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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玉袖 -【縣主請自重 卷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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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8 00:04:3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縣主請自重 卷三》作者:玉袖

元賜嫻和陸時卿的新婚生活,說是浸在蜜裡也不為過,
小倆口你儂我儂,成天致力於生孩子大業上,早也耕耘晚也播種,
懷孕後,她自然是被捧在手掌心,喂食洗頭樣樣他來,絲毫不用她動手,
如今她過得可爽了,誰想他在她快臨盆時,得出使山高水遠的鄰國回鶻,
她只能乖乖在家扳著手指數日子,結果最終等來的卻是他回程時遇難的消息,
都說孕婦禁不起嚇,可憐她被這消息一刺激,早產誕下一雙龍鳳胎,
本是開心的事,誰想敵國南詔太子密謀已久,竟趁人不備派人偷走他們的兒子,
要不是逃過一劫的陸時卿恰好歸來,及時搭救,還不知兒子會淪落到哪個鬼地方,
他們好不容易熬過難關,可以享受一家團圓的日子,卻碰上平王造反,
皇上派她父親滇南王出兵,到頭來卻想卸磨殺驢,滅她元家,
哼,想得美呢,看她家夫君如何與六皇子合作,大顯神通解除危機!

女主角:元賜嫻
男主角:陸時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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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8 00:04: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正文開始】

  陸時卿雖得了朝廷九日婚假,免了上朝及入宮辦公,卻也不能真清閒到萬事不管不問,吃完午膳便去了書房理事,臨走跟元賜嫻交代,有事便去找他。看她沒什麼好臉色,到底把那句「沒事也可以來」給咽了回去。
  元賜嫻抬腳回了自己的屋子,坐下便招來了拾翠,詢問早上偷偷吩咐她的事如何了。
  拾翠忙答:「小娘子,婢子查過了醫書,徐先生當初那刀凶險,是否會落下病根,還得請個大夫,瞧瞧他近來歇養得如何,光看醫書實在說不好究竟。」
  元賜嫻皺眉點點頭。
  昨夜過後,她已然知道陸時卿上回說傷到要緊地方是騙她的了,再聯想起他初初遇刺幾日發生的種種怪事,便斷定韶和所說的「傷」一定是指他胸口那刀子。
  當日的凶險她看在眼裡,哪怕韶和不說,她在得真相後也會注意料理此事。但經此提醒後,她則不免更添了一層擔憂,怕所謂的「落下病根」一事是上輩子曾發生過的。
  此前她不知這傷的事態如此嚴重,眼見韶和那般境遇,聖人還這樣諷刺地叫她倆同一日完婚,便覺以她身份,登門討問她前世詳情著實不合適。而如今得知真相,意欲不顧忌地問個明白,韶和卻已然遠嫁,她也不可能再巴巴地追去,只有暫且看顧陸時卿,防患於未然了。
  拾翠見她神情恍惚,接著道:「小娘子,您既與郎君完婚,就別太操心徐先生的事了,婢子想,六殿下一定會照料好他的。」
  元賜嫻聞言一滯。
  她沒把陸時卿的雙重身份透露給別人,哪怕阿兄也不打算說。這個站隊關聯重大,畢竟多一個知道就多一份危險,且這危險是知情人與陸家雙方的,甚至還牽扯到鄭濯及朝中一大派官員的命脈。
  她一滯過後很快點點頭掩飾了過去,然後起身去找陸時卿了。拾翠說得對,她一個人暗暗擔憂沒用,還得找個夠靠譜的大夫給他看看才對。鬧脾氣歸鬧脾氣,總不能不管他死活吧。
  元賜嫻一路到了陸時卿書房門口,見四面下人都被斥退了,心裡一陣奇怪,正準備叩門跟他說請大夫的事,卻先隱隱聽見一陣大笑。
  她微微一愣。這種豪邁的朗聲大笑,絕不該是陸時卿發出來的。
  她雖原諒了他這一年來的隱瞞,卻因他此前高超演技,如今並不特別信任他,總怕他還有第三重身份,故而一聽這明顯不符合他行事的笑聲,第一反應竟不是他屋內有別人,而是他是不是還演了個這種人設的角色。
  她正想偷偷竊個墻角,卻聽裡頭模模糊糊傳出一句「誰」。只是聲音不高,不像在質問外頭的她,而在詢問裡邊的誰。
  倒是好耳力。
  她這下松了口氣,想是陸時卿在跟人談事,並非角色扮演。果不其然下一瞬便聽見了他的聲音,是叫她進去的。
  因四面無人,她便自己推門入裡了,待繞過一盞屏風,抬眼就見鄭濯坐在裡頭。
  她見狀也不意外,方才聽見那句「誰」,再瞧瞧四面被斥退的下人,便知來人很可能是他,心道或許這書房也連通了昨夜那個往徐宅去的密道,所以府上旁人並不知他到訪。而她之所以能夠靠近,是因為陸時卿跟門口守院的僕役交代過放行。
  算他識相,知道她現在對他缺失信任,懂得坦誠行事了。
  元賜嫻見狀給鄭濯行了個簡單的禮。
  鄭濯朝她略一頷首,叫她:「縣主。」
  陸時卿不太舒服地低低咳了一聲。
  鄭濯無奈覷他一眼,改口重新道:「陸夫人。」
  元賜嫻賭氣評價道:「我覺得‘縣主’比較好聽,殿下還是照原來那樣叫我就好,還能省一個字的口水。」
  陸時卿臉色陰沉下來。他早先剛在心裡誇過她,這下能不能給點面子了。
  她衝他聳聳鼻子扮個「不服來戰」的表情,然後找了個合適的邊角位置坐下來,問道:「你們聊什麼呢?」
  上回三人如此會晤,還是花朝節在山上石亭,元賜嫻問出這一句後著實感慨萬千,腦海中浮現出當日鄭濯和「徐善」間的種種小眼色,真是嘆恨自己被耍得團團轉,只道鄭濯這幫凶也不是什麼好人。
  陸時卿心底也恰好在感慨這「物是人非」的一幕,因此沒注意元賜嫻問了什麼,卻見鄭濯突然笑了,起始是憋著的,只有肩膀不住微微抖動,後來像是實在憋不住了,放聲大笑起來。
  元賜嫻緩緩眨了兩下眼,奇怪瞅他:「殿下,我說了什麼好笑的話嗎?」
  鄭濯心道好笑啊,太好笑了。她來之前,陸時卿正在問他,他昨夜為何交代得如此之快,這是哪裡出了問題,有什麼妙法可以避免。
  他一回想他剛才難以啟齒又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就能笑上三天三夜。
  陸時卿已然明白他在笑什麼,臉黑得都能磨出墨來,咬著後槽牙道:「鄭濯,你消停點。」
  他這一句直呼其名,倒是證實了元賜嫻心中猜想:這倆人的關係的確非常親近,鄭濯並未把他當臣下,而他也不以臣下卑微自居。
  想到這裡,元賜嫻略一蹙眉,忽聽鄭濯咳了一聲問:「那你不想知道剛才那幾問的答案了?」
  「不想了。」陸時卿切齒答,「不勞你老人家費心。」
  他說完,再跟一頭霧水的元賜嫻解釋:「剛才六殿下跟我講了個笑話。」
  鄭濯馬上接道:「對,是說了《鄒忌諷齊王納諫》中,鄒忌自覺不如城北徐公美的事。」
  陸時卿:「……」
  元賜嫻「撲哧」一聲,記起當初陸時卿教她寫的那篇梵文,現在倒可算明白他那會兒發哪門子瘋了。
  陸時卿覺得鄭濯待在這裡就是個災難,皺眉問他:「你還有沒有正事,沒事的話,拿點粽子回去慢慢吃。」
  端午快到了。
  鄭濯擺手錶示府上粽子很多,用不著拿他的,然後道:「當然有正事,否則我也不至於如此沒眼色,在你新婚次日就來擾你。」他說完看了一旁元賜嫻一眼。
  陸時卿瞧明白了這眼的意思,想他是顧忌她在場,所以暗示他是否請她迴避。
  他很快道:「你說就是。」示意以後凡事都不必瞞她。
  元賜嫻心裡頭滿意,面上則裝作很無所謂的樣子:「你們聊正事,我就不聽了。」說罷作勢要走。
  陸時卿哪裡不知道她這種欲擒故縱的招數,他要是現在放她走,她指不定得懷疑他真有秘密。他一蹙眉,努了個下巴,無聲叫她坐回去。
  元賜嫻埋著頭悄悄笑,回座後便聽鄭濯道:「是這樣,我安排在刑部的暗樁得到消息,三哥可能要再次對蔡寺卿下手了。」
