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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白糖罌 - 嬌妾掌家(卷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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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8 00:13:3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她半天都沒敢吭聲,明眸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心中在使勁猜聖旨裡到底寫了什麼。

    抄家?皇帝剛才的口氣不像啊……

    下旨訓斥一頓以抒發心中不快?那剛才當著面多罵兩句多好啊,怎麼也比讓他拿回來看解氣啊!

    “……臨、臨川?”紅衣終於忍不住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見他抬眼,忙問道,“怎麼了?”

    “唉……”席臨川一聲歎氣,聲音悠長,嘖了嘖嘴,吐了兩個字,“自責。”

    “……”紅衣不解地望著他。

    他頹喪地伏在案上,悶悶地又吐了兩個字:“內疚。”

    “……”紅衣眉頭一挑,終於伸手去取那現在被他半壓在胳膊下的聖旨了,扯了一扯,他沒主動挪開讓她拿得方便,但也沒做阻攔。

    終於抻了出來,紅衣目光掃過前面一大堆客套話,終於尋到那句重點:複賜冠軍侯位,邑一萬六千戶。

    一時連紅衣都愕住,聽到他發蔫的聲音問她:“明白我的心情了嗎……”

    她木訥而僵硬地點點頭:“懂。”

    這道旨意,和席臨川所想的,差距實在太大了。

    他猜到皇帝必是賜了個爵位下來——因為這樣的事此前也不少見。原本沒有爵位、但是朝中重臣的臣子辭官,皇帝便額外賜個爵位下來,一兩千戶的食邑、最多三千戶,讓受封之人餘生縱無實權也有榮華,算是對多年效忠的報答。

    但他這個……

    席臨川的侯位,因那次遇刺後想保紅衣、和皇帝使了個心眼,被皇帝一怒之下貶黜了。在那之前的食邑總共有多少,他也沒有仔細算過——他對這樣的事總是很不上心,一切封賞的旨意傳來,他就依禮接旨、接完就忘,何況他要為軍中之事忙碌,封地又不用他親自去打理,更沒多在食邑數字上分心。

    但即便是這樣,驀地見到“一萬六千戶”這數字,他也明白這大抵是怎麼來的。

    這決計高於他此前的食邑,且高了不是一星半點,端然是把後來免侯位後幾次出征凱旋的封賞也加上了……

    朝中食邑比他高的,大概也就只有大將軍鄭啟了。

    到底是他辭官在先,且是皇帝軟硬兼施地挽留都沒動搖。他戰功不少是不假,但中間夾雜了這樣的原因,他面對這樣的封賞,也委實需要緩緩……

    二月初,一封信從宜寧送來,信封厚得像是裝了本書。席臨川掃了眼那信封上的字跡,舒了口氣,走出書房去找紅衣。

    席小溪已有半歲,紅衣終於可以放心地讓乳母帶她,自己也得以抽出空暇來打理竹韻館的事情。或自己去竹韻館、或請幾位能管事的舞姬來席府,忙得不可開交。

    她將席府中的舞姬也併入竹韻館的“業務”中,不僅是為排出更好的舞,還因在竹韻館到底見外人的機會多些,興許還能尋個好人家嫁了。

    即便不嫁人,在竹韻館一陣子也能練出“綜合能力”,遠比靠著席府過日子強多了——雖則席府有能力養住這批人,但多些生存技能也不是壞事。

    “篤篤。”

    門聲一響,幾人停了交談,一併向門口看去。

    見是席臨川前來,旁的舞姬很是識趣地行了一禮,立刻避開,獨留下紅衣在房裡。

    “……有事?”紅衣看向他,席臨川撇撇嘴:“其實是難得‘無事’。”

    她啞音一笑,明白他什麼意思。

    封侯的旨意自然不能僅是自家知道就可,那道旨意傳遍滿朝,以至於此前的半個月裡來訪官員不斷。

    偏席臨川存著負罪感,完全不想聽什麼道賀。原本“隨性”的屬性就被發揮到了極致,任誰來拜訪都閉門不見,反正並不在意旁人怎麼議論。

    兩三天前,這樣的紛擾才可算逐漸消停下來,直至今日,終於直至晌午都再無人敲門,紅衣瞅瞅他的面色:“所以心情很好?”

    “嗯,好多了。”席臨川笑舒著氣堅定點頭,遂是問她,“可想出去看看?”

    出去看看?

    紅衣淺怔:“你是說出長陽?”

    席臨川點頭:“好地方可多得很。”

    然後,紅衣拆開他遞過來的那封很厚很厚的信後,就傻了。

    撐得滿滿的一隻信封,裡面沒別的,全是房契地契。從離得不遠的淄沛到大夏最北邊的翰邶、宜寧皆有。單看地契裡所寫的面積她沒什麼概念,但許多地契後面都附了張圖紙……

    紅衣滿含詫異地翻了半天,各處宅子有大有小,但皆是亭臺樓閣齊全,有的還依山傍水帶湖泊,就算只看圖紙也知道絕對沒有“小戶型”。

    ——幹什麼啊!不是出去遊玩嗎!為什麼要在全國各地買房啊!

    抬頭看看眼前神色平淡的席臨川,覺得自己突然實打實地體驗了一次“侯夫人”的待遇,還真是“萬戶侯”的夫人的待遇……

    這做法委實是太土豪了點——雖然大夏房價不高,但畢竟是這麼多處。何況,光買房也還罷了,想隨時去隨時能住就得一直有人收拾、就得下人齊備……

    紅衣嘴角抽搐了半天才說出話來,神色殷切:“夫君,您是覺得這麼扔下官位愧對陛下,所以幫各地解決一下失業率的問題嗎……”

    “……”席臨川已然習慣了她說話時偶爾會有他聽不懂的詞的問題,沒急著追問,只用手指敲了敲那一遝房契地契,“快挑個最想去的地方,余衡和南蕪會先幫我們打理好,其他宅子就可日後再慢慢收拾了,他們還等著回話。”

    “嗯……”紅衣手上將這一遝房契翻來翻去,覺得自己儼然是個房地產開發商。翻了一會兒目光一定,開心地抽出一張,“這個!據說映陽雪景美!席煥和小萄也想去。”

    “……紅衣啊。”席臨川眉頭輕佻,面無表情地只給了她一句話,“現在都二月了。”

    數輛馬車先行離開了長陽城,兩日後,一匹駿馬疾馳而出。

    快到讓旁人看不清是何人在馭馬,只剩了紛紛避讓的份兒。遙遙眺望著豔陽下的黑影,耳聞女子驚恐的聲音傳來……

    “你……你慢點!喂!”

    若不是在馬上完全處於弱勢,她現在一定想動手打他。

    實際能做的卻只是緊伏在他懷裡,連眼都不敢睜,一看兩側飛速劃過的風景就眼暈!

    在二十一世紀時,她只是偶爾會暈車的,眼下卻覺胃裡翻江倒海得厲害,又因為害怕,連吐都吐不出來。

    “席臨川你……停下!停下!”紅衣終於怒了,環在他腰間的手用力掐下去,席臨川猝不及防地一痛,終於稍勒了馬,“籲——”

    改為慢悠悠地走,他一邊看著路一邊時不時地低眼輕瞧還縮在自己懷裡不敢抬頭的妻子,忍笑了半天,板著臉道:“快了怪我?”

    紅衣無力地翻翻眼睛,反問:“難道怪我?”

    “自是怪你。”席臨川一手松了韁繩撫在她背上,“還不是你一連念叨了三天,覺得讓席煥小萄和乳母帶泡泡不放心,怕她路上餓了渴了病了丟了……我也怕啊,除了怕這些還怕你想出毛病,當然要早點追上他們。”

    追、追上他們……?!

    別鬧!

    他們提前離開了兩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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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8 00:15:4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紅衣立刻撐身坐了起來,因她原是倒坐著伏在他懷裡,這般一坐起來就成了和他面對面。

    滿臉肅然:“我才不想她呢!小萄比我心細、乳母比我會帶孩子,再說誰敢綁冠軍侯的女兒啊?是吧?咱慢慢走著……”

    席臨川眉頭微挑:“這可是你說的。”

    “我說的!”紅衣立刻承認,語中一頓,又道,“慢慢溜躂,沿途還能看看大好河山!不然浪費了!”

    他欣然一笑——嗯,他也是這個意思。

    長陽城外至下一城的這一路,風景就很是不錯。蒼茫草地與小道相應,視野開闊,微風輕拂。

    席臨川扶著紅衣下馬,自己一手牽著馬、一手挽著她,望著面前小路,忽地失笑。

    “笑什麼?”紅衣好奇地望著他,席臨川搖一搖頭:“笑這輩子有意思。”

    她追問說:“怎麼有意思?”

    “很長一段時間,我覺得最大的樂趣是再走上一世的輝煌,或是找尋兩世的不同。”他笑看向她,輕輕一籲,“突然想起來已有很久沒在意過上一世了,方才一算才知,上一世的此時,已魂歸西天。”

    往後的日子,就真的是個“全新的開始”了,皆是他沒走過的路,不同之處會越來越多。

    “哎……”紅衣閑閑地歎氣撇嘴,“可我還真想知道幾十年後會是怎麼樣——可惜,我從前在的那個‘未來’,好像跟這大夏不連著,沒讀到過這段歷史。”

    若不然,像席臨川這樣的少年將軍,必定也有光輝一筆。

    席臨川笑而不言,紅衣兀自沉浸在惋惜裡思量了一會兒,忽而“呀”地一聲。

    “嗯?”他一奇,轉而聽得她又一聲懊惱的“唉”,之後,頹喪到直接坐在地上。

    “……怎麼了?”他哭笑不得地伸腳在她鞋尖上踢了踢,“起來,咱們可以慢慢走,但不能坐著不走。”

    “我後悔啊!”紅衣仰天大呼,悲憤得要哭出來。

    席臨川愈加納悶:“你後悔什麼啊!”

