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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玉袖 -【縣主請自重 卷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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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8 00:11:1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元賜嫻這下明白,他究竟為何要冒著生死大險,往胡姬酒肆去了。這是一個拉攏朝中大員的絕好時機。所謂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通過旁人的嘴將這件事傳揚到朝中,和叫他們親眼目睹他浴血傷重的場景,其中的震撼是全然不一樣的。
  而他也不必擔心聖人懷疑他去到胡姬酒肆的用心,因為他完全可以大方承認,自己就是曉得酒肆裡有許多官員在,才會往那邊去的——他被人追殺,走投無路,只好向陸時卿等朝臣救助。
  元賜嫻想到這裡,暗暗佩服鄭濯的應變之能,只是一面也不由感慨,不知他從一個被推下假山一聲不吭的孩子到如今這般,究竟忍受了多少常人所不能忍。
  但她不覺得他現在的心機是惡。正如陸時卿此前所說,人都是有私心的,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絕境裡,反抗並不是錯。換作她,她也要爭。
  她問陸時卿:「你後來叫他跟朝臣碰上了嗎?」
  他點頭:「沒什麼難的,掐了下時辰罷了。明日朝中就會炸開鍋了。」
  不過叫他們自己炸去吧。他還在休婚假,要陪元賜嫻去逛西市。
  元賜嫻「嗯」了一聲,又問:「殿下傷勢如何?」
  陸時卿一聽,臉色一沉。他還沒揪著她問,她是如何跟鄭濯碰上的。
  他道:「你今天給他裹傷了?」親手裹的?用的是那隻剛才伺候他的手?
  元賜嫻一噎,實話道:「我不能見死不救吧?還不是看你跟他要好。」
  這話說得陸時卿稍微舒服一點,只是一想到她講的,有關夢裡未婚夫的事,他仍舊有點警惕,想掐滅她那一絲絲同情心,答道:「也就看著凶險點,還不如我上次傷得重。」
  哎喲,陸時卿真是,真是夠小肚雞腸的。
  元賜嫻「嘖」了一聲,到底沒岔開去,正經問:「你現在對他是怎麼個看法?」
  陸時卿知道她是在問夢境那樁事,斂色道:「我仔細想過了,你在夢裡會成為她的未婚妻並不奇怪。如果沒有你主動向我示好這回事,我恐怕的確會支持他的決定,以徐善的身份說服你阿兄,定下你和他的婚事。夢裡大概就是這樣的發展。」
  「至於後來婚約被取消,其實也不奇怪。鄭濯總有一日是要轉暗為明的,但一旦轉得過早,在聖人氣數未盡前暴露,就會惹起他的忌憚。他一定會想法設法斬斷你們的聯繫,破壞這樁婚事。」
  元賜嫻點點頭,這個想法與她所推斷的一致。
  陸時卿說到這裡話鋒一轉:「這些事都合情合理,然而矛盾之處在後頭。你應當不會瞧不出岳丈對鄭濯的欣賞,他支持他,其實跟你們有無婚約並無關係。」
  他一句話說到點子上,元賜嫻忍不住贊同地點點頭。
  是了,難怪今生她跟鄭濯沒有婚約,阿爹還是心向於他。
  陸時卿繼續道:「既然他們的合作並非基於一樁婚約,又怎會被旁人輕易離間?」
  元賜嫻皺皺眉頭,又聽他問:「你可知,在那種情況下,如果聖人出手破壞你們的婚事,我會做什麼?」
  陸時卿其實很不願意做那樣的假設,但為了大局,他必須投入到那個夢境中,設身處地去考慮。
  他緊接著道:「我會選擇將計就計,叫你們雙方假意翻臉,一則令鄭濯暫斂鋒芒,以保全自己,二則也保全元家。」
  元賜嫻霍然抬首。這的確很像陸時卿一貫的行事作風。
  如果說,他當真布置了這樣的假象,夢裡的很多言論,可能都要被推翻了。
  他繼續解釋:「所以,我對鄭濯是否確實手刃了你阿爹和阿兄的事存疑,也對所謂的元家造反一事保留態度。至於傳言說我殺了鄭濯的事……」他笑了笑道,「我想象不出,怎樣的罪孽才可能叫我對他動手,多半是百姓謠傳。」
  否則,就是他當真害死了元家滿門,害死了元賜嫻。
  陸時卿看了她一眼,突然頗是感慨地道:「你知不知道,兩年前,你隨岳丈進京受封的那次,我為何會被聖人派往潯陽賑災,沒能跟你在宮中碰上一面?」
  元賜嫻不解:「擦肩而過,不就是沒有緣分嘛?」
  「不是。」他道,「那次南下,是皇后建議聖人派我去的。」
  「皇后怎麼……」元賜嫻問到一半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當初是韶和請皇后幫忙,叫聖人派你出去公差,從而阻止了我們的初遇?」
  「只是韶和以為的初遇罷了。」陸時卿道,「其實早在你救下霜妤前,我以徐善的身份出門辦事,就曾遠遠見過你一面,所以去年在漉亭,才能一眼認出你。」
  元賜嫻覺得這一出兜兜轉轉還挺有意思的,有點得意地往他懷裡蹭,小聲道:「遠遠見過我一面,就記得我的臉了?」
  陸時卿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點了點頭。
  她心裡美,面上故作冷淡道:「好端端的,怎麼追憶起往事來了啊?」
  「因為我剛才在想,韶和既然想方設法阻止了她所以為的,我和你的初遇,就說明,在她那個上輩子裡……」他說到這裡頓住,沒繼續往下。
  元賜嫻伸手環住他的脖子,替他接了下去:「就說明,在她那個上輩子裡,你也很喜歡,很喜歡我。」
  陸時卿垂眼瞅著她,笑著嘆了口氣。
  陸時卿笑得很認命。
  想通韶和當初一舉的深意後,他好像也不是特別在意元賜嫻最早接近他的居心了,反正不論她招不招惹他,結果都是一樣的。
  大概也是因為這樣,不管她撩撥他時的伎倆多麼拙劣,他都照單全收了。
  元賜嫻也在笑,心滿意足之下,抱著他脖子的小臂稍一收緊,然後將嘴湊到他耳邊,輕輕咬了一口他薄薄的耳垂。
  陸時卿被她咬得一抖,偏頭陰沉著臉看她。
  不能給何撩。
  元賜嫻偏還頑得上天入地,伸出食指往他腰腹下邊一個彈戳,笑嘻嘻地,一副哄人的樣子道:「再過兩日,就給你生孩子啊。」
  陸時卿雖受她撩撥,氣血上涌,心底卻是冷靜的,曉得她這番嬉笑只是表象。
  她剛剛與他成婚,尚未全然收斂玩樂的心思,自己還跟小孩似的,根本沒做好為人母的準備,之所以突然改變態度,怕是因為今早那個噩夢。
  元賜嫻幾乎已跟他坦誠了所有,只是獨獨略過了這個夢。可他也大致猜到了:她哭成那樣,一醒來就問他舊傷的事,如今又著急給他生孩子,還能是夢見了什麼?
  她是看過了無常世事,所以更想爭朝奪夕,什麼事都快一點,什麼遺憾都少一點。
  從前她不用心,所以橫衝直撞,灑脫恣意,如今用了心,便也懂得了牽腸掛肚,瞻前顧後。
  陸時卿心裡高興,卻不想她當真因為這個著急留後。
  好像她生下一雙兒女,圓滿了陸家,日後萬一碰上死境,便可不再掙扎求存,瀟瀟灑灑一走了之了似的。
  他皺了下眉頭,牽過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問道:「聽見沒?」
  元賜嫻不解望他:「什麼?」
  「但凡它跳一日,你就在一日。但凡你在一日,它就不敢停一日。你夢裡那些不好的事,一樣也不會發生,我們大可晚點再要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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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8 00:11:2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元賜嫻不意心思被他一眼看穿,一哽之下,擱在他心口的手化掌為拳,輕輕捶了他一下。
  怎麼突然這麼會說話,聽得她鼻子都酸了,真煩!