  她聞言微微一愣,隨即很快明白過來,她當初懷疑得不錯,蔡禾就是真「徐善」拋出去的假誘餌。
  鄭濯繼續道:「你可還記得四月裡那樁私鹽案?當時戶部尚書牽涉其中,但最終被蔡寺卿判為無罪,如今這樁案子拿到了刑部復核,那邊搜羅了些證據,用以證明他收受賄賂,包庇罪犯。一旦坐實了這等罪名,革職查辦是必然,且我猜三哥不會止步於此,恐怕裡頭還有些歪七歪八的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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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8 00:05:0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陸時卿淡淡「嗯」了一聲,似是表示他知道了。
  「照你看,這次救是不救?上回三月裡三哥動手,算是免了一劫,但這回的案件著實牽涉甚大,我怕你再出手容易暴露。」
  元賜嫻聽到這裡略有幾分詫異。
  她原道他們哪怕推出了蔡禾,也該是想好了退路的,卻不想竟是要犧牲一個官至三品的大活人,一個無辜者。
  她張了張嘴,正想插話說怎能不救,就聽陸時卿非常乾脆地答:「救。」
  他繼續道:「沒有犧牲蔡禾的道理。我說過會保他,如果不救第二次,第一次的冒險也就毫無意義了。我知道你擔心這樣下去防不勝防,容易分散精力,自毀城墻,所以這次,我會想出一勞永逸的辦法。」
  陸時卿說這話的時候,態度強硬而乾脆。元賜嫻瞧著他嚴肅的神情,竟是不由呼吸一滯。
  她昨夜初知真相時還在想,如果陸時卿就是徐善,她寧願這個謊言永遠不被揭穿,免她回想起他欺騙她的種種就傷心,但現在,她好像有了不一樣的想法。
  她突然想,陸時卿就是徐善,就是那個被她欣賞仰慕著的徐善,就是那個心懷仁義,絕不輕賤他人的徐善,這件事實在太好,太好了。
  她遠遠望著他,看窗外投射來的日光照著他高挺的鼻梁,照得他一雙鳳眸流光溢彩,熠熠生光。
  那雙眼睛裡並非只裝了她,還裝了那些她和他一樣在乎的人。
  想到這裡,她的脣角慢慢彎起,最終彎成一道月牙的形狀。
  等倆人談完了事,鄭濯告辭離去,陸時卿看她一直傻兮兮地瞧他,不由怪道:「我剛才就想問了,你倒是傻笑什麼?」
  元賜嫻回過神笑著搖搖頭,有點狡黠地說:「沒什麼。」說罷卻似想起什麼,斂色道,「陸時卿,我問你個問題,你要認真作答。」
  陸時卿不明所以地「哦」了一聲,就聽她道:「如果有一天,六殿下與元家產生了政治利益的衝突,甚至你死我生的對立……他因此要像捨棄蔡寺卿一樣捨棄元家的話,你會保護我的家人嗎?」
  這一問不是元賜嫻一時興起鬧著玩的。甚至昨夜知道真相的第一刻,最先衝撞她意志的就是這一點。
  她最早接近陸時卿的初衷便是想遠離鄭濯,尋個光明的靠山,但不曾想兜兜轉轉,到頭來仍舊回到了原點,不可避免地走上了前世的老路:她的阿爹心向鄭濯,她所嫁之人更是他的至交好友。
  這一切就好像韶和口中所謂不可違背的天命一樣。
  尤其在目睹了陸時卿和鄭濯親密無間的關係後,她很難不生出擔憂——既怕他捨棄元家,又怕他為了她與摯友割袍斷義,陷入痛苦兩難。
  陸時卿卻像是一時沒明白她的用意,抽抽嘴角尷尬道:「你不會在吃鄭濯的醋吧?」
  元賜嫻一噎之下道:「我又不是你,連自己的醋都不放過……」說罷嚴肅道,「我是說真的。」
  陸時卿聞言收斂了笑意,不答反問:「為什麼這麼說?」
  她搖搖頭示意沒什麼,心想現在好端端的,迫使他作這樣的假設實在有點強人所難,便道:「算了,不為難你了,我先瞧瞧你的傷。」
  見她一副要上前扒他衣襟的樣子,陸時卿攔了她的手握在掌心,低頭瞧著她道:「我的意思是,你說錯了。不是你的家人,而是我的家人。」他的語氣平靜而緩慢,「如果我連自己的家人都無法保護甚至能夠隨意捨棄,又憑什麼立身在朝,去輔佐我心目中的明主?」
  元賜嫻一怔,抬起頭來,目光閃爍地盯著他。
  「而同樣的,倘使我一心認定的明主是個不擇手段,借踩無辜良善上位的不堪之人,我又憑什麼有能耐保護我的家人?我不知道你對鄭濯一直以來的試探和敵意從何而來,但他在蔡禾一事上並不像你表面看到的這樣輕鬆,只是身居上位不得不有所取捨。但凡是人都有私心,這並不意味著他就是十惡不赦的人。」
  「我跟你保證,有我在,元家和他永遠不會成為你死我生的對立。不論如何,我都會保護他們,而你說的事,也不論如何都不會發生。如果你相信我,就相信我所相信的人。」
  元賜嫻靜靜瞧著他,眼底一點點泛出笑意來。
  她想,比起已然成為過去,難以辨清究竟的虛妄夢境,她更相信這輩子的陸時卿。
  她微微仰頭,輕輕親了下他的下巴,然後說:「好。」
  陸時卿被她這出主動獻吻撩撥得血脈僨張,正要低頭親回去,卻給她攔住了,聽她說想察看一下他胸前那塊傷口。
  這疤痕醜得他自己都不想多瞧一眼,也不知有什麼好看的,但她堅持,他也只能脫了衣裳。誰想好巧不巧,正是他衣衫不整的時候,宣氏恰好來敲門,說給他送了點補湯來。
  他怕被誤會不知分寸白日宣淫,一個激靈趕緊穿戴,手忙腳亂之下合反了疊襟,等元賜嫻開了門請宣氏進才發現不對。結果自然是被誤會很深的阿娘狠狠瞪了一眼。
  但阿娘到底是阿娘,心裡還是念著他和他未來孩兒的,擱下給他大補的鹿茸湯就走了,臨出門叮囑元賜嫻一定要瞧著他喝完。
  元賜嫻當然曉得這湯是補什麼的,想著陸時卿昨夜好像確實不太靈光,說不定真是體虛腎弱,便照辦了。
  被逼喝了一大碗補湯的陸時卿咬著牙想,她今晚一定會後悔的,不料到了夜裡良辰美景,沐浴完畢,他坐在腳榻邊等元賜嫻從淨房出來,準備在她面前一雪前恥,卻見她來時揪著張臉,掰著十根手指,神情嚴肅地在算著些什麼。
  他微微一愣,見她認真得路也不看,眼看就要撞著前邊矮凳,趕緊搶步上去把它移開,然後攔停了她問:「你在算什麼?」
  該不是在算他要睡幾天腳榻吧。今天下午的時候,她看起來明明已經消了氣了。
  元賜嫻聞聲回神,木然眨了眨眼,咬了下脣,有些難以啟齒地望著他道:「我在算……我在算我的月信。」
  陸時卿比她更呆愣地眨了眨眼,遲疑問:「月信怎麼了……」
  她擺擺手示意他等等,然後重新掰著手指數了一遍,自顧自疑惑道:「是今天沒錯啊。」她說完像是想到什麼,驚恐地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陸時卿,我該不是有喜了吧!」
  「……」
  陸時卿不可思議地笑了一下:「等下……你冷靜點。」他說完,自己似乎也有點不冷靜了,盯著她問,「不是……你這月信有那麼準嗎?」
  她非常肯定地點點頭:「我以前都是一天不差的,要不然也不能那麼快發現不對啊。」
  他看了眼窗外天色,沉吟一晌道:「那今天不是還沒過嗎?」
  元賜嫻覺得這話有道理,神情肅穆地「嗯」了一聲:「要不等一等看?」
  他抽了下嘴角:「這怎麼等?」
  她指了指外間,認真提議:「我們先去外頭下會兒棋,說不定等會兒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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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8 00:05:1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陸時卿因心底也存了疑,只好應下了,陪她到外邊下棋,邊落子邊思考,然後提出了自己的見解:「我記得,」他剛開口就是一堵,畢竟剛成婚,說起這種事也不是那麼厚臉皮,毫無所謂的,但他到底硬著頭皮接了下去,「我記得月信前幾日同房是不容易懷上的。」
  言下之意,她應該是想多了。
  元賜嫻聞言「啪」一下落了一子,繼而點頭如搗蒜:「好像是有這麼個說法!」說罷卻又眉頭一皺,「但我怎麼記得是月信後幾日才不容易懷上?」