    “你知道嗎……”紅衣扁一扁嘴,淚汪汪地看向他,“我穿越之前,看到過一個故事,裡面的女主角姓席、背景是大夏。但是、但是我當初忙著找工作,看了一章就關了!”

    “……”席臨川的心情十分詭異。

    “而且那個女主也重生了呢!是不是你遺傳的!”紅衣認真道,仔細回思一番那個已在印象中模糊的“第一章”,又說,“將門之後!長得很美!”

    還真是……越說越像了呢。

    席臨川蹙蹙眉頭,問她:“故事叫什麼名字?”

    “《為妃》。”紅衣脫口而出,轉而意識到他在想什麼,一翻白眼,“你別想著去找。那是我們那個年代一個惡趣味的作者寫的一個惡趣味的腦洞大開的文,大夏才不會有呢……”

    她抽抽鼻子,環膝又道:“再說就算是咱們的後人,那也是‘後人’,在咱們之後……”

    這會兒找到書,那不就成預言了嗎!

    席臨川沉默了良久,複又踢踢她的鞋尖:“哎……”

    “嗯?”紅衣悲憤著不想理他。

    他說:“女主將門之後,而且姓席?”

    “對……”她點點頭,複一抬眼,“怎麼了?”

    席臨川稍吸了口氣,沉吟了一會兒,誠懇道:“我覺得姓席的人不多,如果這故事真是咱們的後人的,應該不會是泡泡嫁了個姓席的人。”

    那就是說……

    紅衣頓時面色慘白。

    如果他們只有泡泡這個女兒,泡泡嫁給別人後,孩子就不姓席、就沒了後面的席姓女主。

    就是說他們還會再生……至少一個……

    “不!一定不是這樣!”紅衣一想到生孩子的劇痛就哭天抹淚,“也可能是席煥和小萄的孩子!或者我們給泡泡招了倒插門女婿!啊……你別拽我!”

    “哈……”席臨川一聲低笑,硬拖著她起了身,拽著因為“突然得知真相”而嚎啕不止的妻子繼續往前走,一邊拽還得一邊哄,“哎……別喊了乖!孩子的事咱們隨緣……別咬!啊——”

    幾尺外樹上的鳥兒被震天的慘叫聲驚得齊齊騰起,陽光下,被男子牽著的馬兒“吭哧”了兩聲,好像在嘲笑兩個主人的沒正經。

    席臨川顫抖著看了看手上的壓印,大是痛苦:“你……下口這麼狠……”

    紅衣擦了擦嘴上的血跡,神色謹肅:“好了,你先疼過了,我也不怕再疼一回——我們再生一個吧。”

    ……?!

    什麼啊!

    席臨川陰著臉去吸手上流出來的血,話語冷冷:“你本就想再生一個吧……”

    “啊哈被你發現了!”紅衣眉眼一彎,在他反應過來之前迅速掙開他的手,蹦蹦跳跳地向遠處跑去,“但就是要你也疼一回!你打我啊!”

    元和八年初夏,忽一陣清風在宮中循循刮開,吹散開死沉沉的熱意。

    似是要下雨了。

    行走在外的宮人望一望天色,而後匆匆往房內走。小孩子們卻不管這些,全然無視越來越暗的天空,仍舊隨心所欲地玩鬧著。

    宣室殿出現在眼前。

    這個地方,大多時候都是一個樣子:懾人的長階在宮殿這一邊,長階往上是雄壯巍峨的大殿,殿頂屋簷壓得數丈之外都能感覺到肅穆,長階兩側,配著刀的侍衛兩步一個,靜立如石像。

    但今天卻有點不同。因為將要下雨的關係,皇帝下了口諭,將侍衛們皆盡撤到簷下。長階上便顯得空蕩蕩的,愈顯得這一處靜謐。

    貴族模樣的少年看上去不過十一二歲,烏溜溜的雙眼在大殿上一劃,胳膊碰碰旁邊的男孩:“臨川,讓我們見識見識你的箭術?”

    席臨川一愣,沒示弱,側頭就問:“怎麼‘見識’?”

    “喏,你看。”先前說話的少年指了指殿門的方向,“‘宣室殿’那三個字,你能射中麼?”

    他說的是那匾額上的字。

    席臨川可不傻,一聽就蹙了眉頭,看看那三個字又看看他,斷然道:“這不行。舅舅說了,這是陛下住的地方,豈能亂放箭?”

    “你給我們看箭術,怎麼是‘亂放箭’?”那少年眼睛一轉,挑釁似的又道,“若不然,你能立刻想個別的法子麼?”

    他這原是激將,想激得席臨川把這一箭放出去。席臨川下意識地四下一看,目光卻定在殿門口。

    ——正有個宮娥走出來,雖離得遠,仍能依稀看出她端著只託盤,託盤中放著一隻茶盞。

    那少年仍還努力慫恿著,一句“你試試唄”話音還沒落下,驀見他已取弓搭箭,手上一松……

    一整套動作快到讓人無暇反應,也不知他是怎麼瞄準的。

    “啪——”瓷器碎裂的聲音。

    “啊——”宮女的驚聲尖叫。

    天子居所鮮少有這樣的動靜,眾人都驟然一驚,簷下侍衛定睛一看那支羽箭,齊齊拔刀而下,轉瞬間,已將長階下的這六七個孩子團團圍住。

    皇帝與幾位朝臣正議著事,殿中在這響動後驀地一靜,幾人俱蹙了蹙眉,叫了宦官來問了兩句,遂一併走了出去。

    長階下,那六七個正手足無措的孩子抬眼一看,忙跪了下去。

    皇帝看看落在一旁的羽箭和那面色慘白的宮女,行下長階,冷聲喝問:“誰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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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8 00:16:0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

    “他!”幾人異口同聲地指了同一個,被同伴出賣的那個倒也沒辯駁,跪伏在地應得老實:“嗯,我幹的……”

    皇帝睇著他微蹙了眉:“誰家的孩子?朕沒見過你。”

    這麼一問,卻得不到回答了。

    靜了一會兒之後,旁的孩子低笑了起來。皇帝愈發納悶,問他們在笑什麼,方聽得回話說:“陛下,他自己也不知自己是‘誰家的孩子’。”

    皇帝顯然一怔,想了想,換了個問法:“你入宮來見誰?”

    席臨川緊抿的薄唇一松,叩首答說:“淑妃夫人。”

    “淑妃?”皇帝的目光微凝,“你是淑妃的外甥?”

    席臨川點頭:“是。”

    皇帝沉吟著,扭過頭,再度看向長階之上那個被嚇得不輕的宮女,複又問他:“為什麼傷人?”

    “因為不敢射宣室殿上的匾額。”席臨川答得老實。

    皇帝面色一陰:“你覺得人命還不如匾額要緊?”

    “……沒有!”席臨川緊鎖眉頭,立刻否認,“我只射了她手裡的茶盞,若有別的傷,那不是我幹的!”

    這話讓旁人直吸冷氣,皇帝驀地笑了出來。

    席臨川還覺得自己解釋得很認真,全然不知他們在吸什麼冷氣、皇帝又在笑什麼。忽感肩頭被人一扶,順著那力氣便起了身,剛抬頭一望,皇帝又笑道:“你對自己的功夫挺自信啊?”

    八歲的孩子一臉不服輸的執拗:“這算什麼!我舅舅是將軍,騎馬射鹿都箭無虛發!”

    ——然後,當他的“將軍舅舅”趕到的時候,他已經在宣室殿裡被罰跪了兩刻工夫了。

    鄭啟向皇帝一揖,遂一睇席臨川,眉頭微挑:“又惹什麼事了?”

    “也沒惹什麼事。”皇帝放下奏章,睇睇席臨川,“就是在宣室殿外放了一箭。但人多,朕不罰他說不過去。”

    ……這還叫“沒惹什麼事”?!

    鄭啟連忙長揖謝罪,皇帝抬手示意席臨川起身,又向鄭啟道:“你這外甥有本事,好好教他,無事時可常進宮走走。”

    鄭啟應了聲“諾”,皇帝看向席臨川:“剛才朕教你的,你記住了沒有?”

    席臨川一點頭:“記住了!”

    “以後再有人問你是誰家的孩子,你怎麼說?”

    席臨川笑道:“我是鄭將軍的外甥!”

    “嗯,對,這比答不上來強。”皇帝欣然而笑,鄭啟顧不上這個,回想著方才那句“無事時可常進宮走走”,怎麼想都覺得糟糕。

    接下來的日子,御前宮人們過得格外“刺激”。

    ——“席公子把翰邶王獻進來的琉璃瓶砸了!”。

    眾人怕皇帝怪罪,提心吊膽大半日等著皇帝從永延殿回來,皇帝“哦”了一聲,又添兩個字“沒事”。

    ——“席公子和太子殿下打架,一個青了左眼、一個青了右眼!席公子糊了太子殿下一身泥!”