  她不服氣心事被說破,揚揚下巴不承認:「我就是閑得沒趣,想生個孩子玩兒怎麼了?要不要我說了算,你還敢不給了?」
  陸時卿在家中跟元賜嫻夜話時,大明宮正設端午宴。值此百官齊聚之際,兩名皇子在曲江遇刺的消息自然傳了個遍。
  徽寧帝早在之前便已聽說此事,當即派了宦侍和太醫,分別前往鄭濯及鄭濟的府邸慰問治傷,只是也沒取消夜裡的宴席,打算趁機瞧瞧百官對此事的看法。
  宴席上,早先在胡姬酒肆親眼目睹了鄭濯傷勢的好些官員都沒能坐住,懇請聖人務必派人嚴查此事。翌日上朝,更有大批官員上奏發聲。唯獨尚在休婚假的陸時卿看起來著實沒心沒肺,不管不問地陪元賜嫻逛了一整天的西市,直到黃昏時分被聖人召請入宮。
  徽寧帝一見他就頭疼道:「朕確實說過,叫你跟元家打好關係,可也沒要你這般不務正業!賜嫻想買什麼,你叫下人去采辦就好了嘛!銀錢不夠,也可以問朕討,但你不能不替朕查案了啊!這蔡寺卿的事還沒個著落,曲江又鬧出大案來,朕一個腦袋兩個大,你呢,你就只管待在家裡,連昨夜的端午宴都給辭了,叫朕如何是好?」
  老皇帝上來就是翻江倒海的一通苦水,陸時卿神色歉疚,拿出早就準備好了說辭道:「陛下息怒,臣近來確實分心了,不過也並非不將朝事擱在心上。您說的兩件案子,臣都已大概有了對策。」
  「怎麼說?」徽寧帝聞言消了些氣,「先講講蔡寺卿那樁。」
  陸時卿為免暴露,本不該直接插手蔡禾的事,所以起先刑部翻出私鹽案時選擇了按兵不動。直到徽寧帝將蔡禾收押起來,因拿不定主意,主動派人登門,詢問他的意見。
  他當時一看完刑部列出的確鑿證物,就叫宦侍回去傳話,說照這番情形看,完全可以直接給蔡禾定罪,難道是聖人覺得他堪當大任,不捨得因此折損一名臣子?倘使如此,他倒可替聖人分憂,幫蔡禾周旋周旋。
  這就是陸時卿此前跟鄭濯說的,一勞永逸的辦法。
  如果聖人是個明君,要解決這樁陷害案,自然得竭力證明蔡禾無罪。但平王有備而來,已然將所有翻案的可能都堵死,而聖人又恰是個昏庸的,根本不在乎貪或不貪,有罪或無罪,只想將所有聽話的棋子都掌控在手中,那麼,他就把蔡禾變成對聖人有用的人,叫平王一拳頭打在親爹身上。
  徽寧帝原本之所以徵詢陸時卿的意見,單單只是出於多疑,覺得裡頭藏了別的門道,但被他這一誤會,一反問,竟覺非常有理。
  大理寺為大周三法司之首,相較複審案件的刑部地位更高,裡頭本就滲入了許多平王及二皇子的勢力。徽寧帝雖心中有數,卻因朝局複雜,牽一發而動全身,不可能把這些人都給明著剔除,所以姜岷落馬後,便想將身家相對清白的蔡禾納入掌中,借以壓製。
  帝王也並非諸事都可為所欲為,在任人選才上,一樣需要收買人心。當初他破格擢升蔡禾,實則就已算施恩之舉,而現在更是來了個絕好機會:蔡禾遭難,官位腦袋都可能不保,他若施以雨露,不怕他此後再為他人所用。
  於是徽寧帝便吩咐了陸時卿代為周旋,也因此有了昨日叫他試探幾個大員的事。他現在急於知道結果。
  陸時卿答道:「臣昨日在酒肆裡探過幾位宰輔的口風,聽他們言談間十分可惜蔡寺卿。臣想,陛下若欲保他,應當不會受到太大阻力。」
  徽寧帝沉吟一下,問:「如此,照你看,朕該如何做才能更顯合情合理?」
  「刑部裡頭,是誰非要蔡寺卿不好過,陛下叫他更不好過,不就順理成章了嗎?」
  這簡簡單單幾句話,便將老皇帝推出去迎上了平王的刀鋒,又倒打了後者安在刑部的樁子一耙,實在可謂四兩撥千斤,借力打力,出奇制勝了。
  蒙在鼓裡的徽寧帝深以為然,繼續問他曲江刺殺案的事。
  陸時卿微微一笑,道:「陛下,這件事說來比蔡寺卿那樁案子更簡單。其實您根本不必派人去曲江取證,查探誰是凶手。您想,六殿下遭人追殺途中,之所以去到胡姬酒肆避難,是因知道臣等在那處吃酒,可追殺他的人為何也確實因此止了步?」
  見上首之人瞳仁一縮,已然被點撥明白,他繼續道:「因為對方也曉得臣與幾位宰輔在那裡,故而不敢再貿然深入。陛下排查排查,看知曉昨日酒肆之宴的人中,誰比較有嫌疑,此案便可迎刃而解。」
  陸時卿點破不說破。徽寧帝心下微沉,面上不動聲色道:「這樣,你明日一早替朕去瞧瞧二郎與六郎的傷勢,看他倆人具體情形如何。」
  陸時卿領命退下,翌日先跑了一趟二皇子府,接著去看鄭濯。
  鄭濯的傷雖不比陸時卿上回凶險,卻壞就壞在眼下正值酷暑,刀口極易感染,所以這後續養傷的事便不那麼輕便了。
  他連著燒了兩天,睡睡醒醒的,見到陸時卿時還有點昏沉,聽他說明來意後,腦袋勉強轉過了彎,躺在床榻上沙啞道:「這回是二哥不走運了,端午當日,我和他一道去阿爹那裡,恰好碰上王中書,聽說了你們晌午約了酒肆吃酒的事。阿爹大概是想到了這個,所以叫你來對照我和二哥的傷勢,看其中是否有端倪。」
  陸時卿點點頭,想了想說:「這回我恐怕兜不住鄭濟了。」
  其實二皇子氣數早已盡了,如果陸時卿有心,動動手指便可將這塊中空之木推倒,但他一直沒這樣做,反倒有意留此人在朝中起起伏伏,目的便是為了維繫三個皇子間的平衡。
  倘使二皇子倒台太快,平王的精力就將全都集中在鄭濯身上,後者也會因此增添暴露的風險。唯有二皇子跟平王彼此制衡牽扯,鄭濯才有足夠的餘地喘息,在安穩的環境裡一步步豐滿羽翼。
  但這回,徽寧帝大概真要對二皇子失望,決心踢開這個兒子了。朝中格局一變,三角平衡倒塌,必將醞釀出一場大動靜。
  鄭濯聞言無奈一笑:「我可能操之過急了。」
  陸時卿搖頭:「兵來將擋,你也是迫不得已。」他說罷起身準備告辭,指了下來時帶的一個小藥匣,「不擾你了,這些是元家上好的傷藥,我從賜嫻那裡討來的,你好生用著。」
  鄭濯覷了眼匣子,虛弱地扯出個笑:「你什麼時候這麼大方了?」
  陸時卿沒答,回他一笑,心道元賜嫻的月信也該完了,看她最近好像在悄悄籌謀什麼壞事,他說不定都是快當爹的人了,當然應該穩重大氣一點。
  這樣想著,他離去的步伐慢慢輕快起來,隨風飛舞的袍角壓也壓不住。
  鄭濯目送他離去,也不知他有什麼高興事,清醒了下招來陳沾問:「我那天昏迷以後,馬車裡沒生什麼岔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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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8 00:11:4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陳沾躊躇了下道:「您先說夢話講了小時候摔下假山的事,後來又將縣主錯認成了薛才人……這兩件算不算?」
  「……」鄭濯臉皮一抽,一個激靈差點扯開了傷口,痛得吸了口氣,然後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真這麼幹了?」
  陳沾點點頭,為難地說:「您還攥著縣主的手不肯放呢。」
  鄭濯低頭尷尬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掌,抽了一下嘴角。
  陸時卿瞧完兄弟倆的傷勢,回頭便入了大明宮向徽寧帝稟報。
  他不在府上,元賜嫻便窩在房中,跟陸霜妤頭碰著頭,一道研究從西市淘來的幾件寶貝器物,其中好幾樣都是出自西域機關大師之手的鎖器,金銀玉制的銬鏈或者銬環。
  陸霜妤雖覺新奇,卻不免奇怪,眨著眼問:「嫂嫂,你買這麼多鎖器來是要對付誰呀?」
  「當然是你阿兄了!」元賜嫻正撥弄著一個銬環,一時嘴快就把實話溜了出來,說完臉皮子一僵,微微泛起點紅暈來。
  幸虧她這單純的小姑子並未聽明白究竟,一頭霧水道:「阿兄犯了什麼事嗎?」
  元賜嫻「呵呵」一笑:「沒有沒有,就是……」她腦袋轉得飛快,迅速接上,「就是吧,你阿兄睡相不太好,半夜老彈腿踹我,我給他銬住,他就安分了。」
  「啊?」陸霜妤訝異出聲,「阿兄居然是這樣的人!」
  「是啊,我也沒想到。」元賜嫻說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陸時卿啊,為了保住你妹妹這顆清白的赤子之心,對不住了。
  倆人繼續腦袋碰腦袋,研究鎖器的機關。見陸時卿遲遲不歸,陸霜妤肚腹空空之下忍不住問:「阿兄怎麼還不回?我都餓了。」
  元賜嫻看了眼窗外高懸的日頭,答道:「他去探望二皇子和六皇子傷勢,這會兒說不定剛面完聖,你餓不住就先去吃兩塊糕子墊墊肚子。」
  「兩位皇子出了什麼岔子?」
  陸時卿平日裡不太跟妹妹和阿娘提朝堂事,元賜嫻正要解釋,張嘴卻是一頓,怪道:「哎,不對啊。端午那天你也去了曲江,不曉得他倆遇刺的事?」
  那天曲江邊的動靜可不小。陸霜妤雖少涉政事,比起旁的無知百姓,卻起碼是認得鄭濯和鄭濟的。
  陸霜妤聞言神色一滯,突然起身道:「我去吃糕子。」
  她說完就跑,沒來得及出門就聽身後一聲「站住」,只好扶著門框緩緩回頭,癟著嘴看向元賜嫻。
  元賜嫻朝她敲了敲桌板道:「回來說清楚。」
  她半步半步地遲疑著往回走,邊說:「我本來是在曲江的,後來覺得賽龍舟無趣,就去了別處逛。」
  元賜嫻不信這說辭,正準備繼續問,忽聽三聲叩門響動,道個「進」字,就見是陸時卿回了。
  他瞧見她桌案上一堆亮閃閃的鎖器,神情略一波動,卻故意像看不明白似的撇過了頭,也不多問,只看著她說:「用膳了。」
  陸霜妤忙像抓著了救星似的道:「對,嫂嫂,阿兄都回了,咱們趕緊用膳吧。」
  元賜嫻覷著她摸摸下巴,饒有興趣地問:「你先說清楚,端午那天究竟做什麼去了?」
  陸時卿聞言終於看了妹妹一眼,見她絞著手指不答,臉色一沉道:「你嫂嫂在問你話。」
  陸霜妤心中苦澀,揪著臉看了倆人一人一眼,哀嘆一聲道:「……我就是在曲江邊碰上個弱質書生,看他被人差點擠下水去,行俠仗義了一把,然後學嫂嫂一樣不留名地走了,沒想到竟被他追了一路,非問我姓甚名誰,說來日好報答我。」
  陸時卿略一挑眉:「然後呢?」
  「他跟牛皮糖一樣黏著我,我到了府門口還甩不掉他,只好騙他說,我是咱們府的丫鬟,叫紅菊。結果……」她說到這裡臉色微微脹紅,眼看著快哭了,「結果這個書呆子現在天天遞信給咱們家小廝,要他們轉交給紅菊。」
  元賜嫻嘴角一抽。小丫頭這是撞著桃花惹事了啊,難怪不敢跟宣氏和陸時卿講。
  她問:「那紅菊是誰?」
  陸霜妤更想哭了:「是咱們家後廚幫事的。」身形大概有三個她那麼大吧。她估計是瞞不了多久了。
  既是說了出來,她也乾脆跟兄嫂倒倒苦水,過來拽著元賜嫻胳膊道:「嫂嫂,你不知道這書呆子的文章有多酸。說什麼,他曾道古之‘賢賢易色’意為大丈夫重德而不重貌,後得人指點,才知自己的目光是多麼短淺狹隘。如今見過我,更曉得了當時那位聖賢所言不虛。他說,不曾拿起,便談不得放下,我是他這輩子遇到的,第一個想拿起來的人……」
  陸霜妤說到這裡渾身一抖:「蒼天啊,誰要給他拿起來了!嫂嫂,你說這人是不是酸詞啃多了?阿兄會跟你說這麼酸的話嗎?」
  她這邊苦水吐得滔滔不絕,元賜嫻和陸時卿卻雙雙僵著個脖子,在一陣死寂裡望向了對方。
  這段鬼話,怎麼聽著這麼耳熟呢?
