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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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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惜薇 -【胖閨秀好招搖 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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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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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8 00:11:0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霍嫵眼中光華流轉,她迫不及待地開口:「那不如我……」
  「想都別想!」衛旌笙知她甚深,她一開口,衛旌笙就猜到她在想什麼歪主意,他毫不猶豫把她的這點小心思扼殺在了搖籃裡,「若我真把你一個人留在蘭亭,莫說你父兄,單是皇嫂那裡就沒我的好果子吃。」
  霍嫵小聲道:「少來了,才不信你會怕悅姐呢。」
  衛旌笙假裝沒聽清,道:「在說什麼?」
  霍嫵把手搭在嘴邊做喇叭狀,「我說,七哥你騎術這麼好,做什麼非得和我一起擠馬車吶!」
  這馬車裡鋪滿了狐狸毛,白白軟軟的,若只她一個人,她大可以自在的在馬車裡打個滾兒,只是又進來一個衛旌笙,這地方就顯得不夠開闊了。
  衛旌笙攏了攏身上的披風,一臉無辜地看著她:「今日風大,阿嫵當真忍心趕我出去騎馬吹風嗎?」
  霍嫵還沒開口,衛旌笙就作勢要往馬車外鑽,「唉,罷了罷了,阿嫵大了,嫌棄七哥了,連馬車都不願與七哥共乘……」
  他這長吁短歎的,宛如一個兒孫不孝的孤寡老人,看得霍嫵嘴角一抽:「七哥你回來。我,我就隨口一說,又沒有要趕你出去的意思。」
  她話音剛落,衛旌笙就穩穩地坐了回去,霍嫵狐疑道,「七哥你就是想逗逗我是吧?」
  「想什麼呢?」衛旌笙打開馬車裡塞著的一個小木櫃子,從裡頭取出一個食盒,「懷香齋的桃酥,吃不吃。」
  「吃!」毫不意外的答案,衛旌笙從食盒中取出一碟桃酥遞給她,「一會兒,我先送你回國公府。」他道。
  霍嫵的桃酥咬了一半,聞言期期艾艾地看向他,哀嚎道:「七哥!敢情這是你給我準備的斷頭飯吶!」
  「說什麼傻話。」衛旌笙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霍嫵不愛用發油,一頭青絲乾淨柔軟,她的髮絲在他指尖劃過,他不留痕跡地把從她頭上捋下一根斷髮納入袖中,他道:「我送你回去,再幫你在國公夫人面前多說幾句好話總行了吧。」
  霍嫵把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算了吧,母親重禮,當著你的面不說什麼,等你一走,我照樣沒個好果子吃。」
  她一挺胸膛,臉上寫滿了「視死如歸」四個大字。
  衛旌笙憋著笑歪倒在車廂內:「好了,皇兄昨日就遣了人過來,與我千叮嚀萬囑咐,叫我千萬與國公夫人說,過兩日務必請你進宮陪陪皇嫂,皇嫂這兩日老沒個精神,皇兄也是想著你在的時候,她總能鬆快些。」
  霍嫵的眼睛蹭得一下亮了起來,她美滋滋地道:「肯定是悅姐叫他這麼說的,我就知道,悅姐最心疼我了。」
  若她生了尾巴,此刻必然是搖得正歡。衛旌笙眸光閃動,他覺得有些手癢,小姑娘坐在他的馬車裡,吃著他買的吃食,當著他的面,說什麼悅姐最心疼她……
  果真是欠收拾了!
  鎮國公府門前,沈容寒著一張臉站在門口,看著馬車從遠處一點點靠近。霍嫵跳下馬車,看著母親的冷臉,什麼膽子都沒了,她怯生生地喊了一句:「母親」。
  沈容掃了她一眼,不理她。只走上前去,沖馬車一福:「小女頑劣,多謝殿下看顧,勞煩殿下了。」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衛旌笙這才拱手道:「阿嫵已送到,小王就先走一步了。」
  「哦對了,夫人,皇祖母與皇嫂甚是思念阿嫵,兩日後還望夫人能容阿嫵入宮小住幾日。」
  沈容瞇著眼點頭答應,還有兩日,拿來教育教育她這瞎胡鬧的小女兒,勉強也算夠了。
  霍嫵躲在後邊,拚命地朝衛旌笙使眼色。這就完了?不是說好要幫她說好話的嗎?為何她連半個字都沒有聽到?
  衛旌笙視若無睹,衝她笑了笑,放下車簾揚長而去,霍嫵頓時氣到仰倒,沈容霍地回頭,沉著臉道:「又想往外跑不成,還不回府!」
  霍嫵:七哥……我到底又怎麼得罪你了啊啊啊!
  霍嫵在家受了母親整整兩日的念叨,早已是苦不堪言。是以宮中的人一到,她忙不迭地就往馬車裡鑽,看得沈容直皺眉。
  宋悅派來接她的是她的心腹侍女聞箐,她是宋家的家生子,比宋悅大上幾歲,自小就跟著她的,在邊關時甚至還跟著宋悅上過幾回沙場,二人名為主僕,真要算起來,感情與姐妹也差不離了,聞菁為人果斷,又明事理,向來很得宋悅的重用。
  霍嫵與宋悅交好,對她自然也不陌生,兩人一來二去的,倒很投緣,宋悅孕期偶爾發幾回牢騷,這兩個總合起伙來哄她,鬧得宋悅連連搖頭。
  「悅姐現在身子可還好,喜歡吃什麼口味的吃食,酸的還是辣的?等下回我也好在外頭找著有意思的東西帶給她。」霍嫵坐進馬車裡,問道。
  聞菁笑著答道:「縣主一會兒到了我們娘娘面前,可千萬別提這茬。」
  霍嫵不由得納悶,道:「這是為什麼?」
  「縣主忘了娘娘生小皇孫的時候?」聞菁促狹地朝霍嫵眨了眨眼,「都說酸兒辣女,娘娘那陣子可是嗜辣成性,滿心以為能誕下一位小公主,結果呢,結果一看又是位小皇孫,可把娘娘給氣壞了。」
  「這回娘娘可說了,誰再在她面前提什麼酸兒辣女之流,她就跟誰急。娘娘近日脾氣大著呢,連太子殿下,都被趕去睡了好幾回書房。」
  自然了,太子殿下是如何抱了被褥在門口求饒這種事,就不必往外說了。
  她話裡未盡之意,霍嫵心領神會,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不一會兒,馬車裡就傳出一陣壓抑著的竊笑。
  馬車入三門後停下,又換了轎輦,等霍嫵到東宮時,已近巳時,霍嫵提起裙擺拾階而上,穿過迴廊,有機靈的宮人見了她,忙過來想為她引路。
  「參見嘉寧縣主,縣主,太子妃娘娘正在武堂,婢子帶您過去吧。」
  「武堂?」霍嫵回頭看向聞菁,道:「這會兒不是該用午膳的時辰嗎,悅姐如今是雙身子的人,這個點兒跑去武堂做什麼?」
  小宮人抿唇笑了笑,聞菁無奈地歎道:「你先下去吧,我會帶縣主過去的。」
  「是,聞菁姐姐。」
  聞菁退後霍嫵半步走,邊為她引路邊道:「想必又是在訓導兩位小皇孫了。」
  霍嫵一聽樂了,笑道:「大的那個且先不提,我小侄兒才多大,悅姐這就給他練上了?」
  聞菁並不答話,只露出個一言難盡的表情,霍嫵心裡好奇,腳步走得更快了些。
  武堂是宋悅入主東宮後所設,宋悅習慣了晨起練練拳腳,鬆動鬆動筋骨,她並非一心庶務的女子,論起管治諾大一個東宮,起初也頗為頭疼,到後來索性不去想那麼多,只管用管營帳裡兵士的法子來料理宮人,沒成想還真歪打正著,給她揪出數條暗樁來。
  她性子爽利,旁人對她三分好,她必要五分報回去。皇后是越看這個兒媳婦越喜歡,特地賜了幾個善於管理賬務,統籌宮人的嬤嬤也給,皇后本是出自好意,真賜了人下去後才覺不妥,擔心宋悅會覺得她是想架空她這個太子妃。
  宋悅是不知道皇后心裡這許多彎彎繞的,於她而言,皇后給她的人都是有真本事的,用著稱手,又不必擔憂這幾個人包藏禍心,可比皇后賜給她珠寶華服好多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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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8 00:11:1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皇后打量了她幾日,見她是真毫無芥蒂,高高興興地用著她給的人,心裡不免開懷,就連太子妃設武堂與太子比劃身手這事兒,她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咳,她這兒媳婦怎麼說來著,是個性情中人吶,愛習武怎麼了,這不才能給本宮誕下了兩個大胖孫子呢嘛!
  什麼什麼,你說太子殿下昨兒個不敵太子妃,被整個兒掀翻在地?嗯,該管,是該管,這個昶霖,身手真是不中用吶,雖不指望他武學有多本事,也該好好練練才對嘛,想他父皇當年,這功夫再諸多皇子裡,那可是拔尖兒的!
  至於別的什麼,本宮也是做了祖母的人了,何必管這麼多討年輕人的嫌不是,本宮尚且不提,旁人,就更沒那個資格置喙太子與太子妃宮裡的事!
