訴她細節,換了誰也心裡不安生啊!換了誰……都得以為你是因為和她爹生了不快,遷怒到她身上了!”

    席煥一聲苦笑。

    知道這位嫂嫂素來不是愛拐彎抹角的人,道理也說得簡單直白。他看向小萄,踟躕了半晌後走上前去,稍俯身執起了小萄的手,歉然道:“我不是沖著你。但昨天的事……我實在不知怎麼跟你說。”

    “不知怎麼說你就索性避著她不說?”紅衣忍不住一瞪,話一出口方覺自己在這當“燈泡彈幕”很不合適,又忙閉了嘴,不打擾他們交流感情。

    “是啊……出了什麼事,你還是告訴我為好。”小萄低著頭,咬咬嘴唇,“我自知沒有嫂嫂那麼灑脫,我就是怕你不喜歡我了!昨天你不理我,我就一夜都沒睡著……”

    席煥握著小萄的手一緊,長聲歎息後,思忖道:“嫂嫂有著身孕,我們找地方坐下說。”

    三人一同回到南雁苑,小萄扶著紅衣坐下,席煥則在案桌對面落了座。落座後卻未直接說話,伸手拽拽小萄的胳膊,把她拉到了自己身邊。

    不安到有些恍惚的面容和小萄方才的神色如出一轍,直讓紅衣也有些不安起來,催促著問道:“到底怎麼了?你快說。”

    “我……”席煥勉強籲了口氣,看向小萄,闔上雙目才把話說了出來,“我把你父親打了。”

    紅衣和小萄同時大驚:“啊?!”

    “怪我。”席煥猶閉著眼,搖一搖頭,大有些後悔,“他話說得太難聽,若只是怪我和兄長讓他顏面掃地也還罷了,後來還說到小萄,說她不孝,日後必不會有好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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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苦歎著輕笑出聲,席煥大有些自嘲:“其實也就是句不疼不癢的咒駡。我也不知是怎麼了,頭腦一熱就動了手,當時恨不得打死他,兄長一時都攔不住。”

    紅衣驚愕不已地看著他,反覆一思他的話,問道:“那……他傷得很重麼?”

    席煥薄唇緊抿,回避著二人驚恐交集的目光,一點頭:“是,當時就昏了過去。兄長大怒,命我馬上回府待著……後面的事是他和禁軍都尉府料理的,我也不清楚了。”

    這兩個男人真是……

    紅衣直不知道該怎麼抱怨!

    其實類似的事也不是頭一回了。他們什麼都好,只在這一點上讓人惱都惱不得——出了大事,他們總覺得不該讓她們跟著擔驚受怕,就總想自己一力撐著。她能理解他們這種“大男人想把妻子護在羽翼下”的心態,只是……

    一方面,在事情鬧大後突然得知承受不來的感覺必定更糟糕;另一方面,提前交個底,興許她們還能幫著出謀劃策呢。

    一時倒也沒心思跟他探討這思想差別,紅衣又想了想,追問席煥:“這事如是鬧大了,會有多大?”

    席煥默然搖頭:“我不知道。”

    自與紅衣成婚後,席臨川顯有在外忙碌至這麼晚的時候。

    在皇宮、禁軍都尉府、刑部之間折了數個來回,田家所在的新昌坊更是沒有少去。原是人脈不少,一切都算是順利,直至天黑後噩耗忽至,又將事情翻了盤……

    馬車終於回到了席府門口,他又在車內靜靜坐了一會兒,才下了車。府門立即打了開來,迎出來的不止是值夜的小廝,紅衣、席煥還有小萄都在。

    “兄長……”席煥緊張地看著他,看著他面容沉肅地一步步踱進府門,終於問道,“怎麼樣了?”

    “小萄的父親,死了。”席臨川淡言了一句話後,一聲長歎。

    周圍的氣氛凝住,紅衣緊張地看向小萄,見她焦急地上前一步,頓時心中一栗。

    小萄怔然望了席臨川半晌,末了,道出的話卻是:“那席煥、席煥會怎麼樣……”

    席臨川看向弟弟,微蹙的眉頭中仍有因他衝動惹事而生的憤怒,少頃,這憤怒終是平靜下去。

    他輕顫說:“按律,赤手殺人致死,杖一百,充軍。”

    席煥驚得向後跌退兩步。

    “這、這怎麼行……”紅衣惶然道。小萄全然驚住,良久,終於回了神,驀地跪倒,央求之語撕心裂肺:“兄長您救救他……且不說杖一百能不能吃得住,就算單是充軍……眼下沒有戰事,充軍不就是……”

    沒有戰事時,所謂“充軍”就多成了發去邊關做苦役。一兩年下來,能活著回來的,比從戰場上拚殺後活下來的人還少。

    “我試了。但律例在前,最多能將‘杖一百’減至五十。至於充軍……”席臨川苦笑著低下頭,探手從袖中取出一物。

    是柄絲帛卷軸,卷軸明黃的色澤在籠燈的照耀下顯得刺目:“這回真得感謝已經死了的那個老汗王了。”

