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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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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南羅 - 《大宅小閨秀 卷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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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杜呈硯望著那一張粲然的笑臉,心知這叫阿寶的,定然與阿言有些什麼關係,且阿言察覺到了,阿言不說,他也不為難她,只道:「日後你有什麼不便與我說,與你二娘說也行,萬不可委屈了自己!」
  杜呈硯右手無意識地摸著金漆木雕花椅上的雕花,他原意是想將阿言當正緊的嫡女教養疼護長大的,奈何,這幾年,還是讓她受了許多委屈。
  「伯父放心,我這麼個憊賴小娘子,委屈了誰,也委屈不了我!」這話說的半真半假,經不得推敲。
  皇宮椒蘭殿中,沈貴妃拉著楊淑儀柔婉的手道:「今日,本宮與妹妹說句剖心的話,妹妹伺候陛下這許多年,也該要個孩子了,日後也好傍身!」
  楊淑儀一雙杏眼一彎,恭謹地搖頭道:「不,臣妾的命是姐姐救的,臣妾只要能為姐姐分憂便好!」
  沈貴妃望著楊淑儀頭上的五尾鳳釵,唇角含了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歎道:「妹妹若執意如此,本宮也不好多勸,只是宮中久無小兒啼聲,大皇子和彤玉公主眼看著大了,倒是清冷的慌!」
  楊淑儀抿嘴一笑道:「姐姐,大皇子眼看便要選妃,姐姐怕是明年就能抱皇孫了!」
  既是說起這事,沈貴妃出口問道:「官家在妹妹跟前可曾提過這次中意哪家的小娘子做皇子妃?」
  楊淑儀垂首,沉吟片刻道:「倒是依稀說了一兩句杜家的小娘子,說是聞聽最是端莊知禮。」
  沈貴妃眉毛微提:「是昭城郡主所出的,還是鄉野裡的那一個?」
  楊淑儀一愣,搖頭道:「這個陛下倒是沒說。」
  見沈貴妃皺著眉,楊淑儀一拂絹帕,微微含笑道:「不若姐姐將兩人都喚到跟前來看一看,都說一樣米養百樣人,不知這杜家的兩位小娘子,是個什般區別。」
  沈貴妃點頭:「妹妹說的是,昭城郡主所出的小娘子,我倒見過好些回,另一個尚未見過,這一回,讓昭城郡主帶著一同進宮來便是。」
  楊淑儀端起茶,掩了唇角。
  這麼些年,她終於要見到那人了!
  元氏在家中等了幾日,衛家的草帖子還沒送上門來,心裡憂憂惴惴的,問杜老爺子:「老爺,你說,那衛家不會看不上我們言兒吧?」
  杜老爺子逗著鳥兒,一邊斜睨了元氏一眼:「我說,夫人,你也別費這神,憑言兒的才學容貌,不愁沒有小郎君來求娶。」就他知道的,林家的那個小衙內,可是一直心心念念著阿言,書信可是給他壓下去好些封。
  杜老爺子想到這裡,道:「前些日子,林老相公信中說,慕俞要回京了,估摸過些日子便要來拜訪了!」
  元氏「唔」了一聲,這林家小衙內雖說以前也見過,可是畢竟年紀比阿言還小一歲不說,爹亡故,娘出家,孤家寡人一個。
  老爺子一邊拿著瓜子喂著新寵,一對玄鳳鸚鵡,一邊道:「你阿,不要瞧輕了林家這個小子,阿言配他衛家,也未必是好事,她素來頗有主見,怕是也不習慣在大家族中當小兒息。」
  元氏躺在籐椅上,歎道:「我這把年紀,也沒什麼盼頭了,就擔心著阿言的姻緣,她若有個好姻緣,我對她娘也算有交代了!」
  不說趙氏身後的肅王府,便是趙氏一個當家主母,想要拿捏一個未及笈的小娘子,也是易如反掌的事,阿言雖說聰慧,可是,一個十四歲的小娘子便是再聰慧,也不能替自己考慮姻緣啊!
  正說著,淩媽媽進來道:「老夫人,張家夫人讓人送了兩盒糕點過來,還有一封信!」
  元氏立即站了起來,直接從淩媽媽手裡接過信,匆匆拆開,只有三行字,一眼掃完,拿著信的手不住地抖,忙招呼老爺子道:「你,你看看,你看看,我這眼,是不是花了阿?」
  杜老爺子放下了裝著瓜子的小圓木盒子,接過來一看,只見上頭的字跡十分娟秀, 「元嬸子,您托敏兒的事,子瞻不允成行,親家仍做的,換一個人,不知嬸子意下如何?」
  元氏忽地拍著胸口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哪還有比他家更好的啊!」王公貴族雖也有好些,譬如翼王府、北安王府、楚國公府等,一是沒有適齡的兒郎,二是與肅王府沾親帶故不說,日後門第太高,日後阿言受了委屈,誰能替她出頭?
  杜老爺子收了信,沉吟道:「此事,你先莫聲張,改日你與呈硯說一說,我聽熙文說,阿言後日要去赴宮中的宴席,那日四品以上的夫人、小娘子們都去,定會有別家也中意阿言的,到時候收了草帖子,讓阿言自個挑!」
  先前元氏一直擔心阿言擔了個憊賴小娘子的名聲,姻緣上頭有些掛礙,這回,連張相家的小衙內這般俊俏上進的兒郎都看中阿言了,元氏心頭的陰霾瞬間一掃而光,如晴湛湛的天空,樂呵呵地應下:「可不是,我家言兒性子乖巧,人長得又美,合該仔細地挑一挑的!」
  一旁的杜家老爺子聽元氏前後不一的口吻,樂呵呵地摸著鬍子點頭:「夫人此言甚是!」
  元氏心裡美了沒一會兒,又忽地從籐椅上起身,「不行,我得去給阿言挑一挑去赴宴的衣裳、首飾!」
  杜恒言正在窗下給小黑娃剪著絨花,見外頭淩媽媽匆匆地趕來,身後還有兩個女使捧著兩個象牙嵌紅木的盒子,各一尺半來長,忙下了閣樓,問道:「淩媽媽,怎地這般急?」
  淩媽媽笑吟吟地道:「言小娘子,這是老夫人讓老奴送過來的,說你眼看就要及笈了,挑些喜歡的戴著!」說著,讓兩個女使將盒子交給了紫雲和紫依。
  待淩媽媽走了,杜恒言打開兩個盒子,一時被亮的晃了眼:鎏金穿花戲珠步搖、金鳳出雲點金滾玉步搖、鳳凰展翅六面鑲玉嵌七寶明金步搖、孔雀紅包步搖、四蝴蝶翡翠步搖、金絲香木嵌蟬玉珠釵、一色宮妝千葉攢金牡丹首飾、纓絡墜、藍寶石南洋珍珠耳環、瑪瑙項鍊、嵌珠金項鍊、孔雀綠翡翠珠鏈、赤金盤螭巊珞圈、白青玉鑽石項鍊、珠翠慶雲冠、羊脂茉莉小簪……
  杜恒言忙捂著胸口道:「快合上,快合上!」這裡頭隨便一樣都價值不菲,阿婆竟然給她送來了兩盒!
  紫雲合了盒子,問道:「主子,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杜恒言道:「沒事,就是亮的我頭暈!」她在現代也就是一個窮書生,買一顆小鑽石都能開心個一兩年,一下子湧來這麼多,像是不要錢一般,她剛真怕她心臟受不了。
  杜恒言望著已經合上的象牙嵌紅木的盒子,依舊心有餘悸,吩咐紫雲道:「這兩盒登記在冊,仔細收好!」她以後雲遊四方,就靠這些,也能走好些年啊!