  元賜嫻緩緩眨了兩下眼,語速極慢地問:「你說的這個弱質書生,不會剛好姓竇吧?」
  陸霜妤驚訝道:「嫂嫂怎麼知道的?」
  怎麼知道的?因為今年花朝前夕的流觴宴上,某位兄台為了爭面子出風頭,胡扯了一堆鬼話,教訓哄騙了一名初出茅廬的竇姓少年。
  她側目向陸時卿:「陸聖賢,此事您怎麼看?」
  「……」
  陸時卿勒令陸霜妤把所有信件都拿出來給他看,在瞧見每張封皮上都畫了一朵小紅菊的時候,終於忍不住翻了臉,吩咐曹暗傳話下去,不許任何竇姓人士靠近府門三丈,不收任何竇姓人士送來的物件。
  元賜嫻哭笑不得,到了夜裡就寢時還看他黑著臉,便悄悄戳了他一下,問:「陸聖賢,生孩子嗎?」
  陸時卿偏頭看她一眼,拒絕了她的邀約,道了句「睡覺」就閉上了眼,像是沒心情生。
  她笑眯眯地「哦」了一聲,裝出乖乖睡覺的模樣,一面卻把手伸向了早先藏在被褥裡的一對鎖銬,心道幸好逛西市時未雨綢繆了一番。
  她知道陸時卿挺想要孩子的,只是體諒她尚未做好收心的準備,不想她因了無謂的夢境刻意勉強自己,過早為人母。
  但她其實並不覺得勉強。
  前頭初始懷疑有喜,她的確慌張不已,可曉得這只是場誤會以後,松了口氣的同時卻也有股失落之感。
  就那短短一夜,她其實都已在想象,如果是個男娃娃,會不會跟陸時卿一樣臉臭,如果是個女娃娃,會不會跟她一樣貌美如花的事了。
  心理準備這種東西,不真懷上一個,永遠也做不好。所以她不想陸時卿憋著。
  該生就生,哪那麼多顧忌。他不給,她就自己要。
  等過了約莫一炷香,聽身邊人呼吸綿長,似是睡著了,元賜嫻悄悄撐起身子,輕手輕腳取出鎖銬,撥開鎖頭後,拎著他的兩隻手,把他跟床欄鎖在了一起,然後壓低了聲,捏著嗓子學狗「汪汪」了兩聲。
  陸時卿氣息勻稱,毫無所動。見他這樣都不醒,她便放心掀開了被褥,緩緩抽開了他的褲帶,不料下一瞬入目之景太過壯觀,叫她一下訝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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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了不得啊,這人睡著了也這麼能耐!
  元賜嫻突然有點為難,臨陣退縮起來,撇開眼悲涼地望瞭望頭頂承塵,掙扎了半柱香才慢吞吞爬了上去。
  陸時卿嘴邊的笑已經快要憋不住了。
  天曉得從頭到尾都沒睡著的他,一路來忍得有多辛苦。
  早在西市,她看著一堆鎖銬兩眼發光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了她的用意。畢竟書裡是有這種記載的。雖然元賜嫻的目的其實比較單純,只是怕他不從,所以想縛了他而已。
  他假裝信了她「買來玩」的藉口付了賬,從剛才起一直忍辱負重到現在,就是為了這一刻,她能用他去年秋天在夢裡見過的法子圓他的願。
  他臥薪嘗膽地等待著,又一柱香後,卻感到她還在原地磨蹭,且磨蹭一晌後,竟重新爬了下去,然後翻起了床褥。
  陸時卿已經燒得能噴火了,強忍著睜了一絲眼皮,就見她跟朵蘑菇似的蹲在床上,從被褥底下抽出了一本厚計三寸的避火圖,蹙著眉頭一頁頁拼命翻閱著。
  「……」
  準備得倒是齊全,但這種事是能臨時抱佛腳的嗎?
  陸時卿氣得差點沒從床上彈起來,見她突然眼前一亮,迅速合攏了書,便趕緊把眼睛閉了回去。
  好,他再忍一次。
  元賜嫻把書藏好重振旗鼓,這次得了入門之法,一舉攻陷之下禁不住「哎」出一聲。
  陸時卿死死憋著聲氣,在她再次頓住時終於沒了耐性。
  夢境跟現實是有差距的。他若強行圓夢,可能會被生生耗乾。
  元賜嫻正垂著腦袋進退兩難,忽聽接連「噠」兩聲響,不等抬頭看,腰後便已多了一隻手。下一瞬,那滾燙的手掌將她死死往下一按。
  她霎時驚叫出聲,渾身一軟癱在了陸時卿身上,偏頭瞪了眼看他。滿眼不可思議。
  陸時卿剛剛也沒忍住悶哼了聲,卻在她看過來時恢復了從容,啞著聲無奈道:「還是我來吧……」說完,一個翻身日月顛倒。
  元賜嫻這時候自然恍然大悟了,惱得想跟他算賬,卻不料陸時卿根本沒給她罵他的機會,叫她出口都成不了話。
  她差點沒被氣暈。完了以後聽他說,去年冬至玩五木,她輸了一筆,現在是時候還債了,然後便再來了一次。
  之後又聽他說,上回十三皇子沒答出他的提問,她也跟著記了一筆罰,不如就一起算吧,於是又來了第三次。
  元賜嫻殺雞的心都有了,正想一次還乾淨了也好,他以後就沒戲唱了,卻見他摟她在懷,痛苦地說,三次不成雙,他難受得慌。
  然後她就被他堵在床角,開墾了第四次。
  最後,當她終於能夠闔上眼皮,安慰自己雖然這一晚上很辛苦,但好歹有希望懷上了的時候,陸時卿如有神跡般看透了她的心思,在她耳邊輕聲道:「對了,上次郎中來問診,我忘了告訴你,他說月信後邊幾日,也是不會懷上的。」
  「……」
  他說完,低頭親了一下她的耳垂,然後總結道:「所以安心睡吧。」
  元賜嫻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只在心底暗暗冷笑一聲。
  好的,睡吧。
  等他睡著,她就爬起來一翦子結果了他。
  結果元賜嫻沾枕便已不省人事,再睜眼就見天光濛濛亮,大約已近卯時。她翻個身,捶了捶酸軟的腰背,看一慣比她早起的陸時卿竟也還熟睡著,沒有絲毫要醒的跡象。
  她把剛要闔回去的眼皮竭力撐開,掰著手指算了算日子,然後猛一推他:「陸時卿,你不上朝啦?該遲到了!」
  陸時卿正在夢中浮浮沉沉,被她生生喊醒,蹙著眉頭緊閉雙目,也不知聽沒聽清,隨口「哦」了一聲。
  她爬起來繼續推他:「你倒是起來。」
  他煩得一把扯了被褥往臉上蒙,要死不活地道:「……起不來。」
  元賜嫻哭笑不得。
  誰叫他昨天晚上折騰了她大半宿的,這下好了,榨乾了吧!