    眾人覺得這下糟了,從大監往下數,有一個算一個,都得搭上命給這倆熊孩子當教訓,皇帝聽完又是“哦”了一聲,口氣不鹹不淡:“小孩子打架,正常。”

    席臨川自己過得也不怎麼開心。

    從長陽到珺山,隔三差五就被舅舅拎著到皇帝跟前走一遭。回回還都有個特無聊的環節——皇帝要問他功課。

    起初席臨川並不覺得無聊,反正他功課上的事,母親讀書少問得少,但舅舅和舅母是一貫會考他的,多個人問也沒什麼。

    日子久了,發現不是這麼回事。

    皇帝政務繁忙,自然不是單騰出時間來考他。是以他被拎去拜見的時候,十有八九也是幾位年紀相仿的皇子被皇帝問功課的時候。

    偶爾就會變得很尷尬。一眾宮人都看著,問到這位將軍的外甥的時候,書本上讀過的,他總能答得朗朗上口;書本上沒讀過的、皇帝別出心裁問出的對政事一類的看法,他琢磨一會兒也能給個說得過去的答案,或是獨樹一幟讓皇帝縱覺不贊同又感有道理。

    ——直弄得幾個被比下去的皇子看著他就磨牙。

    如此這般,席臨川就很鬱悶。他雖是自幼不羈,無所謂別人看他順不順眼,但被別人當著面“磨牙”“冷言冷語”到底彆扭。

    是以初秋之時,鄭啟再拎他進宮的時候,他撂挑子不幹了。

    那天,皇帝問的問題是:“若兩軍交戰,敵眾我寡,地形又於我不利,如何?”

    太子霍予祺先答的話,提了個備足糧草、同敵軍硬耗的保守法子;旁的皇子有說使詐的、有說以退為進的,待得皇帝問到席臨川的時候……

    他嘎崩脆地丟了四個字:“不關我事。”

    “……”

    滿殿宮人覺得,這孩子瘋了!

    幾個都是皇子,被皇帝親自過問的臣子就他一個,他居然敢說不關他的事!

    皇帝目光微凜,沒當即追問,且在接下來的一刻工夫裡都當他不存在。

    直至皇子們施禮告退,皇帝才又看向他:“你賭什麼氣?”

    “臣沒賭氣。”稚嫩的聲音抑揚頓挫,聽上去顯然就是在賭氣。

    “別嘴硬。”皇帝淡看著他,語氣不善,“說清楚。”

    席臨川垂首默了良久,眼睛一翻:“陛下幹什麼總問臣的功課?”

    “……”皇帝淺怔,遂道,“想讓你用功好好學。”

    他又追問:“陛下為什麼想讓臣好好學?”

    皇帝銜笑,耐著性子:“自是想讓你長大後有出息。”

    “但臣長大後有沒有出息,跟陛下有什麼關係?!”席臨川脫口而出,目光一抬,見皇帝身邊的大監面色慘白,一副要背過氣去的樣子。

    他眨眨眼,誠懇又道:“不是麼?”

    真是……童言無忌……

    連皇帝都很是忍了忍,反覆念叨了幾遍這四個字才沒跟他發火,面色微黯地提醒他:“別不識好歹。”

    “臣說的是實話,怎麼是不識好歹呢?”席臨川端然沒意識到自己有多氣人,孩童特有的明亮眸子一眨一眨的,十分認真地闡述著自己的道理,“臣想有出息,陛下不問,臣也會努力有出息;臣不想有出息,怕被陛下問住所以勉強學了,實際上還是懈怠,以後若沒人問了,就還是沒出息;臣若又想有出息、又努力學了,還是學不好,那說明臣腦子笨,沒辦法有出息了……對吧?”

    說得語速快且很有些繞,皇帝仔細思量一番才理清了思路,點頭:“是……”

    “那所以臣有沒有出息跟陛下問不問,有什麼關係呢?”席臨川明眸大睜地追問……

    目光所及之處,皇帝和身邊的大監差點一起背過氣去。

    皇帝摸過帕子擦了擦冷汗,席臨川笑意愈濃,朝氣蓬勃的臉上充滿希望:“對吧?!”

    “嗯……”皇帝應了一聲,然後凝視著他道,“朕不管你怎麼想,以後還是得來宣室殿。”

    “……”席臨川充滿希望的朝氣蓬勃的臉瞬間垮了。

    “咳……”皇帝擱下帕子,清了清嗓子,“先把朕剛才問的問題答了。”

    席臨川扁嘴站了一會兒,神色懇切地說:“紙上談兵有什麼用,等臣長大了,碰上兩軍交戰、敵眾我寡、地勢於我不利的時候……陛下派臣去打一仗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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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殿中安靜須臾,皇帝笑而思忖了片刻,又道:“就算你上戰場,朕也得知道你要怎麼做——沒打算麼?”

    “嗯……”席臨川斟酌一番,一咬牙,一字字擲地有聲,“敵眾我寡、地勢又於我不利,敵軍多會放輕防心。若讓臣迎戰,臣便率輕騎偷襲,取敵方首級而速歸!”

    這個答案,實在太有違常理。

    只用輕騎,好像旁的軍隊都沒用一樣,更沒言及糧草之類的部署。可敵軍將領首級哪有那麼好取?真是只有小孩子才能出的主意!

    彼時皇帝搖一搖頭,沒當回事。

    直至九年後,這依舊在長陽會不斷惹麻煩、好評惡評皆一堆的少年甲胄齊著,進殿時目光如炬,施禮後又轉而有了笑容。

    他指了指身後宦官捧著的辭官,嘴角輕扯著笑道:“陛下,這個赫西王……咳,路途遙遠,可能味道不太好了,臣就不把他拿出來了。”

    元和二十六年秋。

    秋時的珺山總是最宜人的,不僅風景絕佳,獵場的獵物也比平日豐盛。皇帝便格外喜歡在秋時召集宗親和群臣來次圍獵,這一回的規模更是格外的大,各處府邸幾乎都住滿了,宮中府中,日日都熱鬧得很。

    皇帝仍有政務要料理,這天事情多些,忙完時已夕陽西斜。

    走出廣和殿的殿門,定睛一看,長階下一個看上去不過四五歲的小姑娘正四處張望著,走走停停的,似是在找什麼。

    “那是哪來的孩子?”皇帝微蹙著眉頭問旁邊的宦官,那宦官仔細辨認了一番後,揖道:“臣看著也面生……許是那位不長入宮的宗親帶進來的。”

    那也不該是自己跑出來,身邊連個宮人都沒有。還不哭不鬧,這孩子膽子夠大的。

    皇帝忖度了一會兒,行下長階便向那小女孩走去。還有七八步遠時,小女孩感覺到有人過來,停住了腳,抬頭望向這一行人。

    深秋時節,她穿了一襲白綢的薄斗篷,領緣處鑲著絨絨的毛邊。斗篷及膝長,下面能看到櫻粉色的曲裾下擺。

    一雙清澈的水眸烏黑得不摻雜,和白皙而紅潤的臉頰搭配得宜,細密的羽睫下透出認真的目光,顯然在判斷這一行人是來幹什麼的。

    從皇帝到一眾宮人心裡都一訝:真是個粉雕玉砌的小姑娘。

    “你來。”皇帝招一招手,她卻沒動,小小的眉頭一蹙。

    皇帝淺怔,只好又走了兩步,在她面前蹲下:“你爹娘呢?”

    小姑娘一歪頭,聲音軟糯語氣清脆:“我爹和太子叔叔下棋去了,我娘在睡覺。”

    果然是同來的宗親的孩子。皇帝一笑,又道,“你爹娘是誰?”

    小姑娘水嫩嫩的臉突然僵了。

    不說話,她很有戒心地看看眼前的人,猛地搖頭:“我不告訴你!”

    “……為什麼不告訴我?”皇帝覺得完全沒理由,他只是問問她爹娘是誰而已,並不是什麼需要保密的事。

    小姑娘板著臉,一本正經道:“我娘說了,壞人知道我是誰,可能會把我抱走然後找我家裡的麻煩的!”

    “……”皇帝面色一沉,“你看我像壞人嗎?”

    “我娘說了,壞人也會這麼說的!一定會讓我覺得他不是壞人的!”

    ……天呐!

    後面的一眾宮人都緊張了起來,覺得皇帝今天料理了一天政事本就難免心煩,再被這麼個小毛丫頭指著說是壞人……

    “咳……”皇帝輕咳了一聲,面色陰鬱地想了個別的問題。為不再被直指壞人,他指了指身後的廣明殿,“這是我家,你在我家門口轉來轉去的,幹什麼呢?”

    小姑娘望望不遠處的大殿,仔細斟酌了一會兒,才告訴他:“我在和弟弟捉迷藏,但我……不知道他藏在哪裡了。”

    ……?!

    就是說行宮裡現在還有另一個孩子在自己亂跑?比她還小?!

    連皇帝的心情都變得無法言述:這到底是哪個宗親心這麼寬,讓孩子這麼亂跑。縱使行宮安全,那也有山有湖的啊!

    接下來足足一刻,一眾宮人在廣明殿裡,聽這四五歲大的小姑娘哭得撕心裂肺。

    稚嫩的聲音響徹大殿,小姑娘哭得淚珠連成線,久久不絕,一邊哭一邊指著皇帝罵:“你誰啊!你放我出去!我弟弟還等著我呢!”

    起初她一邊哭還一邊四處跑,在殿裡橫衝直撞的,想避開那四個一同戰戰兢兢追她的宮娥沖出門去。

    後來發現以一己之力一定出不去,就哭得更凶了,被宮女哄著還不停嘴:“你放我出去!你個壞人!”

    皇帝被哭得頭疼,揉著太陽穴,抬眼看看她,努力心平氣和:“告訴我你爹是誰,我讓人請你爹來見你,好不好?”

    “你別想!我不會告訴你的!”哭喊得有點聲嘶力竭,答得倒是十分有骨氣。

    眾人就只好等著太子來了。

    方才她說及“太子叔叔”,可見和太子相熟。但她始終不肯說她爹是誰,眾人無法知道太子現下在何處下棋,若跑去太子府問一次再折回來又難免走岔——快到太子來問安的時候了。

    又過一刻,終於聽到門口的宦官稟說:“太子殿下到。”

    殿中的眾人就像見到救星一樣。

    霍予祀步入殿中,頭一回還沒定住腳就差點被撞回門檻外。

    撲上來抱在他大腿上的小姑娘“哇”地一聲大哭,聲音響亮極了:“太子叔叔救我!”