  霍嫵還未走進武堂,就聽見有孩童稚嫩的聲音從裡頭傳出——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緊接著,她便聽到一個女聲道:「背得不錯,執禹,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這大侄子才幾歲,我在他這個年紀可都還沒開蒙呢吧,一天到晚的也就想著吃吃喝喝來著,悅姐你這不是難為咱們小執禹呢嘛。」霍嫵笑著踏入武堂,這一進去,倒連她都不由得一愣。
  無他,只是這武堂陳設實在太過齊全,刀劍棍棒不說,就連梅花樁石墩子都在了,霍嫵甚至在角落裡看見了沙袋的邊角。
  四歲多的皇太孫衛執禹在中間半蹲著紮著馬步,聽見霍嫵的聲音,他眼睛一亮,中氣十足地喊了一聲「姑姑」。
  他邊上的是他兩歲半的幼弟衛景源,他正學著哥哥的樣子,搖搖晃晃地紮著馬步,只可惜身量太小,怎麼都不像個樣子。這會兒見霍嫵來了,忙朝著霍嫵的方向撲過來,緊緊地抱住霍嫵的腿。
  衛景源白白胖胖的,正是小孩子最可愛的時候,霍嫵聽他甜甜地喊自己「姑姑」,連忙笑著蹲下身,企圖把衛景源從地上抱起來。
  她剛一發力,臉上的表情就變了又變,眉頭的皺成了一個「川」字。
  霍嫵憋紅了一張臉,好不容易才顫巍巍地把衛景源抱離地面,她心中叫苦不迭,這麼點一個糰子,怎麼就能這麼沉呢。
  衛景源是不知道霍嫵抱他抱得有多艱難,他只曉得這個姑姑可好了,老愛陪著他們玩不說,還總會給他們帶許過宮中沒見過的好吃的,他最喜歡這個姑姑!
  而我們衛小糰子表達喜愛之情的方式簡單的很,就是在你懷裡,一個勁的折騰。霍嫵被他這麼一踢蹬,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宋悅看得好笑,見霍嫵實在扛不住了,這才命力氣大的嬤嬤把衛景源從她懷裡接過,霍嫵捏著胳膊往宋悅身邊溜過去,苦哈哈地道:「悅姐,你到底餵了景源什麼呀,短短幾個月的功夫,他怎麼重了這麼多。」
  「他這個年紀,本就是吃什麼長什麼。」到底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小姑娘,見霍嫵委屈巴巴地縮在她邊上,宋悅把她提上來,給她捏了捏胳膊,「就你那小胳膊小腿的,還想著抱他,連他父親都抱的他久了都覺得手酸呢。」
  霍嫵嬉笑著抱住宋悅,道:「悅姐,這都到用午膳的點兒了,執禹還得練多久啊?他還小呢,不必急於一時不是。」
  宋悅不為所動:「所謂練武,講究的就是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一刻都不能鬆懈。他身為皇太孫,更應當嚴於律己。」
  「你方才說什麼來著,我看你呀,豈止是在執禹這個年紀盡想著吃喝去了,怎麼你現在想的難道不是這些東西了?」
  霍嫵老臉一紅,低聲道:「悅姐,當著執禹的面,你可別埋汰我了吧……」給他聽見了,我還怎麼樹立做長輩的威嚴啊。
  宋悅心道,究竟是什麼給了你這種錯覺,讓你覺得你是這兩小子的長輩?她分明覺得霍嫵和執禹景源這兩個才是同一輩的人才對。
  她看了看滿臉討好的霍嫵和底下故作老成的兒子,終於道:「執禹起來吧,今日你姑姑來,偶爾少練那麼一時半會兒的也無妨,只是往後可不能如此。」
  衛執禹站起身,撣了撣衣袍,負手在身後,板著一張小臉道:「兒子謹記母妃教誨。」
  他肉嘟嘟的臉蛋一本正經地板在那裡,論神態實在是像極了衛昶霖。兩人若站在一處,外頭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是親父子。
  霍嫵看得手癢,只想去戳他一下,對著衛昶霖她是沒這份膽子,但是衛執禹嘛……
  察覺到有什麼不對的,衛執禹警惕地往後退了一步,拱手道:「兒先回去換身衣裳,就不打擾母妃與姑姑敘話了。」
  宋悅一點頭,衛執禹一溜煙兒就跑了個沒影,霍嫵小心思落空,只好遺憾地搓搓手。
  她本想扶著宋悅走,奈何宋悅在前頭健步如飛:「你呀,可別跟其他人學,不過肚子裡多塊肉的事,加之我又不是頭一回懷胎了,何必這麼小心翼翼的呢。」
  霍嫵眨巴著眼跟在她後邊:「話可不能這麼說,我總覺著悅姐這回定能如願以償,給我來個漂漂亮亮的小侄女的。」
  宋悅揚眉一笑,風采依然:「怕什麼,我的女兒自然像我,必定是個英武的女郎,總不能還沒落地,就要她母親在床榻上躺她十個月吧。」
  霍嫵嘴角一抽,那什麼,悅姐啊,這英武一詞,用來形容女孩兒,是不是不太對?
  宋悅對吃食素來不大講究,只是宮裡用膳向來都是山珍海味花樣頻出,更何況她貴為太子妃,又有孕在身,更是無人敢怠慢。
  她們剛一落座,面前就擺上了兩碗羊皮花絲,再是墨魚羹,荷葉雞,牛柳炒白蘑,金菇掐菜,溜雞脯並香麻鹿肉餅云云,等菜上齊了,聞菁一拍手,帶領著眾宮人齊齊退了出去,把門輕輕掩上,自己則守在了屋外。
  剛才還規規矩矩坐在椅子上的霍嫵立馬就癱了下去,宋悅夾了一塊雞脯肉到她碗裡,道:「方纔不還好好的,怎麼,不多裝一會兒了?」
  「左右眼下就我和悅姐兩個,我是個什麼樣子你再清楚不過。再說了,若在悅姐面前還得端著,那我得多累啊。」霍嫵嬉笑著夾起雞脯放到嘴裡,「這個好吃!」
  她嘴裡嚼著,手中仍不忘舀了碗墨魚羹給宋悅,「我還是喜歡在悅姐這兒用膳,沒那麼多人盯著,胃口都會好些。」
  宋悅笑道:「當著?我可沒見你在皇祖母那兒少吃了。」
  「我昨兒個去同皇祖母請安,皇祖母聽聞我邀了你入宮陪我,還與我說,叫我莫要太縱著你,省得你把我這兒給吃空了,到時候成了個胖姑娘還得賴我的不是。」
  霍嫵故作委屈地往嘴裡塞了口肉餅,邊大口嚼著邊道:「皇奶奶果然是嫌棄我了,唉,如今執禹和景源才是她的心頭寶,我都不曉得是哪個牌面上的人了。」
  宋悅反手拿玉筷敲了敲她的腦門兒:「盡瞎說,讓皇祖母聽見了,指不定得罰你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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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8 00:11:2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可別,這兩日我抄書抄得手腕子都快斷了。悅姐你可留我一條小命吧。」霍嫵放下筷子,舉雙手討饒。
  「哦?你這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我留你何用啊?」宋悅壓低了聲音,瞇起眼問她。
  「我能給你逗樂子呀!」霍嫵說著就呲牙咧嘴地做了個怪表情,還不住地問她,「怎麼樣,我好不好玩,可不可愛吶?」
  宋悅忍俊不禁,笑道:「好了,吃你的飯去!」
  兩人用完午膳,宋悅才招了宮人進來收拾,她自顧起身拉著霍嫵往內殿走去,她已有四月身孕,只是習武出身,看起來仍身量修長,並不顯懷。
  「阿嫵,我聽說你先前隨老七一道去了趟蘭亭?」宋悅拉著霍嫵在榻上坐下,握著她的手問。
  霍嫵點了點頭:「是啊,我怕在如歸那兒的院落住著會被二哥逮回去,所以……」只是沒料到,最後還是沒能躲過一劫。
  躲過了二哥,沒躲過母親吶!她在心底哀嚎。
  宋悅沉吟了片刻,又道:「清談會上,你可與陳家此番進京的那二人有過交集?」
  霍嫵不明所以,仍點頭稱是。
  「那你對他們兩作何看法?」
  霍嫵有些驚訝地伸手指了指自己:「悅姐你問我?」得到對方肯定的答覆後,她才道:「我與那位陳縱,只不過是一面之緣,他騎術很好,啊,還有,我聽聞他師傅是赫赫有名的那位狀元郎,他教出來的弟子,想必差不到哪兒去。」
  十幾年前有位武狀元力壓群雄摘得魁首,不僅武功出眾,就連文采也大有不凡之處。陛下本想委以重用,誰知第二日,這武狀元變跑沒了蹤影,只說他參與比試不過想試試自個兒功夫的深淺,如今心願得償,官場名利非他所愛,他要回到山林中,取一壺美酒,收二三弟子,過他的逍遙生活去也。
  陛下雖氣惱,到底是愛此人才華,只可惜這人怎麼都不肯出山。就連陛下也沒辦法,最後只好隨他去了。
  宋悅道:「沒錯,我父親與那人有過一面之緣,對他讚不絕口。陳縱既能合了他的眼緣,相必天姿心性,都不落下流。」
  只可惜……宋悅想,只可惜,他是陳家人。
  霍嫵接著道:「至於他那個妹妹陳思璇,悅姐,我跟你說句實話,我並不喜歡她。」
  她這人性子好,許多煩心事都不愛放在心上,隔幾日也就忘了,極少這麼明確地表達對另一人的惡感,宋悅怪道:「她是哪裡得罪你了?」
  她視霍嫵如幼妹,她的心性宋悅心裡有數,何況她心裡這桿稱從頭到尾都是歪的,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她就已經毫不猶豫地倒向了霍嫵這一邊。
  霍嫵把在蘭亭發生的事娓娓道來,聽得宋悅頻頻皺眉。
  「陳思璇特地與你親近,也不知在打什麼主意。阿嫵,你聽悅姐的,若她下回再來找你,你避著些她,別與她說太多。」
  「想來你也知道,陳家這回派人進京,為的是什麼。」
  一月前,嶺南連下來多日暴雨,山林裡岩塊崩塌,多處開裂滑坡,隨著暴雨直衝而下,死傷五百餘人,更毀了山民們的祖墳所在,一時民怨滔天,陳氏家主本已命人將這些難民好好安置下去,偏生手下人貪墨,一時出了疏漏,反而使事態進一步擴大,是以傳入了京中。
  陛下派人前往嶺南明察暗訪,幾經周折,竟發現此次難情並非天災,更多的,儘是人禍!