  陸時卿被她說得也不太能夠確定了,擰著個眉頭道:「你從哪聽來的?」
  「就前幾日準備大婚的時候,有個阿婆叮囑我的。你呢,你從哪聽來的?」
  「我也是。」
  元賜嫻怪道:「那咱們聽來的怎麼不一樣呢?」
  陸時卿搖頭不解,是啊,怎麼不一樣呢。
  倆人蹙著眉使勁回想當時情境,一個一口咬定是月信後,一個堅決篤信是月信前,一盤棋下到後來都是心不在焉:陸時卿拿了元賜嫻那個色的子來落。元賜嫻更好,直接移了棋盤上的子。
  等失魂落魄,惶恐萬分的倆人發現這棋局的不對勁之處,也就無心再對弈了。
  陸時卿看元賜嫻已然很是睏倦,一直在揉眼強撐,便推了棋盤道:「睡覺。」
  不料她仍揪著臉搖頭,懇切地看著他道:「不行,還有兩個時辰呢,再等等。我……我緊張。」
  他心裡的緊張其實一點也不比她少,卻到底理智一點,嚴肅道:「如果兩個時辰都等不來,你這一晚上就不打算睡了?退一萬步講,要真是懷上了,你還想熬壞了身子一屍兩命?」
  雖然他也不願叫孩兒降生在昨夜那種曇花一現般的短暫房事裡,但真有了能怎麼辦,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又不是私奔來的,當然是使勁生了。
  元賜嫻惱他舌頭毒,卻又覺他所言不無道理,被他凶巴巴瞧了一陣就妥協了,道:「那好吧,睡覺。」
  她說罷,拖著有點軟的雙腿到裡間上了床榻。
  陸時卿將桌上殘局收拾了一下,臨到腳榻前確認道:「我睡哪裡?」
  大婚五日前才知道要嫁,大婚一日後就懷疑有喜,元賜嫻現在著實有點脆弱得沒法緩神,拍拍身邊床褥,癟著嘴道:「這裡吧。」
  陸時卿便如願爬了上去,躺在了她身邊,只是這種情況,所謂一雪前恥已不可能,只好憋著口氣閉上了眼,卻因思索著這檔子事,根本沒法入眠。睜眼扭頭看元賜嫻,就發現她縮在床角,雖閉了眼,睫毛卻一直在顫動,顯然也是不曾睡著。
  他原想與她保持點距離,免得等會兒憋不住,現在看她這樣又不忍心,想了想就挪過去把她攬進懷裡,低聲問:「睡不著?」
  他這一靠近,一股非常乾淨的皂莢氣息便撲面而來,元賜嫻覺得好聞,睜眼吸了吸鼻子,然後點點頭:「我努力努力。」
  陸時卿知道她對這事沒做好心理準備,只覺自己剛才把話講重了,實在有點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惡劣意思,就低頭問她:「以前睡不著都怎麼辦?」
  元賜嫻老實答:「小時候阿娘會給我講故事,還一邊拍我的背。」她抬眼看他,「你要效仿?」
  陸時卿一噎。
  講故事這種事,他不是特別想效仿。但他這時候沒法拒絕,默了默就一下下輕拍起她的背來,然後忍耐著問:「想聽什麼?」
  元賜嫻閉了眼窩在他懷裡,聽他這勉強語氣,撇撇嘴道:「你就講那個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的故事,講上三十遍我可能就睡著了。」
  陸時卿嘆口氣,手上動作不停,一面開始講:「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裡有個老和尚和一個小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對小和尚說,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
  他講著講著,也不知自己是講到第幾遍睡著的,再醒來已是翌日清早,見元賜嫻還熟睡在他懷裡,便一骨碌爬起來叫她。
  元賜嫻被他這動靜一嚇就醒了,睏倦之下愣愣問他:「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陸時卿盯住她,說了兩個字:「月信。」
  她這才反應過來,恍然大悟地下床衝去淨房察看,然後愁眉苦臉地出來,欲哭無淚道:「沒有……」
  倆人終於沒忍住,請來了郎中。
  郎中聽完這月信推延之事,雖覺僅僅晚了兩日著實有些小題大做,卻也不敢怠慢,仔細詢問了倆人上一次同房的日子,然後給陸時卿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跟他到外邊。
  元賜嫻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想起身說句什麼,卻被陸時卿一眼看了回去,只好摸著也不知有沒有多塊肉的肚子,憋屈地等在屋裡。
  陸時卿也一樣一頭霧水,從裡間到外間這幾步路,生生把不好的事都給臆想了一遍,直到聽見郎中小聲問:「陸侍郎,您與令正成婚之前,想來不曾越矩?」
  他一愣之下橫眉道:「你什麼意思?」
  郎中賠笑:「您別誤會,小人就是跟您確認確認,令正前天夜裡,是頭一回吧?」
  「當然。」陸時卿不解其意地點點頭。
  「既然如此,令正便不可能是有喜了。月信前幾日同房本不易懷上,何況是頭一回,陸侍郎,您這是盼子心切了。」
  誰說他盼子了。
  他咬著牙道:「你的意思是,昨夜原本是可以同房的。」
  郎中不是特別明白地頷了頷首:「自然沒什麼不可以。」
  陸時卿聞言滿心暗恨。他說什麼來著……元賜嫻那個耽誤事的,害他昨晚背負著鹿茸湯的期許硬扛了一夜,簡直要氣死他。
  但他到底忍耐著確認道:「那她這月信推遲是什麼道理,可是哪裡出了岔子?」
  「陸侍郎安心,令正身體底子好,這月信推遲多半只是近來歇息不穩妥,或者心緒波動過大導致,您不如再耐心等幾日瞧瞧。」
  陸時卿聽到這裡一噎。歇息不穩妥,心緒波動過大,好像都是他給害的。早知如此,大婚夜就不該給她連番刺激。
  他派人送走郎中,回去跟元賜嫻講了個明白,到了夜裡卻不敢再折騰她,反催她早早睡覺,好好養神。
  元賜嫻一早聽過郎中的話,已然松了氣,又一貫吃軟不吃硬,看他一臉欲求不滿卻義正辭嚴的模樣,有點不太忍心,躺了一會兒拿手肘推推他。
  陸時卿正在靜氣凝神,偏頭問她:「怎麼,還聽故事?」
  她搖搖頭,猶豫了下說:「我是想說,其實我不疼了,你不用憋著……」
  她這話是要將他好不容易壘砌起來的防線擊垮。陸時卿咽了咽口水沒說話,掙扎了足足一刻鐘,突然一個翻身壓住了她,俯視著她道:「你確定?」
  元賜嫻點點頭,很是體貼:「我還不困,反正你也花不了多長時辰嘛。」
  「……」
  這話真叫陸時卿氣得再沒能忍住,幾乎三下五除二地褪了身上裡褲,正是將前頭功夫下得差不多,該要上重頭戲的時候,卻聽身下人喘息著急急喊停:「等一下!」
  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扯在她褲帶上的手艱難停住,抬頭就見她一臉為難:「我突然想解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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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陸時卿咬牙盯了她半晌,瞧她像是當真憋得慌,只好深吸一口氣,一個翻身爬起,黑著臉示意她快點。不料在外頭等了半刻鐘,等得「黃花菜」都涼了也不見她出,他只好隨手揀了件衣袍裹身,過去敲淨房的門:「元賜嫻,你這是掉恭桶裡了?」
  他問完,就聽裡頭人拖著有點遲緩的步子朝這向走來,見她移開門後癟著嘴望他:「陸時卿,我錯了,我對不起你。」
  他正準備一把撈了她抱回去繼續做正事,聽見這句霎時一愣,伸出的手都停在了半空,然後像是想到了什麼,一字一頓狐疑道:「你現在不會是想告訴我,你的月信到了吧?」
  元賜嫻都沒好意思低頭看他挺翹的某處,只將視線投在他臉上,然後討好似的抱住了他的胳膊,真誠道:「你這麼聰明,將來一定能幹一番大事業。」
  他氣得差點把牙咬碎,一巴掌拍在她身後那扇門上:「我想乾的不是大事業……」
  她給他這氣勢一震,瑟縮了一下道:「那你現在還想怎麼?」
  他努力冷靜了一下,沒冷靜成,抓過她的手往下一引:「你給我收拾殘局。」