    看到那道聖旨、再聽到“老汗王”這字眼,紅衣心裡“咯登”一下,大致猜到了是怎麼回事。

    再聽席臨川同席煥說的事情,果然,她猜的也是八|九不離十的。

    如今的新汗王有意與大夏講和,但是無奈新王年輕,本就難以服眾,王廷裡又有不少忠於老汗王的人。他們理直氣壯——其實該說是“冥頑不靈”地仍在妄想可與大夏繼續較量下去。

    倒是沒有直接對大夏動兵,目下的情況,是有人自立為王,要將如今的汗王從王位上推下去。

    “汗王親筆寫信求陛下派兵相助,陛下答應了。”席臨川將那道旨意遞給席煥,“你可以先看看,這是要下到軍中的旨意。”

    席煥沒接那卷軸,目光在那明黃上停了一會兒,只問席臨川:“那我……”

    “隨大將軍去吧。”席臨川頷首,“雖然也很兇險,但好過去服苦役不見天日。建功立業回來,之前的罪名便是小事。”

    他說罷一攙仍跪在一旁的小萄,再度看向席煥,凝睇他許久之後,語中的幾許顫抖終於完全平靜下去。短舒口氣,又說:“明天自己到刑部把那五十杖責領了。回來好好養傷,目下局勢不明,離開戰大約還有一陣子。”

    “好……”席煥輕咬著牙,點點頭,抬眸向紅衣道,“有勞嫂嫂幫我照顧小萄。”

    “自然。”紅衣應下,席煥很不放心般地又說:“她總患得患失地有心事……原因嫂嫂也清楚,您別嫌煩。”

    “……我知道。”紅衣稍一瞪他,拉過小萄的手又說,“我跟小萄孤身闖去祁川的時候,你還沒來長陽呢。要你叮囑我?”

    至此,此事也算有個並不是太糟糕的結尾。

    大抵因為席臨川“天生自帶戰神屬性”,席煥上戰場的事便也不那麼叫人擔憂——至少沒有電視劇裡常見的那種舉家哭天抹淚的情況在。

    但紅衣仍悶悶不樂的。席煥和小萄回房後,她也同席臨川一起回廣和苑,夜色下府中景致靜靜,垂柳枝條輕輕拂動著,更有隱隱花香四下彌漫。

    這樣寧靜的夜晚,夫妻一同走在花草間的石子小道上,該說是愜意得很,實則卻是硬生生一路無話。

    臨近廣和苑的時候,席臨川終於覺出點不對勁來,探手掐了節細柳,在手中挽來挽去編成了個柳圈,側首戴在紅衣頭上——她還是沒什麼反應,只抬眸掃了他一眼,就又神色冷淡地繼續往前走。

    嗯,果然有心事。

    他猜著原因默默跟著她往裡走,進了屋,她就在案前坐了下來,也不摘那柳圈,下頜擱在案上,蔫耷耷的樣子不能更明顯。

    席臨川挑眉,在她對面坐了下來,看一看她,問道:“怎麼了?”

    紅衣低垂著眼簾,羽睫微微顫著。半晌,輕言說:“你沒什麼要跟我說的麼?”

    “什麼?”他道。

    “我懷孕五個月了。”她蹙起眉頭,眉眼仍是未抬,“還有五個月就要生了……也可能只要四個月,這個時候軍隊出征……”

    “這是沒辦法的事。”席臨川聲色冷漠地打斷她的話,一頓,又道,“但這一戰遠沒有此前的戰事兇險,我相信席煥會活著回來。”

    紅衣抬眸望向他,聽著他的話,一時居然覺得這人有點陌生了,覺得這不是他平日的樣子。

    “你在說什麼……”她不可置信道,“你覺得我是在擔心席煥?!”

    他執起茶盞在鼻邊嗅著,輕一笑:“不然呢?”

    “誰是我夫君啊!”紅衣心中大感意外地看著他,“誰是我腹中孩子的父親啊!”

    她覺得他的反應太匪夷所思了。方才,她只是覺得席煥著意交待了勞她照顧小萄的事,而席臨川什麼也沒說,覺得心裡有點不爽。但她可沒想到她這樣直接說了出來,他居然是這個反應?!

    “我啊。”席臨川理所當然地應下。複一睇她這滿是慍惱的樣子,站起身繞過案桌,走到她身邊又再度坐下。

    紅衣別過頭去,賭著氣不理他。片刻,感覺到他的手指在自己臉頰上杵了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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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8 00:10:1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煩!”她毫不留情地揮手打開他的手,他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你到底在生什麼氣?!”

    “你說呢?”她扭過頭來反問他。

    席臨川憋住笑,迎上她的目光:“我是你夫君、我是這孩子的父親——可是,你夫君和這孩子的父親……不出征啊!”

    ……哈?!

    紅衣愕然啞住。他又正正色,輕咳道:“好吧,你想聽我交待點什麼?我滿足你便是。”

    喂……

    紅衣面上滿滿的慍怒瞬間轉變為窘迫,悻悻一笑:“你、你不出征?”