    霍予祀愕然看看這個突然出現的“熟人”、再尷尬地看看數尺之外等著自己見禮的父皇……

    “父皇”目光陰冷地回看過來:“這到底是誰家孩子?”

    一眾宮人緊懸了一口氣。

    被這小丫頭折磨了將近兩刻了,說煩人煩人、說可愛也可愛,究竟讓皇帝覺得她煩還是可愛,估計就得看她爹娘是誰了。

    太子被她抱得挪動不便,想了一想,彎腰將她抱了起來,終於得以向前走去:“這是冠軍侯長女,席小溪。”

    殿中倏然靜了。

    原來是她……

    冠軍侯辭官後帶著妻子在外逍遙了四年了,這回好不容易讓皇帝“逮”回來圍獵,就來這麼一出?!

    皇帝目光陰晴不定地看著趴在肩頭哭得淚水逆流成河的小姑娘,忍了半天,還是忍不住驀一聲笑了出來:“都這麼大了?”

    一眾宮人頓時松了口氣。

    太子抱著席小溪走近了,在皇帝案邊坐下,皇帝被她這哭累了的樣子弄得哭笑不得,手指在她臉上一刮:“上回見你時,你還被乳母抱在懷裡呢。”

    席小溪被“太子叔叔”抱在懷裡就覺得安全了,再聽皇帝套近乎也不怕了,抬眸冷冷一瞪:“哼。”

    “哼什麼哼,叫爺爺。”皇帝認真道。

    “……”一眾宮人假裝什麼都沒聽見。

    皇帝又解釋了一句:“我是你太子叔叔的爹。”

    席臨川和紅衣聽宮人來稟說席小溪在廣明殿、席小川在花園裡剛被侍衛找到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二人上午帶著孩子一同入的行宮,先去見了皇后。晌午時碰上兩年前被立為太子的六皇子,太子對席臨川的崇敬之心未改,非要下盤棋敘舊。

    於是席臨川和太子就找地方下棋去了,宮人領著母子三人去了個收拾乾淨的宮室休息。紅衣昨晚睡得不好,急需個午覺,這安排實在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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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8 00:16:3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四章

    她這母親當得倒一向負責,不管多困,必定先把兩個孩子哄睡著後自己再睡——這回的烏龍在於,兩個孩子在她睡著後……醒了。

    恰她睡覺時又不愛留宮人在房裡。在府中時,多是留個人在外間了事。這回麼,許是該留在外間的宮人走了神,沒注意兩個小孩手牽手溜了……

    夫妻二人急匆匆地趕到廣明殿,席臨川深吸一口氣:“此行頭一回面聖……”

    他們都有四年沒見過皇帝了。

    踏入殿門,氣氛立刻變得窘迫。

    二人行至殿中,一個一揖、一個一福,皇帝指了指身邊的兩個孩子:“有你們這麼做父母的嗎?”

    “……”席臨川清清嗓子,“陛下恕罪。”

    “太子不來,朕連她爹是誰都別想知道,還指著朕說朕是壞人!”皇帝微顯怒意,席臨川與紅衣皆一愣,錯愕地看向女兒……

    席小溪正在啃一塊月餅,那月餅不小,她兩手一同捧著吃得聚精會神。聽他們說到自己,抬了抬眼,騰出一隻手來拽拽皇帝的袖子,認錯速度極快:“我錯了……我沒見過陛下爺爺嘛……”

    ……“陛下爺爺”?!

    夫妻倆被這稱呼弄得有點懵,皇帝斜掃席小溪一眼,解釋說:“這稱呼不是朕教的。”

    ……不是你教的還能是誰教的啊?!

    太子在旁一頷首,開口開得很及時:“父皇原說‘叫爺爺’,泡泡叫了幾次之後發現父皇自稱‘朕’,就很‘善解人意’地改叫‘朕爺爺’了……咳,後來大監告訴她,‘朕’這字旁人不能說,得叫‘陛下’,就成了‘陛下爺爺’——扳都扳不過來。”

    “……”夫妻倆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泡泡。”皇帝伸手在席小溪的丫髻上一拍,諄諄教誨道,“聽著,以後不許自己亂跑了。”

    “哦……”席小溪應了一聲,點點頭,又“吭哧”一口咬在月餅上。

    “小川。”皇帝又看向另一邊,目光下移間一淩,“鬆手!”

    席小川一雙小手緊抓著皇帝的宮絛穗子,執拗喝回:“不!”

    皇帝抻了抻,見他攥得還挺緊,耐心道:“這是爺爺的。”

    席小川一指席臨川:“爹的!”

    ……什麼啊?!

    席臨川的目光越過案桌,看到了那條被扯起來的褐色宮絛。

    哦……

    他近來常用的那條,也是褐色的……

    和紅衣互望一眼,二人一併奪上前一步,一個抱小川,一個要拿他手裡的穗子。

    紅衣說:“這不是你爹的。”

    席小川一臉篤信:“是!”

    “……不是。”席臨川靜了靜神,順著小孩子的思路換了個說辭,“爹送給你陛下爺爺了。”

    “……怎麼是你送給朕的呢?!”皇帝脫口而出。

    席臨川面色一震:“陛下……臣哄孩子呢!”

    您較什麼勁啊!能不能給個面子啊!

    “哦,咳……”皇帝悠哉哉拿了本奏章起來,正了正色,“你們繼續。”

    席臨川扭回頭去,和席小川搶穗子:“乖,真不是爹的。”

    “是!”

    “不是……”

    “是!”

    席臨川快給兒子跪下了。

    悲戚地想想自己小時候的事,覺得母親舅舅舅母陛下姨母真不容易……

    眼下真是……一報還一報啊……

    “小川快松。”紅衣稍皺了眉頭,聲音嚴厲了些,“跟你說了這不是你爹的,別人的東西不能亂動,知道嗎?”

    孰料席小川眼眶一紅:“是爹的……”

    他還委屈上了!

    席小溪一直沒吭聲,輕鬆地看著他們較勁,自己安安靜靜地把一整個月餅吃完了。

    喂飽了自己,她站起身,撣撣手,走到父母後面。

    手指先在父親肩頭戳了戳,席臨川一回頭,她蹙著眉說:“爹,讓開讓開。”

    席臨川呆滯地起身讓開了。

    她又杵杵紅衣,連連揮手:“娘,你也躲開,快躲開。”

    紅衣看看她,又看看席臨川,也讓開了。

    席小溪滿意一笑,背著手上前一步,一扯父親腰上的褐色絛繩,沖弟弟指了指:“小川,這個才是爹的啊!”

    席小川愣愣地看看自己手裡那個,又看看姐姐手裡那個,然後默默地把皇帝的穗子放開了……

    “……”皇帝笑而不語地看向面前的一雙夫妻,一雙夫妻各自望向殿頂權作不知,席小溪愉快笑著知道自己解了個難題,席小川摸摸肚子、看看姐姐嘴角的點心渣,覺得餓了,敏捷地爬起身,直奔旁邊一張小案上擱著的幾道看上去不錯的菜去。

    “哎?小公子!”宮娥匆匆趕來,見他已拿起筷子又不敢硬搶,賠笑哄著,“這是皇后娘娘剛著人給陛下送來的。”

    皇帝支著額頭,抬眸掃了一眼,無奈地籲了口氣:“吃吧。”

    河水不斷地嗆入口中,被緊縛的手腳毫無掙扎的餘地,小萄自知命將絕矣。滿心的委屈湧個不停,卻是太晚,晚到這輩子都沒有機會說了。

    渾身發冷,無邊無際的黑。

    不知過了多久,似又緩回了些力氣,她嘗試著睜了睜眼。

    映入眼簾的是暗沉沉的天和一輪夕陽,這場景太過熟悉,熟悉得她不用多想,便知是長陽城外的一隅。

    身上蓋著草席,乾巴巴地刮著皮膚,難受極了。

    ……怎麼回事?

    原是因為她致啞說不了話,主家拿她頂了自家女兒的通姦罪名,不由分說地將她沉了塘,沉了那麼深,難道……沒死?

    周身又冷又熱,好像是在發燒。小萄難受得咳了幾聲,驟聽得一聲馬兒嘶鳴。

    “籲——”有人在離她很近的地方勒了馬,接著,有腳步聲穩穩傳來。

    草席陡被掀開,映入眼簾的人讓她狠狠一怔。

    他……

    他不是……早就死了麼?死於一場瘟疫。

    對方看著她,眉頭緊一皺:“誰這麼狠心,人還沒死,就拿草席卷了丟出來。”

    似曾相識的話語讓小萄一滯。

    她再度看向眼前之人,確定他是席臨川。而且……還只是十五六歲的模樣。

    那現在是……她因病被那商賈人家丟出來、棄之不管的那年?!

    她怔怔地看著眼前之人,愈想愈覺得自己大抵是燒糊塗了。

    席臨川沉了沉,彎下腰來扶她,這般一試才覺她已然半分力都使不上,看看身後的馬,知道于她而言必定很難,遂又鬆開她:“你等會兒,我去尋輛馬車來。”

    看著他策馬遠去的背影,小萄猶還記得上一世聽到他說這話時,是什麼樣的感覺。

    那時她充滿絕望而又消不去期盼。一邊覺得那大概只是個說辭,他必定不會回來了,沒有人會在乎她的死活;一邊又一直在盼著,盼著他真的能折回來救她一命。

    過了一刻工夫,他回來了。

    “來。”他和一個中年人一起扶了她起來——這中年人她也識得,是席府的管家齊伯。二人頗費了些力氣才讓她上了馬車,他也坐進車中,看一看她,問,“姑娘叫什麼名字?”