  連綿大山下,赫然是座座挖掘開來的礦山,暴雨之下,被鑿開了的山體根本不足支撐,這才有了後來的死難。
  礦山在那兒是瞞無可瞞,經查,那地方竟有鐵礦十八座,銅礦二十一做,並金礦三座!大昌立朝以來,便下了禁令,不許私自開礦,陳家這事一出,陛下怎能不怒!
  一時間,朝中陳氏中人皆戰戰兢兢,陳家家主倒果斷,立馬命自己的嫡子嫡女進京,一來為出身陳家的官員定心,而來,也是想向陛下證明,他陳氏絕無二心。陳淑妃更是脫簪待罪與宮門前,力證母家清白。
  陛下的臉色這才好了些。
  俗話說,流水的皇帝,鐵打的世家。如今這些世家間哪個沒有千絲萬縷的聯繫,都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百年陳氏一族扎根甚深,牽一髮而動全身,就算是陛下也不敢輕舉妄動。
  是以陳家嫡系入京,算不得左右逢源,也絕不會招人白眼。
  更何況,陳思璇是個女子,還是個美貌且極具才名的女子,她有心在京中為陳家樹立好名聲,自然也不是什麼難事。
  「這兩天衛藺灃幾次暗地裡上門拜訪陳縱,奈何陳縱總尋來各種借口避而不見,想來衛藺灃也心急得很了。」宋悅輕笑道,「他在朝中最大的支撐,無非就是陳家。陳家出事,他怕是最慌的那一個。只是陛下余火未消,他也不敢明面上與陳家太過親近。」
  霍嫵樂得看衛藺灃倒霉,道:「如此說來,我倒巴不得陳縱永遠別見他了,給他多吃幾回閉門羹才好。最好啊,是拿把笤帚,把他狠狠地給趕出去!」
  「盡說傻話。衛藺灃和衛泓奕,與陳家是為一體,陳縱就算心裡不待見他,也絕不能像你說的這麼做。」
  宋悅坐久了,覺得有些腰酸,霍嫵見狀,忙拿了個軟墊給她墊在腰後,好讓她舒服些。
  宋悅忽道:「對了,七弟可有告訴你,陛下這兩天有意把陳家的事交給衛藺灃與他協同查辦?」
  「什麼?」霍嫵一驚,道,「這可不是什麼好差事,而且衛藺灃本就親近陳家,他一定是會有所偏向的!」
  「還真是小孩子想法。」宋悅搖了搖頭,耐心地與她道:「正因為衛藺灃親近陳家,陛下才特地把這件事交給他去做。衛藺灃這會子怕是著急上火著呢,他心思不小,偏這事一個處理不當,可是兩頭不討好,不僅失了帝心,還會丟了親族支持。」
  霍嫵撇撇嘴,嘟囔著說道:「既然如此,叫他一個人去就好了,何必拉我七哥下水。」
  「哦?」宋悅打趣她道,「不是和七弟鬧脾氣了,怎麼一轉眼的功夫,就有護上了?」
  霍嫵義正言辭地答:「生氣歸生氣,這是兩碼事。七哥心善,若是被衛藺灃糊弄了可怎麼好,到時候指不定惹來一身腥呢。」
  宋悅嘴角一抽,她沒聽錯吧,衛旌笙那小子心善?得了吧,就他那滿身的鬼心眼子,衛藺灃不被他坑就不錯了,也不知他平日裡是怎麼在阿嫵面前裝模作樣的。
  衛旌笙對霍嫵的心思,她這幾年下來也算摸了個透徹,偏生阿嫵自己,倒像是被布巾蒙了眼,一個勁兒地往衛旌笙那口深坑裡蹦。
  「你們倆這是在說什麼呢,還不許外人進來?」
  衛昶霖一手撩開簾帳,跨步走進屋內,擠在宋悅邊上坐下,一手放在她小腹上,柔聲道:「今日可還好?」
  宋悅斜眼看她:「不讓進來你不是還是進了?」
  衛昶霖渾不在意的樣子,舔著臉摟了媳婦笑笑:「我是你郎君,怎麼能算是外人。」
  「咳咳。」霍嫵看不下去了,捂著眼道:「太子哥哥,悅姐,你們是不是忘了這兒還有個能喘氣會說話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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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衛昶霖皺眉,道:「什麼悅姐,說了多少次,該改口叫她嫂嫂。」
  左右當著宋悅,霍嫵毫無懼色,嬉皮笑臉地叫了句:「知道了,姐夫。」
  「你!唉,阿悅你掐我做什麼,好了好了,姐夫就姐夫,下回可不許再叫錯了啊!」
  衛昶霖說著話,還不忘甩給霍嫵一個白眼,那意思,要多嫌棄就有多嫌棄。
  霍嫵:呵,我當初就該在你接親的時候多打你幾棍子。可惜現在沒機會了呀,霍嫵為之扼腕不已。
  見宋悅似乎有話要對衛昶霖說的樣子,霍嫵很有眼色地先一步退出殿外,自衛昶霖做了父親,於說教一道上就更有心得了,除了兩位小皇孫,最深受其害的莫過於霍嫵和衛斐昀兩個。
  霍嫵腹誹道,說什麼姐夫,每每進宮見著衛昶霖,她簡直懷疑是給自己額外又添了個爹。
  她出了殿門又走幾步,穿過垂花門,一眼就瞧見衛執禹正牽著衛景源朝這邊走過來,衛執禹在武堂出了一身的汗,霍嫵和宋悅雖不嫌棄,可他這半大的小孩兒,正是好面子的時候,自覺失了體面,還特地回去沐浴更衣了才肯過來。
  霍嫵走過去,一手牽住一個,把兩個小孩子往外帶,衛景源拽著她的手往後面望:「姑姑,父親回來了,還沒去跟他請安。」
  「先跟姑姑走吧,姑姑帶你們去找皇奶奶玩好不好?等咱們晚上回來了,再去問你父親的好,他不會在意的。」霍嫵摸了摸衛景源的小腦袋,心想,若你這時候牽著你哥哥闖進去,等你正式開蒙了,但是你父親列出來的書單就能把你給壓趴下。
  衛執禹忽然鬆開了霍嫵的手,蹬蹬跑了兩步到另一頭,牽住自家幼弟,他仰頭對霍嫵道:「姑姑,我來拉著景源好了,姑姑牽我們兩個,也是會累的。」
  衛景源正是愛鬧騰的年紀,霍嫵一方面得矮下身子遷就他的身量,一方面還得顧忌著他亂跑,萬一磕著碰著,那可不是小事。
  衛執禹自覺他是個頂天立地的小男子漢了,該擔起照顧弟弟的責任,哪能讓霍嫵這個做姑姑的受累。
  他牢牢地把衛景源的小胖手抓到手裡,板起臉嚴肅地對衛景源道:「好好握著我的手,不許撒手,也不許亂跑,聽到沒有?」
  衛景源從小就聽他的,衛執禹說一句,比霍嫵在他耳邊說十句還管用,他懵懂地朝衛執禹點點頭,乖乖地跟著他往前走。
  衛執禹這才笑開,只是他的笑容才綻開一角,就被主人急匆匆地收了回去,又恢復成了面無表情的模樣。衛執禹想,差點沒控制住,我可是皇太孫,我四歲半了,又不是阿弟這種沒斷奶的小孩子,才不能隨隨便便就笑呢,多沒有威嚴!
