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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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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惜薇 -【胖閨秀好招搖 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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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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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8 00:09:1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這個沉甸甸的擔子壓在她身上,她並沒有像旁人想的那般喜悅,更多的反而是沒來由的惶恐。她怕,她會讓衛昶霖覺得失望,會讓宋家蒙羞。
  宋悅無意識地抓緊了案上的檀木梳,梳齒的尖端深深嵌進了她的掌心。
  「呀,是嘉寧縣主到了。」
  「霍夫人,瞧你家阿嫵,真是生得越來越漂亮了。」
  沈容與諸位夫人一一見禮,霍嫵人雖乖乖地跟在母親身邊,眼神卻早已飄到宋悅那邊去了。
  察覺了女兒的心思,沈容笑著推了她一把,繼續與眾人寒暄,叫霍嫵先過去宋悅那邊。
  霍嫵得了母親的准許,再沒了顧忌,逕直往宋悅那兒去了,諸位夫人看在眼裡,面上不顯,心中卻盤算著這霍家幼女倒是好眼光,當日宋悅進京時,她們大多想著邊城長大的貴女,即使出身好又如何,還不是話不投機半句多。也只有霍嫵,一口一個「悅姐」的粘了上去。
  這三個月來,誰不知道未來的太子妃與霍家的嘉寧縣主最為要好,兩人雖說差了好幾歲,卻同嫡親姐妹般相處,這霍嫵倒還真是好命。
  霍嫵一襲散花如意雲煙裙,裙角鏤空用金線繡著花卉圖樣,她這幾月不知為何轉了性子,非纏著父兄一道習武,是以身形瘦了些,不過兩頰還是肉嘟嘟的,她貓到宋悅背後,想偷偷摸摸地炸她一回,宋悅早就從銅鏡裡看見小姑娘的身影,她露出今天第一個全然真心的笑容,也不揭穿,只在女孩子撲過來的時候故意擺出受驚的表情。
  霍嫵趴在她背上,親暱地道:「悅姐今日好漂亮,我都不敢認了!」
  「太子哥哥眼光真好,這世上哪有比我悅姐更漂亮的新嫁娘?沒有的!不可能存在的!」
  女孩本想去蹭蹭宋悅的臉,又怕弄花了她的妝,宋悅抬手,捏了捏她的臉。以往這會兒霍嫵就該捂著臉往後退了,可今天,她反而紅著臉把自己的小臉往宋悅的手上塞:「喏,就這一天啊,隨你捏了。」
  她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一雙眼宛如雨後晴空明淨澄澈,儘是真心的歡喜。
  有小廝急匆匆地進來報信:「諸位夫人,太子殿下與諸位皇子已到府門前了。」
  諸位夫人皆是一愣,宋母問道:「怎麼這麼快?」
  小廝苦著臉道:「那可是殿下,誰敢攔吶。」
  宋母一時語塞,忙命人去前頭傳話,得叫衛昶霖多做幾首詩才好放人進來,一面趕緊命人為宋悅戴上珠翠花釵,將織錦鴛鴦玉骨扇塞進宋悅手裡。
  霍嫵見幫不上忙,又怕給人添亂,所幸站到了外頭,耍賴著找一位夫人討了根棍子。
  新婦出嫁時,到場的女賓需得人人手持一個棍子棒打新郎,是為煞煞新郎的威風,不讓他今後欺負新娘,是為「下婿」。
  門口的人果然沒攔住多久,不多時,衛昶霖就大步走了進來,霍嫵看他著赤紅錦衣寬袍,頭戴紫金冠,他往日總冷著臉,動不動就罰衛斐昀和自己,今日倒是春風滿面,連半點冷峻的樣子都找不著了。
  命婦們面面相覷,這位可是當今太子,誰也沒那個膽子真動手打下去,只做個樣兒也就罷了,力道連給人撣灰塵都不如。
  霍嫵早盼著這會子好出出氣了,抄起棍子就想往上衝,還好有沈容拉著,沈容扶額道:「古往今來,誰家迎親是真動手打的了,宋夫人都不當真,你去做什麼?」
  她說著,就把那看了就糟心的木棍奪了過來。
  霍嫵撇撇嘴,只好在卻扇詩上下功夫,她扒著衛昶霖的袖子,非得他吟個十首不同的催妝詩來讚美宋悅,否則才不肯宋悅跟他回去。
  她這一抖落,衛昶霖的袖管就輕飄飄地掉下來一張字條,衛昶霖臉色一變,霍嫵眼疾手快地撿起來一看:「好啊太子哥哥,你居然舞弊!」
  紙條上寫的赫然是種種詩賦。
  他身後的衛泓奕看著皇兄臉色發青,只好使勁憋著笑,倒是衛斐昀,到底童言無忌,三言兩語就把親哥給買了個乾淨。
  「你是不知道啊,皇兄昨日擔心太過緊張吟不出好詩,耽誤把悅姐迎回宮,特意與我們幾個商量了半晌,各做了許多詩,皇兄呢,就從中抄了最妙的幾首在字條上揣在袖裡,以備不時之需。」
  衛斐昀大大咧咧地道:「皇兄我昨日怎麼說來著,向你這種沒經驗的人還是別幹這種事的好吧,夾帶字條還是需要技巧的,你看你,這不就被發現了?悅姐在裡頭肯定也聽到了,哎呀嘖嘖。」
  衛昶霖咬牙,一字一字從牙縫裡蹦出來:「衛小九,你給我閉嘴!」
  等過了今日,看老子不把你打得屁股開花!
  霍嫵一臉的嫌棄,臉上明晃晃的寫著:太子哥哥平日裡就知道教訓人,私底下自己還不是連首詩都做不出來。
  幾番折騰下,衛昶霖才被放進房中,宋悅端坐在榻上,團扇遮了她半張臉,主露出她一雙盈盈笑眼望向他。
  衛昶霖呼吸一凝,他走向宋悅,向她伸出手,這幾步路,他走得同手同腳,偏他自個兒還沒發覺。霍嫵與衛斐昀站在一處偷笑。
  他牽著宋悅往前走,帶著她坐上花車。宋悅的手上帶著長年習武落下的老繭,算不得光滑,他卻只想牽著這隻手一直走下去,此後一生,再不願放開。
  一路花車前行,眾多錦衣少年郎隨在車邊,宋悅坐在車內,靜聽外頭的喧囂漸漸平靜,心裡想的卻是方才緊握著她的那隻手,手心附著一層薄汗,看來,他同她一般緊張。
  一路行至太子殿內,裡頭已燃了同心燭,燭光掩映下,屋裡的陳設富麗堂皇,無一不吉祥喜慶。
  衛昶霖支吾著道:「我命人重新規制了一番,不知你喜不喜歡。」
  宋悅心道:有這心意是好,只是這般佈置,未免……有些晃眼。
  命婦們笑道:「殿下,眼下可不是敘話的時候,您這卻扇詩還沒吟呢。」
  「是,」衛昶霖反應過來,「傳聞燭下調紅粉,明鏡台前別作春。須滿面渾妝卻,留著雙眉待畫人。」
  說完,他又巴巴地望著宋悅道:「這不是先前字條上的,是我為你做的。」
  宋悅眼裡笑意更甚,未等旁人說話,便把扇子輕輕挪開了。
  她平常不施粉黛的樣子在衛昶霖眼裡已是很好,此刻盛裝,燭光下美人芙蓉面,衛昶霖只覺她眼中盛滿佳釀,他未飲過酒,便已經醉了。
  「你等等我,我去見過前院的賓客還有父皇母后,你要是餓了,桌上有糕點,這珠翠禮衣重的慌,你先拆了吧。」他說完這些轉身而去,只是臨到門口,又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
  宋悅笑著朝他擺擺手。
  她的確累了,送走了隨行的諸位夫人,便命人卸下釵環,舒舒服服地把自己泡進浴湯裡,等衛昶霖回來時,宋悅正坐在床邊,著深色長衣,一頭青絲垂到腰際,聽見腳步聲,宋悅站起來朝他行禮:「見過殿下。」
  衛昶霖忙扶住她,把她重新按回床上坐下,「你我既為夫妻,不必如此多禮。」
  沉吟片刻,他道:「阿悅,有外人在時,你叫我殿下,但我們私下裡,你可以叫我昶霖,或是……郎君。」他打聽過,尋常人家的夫妻,妻子就是這麼喊的。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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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郎君。」他擺明了更希望她叫第二個,宋悅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就叫了出來。
  「咳,我們還未飲過交杯酒,你等我去拿酒來。」衛昶霖起身走向桌邊,瞧著倒正常,如果他沒有在剛起身時差點左腳絆右腳將自己絆倒的話。
  宋悅拿過酒杯,兩人雙臂交疊,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衛昶霖心說,這該是他喝過最香醇的酒了。
  他有很多話想對她說,他想告訴她,他與母后說好了,若阿悅三年內能為他誕下一子,母后便答應不賜其他女子給他,而他就更不會了。
  身為太子,他必須有個親生子,而他只想與阿悅有孩子。
  罷了,他想,何必給她壓力,左右,他們會有孩子的。
  衛昶霖俯身過去,啄吻在她前額,一點點往下滑,他親的如此鄭重,彷彿懷裡是他此生最重要的珍寶,她的衣裳下滑,露出白皙的肩頭,衛昶霖看到上面有一道長長那個的傷痕,他一怔,眼裡是明顯的心疼。
  宋悅抱著他安慰,「沒事的,舊傷罷了,我早就不痛了。」
  衛昶霖猛地揮掌過去,床簾委地,他撲過去把她按在身下,與她十指相扣,落下的親吻卻依舊溫柔,在她的傷痕上噬咬舔吻。
  開窗秋月光,燭下解羅裳。合笑帷幌裡,舉體蘭蕙香。自是一夜風流。
  翌日清晨,衛昶霖睜眼,剛想把枕邊人摟進懷裡,手過去卻是一空。衛昶霖一愣,喚道:「來人!」
  宮人魚貫而入,「殿下。」
  「太子妃現在何處?」衛昶霖問道。
  宮人答道:「回殿下的話,太子妃殿下一早就起了,現正在前院練拳。」
  一早?練拳?