    “我當然不出征。”席臨川下頜微揚,一副“你為什麼會覺得我要出征”的樣子,“我妻子懷孕五個月了,我要是出征、又是深入赫契腹地幫汗王的忙去,大概很難在她生之前趕回來。”

    他說得風輕雲淡,她很是愣了一會兒:“那席煥……要自己去?”

    “若非如此,他必是隨我去,幹什麼還放在舅舅軍中?”

    紅衣傻了,突然就為席煥擔心了起來。席臨川在她額上一敲:“又瞎想?這麼跟你說——上了戰場,決定死活的是兵法戰術,不是他跟將領有多親近。除非我把他藏在營中不讓他去打,可你覺得……我會嗎?”

    不會。

    所以他這說法完全是對的,覺得他不去席煥就危險、他去席煥則安全,不過是她自己胡亂腦補而已。

    紅衣思量之後點點頭:“這樣啊……”

    “嗯,你安心養胎就是了。”席臨川認真道,“這一戰于大夏而言不是難事——若不是何將軍迷路迷慣了,陛下連舅舅都不會派。眼下舅舅去了,就決計用不著讓我也去。”

    如此這般,紅衣安下心來。再想想自己方才那沒鬧明白情況就跟席臨川賭氣的糗事,不禁面紅耳赤。

    席臨川見狀,自然更要拿這個調侃她。直說得她先是大呼著“閉嘴”伏在桌上,伏了一會兒還是覺得難為情,繼續彎腰,想鑽到桌子底下去!

    他一邊嘲笑著一邊把她往懷裡攬,她也沒轍,自然就栽到他懷裡去了。

    頭也不抬,紅衣將臉死死埋在他胸口,左拱右蹭:“煩人!閉嘴!剛才絕不止我誤會了你信不信!席煥和小萄鐵定也覺得你要出征來著!”

    “我不管,我就看見你一個犯傻了。”席臨川低笑著,醞釀出耍賴的口吻,“一路都沒理我,好大的脾氣!”

    “討厭!討厭啊!”紅衣悲憤地一拳拳砸在他肩頭上,“欺負孕婦,你個禽獸!禽獸!”

    “你別激我。”席臨川俯首在她額上用力一吻,“萬一我忍不住真‘禽獸’了……”

    “閉嘴!”紅衣紅著臉大喝,又不講理地生硬道,“不許說話了!不然明天還不理你!”

    “……”席臨川立刻乖了,雙臂將她環住,一個字都不吭,安靜得像個彩繪俑。

    席煥在翌日上午,心情複雜地離府去了刑部……

    據說刑部官員看在席臨川的面子上很是照顧來著,但畢竟“五十杖”這個數字放在那裡,席煥還是“走著出去的,趴著被送回來的”。

    幫忙送他回來的禁軍到了府門口時,還跟席臨川誇呢:“令弟好膽識,一聲都沒叫!”

    ——然後,闔府上下,聽他撕心裂肺地叫了至少半個時辰!

    紅衣和席臨川坐在院子裡品著茶,耳聞又一聲慘叫傳出來,抬眸,看到那群剛落回枝頭上的麻雀再度飛起……

    “你能不能小點聲!”房中傳來小萄的聲音,她一貫溫柔體貼,眼下都受不了席煥這個叫法了,“兄嫂都在院子裡……方才我出去的時候,嫂嫂正數你叫了多少聲呢!”

    她已將聲音壓得極低了,無奈眼下只要席煥不叫就沒有別的聲響,窗戶又半開著,字句都傳得清晰。

    席臨川一睇紅衣,淡笑的眼中就一句話:背後笑話人被抓到了吧……

    紅衣回瞪一眼,意思是:怎麼著?

    他們邊較著勁邊等著,小萄給席煥上完藥,到外間淨過手後走了出來,鬆氣地一笑:“郎中說沒什麼大事……多謝兄長打點。”

    “嗯,沒事就好。”席臨川略一頷首,而後看向紅衣。

    紅衣則看向小萄,沉吟片刻,道:“你父親去世,席煥這邊算是按律辦了,旁人也不好再說什麼。但喪事上……你叔伯兄弟剛到了席府,要你一同料理喪事。”

    小萄一怔,頭一個反應卻是往屋中看了看:“可席煥現在……”

    “府裡自會照顧好他的。”席臨川微一笑,“家中的事你大可放心去辦——坦白說,這事到底是我們不對,你若有怨氣也不必強忍著。我們知道你平日都小心得很,其實……”

    “其實你要發一通火也沒關係。”紅衣直言接話。

    她越看越覺得小萄平日裡壓抑自己壓抑得太過。包括昨日聽聞父親死訊時,她都愣是只問了席煥會如何、替席煥求了情,除此之外半個字都沒有。

    紅衣和席臨川冷靜下來一想,愈發覺得她這樣下去不是個事。不僅是家人間總存著這樣的小心不好,就算不顧關係,她總壓著自己的情緒,對身體也有害無利。輕則得個抑鬱症什麼的,重則減短壽命甚至直接自殺……何必呢,她是個好姑娘,他們也不是那般不講理的人,這僵局還是早點打破為好!