  我得向我父親學,那個詞叫什麼來著?不怒……不怒自威!對,就是不怒自威。
  他心裡的彎彎繞一道一道的,可惜他的嚴肅神情沒崩多久,就被霍嫵掐住了兩頰上的肉捏了捏,又被兩根纖長的手指硬生生擠出一個笑臉來,霍嫵笑道:「我早就想試試了,這才對嘛,小孩子家家的,就該多笑笑,否則長大了太天頂著個苦瓜臉可怎麼好。」
  她把手伸向衛執禹,道:「執禹牽著景源,那我就牽著執禹好啦。」她說著,似想起什麼,從腰間的錦囊裡掏出一顆什麼東西,在衛執禹跟前飛快地晃過,「張嘴!」
  衛執禹下意識地把嘴長開,霍嫵眼疾手快地把拿著的東西丟進了他嘴裡。
  衛執禹輕輕咬下去,濃密香甜的滋味在他嘴裡散開,霍嫵提著錦囊在手裡轉悠,邊牽著他走,邊道:「我就說,這世上沒有哪個小糰子是不喜歡糖的。悅姐怕你壞了牙,不許你吃這個,但是我們一天只嘗這麼一顆,想來應該沒關係的吧。」
  她說著,衝他笑笑:「這糖是我前不久從一個西域客商那兒買的,京裡都見不著這種口味的零嘴兒。執禹喜不喜歡啊,喜歡的話,姑姑下回再給你找。」
  「不過你可不能告訴你父親母親啊,不然姑姑可就慘了,你不忍心姑姑落得跟你九叔一個境地的,對吧?」
  衛小九就是因為偷摸著帶著兩個侄兒大吃特吃,短短月餘,三人就胖了一半,連臉都肉眼可見的圓潤了起來,氣得衛昶霖抄起荊條就想往衛斐昀身上招呼。
  同為小時候胖乎乎的肉糰子,霍嫵早早地瘦了下來,偏衛斐昀不僅沒瘦,反而有逆向發展的趨勢,活脫脫一個肉球,一頓沒見肉食就能擱那兒嚎上半天,衛昶霖見了他就上火,一想到他可能會把自個兒的兩個兒子也帶成他那樣,頓時氣得不打一處來,讓他抄書不算,還把他揪到東宮管飯,眼見衛昶霖與宋悅天天好吃好喝的,他面前卻只有一盤子小青菜。
  他好容易逃出衛昶霖的魔爪,到太后與皇后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苦,孰料衛昶霖早有準備,喚來御醫在她們面前歷數衛斐昀這體格的種種憂患,說得皇后大為動容,當即把幼子交給了衛昶霖來管。
  衛昶霖陰惻惻地一笑,就把如遭雷劈的衛小九拎回了宮中。沒得吃不說,還得天天早起隨宋悅練武。
  想起前陣子九叔那鬼哭狼嚎,衛執禹猛地一哆嗦,他果斷地搖了搖頭。
  男孩子堅定地說:「我不會出賣姑姑的!如果,如果被父親母親發現了,我就……」
  他皺起眉頭,很苦惱的樣子。
  霍嫵有心逗他,故意追問道:「就怎麼樣啊?」
  衛執禹思索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答道:「我就說是九叔給的!反正九叔前科纍纍,他們肯定不會懷疑的!」
  他這一派求表揚的小模樣,霍嫵憋著笑,朝衛執禹豎起大拇指,道:「說得好!咱們執禹真是聰明!」
  她順便在心裡對衛斐昀說了聲抱歉,怎麼說呢,真不愧是她太子哥哥的兒子,親生的!打小就知道怎麼坑衛小九。
  趁著過了飯點兒,正躲在膳房偷偷摸摸給自己加餐的衛斐昀忽然鼻子一癢,他立馬摀住嘴巴,生怕打出個噴嚏來,害得自個兒被人給發現了去。
  太后上了年紀,精力不如從前了,一早免了妃嬪們的晨昏定省,她心裡清明,懶得見兒子後宮中的女人鬧騰到她眼前來,左右她年事已高,就剩這麼幾年好活了,還不如順著心意來,只願意與心裡喜歡的小輩們呆在一處。
  太后滿頭銀絲,一身寶藍宮裝,她斜靠在鳳榻上,見霍嫵帶了兩小子進來,她精神一振,朝這幾個招招手,「快過來。」
  衛景源不用她招呼,已經騰騰地往她鳳榻上爬,乖覺地鑽到太后身邊,喊了句:「太奶奶。」
  這個曾孫軟乎乎的,太后忙摘下了手上的護甲,這才敢抱一抱他。
  「小皇孫如此活潑,難怪太后愛得不行呢。」坐在下首的女人笑道:「幾日不見,咱們這皇太孫又長高了,果然呢,民間老百姓可不都說,這個年紀的小孩子啊,是見風就長的。」
  霍嫵這才發覺,底下還坐了個陳淑妃。
  只是往日裡她見到的淑妃娘娘總做明艷的打扮,看著光彩照人,今日卻是滿身的素色,就連發間的釵環也不過就這麼幾件,與昔日相比,可以說是相當樸素了。
  她想起宋悅告訴她,陳淑妃自願捐出大半珠釵飾物,用以賑濟難民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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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淑妃到底是長輩,位份擺在那兒的,霍嫵不好失禮,便屈膝道:「見過淑妃娘娘。」
  她是太后的心頭肉,就連皇后都不會受她這一全禮,淑妃又怎麼會。她忙側身扶住她:「縣主這是做什麼,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拘泥呢。」
  太后居於高位,見狀淡淡地開口:「好了,阿嫵,既然淑妃都這麼說了,你也聽話,哀家好久沒見你了,快過來,叫哀家好好瞧瞧。」
  她說著,等霍嫵走上前去,便一手圈著一個與她說話,再不搭理淑妃。
  陳淑妃臉色不變,仍恭謹地道:「太后,接臣妾母家侄女入宮一事,還望太后答允。」
  她說著,眼眶漸漸紅了,一滴淚懸在那兒欲落不落,好不可憐:「臣妾入宮多年,久不見家人,思璇那孩子,臣妾上一回見,還是個丁點大的小丫頭呢,如今也不知道的長出什麼模樣了,臣妾,臣妾……」
  「臣女入宮,稟明皇后就是了。」太后打斷了她的話,「你與皇后去說,想來她也不至於不允。」
  她與皇后不睦,此事誰不知道,這會子陳家出事,皇后,呵,還不定怎麼躲在宮裡看她的笑話呢。
  淑妃咬咬牙,正欲開口,太后就擺了擺手,單手扶額,道:「這人真是不服老不行啊,哀家如今精力不濟,更是看不得有人動不動在哀家面前掉眼淚,淑妃心裡難過,就到陛下面前哭去,好了,哀家乏了,你且先退下吧。」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她再不走,太后也不會搭理她。陳淑妃揚起下巴,道一聲「臣妾告退」,踏出福寧宮殿門。
  她手裡的絹帕被拽得死緊,太后從前待她,雖算不得有多看重,也不會這樣話裡話外的給她沒臉,說到底,還不是見她陳家出了事的緣故!
  不過……來日方長,她深深地望向這諾大的宮室,假以時日,她一定會正大光明地成為這宮裡最尊貴的女人!
  太后有一搭沒一搭地拍著懷裡衛景源的背,她眼見陳淑妃走遠,目光深沉,似有所思。
  她突然覺出顳□處有雙手輕輕按在了上面,開始不輕不重地為她按揉起來,霍嫵歪過頭靠在她肩膀上,與她道:「皇奶奶累了,阿嫵給你捏捏吧。」
  「皇奶奶別不信,我在家時父親母親覺得勞累了,也是我幫她們這樣捏的,三盞茶的功夫我可要收她們一兩銀子呢!自然了,皇奶奶這兒,我就不收銀錢啦。」霍嫵笑眼盈盈地望向她,雙手仍舊沒停下。
  太后伸手握住她,故意板著臉道:「好端端一個縣主,做什麼伺候人的活計,還想著掙銀子,盡沾染一身銅臭味,怎麼,國公府養不起你了?那就進宮來,哀家養我們的小阿嫵!」
  她雖說著嫌棄的話,眼裡卻分明是帶著笑的。
  霍嫵哪裡能不明白她這位皇奶奶呢,她順著太后的話道:「是啊是啊,皇奶奶可不許不管我,不然我就只好去街邊拿個破碗,可憐巴巴地在那兒喊,各位可憐可憐我吧,給我口飯吃吧,餓了三天三夜沒吃飯啦……」
  「不對,皇奶奶,我改主意了,我還是要收報酬的!」
  太后舒舒服服地躺在軟枕上,半瞇著眼,道:「說吧,想要什麼?」一副財大氣粗的樣子。
  霍嫵沉吟片刻,道:「想吃繡球乾貝,干連福海參,花菇鴨掌,五彩牛柳,啊,還有雲片鴿蛋!」
  「哀家是問你想要什麼,沒問你晚膳想吃什麼。」太后邊笑邊搖頭,「都多大的人了,等再過兩年就要及笄,怎麼還只知道吃吃喝喝的。」
  霍嫵放軟了聲音,道:「可是我沒有其他想要的,就想著皇奶奶這兒的小廚房了。還有啊皇奶奶,晚膳不如把小九叫過來,讓他陪您一起用啊。」
  她在家那兩日,衛斐昀還特地讓她二哥帶信給她向她訴苦,信裡是把自己個兒說得淒慘無比。
  同為老饕,霍嫵對衛斐昀的遭遇感同身受,咳,衛昶霖那邊兒她是不敢去幫他說好話的,但讓衛斐昀來皇奶奶這兒打打牙祭總還可以呀。
  太后瞭然地笑了笑,道:「再加兩道香爆螺盞和桂花魚條好不好,小九最愛吃那個。」
  衛斐昀可沒少在太后面前哭嚎,他是皇后所出嫡幼子,太后從小看到大的,如何能不心疼他,只是她剛想鬆口,一對上衛昶霖嚴肅的眼神,再想想御醫的話,也只得狠心拒絕。
  今日正好有阿嫵這個由頭,就只讓小九吃這麼一回,想來……也不妨事吧,太后無不心虛地想。
  眼見這一老一小相視而笑,衛執禹扶額,無聲地歎息,小小的孩童一時間竟有些理解自己父親為何老抓著九叔逼他控制飲食了。
  九叔如此……壯碩,果然不是沒有緣由的啊!
  太陽西沉時,最後一縷日光灑在福寧宮的宮牆上,寂靜而溫柔。
  衛斐昀踏著夕陽奔向福寧宮,他的小肚子一抖一抖的,氣喘吁吁一副下一刻就要撅過去的樣兒,衛執禹見了,趕緊過去扶他坐下。
  宮人們為他端來一盞清茶,衛斐昀看也不看,端起來就喝,他稍一緩過來,就急急地與太后道:「皇祖母,咱們快用膳吧。」
  「急什麼,你瞧瞧你,哪還像個皇子。」太后只覺又好氣又好笑。
  霍嫵本來坐在太后邊上哄著衛景源玩兒,聞言搭腔道:「就是,小九啊小九,要我說,把你換身衣裳扔進難民堆裡,保管誰都認不出你來。」
  衛斐昀哼道:「就屬你最沒眼光,我這般俊朗的少年郎君,就算套個破布袋子在身上,也湮沒不了小爺我這與生俱來的風流氣度,懂不懂?」
  霍嫵還沒開口,衛執禹就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他極力克制,可還是沒憋住,嘴角止不住地上揚。
  衛景源迷迷糊糊地,不知道這是什麼個意思,只見哥哥笑得開懷,他也就跟著手舞足蹈地笑起來。
  衛斐昀的臉拉得老長,霍嫵甚至覺得小景源在笑下去,他九叔頭頂都要冒黑氣了。
  衛執禹勉強止住笑意,道:「九叔,對不住。」
  他這一聲致歉的話一出,衛斐昀的臉更黑了。可這兩小豆丁一個還不到五歲,一個更是牙牙學語的年紀,都是他皇兄的心頭肉,再怎麼樣,他總不能同兩個小侄兒計較吧。衛斐昀咬牙切齒地說道:「無事,執禹不必在意。」
  他算是確定了,不僅皇兄,就連皇兄膝下的這兩個都是天生來氣他的!