  正月二十五,一早榮延院的珍珠親自捧了一套襖裙過來五色錦盤金彩繡綾長臂短襖,一條兩指來寬的鏡花綾披帛,一條齊胸的玉色繡折枝堆花長裙,一件五彩刻絲石青銀鼠氅衣。
  珍珠笑道:「今個晚上進宮赴宴,夫人特地為言小娘子備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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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這個珍珠自來在榮延院僅僅屈在於媽媽之下,向來面軟心狠,紫雲和紫依一見她笑,竟覺得後脊背發寒。
  杜恒言笑道:「伯娘想的真是周到,勞珍珠嬸子跑一趟,這麼一早,天寒地凍得,嬸子不若用些茶水再走?」
  珍珠見她只看了一眼襖裙便交給了身後的女使,微微蹙了眉,旋即笑道:「多謝小娘子,夫人還在等著奴婢回話,奴婢先告辭了!」
  杜恒言喚道:「紫依送一送珍珠嬸子!」
  紫依小腿彎一顫,硬著頭皮應了聲:「是!」帶著珍珠出去了。
  過來一會進屋,杜恒言見她慘白的臉,笑道:「看你兩出息的,能吃了你不成?」
  紫依嘟著嘴道:「主子,你是沒見到榮延院的那些灑掃女使被她懲治的樣子,我聽墨林說,那個叫如非的小丫頭,才八歲,一根小手指血糊糊的耷拉著,就這樣斷了,又沒錢買藥,這冬天的還不知道要受多少罪!」
  杜恒言心口一跳:「我只當她嘴皮子厲害些,心眼多點,這般大的孩子也能下得去狠手?」
  頓了頓又道:「你一會拿些銅錢給墨林,讓墨林去買藥給她敷一敷,最好能去看看大夫!別讓榮延院的人知道是我們出的錢!」
  紫雲、紫依忙應下,同是做女使,難免有兔死狐悲之感,見自家小娘子這般仁義,心裡對杜恒言更敬愛了兩分。
  紫雲抖了珍珠剛送來的衣裳,問杜恒言:「主子,這衣裳今個晚上穿嗎?」
  杜恒言輕輕笑道:「主母送來的,自是要穿的,不過,你另外再幫我備一身。」
  趙氏送給她的這身衣裳,十分繁麗,花團錦簇的,實在挑不出毛病,人家一番好意,她都不好不受著,不過,她對趙氏向來留有七分警惕。
  酉時不到,杜恒言便跟著趙氏進宮,趙氏今個穿了一身宮裝,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袖半臂褙子,紫色粉邊的霞帔,裡頭是一身碧霞雲紋聯珠對孔雀紋錦衣,下頭一條湖藍描花長裙,兩隻金翟簪插于七翟冠兩側,上頭翟簪上的珠串在看到杜恒言的時候,一晃一晃的。
  眼睛在瞥到一旁傲然立著的杜婉詞時,心中微歎,她就知道趙氏不會平白無故送她衣裳。
  「阿言見過伯娘!」杜恒言屈膝行禮道。
  趙氏微微點頭,淡道:「走吧!」
  杜恒言自坐了後面一輛馬車。自幼時跟著趙氏一同坐馬車去避暑山莊後,趙氏再也不曾和她同乘一輛馬車,想來是眼不見為淨,杜恒言自個也樂得自在,讓隨侍的紫雲端了糕點出來,兩人有一下沒一下地吃著,今晚上還不知道能不能吃什麼東西呢。
  紫雲半晌,吞吞吐吐地問道:「主子,今個,婉小娘子的衣裳真別致!」疊領廣袖海棠錦衣,曳地如意雲紋裙,腰間束以四指寬的辟塵蒼佩流蘇絛,系著空雕花的芙蓉玉環,脖頸上戴著乳白珍珠瓔珞,堪堪只梳了俐落的淩雲髮髻,簪著一隻雕花芙蓉滴翠簪子。
  淡雅又不失華貴,倒是自家主子富麗的過於耀眼,反倒有些落了下乘。
  杜恒言白了紫雲一眼,扭了她的臉道:「人家那是正經的杜家嫡小娘子,和我有什麼可比得!這一身總比我穿藕色描花襦裙好吧?」
  紫雲心裡為自家主子憋著氣,撅嘴道:「您不也是堂堂正正的嫡小娘子!」真按著名分來,您還是長姐呢。
  後兩句,紫雲沒敢說,怕惹得主子心裡頭傷懷。
  杜恒言還真不嫉妒杜婉詞,她又不要當皇子妃,穿的中規中矩,不掉價,不出彩,是再好不過的,到時往大殿中一座,她就是萬綠叢中安然自得的一片小葉子,吃吃喝喝,看看眾家小娘子的才藝便好。
  一刻鐘,便到了宮裡頭,大殿裡頭已經做了好些夫人、小娘子,杜恒言一眼望去,小娘子們都是書院裡的熟面孔,低著頭跟著趙氏坐到了左邊第二個小葉紫檀長幾後,望著上頭精緻的雕花,心中暗歎,皇家真是奢侈,這麼一殿,幾十來張,清一色的小葉紫檀。
  杜恒言正在仰著脖子,默默數著人頭,忽地大殿門口的黃門宣道:「皇上萬歲萬萬歲,貴妃千歲千千歲,修儀娘子吉祥,淑儀娘子吉祥!」
  大殿裡頭一拖拉的夫人、小娘子都立即埋頭跪了下去,口呼「萬歲」、「千歲」、「吉祥」,頗有震耳欲聾的趨勢。
  不一會兒跪伏在地上的杜恒言眼前細細窣窣的撩過一陣衣香鬢影,只在看到其中一身挑絲雙窠雲雁宮裝的麗人不意露出的淺淺的一個小巧的粉底緞面高梆花鞋時,微微被刺了眼睛。
  猛地抬起了頭!
  「平身!」走到上首的官家望著下頭珠翠環繞、香粉翩飛的一眾女眷,和顏悅色地道。
  杜恒言望著官家身旁那一張粲然生光的臉,瞳孔猛地一縮。
  而那一雙清波流盼的水眸也正清泠泠地看著她,透著狡黠的光。
  身旁的杜婉詞見杜恒言目楞楞地盯著上首看,低聲喝道:「丟了魂嗎?」也不看看在哪兒!
  杜恒言心中一跳,忙收回了眼,低首垂眸地坐在長幾的末端。心中猶自惴惴,竟是牡丹,她和小小娘那般像,只一眼自個便認出來了,牡丹怎會進宮,她就是楊淑儀?
  宮女陸續上了膳食,起初四樣蜜餞,過了一會撤了,又上來前菜五樣,杜恒言虛虛往對面一溜看去,幾乎很少有人舉箸,都看著殿中樂伎翩翩起舞,或豎著耳朵聽上頭帝妃聊天。
  杜恒言看著幾上的喜鵲登梅、蝴蝶暇卷、薑汁魚片、五香仔鴿、糖醋荷藕,舉了箸挑了自個跟前的薑汁魚片。
  這魚柔嫩無刺,帶了點薑汁的味兒,這般天兒裡吃著去去寒也好。
  一旁的杜婉詞眼睛斜斜瞥了杜恒言一眼,這般吃相,也不知貴妃娘娘這回為甚偏偏下了帖子指明要見杜恒言。
  上頭官家忽地起身,門口的黃門唱道:「擺駕集英殿!」
  杜恒言隨著眾人又是一陣口呼「萬歲萬歲萬萬歲」送別官家,集英殿和她們所在的升平樓同是宴宮,集英殿是官家宴群臣,升平樓是後妃宴女眷。
  原來這一日不光光是給皇子選妃,前朝後宮都是一番繁榮似錦、紙醉金迷的模樣,杜恒言舉著象牙箸,手下微微遲疑,她總覺得官家這番行事,是在麻痹敵人。
  正想著,大腿猛地被杜婉詞狠狠地扭了一下,正要跳眉,卻見杜婉詞一副溫柔笑靨:「阿言,怎地走神呢,貴妃娘娘喚你上前呢!」
  杜恒言向右側首,果見貴妃娘娘正慈和地看著她,忙起身準備向上頭去。
  趙氏見她不慌不忙的,有些不悅道:「阿言,此是宮中,不可散漫無禮!」
  趙氏的聲音不大不小,不急不緩,卻引來了眾家夫人一雙雙滿是興味的眼睛,杜家這一對名分特殊的嫡母與嫡女,可是京中一對名角兒,這還是第一次見昭城郡主帶著這位名義上的嫡女出來。
  沈貴妃右手的楊淑儀揚著唇角,柔柔笑道:「昭城郡主真是好福氣,竟有這麼一對水靈的小娘子,想來平日裡在家,定是嬌慣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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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昭城郡主淡淡看了一眼上首說話的,卻是微微一窒,竟是和杜恒言有些相像。掩住心中驚慌,淡道:「淑儀娘子說笑了!」
  劉修儀承寵多年,她識得,倒是這位楊淑儀才升為淑儀,她還是頭一回見到。
  此時不獨昭城郡主,京中貴婦和小娘子們,包括同在上首的沈貴妃、劉修儀都忍不住在杜恒言和楊淑儀的臉上來回比較打量,耳垂,鼻子,眼睛,竟似乎都有些相似。
  楊淑儀看著漸漸走到大殿中間來的杜恒言,不由掩了口:「這位杜家小娘子,怎地,我竟看著你頗有些眼熟呢?」
  正中的沈貴妃見她面色也十分訝異,不動聲色地問道:「聽聞言小娘子幼時長於廬州?」
  這麼些年楊淑儀一直說她是從廬州的一處青樓裡逃出來的,上無父母,下無孩兒,沈家這麼些年都找不到她的軟肋,眼下雖用著稱手,可是不找到她的七寸,她心中始終有些不放心。
  杜恒言屈膝站在大殿中,恭謹地回道:「言兒五歲跟著阿翁阿婆回的京城!」
  沈貴妃點頭笑道:「素來聽聞南方風俗與汴京有諸多不同之處,不知言小娘子幼時可曾習過廬州的歌舞或歌謠,今日不妨獻上一支?」她是知道趙氏並不曾請了教習先生教導杜恒言歌舞,若是她會,便是從廬州那處學來的。
  這麼兩個相像的人,說沒有關係,她是不信的。
  杜恒言腦子一木,讓她表演節目?她不是來看小娘子們表演的嗎?她會什麼?作詩?猜謎?放蟲子?
  杜恒言木著腦袋道:「貴妃娘娘謬贊,臣女於歌舞、歌謠上向來有些不開竅,恐掃了貴妃娘娘和諸位夫人的雅興!」她身上這麼繁複的衣裳,動一動都要出汗,還跳舞,她不自己摔死?唱歌在趙國只有樂伎才會為之,不然她倒願意唱一首《水調歌頭》。
  右側的杜婉詞一雙芊芊素手拿起了茶壺,給娘親倒了一杯茶,是碧螺春,一時茶香四溢。
  大殿中的夫人、小娘子都輕輕用帕子掩了嘴角。
  衛氏見到大殿中間那個此時十分局促的姑娘,一時心裡頗有些不識滋味,今個小娘子們都是要表演的,阿言不僅沒準備,這模樣竟是壓根不知情,忍不住看了一眼對面淡然喝著茶的趙萱兒,不禁攏了手。
  對著沈貴妃笑道:「貴妃娘娘,言兒自幼性子活潑些,除了詩詞文章,怕是就猜謎還能拿的出手,臣妾見言兒今個穿的花骨朵兒一樣,不若讓這娃子以自己打個謎面,供我們樂一樂罷了!」
  衛氏不過三十多些,便妻憑夫貴,做了一等國夫人,在場的包括沈貴妃,都沒有不豔羨的,此時衛氏開口,沈貴妃便是看在張相的面上,也會允了,正待開口,大殿門口,忽地傳來一陣歡快的笑聲:「貴妃娘娘,你莫聽杜家小娘子胡謅,我可聽哥哥說,她最是厲害不過,京中一眾小娘子都怕她!」
  眾人往大殿門口一看,此少女約十二三歲的年紀,明眸皓齒,顧盼生輝,一身粉色宮裝憑空讓升平樓都添了幾分色彩,正是劉修儀所出的彤玉公主。
  劉修儀雖與沈貴妃向來不睦,但是宮中只一子一女,是以,沈貴妃待這位彤玉公主向來十分寬厚,養成了彤玉公主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剛歇了一口氣的杜恒言,也實是忍不住抬頭看了過來,便撞見了趙彤玉一雙丹鳳眼滿是趣味地看著她,杜恒言確信,她不曾見過這一位天家貴女!為何會突逢此刁難?