  衛昶霖默默地坐在床上懷疑人生,他昨晚的表現,難得並不如人意?才叫她一大早就能爬起來去練拳!
  又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春去秋來,時光飛逝,而這座皇都還是一如往昔,在繁華中醒來,在喧囂中睡去。
  城門外,守門的軍士正挨個盤查來往的行人客商,有輛馬車緩緩地停在隊末,這馬毛色黑亮,打了個響響的鼻息,惹得前邊的行人紛紛回頭。
  車簾被掀起一個角,裡面鑽出個梳著雙丫髻的青衣少女,她利索地跳下馬車,大步朝守門官兵走去,兵士見她過來,還未來得及發問,就見少女從懷中掏出一面令牌,令牌上盤著虎紋,正中心是一個龍飛鳳舞的「霍」字。
  兵士們躬身問道:「敢問是國公府哪位貴人抵京?」
  少女偏過身去,不受他們的禮,笑道:「婢子不過一屆侍婢,諸位無需如此,馬車裡的,是我們縣主。」
  她這一聲「侍婢」一出,臨近的老百姓頓時面面相覷,本以為少女相貌不俗衣飾精緻,還當是哪家小姐,不想竟只是個侍婢!有人已頻頻回頭,朝馬車的方向打量,似乎想透過這層車簾看到這車中人的真面貌。
  少女見狀,不由得蹙眉道:「還請諸位行個方面,先讓我家主子進城。」
  「自然自然,幹什麼呢,還不快讓開!」領頭的兵士忙哈腰道。
  少女這才轉身坐到馬車的車邊兒上,駕車的大漢一揚馬鞭,帶起陣陣塵埃。
  有士兵不解地問領頭人:「不是,頭兒,這馬車裡的人咱還沒查呢,這就放他們進去了不好吧?」
  兵頭子嗤笑道:「你個新來的懂個屁,沒看見那丫頭手裡的令牌啊,國公府!縣主!動動你的腦子!這樣的貴主也是咱們能見的?」
  士兵年輕的很,這會兒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也是啊,就是不曉得,縣主是長啥子樣的。」
  馬車在鬧市裡前行,少女靠著馬車坐著,突然聽到車中人隔著車簾喊了她一聲:「春鶯。」
  春鶯鑽進車內,馬車裡正端坐這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女,少女蒙著面紗,烏髮直垂到腰際,只用了根玉簪挽了個小髻,鬆鬆地垂在發上,她眉似遠山,一雙眼光輝掩映,含了萬千春水,少女耳上佩了赤紅耳珠,隨著她的動作俏皮地打轉。
  當她拿她那雙靈動的眸子看著你時,饒是春鶯從小服侍她長大,此刻也不免有些慌神。
  春鶯歎道:「縣主,您又想做什麼了?」
  少女突然癱坐在車內,她這儀態全無的樣子看得春鶯眉心一跳,少女卻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朝她招手:「快坐到我邊上來。」
  見春鶯不動,少女又道:「快來啊,左右這又沒人看見。」
  她聲音天生帶著幾分軟糯,拖長了語調說話時,倒像是在同人撒嬌。春鶯無奈,只好過去跪坐在少女旁邊,少女在她坐下的那一刻就立馬把頭挪到了春鶯的膝上,眨巴著眼盯著她不說話。
  她這般動作,春鶯簡直拿她沒法子,只好道:「說吧,可是不想回府?」
  少女連連點頭。
  春鶯扶額,覺得一陣頭疼:「嘉寧縣主……」
  一聽她連帶著封號叫自己了,霍嫵急了,連珠炮似的開口:「不是,咱們預期是要四月初才回來的,遞信回府時也是這麼說的,這才三月半呢,何必這麼著急,大可隨意尋個住處呆上半個月不是。」
  春鶯毫不留情地揭穿她:「要婢子說,縣主就是不想回去見夫人,怕夫人訓你。」
  霍嫵訕笑著:「不是,我的好春鶯,你心裡清楚就行了,何必要說出來呢,我多不好意思呀。」
  「夫人送您到蘭陵沈老侯爺那小住,也是為著您考慮。」畢竟,哪家世族貴女到了霍嫵這個年紀,在外頭還是一副端莊謙雅的樣子,一回家就翻了天去。沈容揪著霍嫵和她二哥一塊斗蛐蛐那會子實在氣得不行,當即就決定把幼女送去蘭陵外祖家小住。
  這消息對霍嫵來說實在是晴天霹靂,無她,只因她那外祖沈老侯爺是再講規矩不過的人,一去兩月,霍嫵不曉得被打了多少回掌心,抄書抄的連字都快不認得了。
  霍嫵哼哼唧唧地不吭聲,春鶯也沒辦法,只好妥協道:「那縣主想去哪兒?」
  罷了,她安慰自己道,左右是在京裡,也就是半個月的功夫,倒也不會有什麼意外,了不得,了不得就先和大公子二公子通個氣。
  嗯,夫人若真怪罪下來,上頭總也有人頂著不是。
  霍嫵一聽這話,頓時喜笑顏開,她眉眼彎彎,與春鶯道:「我們春鶯果然是個明白人,這樣,我都考慮好了,咱們先去錦閣用午膳,再去買南巷老宋頭的燒餅吃,啊,還有他家附近的酒釀小圓子!」
  她說著,似想起什麼,在馬車裡一陣翻找,終於找出一個錦盒,霍嫵打開它,從中取出一塊玉玨,她笑道:「還好我出來時帶著它!」
  玉玨吊在她纖長的指上晃動,霍嫵向上一拋,穩穩地抓進手裡。
  她握著玉玨,像是握了什麼了不起的寶貝,開起金庫的鑰匙。霍嫵命春鶯命車伕駛往京裡的如歸客棧後,便躺回春鶯膝上閉目養神。
  一路舟車勞頓,少女眼下都帶了圈淺淺的青色。春鶯把手放在她太陽穴上,為她輕輕按了起來。
  霍嫵睫毛微動,她的確累了,打了個哈欠就放任自己進入了睡夢中。直到春鶯在她耳邊喊她,霍嫵才迷迷糊糊地醒過來。
  「縣主,咱們到了。」春鶯跳下車,扶霍嫵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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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二人走進客棧,掌櫃見她衣著華貴,忙迎上來笑道:「二位是要住店?」
  春鶯剛要答話,霍嫵就先伸手,把玉玨遞了過去,掌櫃不明所以,接過去一看,登時正色道:「都怪小的有眼不識泰山,竟沒認出來是您來了。」
  他道:「您的小院好好的呢,主子吩咐了,每日都命人收拾著,小的這就帶您過去。」
  霍嫵道:「不必了,我還記得路,你忙你的去吧。」她說完,與春鶯使了個眼色,自行帶著春鶯往後走去。
  如歸客棧與尋常客棧最不同的地方就是,尋常客棧之分房間只差,而如歸客棧雖頂著客棧之名,卻包下來一大片宅第,佔地甚廣,與小莊園一般,前頭只做普通客棧,後頭的院落卻是各有特色,裝飾精巧,別出心裁,若要租住,需得整院租下,這費用可不便宜。
  話雖如此,然這裡是皇城,天子腳下,最不缺的就是來往富商巨賈,租一棟院落的價,對普通老百姓而言是可望而不可即,對他們,卻只是彈指一揮間罷了。在這裡結交到的人會給他們帶來的價值,可比區區一點銀兩有用多了。
  如歸客棧反其道而行之,一開始自然不被旁人看好,只是後來見生意大號,客棧主人想來賺了個滿盆缽,這蔑視也就成了滿滿的羨慕。也有不少人想來這兒搗亂鬧事,卻不想客棧主人好似大有來頭,沒過一個時辰就被鎮了下去,反倒是鬧事者被抓進了大牢。
  從此,再也沒有人敢來上門惹事。而此間主人的來歷,更是眾說紛紜,也不知是誰想出的這種客棧的主意。
  霍嫵想,別說你們,就連我一開始也沒想過,如歸的主人,居然會是我七哥!
  若非三年前衛旌笙主動告訴她此事,她壓根沒往他身上想過。
  她倒不是對商賈抱有偏見,只是覺得,七哥這般清風朗月的人物,與行商一事實在相距甚遠。更何況,他身為皇子,若此事被發現,總歸會在陛下面前落下個與民爭利的惡名。
  衛旌笙十五歲出宮建府,步入朝堂,因沒有母家支持,他一路走來,與比他年長的幾位皇子相比,不可謂不艱難。
  可他做的很好!霍嫵驕傲地笑,為此與有榮焉,她知道,七哥從來就是最好的!心地好,學士好,堅持又有毅力,連她父親都誇七哥金鱗豈非池中物呢!
  正因如此,霍嫵才更擔心經商一事為給他帶來不利的影響。更何況,她怕商場詭譎,七哥吃虧。
  她一連幾日憂心忡忡的,直到衛旌笙掐掐她的臉:「傻,這客棧並非掛在我的名下。且客棧的事,咱們太子爺並非不知情。」
  建造客棧伊始,他就是個無權無錢的落拓皇子,若沒有衛昶霖在背後支持,如歸這地方也成不了大氣候。而如歸所帶來的財富與各地消息,也給了衛昶霖巨大的回報。
  「啊。」霍嫵愣道,「可是不在你名下的話,若對方心懷惡意?」
  「不怕。」衛旌笙笑笑,望著她的眼,「這個人是我最信任之人,若真有一日她高興了,想拿客棧的地契燒著玩,我也隨她。」
  霍嫵痛心疾首,只覺得七哥果然還是那個七哥,如此好騙,如此心軟,什麼拿地契燒著玩,他到底知不知道這是多大的一份身家。
  果然,她歎息著,七哥之所以能把如歸開這麼大,還連帶著折騰出一堆食肆鋪面的,還是因為運氣好吧!