  霍嫵默默在旁邊又給他捅了一刀:「人說心寬體胖,可你這樣子心也不寬啊,和小孩子都這麼計較,小九你說說,小不小氣啊,還好意思自誇俊朗,也不怕羞。」
  衛斐昀惱羞成怒,吼道:「霍嫵!」
  我都這麼慘了,你還要欺負我!
  霍嫵才不怕她,她依偎著太后,頭也不抬地回道:「在呢,還有啊,我可比你大一歲呢,快叫聲姐姐來聽聽。」
  「我才不叫,霍嫵霍嫵霍嫵!」
  兩人跟個烏眼雞似的互瞪著對方,還是太后看不下去了,出來打了個圓場:「好了,你們兩個孩子,從小鬧到大,你們不煩,哀家都聽煩了。」
  「小九不是餓了嗎,蘇嬤嬤,快,命人傳膳去。」
  衛斐昀這才消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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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這種消停直到一碟碟膳食被送到圓桌上,衛斐昀看著這些大魚大肉時稱得上是熱淚盈眶,他也不讓宮人給他布菜,直接自個兒動手,夾肉片的筷子都是抖的。
  他喃喃道:「半個月啊,我都有半個月沒見過葷腥啦呀!」
  「每天都是青菜葉子,最多再給個煮蛋吃,一大早逼著我打拳,午後還讓武教師傅逮我去校場,皇祖母您看看,孫兒的臉都快青了。」
  他說著下箸如飛,用餐禮儀雖不差,速度倒是一個風捲殘雲。
  坐在他旁邊的衛執禹許是看他九叔可憐,還給他夾了幾筷子菜,得了他一個感激的眼神。
  衛執禹抖了抖,忙轉了回去。不知為何,他滿腦子覺得,他九叔方纔那個眼神,分明是在對他說:執禹啊,往後九叔的肉食還得靠你給九叔帶啊。
  他瞄了眼九叔鼓鼓的肚子和圓滾滾的大臉,心想,還是父親說的有道理,九叔是太壯了些,不過九叔眼下吃得高興,就不必當著太奶奶和姑姑的面攪了大家的興致了。
  嗯,大不了回去之後告訴父親,讓九叔明日多繞著校場跑幾圈就是。
  今天的皇太孫殿下依然這麼機智呢,衛執禹悄悄在心裡誇了一下他自己,他果然是誠實的好孩子,照顧叔叔的好侄兒!
  不過是私下吃頓便飯,倒也沒有那麼多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何況太后近年來,越發喜歡這些兒孫在她面前熱熱鬧鬧聚在一處的樣子。霍嫵也不拘泥,隨口與衛斐昀打趣幾句,也算逗皇奶奶一個開心。
  倒苦了衛斐昀,邊吃著還要想如何給霍嫵反駁回去。
  明明吃得最快的就是衛斐昀,偏最早落筷的也是他,霍嫵道:「怎麼,不再多用些?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衛斐昀戀戀不捨地看了眼,咬牙堅持道:「不了。」
  他若真吃的鼓著個肚子回去,保不定得被皇兄發現了,為了美好的明天,忍一忍還是值得的。
  眼見時候不早了,再呆下去可就不是陪伴,反而成了打擾太后休息,一行人才紛紛告退,衛斐昀顫巍巍地把衛景源抱起來走,他胖是胖了些,可大多是軟肉,抱著衛景源才走了一小段路就不行了。
  霍嫵擔心地問道:「你怎麼樣,累不累,還能不能抱景源吶?」
  衛斐昀心中有道暖流湧過,他心想,總歸是我阿嫵姐姐,嘴上雖不饒人,可還是關心著我的,思及此,他美滋滋地答道:「你放心吧,我不累。」
  「不是,你若是累就把景源給宮人抱,或者叫他自己走也行,你這顫巍巍的,我怕你把景源給摔了。」
  衛斐昀:……哼!
  他抱著衛景源極力大步往前走,什麼人吶,真沒個眼力見兒,九殿下是什麼人,能連抱個小孩兒的勁兒都沒有?真當爺身上的肉都是白長的,那每一塊可都是肌肉,都有大力氣呢!
  霍嫵許久沒有入宮陪一陪宋悅,入夜,宋悅拉著她不放,只叫霍嫵與她共寢,不論衛昶霖說什麼都不管用,衛昶霖沒辦法,拗不過她,只好挾了被褥去側殿睡了。
  臨走前,衛昶霖一步三回頭那幽怨的小眼神看得霍嫵心裡發麻,暗自思忖這還是她太子哥哥嗎,怕是不哪個長門怨婦變得吧。
  霍嫵白日裡要麼陪著太后與宋悅敘話,晚間就與宋悅抵足而眠,眼見衛昶霖看她的眼神越來越苦大仇深,霍嫵實在是慎得慌,趕忙尋了個時候與宋悅提了回府的事。宋悅一怔,強笑道:「怎麼,在宮裡住得不自在嗎,非得回府去?」
  「悅姐別瞎說,沒有不自在的,只是從前不也是這樣嗎,我在宮中總不好留太久吧。」霍嫵拍拍宋悅的手背,道:「知道悅姐捨不得我,你放心,我得空會來看你的。」
  「不是……」宋悅面露難色,她遲疑著道:「阿嫵,要不,你還是在宮中多留些時日吧。」
  「有一個人,你若在,他此時或許會好過一些。」
  霍嫵坐在步攆上,她心裡著急,不停地催促著抬轎的內監:「快點,再走快點。」
  宋悅派來跟著她的小侍女一路小跑跟在她邊上,小口喘著粗氣勸慰她:「縣主別急,很快就到了。」
  霍嫵卻等不及了,她把心一橫,喊了聲「停轎」,就急急地從步攆上跳下來,逕自提起裙擺往前跑去,仍由小侍女在後頭邊跑邊喊她。
  一陣陣風刮的她眼角發紅,她死咬著下唇,宋悅的話在她腦海裡不住地迴盪,她心裡空落落的,只是下意識地覺得,她要快點,再快點,去到他身邊。
  一盞茶前,宋悅告訴她,衛旌笙的生母趙氏,前兩日染了風寒,她久病未癒,這一場傷寒一下子就壓垮了她,現今誰也不知道她還能撐多久,衛旌笙也已入宮侍疾,趙氏多年無寵,藉著衛旌笙封王一事才得以晉封從二品昭儀,這種事情總歸不吉利,在宮裡也沒有人回去主動提及,也就是衛昶霖與衛旌笙交好,宋悅才會留意。
  對七哥的生母,霍嫵其實並沒有什麼印象,她位份不高,又長年抱病不出,就連衛旌笙,也從沒有在霍嫵面前提過自己的母親。
  宋悅告訴她,衛旌笙一早就遣人過來與她說,此事不必告訴霍嫵,霍嫵若是知道了,一定會跑去陪他,趙氏與霍嫵並無干係,何苦讓霍嫵跑去沾了病氣。
  宋悅一直瞞得很好,只可惜到了最後還是沒忍住。
  霍嫵額前沁出了細密的汗水,她頭一次覺得這座皇宮居然有這麼大,她怎麼還沒到趙昭儀所居的宮室呢!
  她想,她七哥真是蠢笨,這種事情,瞞得了她一時,還瞞得了她一世嗎!
  什麼吉不吉利,什麼會不會過了病氣,她怎麼會在意這種事情!
  霍嫵不請楚衛旌笙與趙氏的關係究竟怎樣,可那是他的母親啊,陛下有這麼多的子女,最在意的,最疼惜的那一個,永遠都輪不到她七哥,七哥……七哥只有趙氏一個母親啊!
  她茫然地想,這個時候,如果我都不在他身邊,他還能有誰呢?
  趙昭儀住的柔英殿偏遠得很,這裡一向清靜,少有人來,此時更是滿室淒清,這座宮殿都浸染了濃濃的藥香,服侍她的宮人跪在殿外,壓抑著低低地啜泣,趙氏待下和善,她們不捨這個主子是一回事,更多的,卻是在為自己的將來憂慮。
  前頭主子病死的,後來的主子總會嫌她們這些奴婢晦氣,也不曉得下一路會被發配到什麼地方當值。
  衛旌笙跪坐在趙氏的床頭,他低著頭,木然地盯著自個兒的雙手。
  他記得,前世趙氏是在他成為攝政王后才病逝的,他與這個母親之間雖談不上母子情深,但也讓她風光大葬,為她披麻戴孝,全了一世母子情分。
  只是這一世,為什麼會提前這麼多?
  衛旌笙把目光放在床榻上的女人身上,她吐息微弱,唇色發白,人瘦削得厲害,渾渾噩噩地躺在那兒,衛旌笙把她的手塞進被裡,為她壓好被角。
  趙氏半睜著眼,眼神虛空得看著頭頂,她的嘴一張一合地,似乎在反覆叫著一個名字,衛旌笙附耳過去,也只聽聽清草草的幾個音節。
  那是他沒有聽過的一個名字。
  衛旌笙突然很想問一問他的母親,這個名字的主人在你眼中,就這樣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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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那我呢,我是你的親生兒子,可是母親,你真的看到過我嗎?