  大殿中人此時看著孤零零地站在中間的杜恒言,無一不暗道,這真是趙家人集體演的一處好戲。
  彤玉公主這般說,衛氏卻是不能再開口了,彤玉公主雖然不過才十二歲,畢竟是官家的女兒,便是有心要替杜恒言解圍的楊淑儀,也不好駁了她的臉面。
  杜恒言望著彤玉一張純真無邪的臉,心裡暗罵,見了鬼了,面上略露難色,還是對上首的沈貴妃福禮道:「既是公主想看臣女一展才藝,臣女只得略略獻醜,博公主與眾位夫人一笑,還請貴妃娘娘寬允臣女換身俐落的衣裙再過來!」
  沈貴妃自是允的。讓宮女帶著杜恒言去了偏殿內閣,不一會兒便見杜恒言著了一身藕色描花襦裙、套著一雙淺粉色的繡花鞋過來,十分素淡,與先前的繁複華貴簡直判若兩人。
  杜恒言對著上首微微屈膝,道:「臣女獻醜了!」
  輕抬左臂,右手一展手中粉白相間的摺扇,腳步微轉,柔軟的腰肢輕擰、碾、抻、韌,粉白扇子舉若千斤,緩緩上升,又如一片鵝毛輕輕落下,彤玉公主看得胸口竟有些失落落的,又見杜恒言足履微轉,竟像飄起來一般,起身,旋轉,扇尖翻動,像一朵素梅在雪中熬著風霜。
  便是提著心的衛氏,一時也看進了去,坐直了身子,眼睛隨著那個白色的仙子轉移。
  杜恒言最後一個擰腰,收勢,十分俐落地對著眾人彎腰謝幕。
  大殿中寂靜無聲,杜恒言看著趙氏,見她面無表情,又本能地看向了衛氏,衛氏這時才緩過神來,雙手輕輕拍起了掌,笑道:「言兒,妄我還替你向貴妃娘娘求情,若不是彤玉公主,我們可都被你這個憊賴小娘子蒙了去!」
  衛氏一邊說著,心裡一邊慨歎,怪道自家小子獨獨認定了阿言,這麼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小娘子,沉得住氣不說,該反擊的時候,絲毫不退讓,做大家婦,最適合不過!
  一時也忽地明瞭憲兒昧下那十八張草帖子的心情,此時看著殿中夫人們的眼神,她竟也想把言兒拖回家中,好好地藏著。
  彤玉公主上前接過杜恒言手中的粉白扇子,眼睛亮晶晶地道:「哥哥真的沒騙我,你真是一個憊賴小娘子,你剛才演的多真啊,幸虧沒被你誑了去!這扇子若是和你這衣裳一色的就更好了!」
  杜恒言忙解釋道:「公主誤會了,恒言初次入宮,不知深淺,不敢輕易造次,是以剛才怕才疏學淺,惹了笑話,不想竟還能入公主眼!」
  彤玉公主抬頭看向殿中的三位妃嬪道:「貴妃娘娘,母妃和楊母妃,你們可得好好賞賜言小娘子,不給她鼓個勁兒,嘗點甜頭兒,下回進宮怕還是想著偷懶!」
  沈貴妃溫柔笑道:「好,好,聽玉兒的,我本來備了一套碧玉平安扣做彩頭的,便賞了阿言吧!阿言這舞,我倒不曾見過,不知是從何處習得,有什麼名字?」
  這一首《雪中梅》說是源於宋朝,這個所謂的大趙國,想來是沒有的,杜恒言厚著臉皮道:「我娘生前教我的,說是叫《雪中梅》!」
  她說的「娘」自不是趙萱兒了。沈貴妃略略點頭。
  沈貴妃身邊的宮女捧了一個漆匣下來,打開盒子,微微笑著請杜恒言看,只見裡頭擺著一套可嵌套的平安扣,共四枚,大小不一,合在一起後,中間是一朵花,兩側竟是蜜蜂的紋樣,玉色溫潤,比先前衛氏送她的那一枚略差一些,可是這個貴在是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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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杜恒言捧著漆匣謝過貴妃娘娘。
  劉修儀送了一套紅寶十二樣頭面,楊修儀拔下了發上的鑲寶雙層花蝶金簪,笑道:「這支簪子,小娘子若喜歡便留著,不喜歡便賣了,怕是也可換不少地契呢!」
  杜恒言聽到「地契」二字,微微垂了眼,屈膝行禮道:「淑儀娘子說笑了,言兒定當好生收藏!」
  楊淑儀看著杜恒言微微僵直的手,嬌笑道:「都說你是個憊賴小娘子,怎地在宮中倒這般端莊知禮,想來這小娘子的憊賴性子,嚇一嚇便也治好了!」她說的半真半假,底下夫人、小娘子們都附和著笑。
  杜恒言握著那支明顯是中空的花蝶金簪,退回到了趙氏那一張長幾的末端,桌上的魚片微微結了一層薄油,卻是吃不得了。
  杜恒言正對著吃不得的薑汁魚片發呆,上頭貴妃娘娘邀請眾家小娘子上去展示才藝,接著便見一位位小娘子半羞澀半優雅地起身,或跳一闋舞,或彈琴。
  見到諸位小娘子皆有備而來的樣子,杜恒言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宮宴上的小娘子都是要上前表演的。
  大皇子眼下已經十六歲,按照慣例可以有正妃一位,側妃兩位,另還可有太子嬪、良娣、良媛若干。怎麼著,這一回也要選出四五位出來吧。
  杜恒言正餓得忍不住捂著肚子的時候,又見宮人提了食盒過來,一道膳湯一品官燕,禦菜五道:砂鍋煨鹿筋、 雞絲銀耳、炸鮮貝 、八寶兔丁、 玉筍蕨菜,杜恒言眼巴巴地看著那道炸仙貝放到了杜婉詞身前。只好扒拉著自個跟前的一道兔丁,一道蕨菜。
  杜婉詞似乎是感受到杜恒言的目光,將半杯茶碰到在那一盤未動一箸的鮮貝上,半杯茶都倒了進去,立即油汪了一盤,身後服侍的宮女忙上前將鮮貝端走,又給杜婉詞重新換了茶杯。
  杜恒言默念,不吃不會死,跳起來罵就不一定安全了!
  再看向大殿中間,竟然已經到了陳語冰,她今個著了一身青煙紫繡遊鱗拖地長裙,挽著兩指來寬的晚煙霞紫綾子如意雲紋披帛,坐在大殿中優雅地彈著一曲《梅花三弄》,音色錚錚,如溪水一般緩緩流淌。
  陳語病的古琴向來在書院裡便是數一數二的,此時看她這般安靜地坐著彈古琴,輕勾慢剔抹複挑,竟也十分嫻雅淑靜,與往日裡跟在杜婉詞身後抹黑她的小娘子,判若兩人。
  杜恒言記得,這陳語冰是看中了肅王府的趙延平來著,她是龍圖閣大學士的女兒,但是肅王府貌似並沒看中她的意思,不然陳語冰也不會天天巴巴地跟在杜婉詞身後。
  杜恒言不由去搜另一個幫兇李菁的身影,發現那小娘子正躲在自家娘親身後,小臉憋的通紅,生怕別人看到她一般。
  陳語冰一曲畢,上首的沈貴妃望著杜婉詞笑道:「怎地婉婉今個到現在還不上來?婉婉今個是要壓軸嗎?」
  杜婉詞隨即起身道:「臣女備了一支淩波舞,還請貴妃娘娘過目。」這話是朝著沈貴妃說的,杜婉詞一低頭的瞬間,眼睛帶看了一眼對面的衛氏,卻見衛氏正垂眸喝茶,心頭不禁微微有些失落。
  彤玉公主笑道:「每年宮宴,婉詞姐姐都拔得頭籌,玉兒可等了婉詞姐姐好一會兒了!」
  劉修儀攬了公主過來,道:「好好地宮宴,你莫要再添亂,不然你爹爹怪罪下來,我可不幫你擔著!」
  楊淑儀看著玉兒撅著的小嘴,想起了自個留在那條窄巷裡的寶兒,忍不住柔聲笑道:「玉兒這般伶俐,陛下何曾捨得怪罪過,姐姐莫要嚇玉兒。」
  楊淑儀這話說的真心,劉修儀含笑略過,一同看殿中已翩然起舞的杜婉詞,殿中起了玉笛、羯鼓、琵琶聲,這一段舞顯然是杜婉詞排練了許久的,連樂伎都是從杜府帶過來的。
  杜恒言夾了一箸蕨菜,暗歎這估摸才是正經的汴京貴女該有的排場。
  一曲畢,杜婉詞已微微出了一層薄汗,面色紅潤地看著自家娘親,昭城郡主含笑點頭。
  沈貴妃微微莞爾道:「婉詞的舞姿這些年越發長進,今個聽這羯鼓,倒讓我想起來,好些年沒聽劉妹妹敲這羯鼓了。」
  劉修儀善羯鼓,當年一手羯鼓名動京師,可做到「頭如青山峰,手如白雨點」,惹得還年少的陛下前去觀望,自此帶入了宮中,寵慣一時。
  她當時在街頭討生活打羯鼓,更多地是以色引人眼球,並不是十分光彩的事,劉修儀生平最恨別人提起,此時已然面上起了冷意。
  趙萱兒卻不待見沈貴妃借著自家女兒的由頭打壓劉修儀,淡道:「修儀娘子照顧公主和陛下哪還有這般閒暇功夫,臣妾也記得當年貴妃娘娘待字閨中時尤擅五十弦,也已多年未曾聽過了。」
  趙萱兒說完似笑非笑地看著沈貴妃。
  所謂羯鼓,還是五十弦,不過都是小娘子們未出閣時為自己的姻緣加一份籌碼而做出的努力罷了,在皇家貴女昭城郡主的眼裡,沈貴妃嘲笑劉修儀操弄羯鼓,不啻於五十步笑百步。
  沈貴妃臉上的笑一時有些僵住,她竟不知道,這趙萱兒時隔今日,竟然還不將她放在眼中,當真以為背靠肅王府這個大樹,一輩子無憂?忍著不快,笑道:「我一時看得熱鬧,倒忘了,可不是嗎!」
  杜婉詞坐回位中的時候,明顯是帶了氣的,一口灌了已經涼了的茶水。有杜恒言珠玉在前,她這淩波舞即便再出眾,也很難有豔壓全場的效果。
  趙萱兒按下了女兒要添茶的手,淡淡喚了一聲:「婉婉!」
  杜婉詞渾身一激靈,忽地反應過來自己還在大殿中,面上的不忿頓時消散了去,又是一張端莊典雅的笑模樣。
  杜恒言捂著咬到了一顆麻椒的嘴,暗歎杜婉詞這一身換臉的本事,真是越來越爐火純青。
  對面的衛氏見阿言眼睛時不時瞄著別人桌上的炸鮮貝,側首準備喚宮女來將她的一份送過去,驀地想到趙萱兒還在,自己倒不好抹了趙萱兒的臉面,免得阿言回去多受一份苛責。
  衛氏卻是心中暗念,既是喜歡吃鮮貝,她讓自家那小子暗地裡多送些過去便是。
  亥時正,宮宴才散了,杜恒言跟著趙萱兒、杜婉詞甫一出宮門,便見著宣德樓門外張憲站在一輛華蓋馬車旁,像是來接衛氏。
  杜婉詞立時忘記了先前殿內的不愉快,歡歡喜喜地喚了一聲:「憲哥哥!」
  張憲略略點頭:「杜家妹妹!」這一個「杜家」卻不知喚的是哪位?