  她費力把他緊攥在手心的被角給扯下來,嗔道:「你是想讓全京城都知道你昨晚幹什麼去了?」
  陸時卿翻了個身把臉順勢壓向床榻埋起來,不為所動地「嗯」了聲。
  她一氣之下長腿一伸,騎跨在了他腰上,俯身把他的臉掰正,捏著他的下巴道:「你起不起?」說罷便就著這個姿勢,抓握著他的兩隻手,用勁拽他,「起來起來,再不起就要扣俸祿了!」
  陸時卿終於抬了一絲眼皮,看見她這女勇士般的姿勢,嘴角扯出個笑,竟又有了點擦槍走火的態勢,吸口氣壓抑了一下才道:「你給我穿衣裳?」
  元賜嫻本想說「想得美」,但看他這睡眼惺忪的模樣著實可愛,不由心裡一軟,連帶昨夜的氣都消了大半,低頭捧住他的臉,給他拋個魅惑的眼色,道:「起來我給你穿。」
  他得寸進尺地伸了隻手過來,示意她拉他。
  元賜嫻衝他皺皺鼻子,伸手將他一把拽起,卻因姿勢關係,被他撞得一個不穩朝後仰去。
  聽她一聲「哎喲」,陸時卿的反應倒是靈敏了,迅速伸手托住了她的腰,把她牢牢摁在了懷裡。
  倆人的鼻子因這番動作碰在了一起,他低頭看一眼她略有些紅腫的雙脣,伸出拇指,安撫似的摸了摸。
  元賜嫻還道他要親她,忙朝後一退:「你睡糊塗了啊,我還沒漱口。」
  陸時卿聞言一滯。他本來沒這打算的,這下子若不親上一親,卻就是嫌棄她的意思了。
  他只好睏倦地半睜著眼,低頭啄了她一下,說:「我也還沒。」
  元賜嫻瞥瞥他,嘴角卻帶著笑,把鬢角碎發別到耳後,催他趕緊,然後爬下去,到木施邊去取他的官服。
  陸時卿嘆口氣跟著下去,伸展開雙臂後繼續打盹,困得根本沒好好享受生平第一次被元賜嫻服侍穿衣的感覺,直到聽見她疑惑的聲音從下方傳來:「你這腰帶是扣第三顆玉紐嗎?」
  他眯縫著眼站在那裡,有氣無力「嗯」了一聲。
  元賜嫻便繼續彎著腰給他搗鼓,完了怎麼瞧怎麼奇怪,但又說不上來究竟哪裡不對勁,就猶猶豫豫說了句「好了」,直到陸時卿游魂一樣洗漱完畢出了門,才猛一拍腦袋。
  她忘記問,到底是正數第三顆還是倒數第三顆了。
  她當下命曹暗去追陸時卿,想叫他趕緊察看確認,卻不料趙述的車技大有精進,這一追連個尾巴也沒瞧見,於是當天午後,陸侍郎上朝反扣金玉帶的事就傳遍了整個長安城。
  元賜嫻忐忑地等著陸時卿黑著臉回來罵她,待到黃昏,卻看他一臉神清氣爽,甚至連扣錯的腰帶都沒改回來。翌日再出門一瞧,只見街頭巷尾男女老少,十之四五都使了這種反扣之法來縛腰帶,美其名曰:流行。
  「……」這個世界對長得好看的人,真是太寬容了啊。
  可惜聖人寬容完寵臣的失儀之行,卻沒再寬容別人。沒過幾日,兩件大案的驚天逆轉便炸開了整個朝堂。
  一件是已然事起十數日的蔡禾案。證據確鑿之下,蔡禾的罪行原是板上釘釘,然而眾人始料未及的是,此前揭發他的刑部侍中卻在這關頭被曝出醜事來,說是在私宅暗藏了來路不明的數萬貫銀錢與十數名美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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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這好財好色本非稀奇事,稀奇就稀奇在來路不明。「敏銳」的聖人當即命朝中監察御史著手安排查證,一路順藤摸瓜之後,竟「發現」這些東西都是出自大理寺少卿之手。
  蔡禾這大理寺卿因受賄錯判罪被收押時,下頭的少卿卻給了揭發他的刑部侍中一頓好處,這事怎麼瞧怎麼奇怪,怎麼瞧怎麼貓膩重重。
  「目光如炬」的聖人便命人深入查探下去,緊接著又「順利」找到了倆人溝通的密信。以此證明,是大理寺少卿先前擢升不成,被蔡禾越級上位,因此心生不滿,意圖栽贓陷害,拉他下馬。
  蔡禾的冤屈得了洗刷,卻因接連受了十數日的刑法形骸消減,被人帶上宣政殿時已然瘦骨稜稜,滿身淤痕。朝堂之上霎時群情激盪。
  當然,並不是沒人看見整個翻案過程中的漏洞與疑點。只是他們也一樣瞧出來了,這事的根本是聖人想要一手遮天。在這吃人的地方,真相永遠沒有強權與大勢重要,有點眼力見的,自然都選擇了閉嘴裝傻。
  於是,滿朝便都是懇請聖人嚴懲大理寺少卿與刑部侍中的鏗鏘之聲,哪怕誰心底有怨憤,也都記在徽寧帝的頭上,陸時卿這設局人卻從頭到尾身處局外,微笑旁觀。
  元賜嫻得知此事後,也只有嘆他一句老奸巨猾。
  不過老奸巨猾的是她丈夫,所以,這是個褒義詞。
  這第二件就是震動朝野的曲江案。兩名皇子一道在曲江邊遇刺,正當眾人疑心誰人如此膽大包天之時,京兆府內傳出消息,稱已將嫌犯順利拿下,現正嚴刑盤問,想來不日便可破獲真凶。
  消息一出,二皇子不免陣腳稍亂,派了親信前去查證此事,不料這消息就是個引誘他自投羅網的圈套——京兆府根本沒抓到什麼嫌犯,倒是現在,揪住了他那個行蹤詭秘的親信。
  鄭濟有把握親信絕不可能出賣他,卻奈何不得老皇帝已然對他失望至極,只要結果是對的,根本不在乎過程如何,直接命人草擬了一份供詞,逼著那人畫押了事。
  二皇子賊喊捉賊的事很快傳遍了朝堂上下。聖人震怒,當眾把一隻玉筆枕砸在了兒子的腦袋上,結結實實砸了他一個大包,管他是跪是爬,言辭間是如何痛徹心扉,誠意悔過,一概不再多聽,憤恨甩了袖走人。
  世間冷暖,遇難方知。
  這種時候,同情老六是大勢所趨,人人都不妨說上一句借以表態,可二皇子黨卻是誰也不敢輕易拋頭露面,替鄭濟求情。平王黨不便往裡插一腳,也只有靜候觀望。
  不過老皇帝這次是當真下了決心,也沒給眾人猜測太久,不過幾日便下了一道聖旨,稱二皇子心術不正,多年來數度挑起內爭,令兄弟鬩墻,手足離心,亂大周社稷,毀朝堂安寧,現剝奪其一切職權,貶黜其至孤懸海外的南方邊陲之境崖州思過,不正其心不得返京。
  大周皇室的奪嫡之爭已經延續了數年,老皇帝放任太子之位空懸,對此始終不曾明確表態,直到這一封洋洋灑灑的聖旨。
  押送鄭濟的囚車駛出長安城的一剎,大周的朝局也於同一時刻碎裂成了支離模樣,等待著一雙手宛若神衹般將它重組,拼湊。
  一切,都在陸時卿的預料之中。
  長安城的動靜很快一路傳到了西南之域。和親隊伍踏入南詔關門的那日,細居接到了京城來的這兩則消息。
  韶和正默不作聲坐在他對頭,微微倚靠著車壁,聽他講著這些她並不關切的事情。
  細居自顧自說完,發出一聲感慨:「陸子澍倒真有幾分本事。」
  韶和聞言沒說話,甚至連神色都未曾波動一下,只是靜靜望著車簾外閃過的郁蔥樹景,輕輕眨著眼睛。
  見她油鹽不進,細居也不惱,只道:「前邊就是南詔皇城,過了這道門,你就是南詔未來的皇后,跟大周再無瓜葛。貴主,識時務者為俊傑,不知我上回提議合作的事,你考慮得如何了。」
  韶和偏過頭來,淡淡道:「我不明白我身上究竟還有什麼值得殿下合作。我還是那句話,哪怕我跟大周已無瓜葛,也不會跟殿下產生任何瓜葛。」
  細居笑了笑:「既然貴主不明白,我就多提點幾句。我想,貴主應該有個鮮為人知的秘密,而這個秘密,不但能叫我將南詔握在手中,還能助我將周邊的吐蕃、驃國乃至大周通通一網打盡。」
  韶和的目光略微閃爍了一瞬,掩在袖中的手不易輕察地顫了顫,盡可能平靜道:「殿下的話,我聽不懂。」
  細居隔著車內一方窄窄的桌案緩緩傾身向她,噙著笑問:「既然聽不懂,為何害怕?」
  倆人的距離太近了,他說話的熱氣都噴在她脣上,她沒再說話,就這樣屏息盯著他。
  細居脣角一勾:「這世間從來沒有所謂不可違背的天命和定數,有的只是走錯的路。而你從一開始就錯了。」他注視著她的那雙眼睛微微彎起,一字一頓道,「鄭筠,佛成全不了你,但我能救你。」
  韶和的眼睫微顫兩下,默了默淡笑道:「我一無性命之憂,二無未了之願,不知殿下憑何推斷,我需要人救。」
  「憑身為大周繼後之女的你從未得過嫡公主應有的半點優遇。」細居朝後退遠一些,靠著車壁道,「你十六歲就已經做過皇室的犧牲品。老寧遠侯膝下一對嫡出雙生子中,本該襲爵的長子因膽小素未參與朝爭,頗討聖人歡喜。當年,聖人為捏住侯府,將你作為賞賜與易物下嫁與他,不料他那性情乖戾的胞弟竟覬覦上了自己的嫂嫂。」
  「一母同胞卻與兄長所得有別天壤,多年不甘碰上如此契機,這做弟弟的一時忿恨,不惜對兄長暗下殺手。你因此新婚而寡。」
  「這般家門醜事,知情人老寧遠侯選擇了默不聲張,對外稱長子是突發舊疾而亡,不久後,便帶著這個秘密離開了人世。但別人不清楚的,你不會不知,當年還很是天真的你將真相告訴了聖人。」