  他還記得小時候,他的母親還未失寵,父皇不顧路遠,常常過來看她們母子,也曾把他高舉起來逗他玩,只是無論父皇說什麼,賞賜母親多少東西,母親總是淡淡的,連個笑容都很少見到。
  久而久之,父皇也倦了,再不願來這裡,見母親的一張冷面了。
  趙氏失寵,連帶著衛旌笙也被宮中年紀相仿的皇子看不上,他白日裡受人奚落,回宮裡時對著趙氏,卻絕口不提白天的事。
  他當時想,父皇不來了,母妃心裡肯定也不好受,我不能再拿這些事去惹母妃心煩了。
  衛泓奕幼時脾氣比他後來更甚,見了衛旌笙總要諷他幾句,衛旌笙旁的能忍,卻容不得他說趙氏的不是,他鼓足勇氣向衛泓奕揮拳,可他那時是真的體弱,宮人從來拜高踩低,他是皇子,無人敢對他動手,所以,他們只敢一個勁兒地拉住他,不讓他碰到衛泓奕,卻沒攔住衛泓奕一拳頭往他身上招呼。
  此事鬧到了父皇跟前,父皇罰他們兩個一起留在學監抄書,他看見陳淑妃一早就來了,她柔聲哄他,給衛泓奕帶來吃食,衛旌笙坐在角落裡看著,時不時渴盼地望向窗外。
  還是衛泓奕戳破了他的希望,他站在他面前,耀武揚威地告訴他:「別等了,連你母妃都不喜歡你,她都不來看你!」
  衛旌笙沒有理他,由他在他面前叫囂。
  他回柔英殿的時候已經入夜,他看見趙氏跪在殿裡的小祠堂那兒,手握一圈佛珠,她聽見他回來了,甚至都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小小的衛旌笙心口發酸,他撲過去抱住趙氏,顫抖著問她:「母妃是不是今日有事在忙,所以才不來看我的?」
  其實他心裡清楚,趙氏日日把自己關在宮門裡抄經禮佛,根本沒有什麼要緊事可以去做。
  趙氏沒有回抱住他,她彎腰將經書翻了一頁,與他道:「你回去吧,別擾了我。」
  她沒有問他為什麼要與衛泓奕打架,他有沒有受傷,吃沒吃過東西。
  什麼都沒有。
  衛旌笙不肯放手,他飛快地說道:「母妃不要怕!都說子憑母貴,但也有母憑子貴的!父皇不來看母妃,母妃也不要傷心,旌笙會一直陪著母親,旌笙會爭氣,會好好唸書,會努力學武,旌笙一定不會讓母妃失望的!」
  趙氏沉默了許久,衛旌笙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才聽見趙氏歎了口氣,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衛旌笙心口一顫。
  然而趙氏只是輕輕把衛旌笙抱著他的手挪開,與他道:「時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母妃喜歡清靜,以後你若無事,不必總過來和我請安了。」
  她的他的眼神裡,平靜而又深沉,就像她面前坐著的,只是一個毫無關係的陌生人,那裡面唯獨沒有衛旌笙下午在陳淑妃眼裡看見的,一個母親對孩子的疼惜與愛。
  衛旌笙如墜冰窖。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一刻般,如此清晰地認識到,他的母親是真的不喜歡他,或者說,她是希望,她從來沒有生下過他這個兒子。
  衛旌笙鬆開手,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寢殿,那一晚,他睜著眼將自己埋在膝蓋裡,一夜無眠。他想著,如果這個時候,母親能來看看我,來抱一抱我該有多好啊,不,不只是母親,不論是誰,能在這時候陪陪我就好了。
  然而始終沒有人來。
  天亮時,衛旌笙做了一個決定,他想,母親不喜歡我,不把我當兒子看待,那我也不再希求什麼了。
  等她老了,我就給她一世榮華,再為她養老送終,也算全了這一場母子情分。
  只是有的時候,他還是會忍不住想,難道我就這樣討人嫌,連我的生身母親,都這樣不喜歡我。
  他已長大,他有過潑天的富貴,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權利,就算是重新來過的這一世,他也在一步步地積累資本,他從來目標明確,堅定了一個方向,就會矢志不渝地向那裡前行。
  可他坐在這裡,在他氣息奄奄的母親面前,他彷彿回到了最開始的過去,他還是深夜裡那個期待擁抱的稚齡孩童。
  衛旌笙忽然聽見身後有人推門而入,來人步履匆匆,走得很急,大步繞過最後一道屏風直奔趙氏的寢殿而來。
  衛旌笙蹙眉,正想開口命對方退下,可比他的話更快的,是那人的動作。
  她撲過來跪在地上,緊緊地摟住他,她抖得厲害,正極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
  她不住地在他耳邊與他說話,她說:「七哥我來陪你了,七哥你別怕,也不要太擔心,我,我不知道怎麼安慰你,但是我在這裡!」
  「趙娘娘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七哥我在,你不要怕!」
  霍嫵繞過屏風一進來,就看見衛旌笙直挺挺地跪在趙氏床前,他冷著一張臉,也不知道在想寫什麼。
  她顧不得多想,便衝過去抱住了他,她自問從來不是多機靈的女孩子,眼下這情況,她沒有好辦法可以安慰他,就只好這樣陪著他,至少能讓他知道,他不是一個人。
  衛旌笙閉上眼,感受著少女傳給他的溫暖。
  多年前沒有等到的那個擁抱,在今天,他終於等到了。
  過了片刻,他才推開霍嫵,盯著她道:「誰告訴你這件事的,迎喜避白這個道理,你難道沒有聽過嗎?」
  霍嫵道:「不是,我不信這個,我……」
  衛旌笙打斷她的話,「說什麼傻話,我母妃病重,這裡藥氣太深,你快回去,聽話。」
  話說到最後,他不覺加重了語氣。衛旌笙從前也不信這些,可想想霍嫵前世被魂魄奪舍,再思及他們兩個人生重來一事,他不由得不信。
  對於霍嫵,無論什麼不吉祥的事,他都巴不得她離得越遠越好。
  霍嫵本是好意來看他的,她滿腔對他的擔憂,可到了衛旌笙面前,就被他劈頭蓋臉一盆冷水澆下來,少女垂頭喪氣地,不死心地問:「七哥你怎麼這樣迷信的,倒像個老太太。照你這說法,難道你以後有個傷病,還不許我來看你了不成?」
  她話一出口,霍嫵就後悔得不行了,這話說的就跟在詛咒他似的,趙娘娘病重,她怎麼還能在七哥面前瞎說話。霍嫵剛想道歉,就聽見衛旌笙果斷地開口,與她道:「對。」
  「你記著,就算是我受傷染病了,我也不希望你來看望我。」
  霍嫵氣急,她正欲反駁回去,床榻上突然傳來一陣控制不住的咳嗽聲。
  趙氏醒了。
  霍嫵聽見聲響,忙想把趙氏半扶起來給她順氣,衛旌笙制止了她,他站起來做到床榻上,讓趙氏能靠著他。
  趙氏臉上泛著濃濃的死氣,眼神卻比過往幾日都來得清明,叫霍嫵無端想到一個詞——迴光返照。
  她不敢再想下去。
  趙氏的目光悠悠地落到霍嫵身上,遲疑著問道:「這位是?」
  她觀霍嫵衣飾容顏,就知道她該是哪家貴主兒,只是她久不出席宮宴,實在認不得她。
  趙氏聲音沙啞,說話聲音又輕,霍嫵費了些力才聽清她說的話,她忙答道:「趙娘娘,我叫霍嫵,是鎮國公府的小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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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哦,是嘉寧縣主啊。」趙氏朝她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我這身子骨,就不與縣主見禮了,縣主勿怪。」
  霍嫵急忙答道:「沒關係的,我與七哥交好,您是七哥的母親,自然也是我的長輩,要見禮也是我和您見禮才對。」
  她說著,伸手握住趙氏枯瘦的手,道:「您別擔心,您的身體一定會好起來的。」
  「我記得縣主小時候,我還見過縣主一面,當時就覺得,縣主生得粉雕玉琢的,實在是可愛極了,只可惜我拖著一身病體,不敢與縣主接近,我……」她說著,又咳了起來。
  衛旌笙伸手拍拍她的後背,為她順氣,
  趙氏緩了口氣,才繼續道:「縣主與旌笙親近,我心裡真是高興。」
  她雖病容殘損,但眉目間依舊是昔年好顏色,也難怪當初陛下會對身為宮婢的她一眼看中,多加寵愛。
  「趙娘娘不必如此客氣,七哥叫我阿嫵,娘娘也這麼叫我就是了。」
  趙氏點點頭,與霍嫵道:「阿嫵,我有些話想與旌笙說,不知可不可以……」
  霍嫵立馬懂了她的意思,她看了衛旌笙一眼,就退到了殿外。
  趙氏見她走了,抬手想去碰碰衛旌笙,衛旌笙下意識地躲了一下。
  趙氏苦笑著道:「旌笙,你去幫我把那邊矮櫃裡的那個小匣子拿過來,好嗎?」
  衛旌笙沉默地點頭,將軟枕給趙氏墊著,好讓她躺的舒服些,才為她取來匣子。趙氏顫抖著手接過來,小心翼翼地摩挲過匣子上的雕花,把匣子輕輕地打開,她如此珍惜這東西,裡面卻沒有什麼珠玉寶物,有的只是幾紙書信並一根簡陋的木釵。
  她喃喃道:「旌笙啊……」
  衛旌笙跪坐在她床邊,沉默地與她對望,他已是十八少年郎,生得俊朗無雙,又得裕王封號,他在她不知道的時候長大了,長得這麼好,她這個做母親的,卻什麼都沒有為他做過。
  趙氏不知不覺已是淚流滿面,她想去摸一摸衛旌笙的臉,快碰到的時候,卻又把手收了回去。
  她眼裡噙著淚,道:「旌笙,從小到大,我沒盡過做母親的責任,這幾天,你在我身邊照顧我,無微不至,可我努力地想,卻連你小時候是個什麼模樣,眼下又喜歡什麼都不知道。我,是我對不住你。」