  宮門外頭此時陸陸續續出來好些人,趙萱兒不由皺了眉:「阿言,還不上馬車,要留在宮門過夜不成?」
  杜恒言垂首從張憲身前走過,獨自上了後頭一輛馬車。
  杜婉詞這時才意識到有許多人看著,對張憲略眨了眨眼,跟上了她娘。
  張憲望著已經放下車簾的後一輛馬車,右手不禁微微捏成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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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才從宮門出來的衛氏,遠遠地便見著自家兒子望著杜家的馬車出神,攏了攏氅衣,走到張憲身前,晃了晃手,笑道:「別看了,早就進去了,我就猜到今個你會生了點兒孝心來接我!」
  張憲神色從容,若無其事地淡道:「娘說笑了!」依舊還是一張冷崩崩的臉。
  衛氏無奈搖頭,就這麼個性子,要如何才能捕獲小娘子的芳心?
  杜恒言到明月閣的時候,已經是亥正一刻了,明月閣裡頭紫依和小黑娃都沒睡,在廂房裡等著她,紫雲和杜恒言一進明月閣,小黑娃腳底下的小灰狗一個激靈從地上站了起來「嗚嗚」地喚了一聲。
  小黑娃忙起身道:「阿姐回來了!」
  紫依忙倒了一盞茶,遞上一盤香香的栗子糕,「主子,晚上吃了東西沒有?灶上還熬著雞絲小米粥。」
  杜恒言點頭,道:「去盛半碗給我,你們也吃些再睡,我有事和阿寶說,你們先去忙你們的!」
  待紫雲和紫依出去,杜恒言才從懷中掏出那枚雙層花蝶金釵,在小黑娃跟前晃了晃:「美不美?」
  小黑娃眼睛望直了去,「美!」
  杜恒言摸了摸她猶有些紅腫的小臉,道:「明個我托人讓小陳太醫給你開些藥敷一敷。」見小黑娃亮著眼睛點頭,攬了她在跟前,緩聲道:「今個,你娘給我的,這支是空的!」
  小黑娃驀地抬起了臉:「你今個見到牡丹了?她被賣進宮中了?」
  對著小黑娃驚訝而睜大的眼,杜恒言竟有些不忍心,要怎麼告訴她,她娘是正四品的淑儀,在她差點餓死凍死的時候,她娘在宮中陪伴著官家,享著富貴榮華?
  杜恒言將釵遞給小黑娃,「看不看?」
  小黑娃急道:「當然要看啊,我娘死前都惦記著她,我要將她救出來!」
  杜恒言沒有吱聲,將簪子一拔,露出裡頭細細的一張小紙條來,展開了看,只見上頭細細的寫著幾個字:小茶巷子末一間救吾女。
  杜恒言微微一愣:「小茶巷子是你住的那個?」
  小黑娃紅著眼點頭:「嗯,是叫小茶巷子,沒想到還有點良心,托你來救我呢!」
  杜恒言將紙條放在了油燈裡,看著它燃盡,抱起小黑娃坐到床上道:「阿寶,不要告訴任何人你娘是牡丹,你要記得你娘是香兒,你爹一早就亡故了,你長在京城的小茶巷子,可以嗎?」
  小黑娃懵懂地點頭,杜恒言摸了摸她的小丫髻,傳說楊淑儀原是沈貴妃身邊伺候的,當年怕是沈家人將牡丹擄走送到宮中的,牡丹既是這般惦記著小黑娃,卻始終不曾派人找過香兒和小黑娃,只能說,她提防著沈貴妃,她怕沈貴妃以香兒和阿寶來要脅她。
  可是,她又憑什麼認定自個會幫她去看小黑娃呢?
  夜裡楊淑儀從升平樓回自己的雲錦閣,仍掩不住心頭的雀躍,她終於見到了恒言!底下的宮女從雲忙吩咐黃門去提熱水來,扶雲帶著小宮女去禦膳房端吃食。
  楊淑儀喝了一盞茶,才從那一股躍動的心情中緩了過來,揉了揉眉,問一旁的從雲,官家今個歇在哪處?」
  從雲笑道:「主子,按照慣例,該是椒蘭殿的!」
  楊淑儀揉眉的手尖微頓,忍不住心頭冷笑,椒蘭殿那位又不是皇后,不過代掌鳳印罷了,什麼慣例不慣例的。不過這雲錦閣裡頭的多數是沈家的耳目,她這話也只敢在自個心裡轉上一圈。
  當年沈家將她擄了來送進宮中伺候官家,這麼些年她一直擔心沈家找到香兒和阿寶來要脅她,又擔心香兒手中的錢財花光了要如何度日,許多夜裡,她一個人躺在高床軟枕上,卻一夜闔不了眼。她忍著屈辱、不堪,一步步爬到了正四品,得以出席宮宴,見到了恒言。
  都說恒言是個憊賴小娘子,可是今個她看出來恒言還是和小時候一般模樣,若是恒言不幫她,她還不知要耗多少年,才能知道阿寶的消息,她怕香兒熬不過來了,她實在是不能再拖了!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門口忽地傳來黃門問安的聲音,楊淑儀忙對從雲道:「快!」
  從雲一雙素手俐落地從自個的腰帶裡掏出一枚藥丸,楊淑儀立即灌著茶吞了下去。對著鏡子照了一下,便見鏡子裡的人面上欣然而有喜色,嫋娜地拖著曳地望仙裙,往門口迎去。
  不一會兒雲錦閣裡頭垂首低眉的黃門、宮女,便聽到楊淑儀嬌嬌俏俏地笑聲和官家求饒哄鬧聲,從里間傳了出來。
  從雲不由暗中腹誹,自家主子真招官家喜歡,誰能想到在外頭威嚴赫赫的官家,在雲錦閣裡頭還曾給淑儀娘子扮過小廝呢,淑儀娘子若是出身高些,怕是皇后也是做得的。
  此時官家和楊淑儀玩鬧一番後,楊淑儀嬌嬌地躺在官家懷裡,撩著自個掉下來的一縷髮絲,柔聲道:「今個見那許多小娘子,一個個嬌嬌媚媚的,又水靈又嫻雅,臣妾想著,自個真是比不上的。」
  官家勾了勾楊淑儀小巧的鼻子,朗聲笑道:「洛兒,我不嫌棄你,你何苦自謙!」
  洛兒是官家給牡丹取的名字,牡丹告訴官家,她的身世原是廬州錢員外家的小妾,錢員外身死,她到了京城找姐姐的女兒,無意進了宮,官家替她取了「洛兒」為名,原是取了「宓兒」的,官家怕一時恩寵太盛,她遭了別的嬪妃的妒害,改成了「洛兒」,便是這麼遮遮掩掩地半寵半護著,宮中嬪妃還是皆看出了楊淑儀在官家心中的地位。
  此時楊淑儀望著那雙滿是情意的眼睛,嘴唇微微動了動,還是一轉身,仰躺著望著官家笑道:「那是,臣妾可是陛下眼中的獨一無二,陛下怎會嫌棄!」
  話是笑著,嘴裡的苦澀卻怎般也壓不下去,官家之所以這般寵愛她,除開容貌和小腳,一是因為她出身鄉野,性子爛漫,二是她無子無女無父無母,無欲無求,只望著官家過日子。
  楊淑儀忽地將頭埋在了官家膝上,點點熱淚浸濕了官家的軟羅寢衣,低低地道了一句:「陛下,洛兒見到那個孩子了!」
  今個夜裡一直覺得淑儀似有心事的官家,忽地眉頭一松,撚須笑道:「哦?難道今個一眾小娘子中,有洛兒姐姐的女兒?」
  楊淑儀將臉在官家的寢衣上蹭了蹭,吸著鼻子道:「嗯,竟是杜家的小娘子,她長得和臣妾像了五六分,今個升平樓裡,大家都看著我們兩。臣妾先前只知道那孩子跟著姓杜的人家走了,不知道原來竟是杜將軍!」
  「哦?洛兒既是認出了,今個可相認了?」官家斂眉,不動聲色地問道。杜家的那個小娘子他是知道的,當年他下令讓杜呈硯娶昭城郡主的時候,杜呈硯曾表示家中已有妻子,是養息,但是為了安撫肅王叔,他還是讓杜呈硯娶了昭城郡主為妻。
  楊淑儀垂了腦袋,像向日葵一般地搖了搖頭,委屈地道:「不曾,她都不知道有我這麼個人,而且她是杜將軍府上的小娘子,不知道會不會嫌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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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這後一句,卻是提的她以往做妾的事了,官家看著這麼柔弱無助的女子,若不是他,她還不知深陷在哪個泥淖裡,深為自己剛才試探的話起了一點內疚,攬了她肩,柔聲哄道:「洛兒,吾將你的位份提一提吧,吾看不若就提為從二品的嬪,你看如何?」
  楊淑儀忙道:「不可,陛下,臣妾出身卑微,若是再提,群臣會諫言的,做淑儀臣妾已經很滿足了!」
  官家沉吟片刻,「此事尚可緩一緩,那洛兒的想法是?」
  楊淑儀垂眸道:「臣妾只希望見她好好兒的便行,臣妾的身世不宜張揚,還請陛下替臣妾守著秘密!