  她這邊想著,腳下不停,帶了春鶯左轉右轉的往前走,一路來到最北邊的一處院落前。
  有花枝顫抖著從牆根探出頭來,有風吹過,抖落一地花瓣。霍嫵攤開白皙的手掌,幾多緋紅的花瓣顫悠悠地落到她掌心。
  春鶯上前推門,門未上鎖,輕輕一推就開了。
  時隔數月,如歸客棧裡即使出價再高也不被允許租用的院落,終於等來了它的主人。
  春鶯跟著霍嫵來過這裡幾次,此刻仍不免驚歎,與霍嫵道:「殿下對縣主真是上心,與咱們府裡的大公子二公子比起來也不差了。」
  霍嫵輕快地踏進小院,逕自往裡走去,聞言與春鶯道:「自然了,我與七哥勉強也算一起長大的情分,五年下來,他和我的親哥哥早沒什麼兩樣啦。」
  春鶯提著包袱含笑點頭。
  當日她第一次陪霍嫵來此地時,還以為是來了第二個霍家。無他,只因這裡的佈置陳設與霍嫵家中所住的院子一般無二。就連院內所載滿樹海棠都長得一樣好,叫霍嫵沒半點不適應,連拒絕衛旌笙這份好意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霍嫵半道止步,站在桃樹下半晌不語,春鶯以為她有什麼事,剛想開口問她,就聽霍嫵喃喃道:「春鶯啊,你說這桃子幾時才能長出來啊?」
  春鶯:「縣主您可別說了。」
  小院裡乾乾淨淨,霍嫵所住的屋子被收拾得很好,彷彿這裡從來都有人住著般,霍嫵一進房門,就整個撲倒在床上,錦被鬆軟舒適,帶著陽光下暴曬後的暖意,她陷在裡頭不想動彈,懶洋洋地道:「你也先去睡一會吧,等咱們緩緩精神就去吃好吃的。」
  春鶯試圖把她扒出來:「您好歹換身衣裳先,就這樣歇下容易著涼。」
  霍嫵摘了面紗扔到一旁,把臉埋進被裡蹭蹭,悶聲悶氣地答:「無妨的,我就睡一會兒,就……一會兒。」
  她聲音減輕,顯然是困極了要與周公相會,春鶯只得為她壓好被腳,放下帷帳。
  有時候她都不知道自家縣主在想什麼,一路上非得火急火燎地加快腳程回京,搞得自個兒累成這樣。
  春鶯打開包袱想收拾一下,卻發現屋內應有盡有,就連衣裳首飾,胭脂水粉都按著霍嫵的喜好備齊了,叫她無從下手。
  春鶯邊搖頭邊笑,索性把包袱行囊收起來,自己去外屋榻上歇了。
  這一覺直睡到午後,霍嫵打著哈欠醒來時,春鶯正好打水進來為她擦臉。見她醒了,道:「方纔此間掌櫃的來過,送來了幾個粗使丫頭並護衛,掌櫃的說他家主子吩咐了,知道您不喜歡陌生人跟著,因而您近身的事還是婢子來,這幾個人都是他親自選的,也過了主子的眼,為人做事最穩妥不過,叫您放心使喚就是了。」
  「婢子想著,您此前命老侯爺派的人先回蘭陵覆命了,身邊沒有護衛跟著總歸不妥,就自作主張,叫他們留下了。」
  霍嫵歪著頭,她剛睡醒的那一段時候人總是迷糊,便道:「七哥看過的人,我沒什麼不放心的,留下就留下吧。」
  「對了,你去選兩個護衛出來。咱們一會兒去吃柳巷那家點心,同樣的東西,蘭陵那兒的可沒柳巷趙大伯家的好吃。」
  提起吃的,她一下子就來了精神,坐在床上手舞足蹈的。
  柳巷有條街上開滿了各式攤子,每家每戶霍嫵都吃了個遍,其中就是趙大伯家的最得她的心意,趙大伯已有六十高壽,每日在柳巷支個攤子,不買其他吃食,只賣他最拿手的包子。
  霍嫵有時候趁著趙大伯家生意少,得了空閒的時候,就跑去邊吃他的包子邊與他閒聊,她生得乖巧,又慣會討老人家喜歡,趙大伯幾回下來,就她來連給她的包子都要特意挑個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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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趙大伯做的蠔油叉燒包,水晶灌湯包,糖寶,素包與粘豆包都是一絕,再配上一杯大麥茶,直叫你餓著肚子進去,扶著牆出來。
  宋悅懷投胎時,吃什麼都沒胃口,急地衛昶霖團團轉,霍嫵也是心急了,想起什麼好吃的就給她帶進宮去,沒想到趙大伯家的包子還真合了宋悅的胃口,衛昶霖一樂,給霍嫵記了一大功,還想過要把趙大伯宣進宮來,還好被霍嫵及時制止了。
  還好還好,霍嫵暗自慶幸自己阻止的及時,若趙大伯知道他每日做的包子都給了太子妃的嘴裡,還不得嚇得撅過去。
  「小姑娘,好久沒見你來我這兒吃包子了啊,這剛出爐的粘豆包,老伯給你拿一蒸啊。」趙大伯笑呵呵地招呼她。
  霍嫵重重地點頭,指著灌湯包道:「這個也給我來一蒸吧。」
  「好勒。」趙大伯應了聲,「你先去那兒坐著,我這就給你端上來。」
  霍嫵坐在小板凳上,取了雙筷子,不多時,趙大伯就端著兩籠熱氣騰騰的包子放到她桌上,霍嫵夾了一個灌湯包放到小碗裡。在吃這一方面,她可是個老饕了。
  她小心地夾起來包子,給包子開了個小洞,再把包子裡的湯汁吸盡。肉湯濃郁的口感在味蕾裡蔓延,直叫人覺得唇齒留香。這時再將剩下的包子皮和肉餡一口放進嘴裡。這灌湯包做的皮薄餡大,肉餡揉的及有嚼勁,吃完了再飲一口大麥茶正好解解膩,第二口包子就好塞入口中了。
  趙大伯見她吃的香甜,樂道:「怎麼樣小丫頭,老伯的手藝沒退步吧!」
  霍嫵吃得停不下嘴,忙裡偷閒朝趙大伯比了個大拇指。
  趙大伯很是心疼地與她說道:「幾個月不見,我怎麼看你這丫頭都瘦了,你等著,老伯一會兒去給你拿幾個糖包帶走。」
  其他熟客見狀笑道:「我說老趙頭,咱怎麼就沒這待遇啊,你個老小子可不能偏心啊!」
  「去你的,吃你們的去,跟個小姑娘還計較個啥。」趙大伯揮著布巾笑罵了一句,見有旁的客人過來,自去招待了。
  霍嫵埋頭吃著,忽然聽見鄰桌的客人正嘮著嗑:「哎我說,一會兒去香積寺瞧瞧唄。」
  「去哪兒幹啥?哦,想起來了,不是說有家小姐在那兒施粥布素點心給京裡的窮苦百姓嗎,這小姐可真是個好心人吶。」
  「可不是嗎,我聽說啊,那家小姐身份可不一般,那可是嶺南陳家的嫡出貴女啊,與宮裡的皇子連著親呢!」
  「真的假的?」另一個客人顯然吃了一驚,「我了個去,那她還親自出來佈施?」
  「可不是,這才說京裡新來了位女菩薩啊!」
  霍嫵停下筷子,與春鶯交換了一個眼神,春鶯會意,見趙大伯正忙著呢,就放了幾個銅板在他案上,與霍嫵走出這家攤子。
  「你說,這陳家來的嫡女,可是那個陳思璇?」霍嫵與春鶯道,「我記得,陳思璇小時候來過一趟京裡,那會子她可不是什麼好脾氣,最是愛爭強好勝的主,難道幾年不見,她竟轉了性子?」
  她越想越不明白,走到一半,步子轉了個方向,春鶯暗叫不好,硬著頭皮道:「縣主想去哪兒?」
  「還能去哪兒,自然是去香積寺,看看這陳家小姐是不是我想的那個人嘍。」霍嫵笑瞇瞇地道,「你放心,我就遠遠地看一眼,不會過去的。」
  香積寺外此時已排起了長隊,最前列果然站了一名帶了面紗的少女,正在為排隊的行人挨個施粥。少女衣飾清雅,舉止有禮,霍嫵聽見隊末的那些老百姓都對她稱讚不已。
  春鶯喃喃道:「看來,這位小姐還真是在為城中百姓做好事了。」
  她話音剛落,就見霍嫵一臉怪異的看著她:「春鶯,你當真沒看出來嗎?」
  春鶯納悶地問:「縣主何出此言吶?」
  霍嫵無奈地搖頭:「我在蘭陵就聽聞,陳家的礦山出了事,陳氏的人就是因此才進京的。你仔細瞧瞧,若她真心佈施,何必專挑了人流最多的香積寺門口呢?京中大多窮苦百姓多半可不在這地界。」
  真要說起來,香積寺附近,來玩的還是各府貴人更多些。
  「她雖話裡有禮,但你看她的動作,她遞碗的時候都是盡力避開這些百姓的手的,就算是一不小心碰著了,她都會在邊上放著的帕子上擦一擦再繼續。」
  春鶯恍然大悟,皺著眉道:「所以縣主的意思是,陳小姐只是想利用這些老百姓,給她自己,給他們陳家博一個好名聲?」
  霍嫵轉身就走,隨意道:「或許是吧,誰敢說一定呢,又或許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也未可知啊。」
  春鶯急忙跟上,「不是,縣主,咱們就這麼走了嗎?」
  「不然呢?」霍嫵笑道,「她若出自真心,自然是件好事,若不是,也沒有關係。」
  「吶,我問你,在你餓極的時候,你會在意一個人遞給你食物,是出自全然的好心,還是出於自身利益考慮嗎?」
  春鶯搖搖頭:「自然不會了。有的吃就好了,誰會管那麼多。」
  「這就是了。」霍嫵一腳踏上鞍子,鑽進護衛牽來的馬車裡,「這些百姓也是如此。我只要知道,這些食物是好東西,也真真切切到了我大昌老百姓的肚子裡。京裡富貴人多,吃不上飯的人也不少,管他出自什麼目的,對這些人來,是件好事不假。」
  「熱鬧看過了,咱們也該回了。」
  春鶯在她背後悠悠地道:「縣主,您是怕二公子下朝,正巧被他逮到吧。」