  衛旌笙道:「母妃不必自責,您生我下來,因為生我時被人所害,這才傷了身體,論理,是我對不起母妃才是。」
  他的姿態客氣而疏離,趙氏苦笑著道:「你要這樣說,我豈不是更愧疚了,我連一副康健的體魄都沒能帶給你。」
  她的目光透過屏風,望向更遠的殿外,喃喃道:「剛才那個女孩兒,那個,嘉寧縣主,我聽見她喊你七哥,她是個好孩子,我病得這樣沉,又長年無寵,宮裡誰對我不是避之不及,偏她還肯來看我,相必是因為擔心你了。」
  「我聽過她的名字,宮裡的貴人們都很喜歡她,這樣的女孩兒,我相信她的品性不會差的,何況,何況她生得這樣好。」
  她喘了口氣,又接著說道:「年少慕艾,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也年輕過,這樣的情感我不是不懂。只是旌笙,你雖是我的兒子,我卻並不瞭解你,旌……旌笙,母親想問你,你可喜愛她嗎?」
  衛旌笙久久不答,在趙氏以為自己聽不到答案的時候,她才聽見衛旌笙淡淡地開口——
  「她是我的命。」
  這是他第一次在旁人面前說出他對霍嫵的心意。
  趙氏一怔,隨及欣慰地道:「好,旌笙,你這樣年少,就已受封裕王,陛下看重你,假以時日必定會對你委以重任。霍家百年世族,他家女兒金貴,只是我的兒子,卻也不差。」
  她話裡透出濃濃的自豪,「你喜愛她,那,等她及笄後,你就娶她回來,好好待她吧。我這些年攢了些銀錢,不多,你都拿去,想做什麼都隨你,再給她買幾套上好的頭面,就當做我給她的禮。雖然……我知道,你如今也該看不上我這些銀兩。」
  「你們會好好的在一起,會好好的。不像,不像我當年……」
  她聲音減輕,彷彿進到了什麼美妙的回憶裡。
  那時,她還是個十多歲的小姑娘,因生得好看,幾經周折被發賣到京裡一戶人家,與那家的小公子從小一塊長大,兩小無嫌猜,真應了那句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主人家不嫌棄她只是個婢子出身,把她養得像是半個小姐,她也一心以為,會與小公子,與這家人相依相偎,就此一生。
  只是變故來得這樣猝不及防。
  那一年,主家經商落敗,一時間家業盡失,老夫人年紀大了,受不得這樣的刺激,當即就去了,老爺一夜之間仿若老了十歲,小公子受不得這樣的巨變,整個人變得癡癡傻傻的。
  她茫然無措,只好忍著滿心的惶恐操持這個破敗的家,然而厄運並不會因此而至,又過了幾日,有家債主找上門來,見這一家老的老小的小,成了這副摸樣,便罵罵咧咧地拉了她走,權當抵債。
  再後來,她又代替債主家的女孩兒,被送進宮做了粗使宮婢。
  其實那時,她心裡很是安泰。她想著,等她到了二十五歲,就能年滿出宮,到那時她就能繼續和她的小公子,和待她如女的老爺夫人在一起。
  這個夢想破滅在那夜,她被陛下看重,又懷了旌笙,自此,所有人皆歎她麻雀飛上了枝頭,只有她知道,夜裡對鏡自照,她有多想劃花了自己的這張臉。
  而衛旌笙的存在,更像是在無時無刻地向她宣告,她背棄了曾經與小公子的誓言,從此,她只能終老深宮,最想回去的那個家,以後只有在夢中相見了。
  她冷著陛下,求來了一方清靜,那時,渴盼得到她關愛的她的親生子,更像是一把懸在她心口的利刃,刀刀剮她心腸。
  趙氏掩面而泣,她忘了她當時為何會如此不智。這是她的孩子啊,他什麼都沒有做錯,她怎麼能這樣待他!
  「皇伯伯怎麼來了,阿嫵參見皇伯伯。」
  殿外傳來霍嫵特地提高了的聲音,衛旌笙深深地看向趙氏,道:「母妃,父皇來看您了,您可想見一見他嗎?」
  他知曉趙氏該是不想見他父皇的,因此,只要趙氏一句話,他自有辦法能將他父皇擋出去。
  「不必了,旌笙,你也出去,叫陛下進來吧。」趙氏緩緩道,她將手中的匣子往衛旌笙的方向推了推,她道:「這裡頭的東西,是我的寶貝,旌笙,你答應我,等我死後,你要將它放進我的棺中,與我同葬。」
  「你說嘉寧縣主那孩子是你的命,那,這些東西,就是我的命了。」
  衛旌笙穩穩地接過,他將匣子放在手邊,繼而站起身,一振衣袍,復又跪在地上,對著趙氏重重地叩了一個響頭。
  趙氏沒有出言阻止他。
  三跪九叩,如此大禮,以謝她生育之恩。
  衛旌笙打開殿門,陛下站在殿外看著他,見他出來,忙問道:「你母妃如何了?」
  「怎麼也不告訴孤她病的這麼重,若非今日皇后提及,孤竟然還不知道。」
  衛旌笙朝陛下行了一禮,「父皇,母妃在等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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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8 00:12: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孤這就進去。」陛下拍了拍衛旌笙的肩膀,大步朝殿內走去。
  霍嫵等陛下一走,立馬竄到衛旌笙身邊扶住他,眼裡竟是擔憂,「七哥,你……」
  衛旌笙衝她搖搖頭,拉著她隨意地在殿外的台階上坐下,少年兒女並肩而坐,衛旌笙輕輕地將頭靠在霍嫵的肩膀上,霍嫵剛想開口,就聽見衛旌笙說:「阿嫵,讓我這麼靠一會,就一會,好嗎?」
  「我有些累了。」
  認識他這麼久,何曾聽他說過一聲累呢?
  霍嫵不再說話,也不動彈,就這麼讓衛旌笙靠在她身上,她仰頭看著太陽一點點往下沉,覺得眼角發酸。
  她惱自己不夠貼心,七哥好心,不願她為他的事擔憂,可她怎麼能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他也是人,他平時不說,她也該覺出他的疲憊才是。
  她望向衛旌笙蹙起的眉頭,想伸手為他撫平,又怕驚擾了他。
  霍嫵心說,七哥,好好休息一下吧,等你醒來,我總是還會在這裡的。
  「阿嫵。」
  衛旌笙閉著眼,突然開口喊她。
  「啊,」霍嫵一驚,忙答道,「七哥你還醒著嗎,我以為你睡了呢,你……」
  「阿嫵。」衛旌笙又叫了她一遍。
  他聲音平和,叫霍嫵也漸漸沉靜下來,她輕輕地嗯了一聲。
  「阿嫵。」
  「我在啊,就算我名字好聽,你也不能老這麼喊我吧。」
  她終於可以把手放在他的眉心,溫熱的指尖一點點把他攪成一團的眉頭放鬆開來,她道:「不是說累了嗎,累了,就靠著我瞇一會吧。」
  「左右這兒又沒什麼人,宮人們被皇伯伯遣走啦,七哥不用覺得不好意思。嗯……你放心,等皇伯伯出來的時候,我會叫醒你的。」
  「阿嫵,世間無不散之宴席,浮光匆匆,轉瞬而已,我不知道有什麼人,是會一直待在我身邊陪著我的,或者說,我都不知道會不會有這樣一個人的存在。」
  「我啊。」霍嫵理所當然地答,「你看,我七歲認識你,那年你十二歲,如今六年都過去啦,我不是一直都在嗎?」
  「別人我不敢說,我也不能為旁的人做擔保,但至少我可以保證,我會一直在七哥身邊陪著七哥,六年是如此,以後哪怕再十六年,甚至六十年,都會是如此。」
  「是嗎?可是阿嫵,你再過兩年就要及笄了。」衛旌笙的聲音放的極低,聽上去脆弱得像一塊一擊即碎的琉璃,聽的霍嫵心間一顫,她急忙答道:「及笄了又怎樣,及笄了,我也還是霍嫵啊!咱們大昌又不像前朝,對女兒家要求那麼苛刻!」
  衛旌笙在她耳畔輕聲道:「真是個傻姑娘,阿嫵總要嫁人的,哪能一直陪著七哥呢?」
  他無比落寞地道:「看來,我還是得開始習慣一個人的日子的好。」
  「才不是呢!」霍嫵道,「我現在過得很快活,不想再多加一個人打亂我的生活了。更何況,一個不知哪個角落裡冒出來的人,哪裡比的上七哥重要。」
  霍嫵平視遠方,她沒有看見,衛旌笙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今日第一個笑容。
  他道:「我總是擔心,萬一以後,阿嫵要嫁的人,不喜歡我,不願意讓阿嫵見我,那可怎麼辦?」
  「我管他……」霍嫵一句髒話差點罵出口,又顧忌著身邊是她神仙般的七哥,生生把話憋了回去,她拍板道:「這樣吧,七哥,咱們定個約定,以後若真有一天,我要嫁人了,那麼那個人也得是你也點頭的才行,好不好?」
  七哥這樣沒有安全感,以後可怎麼辦吶,霍嫵心想。
  衛旌笙的聲音聽上去依舊無比脆弱,他道:「這樣的大事都願意聽我一句?阿嫵,你真的這麼信任我嗎?」
  「自然啊。」這個問題,霍嫵答得不帶半分猶豫,她堅定地道:「你是我七哥,如果有朝一日,連你都要我去懷疑,那我的人生也太可悲了吧!」
  衛旌笙伸出一根小指在她面前,霍嫵不明所以,道:「七哥……你這是?」
  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衛旌笙不自然地道:「拉個勾。」
  還真是啊,霍嫵抿嘴一笑,將小指也伸過去,與衛旌笙勾在一起:「七哥今天好幼稚,那,拉鉤,我保證,以上的話全部作數,永不改變!」
  我的小姑娘,衛旌笙心道,這可是你自己答應了我的。
  你答應了我,我就絕不會放手了。
  至於那什麼勞什子的未來夫婿,自然也只能是我,其他人,我可是不會點頭的。
  諒你還不懂,就先放過你,現在,你只有好好呆在我身邊,就可以了。
  柔英殿內,陛下快步向前,在他將要跨過那道屏風的時候,裡頭女子猛地揚聲道:「不要過來!」
  她剛說完這句話,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聲,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來,聽得陛下心慌,他道:「你別心急,倩兒,你沒事吧,孤就進去看看你,見不到你,孤實在擔心。」