  「聖人曉得後,對這行事狠辣,弒兄上位的幼子感到十分忌憚,因此安插了幾名親信到侯府,利用你居於侯門守寡的便宜,刻意安排了場下作事,引誘初襲爵位的寧遠侯對你行不軌之事,又在關鍵時刻叫人及時發現制止。隨後,聖人借此為由,作出震怒模樣,下旨削爵,降寧遠侯為伯,稱是替你做主。」
  他說到這裡笑了笑:「你起始不知真相,恐怕還覺得父親待你恩重。」
  韶和神情卻很淡。細居所言的確不假,但這些已經離她太遠了,遠到當真成了上輩子的糊影,聽來不痛不癢,好像只是別人的故事。
  細居繼續道:「聖人為安撫你,許你遷出伯門,從此寡居公主府。三年後,你得了再嫁之機,卻被陸子澍直言相拒。其實這事也不能全怪他。倘使你是受寵的嫡公主,區區一個門下侍郎,便是給你做了面首又如何?可偏偏在聖人心中,你還不如一個門下侍郎。聖人念及他的仕途,不願他做了駙馬自毀前程。所以,他不留情面的拒絕實則也是得了聖人的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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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韶和脣角笑意不變,仍舊沒有說話。
  「再後來,元賜嫻與陸子澍來往漸深,我躬身去到商州擄她,無功而返,可這樁罪名最終卻落到了你的頭上,且至今未有人替你洗刷冤屈。元賜嫻,陸子澍,還有你的阿爹,誰不知道你絕非真凶?但他們之中,有誰站出來替你說過一句話?包括此次與我南詔和親,倘使對象換成元賜嫻,你認為以陸子澍之能,當真毫無辦法阻止嗎?他選擇放棄,不過因為你不是元賜嫻而已。」
  「鄭筠,你不爭,什麼都不會有,他們永遠當你軟弱可欺,永遠不會給予你半分在意。誠然,直到現在,我對你來說仍舊是一個掠奪者,但大周吝嗇給予你的,我能給你。你想要聲名顯赫,我可以叫你做南詔最風光的皇后。你想要潛心修佛,我可以承諾不與你履夫妻之實。你想要叫那些一次次犧牲你的人付出代價,我可以借你權勢。你爭不起的,我可以一樣一樣替你爭過來。」
  韶和靜靜望著他,聽罷沉默一晌道:「殿下這番先戳人痛腳,再給人甜棗的長篇大論的確非常精彩,如果我真如當年身在侯門那樣天真,恐怕已經心動了。但您口口聲聲想要給我的,卻都不是我想要的。」
  她說到這裡笑起來:「說實話,在我看來,您現在就像一個討不著糖吃的,上躥下跳的頑孩。您還年輕,有爭搶的衝勁,但我沒有了,我已經老了,活夠了,什麼都不想要了。您既然知道我的秘密,為何仍不死心地以為,這世上還有值得我爭取和留戀的東西?」
  細居聞言眼底一亮,爆發出異彩來,緊緊盯住了她:「你果真是舍邏口中的異人。」
  韶和面上笑意一滯,聽他繼續道:「鄭筠,我不知道你的秘密,那樣不可思議的事,我怎麼可能輕易確定?但現在我相信了。」
  她臉色一白,顫抖著雙脣看著他:「你在試探我。」
  這一番聽來有些稚氣的長篇大論,從頭到尾都不是為了勸服她跟他合作,而是在確認她的秘密。
  細居扯了下嘴角以示默認。
  他當然是在試探她。他最早對韶和此人萌生興趣,是去年陸時卿在舒州賑災的時候。當時,他布置在大周的探子查到了韶和送去的那封密信。他聽說消息後感到非常驚詫。
  經過商州驛站與陸時卿一番交涉,他確信此人必是來日勁敵,因此正在心底謀劃一場暗殺,準備再次與平王合作,除之而後快。但這個連嘴都還沒來得及出的消息,卻走漏到了韶和的耳朵裡。
  他起始雖覺奇異,卻也當是巧合,只是不免留了個心眼,安插了一名婢女混入公主府,查探韶和的日常起居與來往人員,看她究竟是從哪處得來的消息。
  但一連數月,他都毫無所獲,甚至發現這個公主潛心修佛,根本不問政事。
  直到後來戰起,他聽說了元賜嫻登門取玉戒,而韶和如有所料,早早等在府中的事。
  當初那塊璞玉的源頭,除了元家及徽寧帝,再無第三者知曉,就連陸時卿都是事後才查清。韶和既是不可能了解前因後果,又哪來的道理及早預料元賜嫻的來意?
  經此一事,細居心中疑竇叢生,動了真格查探韶和,因此得知了諸多關乎她的古怪。譬如說她前年意外落水後性情大變的事。
  他滿腹疑慮不得解,將這些訊息拿去請教南詔德高望重的祭司舍邏,第一次聽說了有關「異人」的傳聞。舍邏告訴他,如若能將此人納入掌中,登上帝位乃至遠服大周都將指日可待。
  彼時他仍未能全然相信如此神異的事,抱著將信將疑的心態出使了大周,此後便一直在反覆試探求證,直到方才那一刻。
  韶和的臉白得毫無血色,幾乎一下便想通了這番前後經過。
  原來不是元賜嫻。不是元賜嫻為了改命連帶造就了她的悲劇。細居是她自己惹來的。令她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是她自己。
  她的嘴角扯出個慘笑來,抬眼望著對頭的男子。
  細居向她微微一笑,饒有興致地道:「你現在不想說沒關係,我暫時還有耐心。」
  韶和見狀,很快恢復了平靜,搖著頭嘆了口氣:「你可曾聽過一個漢詞叫‘陰差陽錯’?」她問完一頓,再道,「你很聰明,卻拗不過天意。如你所想,我的確不是普通人,但你不用等,也不用再絞盡腦汁想辦法撬我的嘴,因為你想了解的事,我根本一概不知。」
  細居雙眼微眯,盯著她沒有說話。
  韶和繼續淡淡道:「如你所說,我當年非常天真,被陸侍郎直言拒絕不久便削髮為尼,入了長安罔極寺,之後更因勘破紅塵,不再過問俗世,遠走敦煌潛心禮佛,至死沒再回過京城。大周如何,南詔如何,吐蕃與驃國又如何,我身在茫茫戈壁,豈會知曉?如果我當真清楚那麼多,這輩子又怎麼可能叫自己落入這等境地?」
  細居面上的笑意漸漸凝注了。
  她說著伸手取過面前几案上的紙筆,邊描畫邊道:「河西走廊的千佛洞裡有很多珍奇壁畫,每一幅我都能默畫下來,你若不信我所說,大可派人去對照察看,也可去長安仔細詢問,看我這輩子是否到過敦煌。」
  韶和說完,似是接連刺激之下悲極生樂,反倒有些快慰地笑了笑:「但不論如何,我都已是南詔的太子妃,你現在後悔,大概是來不及了。」
  翌日,和親隊伍抵達南詔皇城,太子細居以公主之禮迎娶韶和入東宮。一月多過去,季夏六月末旬,南詔皇宮傳出喜訊,太子妃有喜了。
  消息傳到長安,正與陸時卿談事的徽寧帝霎時大喜。
  陸時卿知道老皇帝在高興什麼。細居在求娶韶和時,曾立書為證,說只要他順利登基,就會將嫡長子送來長安,自願為質三年。
  如今,眼見這嫡長子是有了苗頭了,且確實是韶和的子嗣,是大周的血脈。
  他神色淡淡地向老皇帝道了幾句恭喜的話,繼續在旁陪侍,一面翻閱著手中公文,片刻後,忽見方才前來報過喜的宦侍再度匆匆入了殿門,一路到了上首徽寧帝身邊,俯身耳語了幾句。
  徽寧帝聞言眉梢一挑,低聲問:「當真有那麼巧的事?」
  宦侍彎身回道:「是啊,陛下,這可真真是雙喜臨門了。」
  陸時卿沒太注意倆人窸窸窣窣的動靜,正氣定神閒地提筆在公文上圈畫,突然聽見老皇帝叫他:「子澍啊。」
  他抬頭應聲:「陛下有何吩咐?」
  「你家中僕役來了,問你何時回府,說賜嫻有喜了。」
  寬綽的紫宸殿裡激起「啪」一聲脆響。
  陸時卿手中的公文掉到了地上。
  陸時卿游魂似的出了宮門,坐上了回府的馬車,心裡頭半晌沒回過味來。
  他真是敗給元賜嫻了。天知道他這一個多月來,過的都是什麼要命日子。
  自打上回,她得知自己被他白白折騰了一夜,便吸取了教訓,開始刻苦鑽研房中術,誓要叫每一次辛苦的耕耘皆有所收穫,到了易孕的幾日便不捨晝夜地勾他,叫他晚也鋤地,早也插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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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這種事說來是很刺激的。比如他好端端坐在書房辦公,她能突然從桌案底下鑽出來扒他腰帶。再比如他在淨房沐浴,她會拿解手作藉口跑來跳他浴桶。
  初嘗滋味,血氣方剛,他哪裡捱得過這種招數,嘴上叫她別鬧他,手腳卻不聽使喚地節節敗退,只道她之前放出的狠話的確不錯,生不生孩子還真是由她說了算的。他就是頭黃牛,只管揮汗幹活,這一個來月,哪哪都已馳騁過。