  霍嫵:哈哈哈真是,瞎說什麼大實話呢。
  她方纔還一番雲淡風輕的高人模樣,這會兒就縮到了馬車邊上,連車簾都不敢掀開。
  車軸輪轉間,不多時,她們就回了如歸,春鶯命人把馬車駕到北院,霍嫵剛想敲門,手輕輕一推,門就開了一條縫,她邊走邊回頭與春鶯道:「這門咱們走時沒叫人關嚴實嗎?」
  「怎麼,有我給你看門,還怕有賊人來,拿了你的東西不成?」
  青年的聲音乘風入她耳中,霍嫵猛地往前看去,海棠樹下,衛旌笙正含笑望著她。
  他長身玉立,玉冠束髮,就這麼站在樹下,風帶著海棠花瓣拂過他的衣角,他道:「發什麼愣呢,還不快過來?」
  「我的……小姑娘。」
  最後這句話,他說的很輕很輕,但還是有的。
  霍嫵猛地倒退一步,她轉過身去,拔腿就往院外跑,速度之快,倒像是身後有什麼面目猙獰的猛獸在追趕她。
  衛旌笙長歎一口氣,揚聲道:「站住。」
  見對方腳步一緩,青年不自覺露出個淺淺的笑意,他道,「可憐我前些日子還染了風寒,聽聞你回來了,拖著病體都要出來見見你,誰成想,有個小沒良心的姑娘,躲我倒是比躲山中惡虎還厲害。」
  霍嫵僵在原地,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衛旌笙也不急,他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看著小姑娘慢騰騰地轉身,一小步一小步往他這兒挪。
  他挑眉,突然伸手摀住半張臉,繼而發出一陣猛烈的咳嗽聲。霍嫵這才急了,忙大步過去扶住他,踮起腳尖去碰他額頭的溫度:「七哥你沒事吧,身子不好就不要到處亂跑,就不能好好呆在府裡養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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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御醫看過了嗎,怎麼說的?對了對了,我從蘭陵帶了好東西給你,外祖父得了根千年老參,我切了一截給你拿回來的,你帶回去交給榮保,隔段時日放在茶水裡泡著喝,多少總有點益處吧。」
  少女仰著頭看他,眼裡的擔憂和關懷再明顯不過。
  她這個年紀的少女,幾乎是一天一個樣兒。衛旌笙不過短短幾月不見她,卻覺得像是過了數年那樣久。
  衛旌笙還記得,阿嫵自小就生得玉雪可愛,都說她跟觀音大士身邊的童女似的討人喜歡。如今年歲漸長,她個子抽長不少,已有了屬於少女的窈窕身段。一張小巧的瓜子臉,五官明艷動人,唇不點而紅,唇峰上生著一顆極小極淺的痣。當真是,人間富貴花。
  衛旌笙歎道:「我沒什麼大礙。倒是你,說吧,躲著我做什麼,我可沒得罪你。」
  「哪來的話呀,七哥在阿嫵眼裡堪比星月光輝,又似天神下凡,我躲誰都不會躲你啊!」霍嫵眨巴著眼,腆著笑就是一頓吹捧。
  衛旌笙雖曉得她盡會撿好聽的話來說,可還是吃她這一套的,他心裡舒爽,只是面上不顯,他道:「少說這些有的沒的來哄我。」
  霍嫵支支吾吾地,想方設法地岔開話題,衛旌笙看在眼裡,也不為難她,只是眸色見深,看樣子,他家小姑娘什麼時候竟有了些小秘密,連他都不知道。
  霍嫵怎麼好意思告訴他,自個兒前些日子竟然又開始做夢了,而且這夢見的對象,居然怎麼看怎麼像她七哥!
  那個她打小就經常夢到的場景,這幾天又開始頻頻在她夢中出現。只是不同的是,小時候夢裡的小哥哥老看不清臉,最近倒是越來越清晰,樣貌舉止,竟然和衛旌笙是一個模子裡映出來的。
  只是夢中人殺伐決斷雷厲風行,老是板著一張臉,總也沒個笑意,冷眼看過去時真是嚇得人腿都要軟了,哪像她七哥溫文爾雅,是再仁善不過的君子。
  慚愧慚愧,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她白日裡分明也沒想這些個有的沒的,怎麼一入夜倒淨做些怪夢!
  她自以為小心地偷摸著瞄一眼衛旌笙,又立馬收回視線,還當沒被他發現,就像只知道自己是被愛著,永遠不會被拋棄,這才有恃無恐的貓兒,作怪後就愛在主人家頭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拿毛絨絨的貓尾巴瞎折騰。殊不知她這一舉一動盡被他收入眼中,衛旌笙喉頭一動,默默在心裡背起了清靜經。
  所以不能者,為心未澄,欲未遣也。能遣之者,內觀其心,心無其心;外觀其形,形無其形;遠觀其物,物無其物……衛旌笙啊衛旌笙,阿嫵還小,你可做個人吧。
  「左右無事,明日皇長兄命我到蘭亭清談會看看,科考將至,或許會有什麼好苗子也未可知。怎麼,你要不要與我同去?」衛旌笙問她。
  霍嫵怪道:「這種清談會,太子哥哥不是一向挺有興致的嗎,怎麼不自己去了?」
  衛旌笙笑意更勝,他道:「皇嫂有孕在身,皇兄恨不能一刻不離,哪捨得跑去蘭亭看這個。如今啊,他連公務都巴不得能搬回東宮看。」
  「啊?」霍嫵大吃一驚,隨及撫掌而笑,「悅姐已經有了兩個小皇孫,也不知這一回能不能如願,叫她產下一位漂漂亮亮的小公主。」
  宋悅入住東宮不足五月,便傳出喜信,次年生下一名健壯的麒麟兒,帝后喜得長孫,如獲至寶,再過二年,宋悅二子出生,竟又是個白白胖胖的大小子。
  旁人皆羨慕宋悅連生兩位皇孫,深得太子寵眷,太子妃之位穩如泰山,卻不知宋悅心裡是煩的厲害,霍嫵每每入宮看望,都能看到她身著勁裝,指揮著皇長孫扎馬步,看得霍嫵都忍不住為這個侄兒捏一把汗。
  反觀太子殿下,成婚後倒一日比一日來得福相,美滋滋地看著愛妻訓子,一副有妻有子萬事足的樣子。
  宋悅老想生個如霍嫵這般惹人疼的女孩兒,奈何一連兩個都是皮實的熊小子,可不叫她氣得牙癢癢。
  只是這清談會……霍嫵糾結了半晌,還是道:「要不我還是不去了吧,萬一被我哥哥的好友看見了,轉頭就告訴我哥把我逮回家去,我可就慘了。」
  衛旌笙似笑非笑地望著她:「你是怎麼會覺得,你那兩位兄長至今不知你回來的消息?」
  「守城的兵士一見你霍家的令牌,回頭就告訴了你二哥。哦對了,忘了告訴你,你去蘭陵那段時日,父皇已升霍陵為禁軍統領,恭喜你了。」
  霍嫵哭喪著臉,儀態全無地蹲在地上:「完了完了。」
  「還有啊。」衛旌笙陪她蹲下與她平視,又接著說道,「榮保帶著掌櫃的口信來找我的時候,我與你二哥正在一處,所以……」他話說了一半,剩下的意思不言而喻。
  「啊啊啊七哥!」霍嫵突然拔高了音量,鼓著腮幫子把手重重地搭在了衛旌笙身上,衛旌笙憋著笑,忍住戳她一下的慾望,勉強正色道:「何事?」
  「蘭亭路途遙遠,不如咱們這就出發吧!」
  「阿嫵啊,蘭亭到這兒,即使是步行前往,也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何來的路途遙遠一說呢?」衛旌笙故意逗她,「何況你才剛剛抵京,正該好好休息才是。明日一早我來接你,定是來得及的。」
  「七哥放心,我一點兒都不累。咱們早些過去才更穩妥些不是。」霍嫵信誓旦旦地答,夭壽啦,要是再不走,萬一她二哥找到這兒來,那她不就慘了。
  想她去蘭陵前,就是因為纏著二哥給她捉蛐蛐兒,兩人才雙雙被母親發現,連帶著二哥也被好一通罵,也不知這會子他消氣了沒有。
  衛旌笙面露難色:「只是霍陵那裡……他聽聞你的消息後,面色可不大好看。不如你還是留在這裡,我叫霍陵過來接你如何?」
  霍嫵簡直欲哭無淚,她連聲道:「七哥我最喜歡清談會了,你就帶上我吧好不好?」
  衛旌笙瞧著遲疑了許久,這才點了點頭。
  霍嫵登時鬆了口氣。
  衛旌笙所說的清談會緣起魏晉時期,彼時盛行「清談」之風。士族名流相遇,不談國事,不言民生,誰要談及如何治理國家,如何強兵裕民,何人政績顯著等,就被貶譏為專談俗事,遭到諷刺,而是專談老莊、周易之類,視之為高雅之事,風流之舉。
  而到了大昌,這清談會又與此前種種有所不同,如今的清談會是無不可言。各地學子貴人在一處討論爭辯,各抒歧異,以駁倒他人為能事。詩書可談,政事亦可談。當今宰輔大人便是以清談會上的一番論調入了陛下的眼,自此得以重用,平步青雲。
  大昌民風開放,對貴女們的限制不比前朝苛刻。世家女子也可參與清談一展言論,與郎君們一道投壺起詩,若真對自個兒的身手有信心者,下場縱馬蹴鞠也無不可。