  官家點頭,洛兒的身世卻是不宜張揚,既然洛兒也沒有相認的打算,他往日裡多看顧杜家的那位小娘子便成,倒也不算難事。
  一番安撫,官家允諾,這月剩下的幾日都歇在雲錦閣,楊淑儀才破涕為笑,歡歡喜喜地服侍著官家睡了。
  今個沈貴妃顯然是看出了她和恒言有一點牽連,她要在官家這裡過了明路,日後,便是沈貴妃想拿捏恒言來威脅她,也得看官家允不允許了。
  候在外頭的從雲見裡頭沒了動靜,輕輕地進去息了燈,攔住了恰端了吃食過來的扶雲,輕聲道:「歇下了!」
  張府裡頭,一清早衛氏用了早膳,便喚身邊的嚴媽媽道:「讓子瞻過來一趟!」
  她昨個夜裡想了半宿,以阿言昨個在升平樓中的表現,不說沈貴妃看沒看上眼,餘下的諸位夫人,可好些眼睛都粘在阿言身上了,她家不能再顧首顧尾的,這般下去,會不會被肅王府纏上她不知道,但是阿言可肯定得飛走了。她家至少也得先擬一張正式的草帖子,讓元嬸子心裡有底才行。
  嚴媽媽不到半柱香便回來了,笑道:「夫人,今個小衙內不知為何,天還沒亮便出了門,現在還沒回來呢!」嚴媽媽頓了頓,有些作難地道:「老奴聽底下人的意思,像是看見衙內身邊的也石扛了半袋子的銅錢出門了!」
  正在喝著茶的衛氏忙放下了茶盞,「他扛那許多錢作甚?」
  嚴媽媽搖頭:「下頭的人也都不知道,夫人您寬心,衙內做事向來妥帖,不會有什麼事的!」
  衛氏點頭,子瞻只性子冷些,自幼行事便一板一眼的,讓人挑不出錯來,懂事的簡直不像個孩子。
  唯一鬧過脾氣的,就是小時候換牙,每一次無論如何都要扔到家中的屋頂上,屋頂那般高,他那樣小,哪來的臂力?每每都要鬧上好些天,直到扔上去為止,她那段時間都覺得簡直不認識這麼幼稚天真的兒子。
  孫家茶樓的大堂裡頭已經熙熙攘攘擠滿了人,賓客想要上二樓,都被掌櫃的攔住了,只道:「抱歉,抱歉,樓上已滿,已滿,還請下回再來!」
  許多客人敗興而去,孫家掌櫃的連連掏出巾帕擦汗,樓上的小衙內,也不知甚時才好,他這眼看著得罪了多少老客。
  可是一想到自個還得靠他翻案,只得認命般地守著樓梯,以防有人上去。
  此時二樓上頭,一間雅間裡,桌上堆著十幾張兩寸半寬的草帖子,裡頭坐著的三位婦人皆是一色的紫色襥頭、半臂的紫色繡花褙子,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汴京城最上等的媒人。
  王冰人、李冰人、魯冰人坐在木凳上,如坐針氈,戰戰兢兢地道:「都在這裡了!」
  三人對面是一位小廝裝扮的男子,只聽他道:「近日但凡是杜家言小娘子的帖子一律送到這處茶樓來,每一張,五貫大錢!」說著,小廝踢了踢腳下的麻袋子,頓時袋子嘩啦啦地一陣響。
  都是銅錢的聲音。
  幾位冰人頓時看直了眼,年紀稍長的李冰人還是大著膽子道:「這位小哥,若你家主子對這位小娘子有意,我們也可做媒,豈不少了這些事兒?」
  那杜家門第高,不是她們這些冰人可惹得起的,前兩年那小娘子還小,遞過來的草帖子也只是一般四五品的人家,料杜家也看不上眼,昧下了尚不礙事,眼下這小娘子都快及笄了,她們還真能拖著讓這小娘子成老姑娘?
  邊上的魯冰人舔了嘴唇道:「李姐姐說的在理,小哥不妨讓你家主子考慮一下!」
  誰知這小廝被勸了兩句,心情不虞,「我家主子的事,不勞諸位嬸子操心,你們只需記得,事情做得好,有賞,若是不……」也石一邊說著,一邊抽出了手中寒光閃閃的劍。
  一眾冰人駭得睜大了眼,屋內一時有輕輕的牙齒磕碰的聲音。
  話說到這份上,幾位冰人面面相覷後,都一個個垂下了腦袋,點頭應下。
  等幾位冰人顫顫巍巍地下了樓,小廝走到了隔壁雅間,行禮道:「衙內,都做好了!」
  張憲「唔」了一聲,晃著手中的茶盞,道:「你這幾日派人看著杜家的大門,以防有漏網之魚!」
  喚作也石的小廝應下,出了門,張憲繼續晃著茶盞,不過一日,阿言便又收到了十二張草帖子。
  可此時他若上門提親,必會給阿言引來禍事。昭城郡主這些年對阿言的打壓昭然若揭,她不會給阿言嫁入高門的機會,他若是一意求娶,怕是會惹惱了昭城郡主,牽累阿言。
  昨夜宣德樓門外,那個因被呵斥而垂下頭的面影,又浮在了張憲的眼前,微涼的茶水被一口灌進了那起伏的胸膛裡。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竟看不得她受一丁點的委屈。
  張憲回到府上的時候, 已是巳正一刻,守門的小廝忙遞過來一封信,道:「衙內, 這是杜府的人送過來的, 說要親手交到你手上!」
  張憲拿在手上,有淡淡地蘭花香味, 兀自回了自個院子,甫一拆開, 蘭花的氣息越發濃, 是一張淺雲箋, 展開信,發現落款竟是「婉婉」。
  耐著性子看完,不由冷笑, 杜婉詞竟然托了趙延平去查孫家茶樓的事,說孫家茶樓只是與白家鬧了點口角傷了人,孫家掌櫃害怕擔事兒,趙延平已經知會過白家, 白家保證不會鬧事。
  白家是肅王妃的母家,被封為安平候,自來沆瀣一氣, 萬事替肅王府沖在前頭。
  張憲一點一點地撕了信,呵,白家仗著背靠肅王府這棵大樹,欺壓商賈, 強買強賣,這些年先後吞了景靈東宮南門大街的唐家金銀鋪、溫州漆器什物鋪,朱雀門外的幾家妓館都劃到了肅王府門下,孫家掌櫃不願意賤賣酒樓,肅王府派了白家人過去鬧事。
  眼下倒說是孫家掌櫃怕擔事兒!
  門外小廝來遞話道:「衙內,夫人晨間來說,讓你回來過去一趟。」
  張憲點頭,起身往正院去,小廝自拿了掃帚來掃地上的碎紙片兒,淺雲色的信箋碎片,猶自散發著蘭花香味兒。
  衛氏和張樞相正在廳中閒聊,見子瞻進來,張相端了茶,右手拿著茶蓋抹著上頭的茶葉,問道:「你娘說你看中了杜家的小娘子?」
  張憲作揖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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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張相抬了右眼,看了一眼兒子,啜了一口茶道:「你若是能娶回來,算你小子能耐!」
  張子瞻冷然道:「此事不勞爹爹費心!」
  張相點頭:「嗯,婚姻大事,按理說是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這杜家的小娘子,若是昭城郡主所出的那位,倒還好說,這廬州來的小娘子,你若是要娶,也只能自己想法子了,爹爹老了,無能為力了!」張樞相說這話的時候,竟抬起了右臂,以寬大的袖袍拭了拭眼睛。
  張子瞻不由挑眉,望著將將年過四十,猶眉目舒朗,容止可觀的爹爹,微微抿了唇,淡道:「孩兒明白,孩兒告退!」
  衛氏一急,忙喚道:「哎,子瞻,你抓緊些,莫讓別家搶了先!」
  眼看著兒子闊步走了,衛氏瞪著張樞相,氣道:「你說你,怎麼和子瞻說話的,這孩子若是自己解決不了怎麼辦,那可是肅王府,他才十七歲,尚不及弱冠!你,你,真是要氣死我啊!」
  衛氏說著,喪氣地坐在了黃花梨的太師椅裡,也不理張樞相。半晌猶氣哼哼地道:「你今個晚上就一頓小青菜,啥也沒有!」
  張樞相一聽這,忽地急了,忙放了茶盞,起身過來對著夫人作揖道:「夫人,為夫錯了,懇請夫人加一份粉蒸米肉!」
  見衛氏猶不理他,只得起身過去哄道:「夫人啊,那是肅王府啊,明知要打壓那位言小娘子,子瞻還巴巴地去求娶,你說,這不是明著打肅王府的臉嗎?我就算幫得了他一時,肅王府這個隱患不除,他們小倆口兩個日後日子能好過嗎?」
  衛氏頓吸一口涼氣,抓著良人的手不可置信地問道:「你的意思,你要子瞻去扳倒肅王府?你瘋了啊!」
  張樞相撚須笑道,「夫人,子瞻十七,大皇子可十六了,官家傳位給大皇子是遲早的事兒,子瞻是大皇子的侍讀,他若是在肅王府的事上立功,我們張家四世三公指日可待!」
  衛氏望著眼中透著亮光的良人,一時失了神。
  出了正月,書院便開學了,杜恒言整理了書篋,帶著紫雲去書院,小黑娃巴巴地送到門口,不舍地喚道:「阿姐!」
  杜恒言笑道:「我晚間便回來了,你帶阿瓜玩,不要亂跑!」
  小黑娃撅著嘴默默點頭。
  杜恒言看著好笑,心下想著小黑娃已經八歲,也得早些讀書識字了。
  紫雲陪著杜恒言到書院後,自個去了陪讀女使專門去的認字房,女使們還有個女紅房。
  杜恒言一進學舍,便覺得今個的氣氛有些詭異,安安靜靜的不說,好像還有人在小聲的啜泣。
  杜恒言暗歎,難道她們現在不和她鬧,將矛頭對準別的小娘子了?