  但陸時卿也不是沒有遠見,為免她太快生養,叫他孤寡十月,早先幾次總是臨到關鍵時刻後撤退出。幾回過後,元賜嫻急了,再見他想逃,就纏著他死死咬住不放。他便只有放棄掙扎,失守在裡頭。
  所以說,她這麼努力,能懷上一點也不稀奇。
  陸時卿一路慨嘆著回了府,下了馬車疾步往裡,見拾翠便問:「大夫來診過了?」
  他原也只是隨口一問,沒想過得到否定的答案,不料她竟答:「郎君,大夫還沒到呢。」
  陸時卿一腳急停,頓在元賜嫻房門前。
  見他愣住,拾翠忙解釋:「但夫人自己給自己把過脈了,看起來很篤定。」
  「……」自己給自己號了個喜脈,她真是能耐了。
  陸時卿張了張嘴,竟不知說什麼好,半晌才想到,自己何必跟拾翠浪費口舌,直接進去不就得了,便一把推門而入。
  元賜嫻正盤腿窩在一方矮榻上,右臂攤平,掌心朝上,左手三根指頭壓在右手腕脈上,歪著腦袋蹙著眉,一副活神仙的模樣,聽見推門動靜,忙隔著屏風問:「大夫來了嗎?」大概以為進來的是婢女。
  「是我來了。」
  元賜嫻一愣之下便已見說話人繞過了屏風,怪道:「你不是在宮裡頭,怎麼這個時辰回了?」
  陸時卿噎了噎。剛剛報信的事其實的確跟她沒關係。她雖近來一直纏著他要孩子,卻一向知道分寸,不會妨礙他正事。來大明宮的僕役是他特意吩咐了留在府上照看她動靜的,想是聽了一耳朵「有喜」就急急忙忙來了。
  這下好了,要是元賜嫻給自己號錯了脈,陸家怕是要欺君了。
  不過這個不重要。
  他在矮榻邊坐下,不答反問:「真號出了個喜脈?」
  元賜嫻聞言便知他為何突然回來了,肯定地點點頭:「這回一定不會錯了!」
  她的月信已推遲了十來日,起頭兩天又一次心驚膽戰地叫來了大夫。但興許是彼時脈象尚未顯露,大夫沒號出究竟,只叫她莫生憂思,再觀察幾日。之後,她眼見自己也沒別的明顯癥狀,就不再勞煩人家一次次空跑了,乾脆自己學了號喜脈的法子。
  一日號三十回,想怎麼號就怎麼號,隨時隨地,容易又便宜。
  但陸時卿自打上回為她白愁了一夜,已經不敢再輕信她了,見大夫未到,閒著也是閒著,便抓過她的手腕,學了她的架勢也開始號。
  元賜嫻挪挪身子,湊他近些,把下巴擱在他肩頭,滿心期待地瞧著他:「摸到了嗎?滋遛滋遛的。」
  陸時卿抽下了嘴角:「等一下。」說完,抬頭挺胸,放鬆吐納,手指下壓,努力去把。
  「是不是往來流利,應指圓滑,如珠滾玉盤之狀?」
  「……」他默默感受了一會兒,偏過頭實話道,「沒感覺到。」
  元賜嫻不高興了,把手抽出來,嫌棄道:「是你不會號。」
  術業有專攻,這個陸時卿確實不會,看她盼子心切,也不好打擊她,重新把她的手抓過來握在掌心,承認道:「是我不會號。」
  她瞥瞥他:「那還不快去給我催大夫。」
  陸時卿一噎,覺得這一幕很是熟悉,倒跟去年姜璧柔在陸府落胎,她把他這堂堂侍郎當小廝使喚,叫他去請大夫一樣。
  只是當時她名不正言不順地住在這裡,如今卻已是她明媒正娶的妻子。
  想到這裡,他突然覺得,她眼下便是叫他去端盆洗腳水來,他也是願意的。
  陸時卿起身去催人,不久後親自領著一名葛姓大夫回來,又親眼盯著他給元賜嫻診脈。
  這叫葛正的大夫在長安城裡頗有名望,平日多在藥堂施醫,極少上門出診,著實是陸家面子大才請得動這等人物。
  元賜嫻又開始跟這老頭耍無賴:「葛大夫,我一瞧您這面相,就覺您比上回那個方大夫討喜。您這紅潤的印堂,一看就是專號喜脈的。」
  葛正伸手虛虛點住她,風雨不動安如山地道:「陸夫人,您再說話,脈要跑了。」
  元賜嫻嘴一癟,看向站在一旁的陸時卿。
  陸時卿努努下巴,示意她安靜坐好。她便是當真懷上了,也最多隻一月,如今這脈的確難切,自然急不得。
  屋裡靜了下來。陸時卿暗暗屏息盯著葛大夫,等他將元賜嫻的左右手來回號了一遍,撤了迎枕,才問:「葛大夫?」
  葛正起身向他拱手:「恭喜陸侍郎,令正確實有喜了。」
  陸時卿起先怕又是誤會一場,也沒真信了元賜嫻的鬼話,眼下腦袋一暈,負在身後的手都抖了一抖,面上鎮定問:「脈象可還平穩?」
  葛正搖了搖頭。
  不平穩?他心底一沉,正要發問,便先聽他解釋:「令正中脈與下脈皆盛,很可能是一胎雙生,這脈象暫時平穩不來。」
  陸時卿一個激越腿軟,伸手扶了把桌案:「您說什麼?」
  一般大夫實則很難鑒別雙生子的脈象,但葛正確是醫術了得,一把一個準,因情形特殊,臨走交代了不少諸如吃食方面該注意的事物。陸家上下得了消息,齊齊一通忙碌。
  陸時卿本是又歡喜又愁的,可一聽說是雙生子,就覺得這忌口忌得非常划算了,坐在矮榻邊,跟同樣始料未及,半晌沒回過神的元賜嫻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率先接受了自己確實天賦異稟的這個光榮事實,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探她小腹,問道:「真能裝得下兩個?」
  就她這一點余肉都沒有的肚子,他瞧著一個都勉強。
  元賜嫻聞言有些不服氣,朝他一挺尚且非常平坦的小腹,道:「它能變大的!」
  陸時卿不免失笑,見她撲上來摟住他的脖子,得意洋洋地問道:「一懷懷倆,我厲不厲害?」
  她這橫衝直撞的,也不怕壓著肚子。
  陸時卿略微避開她一點,挑眉道:「這話該我問你吧?」
  「你有什麼厲害的?」元賜嫻低哼一聲,「我剛才掐指算過了,這胎一定是我在上面的時候懷上的。」
  「……」陸時卿一噎,問道,「哪次?」好像一般都是他在上面勞作的。
  她沒羞沒臊地答:「你在書房寫公文,我爬你椅子那次啊。」
  陸時卿「哦」了聲,回憶了下:「後來不是去了桌案上嗎?」還毀了他一沓公文,叫他那天晚上返工抄書抄到手軟。
  「在桌案上的時候你是站著的,又不是在我上面。」
  陸時卿被她說得下腹一繃,皺了下眉道:「打住。」
  再說下去,他腦袋裡都有畫景了。
  元賜嫻狡黠一笑:「反正就是我的功勞。」
  倆人爭了半天的功勞,直到僕役說,宣氏喊他們去吃午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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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元賜嫻還沒見什麼害喜厭食的癥狀,肚子確實餓了,聞言兩腿一蕩下榻。陸時卿一把揪住她胳膊,蹙眉道:「怎麼下榻的?」說罷把她端端正正扶好,像攙八十老太一樣將她攙了出去。
  「……」
  元賜嫻覺得他小心過頭了,但到底也沒懷過,心道畢竟裝了一雙呢,謹慎點也好,就在他的攙扶下邁著極細碎的步伐,一寸寸往廳堂挪去。
  路遇台階,倆人齊齊停步。陸時卿先往下走一級,然後伸展開雙臂作出一個隨時能夠接住她的姿勢,再等她緩緩往下走。
  短短一段路,倆人足足磨蹭了近兩炷香。
  宣氏在廳堂等得飯都涼了,望眼欲穿之時遠遠瞧見寸步難移的倆人,一愣之下不由扶了一下額。
  一旁陸霜妤道她身體不適,忙問:「阿娘怎麼了?」
  她搖搖頭示意,自顧自順了順胸口,道:「我怎麼生出個這樣的傻兒子……」
  再過半刻鐘,陸時卿終於拋開一切艱難險阻,輕手輕腳攙扶著元賜嫻到了廳堂,向等久了的宣氏歉意招呼:「阿娘。」
  她真想說自己沒他這麼蠢的兒子,到底忍住了道:「走個路罷了,你帶著賜嫻繡花呢?」
  陸時卿一噎:「阿娘,她這不是懷了嘛。」
  「要是懷了就得這麼個走法,你幹脆跟朝廷請上九個月的假,每天待在家裡這樣扶賜嫻好了。」
  元賜嫻聞言柳眉一橫,登時撇開了陸時卿的手:「就是!我早叫你不要這麼大驚小怪了嘛!看看阿娘,多麼見多識廣啊。」
  「……」她什麼時候說過了。她剛剛明明被他攙得很舒服。
  但陸時卿認了,跟宣氏賠個笑,然後和元賜嫻雙雙落座,正想說動筷吧,卻突然嗅到一股非常濃郁的酸氣。
  他執筷的動作一滯,抬眼掃了桌案——醋溜蝦仁,醋炸鯽魚,醋炒筍尖,醋燴火鵝……
  宣氏立馬招呼元賜嫻:「賜嫻,今天的菜色都是酸的,你嘗嘗合不合胃口。」
  陸時卿梗著脖子緩緩抬起頭來,疑道:「阿娘,您是不是又忘了……我不吃酸食的?」
  好歹,好歹給他準備個能吃的吧?
  宣氏眨了兩下眼,笑眯眯道:「是嗎?我看去年賜嫻給你送了碗酸梅湯,你不是喝得挺起勁的?」
  「……」
  宣氏大概是不記得了,那碗酸梅湯,他原本隨手賞給了趙述,是她逼著他這親兒子捏著鼻子灌下去的。
  他當毒-藥一般喝,一心求快,能不起勁嗎?