    被藥啞了那麼多年,已太久沒說過話了。小萄壓制著緊張,試著張了張嘴:“小萄……”

    果然是有聲音的!

    她一陣驚喜,聽得他又問她:“哪個萄?”

    “葡萄的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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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8 00:17:0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馬車駛了很久,終於緩緩停了下來。府中已然請好郎中,她被扶進一間乾淨的房間躺下,而後任由郎中搭脈、施針、喂藥。

    一切折騰完後,已是半夜。小萄身上舒服了些,靜靜想著眼前的事,不一會兒,有人推門進來。

    是席臨川。

    一切和上一世相同到讓她害怕,他溫和客氣地問過她先前的事情,大致知道她現下無處可去後,又問她肯不肯留在席府。

    和上一世一樣,她除了留在席府以外,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這個地方,有她上一世二十幾年裡唯獨比較好的幾年的記憶,卻也給了她最可怕的轉折。

    於是她點點頭,應下後,添了一句上一世沒說過的話:“公子許奴婢留在府裡做些雜活便好,奴婢什麼都會做……”

    因為在幾年後,這位席公子會有一房寵妾叫紅衣,她被賜到紅衣房裡,紅衣卻覺她對席臨川有心,所以藥啞了她又將她送走。

    她想將此事絕掉。

    席臨川只一笑:“做什麼日後再說,你先養病。”

    小萄的病一養就是大半個月。除卻送藥送飯的時候,屋裡總是安安靜靜的,讓她得以有許多時間去回憶過去。

    這回憶卻沒什麼用。就算記得再清楚,也並不意味著她有本事改變什麼——她試過幾次了,各樣的小事上,她有意做出些不同來,最後卻還是一樣的結果,和上一世一般無二。

    大概,真是命中註定吧。又或是她在這樣連命都不由己的地位上,其他的更是奢望。

    終於,到了病好的那一天。

    那天很晴朗,郎中再次診脈後確定她已痊癒。她如上一世一般,托人告訴齊伯,自己可以做些事了,齊伯就帶她去見了席臨川。

    在這一環上,她簡直是想不計後果地扭一下局。是以未等席臨川開口,她就先說了話:“奴婢去洗衣服吧。”

    府裡做這些雜役的人最不起眼,許多都是在賤籍的人在做。她若去了,大概就是這樣不起眼地做許多年,不會有後面的事情。無趣而穩妥地活著。

    席臨川有點發怔地睇了她好一會兒,搖搖頭:“算了。”

    ……?

    “府裡的重活沒有安排給你這樣的小姑娘的。”他微一笑,看向齊伯,“帶她去廣和苑吧,告訴疏影,她大病初愈。”

    果然,又是一樣……

    哪怕她主動提出了去做些雜活就好,最終也還是要在他跟前做事。

    之後的事情,卻又跟上一世不太一樣。

    或者說,還不如上一世。

    畢竟那時的她,還沒有經過那麼多痛苦,上一個主家充其量也就是刻薄些,在她病重被扔到城外之前,偶爾的打罵是有,但也就止於此。

    但如今這個她……已是被棄過、藥啞過,最後去的那一戶人家不僅將她沉塘處死了,先前的六七年也是吃盡苦頭。

    每一天都過得提心吊膽,每一件事都做得小心翼翼。那種日子她熬了六七年,如今驀回到十歲,她自和原本的十歲不一樣了。

    於是在席府中、尤其是在席臨川跟前做事的下人中,小萄儼然成了個異類。

    大病後瘦得皮包骨頭已夠讓人皺眉頭,用婢子們私底下的話說:“席府裡還沒有過這樣的呢,不知道的,還道咱們公子虧待下人。”

    而她過度的緊張,更讓眾人一提就有點慍惱:“也不知天天怕個什麼,公子待人多好啊,究竟哪裡虧了她了?”

    ——這樣的話聽得多了,直讓小萄的心繃得更緊。

    她難免會想,別人都為這個看她不順眼了,席臨川會不會也覺得很煩?心事便一重壓過一重,越想越是不安,越不安就越小心,反倒成了個惡性循環。

    上一世的這個時候,原是她覺得守得雲開見月明、日日都過得挺開心的日子,此時卻覺得倍感壓抑,還難以自己調節開來。

    日子久了,就變得寢食難安,而後自然而然地精神不濟。端著一盞茶往書房走,也不知自己腦子裡在想什麼,連門檻都未注意,覺出一絆時已然晚了,直直向下趴去,狠一閉眼,轉瞬間,身上一痛,同時聽得瓷盞摔出的脆響。

    “……”席臨川練著字,看著小萄的摔姿目瞪口呆。再低頭看看,一筆粗墨斜劃過宣紙,這一頁算是廢了……

    抬眼看回去的時候,小萄正手足無措。

    似乎傷到了哪裡,她支在地上的右臂不斷發著抖,許久才終於撐坐起來,望著他大是驚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呃……”席臨川還在忍不住地回思她剛才摔的那一跟頭。可算抽回神來,正了正色,他起身走過去,一把將她扶起來,“傷著哪兒了?”

    “沒有……磕了一下罷了。”小萄答得很快。一覷席臨川的神色,轉身就要去收拾地上的碎瓷。

    席臨川一伸手,又把她拽了回來:“小萄。”

    她渾身一緊。戰戰兢兢地看著,眼前公子的神色大是無奈:“打個商量?”

    “嗯……”她應得猶豫。

    “席府裡沒有人會欺負你,你能不能別總這麼魂不守舍的?”他眉頭微挑,“幹活如何都是次要的。你還是個小孩子,吃好睡好。”

    小萄這才驚覺,席臨川在她心裡的存在,一如上一世時一樣重要而奇怪。

    她是真的很在意他怎樣說,或者說,感覺他像是一位頗具威嚴的兄長,說出的話總是十分可信。

    於是她便不由自主地按他說的做了,努力地“吃好睡好”幾日之後,精神終於好了起來,心情也好了許多。

    如此,一直過了兩年。她慢慢在席府過得好了起來,目睹著和上一世一般無二的一天又一天,看著席臨川在朝中順風順水、作了天子侍中。

    有一日很有點奇怪,席臨川夢中驚醒後面色慘白,滿頭的虛汗漫了一層。小萄和其他幾個婢子皆有點慌,詢問他怎麼了,他卻半天沒有說話。

    過了良久,他看向她,眉頭深皺著,似乎回想了許久才叫出她的名字:“……小萄?”

    “……奴婢在。”她怔怔應了,他揉著額頭緩了一緩,又問:“我在府裡?”

    “是。”她答說。

    “現在是什麼年月?”

    “……”她錯愕不已地打量他一番,不知他究竟夢到了什麼,還是如實答道,“元和十七年七月。”

    之後沒過多久,敏言長公主為席臨川挑的那八位歌舞姬入府了,其中便有紅衣。

    往後的事,卻莫名其妙地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席臨川沒有在原本該納紅衣為妾的時候納她為妾,反是一箭差點要了她的命。再之後,小萄甚至還沒怎麼見過她,她就贖身出了府,一切都有違從前的路數。

    那陣子,小萄算是徹底放了心。覺得這一世自此什麼都不同了,紅衣出了府,就不會有人藥啞她,她可以安心地在席府繼續做事,也就沒了被沉塘的淒慘下場。

    可兜兜轉轉的……紅衣卻又回府了。

    仍是成了席臨川的妾室,與上一世不同的,是皇帝下了旨。

    那幾天,席臨川看上去憂心忡忡,親自過問府中的各樣事宜,然後對她說:“你去紅衣房裡吧。無事時陪她說說話,免得她自己胡思亂想。”

    竟又還是一樣。

    這一回,小萄甚至沒了嘗試扭轉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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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8 00:17:3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

    嫁入席府的紅衣,看上去也憂心忡忡的。

    第一日,她沒怎麼理人、席臨川也沒留在她房裡;第二日,她一早就去了席臨川的書房,許久後回來,顯然哭過。

    雙眼猶還紅著,但淚痕和臉上的妝皆已洗淨。看上去……心情自是不太好,但似乎又沒有太差。

    小萄定了定神,為她奉了茶過去。

    茶盞擱下,小萄屈膝一福要告退,衣袖卻猛被一拽。

    “姑娘。”紅衣以手支頤,坐在案前的樣子看上去很是無聊,扯了扯嘴角,問她,“有甜點麼?”

    “……有。”小萄一邊答著,一邊有點不信,“娘子您……想吃甜的?!”

    “嗯。”紅衣點點頭,一臉認真地告訴她,“什麼都成,是甜的就成。”

    小萄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上一世的紅衣,因為要跳舞、因為要身材窈窕,在飲食上忌諱頗多,三餐吃的都少,平日裡更不可能要額外的吃了來解饞。

    她端了兩樣點心、一疊梅子來。放在案上,紅衣看了看,又看向她,詢問得客氣極了:“忙麼?如是不忙,陪我坐會兒?”

    這感覺對小萄來說太詭異了。她猶猶豫豫地坐了下來,然後聽紅衣愁眉苦臉地瞎抱怨。

    之所以說“瞎抱怨”,是因她東一句西一句的,端然是想到哪說到哪,前後根本不搭著!

    “我編舞編得好好的,突然就嫁人了,好煩啊……”

    “明天還要跟將軍一起去竹韻館啊!”紅衣頹喪地伏在桌上,“我剛才怎麼就答應了呢?為什麼答應了啊!”

    小萄整個人都感覺不大對頭,看著她這副樣子,居然連一直以來對她的恐懼都生不出來了。滯了一滯,她道:“您就……去唄?公子不是待您挺好的?”