  元賜嫻被燙得下意識縮了下手,結巴道:「怎……怎麼收?」
  陸時卿這回能耐了,在她手中足足堅守了兩刻鐘,直把她累了個癱軟。
  等完事,他又有點後悔自己一怒之下魯莽了,親自給她端來一盆清水淨手,問她胳膊酸不酸。
  元賜嫻心道能不酸嗎?卻是自己點的火,跪著也要給熄了,只有憋出一句「還好」,等他幫她把手擦洗乾淨了,就道:「要不這幾天分房睡吧,我現在就去隔壁。」說著便要爬起。
  陸時卿伸手攔住她:「做什麼分房?」
  就見她甩了甩胳膊,苦著臉說:「我不想跟你兩敗俱傷了……」
  他忍得痛苦,她解決麻煩也解決得痛苦。
  陸時卿一噎,示意她躺好:「就這一次,不會下回的了。我去沐浴,你睡著就是。」
  元賜嫻只好回了被褥,這下真是困極,一邊奇怪著他怎麼就突飛猛進了,一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陸時卿非不肯跟她分房,在這種蓋薄被的仲夏自然是自討苦吃,夜夜熱得血氣上行,過兩日便想了個好法子:睡前挑燈辦公,在床上辦,等閱公文閱累了,沾枕就能睡安穩。
  元賜嫻還當他真是公事忙碌,夜裡躺在一旁看他坐著翻卷子,問他在瞧些什麼。
  他剛讀完一封南邊來的密信,答道:「看細居近來有無動作。」
  她聞言來了精神,爬起來問他:「和親隊伍到哪了?」
  「劍南綿州。」陸時卿低頭瞧了眼手中密信,嘆息道,「那些耳目能撐到綿州也算不易,這大概是最後一封密信了。」
  元賜嫻想了想,明白了他的意思。韶和的和親隊伍裡有千數大周隨從,這裡頭的人物實則可謂魚龍混雜。
  這是一個借機潛入南詔,貼近細居的極佳機會,不論是聖人,或是朝中幾位皇子,必然都各顯神通,安排了耳目混在其中。陸時卿和鄭濯也一樣。
  只是細居到底警覺擅辨,恐怕已在一路行進間將這些人處理得差不多。如今,連陸時卿的人手也折在了那處。
  她問:「收著的密信裡,可有打探到什麼消息?」
  陸時卿一時沒答,想了想道:「算有,也算沒有。」他把密信遞來給她。
  元賜嫻接過後,瞧見密信上記錄了細居與韶和單獨談話的時辰和次數,其中幾句言簡意賅地描述了倆人在馬車內的一次碰面,說是隱隱傳出了爭吵的動靜。
  只是爭的什麼,吵的什麼,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陸時卿才說,算有也算沒有。
  但她看完後卻有些想法,思索片刻道:「這倆人都不是會為了柴米油鹽等小事不和便爭執的性子,既是發生口角,多半是他們之中誰提了什麼要求,而另一方不肯應。」
  陸時卿頷首贊同,突然聽她話鋒一轉:「你可知聖人怎會突然賜旨命咱們匆忙完婚?」
  「是細居提議的。」
  「為了叫韶和好徹底死心?」
  他點點頭。
  「似乎沒那麼簡單。」元賜嫻想了想道,「他或許是以這個理由說服了聖人,但最終目的卻不是這樣。」
  「怎麼說?」
  元賜嫻也不大肯定,猜測道:「有沒有可能是細居想從韶和那裡竊取有關朝廷的機密,或者迫使她與他形成某種政治合作,便想拿你和我的婚事刺激她,好叫她進一步看清皇室及聖人……甚至是你的冷情,從而愈發對大周失望透頂?」
  興許正是細居希望韶和配合某事,而韶和堅持不肯答應,所以倆人才產生了摩擦衝突。
  陸時卿淡淡眨了眨眼,他也懷疑過這一點,但最終還是否定了。
  他搖頭解釋:「一個遠嫁他國的公主,對大周而言已經沒那麼要緊,她除了這千數隨從和幾擔嫁妝外幾乎一無所有,拿什麼去談合作?至於你說的朝廷機密,」他頓了頓,「皇室裡都是比她老謀深算的人精,她能知道什麼?她若真是聽過不該聽的,早就活不到今天。此番細居求娶,哪怕聖人鬼迷心竅想應,朝堂上也有人要插一腳阻止。」
  元賜嫻聽完他這些話,心下非但未安,反倒一涼。
  從陸時卿的眼光看,這事確實是這樣,畢竟韶和政治頭腦平平,而聖人也並未將這個女兒看得多重視,實在沒道理叫她有可能接觸到什麼要緊東西。
  但是元賜嫻曉得,韶和所知道的,可能比這世上任何人都多,比她也多。
  韶和曾三番五次相幫於她和陸時卿,故而她早先一直將她視作良善,不曾考慮過這一層威脅。如今卻不敢想象,倘使這樣一個人成為了她的敵人,將會是怎樣的後果。
  她不清楚細居是如何知曉韶和這一層用處的,只是直覺這事不太對勁。
  元賜嫻的手微微一顫,緊緊扯住了陸時卿的衣袖,道:「絕對不能讓韶和成為大周的敵人。」
  陸時卿看了眼她掐得發白的指骨,不明白她這緊張從何而來,蹙了下眉道:「怎麼了?」
  元賜嫻一哽。
  她原本是不欲再打擾韶和的,也思量好了對倆人間的秘密絕口不提。畢竟這世間想知道未來的人太多了,韶和重活一世的事若叫有心人盯上,很容易給她招致禍患。
  但現在的情況是,細居很可能已經猜到了韶和的秘密,且正打算利用她。如果元賜嫻繼續沉默,連陸時卿也隱瞞,難保不會釀成更大的錯誤。
  就目前而言,韶和的確不像會被細居如此輕易說動,但她確實逆來順受了太多,此後山迢迢水遙遙,變數更是莫測。
  人心複雜易改,她不敢賭。
  她定定地望著陸時卿,許久的沉默後,問道:「你有沒有想過,韶和或許和我們有點不一樣?」
  陸時卿淡淡眨了眨眼,示意她繼續說。
  「去年冬,她像有所預料一般,寄來一封提醒你北上小心的密信;今年元月初一,我向她要那枚玉戒,她又像事先便知道似的在府上等我。」她斟酌了下,嘗試用一般人較能接受的法子解釋,「你也說了,她沒有機會接觸那些朝廷機要。既然如此,她是不是太料事如神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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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8 00:05:3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陸時卿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元賜嫻知道他大概有些聽進去了,等他思慮片刻,再繼續道:「如果說,她原本就知道未來,這些事就都能得到解釋了。」
  陸時卿側目看她,見她神情嚴肅,絕無說笑之意,默了默搖頭道:「如果她早先就知道南詔太子意欲向聖人求娶她,不可能沒法避免。」
  「因為未來變了。」元賜嫻斬釘截鐵地道,「或許她所知道的未來,只是曾經有過的未來。」
  陸時卿扯了下嘴角,像是依然不贊同:「你是想說,她經歷過一世又重活了一世,而現在,世事變得與她所經歷的那一世不太一樣了。既然如此,是誰改變了這一世?如果她是唯一的知情人,世事為何不朝著對她有利的方向發展,反叫她走上了和親的道路?而你……」他頓了頓,「又為何對這樣奇異而不可思議的事情如此篤定?」
  陸時卿實在太聰明了,接連三問幾乎針針見血,問得元賜嫻一下子滯在了原地。
  他就這樣面無表情,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像要將她看穿一般。
  她張了張嘴,堪堪就將出口的那句答案在他銳利如鋒的目光裡哽回了喉間。
  元賜嫻吞咽了一下,垂眼重新醞釀了一番情緒,抬頭正準備鼓起勇氣向他吐露夢境,卻見他神色已然恢復如常,彎脣笑道:「改變世事的人總不能是你吧。你要是跟她一樣知情未來,還能被我騙上一年?」
  元賜嫻微微一愣,忙道:「我跟她不一樣,但我的確也……」
  「好了。」陸時卿打斷她,「韶和的事我知道了,南詔那邊,我會再想辦法留意,睡覺吧。」
  他說罷就飛快收拾起了案卷,甚至不知何故,難得將屋內的燈燭都熄了,在一片漆黑裡回床榻靜靜躺下,什麼都沒再說。
  元賜嫻的心卻突然跳得很快。
  她直覺他像是猜到了什麼,所以才故意不給她講話的機會。他不想聽她親口說出來,她最初對他的接近,只是為了利用他改變她所知道的那個未來。
  陸時卿他……這樣清醒自持的一個人,究竟得是怎樣的感情,才能叫他選擇了自欺欺人的活法?