  左側中間位上的武月皎對她眨了眨眼,朝後努了努嘴,杜恒言朝後看去,發現啜泣的竟是李菁。
  杜恒言不由暗暗驚奇,這禦史中丞的女兒,她們也敢欺負?不怕李禦丞將她們老爹參一本?
  杜恒言正驚奇著,宋夫子悠悠地踱著步子進來。女學生們立即一起起立:「夫子好!」
  宋夫子說《論語》,一堂課杜恒言都沒仔細聽,時不時地瞥一眼抹眼淚的李菁,難道李家發生了什麼大禍不成?若是禍事,李菁今個也不會來上課啊。
  等到課後,未等杜恒言去問,武月皎便坐了過來,低聲道:「她爹參了肅王爺!」
  武月皎是從五品的殿前馬軍都虞候武大人的女兒,為人伶俐,就是不愛讀書,和杜恒言關係倒挺好,書院裡的小道消息,杜恒言一般都是從她那裡得知。
  兩人正說著,李菁像是有感應似的,猛地回頭來狠狠地瞪了二人一眼,武月皎臉上頓時有些紅,忙回到自己的位上。
  杜恒言看著李菁那一雙紅腫的眼,不由笑了起來,李禦丞這回倒大膽,敢參肅王府。
  肅王府近些年來越發作些混帳事兒,可是官家壓著,底下人也不吱聲,偶爾一兩個小禦史遞一些參本,都給官家作展示皇家親情的筏子了,這一回,李禦丞就不知是自己良心發現,還是背後有人撐著了。
  杜婉詞邊上圍了一圈小娘子,有人陰聲陰調地道:「有些人啊,面上看不出來,心思可夠黑的,暗地裡擺人家一道,也虧得婉婉你大人大度,不和那些人計較。」
  說這話的是薛府的小娘子,薛清漪,當年林老相公下臺,薛家可是功不可沒,是以,杜恒言一直尤不喜歡薛家的兩位小娘子,薛清漪和薛清漣,不過姐姐溫婉些,又比杜恒言高一級,倒沒有什麼過節。
  陳語冰笑吟吟地刮了薛清漪的小臉,「你啊,這嘴!」卻也不幫李菁說一句話,好像往日裡和她好的,不是李菁一樣。
  李菁忽然猛地從座位上起身,跑了出去。
  杜恒言搖頭,這些小娘子們相交,看得不是人品、志趣,而是派系和爹爹的品級,像武月皎這樣的,她們不屑一顧,像李菁這般的,反受了爹爹的連累。書院儼然是一個小型官場。
  下午散學的時候,杜恒言走的遲些,正待出門,看著紅腫著眼睛的李菁姍姍回來,蔫吧著腦袋,無精打采的,往日裡總會瞪一眼杜恒言的,今個竟悄無聲息。
  杜恒言也沒管,自向外頭走去,走了一會,忽然又想起來,返回學舍問看著窗外發呆的李菁:「唉,你爹參肅王府什麼?」
  李菁見是杜恒言,臉色青青白白的,半晌垂著腦袋,輕聲道:「欺淩商賈,霸行街市!」
  杜恒言見她又要哭的模樣,想著畢竟也才十三四歲的年紀,還不知世態炎涼,一時竟有些可憐她,淡笑道:「你這麼個炮仗性子,往日裡說我可伶俐得很,今個怎麼這般容易就繳械投降了!」
  李菁深呼吸了一口氣,小聲道:「那是肅王府的外孫女啊!」
  杜恒言坐在桌上,摸著下巴,「嘖嘖」了兩聲,「你往日裡怎麼不想想我還是杜將軍府上的小娘子呢!」
  李菁紅腫的眼轉過來看了她一眼,咬了唇,那一句「你又不是正牌的」,到底沒好意思說出口。
  杜恒言見她動了,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你爹爹是禦史中丞,那是他的職責,他又沒有說錯,那些人欺負你,是給你爹爹施壓呢!你要有點骨氣,可千萬別拖你爹爹的後腿!」
  杜恒言說完,便要走,李菁喊住了她,道:「你不恨我嗎?」許是想到了什麼,自己不好意思地低了頭,又道:「我說了你那許多壞話!」
  杜恒言望著她,笑而不語。我還往你身上扔過不少蟲子呢!
  也不管她,自去尋紫雲回家,路過朱雀門,買了一份旋煎羊白腸,一份炸凍魚頭。
  正付錢的時候,忽然抬頭發現邊上有一個背著書篋的小郎君,十分俊俏,唇若塗脂,肌白如雪,腰如束素,當真是寬肩窄腰,面如冠玉,站在杜恒言身邊,竟有珠玉在側的感覺,看得杜恒言手上的動作不由頓了頓。
  只聽那小郎君問道:「嬸子,這條街有夜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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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賣白腸的嬸子道:「有的,到半夜三更呢!」嬸子說完又看著小郎君道:「哎呦,小哥是來京城讀書的吧?」
  小郎君點點頭,笑笑走了,一雙眼睛裡像是盛著光,十分歡喜的模樣,杜恒言望著他的背影,走起路來竟然都肅肅然,如松下風。
  紫雲拉了拉她,輕聲道:「主子,錢!」
  杜恒言這才回過神來,忙從荷包裡掏出錢,「一共四十文是嗎?」
  剛到家,小黑娃就帶著小灰狗竄了出來,撲在杜恒言身上道:「阿姐,你可算回來了!」
  杜恒言摸著她衣裳冰涼涼的,又摸了她的小臉,也是冷冰冰的,急道:「這般冷得天,你等了多久了?」
  小黑娃跺著腳,仰著小臉笑道:「紫依姐姐說,阿姐要回來了,我就過來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杜恒言心裡一酸,彎腰將小黑娃抱了起來,有些吃力,笑道:「哎呦,可不能再給你吃了,可長了不少呢!」
  小黑娃嘻嘻笑著,環著杜恒言的脖子,乖巧地道:「阿姐,等我長大了,我也掙錢將你喂的白白胖胖的!」說著,在杜恒言的左臉上親了一口,冰涼涼,又軟糯糯的,杜恒言整個人都一怔。
  望著小黑娃閃著光彩的眼睛,心裡莫名地有些心疼。杜恒言想,會不會真的有血緣牽扯這種東西?