    是以紅衣和席臨川商量著,正好可以這事做個引子,引著小萄把心裡不快的事都發洩出來。這坎過了一次,日後大概也就都會好些了。

    便見小萄靜默了許久,低垂著首,看不出什麼情緒。

    她終於又抬起頭來,輕點了點,低聲說:“好……那我發一通火。”

    “嗯。”席臨川看向她,“我聽著。”

    小萄輕一抿唇,沉吟了須臾,問席臨川:“我的叔伯兄弟在哪兒?我先去見他們。”

    “都在正廳……”席臨川剛答出來,她便提步向外走去。腳下步子之快,甚至讓他們來不及再多說一句話。

    小萄這反應顯然不對勁。

    紅衣和席臨川相視一望,連忙舉步跟上。因為知道那邊多有些蠻不講理的“前科”,便多叫了幾名家丁同往。

    入了正廳,二人如常落座,小萄卻在幾位長輩面前停了腳。

    “各位叔伯。”她略頷首,又看向站得靠邊些的一個男子,“哥。”

    幾人皆沒說話,小萄深吸了一口氣,淡聲道:“我知道你們是來找我回去辦我爹的喪事的,但今日……我夫君也傷得不輕,我離不開。”

    ……居然是來拒絕長輩的?!

    一時連紅衣都嚇著了,磕磕巴巴地要勸她:“小萄……”

    “嫂嫂先別忙著說理。”她垂眸默了一會兒,又看向那幾位長輩,“我原沒往喪事這處想,但既然幾位叔伯在夫君重傷、等著充軍的節骨眼上為此來找我了,我就不得不問問……”

    她話語稍頓,目光定在其中最年長的那位面上:“大伯,我在家的時候您待我最好。您跟我說句實話,我爹他,真是被夫君打死的麼?”

    紅衣與席臨川皆愕住。

    那被她喚作大伯的人一時未語,旁邊另一人則道:“你這話什麼意思?嫁了人,就一味地偏幫著夫君了?便忘了自己姓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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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小叔。”小萄視線微挪,面容平平靜靜的,“我是想弄個明白,您若上來就罵我……我只好請您別忘了,您現在在席府裡,我可以把您趕出去。”

    這話說得那人面上一怒,卻到底不敢再妄言什麼。小萄看向席臨川:“兄長聽聽我的道理?”

    席臨川頷首:“你說。”

    “今天早上夫君離府去刑部後……我越想越覺得奇怪。”她的目光依次劃過面前幾人,帶著寒涔涔的森意,“我夫君年輕氣盛,失手打死了我爹無妨……但當時兄長也在旁邊、攔著他來著,就算一時沒攔住,讓我爹多挨了幾拳,當真就嚴重到他讓喪命麼?”

    她再度看向大伯,苦澀一笑:“從前天出事、到昨晚我爹離世,其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大伯。”

    大伯看上去是個老實人,被她這樣逼問著,一時應付不來,偏首躲避她的目光。

    她小叔卻輕一喝:“你知不知道輕重!”

    “我當然知道輕重。”小萄的神色倏然一淩,冷睇過去,輕笑著說得明白,“這事我可以不弄清楚,兄長和嫂嫂許我去辦喪事,我糊塗點,這一篇就翻過去了——但你們眼裡早沒了我這號人,未喪事專程找我究竟是圖什麼,我心裡清楚得很。我若不弄個明白就跟著你們去,街坊四鄰都看著,更會覺得席家理虧……日後兄嫂豈不是要由著你們蹬鼻子上臉!”

    “小萄!”這回,是紅衣出語喝住她,看看她又看看那幾人,壓音道,“你……客氣點!”

    小萄咬唇忍了忍,短籲口氣,又道:“當然,我也明白。這事我弄明白之後,若真是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原由……便是我娘家害我夫君背了黑鍋,害得他受完杖責還要充軍,我在席家就待不下去了,但……”

    她一哂,聲音維持著鎮定:“但我還是必須弄個明白。苦日子我不是沒過過,不怕再過一次。”

    她說得這樣明白,且是當著席臨川和紅衣的面,把一切都說得這樣明白。那幾人卻始終沒說話,包括那氣勢洶洶的小叔,都像是啞巴了一樣。

    沒有半句辯駁,就這樣完全傻住,讓他們這樣簡單地就能看出誰對誰錯。

    等了許久,小萄清亮的眸色終於一點點地黯淡下去,輕輕道了句:“我知道了。”

    紅衣和席臨川皆未想到,讓她來見這一趟後,會是這麼個結果。

    小萄盯著地面,強忍了良久之後,嗚咽聲還是從喉中滑了出來:“你們從前任由著我自生自滅……現在就別來拿我算計啊!”

    她擦了一把眼淚,新流下的淚水卻很快就把那淚痕續上了:“我爹逼我去人家家中當婢子的時候我才六歲!差點病死那年我九歲!你們誰管過!”

    她說得激動起來,紅衣下意識地想上前勸她,被席臨川在手上一按。他目光在她小腹上一睇,提醒她懷著孕,別被小萄誤傷了。

    紅衣只好繼續安心坐著,小萄又道:“進了席府,這麼多年的月錢我自己一文都沒留過!我知道大姐二姐都死在人家府裡了,就怕我爹嫌錢不夠再逼著小茉出去!”