  衛旌笙到了年紀離宮建府時只封了郡王銜,因是他本事,硬生生啃下了幾塊硬骨頭,這才漸漸入了陛下的眼,年前又加封親王,封號裕。此番清談會既有他到場,自然由他做主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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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霍嫵翌日起了個大早,命春鶯為她綰髮試妝,她相貌不俗,細細妝點之下更顯明媚,叫人見了她就覺得身處春光榮榮中,心裡都鬆快不少。
  春鶯把帷帽遞給她,霍嫵小心翼翼地戴上,力求不能亂了她的髮飾,榮保納悶道:「縣主既打算那帷帽遮著臉,又何必……」
  霍嫵輕哼一聲,道,「這就叫以防萬一!對了,七哥已經前往蘭亭了嗎?」
  榮保答道:「我們殿下說了,叫縣主多睡會兒,別擾了縣主,奴才以命人備了早膳,縣主且用些,馬車就在院外,此地離蘭亭頗近,縣主不必著急。」
  霍嫵道:」不必了,咱們這就動身吧。」
  幾人乘馬車到了蘭亭不遠處,遠遠地就看到那裡人頭攢動,霍嫵跳下車,向裡頭走去。沒走幾步路,她就聽見有個書生打扮的人高聲道:
  「陳小姐果然秀外慧中,真不負嶺南陳氏大名!」
  「早聽聞小姐在香積寺外賑濟窮苦百姓,小姐不僅生得美麗,更是有一副慈悲心腸啊。」
  端坐在席上的素衣少女低眉淺笑,舉起茶盞道:「諸位公子過譽了,我不過區區女子,所能做的只有這點微末小事,哪比得上諸位,才是我大昌未來的國之棟樑。」
  陳思璇高挽了凌虛髻,額前珠飾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她取了絲帕抿唇,一顰一笑間,世族貴女的儀態盡顯。
  霍嫵上一次見她時,兩人都還年幼,陳思璇才不過是個九歲多的女童,通身的傲氣,現在卻平和得很,舉止溫文,半點看不出往日裡驕橫的樣子。
  「阿姐你拉我做什麼,我今兒個非得把那個糊塗蛋給拉回來不可!」
  「好了,這麼多人看著,你也不怕叫人看了家裡笑話。」有個女聲溫柔地勸道。
  「可是……」另一人顯然不服氣,卻拗不過長姐,只得作罷,只是嘴裡仍止不住地小聲嘀咕。
  霍嫵一聽這熟悉的聲音就知道背後來人是誰,她笑著將帷帽上垂下來的薄紗推到兩旁,轉身走過去:「妧清,妧楓,你們兩說什麼呢?」
  「阿嫵?你幾時回京的,怎麼也不派人遞個口信給我,多日不見,你不知我有多想你!」一身勁裝的少女頓時喜笑顏開,跑過去挽著霍嫵地胳膊,「這些天我都快悶死了,阿姐趁母親回鄉看望外祖,死命地管著我,這不許那不許的。」
  「好了,就你話多,也不怕叫阿嫵笑話。」徐妧清試圖把妹妹從霍嫵邊上扒下來,奈何沒能成功,徐妧楓朝她做了個鬼臉,叫她又好氣又好笑。
  「對了妧楓,你剛才怎麼了,好大的火氣。」霍嫵問道,她話音剛落,就見徐妧楓皺起眉頭,嘴噘得老高。
  「還不是那個陳思璇,她進京說來也不過半月多,倒是好大的牌面,現在誰不曉得,嶺南陳家小姐,生得貌美又有才學,出身好,心地善,倒襯得我們如狗尾草一般了。」
  霍嫵逗她道:「妧楓幾時在意起這些來了?陳思璇不過近日風頭盛些,你又惱什麼?」
  徐妧楓急得直跺腳,「阿嫵你知道我不是這種人!她好她美,隨她去好了,何必還要踩別家女孩子一腳!」
  徐妧清低聲道:「妧楓,背後語人是非可要不得。」
  「阿姐你還幫她說話!」徐妧楓氣到仰倒。
  霍嫵一手一個,推著兩人往前走,在這兩姐妹中間當個和事佬:「好了,咱們邊走邊說吧,妧楓今日這打扮,是要下場騎射?」
  「嗯,我聽聞京裡那位質子,就是那個扎迪克那,他們部族送來些好馬,其中幾匹更是難得一見的汗血寶馬,也不知我會不會有這個好運氣,就算騎不上,摸兩把也好啊。」徐妧楓這才打起精神來。
  霍嫵聞言心癢不已,納悶昨日七哥居然隻字未提,否則她也帶著騎裝過來,只是今日,是只好和徐妧清一起在圍欄後看個熱鬧了。
  說來也怪,徐家雙姝明明是雙生子,性情卻大不相同,妹妹自小是個鬧騰的主,與霍嫵脾氣相投,兩人小時候每每湊在一起,恨不能翻了天去。而姐姐妧清卻喜靜,十二個時辰裡,她多半都呆在房中,與詩書為伴。
  她們到馬場那時,場外圍欄後已撐起大片大片的帷帳,帷帳內置有案台並各色瓜果小點,不少貴女們正結伴而坐,湊在對方耳邊敘話,時不時笑成一團。
  要說前些年時,清談會上也沒有這麼多京中嬌客,只是自從那年熙平郡主在一場清談會與理國公府的世子一見鍾情,兩人相談甚歡,家世相合,雙方親長便許了親事,如今夫妻二人琴瑟和鳴恩愛非常,成了京中一段佳話。
  此後,越來越多的閨中女郎樂意來清談會晃悠,世家小姐們坐在一處談天說地,也不用太多顧忌,只說些女兒家的私房話,聊聊究竟是哪家兒郎更俊些,哪家少年日後會成了自己的如意郎君。
  徐妧楓拉著霍嫵往高處走,她最喜湊熱鬧,盡愛往人多的地方鑽,看跑馬在哪兒看視野最好,她極有經驗。
  徐妧清半道說被她的一個手帕交拉走,這會子帳中僅有她們兩人,徐妧清隨手撈起一個果子往上拋去,在它落下來之前再穩穩地接住,如此反覆。
  霍嫵看不下去了,伸手把果子撈過來,張嘴就是一口,徐妧清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啃果子。霍嫵翻了個白眼,「看我做什麼,你呀,心情不好也不必折騰果子啊。」
  「不是,阿嫵。」徐妧清欲言又止,終於吶吶道:「那啥,我先前沒洗手來著。」
  霍嫵一口大白牙正磕在果子上,聞言一頓,「徐妧楓!你故意的吧!」她三下五除二啃完果子,伸手就往徐妧楓癢癢肉上招呼,「正好,我現下也沒淨手!」
  「別呀,阿嫵我錯了,錯了還不行嗎,哈哈哈,你別撓我!」
  兩人一番打鬧後,霍嫵攬著徐妧楓的肩,大姐頭似的開口:「現在心中可鬆快些了?」
  徐妧楓一愣,不好意思地笑笑:「阿嫵你看出來了啊?」
  「自然了,咱倆大小就投趣,你心裡憋著事,我哪能看不出來,說吧,我聽你先前的意思,可還是因為陳思璇?」
  徐妧楓點頭道:「可不是。阿嫵,我先說一點,我可真不是嫉妒她。你還記得陳思璇小時候與我們一道玩耍,她看上了我姐姐的臂釧,非要帶走,姐姐不樂意,她就好一通哭,倒叫姐姐被長輩們責罵那事兒嗎?」
  「我記得。」霍嫵道,「只是時隔多年,你怎麼突然提起這件事了?」
  徐妧楓嗤笑一聲,道:「她這次進京,端的一副好做派,我本以為她變了性情,沒成想,該是變本加厲了才對。」
  「你還記得衛伯爺家的衛苒嗎,她與留侯次子原本是從小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的,兩家長輩私底下早給許了婚,只是沒擺到明面上罷了。自陳思璇宴會上與他聊了幾回後,留侯家那小子跟著了魔似的,說衛苒樣樣不如她陳思璇,吵著鬧著非她不娶。」
  「還有我哥,簡直是被灌了迷魂湯,一口一個陳家小姐的,說的她樣樣都好,稱一句天上有地下無也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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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徐妧楓這下子就跟打開了話匣子般,全然停不下來:「這也就罷了,你可知她在香積寺施粥一事?我猜你一定不知道,這一整日,她只在午後達官顯貴們下朝時親自出來做善事,她想為自己,為陳家博名聲,我無話可說。可這做戲也得做個全套吧!」
  「我今日來時見了她,她可不像你剛剛看見的那樣溫婉,直言衛苒無用,我哥哥更是自己願意纏著她,可這一轉場,到了世家公子面前,這臉變得倒是比翻書還快!」
  霍嫵一時語塞,她被徐妧楓這連珠炮似的一大串折騰的腦仁疼,好在徐妧楓也沒指望她能立時給拿個主意,她把滿肚子的話說出口,頓覺渾身舒爽。
  這時,霍嫵突然聽見周邊的帷帳傳來一陣喧嘩,有貴女竭力壓低了聲音道:「裕王殿下怎麼來了?」
  「不是說這次清談會是裕王殿下主持,他會來也不稀奇啊!」
  「裕王殿下真是英俊,也不知以後是誰家姑娘有幸做得裕王妃之位。」
  「反正不是你,人家殿下少年英才,更何況殿下生得這般好看,日日看著鏡中自己的面容,這眼光也不會低到哪兒去了吧,你啊,怕是沒機會嘍。」
  霍嫵也探出頭去打量,衛旌笙今日少有的穿了身藏青勁裝,衣袍上用金線繡著雲紋圖樣,繡娘手藝巧妙,這紋路暗處不顯,一道陽光下就顯得流光熠熠,又似水波湧動,更襯得青年風姿無雙。他手中提了一個竹籃,竹籃上蓋著塊紗布,一雙眼在眾多帷帳中掃過,便逕自往高處踏步而來。
  霍嫵眼看著他越走越近,心中莫名慌亂。她抬頭望天,熾熱的陽光灑在面上,她想,許是天太熱了,才叫她有些面紅耳赤的?