    紅衣的埋怨突然停了,弄得小萄一噎。

    見她懶懶地抬了眼眸,小萄也目不轉睛地回望著,紅衣忽一聲苦歎:“好煩啊……”

    然後一隻手蔫蔫地伸過來,又抓了個梅子送進嘴裡,接著,她把碟子向前推了推:“一起吃。”

    ……啊?!

    “娘、娘子……?”小萄神情複雜地看著她,橫看豎看,突然覺得無法把這個人和印象中的紅衣對上了。哪怕長得一模一樣,也還是對不上。

    而後又經歷了許多事情。

    越來越多的經歷讓足以讓小萄相信這兩個紅衣不是同一個人,她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但是確定不是。

    這個紅衣入了府仍要求去竹韻館做事,先前的紅衣不可能;這個紅衣會和席臨川抬杠,先前的紅衣不會。席臨川是真的很喜歡她,縱使上一世的那一位也是寵妾,小萄卻沒見過他待那位這樣好。

    後來,在席臨川遠在沙場的時候,太子反了。

    是一個受傷的禁軍躲到席府,她們才得知的這件事。那天小萄也是怒了,扯著嗓子跟太子的人嚷嚷,纖瘦的身形氣勢倒是很足。

    而得知此事的紅衣,自是擔心席臨川的。更不想身在長陽的自己被太子拿住,成了要脅席臨川的籌碼。

    翌日清早,紅衣趕在太子下令關城門前沖出了長陽城,只有小萄跟著。

    路上顛簸數日,到了祁川又是即刻排舞傳信,一切要緊事忙完之後,終於得以尋一處小客棧歇下。

    只剩一間房,紅衣“威逼利誘”她不許睡地上,兩個女孩子一同睡著,困頓至極時,誰也沒感覺到自己病了。

    小萄醒來時因為紅衣的一聲驚叫,迷迷糊糊的,看見席臨川在房裡、看見席臨川伸手撫上紅衣的額頭,然後,那張俊朗的面龐頓時一白,旋即急道:“小萄,快去找郎中!”

    “哦……”她輕應了一聲,沒顧得上多想什麼,下意識地就摸下了榻。落足方覺腳下發軟,關節間也痛得厲害,小萄跌跌撞撞走了幾步,剛至門邊時,終於眼前一黑,就此栽倒下去。

    過了片刻,有人過來扶了她,那股熟悉的松柏香味讓她不睜眼也知道是誰。她無知無覺地伸手抓在他的衣領上,覺得被他扶著的那種感覺讓人十分心安,一時不想鬆開。

    卻是太無力了,身子剛觸及床榻,手就不爭氣地松了開來。小萄聽見他說了一句“等我一會兒,我很快就回來”,但便是沒睜眼去看,也還是覺得這句話是對紅衣說的。

    而後又有過各樣的事情,長陽城裡、席府裡,沒有哪一天是平靜的。

    在各種各樣的事中,小萄愈加確信,席臨川沒有半分心是在她身上,他眼裡只有紅衣一個。至於他待自己很好……那只是因為他待誰都很好而已。

    終於紅衣從妾室成了正妻,堂堂驃騎將軍的妻子。

    那一場昏禮辦得風光極了,同日大婚的還有翰邶王的次子霍予祚。小萄是在昏禮上為紅衣和席臨川呈上合巹酒的人,眼看著二人交換著飲盡甘苦交集的酒,小萄在旁眼觀鼻、鼻觀心地一喟:這樣很好。

    翌日,府中來了位“不速之客”。

    是一位才十六七歲的少年公子,姓席,單名一個煥字,席臨川同父異母的弟弟。

    莫說府中下人,就是席臨川本人,都對這突然冒出來的弟弟有些意外。

    但席煥到底年輕,又沒來過長陽城,對什麼都好奇,在府裡麼……和這些年輕的下人也不計較主僕。

    小萄頭一回獨自見席煥,是紅衣讓她送一碟子蒸好的螃蟹過去。

    恰是秋天螃蟹最好的時候,紅衣這個做嫂嫂的自然要對幼弟表示一下關照。十餘隻螃蟹蒸出來,紅衣饞得兩眼發光,搓搓手後卻道:“小萄,你挑三兩隻留下咱們吃,剩下的都給少公子送去,記得幫他剝了。”

    她就依言去了。那天,席煥剛從城中有名的酒坊回來。

    ——他對什麼都好奇的結果放在這酒上,就成了將各樣美酒皆拎了二兩回來,一小壺一小壺地擺了滿滿兩案。

    小萄進門乍見這情景,差點嚇得把螃蟹扔出去。定了神後越看越覺得這位少公子真有意思——他正拿著個小酒盅,一一嘗著,有時微笑有時皺眉,喜惡表現得太明顯。

    從這一點上看,他可真是席臨川的親弟弟。席臨川也是這樣,不喜歡就說不喜歡,很少會為了維持面子而忍什麼。

    席煥聚精會神的品酒,小萄在旁剝著螃蟹。這事她做得熟練,很快就已剝完了兩隻,白嫩嫩的蟹肉堆了一盤。

    往席煥跟前一呈:“少公子嘗嘗。”

    席煥抬眸一看,這才看到她手邊還有五六隻完整的螃蟹,個個肥碩實在……

    嫂嫂這哪是讓他嘗鮮啊?這是讓他拿螃蟹當主食吃啊!

    怪不得兄長那天跟他描述嫂嫂時,用了個聽起來略顯奇怪的詞——天真無邪。

    其實是想說“缺心眼”吧!

    但是這麼好的螃蟹送到眼前……雖然吃不完,但是扔了也實在可惜。

    於是席煥幽幽地看向面前的婢子:“姑娘……幫我吃吧?”

    “……”小萄當時就不好了。大是腹誹紅衣起了個壞頭,打從她一次次地跟下人說“幫我吃”之後,席臨川偶爾也會來這麼一出,現下這位剛入府沒幾天的少公子也來這套?!

    不過,不知旁人如何,小萄是只有在紅衣說“幫我吃”的時候,才會放心地“幫吃”。對於席臨川,她傾慕感太深,而對於這位少公子……她可是頭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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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8 00:17:4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章

    於是小萄抿唇一笑,低下頭又取了一隻螃蟹來剝,恭敬回說:“少公子用便是。娘子那邊有餘下的,必有奴婢的份。”

    這話還真不單是跟他客氣。若在別的府裡,哪個下人也說不出這種話,但紅衣不一樣,一鍋好吃的的做出來從來都給她留一份很像樣的,絕對不讓她虧嘴。

    孰知這位少公子方才那句話也不單是跟她客氣,見她拒絕便邀請得更熱情。一掃旁邊的空瓷碟,將她剝出來的蟹肉倒了半碟過去,又從眼前的數個一樣的瓷瓶裡把寫著“桂花酒”的那一小壺拿出來放到她面前,爽快一笑:“勞姑娘走一趟。房裡的東西都是兄長的,我不好拿什麼向姑娘道謝。這螃蟹既然嫂嫂明說是給我了,我就借花獻佛了。”

    搭配的酒都擱一邊了,邀請得這麼誠懇,她再推拒也不合適了。

    就這麼成了兩個人一起吃。

    各吃各的難免尷尬,“聊天”這個項目就自然而然地加了進來,然則二人此前的生活完全沒有交集,共同話題難找,時常便是一個說一個聽。

    在找話題供人解悶這事上,小萄還是比較拿手的。

    說著吃著喝著,不知不覺,盤裡的螃蟹只剩了一隻,實在吃不下了。再看看小壺中酒……

    小萄這才驚覺,她竟然將這一小壺喝完了。

    可是,她的酒量實則十分不濟。

    一時都沒勇氣站起來了——這種喝起來味道甜美的酒最具有這種欺騙性,總能讓人一杯接一杯地喝,不過多時就已喝了許多,一點都不覺得醉,然後在試圖站起來的時候……

    就覺得雙腿軟了。

    但是,她也不能一直在席煥這兒坐著。

    為難地看看席煥,咬咬牙,再看看席煥,撐在桌上的手使了使勁兒。

    站倒是順利站起來了,卻架不住一陣目眩,小萄忙下意識地四下找能扶的東西,席煥一見就反應過來,起身一扶:“我送你回去?”

    “不……”她揉著太陽穴,脫口而出地拒絕。這太不合規矩了,席府規矩松是一回事,太出格也不行。

    席煥忍著低笑:“你自己走得了嗎?”

    小萄一懵。

    好像確實……暈得厲害。

    “走吧。”他逕自扶著她便往外走,不由分說的樣子,完全不再給她推辭的餘地。

    ——當然,這種情況,就算沒有餘地,小萄也還是要推辭的。

    大半路都處於“奴婢自己走就行”的狀態,但頭暈著又不敢強掙,走了一陣子之後,終於乖乖閉嘴了。

    原本是商量好了,席煥把她送到南雁苑門口便罷。待走到門口的時候……恰巧紅衣正在院子裡澆花玩……

    躲都沒得躲了,被看了個實在。小萄頓時窘迫到極致,慌忙掙開席煥,朝紅衣一福:“娘子。”

    其實,從二十一世紀而來、又原本神經略大條的紅衣,壓根沒感覺出什麼不對。

    ——小萄明顯精神不濟嘛,那讓男生送一程不是很正常嘛?

    於是她點點頭沒什麼大反應,倒是席煥,看看一臉不安的小萄、再看看“沒什麼反應”的嫂嫂,心中竟平白添了一份擔心,擔心小萄在他離開後會有麻煩。

    可事實上,他明明一直覺得嫂嫂人很好,不該有這樣的擔心。

    略顯尷尬地咳了一聲,席煥一揖:“嫂嫂。”

    “嗯?”紅衣看向他,覺得他神情不對,有點不解,“怎麼了?”