    她嗓中迫出一聲森笑:“後來倒好……我嫁人了,我爹就想把小茉送進來做妾!他死了你們又要把罪名安到席家頭上……你們虧不虧心啊!怎的不想想我在中間怎麼做人……”

    “你住口!”小叔終於喝住了她,定了定神,怒道,“發什麼瘋!你爹就是席家打死的,官府都治了你夫君的罪了,豈由你信口翻案!”

    “你們不說個清楚,我就是死也不讓你們要脅席家!”小萄毫不示弱,紅著眼眶的樣子看上去弱不禁風,語中的淩厲卻愈發足了。

    紅衣有些心驚地聽著……她到底是忍無可忍了,許多委屈她已是忍了兩輩子。上一世的死,這一幫“家人”也算始作俑者,她忍了那麼久……

    難怪昨日聽說父親的死訊時,她只是全心全意地擔心席煥了。

    爭吵中,席臨川的面色已一分分冷到極處。終於,在那位小叔上前一步、一把推在小萄肩上的時候一聲斷喝:“住手!”

    幾人頓時一靜,席臨川看向紅衣,喚了婢子上前:“扶她回去歇著,別再動了胎氣。”

    紅衣點頭,立即道:“小萄跟我一同回去吧……”

    他卻說:“小萄留下。”

    她們怔了怔,紅衣頷首示意小萄安心,依言搭著婢子的手先行離開了。

    越想越覺得……在這種事上一作對比,便忍不住要感慨二十一世紀的好。雖然重男輕女的事情到那時也沒能完全解決,但至少在她身邊,也是難以碰上小萄這樣奇葩的家庭。

    不知他們在正廳中又經過了怎樣的過程,紅衣在南雁苑裡胡猜個不停,一會兒覺得興許會請刑部或是禁軍都尉府來重新查辦此案,一會兒又覺得也許沒的可查——死無對證,那邊若咬死了不鬆口,這事也拎不清楚。

    獨自吃了午餐、又一直等到天色漸暗,終於,聽得婢子在外叩門道:“娘子,他們好像走了。聽說公子和少夫人往少公子那邊去了。”

    紅衣一愣,忙也往那邊趕去。仍是比他們晚到了一會兒,進入屋中所見景象,是席煥仍趴在踏上養傷,小萄坐在榻邊哭得嗚嗚咽咽。席臨川則坐在略遠些的地方,沉默地品著茶,一言不發。

    “……怎麼樣了?”她問道,席臨川一歎:“他們自己說清楚了。是小萄她爹好賭,在外面欠了錢。債主聽說他被打傷,怕這錢要不回來,就堵上了門去。”

    紅衣心裡沉沉的,問說:“然後呢?”

    “然後爭執了幾句,也動了手,她爹當時就不行了。債主一見,就去要脅她叔伯,說若不把錢還上,還會再收拾他們。”席臨川無奈搖頭,又道,“所以他們還能如何?”

    無計可施,就到席府來“碰瓷”了。

    柿子撿軟的捏。逼得沒辦法的時候,就全家都來捏小萄了。

    紅衣一邊在心裡替小萄不爽,一邊又為事情弄清而松了口氣。複又看向仍在榻邊淚流不止的小萄,她指了指,動著口型問席臨川:“他們倆……”

    席臨川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一搖頭,回了個口型:“別管。”

    紅衣行過去坐到他身邊,不明就裡地看著那兩人,十分納悶現下的情形。

    ——哦,小萄一直哭得很傷心、越哭越傷心,但席煥看都沒看她,頭沖著那側的牆壁,就隨她哭。

    ……不會真鬧到要離婚了吧?!

    席煥你這可不厚道!小萄本來可以裝糊塗的,為了席府才把這事揭了個明白!你又明明知道她也一直被家裡欺負,還把這種事怪到她頭上……你不合適啊!

    紅衣忐忑不安地看著,心裡都開始醞釀勸席煥的臺詞了。

    小萄又哭了一會兒,終於,席煥扭過頭來,皺眉睇了她一眼,出言便道:“拿紙筆來!”

    小萄驚住,怔然望著他:“你……你要紙筆做什麼?”

    “和離!”席煥答得乾脆。

    “席煥你……”紅衣立刻就要上前理論,嘴上陡被一捂,她怒瞪席臨川,掙了又掙,還是只能發出“嗚”音。

    小萄愣愣地看著他,席煥回看過去:“你去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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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8 00:10:4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嗚……”被席臨川箍在懷裡的紅衣還掙扎著,她急得完全沒工夫多想席臨川為什麼不讓她說話,席臨川捂她捂得十分辛苦。

    小萄腳下不挪,戰戰兢兢地打量了他一會兒,猶豫著說:“為什麼是……‘和離’?”

    紅衣倒為她這問題一怔:重要嗎?是和離還是休妻重要嗎?現在是咬文嚼字的時候嗎?!

    席煥抬了抬眼,忽地不忿地一吸冷氣:“不給面子。”

    ……哈?!