  他平躺在她身邊,與她隔了一尺的距離,沒有抱她,也沒有握她的手。
  一張床榻,咫尺遠若天涯。
  元賜嫻突然覺得心底壓抑得難受,似被千萬斤巨石堵住一般,連帶喘息也變得困難起來。
  如此憋悶了一晌後,她終於忍不住,往他身邊靠了靠。見他像是睡著了似的毫無反應,她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小聲道:「陸時卿,我睡不著,你抱抱我……」
  陸時卿仍是沒有動作。
  她等了等,怕他對她當初別有用心的接近已然心生厭惡,也不敢再煩擾他,一聲不吭背過身,枕著自己的手臂往床裡側縮了回去,卻突然聽見身後人嘆了口氣,然後便有一隻臂膀圈住了她。
  陸時卿從背後攬緊了她,貼著她的臉輕聲道:「抱好了,睡吧。」
  元賜嫻鼻端一酸,翻了個身面對他,伸手反抱住他的腰,點點頭道:「你也睡吧。」
  四下再無一點聲音,元賜嫻渾渾噩噩的,滿腦子都想著陸時卿,既怕他一直不開口,一個人暗暗掙扎彆扭,又怕他出言質問她,叫她情無所堪。
  這樣想著,一晃便是大半夜的光景,元賜嫻終於累得有了幾分困意,朦朦朧朧睡了過去,然而這一睡卻並不安穩,連夢裡都是陸時卿。
  她又回到了漉橋。天似乎下著小雨,雨滴落在漉水河面發出細微的響動。她在陰暗潮濕的青石板磚裡聽見橋上傳來微弱而哀慟的哭聲,像有一支隊伍在緩緩向漉橋走近。
  這行人數目不多,從橋的這一頭行至那一頭,花了不久的功夫,從頭到尾都只有幾人低低的啜泣。
  元賜嫻像是知曉這些動靜意味著什麼似的,急得幾乎要掙脫桎梏飛奔出來。
  但她仍被困頓石中,等他們走遠了,四面安靜下來,聽見有個過路的老丈嘆了口氣,感慨道:「本來也是大富大貴的人物了,說沒就沒了,也沒享幾天福,作孽哦,作孽哦。」
  另一個老丈回他:「怕是被冤魂索命索去咯。」
  有個年輕人也在旁議論:「哪裡來的冤魂!宮變那天死了這麼多人,哪個家眷大了膽子來尋仇倒是不無可能。」
  「可我怎麼聽說,這陸中書是病死的呢?說是早些年胸口被人捅過一刀,之後就落了病根。」
  「管他呢,總歸是殺孽!倒是陸老夫人可憐,白髮人送黑髮人不說,這陸家啊,連個後都沒留!」
  元賜嫻越聽越急,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卻突然聽見有誰在喊她的名字,一聲聲像要把她從深淵裡往外扯。
  「賜嫻。」
  她驀然睜眼,就見四面一片亮堂,約莫已是清早。陸時卿穿戴齊整了坐在床邊,眉頭緊蹙地盯著她。
  她滿頭細汗,鬢發都是濕漉的,臉上還掛著沒乾的淚痕,眼睛血紅一片。
  見她醒來,他像是松了口氣,伸手探了探她冰涼的額頭,問:「怎麼了?」
  她像是這才徹底回過神來,一把攥住他伸過來的手,順勢攀著他爬起來,非常凶猛地撞進了他懷裡,撞完了卻一句話不說。
  陸時卿微微一愣神,回抱住她,低頭看了眼她的頭頂心,再問:「夢見什麼?」
  元賜嫻被問得噎住,一個勁地搖頭。
  陸時卿也就不再問了,就這麼一言不發地抱著她,拿拇指摩挲著她的肩背,等她情緒稍安,才說:「辰時了,起來洗洗,吃點早食。」
  元賜嫻卻像是沒聽見,不斷回想著夢中所聞,突然抬頭急聲問他:「郎中上回給你看過後,當真說沒事嗎?」
  她嗓音沙啞,混含著一點鼻音。
  陸時卿也不知這突如其來的一問是指什麼,一滯之下猜到幾分:「你說我的刀傷?」
  她著急地點點頭。上次她得知真相就已仔細察看過他的傷口,後來又逼他請來了上回給他治傷的那位郎中再診。郎中說他恢復得很好,沒有落下病根,她才放心了的。
  陸時卿皺了下眉:「當真沒事。」他這下有點忍不住了,問她,「你到底夢見什麼?」
  元賜嫻不知道怎麼開口。
  她怎麼能告訴他,她夢見他死了,死後送葬的人也就寥寥幾個,還被百姓這樣冷嘲熱諷地嚼舌根。她怎麼能告訴他,宣氏白髮人送黑髮人,最終連孫兒也沒抱上一個。
  她緊緊咬著牙,還是搖搖頭,攀著他的肩道:「換個郎中再來瞧瞧吧?」
  陸時卿心底著實有些哭笑不得,卻很快收斂了神色,沉默半晌後嘆息了聲,撫了撫她臉上的淚痕:「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吧。昨夜想說卻沒說成的,現在告訴我。」
  原本昨夜時機合適,元賜嫻也鼓起勇氣準備說了,眼下被這新的夢境一打亂,腦袋裡跟纏了團麻線似的,一時著實理不出頭緒來。
  她蹙著眉頭,按了按微微有點發脹的太陽穴,說:「你讓我想想從哪說起。」
  陸時卿看她形容疲憊,也不忍心叫她再作痛苦的回想,道:「我問你答就是了。」
  她「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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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8 00:10:2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我昨晚想了很久,我想,或許你說的都是真的。你跟韶和一樣,都知道一些常人所不知的事。譬如上回扳倒姜家,你能說出‘嶺南’這一關鍵訊息,便不是偶爾聽墻角所得,而是另有玄機。早先還有一回,你跟我說,你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見自己死得很凄慘。夢裡頭,菩薩告訴你,長安城有個郎君,若能找到他做靠山,這個夢就不會成為血淋淋的現實。這些都不是空口白話吧。」
  元賜嫻咬了咬脣,猶豫一晌後點點頭,垂眼道:「不止是我,而是元家滿門都慘死了。」
  她將自己化身為一塊石頭,聽見的百姓議論一點點告訴了他。從父兄造反,說到元家滿門慘死,再說到多年後此案得到平反。
  陸時卿聽罷微微收緊了擱在她腰後的手,問她:「誰替元家平的反?這些年裡,我在做什麼?」
  元賜嫻搖搖頭:「我不知道。」
  「那你怎麼曉得那個郎君是我,該找我做靠山?」
  她便解釋了他發起宮變,逼迫聖人退位,輔佐十三皇子登基的事。
  陸時卿聞言臉色微變,沉默半晌,盡可能保持冷靜地問:「這就是你當初有一次說的,夢見我做了大官的事?」
  元賜嫻沒想到他把她玩笑一般的話都記得如此清楚,點頭道:「他們叫你陸中書,那肯定就是中書令了,一朝宰相,又是帝王之師。」
  陸時卿皺了皺眉:「六殿下呢?你對他一直以來的敵意,便是因為他最終沒能登基?」
  她搖搖頭。剛才敘述元家一案時,她沒把鄭濯的事講上,怕陸時卿一時難以接受,想讓他先緩緩,最後再提這茬,眼下卻不得不答:「是因為有人說,我曾經做過六殿下的未婚妻,但後來,我的阿爹和阿兄卻都死在了他的刀下。」
  陸時卿果真一哽,緩了緩才回過神來,卻沒立即下定論,繼續問:「十三殿下登基以後,可有他的下落?」
  元賜嫻皺了下眉:「訊息太模糊了,我只隱約判斷出,他喪命在我之後,十三殿下登基之前。有人說……」她講到這裡有點難以啟齒,頓了一頓。
  陸時卿卻似乎已經猜到了:「他們說,是我殺的?」
  她點點頭:「大致是這個意思。他們說,那些年你扳倒了好幾個朝中皇子,興許當初六皇子突然暴斃,也跟你脫不了干係。」
  她說完皺了皺眉,怕這事著實膈應人心,便補充道:「但我所夢到的一切都是我聽來的,且多數是沒什麼政治頭腦的百姓隨口議論之說,所以大事可信,細節卻未必是真。」
  「我知道。」陸時卿擰著眉頭道,「我會有所判斷。」
  他話音剛落,聽見外頭傳來敲門聲,是曹暗說,蔡禾的事有了進展,要來向他回報。
  他默了默,放開元賜嫻道:「我先出去一趟,你起來吃點東西。」
  照元賜嫻的性子,原本自然叫他快走,這下卻是噩夢初醒有點忸怩,扯著他的衣袖沒肯松。
  陸時卿低頭看了眼,無奈道:「放心,你的靠山暫時還倒不了。」
  她聽見這話就更不好受了,兩條雪白的胳膊往他脖子上一掛:「不是暫時,以後也不能倒。」
  陸時卿點點頭:「以後也不會倒。」
  她「嗯」了一聲,盯了他半晌,一字一句認真道:「陸時卿,如果現在給我機會回到一年前,我發誓一定會從一開始就真心待你,但我可能沒那麼好命再重來一次了,所以從今往後,我也做你的靠山,這樣你心裡會不會舒坦點?」
  陸時卿嗤笑一聲。他本來就挺舒坦的。全京城那麼多有權有勢的,她就選擇利用他,這是他的能耐,他高興。
  但他不是很想放棄這種被她償還的機會,所以道:「我不需要靠山,換一樣吧。」
  「那你要什麼?」
  他垂眼看著她笑笑。
  他想要,很多很多的小山。
  陸時卿撂了句「過幾天再說」就走了,說是出府一趟,晌午就回。
  元賜嫻衝他撇撇嘴,爬下了床,肚腹空空之下聞見一股清馥的粽葉香氣,才記起今日是端午佳節,忙吩咐下人送些粽子去元府給阿兄吃,又去庭院裡向宣氏請安。陸霜妤也在,興衝衝問她要不要一道去曲江邊瞧賽龍舟。