  到了明月閣,杜恒言讓紫依將旋煎羊白腸和炸凍魚頭拿到廚房去裝盤,便見小胖墩吸著鼻子跑了進來,道:「阿姐,你又帶什麼吃食回來了!」
  小胖墩這些日子晚膳一直跟著杜恒言用,平日裡和小黑娃追著小灰狗玩,身上的小贅肉瘦了一些,伸手也敏捷了一點,紫依剛裝盤好端過來,小胖墩便撚了一小塊白腸。
  小黑娃對著他比劃著臉羞羞,小胖墩斯文儒雅地用絹帕擦了手指頭,才想起來道:「阿姐,爹爹喊你過去呢!」
  杜恒言奇道:「伯父喊我有什麼事嗎?」
  小胖墩望著小黑娃手裡的一盤凍魚,咬唇道:「你的姻緣大事!」
  屋內正在忙碌的紫雲、紫依不由都停下了手中的活,看著自家主子。
  杜恒言捏了捏小胖墩嘟嘟的臉:「天天瞎說!」心裡還是有些忐忑,讓紫依將白腸與凍魚放進了食盒裡,一起提著去了姬二娘的小跨院。
  姬二娘見她過來,忙起身道:「阿言來了!」見她身後跟著的小黑娃,也沒做聲,將小黑娃抱上了小胖墩身邊的位子上。
  杜呈硯想著今個官家和他說的話,沉吟了一會問道:「言兒,你入宮那一日,可曾見到了官家?」
  杜恒言笑道:「在升平樓見到的,不過,沒一會兒,官家便去了集英殿。」
  「那官家可曾問了你話?或是看到了你?」杜呈硯眉峰微皺。
  杜恒言細想了一會,搖頭道:「問話是沒有的,估摸也沒看到,那天那許多人。」
  杜呈硯提著的心,下了一點,這才道:「官家讓我問你,願不願意做皇子妃?」
  「啊?」這是杜恒言。
  「啊?」這是小胖墩和小黑娃。
  小胖墩忙歡呼道:「阿姐,阿姐,真的要母儀天下啊!」
  杜恒言被他叫的頭暈,右手一下子捏住了小胖墩的下巴,「你再瞎嚷嚷!」
  姬二娘嗔怪道:「文兒,你安靜些,看一會你爹爹怎麼罰你!」
  小胖墩歎了口氣,搖了頭。
  「伯父,我不願意!」杜恒言緩緩開口,聲調平穩,無一絲波瀾。她是真的沒有想過進宮,她既不想母儀天下,也不需要名留青史,況且這還不知道是哪個時空。
  杜呈硯意料之中,溫聲道:「你不要怕,官家只是讓我問你一問,不會勉強你!」
  杜恒言長長地呼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杜呈硯見她虛驚一場的模樣,想到今個官家將他喚到御前,道:「我聽說你家有個叫恒言的小娘子,秀外慧中,人品端淑,你回去問問她,可有意向做皇子妃?」
  官家說的隨意,好像集市上買菜的問賣菜的:「你這菜賣不賣?」
  可是那畢竟是官家,他知道阿言性子散漫慣了,定不會喜歡宮裡的生活,忙下跪請辭。
  誰知官家這回並未像十多年前讓他娶趙萱兒時那般執著,反而笑道:「當年我勉強你,讓你一直抱憾至今,算起來,也是我連累她沒了娘,這一次隨她的意願,我估摸著,她在京中的姻緣怕也有些艱難,倒不如嫁進皇家一勞永逸,若是她無意,我也不勉強,愛卿不必慌張!」
  這是這麼多年以來,他最真心實意地說的一句:「微臣謝陛下!」
  眼下姬二娘讓女使朱砂、墨采去廚房傳菜,不一會兒眾女使提著食盒過來,七七八八地擺了一桌,小黑娃有些忐忑地坐在桌上,姬二娘給她盛了一碗米飯,柔聲笑道:「日後可和熙文一處來用飯!」
  這孩子身上有一股野性,心眼倒挺好,熙文一人在府中,連個晚伴都沒有。
  小胖墩給阿寶夾了一塊白腸,道:「阿寶,這個好吃!」
  阿寶小小地咬了一口,轉過頭來對恒言道:「阿姐,你吃,好吃!」
  杜呈硯看著小黑娃,又看看恒言,提了筷箸,不經意般地問道:「阿言,她會不會是你娘那邊的孩子?」
  杜恒言一愣,不妨伯父還是問了出來,點頭道:「嗯,她娘估摸是我娘的妹妹,前些日子我偶然遇見,說是來京城尋我的,已經亡故,托我看著阿寶!」
  杜呈硯淡道:「日後,讓阿寶和熙文一道去阿翁那裡念書!」
  姬二娘望著小黑娃紅彤彤的小臉,也不知是熱的,還是先前凍的,心裡竄上一陣涼意,原來,便是一個陌生的,不相干的人,但凡是與杜秋容有丁點關係,良人他,都會記掛在心上。
  張憲陪著大皇子上完了課,出了崇政殿正準備回家,大皇子過來道:「子瞻,我母妃送了許多她中意的女子畫像到我府上,你陪我一道去看看!」
  張憲對此事並無興趣,但是未來帝王的後宮,必然牽涉前朝,張憲還是跟著大皇子去了。
  二人剛到了宣德樓門外,便見肅王爺從宮外頭進來,大皇子忙恭謹地喚了一聲:「皇叔!」
  肅王爺年紀才五十有四,容貌甚偉,望之儼然。朱色衣袍外頭束著的羅大帶上以鞓帶系緋色羅的蔽膝,掛著禦劍,那是官家欽賜的,可佩戴入宮。
  肅王爺此時望著大皇子道:「臣聽聞大皇子近來要選妃?昔日你與婉婉一起玩耍的光景還歷歷在目,轉眼便也要選妃了!臣是老了!」
  肅王爺末一句歎的頗有每況愈下的味道。
  大皇子笑道:「皇叔豐神俊朗,身軀凜凜,我等少年兒郎且仰慕至甚,皇叔何來此悟?」
  與肅王爺寒暄幾句,才堪堪告辭,待進了大皇子府的書房,大皇子呼了一口氣道:「真乃老匹夫!」
  張憲諫言道:「大皇子,肅王爺似乎有意讓杜婉詞做皇子妃?」
  大皇子點頭,「昔年,你我與婉詞確曾在一處玩鬧,只是我當年落水之後,便與婉詞疏遠了,當年她也才堪堪五歲,竟就能污蔑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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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大皇子一邊說著,一邊從桌上的一堆畫軸裡抽了一副出來,打開了看道:「這是龍圖閣大學士府上的小娘子,名字取的倒甚雅,善彈古琴!」
  張憲皺眉道:「我似乎聽說,她中意肅王府的趙延平!」
  大皇子趙元益看著張憲,側著頭將畫像拿遠處又看了看,忽地起了一點樂趣道:「子瞻,你說,我若是將肅王一派的大臣的女兒都納入府邸,會如何?」
  張憲眉毛一挑:「殿下真有此意?」
  趙元益點頭:「子瞻覺得如何?」
  「不知!」張憲垂眸答道。
  趙元益拍了拍他的肩膀:「子瞻,你這是又起了仁者之心,你放心,她們一旦入了皇子府,我自是會公允待之,不會因她們的爹爹而無故遷怒於她們!」
  她們的爹爹卻許會為了女兒的安危而顧慮。
  大皇子說著又抽了好幾張畫軸出來,看中的都交予張憲。
  不一會兒,便選中了五幅,皆是肅王爺一脈的官員家的女兒。
  猛地,大皇子望著畫像笑了出來,「子瞻,你看看,這是誰!」
  張憲上前一步,待望見了畫中人,卻驀地心上一寒,「殿下!」
  大皇子揶揄地看了他一眼,「你放心,我還能搶了你的?」見子瞻明顯松了一口氣,才接著道:「我只當她是京中數一數二的憊賴小娘子,不想,除了放蟲子,竟也會跳舞。子瞻,看來你當年小小年紀,也算頗有慧眼!這憊賴小娘子可是入了我母妃的眼!」
  畫上的人著了一身藕色的衣裙,正擰著腰舉著扇子。
  宮宴那一日,有許多畫師在列,杜恒言估摸都不知道,她還入了畫。
  大皇子細看了幾眼,道:「這杜家言小娘子也就當年見過一回,這許多年,她怎地長的越發像楊淑儀?」
  大皇子抬眸,見張憲看入了眼,將畫一卷,塞到他懷裡道:「你陪我看了這許多,也不能空手而歸,這一副,就送你了!」
  張憲淡道:「多謝陛下!」
  大皇子看著他面上疏冷,口中笑道:「你自小就這麼一副冷性子,獨獨對言小娘子上心,本殿下,竟有那麼一瞬,覺得不忍心讓你不如願!看來,我對子瞻的心,堪比子瞻對言小娘子啊!」
  張憲往後頭退了兩步,道:「子瞻告辭!」說著,幾乎奪門而出。
  大皇子見他落荒而逃的模樣,大笑不已。
  第二天杜恒言再去書院的時候, 小黑娃自個背著小小書篋跟著小胖墩去嘉熙堂,對著杜恒言揮著小手。
  紫依道:「主子,小郎君有個伴陪著, 比前些日子看著更愛笑了呢!」
  杜恒言笑道:「小孩子, 一個人總是無趣些。」卻不由琢磨,就是楊淑儀那邊, 她倒不知道怎般說。她要告訴她收養了小黑娃嗎?
  昨個爹爹說官家問她願不願意嫁給大皇子,說的是「皇子妃」, 不是側妃, 按理她生母不明, 大家貴女出身的沈貴妃至多願意讓她做個側妃,所以,在官家耳邊扇枕頭風的, 只能是楊淑儀了。
  她對自個,好像還蠻關切。
  杜恒言深深吸了一口氣,算了,楊淑儀來京城, 原本就是為了找她。就是不知道楊家原來是什麼樣的人家,竟然一個一個地賣女兒。
  杜恒言正想著,不覺到了府門口, 門口站著兩個人,杜婉詞和她身邊的女使翠微,二人倒像是專等著她的。
  見她過來,杜婉詞上前一步, 冷冷地看著她道:「阿言,李禦丞那邊是不是你遞的話?」
  杜恒言微微皺眉,看著杜婉詞:「婉婉,朝堂上的事豈容你我這等後宅小娘子置喙?」
  杜婉詞瞥了她一眼,勾了唇角,冷嘲道:「你五歲就能學會你姨娘教你的雪中梅,阿言,你這般聰慧,甚事做不成?」
  杜恒言被「姨娘」一詞猛地刺中了心口,一瞬不瞬地盯著杜婉詞,眸中似風雨壓境,「婉婉,我娘親,沒有進你杜家祠堂,是我娘親!不是你杜家的妾室!」
  杜婉詞望著杜恒言眸中一片涼寒,心中一突,「哼」了一聲,「李禦丞為的是孫家茶樓的事,你說你不知道?」
  杜恒言忽地笑了:「我知不知道和你有什麼關係?怎地,你想殺了我?」
  末一句,杜恒言說的雲淡風輕,像是認定了她有這念頭一般。
  杜婉詞面上一窒,望著杜恒言幽暗的眸子,這麼一瞬間,她竟然從杜恒言的眼睛裡看到了殺氣,心中一顫,嗤罵了一聲:「瘋子!」
  帶著翠微步履匆匆地走了!
  杜恒言抿了唇,小小娘,當年你為何不告訴我,我爹是誰?杜恒言心思婉轉間,忽然發覺,她娘不說,難道杜呈硯不知道嗎?她是不是他的女兒,杜呈硯自個總該知道的啊?