    紅衣越聽越覺得他們夫妻間有些梗是自己不明白的,望向席煥,席煥頹喪道:“每次都是這樣,我若嚇唬她的時候露了一點破綻,立刻就聽出不對,而且一定直接問出來,多尷尬!”

    小萄雙頰紅到耳根,暗一瞪他,只埋怨說:“怪你自己露的破綻太過才是——這會兒明明該是‘休妻’比‘和離’合理,也順口多了,你非要說‘和離’……”

    “怪我嗎?”

    “那怪我嗎!”一貫在紅衣和席臨川面前只有個謹慎形象的小萄突然抬起杠來,而且半點怯意沒有,倒像是已經習以為常了。

    “當然怪你了!”席煥見她瞪過來,努力將自己的眼睛瞪得更大,“你當我不知道‘休妻’比‘和離’順口?我不是怕你當真嗎!”

    “……”紅衣頓時覺得後槽牙一軟,伸手強把席臨川的手掰開,陰陽怪氣地道了句,“哎呦,好甜!”

    她說罷也不理他們的反應,拽著席臨川就往外去:“我們走我們走……不看他們打情罵俏了。”

    “也好。”席臨川銜笑頷首,端然一副溫潤公子的模樣,足下緩緩地往外踱著,悠悠然也道,“我們換個地方,也打情罵俏。”

    這事便得以逆轉了。席臨川一貫地以最簡單的方式解決事情,著人送了錢去給田家還債,順帶著添了一句“以後小萄是席家人。”

    ——這話說得沒到“撕破臉”的份上,其中的意思也明白極了,完全翻譯過來,就是:以後小萄是席家人,跟你們沒什麼關係了,再來找她的麻煩,你試試?

    若擱在幾天前,田家或許還敢不服。可現在,理虧到了極點又哪敢再說什麼。據回來覆命的下人說,她那幾位叔伯收了錢,一口大氣都不敢出,連連點頭應“是”。

    事態得以平靜之余,席煥仰天大呼:“白挨了五十杖啊……”

    聽他抱怨這個,小萄也顧不得兄嫂皆在房中探望。蹲下身扒在榻邊,口氣十分嬌軟:“夫君別生氣嘛,你想吃什麼,我去做!”

    萌妹子的嬌羞盡顯,紅衣渾身一哆嗦。

    從前她和席臨川還一直擔心小萄忐忑太過,這些日子因為席煥病著,他們常來探望,才發現其實也不儘然……

    至少在他二人相處的時候,她常有他們不知道的一面,抬杠吵嘴什麼的……常是以一臉人畜無害的樣子,嗆得席煥接不上話。

    眼下聽說她要下廚,席煥很是沉吟了一會兒,遂認真道:“不想吃什麼。但等我出征回來,你跟我一起四處走走吧——聽說映陽冬時的雪景好得很,同去看看?”

    “好……”小萄剛應了這麼一個字,旋即反應過來,詫然看向席臨川,“兄長,他還是要出征麼?!”

    按理說這事查清楚了,應該就不必了啊!五十杖已然白挨了是沒辦法,但充軍的事理當是免了才對。

    席臨川卻點點頭:“是。”

    小萄愣了。看看席煥又看看席臨川,眉頭一皺:“為何?如是這樣……人是誰打死的都沒區別?”

    “有區別。”席臨川嘖嘖嘴,“出征的原因不同——原是被充軍,現下不是充軍了,是他自己請命去的。”

    “啊?!”小萄更一愕,怔怔地看向席煥,“夫君你……”

    “嗯,你們說個清楚吧。”席臨川微一笑,遞了個眼色示意紅衣一同離開,又將正打算回到房中來的婢子也擋在外面,把接下來的寧靜留給裡面的一雙夫妻。

    這裡面的原因,紅衣比小萄早了一些知道。畢竟是上戰場,她免不了為席煥擔心,卻又理解他在想什麼。

    人各有志,她這在這個時空中處於弱勢的女子,都尚且堅定覺得自己有資格為夢想奮鬥、而不是嫁人便可了事,席煥這般年輕熱血的男人,自然更難安心於錦衣玉食。

    所以,在那件事理論清楚的第二日,席煥就同席臨川說明白了:“我不能總倚仗兄長的功名在長陽立足。充軍與否,這一戰我都要去。”

    席臨川本就是從戰場上拚殺下來的少年將軍,更懂他這心思。便半句阻攔都沒有,點頭答允。

    四月中旬愈漸和暖的天氣總讓人覺得舒服。紅衣和席臨川走在府中較為偏僻的羊腸小徑上,聽著枝葉窸窣,生出了久違的“文藝”心……

    所謂“歲月靜好”大抵就是如此。看得見的地方有所愛之人相依相偎,看不見的地方,有數不清的人們為了這片土地的平安而無畏地奮鬥著;家中有丈夫孩子柴米油鹽,但踏出這道府門,也還有自己所癡迷的事業、有任由她徜徉的廣闊甜的。

    “席煥說要帶小萄去映陽看雪。”紅衣噙著笑望向席臨川,他稍一愣,便了然道:“你也想去?這個方便。”

    “……不要。”她卻是回絕了,掰著指頭道,“我八月份生,到了有雪的時候這孩子也就三四個月。那麼冷的地方還是算了——我想說,彼時你若有空,咱們也出去走走好不好?挑個又美又暖和的地方,過個暖冬?”