  她幼時很喜歡趕這種人山人海的熱鬧場,如今卻覺膩歪了,加上昨夜沒歇息好,著實疲於奔波,便婉拒了她。
  宣氏也在一旁說女兒:「今日宮中設端午宴席,你阿兄連聖人的邀約都推脫了,就是準備陪你嫂嫂過節的。你倒好,一點眼力見沒有。」
  陸霜妤只好癟著嘴,默默找京中好友一塊去曲江玩了。
  元賜嫻在院子裡陪宣氏說話,接近晌午還不見陸時卿回,心裡不免有些擔憂,怕是蔡禾那邊出了什麼麻煩。
  宣氏看她嘴裡跟她說著話,眼光卻時不時往外瞥,心下了然至極,便叫個僕役到府門口去望著,看陸時卿何時回。
  元賜嫻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也只得由著她誤會自己是害了相思。畢竟陸時卿在朝堂所行之事,一絲一毫都沒告訴這做娘的,她自然也得替他兜著。
  到了該用午膳的時辰,僕役才回報說陸時卿回了,但沒入府門,只叫元賜嫻出去一趟。
  她疑惑著去了外頭,掀簾入了停在門前的馬車,進去就聽陸時卿解釋道:「我不回來用膳了,你陪著阿娘。」
  她奇怪了一下:「不回來用膳了,怎麼還跑這一趟?」
  陸時卿是因為早上臨走時跟她說了晌午會回,不想失信於她,才特意折返這一趟的,嘴上卻沒承認,只道:「順道經過,你回吧,我還得去辦事。」
  元賜嫻看他淡然自若的樣子,想是事情處理得還算順利,便沒多打聽,臨要下去問了句:「那你中午吃什麼,我拿點粽子來給你?」
  他搖頭示意不必:「我去西市吃。」
  元賜嫻一聽,本已起身的人重新坐了回去:「你不是不用外頭的吃食嗎?」
  去年跟她去西市,他幹坐著看她吃了兩大碗餛飩,還把她給他的胡餅直接丟在了路邊。
  陸時卿發現她真關心起人來也是特別黏糊,心下愉悅,面上淡淡道:「我應付幾個官員而已。」
  不料她聞言便是柳眉一橫:「你要去胡姬酒肆?」
  陸時卿一噎。
  見他噎住,元賜嫻就知道自己是猜對了。跟官員談事總得喝點小酒,至於去西市嘛,便免不了上那有貌美胡姬丁零當啷旋轉跳躍的酒肆。
  她登時不爽道:「做什麼選那種地方談事啊,你不嫌人家的脂粉裡啪啦往你酒盞裡掉?還有滿屋子熏天的香料氣,回來洗上一個時辰都乾淨不了!再說那些個一言不合就往你懷裡坐的舞姬……」
  陸時卿顫抖了一下,打了個「停」的手勢。這種被人玷污的場面,他連聽都聽不得。他原還想帶上自己的酒具去那邊應付幾杯,被她一說,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道:「不是我選的地方,我會離她們遠點的。」
  元賜嫻嫌棄地看看他,說了句「好吧」,起身正要走人,躊躇了一下,突然回頭拽著他胳膊道:「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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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陸時卿嘴角微抽:「你見過誰去那種地方還帶正房的?」
  「……」
  好氣。
  元賜嫻恨恨瞪他一眼,咬著牙再不回頭地走了,等陪宣氏吃過午膳,卻是心裡癢得很,一個沒忍住便叫拾翠給她扮了男裝,然後捎上揀枝一道去了長安西市。
  西市不止一家胡姬酒肆,但能叫陸時卿沒法拒絕的官員卻沒幾個,往上數數便只有那些個大員,所以去的一定是最豪奢的地方。
  元賜嫻叫揀枝挑了兩家便打探中了。
  這胡姬酒肆顧名思義,便是域外胡人開設的酒館子,裡頭形形色色魚龍混雜,箜篌五弦,笙樂繚繞,侍酒的舞姬也是個個身段婀娜,風情萬種。
  元賜嫻扮了男裝,甫一入裡就得了酒博士熱情招待,問她落座何處。她往陸時卿所在的二樓廂間瞅了一眼,朝他隔壁一指。
  揀枝跟她上了二樓,等入了廂間,闔上了房門,就看她將不臨街的窗子打開了,用以溝通隔壁,然後把耳朵死死貼在墻上,像在聽陸時卿那頭的動靜。
  可惜墻太厚,隔壁的樂聲又太響,元賜嫻根本分辨不清說話聲,只隱約聽聞一陣陣低低的談笑。
  她轉而趴到窗沿往那頭望,一無所獲之下嘆了口氣。聽也聽不著,看也看不見,她這是做什麼來了。
  她正想回頭尋別的法子窺探,突然聽見窗子下邊傳來一陣車轆滾動的聲響,趕車人似是一邊揚鞭,一邊朝車內慌慌張張道:「您千萬撐住!」
  元賜嫻一聽這似有幾分熟悉的聲色略微一愣,往底下望去。
  這是一條不臨街的小巷弄,一般也就只布衣百姓會往這邊通行,但眼下朝這向疾馳而來的馬車,車壁雕紋精緻,車形闊敞,顯然是富貴人家的。
  她下意識覺得奇怪,開始回想這個不知在哪聽過的聲色,腦袋急轉之下霍然抬首。
  是夢裡。
  早先有一場夢境裡,她曾聽見鄭濯的下屬在橋上打撈她的屍首。
  這個車夫是皇子府的人。也就是說,車裡人很可能是鄭濯。
  她剛剛聽見了什麼?撐住?
  她的目光閃爍了一瞬,見馬車即將駛過她這扇窗口,轉身飛快揀起一個空玉盞往下擲去。
  車夫也算反應迅猛,見天外來物,一手勒了韁繩,一手一揚,下意識將玉盞捏在了手裡。
  如此一來,這趕車的少年也就順了這「暗器」來的方向瞧見了元賜嫻。
  他先是一眯眼睛,待看清元賜嫻的臉,一驚之下像是找著了救星的模樣。
  元賜嫻見他神色變幻,料想的確是鄭濯出了事,朝揀枝一揚下巴便匆匆下樓往小巷而去。
  這少年是鄭濯的親信陳沾,就在底下等她,瞧見她正要開口,卻被她一個眼神止住。
  她看了眼揀枝,示意她守在巷口,然後瞧著陳沾,朝陸時卿所在廂間緊閉的窗子一指,暗示上頭有人,不宜言事,繼而無聲掀簾入裡。
  陳沾明白了她的意思,待她坐穩後便迅速揚鞭,繼續往深巷趕去。
  元賜嫻卻著實被車內場面嚇了一跳。
  裡頭一片髒污狼藉,藥箱翻倒在一邊,紗布散了一地。鄭濯屈著一條腿,側躺在矮榻上,幾乎半身浴血,手緊緊捂著的腰腹處還涓涓往外淌著新鮮的血液。
  她神色一緊,忙上前一步,在矮榻前半蹲下來,皺眉道:「殿下,您這是?」
  鄭濯面容毫無血色,神志似乎已然不太清醒,聞言費力睜了一絲眼皮,也不知是否認出了她,轉而又疲倦地閉上了眼,原先按在腰腹的手也無力垂落了下去,喪失了意志。
  元賜嫻見狀四顧幾眼,冷靜下來,將散落一地的紗布撿起,咬著牙一手替他按壓住傷口,一手拿起把剪子去剪他的衣袍,一面飛快思索著。
  看這傷的位置並非要害,但失血如此之多,卻也足夠要一個人的性命了。陳沾不可能不曉得這一點,卻沒給鄭濯及時處置,也沒立即送他回府,反倒橫衝直撞到了這裡,必然是為了躲避身後的敵手。
  端午佳節,天子腳下,光天化日,想置鄭濯於死地之人很難明著動手,追趕便是為了拖延時辰。因為這樣就足夠叫他失血過多喪命。
  元賜嫻很快剪開了他的衣袍,雙眼緊緊盯著他腰腹處寸深的斜刺刀傷,飛快拿起紗布替他止血裹傷。
  外頭陳沾恰在此刻勒停了馬車。
  他掀簾朝裡,急聲問:「縣主,走到死胡同了。」
  元賜嫻手上動作不停,頭也不回地道:「先停在這裡,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
  陳沾見狀收了鞭子,上前接過她手裡的活:「勞煩縣主,小人來吧。」一邊解釋,「今日端午,殿下和二殿下一道去曲江邊瞧賽龍舟,因江邊人多擁擠,小人便擠在外沿,混亂中也不知前頭生了何事,突然聽見四面一陣驚叫,接著就看兩位殿下都中了刀子。」
  元賜嫻已然退到了後邊擦拭手上血跡,聞言難以置信地一笑:「兩位殿下都是習武之輩,還能被這種暗刀所傷?」
  「小人也不明白。」
  「你這一路是被誰人追趕?」
  陳沾解釋:「今日兩位殿下都是微服從簡出行,各只帶了一名隨從。當時,二殿下的那名侍衛急急攙他上了馬車,沒來得及回頭照管殿下。小人也並未注意二殿下,只扛著殿下一路出來,準備替他處理傷口時卻發現周圍有埋伏,因此不敢多作停留,趕了車離去。不料就這樣被緊緊咬著追了一路。」
  「那你為何不送殿下回府,反倒來了西市?」元賜嫻繼續問。
  「是殿下交代的。殿下臨上馬車前,在我耳邊說了四個字:胡姬酒肆。」
  元賜嫻皺了下眉頭,見他已然替鄭濯包紮好傷口,便吩咐道:「你把馬車駛回酒肆附近,然後給我弄身胡姬的衣裳來。」
  陳沾不敢多問,忙去照辦。
  元賜嫻坐在車裡等了一晌,一邊思考。
  鄭濯多半知道陸時卿這時候在胡姬酒肆吃酒,卻一定不是衝他來,而是衝著那幾名大員。出於某種原因,他希望叫這些在朝中一句話頂半邊天的人,親眼看到他遇刺受傷的事。
  但陳沾匆忙之下對他的指示一知半解,元賜嫻方才也不知情,反倒叫馬車駛離了酒肆。眼下她不敢貿然行動,最好能夠通知陸時卿來抉擇。
  只是她不適合公然出現在酒肆,免得旁人對她救治鄭濯之事起疑,最好便是扮成胡姬,蒙了面去。
  元賜嫻的腦海里,已然浮現出自己一個旋轉跳躍撲進陸時卿懷裡,然後完美傳遞消息的場景。
  雖然她晌午之時說了很多胡姬的壞話,但他該不至於認不出她,為了守身如玉,把她摔在地上吧?