  陸時卿正要解釋,卻見元賜嫻美滋滋地給他拋了個眼色,像是自得他早在那時便已沉淪於她的美色。
  他突然不太忍心告訴她真相,便將到嘴邊的解釋咽了回去,然後默默拿起筷子,艱難地夾了一筷子酸氣衝鼻的筍。
  陸時卿本已作好了和醋與酸梅打持久戰的準備,到了晚間用膳,卻看席間菜色都換了一輪,也沒見哪樣酸的了,反倒是他跟前擺了盤炒羊肉絲。
  他不重口腹之欲,只要不是忌口的菜,其餘的對他來說都差不大多。但他知道,有一個人誤以為他很喜歡吃羊肉。
  早先他以老師的身份去到元府赴宴,因臉上覆了面具,不方便吃大塊的,便一直夾案上一盤羊肉絲。當時元賜嫻曾特意將這盤菜擺到了他跟前,好方便他吃。
  沒想到她還記得。
  陸時卿也就知道了,這晚膳的菜色是元賜嫻叫人給換的,心底霎時一片柔軟盪漾,夜裡便特地搬到臥房挑燈辦公,想多陪陪她。
  葛正說了,這一胎雙生,懷上是難得,生下也是難得,元賜嫻雖因打小漫山遍野跑,較一般弱質女子生得康健,卻到底是頭胎,到時怕得吃不少苦頭。所以最好當下便注意起來,把身體底子養得更紮實些,一面也保持平和心境,少添煩思。
  他不敢掉以輕心,想著只要是她高興的事,他都做便是了。她前些日子曾嫌他在書房一坐就是半天,還得她使出渾身解數勾他回來,他現在就黏著她辦公吧。
  陸時卿坐在床榻邊搭的一張矮幾旁,翻閱著手中的一疊信報,一面聽淨房裡傳來窸窸窣窣的穿戴聲響,想是元賜嫻沐浴完了,不免喟然長嘆一聲。
  他是澇的時候澇死,旱的時候旱死,一夜耕完萬畝田,第二天一早突然被解了雇。
  眼下聽著這種誘人的響動,真忍不住揮起他的小……不,大鋤頭。
  元賜嫻縛好衣帶出來,像往常一樣準備捱著陸時卿坐下,卻被他一把架住了胳膊:「去床上,席地容易著涼。」
  季夏都沒過完,哪來的涼給她著。她下意識要跟他唱反調,到底想著今時不同往日了,「哦」了一聲,乖乖爬上了床榻,躺下蓋好被褥後偏頭瞧他,一面斜著眼費力瞄他手裡頭的信件。
  陸時卿如今對她沒什麼秘密,察覺到身後這道窺探的目光,想她可彆扭到了眼睛,便主動解釋道:「南詔來的消息,說韶和有孕了。」
  元賜嫻聞言有點詫異:「這麼快?」
  她問完,腦袋裡彎子一轉,自顧自明白了過來。南詔國內形勢不穩,細居需要一名攜有大周血脈的子嗣穩定形勢,取得親周派的信任與支持,急著要孩子是肯定的,算算日子倒也的確差不多。
  陸時卿沒接話,只道:「你安心養自己的胎就是。」
  「你嫌我多管閒事?」
  他是不想南詔那邊的動靜惹她憂思,所以出口強硬了點,聽她語氣不太爽利,忙回過頭去:「不是。」
  看他緊張的。元賜嫻見狀心情大好,伸手捏住他的鼻子,擰了一擰,笑道:「你怕什麼,我又不是母老虎。」
  她這動作像哄小孩似的,陸時卿幾時被人如此輕率對待過,抬手就想把她一巴掌拍開,臨到出手關頭卻是一個急剎。
  不行,要溫柔。
  他的手頓在半空,微微蹙了下眉,垂眼看著她細白的手道:「元賜嫻,差不多可以了。」
  元賜嫻本來都想鬆手了,眼下反倒瞅著他質問起來:「你叫我什麼?」
  陸時卿很快意識到,她是不愛聽他叫她全名的,迅速改口道:「賜嫻。」
  「也不對。」她衝他撅個嘴,「你之前‘呼哈呼哈’的時候都怎麼叫我的,不記得了?」
  「……」
  誰跟她呼哈呼哈了……
  他霎時又好氣又好笑:「那你‘哎呀哎呀’的時候都怎麼叫我的?說說看。」
  元賜嫻一噎,說起這個,面上倒有了點羞臊之色,松了手放開他,嘟囔著不認賬:「我哪有!」
  看她臉熱,陸時卿也是渾身沸騰,想是沒心思再辦公了,便乾脆把信報都推到了一邊,熄了燭一腳跨上榻,狀若淡然道:「沒有就沒有,睡覺。」
  陸時卿為謹慎起見,與她隔了個被褥睡。
  等他在身邊躺下,元賜嫻「哦」了一聲閉上了眼,只是到底還有點心癢,過了一晌,偷摸著把手伸到他被褥裡頭,輕輕戳了一下他的肋骨。
  陸時卿癢得渾身一抽一縮,在黑暗裡咬著牙道:「元賜嫻,你別皮了!」
  「怎麼又連名帶姓地叫我,你是失憶了啊!」
  她比他凶,他這氣勢就弱了。因為他剛聽說了一個詞叫「胎氣」,是萬萬不能動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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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8 00:12:5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陸時卿穿過被褥的阻隔攬住了她,語氣軟了下來:「不是,最近被你鬧得記性不好,現在記起來了。」
  「記起什麼了?」
  他默了默道:「記起‘呼哈呼哈’的時候,都怎麼叫你。」
  「那就叫來聽聽啊。」
  陸時卿到底還是嘴硬,只有濃情蜜意的時候忍不住喊過她小名,現在被她磨得沒辦法,只好低頭湊到她耳邊,叫她:「窈窈。」
  元賜嫻心裡舒坦了,摸黑在他臉上驚天動地的「吧唧」一口:「賞你的,睡覺睡覺。」
  陸時卿一手圈抱著她,一手摸摸臉頰,脣角微微彎起,笑得像個二十三歲的傻子。
  翌日,元賜嫻醒來就已卯時過半,見身邊的被褥是空的,便知陸時卿是起早去了大明宮。也不曉得是她睡得太熟,還是他將動作放得太輕,她竟一點也不清楚他是何時起身洗漱的。
  元賜嫻還有點困乏,但再睡就要錯過吃早食的時辰了,便趕緊起來穿衣,完了去廳堂跟宣氏和陸霜妤一道喝粥,閒來無事,跟她們聊聊肚裡娃娃將來的名字。
  仨人熱熱鬧鬧商量了一會兒,元賜嫻好奇問:「阿娘,時卿的名字是怎麼來的?」
  宣氏就喜歡他們小倆口叫得親昵,所以元賜嫻在她面前一直這樣稱呼陸時卿,也不擔心她覺得她這兒媳不規矩。
  宣氏聞言果真很是高興,回想道:「這名還是我給取的。當年我跟時卿他爹在個雨天碰上……」
  雨下得很大,他懷裡護著一沓書卷,人卻淋得跟落了湯似的,她便好心借了他一柄傘。後來,她對他萌生情意,就上門去討傘,一來二去將人追到了手。倆人成了親,有了孩子,她就說給這孩子取名叫「時卿」,意思是「落雨時逢卿」。
  元賜嫻聽罷微露憧憬,道:「那我可曉得,時卿的表字為什麼叫‘子澍’了。‘澍’字意為‘及時雨’,阿爹是在告訴您,您就是他的及時雨。」
  宣氏笑得合不攏嘴,跟陸霜妤道:「你嫂嫂這麼會說話,難怪把你阿兄治得服服帖帖的。」
  身在大明宮,與幾名宰輔議事的陸時卿突然打了個噴嚏。
  陸時卿接連幾日都很忙碌。鄭濟垮台,樹倒猢猻散,朝中原先的二皇子黨東南西北一鍋亂,徽寧帝把爛攤子都交給了他這「智囊」,以至如今他手頭上要處置的人多得能從春明門排到延興門。
  他倒是想待在家中陪元賜嫻和他倆沒出世的娃,奈何分-身乏術,眼看又是一上午過去,好不容易與,臨出宮門卻被個身穿青色官袍的老頭給堵了一遭。
  這個老頭他認得,是國子監的助教,官從六品。雖職位不高,卻因學識淵博,在六館之內頗有名望。
  當然,更重要的是,他姓竇,是那個對陸霜妤糾纏不休的竇姓書生竇阿章的祖父。
  竇阿章被陸府僕役接連拒了幾次後,就開始走迂迴之路,一月來天天喊著要拜陸時卿為師,學習聖賢經典。
  陸時卿當然知道他是想趁機混入陸府找「紅菊」,堅決不收這種居心不良的學生,黑著臉回絕了好幾次。現在好了,人家祖父來求情了。
  竇德方開門見山,說的果然是孫子的事。只是老頭顯然不知道孫子的真實意圖,一心當他是好學。
  陸時卿趕著回府陪元賜嫻用午膳,哪有閒心跟他多費口舌,見竇家如此執著,乾脆應了下來,準備改天再會會那個竇阿章。
  竇德方連聲感謝,退到一邊目送他離去。
  陸時卿上了馬車,一路直奔永興坊,到了府門口,卻聽一人扯著嗓子在墻外喊:「紅菊姑娘,紅菊姑娘!」
  他皺了皺眉頭,掀簾下去後,正要發話,忽見自家府門口出來個粗布麻衣打扮的女子,身板大概有三個陸霜妤那麼大,操了一口南邊口音,衝著墻沿下邊喊話的竇阿章道:「哪個叫我?」
  陸時卿差點一口血吐出來,在竇阿章詫異回頭,看向紅菊的一剎,一本正經跟她道:「黃-菊,你聽岔了,這位竇郎君叫的是‘紅菊’,不是你。」邊說邊給她使了個暗示的眼色。
  竇阿章見狀,忙上前來向他拱手:「陸侍郎,請恕竇某不請自來的唐突之舉。」然後又看向紅菊,「黃-菊姑娘,勞煩你跑這一趟,竇某尋的,是貴府的紅菊姑娘。」
  見他信以為真,陸時卿皮笑肉不笑地朝他一扯嘴角,示意無妨,卻看紅菊一頭霧水了一晌,繼而像是領會了什麼,一雙沾了點水漬的手往粗布短揭上頭抹了抹,憨厚道:「郎君,您是大忙人,可能不認得小人,小人不叫黃-菊,就叫紅菊!」
  「……」
  他是白給她飛眼色了?她知道他的眼色非常貴重,除了給元賜嫻,一般不輕易朝人拋嗎?
  竇阿章這下也有點懵了,問道:「難道貴府有兩位紅菊姑娘?」
  陸時卿馬上點頭,嚴肅道:「對,是有兩位,我剛才記岔了。」
  竇阿章把嘴張成棗子大,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忽聽一旁紅菊詫異道:「不是,郎君,您又說錯了,咱們府上只有小人一朵兒紅菊!」
  「……」
  竇阿章皺著眉頭確認道:「紅花的紅,菊花的菊?」
  紅菊肯定點頭:「紅花的紅,菊花的菊!」
  她話音剛落,就見陸時卿恨恨咬著牙,朝她拼命抽著眼角,登時慌道:「郎君,您的眼睛怎麼了,要不要小人給您喊個大夫來瞧瞧?」
  「……」喊!喊來給她好好瞧瞧腦子!