    “那個……”他掃了眼身邊微醺的小萄,沉然解釋道,“小萄喝多了,不過是我灌的,嫂嫂別怪她。”

    “哎?”紅衣再度看向小萄,有些意外,“喝多了?!”

    不止是她,大概府中任何一個人對小萄的主要印象都是“很規矩”。莫說在當值的時候喝醉,就是說她私底下喝醉了……紅衣都需要反應一下!

    小萄輕點了下頭,猶豫著看向紅衣,喃喃道:“奴婢不是故意的。”

    “哦……”紅衣眨了眨眼,“那你去歇著唄,我讓人給你做醒酒湯。”

    這事就此過去,紅衣沒多心,席煥小萄也沒再有什麼。又過幾天的中秋,卻是出了大事。

    席煥出去瘋了一天才回來,渴得不行,見小萄正上湯,也沒多想這盅是給紅衣的,拿起來就喝了。

    誰都沒想到他會中毒,在他昏迷不醒後,一切疑點都到了小萄身上。

    湯是她端的,端給紅衣的,而且她對席臨川藏著那樣的心思……

    那是許久沒有過的恐懼感,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感覺,紅衣根本不聽她解釋,席臨川也不聽,把她交給齊伯問話,怎麼個“問”法,可想而知。

    其實齊伯也算是很留情面了,大抵是因為這事上疑點還太多。

    可她還是吃了在席府裡不曾吃到過的苦,背上尤其淒慘,傷痕一層壓過一層,有紅變紫、再流出血來。

    席煥過了三天才醒,醒來時還茫然不知發生了什麼,自然要問上一問。

    下人將已知的始末說得很細,自然不會繞過小萄這一環。席煥心裡驟然一緊。

    “她人呢?”他急問。

    那小廝回說:“齊伯還問著話呢。”

    席煥怔了怔,又道:“兄長和嫂嫂呢?”

    “還沒回來。”

    席煥撐身起榻,不顧下人們的驚慌阻攔,逕直奔去那小廝說的柴房。

    他不該管這事的,這到底是他兄長的府邸,毒又是沖著他嫂嫂去的。但不知怎的,他覺得很是害怕……他就是不信這事是小萄幹的,害怕她因此冤死。

    其實那天她喝了幾盅之後就已明顯有醉意了,他看出來了,但沒有提醒而已。那時只是覺得眼前這姑娘說起話來很好聽,溫溫婉婉的樣子不失靈動,聲音悅耳動聽,想多聽她說一會兒。

    她說的事裡十件有八件是席府裡的事,其中又有一半是關於嫂嫂,帶著十足的感激和敬重……她不可能害嫂嫂的!必是嫂嫂錯了!

    席煥這麼想著,心裡居然生了怨恨出來——這是他唯一一次對兄嫂生出怨恨,滿心覺得他們不分青紅皂白地冤枉人。

    站在柴房門口,他踟躕了一會兒,才有勇氣讓守著的小廝開門。

    眼下時辰還早,齊伯還沒來問話,柴房裡安安靜靜的。

    那個曾經和他喝酒吃螃蟹閒聊的姑娘躺在房中角落,無聲無息,衣上沁出的血跡觸目驚心。

    席煥強定著心神走過去,腳步已放得很輕,但還有三五步遠時,她還是一下子驚醒過來:“不是我……”

    小萄脫口剛說了半句話,目光一定,看清了眼前是誰。

    霎時懼色更甚,她死命地想往後躲,怕得想哭又不敢:“少公子……不是奴婢做的。”

    “我知道。”席煥輕一點頭。心覺自己不該對她有這樣的信任,還是忍不住道,“我會跟嫂嫂說情……”

    心底油然而生的最壞的打算讓他自己都驚住了——他竟然在想,左不過就是跟兄嫂吵上一架,然後他帶著小萄回淄沛去。其他的,愛誰誰。

    “你等會兒,我會救你。”

    這話,讓小萄覺得似曾相識。

    哦……

    曾經,是席臨川跟她說過類似的話。是她在城外奄奄一息的時候,他說:“你等會兒,我去尋輛馬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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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8 00:18:0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這兄弟二人真的很像,說這話時,也是同樣篤定的神色。但彼時,小萄那麼濃烈地擔心過,擔心席臨川一去不返,連應話都沒反應過來。

    此時,竟沒由來地很信席煥一定會幫她,哪怕他剛剛因為那盅湯中毒。

    席煥向小萄拍著胸脯保證會救她,但是踏出這道門,他就慌了……

    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

    找兄長和嫂嫂理論?好像太來勢洶洶、太莫名、太不識好歹。

    去跟他們撒嬌打滾求放過小萄?更不成,他可是個男人……

    在府裡鬱悶了好久,依舊不知道怎麼辦,下人也不敢擾他。糾結了一陣子之後,席煥舉步去了南雁苑。

    ——那是嫂嫂的住處,不過那天之後她就沒去住過,他去看看無妨。

    席煥的想法很簡單,如果不是小萄下的毒,那就是別人動了手腳,他先觀察觀察地形什麼的,瞭解個大概情況嘛!

    前院後院都轉了一遍,嫂嫂的臥房他這麼進去不太合適,但是那日設宴的正屋和備膳的廚房自然沒放過。

    走到屋中暫時擱菜的小桌旁……席煥抬頭一看,還真看到了點什麼。

    蒼天有眼!

    差不多是和他視線齊平的高度,窗櫺後面有個不起眼的小洞。席煥琢磨著,就算這小洞沒什麼蹊蹺,也可以暫時拿它來堵一堵兄長的嘴、先把小萄救出來再說,就算是欺瞞了兄長,也比……也比看著小萄死了強啊!

    結果再仔細看看……那上面還真有藥粉。

    真是蒼天有眼!

    怕有人來擦窗戶、怕風吹走藥粉……席煥這一貫大大咧咧的男孩突然如同女子一般心思細膩地各種擔憂了,就這麼守著這扇窗戶,一直等到兄嫂回來。

    他轉身一揖:“兄長、嫂嫂。”

    席臨川直聽得一愣。

    他也知道,自己這些日子來都對兄長敬比親多,一直畢恭畢敬地叫“將軍”,還是頭一回叫“兄長”。

    對此沒多做解釋,他按捺著緊張,誠懇地將看到的、想到的都說了,窗上的小洞就在眼前,席臨川又請御醫來驗過那藥粉,小萄的嫌隙可算是拖了。

    她被扶回南雁苑養傷,席煥找紅衣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個時辰,直聽得紅衣煩得差點跪下求他閉嘴,愁眉苦臉地托著下頜:“席煥……你嫂嫂我真不是待下人刻薄的人,好麼?之前是因為小萄有嫌隙才查她,沒這樁事,她跟我親妹妹一樣……”

    紅衣眉梢眼底都寫著“我求你了你快走吧我不會把她怎麼樣的”,席煥終於安了心,端然施禮,告退。

    小萄這養傷的氣氛有點詭異。

    此前,府裡的主人只有席臨川和紅衣,她這在紅衣面前得臉的人若病了,席臨川偶爾會問問、賞點東西下來,紅衣則每天傍晚回來看看,陪她說說話解解悶。

    但眼下添了位少公子——這位少公子每天上午的時間幾乎就都花在她房裡了。

    這樣小萄養傷養得很不安心。

    偏偏傷都在背上,她總得趴著,真讓她行動不太方便。每每到了晌午時午膳送進來,席煥就摒退送飯的婢子,然後笑吟吟地端碗坐在她榻邊:“啊~~~張嘴。”

    ——小萄自己動不了手,拒絕他又不聽,簡直不知如何是好!

    一連被他喂了三天,第四天,席煥來得格外晚了些。小萄想想前幾日聽說的消息,面色有點黯,靜靜地問他:“奴婢聽說……您的父親來了?”

    席煥一怔,不知她為何提這個,倒沒否認:“是。”

    小萄氣息稍滯,心底竟有些酸楚湧動起來。她默了一會兒,道:“那少公子要回淄沛了?”

    席煥又一怔。

    她話裡的那幾分不舍已足夠明顯,直弄得他很想逗她,問她一句“你想讓我留下麼?”——想了想又還是算了,以她一貫的謹慎,若他這麼說了,她八成隻會規規矩矩地回他一句“奴婢不敢”,才不會像嫂嫂對兄長那樣把真實心思說出來呢。

    於是輕咳一聲,席煥沒說這自討沒趣的話,笑了笑,道:“不回淄沛。我求了父親和兄長讓我留在長陽,他們答應了。”

    小萄心裡一陣前所未有的狂喜,心跳亂了好一陣子,見他送了一塊果脯到嘴邊,想都沒多想就吃進去了。

    又過三四日,紅衣“丟”了。席臨川急得寢食皆不顧,下令封了長陽城,又請旨求皇帝封皇城。

    但第二天一早,席臨川剛去上朝後不久,她自己回來了。

    她第一個叫去的人就是小萄,說出的第一句話就是:“你還是不要留在席府了。”

    小萄只覺連心跳都停了。

    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似乎還是因為知道她傾慕席臨川的事情讓紅衣有了心結……總之不管她怎樣說,紅衣都沒有心軟。

    倒是給她找了個好地方——去服侍翰邶王次子的王子妃,就是綠袖。

    一刻都不許她多留,讓她立刻把藥喝了、立刻走……

    紅衣不知道她對這樣的事有多深的恐懼感,上一世她在離開席府後的種種遭遇讓她連回想都不敢,這一次……這一次就算是跟了王子妃,聽上去很不錯,但是,誰知道呢?