  至於什麼孫家茶樓,杜恒言卻懶怠的想,這世上,誰人沒有一點辛酸爛腸事兒,她自己這裡還背負著殺母之仇呢!不過,若是李禦丞這次真能動肅王府一點陣腳,她倒不介意去添添柴,扇扇火。
  到了書院的時候,便見著薛清漪和李菁正在吵架,周邊圍了許多人,先她一步的杜婉詞由陳語冰陪著坐在前頭,武月皎見她來了,忙拉了她過去,在她耳邊道:「今個一來清漪就指桑駡槐,李菁沒忍住,對著吵了!」
  正說著,「啪」的一聲,整個學舍忽地都安靜了下來。
  薛清漪捂著臉,望著李菁,有些發懵。
  李菁抬著下巴道:「看什麼看,你家往上數三代都不是好東西,遠的不說,你繼祖母可是要帶著整個薛家的家產嫁給林老相公的,不是你爹使了手段,你也配在這裡和我一起讀書?」
  薛家的事當年雖然鬧的人盡皆知,但是畢竟也快十年了,薛清漪壓根沒想過,還有人當著她的面拿這事來羞辱她,一時氣得臉紅的要滴血。
  杜恒言暗歎李禦丞往日在家裡肯定沒少嘀咕這些八卦,李菁這只小炮仗就沒有有腦子的時候,不過,看著薛清漪憋屈又無法還嘴的樣兒,還是挺解氣的,哈哈哈哈!
  學舍裡的眾位小娘子忽地脊背一寒,都回頭看向了杜恒言。
  杜恒言:……我竟然笑出了聲!!
  杜恒言忙微咳了一聲,裝模作樣地從書篋裡拿出了書,見眾人還看著她,淡道:「昨日宋夫子留的課業,你們都做完了嗎?」
  小娘子們一驚,忙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宋夫子自個性子慢悠,可是對待她們卻極為嚴苛,似乎非要從她們這裡整出一個大文豪出來。
  杜婉詞淡淡看了一眼埋頭看書的杜恒言,不由鄙夷,一張草帖子都沒有收到的人,詩詞再好有什麼用!
  宋夫子正講著《齊物論》裡的一段,「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宋夫子說到這裡,一雙美眸望著底下的一眾小娘子,眼睛停在了杜恒言的臉上,「恒言,你來說一說對這段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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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杜恒言不妨又被點名,忙站起來,呃,莊周夢蝶啊,默了一會,道:「學生以為莊周夢為蝴蝶,莊周之不幸也,蝴蝶夢為莊周,蝴蝶之不幸也。」
  宋夫子望著杜恒言,欣然有喜色,笑道:「阿言,為何?」
  杜恒言微微笑道:「莊周化為蝴蝶,從喧鬧的人生走向逍遙之境,是莊周的幸運,而自由自在的蝴蝶夢為莊周,成為了另一個自我,怕就是蝴蝶的悲劇了!」
  雖是笑著,宋夫子卻從女學生的眼裡,看到了一點悲傷,聯想到這位女學生的身世,若有所悟,讓恒言坐下。
  宋夫子又道:「我們換個角度考慮,其實不論是莊周夢蝶,抑或是蝶夢莊周,他們都是經歷了兩種不同的物境,脫離了此在的限制,達到未知的另一個彼岸。」
  宋夫子說著這一段的時候,是望著恒言的,恒言眸子一熱,輕輕點頭。其實不論是她的穿越,抑或是這一世的杜恒言由明月鎮上的小娘子到京城杜府的小娘子,境遇的轉換,讓她一直在體驗不同的人生,也許她的彼岸,是在大趙國呢。
  課正上著,忽地書院的僕從過來道:「宋夫子,薛家派人來遞話,說是聖旨到了,請薛家小娘子回去接旨!」
  學舍裡忽地便躁動了起來,都望著薛清漪,薛清漪忙起身。
  沒過一會,陳家的人也來接陳語冰回去接旨。
  一上午,書院裡頭,被接走了五位小娘子。
  書院裡一時嘈嘈雜雜的,一日裡下這般多地聖旨,其實很罕見,頒的還是女孩兒,杜恒言隱隱約約覺得,怕是大皇子選妃的事定下來了。
  書院的夫子們見她們也沒有心情念書,准了她們半天假。
  杜恒言收拾書篋的時候,李菁走了過來,扭著臉道:「我和你順路!」
  杜恒言無可無不可,等出了院門,李菁才輕聲道:「她們都被選為大皇子的妃嬪了!」
  杜恒言點頭,「你說,陳語冰也要進大皇子府?」其他的人,杜恒言倒沒什麼感覺,可是陳語冰是心心念念要進肅王府的人啊!竟然就這樣入了大皇子府?
  李菁輕聲道:「你許是沒注意,今天回去的幾位小娘子,家中向來與肅王府走的頗近,連安平侯府的白采苓都被宣了旨。」
  白采苓是安平侯府的嫡么女,肅王妃是她的姑阿婆。
  如果先前李菁對爹爹彈劾肅王府尚有幾分不滿,可是現在她真心的感激她的爹爹是一個正直的禦丞,那些與肅王府交好的女孩兒,一旦入了大皇子府,便是不受遷怒,怕也是戰戰兢兢地過日子。
  杜恒言到家中,發現紫雲一早在門口候著她了,道:「先前婉小娘子回來,老夫人就讓我在這接您呢!」
  「阿婆喊我?」難道是小黑娃的事?
  紫雲搖頭道:「不,是家中來了客人,像是從廬州來的,老夫人喊你過去!」
  杜恒言到嘉熙堂的時候,發現裡頭阿翁樂呵呵地笑道:「你家阿翁倒會尋清閒,真個在明月鎮上守著不走了!」
  女使打起了簾子,杜恒言腳步微頓,望著阿翁下手坐著的小郎君。
  赫然是那天,她在朱雀門那一塊兒見到的!
  一時心中惴惴的,難道是,「慕俞?」
  「阿言!」
  堂中的林承彥望著站在簾子下盈盈立著的小娘子,只見她著了一身玫瑰紫牡丹花紋錦襦衣,下頭一條同色的裙子,腰上系著兩寸來寬的腰上黃,杏眸晶瑩清透,瓊鼻高挺俏立,櫻唇紅豔水潤,比小的時候更美上幾分。
  上首的杜太初望著元氏,笑著搖頭,低聲道:「你看吧!」
  元氏微歎了一聲,喚道:「阿言,慕俞等了你好些時候了!」她若不出聲,這來孩子便要在這裡呆住了。
  杜恒言茫然地看著阿婆:「阿婆,你喚我?」
  元氏略略點頭,「坐下吧!」果然是女大不中留,這便看入了眼。
  林承彥行禮道:「杜家阿翁,阿婆,慕俞初置了兩處宅子,想讓阿言去幫我看一看,慕俞多年未來京城,京中事物,想來阿言更熟悉一點!」
  杜太初挑眉,這小子看著不顯,心機夠深,這麼一會兒,就想帶著阿言出去獨處,面上遲疑道:「熙文和阿寶一早就嚷著等恒言回來,既是如此,慕俞帶他們一起出去轉轉!」
  元氏不滿地瞪了一眼自家老爺,下首林承彥已經再次行禮道謝,跑過去喊阿言,走了。
  走了!
  元氏看著再次放下來的簾子,猶有些緩不過來,半晌看著自家老爺:「老爺,你說你,怎能就這般讓慕俞把阿言帶走了呢!阿言可十四了!」
  杜太初望著元氏,撚須笑道:「夫人,你覺不覺得,看到了一點年輕時候的影子,慕俞這小子,是不是夠智謀?你看他在這裡陪著我兩聊了一個多時辰,謙恭有禮,溫文爾雅,絲毫看不出焦灼,你看,阿言一回來,瞬息便將人帶走了!」
  杜太初一邊回想著林承彥剛才的迅捷,一邊咂摸道:「你看這小子多稀罕我家阿言啊!」
  坐在檀木半枝蓮靠椅上的元氏,聽了末一句,忽地平靜了下來,輕輕歎道:「是啊,慕俞倒真是稀罕阿言!剛才他看到阿言時,真個人都像是發著光!」
  元氏想起張相府上,還是有些不甘,道:「你說,阿敏和我又是那番交情,阿言過去,必定疼愛有加!」
  杜太初側身拍拍元氏的手,道:「夫人,阿言的事啊,你讓她自個作主,她高興便好!到頭來,誰知道她會選擇哪一個呢?」當年他們家呈硯可是自幼就定了息婦的,最後呢!
  杜太初一想到當年的事,心裡梗得慌,出去給鳥餵食了。
  杜恒言一出嘉熙堂, 猛然發覺,咦,她怎麼出來了?
  慕俞乍一看到小黑娃的時候, 忍不住看了一眼阿言, 凝眉道:「阿言,她和你小時候好像啊!」觀這個孩子的衣著, 倒像是小女使,可是那眉眼和嘴形, 鼻子, ……
  杜恒言知道慕俞自小就心細如發, 也不瞞他,揪了一下小黑娃的小丫髻,笑道:「是阿!她娘是神武巷子的牡丹!」
  小黑娃仰著臉, 打量了慕俞一眼:「阿姐,他也認識牡丹?」
  杜恒言點頭:「嗯,我兩都認識!」
  小黑娃又仔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慕俞,心裡暗暗嘀咕, 比張家哥哥似乎也不差。
  林承彥面上掠過一層訝然,「阿言,你在信中沒和我提起呀!」
  他和阿言每月都要通一回信。
  杜恒言返身冷眉道:「你說呢, 你來京城,也沒和我說啊!」一側首見到慕俞如玉的臉,在陽光下更加瑩潤,心又不由一跳, 暗暗驚歎,這小子怎麼長大後,長了這麼一張禍害眾生的臉。
  心裡想著,嘴上便不住帶了出來:「慕俞,你爹娘該長得多好看阿,才能把你生成這般模樣!」
  慕俞唇角微揚,問道:「阿言喜歡?」
  他笑的清風明月一般,一時晃了杜恒言的眼,扭頭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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