  陸時卿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神情,忽聽遠遠傳來一句:「都杵在門口做什麼?」一抬頭就看元賜嫻被拾翠攙著往府門來了。
  他見狀哪還記得什麼紅菊黃-菊,竇還是不竇的,疾步迎上前去,從拾翠手裡攙過她:「你怎麼出來了。」
  元賜嫻是聽說他回了,卻一直跟人在府門前糾纏,所以來看看是怎麼回事,眼下見到竇阿章就明白了,轉頭叫紅菊下去,然後問他:「竇兄找咱們紅菊什麼事?」
  竇阿章還在回味剛才陸時卿的古怪,聞言忙給她行禮,解釋道:「貴府紅菊姑娘曾在端午當日救過竇某一命,竇某一直想向她當面言謝,卻沒碰上機緣。」
  「竇兄,」元賜嫻瞥瞥他,「大丈夫敢想敢當,搭訕的法子直接點。這酸詩都送了百來首了,你就說,你是瞧上了咱們紅菊不就得了。」
  心事被戳穿,竇阿章的臉一下就紅到了耳根,結巴道:「陸……陸夫人,這個,我……」他掙扎了一下道,「並非我敢想不敢當,只是家中規矩嚴苛,我怕祖父知曉實情後,對紅菊姑娘不好……」
  他說完忙擺手:「但我絕沒有鄙薄紅菊姑娘的意思,只是須得跟她見上一面,問明白她的心意。如果她願意跟我,我會將諸事辦妥,到時定不叫她受半分委屈,將她風風光光迎娶過門。」
  陸時卿氣得咬了咬後槽牙。
  他算是明白元鈺當初嫁妹妹的心情了。還風風光光呢,他陸家的閨女,能不風光嗎?倒是要看看他這落魄書生夠不夠格。他若沒記錯,竇阿章今年科考名落孫山,排在了榜末!
  榜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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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8 00:13:1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竇家在長安聲望如何,地位怎樣,都不要緊,他也不是計較這些的人,但竇阿章怎麼能是個廢才!
  察覺他神色不悅,竇阿章忙補充道:「當然,紅菊姑娘既是在貴府當差,這事也要徵得陸侍郎的同意。」
  眼看陸時卿一臉山雨欲來的模樣,元賜嫻扯扯他袖子,示意他別說話,然後道:「竇兄,你的意思,陸侍郎已經明白了。但我是很喜歡紅菊的,舍不得將她隨隨便便嫁出去,你想娶他,得拿出誠意來。」
  竇阿章忙道:「陸夫人儘管開口。」
  元賜嫻彎脣一笑:「你啊,先跟陸侍郎好好做學問,明年科考,寫篇文章給咱們瞧瞧。到時,紅菊姑娘再給你答案。」
  元賜嫻說這話,並非必須要他掙個功名,而是在給他改變陸時卿想法的機會。
  竇阿章一直以為這事的關鍵在於問明紅菊心意,再安撫好家中長輩,卻不想先在陸家這環折了戟,眼見夫妻倆如此態度,莫名之餘也只得暫且按捺下來。
  實則他此番之所以名落孫山,是因科考前日不小心吃多了納豆,當天一瀉千里壞了大事。但這種丟臉皮的話,他還是不拿來給大人物解釋了,只承諾一定好好念書。
  並暗暗發誓,永遠不再吃納豆。
  陸霜妤得知阿兄竟收了那個看起來很不靈光的書呆子做學生,道是自己到了及笄的歲數,要被潑出去了,難過得好幾天沒能吃得下飯。
  剛好元賜嫻也沒吃下去,跟小姑子一起發愁。
  她是開始害喜了。
  前頭葛正臨走時就說她有的是苦頭要吃。因過後幾天都沒見特殊癥狀,她起始還以為是老郎中危言聳聽,這下才當真信了。
  如今她這身子天天睏倦無力不說,接連好些日子,還時不時就犯暈作嘔,幾乎進不了膳。宣氏想了少吃多餐的法子,叫人給她整天熱著吃食,看她哪時能吃便用上幾口。
  她知道不吃不行,就逼著自己咽。
  陸時卿白日裡忙得不可開交,晚些時候回府了才得以照顧她。他不在,她再難受也就是窩在榻子上,沒在宣氏面前表露太多,等他回了才放開了手腳,癟著嘴怪他怎麼就一次給了她一雙,害她這孕兆也是翻了倍的來。
  陸時卿一噎,想她前幾天還說這事是她的功勞,如今搖身一變,就成他的過錯了。
  只是見她一副暈暈乎乎的模樣,他哪還捨得回嘴,心道功勞是她的,過錯是他的,沒毛病,疊了袖子就上,身體力行地道歉,給她喂飯,給她穿衣,就差一早將她抱去把尿,結果自然被她軟綿綿一拳給捶了出去。
  如此斷斷續續折騰了一個來月,八月初旬,元賜嫻這害喜的徵兆終於稍稍緩了點。見她恢復了能吃能睡的模樣,且吃得還比以往多了,陸府上下懸著的心也漸漸落了下去。
  倒是再過倆月,到了孟冬露月,元賜嫻又愁起了別的。
  她發現陸時卿把她給喂胖了。
  懷胎近五月的小腹已然隆得鼓鼓脹脹,叫她腰身再不見不說,連帶臉蛋都圓潤了不少,且腿腳也常常浮腫。眼看自己活活肥成了驃國著名的大白象,卻偏不能減食,元賜嫻心中苦澀,都不想跟身板頎長的陸時卿並肩站在一道了,就怕自己這座大山跌一下倒一下,壓扁了他。
  元賜嫻肚子裡的一雙也是不安寧。再過一陣,十月末旬的一日,她頭一遭感到小腹裡頭一下蠕動,像是一條小魚滑了過去,之後幾日,這種徵兆愈發頻繁,她才後知後覺地明白,是孩子在動了。
  講給陸時卿曉得以後,這人每天夜裡的樂趣就變成了躬著腰背,湊在她肚子邊聽。
  接連大半月過去,他倒也摸準了孩子最是頑皮好動的時辰,有天晚了一些,就懷疑是元賜嫻白日裡吃少,餓著兩個娃娃了,十一月的大冷天,半夜裡特意起身,拿吃食來喂她。
  元賜嫻叫苦不迭,質問他是不是有了娃娃忘了孩子他娘。
  陸時卿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正思忖著如何寬慰她才好,突然盯著她日益豐潤的某處看,問她:「疼不疼?」
  早先四個多月的時候,元賜嫻一雙峰丘漲疼得難受,好幾次夜裡都因此睡不著,起先還不肯告訴陸時卿,被他發現以後,叫他當機立斷作了決定:疼就揉。
  其實揉揉也沒什麼用,只是他自己心癢罷了,何況如今已經不像當初那麼難受,她剜個眼刀子便拒絕了他,結果睡下後,還是被一隻鹹豬爪撩開了衣襟。
  元賜嫻看他果真不死心,躲了幾下後,就想算了,縱他過過乾癮。
  這些日子以來,陸時卿當真一次也沒破過戒。雖說大夫說了,頭三月過去以後,偶爾行個房事也不是不行,但他就怕一旦破了戒,到時收不住,動作大起來,有個萬一傷到她跟孩子,所以一直費勁憋著。
  元賜嫻這人就是吃軟不吃硬,看他雖然自製力強,卻也著實忍得艱辛,便主動幫他拿別的法子紓解了好幾次。
  他在吃素的日子裡得幾回便宜,已然心滿意足。
  只是這回,陸時卿探手過來沒多久,元賜嫻的喘息也重了。
  她又不是木頭,仲夏時節跟他幾番雲雨得了趣,後來也時不時念起那種滋味,不過是為了肚子裡頭的倆個,跟他一樣在忍耐罷了。眼下倒是不敢再縱他,怕他將她也給點著了,收不了場,便在他把嘴湊過來的時候推開了那顆腦袋。
  陸時卿吞咽了一下,很快聽話地移開了,背過身去低喘了兩聲,吸著氣像在努力克制什麼。
  元賜嫻都不用碰,就知道他現在是個什麼模樣。
  倆人一時沒說話,直到陸時卿突然難以忍耐地掀了被褥,飛快道:「你先睡吧。」說罷就下了榻,看樣子是要往淨房去。
  元賜嫻想他大概是預備去跳浴桶冷靜冷靜,忙喊住他:「大冬天的,你別用冷水。」
  陸時卿步子一頓,回頭道:「我不沐浴,感了風寒會染給你的。」
  「那你這是……」她問到一半就自顧自明白了過來,為難道,「你要自己辦啊……」
  元賜嫻知道不少男人都會這個,但她可以確信,照陸時卿以前那種倨傲的脾氣,再加上愛乾淨的稟性,是絕對沒有做過那種事的。
  她都沒法想象他自己把自己辦了的模樣,總覺這對他來說實在太殘忍了點,光是用想的就很不忍心了。
  見他扭頭要走,她猶豫了一下,揪著張臉道:「你過來,我幫你。」
  陸時卿搖頭:「會累著的,你睡就是了,我等會兒就……」
  「有不累的辦法,我在小冊子裡瞧見的。」她打斷他,朝他擠眉弄眼道,「你過來嘛!」
  他幹站了一晌,將信將疑地走到了床榻邊,聽她道:「扯了,下來點。」
  他躊躇著照辦,一頭霧水地看著側躺在床沿的元賜嫻,直到她盯著他,皺眉掙扎許久後,深吸了一口氣,像是終於下定了什麼決心,握著他往自己嘴邊壓。
  陸時卿這才明白她說的辦法是什麼,在距她脣舌咫尺之遙時霍然後撤,微喘著道:「……別!」
  但他還是晚了一步,她的舌尖已經碰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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