  女兒家的帷帳,衛旌笙不好直接走進去,便在帳外招招手,徐妧楓自然不會認為他是特地過來找自己,衛旌笙幽涼的眼眸在她身上一掃而過,徐妧楓一顫,下意識地從背後推了霍嫵一把。
  霍嫵趕緊把帷帽放下,天可憐見,七哥如今這般討喜,一路走來跟個香餑餑般,她可不想被眾多貴女的眸光刺成篩子。
  衛旌笙微微一笑,把手中的竹籃遞給她,霍嫵下意識地接過,掀開紗布一看,是滿框殷紅的櫻桃,一個個圓滾滾地躺在籃子裡,衛旌笙隔著帷帽看不到她的面容,也知道小姑娘此時必然是滿面笑容。
  他聽見她快活地問他:「七哥,這才三月多,櫻桃都還沒熟呢,你這是哪兒來的呀。」
  衛旌笙笑道:「皇都的櫻桃沒熟,登州府的可正是好時候,你先拿著嘗嘗味道,若喜歡,我再命人給你送去。」
  霍嫵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當然喜歡啊,我最喜歡吃櫻桃啦,嗯,別的也喜歡!對了七哥,今日這副打扮,你是打算上場騎射嗎?」
  衛旌笙輕輕嗯了一聲,霍嫵急了,道:「這怎麼行,你昨兒個不是還咳嗽來著,你自己的身體,怎麼一點都不顧忌呢?」
  衛旌笙:糟了,忘了這茬。
  霍嫵簡直拿衛旌笙沒辦法!
  家裡的叔伯兄弟們,哪個不是體格強健以一當十的英雄好漢,就連她家年紀最小的堂弟,也是冬日裡光著腳滿地跑都不會著涼的主。而衛旌笙呢,現在倒還好些,小時候才叫個風一吹就倒。
  霍嫵還記得與衛旌笙初識那年,她拉著他冬日裡躲著宮人偷跑出去踩雪,結果第二天,她好端端的什麼事沒有,衛旌笙卻發起了高熱,連著好幾天都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霍嫵嚇得不行,就怕衛旌笙從此一病不起,非趴在他床邊守著,誰拉都不肯走。
  被好一頓責罵後,霍嫵才明白,原來周圍人都說她七哥身子不行,叫她不要拉著他胡來,她不過應付幾聲了事,還以為七哥功夫分明不錯,又能體弱到哪兒去呢。她沒想過,這胎裡帶出來的病竟能厲害到這種程度。
  霍嫵心裡澀得慌,看著衛旌笙唇色發白,頭冒冷汗地為病痛所苦,她只恨自己一時任性,害了七哥。
  衛旌笙醒時,眼前頭暈目眩的,忽地胸口一重,有個小胖糰子直衝沖地撲進他懷裡,哭到上氣不接下氣,他一下子就聽出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剛想問她出了什麼事,發出口的卻是一串猛烈的咳嗽聲。
  這場大病對衛旌笙而言,可以說是因禍得福。
  久病沉痾,他身上大大小小的隱疾被一次性引出,纏綿病榻月餘,才漸漸好轉,就連陛下見這個兒子病的如此嚴重,也生出不少慈父心腸,責令御醫務必盡心為七殿下看診。御醫不敢大意,只道七皇子年紀尚輕,此番所幸把暗病牽出,否則等年紀大了才會成一大難題。皇子以後好好調養,定能享常人之壽。
  霍嫵不懂這麼多,她只曉得端來一大碗藥膳親自送到衛旌笙床前,眼巴巴的看著他,衛旌笙稍表現出一點抗拒,女孩子眼裡瞬間淚光點點,叫衛旌笙有什麼話都吞進了肚子裡。
  也是到後來,衛旌笙才發現,他家小姑娘似乎落下了一樁心病,在她眼裡,他似乎成了個紙糊的娃娃,風一吹就倒,需得她好生照顧著才行,叫衛旌笙哭笑不得。
  衛旌笙曾試圖把小姑娘心裡這對他錯誤的印象掰正回來,只是……無論發生什麼事,霍嫵總是毫不猶豫地站在他身邊關懷他的感覺實在太好,好到衛旌笙心甘情願當她心裡的一朵嬌花。
  當然,有的時候,這嬌花也不是這麼好當的。
  比如現在,她的灼灼目光幾乎要透過那層薄紗,在他身上射出個洞來。
  「殿下快走了,陳家那小子早挑好了馬,就等著咱們呢,這般磨蹭可不像你啊,難不成是被誰家女郎迷了眼去?」有個錦袍兒郎大大咧咧地走過來,從背後渾不吝地勾著衛旌笙,他這才看到衛旌笙面前還站了個霍嫵,立馬站正了,嬉笑著拱手道:「失禮了,方才沒看見這兒還有位小娘子。」
  衛旌笙毫不猶豫地把他掛在他肩上的手扔下去,對方「嘖」了一聲,捂著胸口怪叫,高高壯壯的青年硬做出西子捧心的樣兒:「我的裕王殿下,咱們這交情,你這麼嫌棄我,也太傷我的心了吧!」
  「李昭……你捂錯邊了,心長在另一頭。」霍嫵默默地別過頭去。
  「什,什麼錯了,小爺我心長偏了不成吶!」李昭面不紅心不跳地張嘴就來,「咦,小娘子的聲音耳熟的很呢,難道是舊相識?」
  他說著,就自來熟地探手去夠霍嫵的帷帽,指尖還沒碰到邊角兒,就被衛旌笙狠狠地扣住了腕子,霍嫵輕笑了一聲,自覺地把薄紗撩起一角,道:「我說,得虧了是我,若換了其他小姐,你這般輕浮,還不得去左相大人面前好好告你一狀,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李昭瞬間喪成一團,他哀歎道:「原來是你啊,我就說,還道咱們裕王殿下幾時轉了性子,竟肯往女孩們帳中跑了。」
  「你可別提了,前些日子我剛被我家老頭子好一頓訓,你說他好好一個相爺,不想著為國做事,一天到晚盯著我做什麼!」
  霍嫵踮起腳去拍拍他的肩膀,無甚誠意地安慰道:「李大哥一向沉穩,左相大人要操心的可不就你這麼個不成器的小兒子了嗎,七哥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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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對著李昭一臉不敢置信的神情,衛旌笙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
  李昭瞬間氣到仰倒,他顫抖著指尖道:「你你你,霍嫵!我與我大哥不過差了兩歲,與殿下更是一般年紀,你喊他們就是一口一個哥,怎麼到了我這裡就連名帶姓的了,還有殿下,你還如此偏幫她,你也不看看,這丫頭再不管管就要上房揭瓦啦!」
  霍嫵負手在身後,搖頭晃腦地笑:「李大哥為人穩妥,自然擔的起我這聲稱呼,你說說你有什麼?」她說著就往衛旌笙旁蹭了蹭,「還有啊,看見了沒有,這可是我七哥,不偏心我偏心誰?」
  衛旌笙含笑站在她身前,由得霍嫵躲在他背後,張牙舞爪地朝李昭做鬼臉。
  如她所言,他是他七哥,無論對面是誰,他心裡的那桿秤永遠都是無條件偏向她這一邊的。
  李昭差點背過氣去,「得,你厲害。爺好男不跟女鬥!殿下,咱們真該走了,陳家小子還在馬場等著呢,阿嫵,你一會兒可記得來給你李二哥加油助威啊!」
  霍嫵故意氣他:「去是要去的,不過不是給那個姓李名昭的鼓勁,是給我七哥!」
  她說著,對向衛旌笙時卻是斂了笑意,鄭重其事地道:「七哥要以身體為重,若有個不適可得立馬下場,我會在圍欄外一直盯著你的。如果你敢硬撐,我就,就……」
  衛旌笙頗為好奇地看著少女,想她能對他說出什麼狠話來。
  霍嫵驀然低下頭,衛旌笙看不見她的表情,只聽見她的聲音壓得極低:「七哥難受了,阿嫵會很難過很難過,七哥不會捨得阿嫵傷心的,對不對?」
  她話裡帶了哭腔,衛旌笙霎時間呼吸一凝,一句「好」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少女聞言立刻抬起頭來,面上笑盈盈的,哪找的出半分淚意。
  衛旌笙:得,她就是看準了他吃她這一套,回回都這麼治他。
  可偏偏,他還甘之如飴。
  李昭渾身一顫,他覺得自己簡直可以抖落一身的雞皮疙瘩,忍無可忍,他拽著衛旌笙就走,邊走邊道:「我可真是服了,你倆怎麼就能把這丁點的小事折騰的這麼膩歪呢。哎,阿嫵,別忘了過來看我大顯神威!」
  見他們逐漸走遠,徐妧楓才大著膽子走過來,撞了撞霍嫵的肩膀:「阿嫵,你膽子可真大。」
  霍嫵不明所以,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徐妧楓道:「就裕王殿下那性子,嘖嘖嘖,說是個冰窟窿可不過分吧,他剛才瞧我那一眼,我都覺得他下一句話開口就得是來人啊,把這姓徐的拖下去,砍了,你居然還能和他面不改色地說話逗樂,這心裡也不怵得慌?」
  霍嫵:七哥哪裡冰窟窿了?他分明是是脾氣好人又溫柔體貼的好哥哥呀?
  她無不可惜地望了望徐妧楓,暗歎她這閨中好友,什麼都好,就是這眼神實在是不大行,什麼拖下去砍了,倒把衛旌笙說的跟個活閻羅似的。
  徐妧楓被她這關愛盲人的眼神看得哪哪都不自在,她渾身一抖,道:「罷了罷了,你不覺得就行了唄。咱們也該走了,不是你說,要與殿下助威的嗎?」
  既要助威,自然是要去臨近馬場的圍欄邊上才好,否則任憑霍嫵在坡上喊破了喉嚨,衛旌笙也是連半個字都聽不見的。
  這場清談會來的貴女不少,真正對打馬球感興趣的卻不多,徐妧楓拉著霍嫵七拐八拐地,很快站到了一個視野頗好的地方。
  霍嫵目力極好,遠遠地就看見衛旌笙翻身上馬,動作乾淨利落,他直挺著腰背,雙腿在馬腹上一夾,紅棕色的馬兒吃痛,健壯的下肢飛快地跑開,在沙地上帶起一陣塵土飛揚。
  衛旌笙單手拽住韁繩,另一隻手中是根數尺長繪著精美紋飾的球仗,他用力一擊,彩繪的馬球騰空而起,直衝對方大門而去,場內外頓時一片歡騰。
  就在這顆拳頭大小的綵球即將衝破球門之時,一根月杖突然冒出來,將球狠狠打了出去!