    她求紅衣來著,說只要讓她留在席府,讓她做什麼都可以。紅衣沒有聽,但偏偏席煥來了,來要人。

    紅衣就冷眼看著她說:“你去他家裡,那也是‘席府’。”

    不由分說的口吻,然後,再次催她去喝藥。

    上一世也差不多是這樣,只不過更狠一些。那一碗啞藥根本由不得她拒絕,直接強灌下去,她就此就沒聲音了。

    小萄心如死灰地走到案邊,端了那碗藥起來,咬牙一喝……

    卻好像不是啞藥?這味道太熟悉了,似乎只是她這幾日養傷用的藥?

    即便如此,隨著席煥離開時,她也還是不開心。

    一路上都在回頭不停地看席府,直至到了敦義坊的府門口、離席府很遠很遠的地方,她還在忍不住往北邊席府的方向張望。

    踏入府門席煥終於皺了眉頭,猛地轉過身上下打量她,而後慍道:“看了一路,我就這麼入不了你的眼麼?!”

    小萄滯住,望一望他,屈膝跪了下去:“公子恕罪。”

    席煥想發火,但不知道怎麼發。瞪了她半天,伸手一拽她,大步流星地就往內院去。

    小萄嚇得說不出話,院裡其他幾個下人也是席臨川差過來的,見狀好一番竊竊私語。席煥把她拽進了自己房裡才鬆開她,又瞪了她半天,一喝:“你給我把在兄長府裡學的規矩忘了!”

    ……啊?!

    小萄半天沒反應過來,席煥咬牙切齒的:“我沒拿你當下人看,不然我才不費那個勁救你呢!你若非這樣,我、我不管你了啊!”

    小萄靜默著沒說話,之後二人叫板叫了一天。

    她手上出現的失誤多極了,不小心灑出點水、不小心打碎個碗、不小心絆一跤……席煥不想也知道她在嫂嫂面前絕不可能是這個樣子,若不然嫂嫂才不會重用她。

    所以她這是有心讓他覺得她不會幹活、把她退回去?

    嘿,他就偏不在意。

    水灑了就當沒看見,碗打了說一句“收拾了就行”,絆一跤他就去扶她。席煥心說:姑娘,跟我動心眼?我在淄沛使壞的時候你是沒見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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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8 00:18:1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說實在的,席煥打小在街坊四鄰里也是一霸,只不過來了長陽就霸不起來了,和那位敢和皇帝抬杠、掃貴女面子的兄長比,他實在底氣不足。

    這麼互相較勁地過了一天,當天夜裡,嫂嫂又“丟”了。

    第二天中午,小萄竟主動來找席煥了。

    她的手指一個勁兒地絞衣袖,悶悶低頭的可憐樣,讓席煥特別想逗她。

    使勁忍著,席煥維持著昨天跟她較勁的感覺,氣定神閑地問她:“有事?”

    “那個……”小萄咬一咬唇,覷著席煥的神色,說得小心,“奴婢聽說公子那邊又是調兵又是佈陣的……好像今晚便要做什麼,公子您看……”

    席煥心說,姑娘你行啊,一邊跟我較著勁一邊還把兄長那邊的情況打聽清楚了,本事不小啊!

    又難免有點怨念,想了想又沒法計較——怎麼計較?那是他兄長,旁人關心他兄長然後被他責備?多理虧啊!

    當日晚上,席煥和小萄雄赳赳氣昂昂地就去了,到地方才發現兄長帶了那麼多人都是白搭——他自己進去了。

    目瞪口呆地看著兄長解決掉一個巫師,然後席煥還真起到點作用,那巫師臨死前要再捅兄長一刀來著,被他眼疾手快地攔住了。

    當晚,得知兄長被詛咒了;

    當晚,得知小萄是重生的。

    劇情太豐富,席煥消化了半天還是覺得發懵……

    然後在這緊張之中,席臨川突然決定帶全家去玩玩……

    連消化都省了,接受現實,好好玩吧。

    咦?嫂嫂把小萄規劃到了“全家”的範疇裡?

    席煥愉快地搓了搓手。

    剛到珺山那幾日,小萄彆扭極了。紅衣把她“掖”在了席煥身邊,席煥每天在她面前狂刷存在感,各種找事。

    爬山逛集摘葡萄,席臨川和紅衣幹過的事裡,除了“泡溫泉”這一項他們省了之外,其他的一樣沒少。

    小萄每天要跟自己念到二百遍“記得規矩記得規矩記得規矩”,才能保證不跟著席煥玩得太瘋。

    ——結果,還是防不勝防。

    這天天還一片漆黑呢,席煥就找人把她從被窩裡拎出來了。收拾妥當到他房裡時,小萄還能守禮地福身道“公子安”呢,被他腳步輕快地拽出去之後,她就更蒙了。

    困倦中格外容易任人擺弄,小萄壓根沒反應過來自己是怎麼一起跟他坐到馬上的。

    總之她反應過來時,席煥已在縱馬馳騁了,小萄愣是被嚇得回了神,驚叫著想扶都不知道怎麼扶,不知不覺就縮到了他懷裡。

    席煥垂眸靜看著她低笑著,當然不會提醒她。兄長說了:“這時候什麼都別說,若是你嫂嫂,就算說她她也縮著,小萄可不一定,沒准能摔下馬去躲你。”

    所以,直到他在一片湖泊前勒住馬,小萄感覺到耳邊胸膛的鮮明起伏……才發現自己現在是什麼姿勢。

    紅暈從雙頰一直竄到耳根,小萄急匆匆地就要下馬,但馬鐙在他腳下踩著,她不知道怎麼辦。

    “別急。”席煥微一笑,看向不遠處剛被鍍了一條金邊的山脈輪廓,“一路都坐過來了,看完日出再下馬吧。”

    ……日出?

    小萄舉目看去,耳邊的聲音低低輕輕的:“你邊看邊聽我說?”

    “嗯?”頸旁的癢意讓她縮了縮脖子,臉頰與他一觸後又僵住,她有點不安道,“公子請說……”

    席煥稍抬了一下眼皮,那邊山脈上的金光厚了一些,循循地暈染開來。

    他說:“等兄長這一劫過去,你嫁我,好不好?”

    小萄心裡一顫,立刻將目光從那光芒上挪了開來,看向他,大是錯愕:“不好吧……”

    席煥心頭微緊,轉而又松了下來:還好,她說的是“不好吧”,不是“不好”。

    是覺得有些地方不合適?

    “我未娶你未嫁。”他先說了這樣一句,然後凝睇著她,問得一字一頓,“你,喜歡我麼?”

    這麼直白的問法讓小萄僵得更厲害了。

    席煥心裡有點沒譜,想添兩句給自己加個臺階,又想著兄長說的:直白點好。

    他就耐心等著,看看小萄、又覷覷日出,覷覷日出、又看看小萄。

    好一會兒,聽小萄思忖著說:“公子您若取一位貴女為妻……”

    那必定前途無量。

    “兄長也沒娶個貴女為妻。”席煥無所謂道。

    小萄側頭望一望他,咬了咬嘴唇,不太知道怎麼回答。

    席煥終於催了一句:“你只說,你喜不喜歡我?”

    她……

    她當然是喜歡的啊!

    席煥對她好極了,兩輩子加起來,都只有這麼一個人對她這麼上心。不同于她對席臨川一廂情願的傾慕換到的客氣,席煥其實對她並不怎麼“客氣”,只是,總能知道她喜歡什麼、想要什麼。

    “喜歡!”她用力地答了兩個字,深吸一口清晨涼涼的氣息,笑看向天邊已升一半的紅輪,半點不去看他才忍住心裡的羞赧,又說,“我嫁!”

    席小溪八歲、席小川六歲的時候,冠軍侯府上下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混亂——嗯,他們一家子到哪處的府邸住下,哪裡就是這樣的混亂。

    於是接到兄長的來信說要返回長陽小住一陣子的時候,席煥和小萄都很緊張。

    他們是在外面另建了府的,席臨川原本的府邸就空著。現下二人奔波于兩處席府間好幾日,可算把兄長的府邸又佈置妥了,再將各處下人提點一遍,然後如臨大敵地琢磨怎麼應對侄子侄女。

    頭一日見面還好,府中設了家宴,宴席上兩個孩子都規規矩矩的,席煥和小萄女兒席謹恰比小溪小、比小川大,三個孩子玩得挺好。

    都不是外人,席臨川理所當然地留了弟弟一家在府中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就熱鬧了。

    席謹和小溪小川不一樣,她到底在長陽城裡長大,進宮、見別的貴女的時候都不少,父母在規矩上不敢太縱著她,所以教得嚴格些,從懂事開始,每天早上先向母親問安是必須的。

    今天早上,小萄左等右等……沒等到。

    一直等到席煥從宮中回來,小萄跟他一說,席煥當即撇嘴:“找兄長去。”

    席煥和小萄氣勢洶洶地就殺過去了,一進廣和苑,就聽到屋裡傳出孩子們的歡笑。

    席臨川和紅衣正吃著午膳,他二人進屋一揖,道了聲“兄長、嫂嫂”,然後同時冷著臉看向席謹。

    正和席小溪一起踢毽子踢得正開心的席謹一下就傻了。

    毽子落了地,壓在托上的兩枚銅錢相碰一響,席謹蹭到父母跟前,抬眸看看席煥,聲音帶著點撒嬌的味道:“爹……”

    席煥一瞪她,板著臉:“剛跟姐弟玩了一晚上,就什麼都忘了?”

    席謹鼓鼓嘴,大有點不忿:“可是姐姐都不用向伯母問安呢……”

    哎?有點尷尬。

    席煥有點尷尬,覺得這會兒再說她好像就連帶著不給兄嫂面子了。於是緩緩神色,和小萄一起在案邊坐下,擺出一副“我們就是來蹭個飯”的樣子。

    這午膳吃得也真糾結。那邊三個孩子瘋著,也不知是已經提前吃過了還是打算由著他們的性子晚點吃也可,反正沒見席臨川和紅衣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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