  元賜嫻一面暗暗思忖,一面使了一旁几案上的紙筆擬寫等會兒要塞給陸時卿的字條,突然聽見寂靜的馬車內響起一陣細細的低語,似是從鄭濯嘴裡傳出的夢囈。
  她聞聲偏頭看了眼他的臉色,見他雖依舊面容慘白,原先沉澱在額頭的青黑死氣卻已消退一些,想是性命無虞了,便也沒湊近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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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8 00:10:4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然而馬車裡實在太靜,她便是離得遠也聽見了他在喊「水」,像是昏睡中渴極難受。見陳沾還未回,她只好翻找出了車裡的水囊,擰開囊蓋後,一手托起他的後頸,一手傾斜著囊口往他嘴邊湊。
  鄭濯半夢半醒間似有所覺,自顧自啜飲起來。
  元賜嫻怕涼水傷身,沒給他多喝,稍稍倒了點就收了回去。他像是沒喝夠似的皺起了眉頭,卻也未有下意識的爭搶,安安穩穩躺了回去,然後繼續說胡話,發出時斷時續的囈語。
  元賜嫻收拾好水囊,回頭看他身上被褥因剛才一番動作下滑了些,便上前給他去蓋,因此聽見他模模糊糊地道:「阿娘,沒有人推孩兒……」
  她微微一愣,道這夢話與方才曲江畔的刺殺事件有關,就將耳朵湊過去一些,卻一直聽他重複著:「沒有人推孩兒,是我自己摔下去的……」
  元賜嫻皺皺眉頭,想是自己想岔了,剛要退離矮榻,突然手背一涼,被夢得昏昏沉沉的鄭濯給拽住了手:「阿娘……我沒事,沒人欺負我……您不用去替我說話……」
  她尷尬得眉毛一抖,忙要將手抽回,卻不料他傷重昏睡之時力氣也大得驚人,這一抽竟是紋絲不動,反被他握得更緊了一點。
  元賜嫻哭笑不得,試圖掰開他的手指,徒勞無功之下只好一手抵著榻沿借力,拼命把手往外扯,一邊喊他:「殿下,我不是薛才人,您松鬆手!」
  她沒能成功把鄭濯喊醒,倒幸虧盼來了陳沾。
  陳沾掀簾見這一幕,霎時大驚失色,將一身胡服擱在一旁,忙上前幫她脫身,將鄭濯的手放回被褥裡後,向她歉意道:「縣主,冒犯了,殿下不是有意的。」
  元賜嫻當然知道他不是有意認錯娘的,將被攥得通紅酸疼的手掩在身後悄悄甩了兩下,松快了一番,然後伸手拿過胡服,解釋道:「酒肆裡頭有些要緊官員在,想來對方不敢追到這條巷弄,你就在這裡等陸侍郎的消息。」
  陳沾點點頭,見她起身剛要掀簾下去,突然又回過頭問:「剛才殿下講夢話,說什麼沒有人推他,是他自己摔下去的,這是哪門子事?」
  他一愣,想了想不確定道:「可能是在講小時候的事吧。小人聽說,殿下幼年境遇不好,常被兄長們聯合起來欺負,有一回也不知被推下了假山,差點摔斷了一條腿。薛才人心疼得直哭,問他到底是誰做的,他就是不肯說。」
  元賜嫻聽罷滯了滯,嘆了口氣,什麼也沒說地下去了。
  一炷香後,她在揀枝的掩護下成功扮作了酒肆的胡姬,到了陸時卿那間廂房門口,端著個果盤子移門而入。
  裡頭正有幾個胡人在奏樂,兩名胡姬在旁跳舞,湛青色的長裙旋得那叫一個風生水起。她一眼看見陸時卿坐在離她們最遠的位置,正和身旁一名官員說著什麼,似乎根本沒注意到有什麼可愛的小胡姬混了進來。
  她心下滿意之餘也微微擔憂。她身上這火紅色的裙裝跟去年在長安郊野扮成回鶻女時所穿很像,面紗更是幾乎一樣,她不怕陸時卿不能夠憑藉一雙眼睛認出她,卻敵不過他根本不看她。
  但她又不好發出聲音引起他的注意,那樣怕是在場之人都要發現不對勁。
  她擱下瓜果後,本就該退出去了,無奈陸時卿當真從頭到尾半眼也沒給她,臨退到門邊,恰聽那笙樂奏至沸騰處,樂聲漸急之下,兩名胡姬飛快地旋轉起來,她眼一閉心一橫,一個旋身加入了她們。
  一旁長條案邊的幾名官員被這「送瓜胡姬」的突然之舉惹得齊齊側目來看。然而陸時卿卻仍在跟身邊一名老臣不緊不慢地說話:「您所言之舉,倒也並非不……」
  他說到這裡一頓,忽覺一陣香風撲面,似有一團紅艷艷花燦燦的牡丹逼近了來,定睛一看,就見是名不知從哪冒出的胡姬正一路旋著步子往他這向來,眼看就要斜斜撞入他懷。
  陸時卿不及深想,身體便已先作出了反應,在她即將栽倒在他身上的一瞬猛地起來大退。
  「砰」一聲響,元賜嫻一個胸朝下,摔趴在了地上,痛苦「嘶」出一聲。
  「……」她果然不該對他抱有希望的。
  四面官員被這一聲大響驚得一震,紛紛偏頭看她,屋子裡的樂聲也是戛然而止。陸時卿正皺了眉頭準備理衣襟袖擺,聽見那有幾分熟悉的「嘶」聲卻突然覺得哪裡不對,不由也低下了頭去。
  這一低頭,正碰上趴在地上的人氣惱而委屈地回過頭來,一雙形似桃瓣的眼淚漣漣地瞧著他。
  他一眼認出元賜嫻,兩隻鳳目霎時瞪成了四隻大,卻很快意識到眼下身在何處,四面又有何人,迅速恢復如常。
  不料距元賜嫻最近的那個官員見狀,朝他感慨道:「陸侍郎真是太不懂得憐香惜玉了。」說罷就非常憐香惜玉地要去攙地上人。
  他瞳仁一縮,立刻彎身上前一步,適時伸出一隻手一擋,隔著元賜嫻的裙袖攙了她一把,然後平淡而歉意地道:「陸某失禮。」
  說完,在旁人瞧不見處悄悄捏了把她的胳膊以施懲戒,像是責怪她沒事跑這裡來玩。
  元賜嫻剛才「雙峰」著地,著實痛得眼冒金星,現在還直想流淚,卻沒忘了正事,在被他攙起的一瞬飛快將一張字條塞進他手裡。
  陸時卿一下明白過來,面上神色不變,將字條不動聲色夾藏在了指縫,然後退回座席,拿了塊錦帕擦手,如此一番掩飾下,一眼看清了上頭內容。
  在座之人自然都當他是嫌胡姬髒,有人不由奇問:「陸侍郎莫不是對瀾滄縣主也這般無情作態?」
  元賜嫻本不打算久留,已然退至門邊,準備裝出一副灰溜溜的受傷模樣走人,聽見這話卻是腳下一頓,有點好奇他的回答。
  陸時卿目視前方,余光則注意到了她這一頓,想她大概受了委屈想聽好話,含笑答:「在家中,內子的作態要比陸某無情一點。」
  四下眾人都是一愣之下一陣唏噓。
  他雖未直言回答,這話卻分明說得比「不是」更有衝擊力了。看不出來,陸時卿這種出了名的臭臉還能是個懼內的。
  如此想來,方才那可憐的小胡姬也摔得不冤。
  元賜嫻聞言美滋滋移門而出,被揀枝接應著出了酒肆。
  消息已然送出,鄭濯那邊,她就決定放手不管了,免得反倒惹了有心人的眼,出來後便擇了老路回府,一路揉著腫痛的胸。
  在她回府後約莫大半個時辰,陸時卿也回來了。聽僕役說她人在臥房,他拎著一堆雜七雜八的物件疾步入院,到了臥房,一眼見她似是剛沐浴完,穿了件單薄的裡衣,披著烏發懶洋洋眯縫著眼,趴睡在床上,腦袋隔著手臂,手臂底下墊著個枕子。
  一旁拾翠正給她捏肩捶背。
  陸時卿見她似乎並未發現他來,悄悄給拾翠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退下,然後輕手輕腳擱下從西市買回來賠罪的一堆吃食,坐到床邊接過了她的活。
  元賜嫻腰酸背痛,累得幾乎快要睡了過去,昏沉間根本沒注意到兩人力道手法上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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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發表於 2019-2-28 00:11:0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陸時卿沒給人做過這種活,一時不知如何把控輕重,為免弄疼她就往輕了來,不料大概是太小心翼翼了,不多時就聽元賜嫻迷迷糊糊道:「你給貓兒撓癢呢,重些……」
  他大氣不出,悄悄加重了力道。手下所觸皮肉雖隔了一層裡衣,卻也是滑嫩柔膩,妙不可言,只覺元賜嫻這多一分趨於豐腴,少一分則又顯骨的好身段,叫捏肩捶背之人也著實享受其中。
  陸時卿自己都沒發現,過不了多久,他的手心就慢慢燙了起來,動作間也沾染上了幾分色氣,幾乎從捏捶變成了撫摸,滑過她腰肢一路往上後,手竟不受控制地穿過了她的脅下,繞去了被她壓擠著的前頭,揉弄了一下。
  元賜嫻「啊」地短叫一聲,驀然翻滾到了床裡側,然後捂著胸前被侵犯的地方大睜著眼驚恐地看著他。
  陸時卿這才意識到剛才做了什麼不要臉的事,也大睜著眼回看她,像是對自己的輕佻之舉感到非常不可思議。
  「你……你什麼時候來的!」元賜嫻霎時清醒過來,忿忿問他,眼神冒火。
  陸時卿咳了一聲,撇開眼道:「不久前。」
  元賜嫻卻不給他矇混過關,氣道:「你摔了我不夠,還要捏我胸!」
  「……」
  這麼直白的質問,世間怕也只有元賜嫻了。
  陸時卿只好一本正經解釋:「我不是看你摔疼了嗎?去淤消腫,好得快一點。」
  還找藉口。她去他的去淤!