  來人一身黑袍,陽光灑在他的臉上,霍嫵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見他整個人倒掛在馬背上,腰腹一用力,就重新坐了回去,繼續在馬場上馳騁。
  衛旌笙聽見李昭在邊上低聲罵了句:「多好的球,這小子是哪兒冒出來的?」
  「陳縱是陳家嫡系一派裡最得意的子嗣,他若連這一球都擊不出來,我才要覺得奇怪。」衛旌笙駕馬而去,風帶起他的衣袍,他道:「李昭,你可得加吧勁兒了,守好球門,畢竟,我可不想當著……的面,輸給旁人。」
  這一場馬球,雙方打得勢均力敵,到最後也不過各進一球,沒能分出個勝負來。
  徐妧楓看得起勁,手都快拍紅了,興奮地與霍嫵道:「殿下甚少在人前打馬球,我只聽說他騎術不錯,當時我還不信呢,今日一見,如果這都只能被稱為不錯,那我那兩下子可真是要被踩進泥地裡去了。」
  「不過另一邊領頭的那位,也不知是誰家兒郎,不論騎術還是馬術,與殿下都是不遑多讓呢!」
  「徐小姐說的那一位,是我兄長陳縱。徐小姐方才一番盛讚,思璇就先替兄長謝過了。」
  素衣少女緩步走來,向徐妧楓頷首致謝,再抬頭時,臉上已掛上了任誰也挑不出錯處的笑容,徐妧楓見了她,臉瞬間就垮了下來,也不理她,逕自把頭別了過去。
  陳思璇也不在意,她盈盈屈膝道:「見過嘉寧縣主。」
  霍嫵雖有縣主的身份,只是論出身,陳思璇也不輸她多少,大庭廣眾之下,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受了她這個禮。她伸手扶住她,陳思璇趁勢而起,握住她的手:「說來,我與縣主幼時也曾做過一段時日的玩伴,一別經年,回想當時我與縣主一道玩樂的時光,思璇可真是懷念。」
  她的目光若有若無的在霍嫵身上打轉,只叫她避之不及,卻又不好直接甩開她的手,至於她說幼時歲月,霍嫵冥思苦想,她與陳思璇小時候幾乎可以說是相看兩相厭,難道多年過去,那段歲月在陳思璇心裡美化再美化,竟成了二人交好?
  陳思璇親親密密地站到了霍嫵邊上,一個清麗無雙,一個明艷耀眼,陽光刺目,陳思璇不由自主地微瞇起眼睛,她與霍嫵道:「縣主來此,是為看裕王殿下的嗎?」
  「多年不見,縣主與殿下倒都沒變,和從前一樣要好。縣主有殿下,有兩位兄長相護,可真叫思璇羨慕。」
  徐妧楓輕哼道:「那個陳縱不也是你兄長嗎,若論哥哥妹妹的,任誰也比不上你啊。」
  陳思璇面色如常,面對徐妧楓的敵意,她只笑道:「看樣子妧楓似乎對我有些誤會。不過我相信,日久見人心,你說對不對,縣主?」
  徐妧楓氣呼呼地看向霍嫵,大有霍嫵敢順著陳思璇說話,就與她割袍斷義的意思。
  霍嫵:……
  她簡直淚流滿面!霍嫵算是明白了,她就不該跟著七哥來什麼清談會。什麼清談啊,分明是滿滿的火藥味!
  就算她心中對陳思璇有些不喜,只是這一次,她禮數得儀,說的話也沒什麼毛病。兩人都不是小孩子了,霍嫵貿貿然開口,落的不僅是陳思璇的面子,更牽扯到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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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霍嫵忍不住想,她是不是有些像那些個成婚了的兒郎,在正妻與得寵的妾室間糾結又徘徊?
  唔,還是算了,陳思璇那樣的正室,她可吃不落。
  霍嫵正左右為難,忽然聽到前邊有人喊她:「阿嫵。」
  她猛地抬頭,看見衛旌笙駕馬向她這邊騎來,他從馬背上一躍而下,把韁繩丟給邊上的馬丞。他生來體寒,這樣一場激烈的賽事後,場上大多兒郎都大汗淋漓,他卻還是清清爽爽的樣子。
  他沐浴著陽光向她走來,見霍嫵正盯著他,下意識露出一個笑容。
  是霍嫵非常熟悉的那種,乾淨而又溫暖的笑。
  令她如此心安。
  霍嫵心裡一鬆。
  她高舉了另一隻手,朝衛旌笙的方向揮了揮。
  衛旌笙的步伐肉眼可見的更快了些。
  等他走近了,霍嫵才看見他身後還遠遠跟著一人。這人烏髮高束,負手在身後,他身量高大,稜角分明的一張臉,也沒個笑意,就顯得有些凶神惡煞了。
  徐妧楓劈手把霍嫵拉到另一側,自己則擠進了她與陳思璇中間,與對方隔得老遠。陳思璇回眸看了她一眼,徐妧楓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陳思璇沒有理會她,兀自站定,她目視遠方,不知在想什麼。
  徐妧楓見她沒再動作,這才湊到霍嫵耳邊低聲道:「剛剛不自在極了吧,是我早把她的手甩開了,虧你還笑得出來。怎樣,回去以後,你可得好好謝謝我。」
  霍嫵偷摸著衝她比了個大拇指。
  「對了,你看殿下後邊那個,是不是就是那個陳縱?」徐妧楓憤憤地踢了一下沙地,道:「我原還想著誰家郎君如此英武,想著結識一番呢。沒想到居然是陳家人,真是白瞎了。」
  霍嫵好笑地看著她:「看不出來啊,咱們妧楓竟動了春心?懂了懂了,你放心,我下回去府上拜訪,定然好生與徐夫人說道說道。」
  「你敢!」徐妧楓一雙眼頓時瞪得老大,「你可別瞎說,我娘要是知道了,我還能有個清閒日子嗎?」
  「好好好,我不說還不行嗎?」霍嫵本就是逗逗她,何況宋夫人是個嚴肅性子,她可沒那個膽子找她敘話,「不過你都還沒有與陳縱說過話,怎麼就對他這麼大意見了?」
  「就衝他是陳思璇的兄長這一條還不夠?」
  「某人可真是善變,方才也不知是誰,在我耳邊一個勁兒的誇那人騎術超群,若有機會,定要與他賽回馬呢,這才多久,就整個變了個腔調了?」霍嫵嘖嘖地搖頭,眼裡滿是揶揄,看得徐妧楓直咬牙,恨不得上手掐她一把。
  只可惜在她摩拳擦掌地準備動手之時,有人已經站到了她們面前。
  衛旌笙一手扶住欄杆,手下一撐,乾脆利落地翻過馬場邊的圍欄,霍嫵不等他開口,已經自覺地站了過去,立在他身邊。
  陳思璇屈膝道:「參見裕王殿下。」
  衛旌笙掃了她一眼,不鹹不淡地開口:「香積寺施粥一事,父皇既已知曉,對陳小姐很是讚許。」
  陳思璇微微一笑:「陛下實在謬讚了,思璇不過是做了件力所能及的小事,與家國無功,於社稷無益,怎麼當得起陛下的讚許呢?」
  衛旌笙隨意地應了聲,漫不經心地道:「其實本王也是這樣認為的。」
  陳思璇臉上的笑意一僵。
  衛旌笙仿若未覺,低頭與霍嫵道:「你可還記得一年前冬日大雪?」
  霍嫵不明所以,隨著他的話點了點頭。
  衛旌笙謾聲道:「暴雪之下,多少流民無家可歸,你帶頭與多家貴女將匣中珠玉私房捐出買來米面,又找來商隊與管事一路遠行,力求將糧食銀錢親手送到那些難民手裡。這些事情你不提,她們也不提。但我覺得,既然是做善事,不說鬧得人盡皆知,也不必一味低調,是不是?」
  陳思璇仍屈膝在原地,衛旌笙沒有叫她起來,她不好擅自起身。而他此時說的話,更像是一巴掌狠狠打在了她的臉上。
  徐妧楓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她是個渾不吝的主,左右與陳思璇相看兩相厭,此刻自然也不會想著要顧念她的面子,她道:「殿下說的真是有道理。同為大昌子民,我們不過看流民淒苦,才想為他們做些事。自然了,我們比不得陳小姐心思縝密,是個聰明的女菩薩,對吧,陳小姐。」
  衛旌笙似乎此時才看到陳思璇仍屈膝在那兒,他虛扶一把,道:「本王近日事忙,這記性也是大不如前了。真是對不住,小姐快快請起。」
  他這虛扶是真的虛,陳思璇還沒伸手,他就把手又縮了回去。
  陳思璇染了蔻丹的十指緊緊扣在手心裡,直掐出絲絲血痕。再仰首時,她依舊是那個溫婉知禮的陳家嫡長女。
  她道:「殿下少年英豪,深得陛下信賴。這聲對不住,思璇哪裡擔得起。殿下,家兄就來了,思璇先行告退。」
  她說完,又福了一禮,衛旌笙揮揮手,她才轉身離開。
  她步態從容,無人看到她在轉身的那一刻,前一刻還掛在臉上的笑意瞬間就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陳思璇攤開手掌,白皙的掌心是五個月牙狀的血痂。
  她想起衛旌笙看她時的眼神,彷彿在他看來,她不過是深埋在污穢泥垢裡的蛆蟲,不,或許連蛆蟲都比不上,可下一刻,他看向霍嫵的時候,卻這麼珍惜,彷彿她是個什麼一觸就碎的寶貝,他非得把她捧在掌心好生呵護著才好。
  她忍不住回頭,此時她已走了一段距離,她只能看到衛旌笙低頭與霍嫵說著什麼,然後一道走開。
  霍嫵明明只到衛旌笙的肩膀,兩人卻總能並肩而行,無非是衛旌笙放慢了步伐適應她罷了。
  她想,霍嫵啊霍嫵,我可真羨慕你。
  小時候羨慕你有疼愛你的父母兄長,有尊貴的縣主身份,無論我做什麼都入不了太后與皇后的眼,可她們卻把你當皇家的孩子一般疼愛,只要你在,我總要退後一步。
  如今我們都大了,你又有裕王在你身邊如珠如寶地護著你,你自己都沒在乎的事,他比你更在乎,連一兩句流言都不願叫你聽見。
  那我呢?她問自己,我有什麼?