    席臨川嘴角微扯:“這主意好,但又要被陛下數落了。”

    紅衣短暫一懵,立即明白了他在說什麼!

    去年的秋天,他面臨那道可能奪去性命的詛咒,想帶她好好過最後幾個月,便去了珺山——皇帝讓他新年前回來,他就一直到了除夕才回到長陽!

    然後就被皇帝“數落”了,還是當著一眾皇子、王子的面,別提有多尷尬。

    “……不好意思我忘了。”紅衣吐吐舌頭,一哂,“罷了罷了,在長陽也蠻好的。再說孩子那麼小,旅途顛簸我怕他受不了,若留在長陽交給旁人照顧我也不放心。姑且這麼著吧,遊玩的事我們‘來日方長’。”

    這話說得輕緩釋然,其實大是有點自我安慰的成分。便見席臨川垂眸沉吟了一會兒,笑看向她,說:“也許還有別的法子。”

    紅衣淺淺一怔。

    因為他言及的事情時常關乎許多政事,許多時候,她為了不徒增尷尬便自覺地不多加詢問。這一次她卻問了——幾經追問,但他仍是隻字不提,只是伸手一扶她略有些鬆動的發釵,問她說:“謹淑翁主邀我們去小坐,你想去麼?”

    晌午時金燦燦的一輪太陽逐漸化作橙紅,掛在淺藍的天邊,餘暉映照的大地。

    馬車在平康坊門口停下,車上的男子甫一下車,便見幾名美豔的女子迎上前來,帶著幾分驚喜,套著近乎說:“……驃騎將軍?稀客。”

    他卻沒什麼回應,略一頷首,回過身便去攙扶車中行動得小心的人——紅衣一手扶著腰、一手搭在他手上,剛一露臉,那幾名女子便面色一白,尷尬說:“原是夫人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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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8 00:10:5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紅衣同樣覺得尷尬,撇撇嘴看向眼前幾個或許稱不上“花魁”但依舊顏值不低的女子,下了車便向席臨川道:“想試試麼?今晚我許你嘗鮮啊!”

    “……別鬧!”席臨川一挑眉,她嘻嘻一笑,又說:“我認真噠!反正一來咱不缺錢、二來夫君你文武雙全必不會被花魁拒之門外……”

    “轉折呢?”席臨川淡看著她,並無所謂她的吹捧,一語直戳重點。

    “轉折……”紅衣乾澀一笑,仍舊眉眼彎彎,“你找個青樓姑娘泄洩憤,我生完孩子之後,也找個面首解解饞唄?”

    “……”

    那幾名方才迎上來的姑娘尚未退得太遠,紅衣又沒有刻意地把聲音壓得太低,一句話就說得幾人差點下巴脫臼。

    席臨川陰著臉,面容緊繃地睇了她好一會兒,雙手在她肩上一扶,推著她往坊裡走,聲音低得只夠彼此聞見:“娘子你聽著……”

    “嗯?”紅衣一邊任由他推著,一邊又不忘努力地回頭看他。

    “懷胎十月雖然長……但我若‘辛苦’,你只會更辛苦,所以我忍忍無妨,不勞你擔心。”他神情自若地說著,紅衣費力地將頭扭至能與他目光相觸的角度,便見他滿目的認真,若放到現代,簡直,可以直接解讀為:十月懷胎最辛苦的是你這女人好麼?孕期出軌人幹事?

    ——於是紅衣大感滿意地嘖嘖嘴,還沒來得及誇他兩句,就聽他又說:“至於你生完孩子、坐完月子之後之後……咳。”

    他稍鬆開一隻手,攏在口邊輕咳著輕一輕嗓子,又推回她肩頭:“你有什麼‘想要’的,夫君我必定滿足你!你不用找面首!”

    哎……

    紅衣大是沒想到他這除了在榻上以外都是正人君子的人如今會在外面說出這種話,笑看向他,打量了半天,故意問說:“真的?”

    “一定。”席臨川誠懇嚴肅地應了一句,便薄唇緊抿——這一個字都不肯多吐的樣子,看上去倒像……倒像她是個惡霸,要非禮他一樣!

    這畫風不對!明明從新婚之夜開始……就是她比較吃虧!他吹滅燈後或軟硬兼施、或欲揚先抑……她根本抵!擋!不!來!

    “夫君你很不要臉啊……”紅衣一邊回味著做著總結一邊道。

    席臨川應話的口吻理所當然、不鹹不淡:“夫妻嘛,過得合心便是,那麼顧面子幹什麼?”

    ……太直白了喂!

    紅衣自認在臉皮薄厚這事上是決計比不過他了。他這人,打算爭面子的時候,嘴巴比利劍還快,分分鐘讓對方啞口無言;不要臉的時候,臉皮比城牆拐角處還厚,若想比他還厚,一定需要很強的心理素質!