  元賜嫻拿起手邊薄衾,恨恨往他身上砸去,示意他走。
  他這時候就不得不放下顏面了,接過被褥後擱去一邊,三下五除二脫靴上床,然後道:「我說真的,給我看看。」說著就要來探她衣襟。
  元賜嫻嫌棄地拍開他的手:「陸時卿,你越來越髒了!」竟不沐浴不淨手就爬床,還妄圖玷污這樣一個清爽的她。
  陸時卿笑著湊了過去:「那我用嘴。」
  手可能的確比較髒,但嘴巴是乾淨的。
  一炷香後,元賜嫻低頭瞧著身前埋頭苦吃的人,忍不住嫌棄地想,其實許三娘所言不錯,她一開始就用錯了法子,對付陸時卿這種面上多正經,內心就多「恬不知恥」的人,不如是直接色-誘來得快。
  她被他折騰得癱在床角,等他酣足抬頭,已是手腳綿軟,面色一片潮紅,嗔看他一眼道:「治完了吧!」說罷就去合衣襟。
  她月信沒完,陸時卿也就只這點甜頭可嘗,怕再下去一發不可收拾,便主動伸手幫她理衣裳,一邊說:「你要是覺得不夠,就再繼續。」
  說得像他嘴裡的口水是黃金補湯似的。元賜嫻剜他個眼刀子:「你小心自焚了。」
  「……」陸時卿扶了扶腰帶,覺得某處的確灼燙難忍,只嘆徽寧帝真會挑日子,新婚配月信,是要熬死他。
  元賜嫻看他吃癟,心裡高興,爬上去拿肩頭蹭蹭他的胸膛,誘惑道:「你說幾句好聽的,我幫你啊。」
  陸時卿僵著個身板看她:「怎麼幫?」
  她伸出手,五指張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差點沒給她這細嫩纖白的手晃暈,掙扎了一下,沒忍住問:「什麼好聽的?」
  「這還要我一字一句教你啊?」她後撤一步,「說不出來拉倒。」
  陸時卿陷入了沉默。他是真不會說那些。
  他想了想,選了比較不空泛的一種道:「我明天陪你逛西市,把去年沒買齊的東西都買了。」
  上回也不知是誰,奉聖命逛個街還跟她擺臭臉。
  元賜嫻揚著下巴,拿手指著他道:「你說的,不怕這個月的俸祿被我花光?」
  陸時卿自顧自做了一番鬥爭,咬著牙「嗯」了一聲。
  她心裡一樂,怕他反悔,立刻猛撲上前扯他腰帶,興奮道:「快,快脫褲子!」
  陸時卿估計是想著反正這個月俸祿不保了,甜頭絕不能少,被她拿手伺候了幾下覺得不夠,放倒她後,重新撥開她的衣襟,大了膽子換法子來。
  元賜嫻真不知他是從哪學到了這種叫人面紅耳赤的招數,心內奇異之下也忘了阻止,光天化日裡,頭一遭近距離看清楚他,只嘆自己早先著實小看了他,眼下根本是親手放出了一條惡龍。
  陸時卿先天本就傑出,之前是不得其法,這幾日惡補了一沓避火圖,自然突飛猛進。不過因她細皮嫩肉,也沒敢多使力,折騰她太久。
  她被他換了樣「補湯」又治了一次傷,饒是原本豪爽之人也被弄得羞惱不堪,完了以後都沒肯直視他,埋首在他懷裡,被他打橫抱去了淨房沐浴。
  陸時卿每次腦袋一熱,做完不要臉的事就開始懷疑自己,眼下實則也有點小小的羞澀,腳下步子連帶抱她的手都是抖的,好不容易穩到了淨房,到了浴桶邊卻是一個「晚節不保」,一顫之下不小心手滑,把她摔了出去。
  「砰」一聲清響水花四濺,元賜嫻不偏不倚被砸進了浴桶裡。
  倆人都是一懵,一陣震驚對望後,還是被摔的那個先反應了過來,揪了張臉恨恨拍了掌水面,怒吼道:「就這點臂力,你還是不是男人了!你……你給我出去!」
  這臉丟得陸時卿真想落荒而逃,只是一個轉身,疾走幾步之後到底停了下來,回頭把她抱出了浴桶:「你月信還在,不能這麼洗,出來我給你擦。」
  她癟著嘴,懷疑地看他:「那你還摔不摔我第三次了?」
  「不摔了。」
  她吸吸鼻子,示意他將功折罪吧。
  陸時卿便回身拿來手巾給她把身上粘膩細細擦去,等給她收拾好了,自己身上已然都是水漬,且他發現,他又回到了最初烈火焚身的情狀。
  他怕是……白乾了一場。
  小倆口一直窩在房裡折騰到黃昏日暮,吃過晚膳後,好歹有個正經,說起了下午鄭濯遇刺的事。
  元賜嫻大致問明白了究竟。原這事都是二皇子鬧出來的一場苦肉計。
  二皇子早在去年被剝奪了金吾衛的掌管權後,便一直對鄭濯心懷芥蒂,加上此前四月末旬在自雨亭再次失利,私下裡更是記恨不已。眼見聖人雖將他放出了府,卻日益冷落他,反倒偏愛起了鄭濯,就坐不住了。
  然而依朝中形勢看,聖人威勢仍在,這奪嫡之爭裡的博弈,並非哪個皇子殺了哪個皇子便能了結的。二皇子不可能蠢笨到刺殺鄭濯,背上弒弟的罪名,跟他兩敗俱傷,叫平王坐收漁翁之利,所以想到了這種陰損的招數,自己刺殺自己,意圖跟朝臣裝腔作勢,博取同情。
  至於能不能成功嫁禍鄭濯,其實並不要緊。只要他與他倆人同行,本身就有嫌疑,這種事根本不需要證據,也不需要當真定罪,能改變聖人心底一點想法,就算達成了目的。
  原本這法子倒也不失為一計策。畢竟二皇子此前太過爭強好勝,而鄭濯便是一直以來將自己放在弱勢的位置,從而以退為進。
  但二皇子沒料到,他這個六弟比他更狠,眼見殺招到了他近前,竟「奮不顧身」替他擋了一刀。
  這下他懵了,殺手也是一驚,趕緊給他再補了一刀,只是到底失了第一次出手時精心而刁鑽的算計,沒能給他造成看似傷勢很重,實則無礙的完美結果,反倒叫鄭濯得了個「為護兄長險些命喪敵手」的偉大功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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