  那是小公子取給她的名字,他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這個「倩」字,最適合你不過了。
  趙倩深吸一口氣,放柔了聲音道:「陛下可曾聽過,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妾久病,如今病痛殘損,不復當年好顏色,陛下還是不要見了吧,也免得過了病氣。」
  陛下急道:「孤乃真龍天子!又豈會怕你過了病氣給孤,倩兒,你與孤這些年算來才見過寥寥數面,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要避著孤嗎?」
  趙倩苦笑一聲,道:「妾並非避著陛下。說來,妾也有私心,妾盼著於陛下心中,妾永遠是年華最好時的模樣,而不是,不是現在……」
  她話說得斷斷續續的,很費力的樣子,陛下不敢刺激她,只好道:「好,孤答應你,孤不進去,就在外面陪著你。」
  他想起她初見她時,他因朝務心煩,在御花園中第一次遇見了正在料理花木的趙倩,彼時春光正好,皎潔的月光照在她的臉上,她衣著簡陋,對著花花草草的笑容卻這樣柔和溫暖,她看到他穿著龍袍時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站起來向他行禮,慌張得像是只受了驚嚇的小兔子。
  他曾是真心想把她捧在手心裡愛護,只是後來的那麼多個日夜裡,他再也沒有見過那張讓他動心的笑顏,趙倩在他面前,永遠繃著一張臉,畢恭畢敬地對他。
  後來,後來……他又見到了許多形形色色惹人愛憐的女子,趙倩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他忘了她,將她丟在冰冷的柔英殿裡,連她生下的兒子,他都沒有去在意過。
  陛下喉頭一哽,他道:「倩兒,你會好起來的,等你好了,孤便封你為夫人,孤,孤錯過你……這麼多年……」
  趙倩怔怔地想,看來她的想法已經成功了一半。
  她一生糊塗,對不起小公子,更對不起她的孩子,她讓他一個人在宮中孤寂地長大,等回過頭來,他已經不需要她這個母親了。
  但至少現在,她能為他做最後一件事。
  她要她在陛下心裡,依舊是當年花前少女,她要讓他記得,曾有一個女子,到死都一心癡愛著他,卻被他遺忘在宮裡,至死不相見。
  只有這樣,他才會對她愧疚,才會把對她的這份感情延續到衛旌笙身上,好好補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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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8 00:12:5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陛下……妾不想做什麼夫人,妾只希望陛下此生,安泰歡愉,就知足了……妾,妾當年愚鈍,心中仰慕陛下,又怕冒犯了陛下,妾,咳咳……」
  「妾這麼多年來,在佛堂為陛下祈福,沒有好好照顧旌笙,那孩子,那孩子……」
  「你放心,旌笙是孤的骨血,孤日後會好好照拂他。只是倩兒,你一定要撐住啊。」
  聽他這樣說,趙倩心裡壓著的那塊大石一鬆。她已到了彌留之際,過往種種在她眼前一幕幕地劃過,她顫抖著伸出手,竭力想抓住些什麼,她看見家裡未破敗時,小公子抓著她的手教她讀書識字,她在書上看見一首詩,喜歡的不行,認認真真抄了一整宿,選了字最端正的一張夾在小公子的書案上,一心期待著小公子的反應。
  小公子年少意氣,故意圈了她在懷裡,非逼她親口把那詩給他念一遍來聽。
  她彷彿看見眼前出現了一條沿途開滿鮮花的小道,小公子在路的盡頭看著她,對她伸出手,喊她「倩兒,過來啊。」
  「春日的花開了,漫山遍野的花枝,你一定喜歡的,我和你,我們一起去放風箏把。」
  她含著淚向他跑過去,兜兜轉轉,她此生最大的心願,不過是再見到他,再把當年的詩念一遍給他聽。
  她氣若游絲,說話的聲音變得斷斷續續,她喃喃道:「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
  話說到最後,她的聲音越來越輕,終於再也聽不到了。
  女人的手落下來,她躺在床上,永久的闔上了眼,唇角卻帶著笑意。
  殿外的衛旌笙心裡猛地一陣抽痛,他似有所感,睜開眼,像是在對霍嫵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他道:「我沒有母親了。」
  霍嫵微微一抖,她更用力地握住衛旌笙的手,少女第一次那麼想成為一個人的依靠。
  她無比堅定地告訴他:「不怕!」
  「你還有我。」
  趙倩死於慶歷十九年初春,山花初綻的那個時節裡,她帶著笑容放任自己沉入永黑的清甜夢境,去與那人再放一場風箏。
  陛下傷心至極,接連幾日不思飲食,特追封趙氏為正一品貴妃,已貴妃之禮下葬。
  柔英殿內外皆掛上了白幡,趙倩生時,這座偏僻的宮室從來冷清,可她死後,反倒因為陛下對她毫不掩飾的愧疚之心,使得整座柔英殿異常的熱鬧。平日裡素來沒有交際的嬪妃紛紛前來悼念,在趙倩靈前哭得雙眼通紅,不知道的還真以為她們曾經是多好的姐妹。
  趙倩已死,再怎麼極近哀榮,皇后也不甚在意,衛旌笙與太子關係不錯,她樂得在衛旌笙面前討個好,次日就命宋悅和衛昶霖去趟柔英殿,聊表哀思。
  她不說,衛昶霖也是要去的。只是霍嫵放心不下衛旌笙,怎麼都要隨他們同去。
  她與衛旌笙一向要好,宋悅知道攔不住她,索性也不攔了,省的她一個人跑過去,鬧出些閒話來。
  衛旌笙著一襲素服,直挺著腰背跪在堂下,一張一張的把手中的紙錢放進前邊熊熊燃燒的火盆中,他面色不好,眼裡熬出了紅血絲,常有人過來對著他落淚,與他道一聲「節哀」,衛旌笙不怎麼答話,旁人只道他適逢喪母之痛,也不多說什麼。
  一隻手搭在他肩上,捏了捏他的肩,衛昶霖語重心長地道:「七弟,你也該顧這些自己的身體。」
  他說著,又努嘴指了指外邊,「你這樣,有的人可要擔心死了。你起來,讓人替你一會兒,為兄有話要與你說。」
  說完,他就不容置喙地把他拉了起來,衛旌笙跪得久了,起來時打了個踉蹌,衛昶霖忙扶住他:「你看我怎麼說來著,再跪下去,你這膝蓋還要不要了。」
  他說這話時沒有壓低音量,這會兒又圍過來幾位年長的妃嬪,對他頗關懷了幾句。
  衛旌笙一一謝過,這才與衛昶霖一起走出靈堂,眼見四下無人,衛昶霖才真正擔憂地問道:「你可還好?」
  這五年多下來,他才真把這個七弟當作自家兄弟看待,這會兒的擔心字字出於真意。
  衛旌笙推開偏殿的門走進去,隨意坐到最靠近門邊兒的椅子上給自個兒捶了捶腿,「還好,就是腿酸。我說皇兄,你怎的也不帶個手藝好的內監過來,至少也能給我捶捶不是?」
  衛昶霖歎息著在他邊上的木椅上坐下,仍是不放心:「當著我的面,你不必如此掩飾,若是傷心,便是哭出來也無妨,為兄不會說與旁人聽。」
  「皇兄……你認真的?」
  衛昶霖篤定地點頭,而後便看見他眼前這個形容憔悴的少年輕輕地笑了出來。
  他道:「皇兄糊塗了嗎,我自幼與母妃生疏,母妃整日裡不是抄經便是求佛,即便是我小時候,都是宮裡的嬤嬤在帶我,何況這幾年我出宮建府,與母妃更是一年一見,皇兄想見我哭,也得我哭得出來才行。」
  他又在心裡補了句,不是幾年,算上前世,該是幾十年才對。
  趙氏去了,他心裡的確覺得空落落的,但要說傷心,倒也不算有多傷心。
  他經歷過心中摯愛的寶物生生被剜去的苦痛,與之相比,要他因為這會子痛哭落淚,也實在是太難為他了。
  衛昶霖瞭然,「父皇這幾日,傷心得很吶。」
  他話音剛落,衛旌笙眉頭一抽。
  衛昶霖想起那樁事,不由得笑道:「我可聽說了,這兩日父皇下了朝就要過來,對你可比對咱們剛出生的小皇妹都看重,恨不能是與你同吃同住,連上朝都把你揣在兜裡吧。」
  「如何呀七弟,父愛如山,七弟,你可得好好領受才是。」
  衛旌笙的表情越發地古怪,他眉心深深的揪成一團,斜眼道:「此等父愛,皇兄可想試試?」
  衛昶霖忙擺手道:「可別,我有嬌妻相伴,只是七弟啊,父皇若是知道你這樣嫌棄他,可該難過了喲。」
  他倆都不是小孩子了,父皇這突如其來的關愛,還真是吃不消啊吃不消。
  陛下或許是覺得對趙倩有愧,又想到這許多年來對衛旌笙的忽視,每每望向衛旌笙時,眼神裡都是濃濃的疼愛,他自覺對這個兒子知之甚少,總想著要好好補償他。
  然而這些東西,衛旌笙早就不稀罕了。
  他道:「父皇待我,與其說是父子親情,倒不如說,他所沉浸其中的,是他自己的幻想。在他的幻想裡,母妃癡情於他一世,至死都念著他,而我這個兒子,在母妃的影響下對他滿是孺慕之情,咱們這位父皇,可不就喜歡這種調調的?」
  正因如此,陳淑妃在陛下面前永遠不忘端著溫柔婉約的笑顏,就連陛下上朝時,她都要在宮門前癡癡地望著陛下遠去,以便陛下萬一一個回頭,就能看見她眷戀的目光。
  而衛藺灃,私底下如何尚且不論,對待陛下,他可是再溫良孝順不過的好兒子。
  衛昶霖道:「我以為,按照你的性子,應該懶得陪著父皇演這一齣戲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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