    於是便被他就這麼隨他推著,腳下懶懶地往竹韻館去。一路上無所謂路過的嫖|客和“姑娘”投來怎樣的目光,紅衣耷著張臉,臉上就一句話:我們正一起不要臉呢,看什麼看!

    如此一直走到了竹韻館門口,遙遙的,就見謹淑翁主在門口等著了。

    二人終於從那死沒正經地狀態裡緩了過來,各自站穩了,理理衣衫,風度翩翩地繼續向前去。

    “翁主。”席臨川一揖,款款笑說,“不願翁主出門相迎,特意沒事先遞話,翁主怎麼還是……”

    “將軍您就別假客氣了。”謹淑翁主稍一挑眉,“這一路大搖大擺地過來,已然不下十個人跟我說驃騎將軍大駕光臨了,好麼?”

    “……哦。”紅衣乾笑著一應,問她,“翁主什麼事?”

    “嗯……將軍移步。”謹淑翁主說著,向內一引。一同回到院中,她的目光在二人間一蕩,斟酌了須臾,苦笑歎息,“我也不知該怎麼說了。共是兩樁事,頭一件,至少於紅衣而言是該算是好事;另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就看將軍您怎麼想了。”

    頭一件事,謹淑翁主大大方方地說了。是件喜事,她這家裡寵到只願她過得舒心、連婚事也不肯逼迫的堂堂翁主,在長陽“混”了這麼多日子,終於碰上了情投意合的人。

    對方是何人她不肯多提,只是說及這些時眉眼間的笑意總是濃濃的,然後清清嗓子,幸福滿滿地告訴紅衣說:“下個月,我們要回翰邶完婚去,日後還來不來長陽都不一定,就算回來大抵也沒心思打理竹韻館……就送你了。”

    “……”紅衣啞然,莫名其妙地得了這麼個厚禮,自然難有勇氣直接接受。卻是沒待她推辭,席臨川已一揖應了下來,“多謝翁主。”

    “不客氣。反正名聲都是她打出來的,後來一場舞賺的錢,便抵了我此前許久的開銷,我不虧。”謹淑翁主悠哉哉地說著,肩頭微一聳,笑容淡去,“另一件事……”

    她的目光再度落在紅衣面上,忖度片刻,說:“這事就不給紅衣這當夫人的添堵了。”

    紅衣淺怔,席臨川眉頭微皺,帶著她去前廳落了座,自己又折回那方雅間聽謹淑翁主說事。

    並沒有過多久,他就獨自走了出來。紅衣大有些緊張地問他怎麼了,席臨川釋然一笑:“我覺得是好事。”

    他沒有再加解釋,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紅衣有點發蒙地觀察了一會兒,看他神清氣爽的樣子,似乎真是件好事。

    又過月余,席煥傷勢初愈的時候,軍隊要前往赫契了。

    已是五月炎熱漸顯的時候,那日他起床的時候卻仍是天還未亮時。小萄自然要起來送他,席臨川也起了身,紅衣被席臨川強勸了半天後還是不肯安心歇著,最終,是一起將他送到了府門口。

    他們這對做兄嫂的沒有多說話,站在幾尺外,看著小萄伏在他懷裡嗚嗚咽咽地哭了一場。

    有點熟悉的場景讓紅衣怔了一怔,然後看向席臨川,凝睇許久之後認真道:“還好你不去。”

    ——曾經她也是這樣,在他出征前夕,同他輕鬆地聊了一晚上,第二日清晨卻到底忍不住,撲在他懷裡放聲大哭。那時還是冬天,他的甲胄被寒風吹得一點溫度都沒有,讓她本就發寒發慌的一顆心顫得更厲害。

    席臨川淡一笑,攬在她肩頭的手一緊後又鬆開,信步上前,叮囑了席煥幾句,又向小萄一頷首:“他該走了。”

    “嗯……”小萄淚眼迷濛地點點頭,環在席煥腰間的雙臂卻頓時更緊。又這般“賴”了好一會兒才終於鬆開,咬著嘴唇望一望席煥,哽咽說道:“你萬事小心,說好冬天帶我去映陽看雪的……”

    “我知道。”席煥笑而點頭,俯首在她額上一吻,遂向席臨川與紅衣鄭重一揖,轉身出府。

    那幾天,席府裡的氣氛十分沉悶。

    小萄還是頭次經歷這夫君出征的事,自然鬱鬱寡歡。席臨川雖然對沙場瞭解,若細心開解一番必然有用,但他卻是她兄長,關係間總有些避諱,不便說得太多。

    紅衣和她倒是親近,但又實在不懂戰爭的事,說來說去也就是那麼幾番話,乾巴巴地勸她別擔心、乾巴巴地誇席煥智勇雙全一定不會出事……

    第六日,小萄都聽不下去了,悲戚戚地抬頭看向她:“嫂嫂,您不必說了,我都快背下來了……”

    “……”紅衣尷尬地滯了一會兒,聽得她一歎:“我心裡有數,過幾日就好了,不用為我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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