  這個問題在陳思璇腦海裡方方出現,就被她果斷地拋在腦後。
  她踏步而去,心道,總有一日,我會站在最高的地方,到那時,我再不用向任何人屈膝!
  衛旌笙與徐妧楓才開口說要與霍嫵先走一步,徐妧楓就開始拚命地點頭,巴不得霍嫵能趕緊把衛旌笙帶走。
  妧楓是有多怕她七哥……霍嫵歪著頭看他,衛旌笙離得她極近,耀眼的陽光下,她甚至能看到他臉上一根根細小的絨毛。
  七哥真是好看,她心想,別說七哥是最好說話的人,就衝他生得這麼好看,我也,也……
  「想什麼呢?」她的目光太過熾熱,叫衛旌笙想裝作沒看見的樣子也難。
  「想七哥好看!」霍嫵下意識地脫口而出,話出口時,她才覺得不好,登時把頭轉了回去,左看右看的,就是不看他。
  衛旌笙摸摸自己的臉皮,得,看來小姑娘是真喜歡他這張皮相。
  他揚眉一笑,故意上前兩步,貼著霍嫵走,霍嫵避不過,氣呼呼地道:「七哥老擠我做什麼,這條路這麼大,你走哪兒不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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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他帶她走的是條山蔭小道,一顆顆故事長得老高,根系盤疊交錯,連枝葉都纏在一起,路上開滿了山花,春意盎然,置身其中,只覺神清氣爽。
  這條路其實說不上寬廣,只是單就他們兩個人,就算橫著走,那也是綽綽有餘的了。
  衛旌笙面不改色地道:「我怕樹上有蟲掉下來。」
  霍嫵狐疑道:「少騙人了,我才不信你怕蟲子。」
  呀呀呀,小姑娘長大了,沒以前好騙了呀,衛旌笙不答,仍湊過去,霍嫵雖然嘴上說著不信,到底沒有繼續避著他走。
  「繼續說說唄。」衛旌笙仗著腿長,慢悠悠地挨著她走。
  霍嫵瞪了他一眼:「說什麼?」
  「說……」衛旌笙忽地把臉湊近,霍嫵猝不及防,看衛旌笙離她忽然近在咫尺,自她年關時來了葵水,便算是大姑娘了,連兄長都不會再像幼時離得她極近,趁她不備忽然把她舉起來抱住轉圈圈。衛旌笙這一出,叫她不自在極了。
  「可是你說我長得好看的,那你說說,我是個怎麼好看法,嗯?」衛旌笙對著她笑了一下,霍嫵的耳根蹭得紅了起來。
  她猛地拿手摀住臉,躬下身飛也似地跑開,衛旌笙聽見她邊跑邊碎碎念:「太作孽了吧,我七哥鐵定是山裡修行成精的千年公狐狸沒跑啦!」
  衛旌笙笑彎了眼眉,他高聲道:「阿嫵,跑慢些,同手同腳的也不怕摔了。」
  前邊的身影一頓,隨及,少女用更響的嗓門兒衝他吼道:「閉嘴吧七哥!不說話又不會變成啞巴!我才不會摔倒!」
  她清脆的聲音在山林裡迴盪,驚了滿樹鳥雀,雀鳥們成群的飛出來,在湛藍的天空中排成一列,悠閒地朝更遠的地方飛去。
  另一邊,陳縱推門走進屋內,他回身關門的功夫,就聽見一個女聲道:「兄長今日在馬場上好威風,思璇可真為兄長驕傲。」
  陳縱蹙眉,他坐到桌邊,陳思璇正坐在那兒,撐手抵著下巴,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陳縱記得父親以前常說,好男兒當志在天下,不該被囚在一方土地中。於是,他十二歲時一柄長劍,一個簡單的行囊,就隨師父離開了嶺南,一路遊走四海,師父教他武藝,教他學問,教他為人之道。
  仗劍走四方,天涯一杯酒。這幾年,雖無錦衣玉食,陳縱卻覺得快活無匹,他幾乎忘了自己是陳氏這一代家主親子,他生來背負的東西烙印在骨子裡,如附骨之蛆,他無論身在何方,總要回到他生命的原點。
  只是他沒想到,把他帶回嶺南的,會是他母親病重的消息。
  陳縱不眠不休快馬加鞭地趕回去,陳思璇已經接到消息在門前等他,見他匆匆下馬狂奔而來,她低眉順眼地叫了他一聲「兄長」。
  就像她現在這樣。
  陳思璇倒了杯茶遞到他面前,與他道:「兄長不說話,是有什麼心事嗎?」
  「思璇,你小時候,從不會像這樣,一板一眼的叫我兄長。」她從前也會舉著糖畫,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後邊,一口一個「哥哥」的喊他。
  陳思璇低著頭,睫毛輕輕閃動:「兄長說笑了。」
  陳縱不再開口,他緊緊捏著茶盞,手上青筋暴起,似乎茶盞一不留神就要隨在他手心裡。
  陳思璇恍若未見,繼續說道:「兄長今日清談會上,與各世族子弟談得如何?兄長既已回來,就不能像在外頭時那般無拘無束了。更何況,礦山那件事,還得兄長與我那宮中的表兄一道,拿個章程出來。」
  「可據我所知,兄長對我表兄屢屢避而不見,思璇敢問兄長,究竟是何意啊?」
  她說的表兄,正是陳淑妃所出的淮王殿下,衛藺灃。
  陳縱重重地將茶盞拍到桌上,濺起零星水花,他道:「有什麼好談的,私挖礦山,導致礦山塌陷,數百礦工丟了性命,這本就是我陳家的不是。我們現在該做的,是在陛下面前陳情,再好好安置那些礦工的家人,而不是一味的粉飾太平!」
  「兄長慎言!」陳思璇猛地把聲量拔高,「我看兄長在外多年,連腦子都糊塗了是嗎?照你說的做,你良心上是過得去了,陛下心中會怎麼想,這對陳家,對表兄他又會造成多大的折損,兄長想過嗎!」
  「兄長。」陳思璇放緩了語調,款款道:「我知道兄長是風光霽月的人物,看不得這些陰私。只是兄長,你我身為陳氏兒女,與家族息息相連,兄長既享了陳家身份帶來的尊榮,也該為陳家做些什麼,淮王身上留的,有一半是我陳家的血。兄長,不會不明白吧?」
  陳縱深深地望向她:「那麼你呢,自進京以來,你行善舉,揚善名,與親貴子弟相交甚廣。思璇,你能否告訴為兄,你到底想做什麼?」
  「兄長放心,我心裡有分寸,對了,明日回京,若表兄再來,兄長可別又駁了他的面子,相信即便眼下父親在這裡,也會讓兄長這麼做的。」她對他的問題避而不答,只站起來向門口走去。
  「思璇你等等。」陳縱突然快步朝裡屋走去,不一會兒,他取了一個錦盒出來,遞到陳思璇面前。
  陳思璇接過,當著陳縱的面緩緩打開,裡頭臥了個泥塑的小人,看模樣,竟與她有幾分相似。
  「這是我先前在街上看到的,買了一直想送給你。」見妹妹始終不聲不響地盯著小人兒,叫陳縱心裡發慌,他道:「你看,這小人有些像你是不是?我記得你從前纏著我上街,在賣泥人的攤子那尋不到像你的泥人,還跟我發脾氣來著,我……」
  「兄長。」陳思璇打斷了他的話,「多謝兄長記掛著我。然而兄長,我已及笄,不再是那個任性的小孩子了。」
  「這些東西,我早就不喜歡了,也請兄長以後,不必費這些心思。」
  陳思璇說完這些話便推門而出,落日的陽光把她的背影拉得很長,她攥著那個泥塑小人,再沒有回回頭。
  第二天一大早,衛旌笙就命春鶯把睡得昏昏沉沉的霍嫵從被窩裡揪出來塞進了馬車,霍嫵百般的不情願,若不是顧忌著面子,她恨不得扒著門框不出去。
  衛旌笙看得好笑,與她道:「就這麼怕見你二哥和母親?」
  霍嫵皺巴著臉,沒精打采地道:「不是怕,只是……唉,七哥還記得我們幾年前那個上元夜嗎,就是我碰見拐子的那一次。」
  衛旌笙眉頭微蹙,五年過去,他思及此事,仍覺得後怕:「怎麼突然提到這個?」
  「這件事我根本就不怪我二哥,可他嘴上不提,心裡卻一直記著,這幾年看我看得緊,動輒就好一頓說,平日裡好好的,發作起來那臉拉得老長,嘴巴比母親還厲害呢。」霍嫵說著,就把兩頰上的肉往下拉,硬生生擠出張長臉來,「喏,看見沒有,就像我現在這個表情。」
  「還有啊,這清談會不是還有幾日才結束麼,你這麼早回去不好,不如我們再多留幾日啊。」她在馬車裡拱來拱去的,嘟囔著朝他提議。
  衛旌笙伸手在她腦門上輕輕彈了一下:「少在我面前作怪。我還有事要忙,總不能這些學子閒人們在這呆多久,我就陪多久吧。何況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多幾日少幾日也沒什麼區別,最重要的,是看這些人來日的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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