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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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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長安春風 - 《王爺的三寶妻 卷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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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8 00:15:5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沈瓊樓:「……」殷卓雍說話有時候真真假假分不出來,這句聽著倒好像……是真的?
  她被自己的想象驚住了。
  又過了片刻,沈老夫人留下的白嬤嬤打起簾子端著藥碗走進來,見只有豫王和自家姑娘在,心裡一驚,不過殷卓雍變臉速度一流,片刻就離美人榻一丈遠,諄諄叮囑道:「沈長史好生歇著,先不用操心府裡庶務,本王自會另找人料理,你只用安生修養便是。」
  沈瓊樓:「……多謝王爺。」媽蛋。
  白嬤嬤松了口氣,把藥碗放到一邊的案幾上,先喂沈瓊樓吃完,然後才對殷卓雍道:「如今天色不早,姑娘這裡有老奴照看,就不叨擾王爺了。」
  殷卓雍頷首:「這院子是長史辦公的地方,不是住人的地方,我給沈長史另安排座院子吧。」
  沈瓊樓忙道:「西邊的跨院就不錯,王爺就讓臣去那裡吧。」那邊離主院最遠。
  殷卓雍似乎想說話,但又按捺住了,淡淡點頭:「就那裡吧。」然後掉頭走人了。
  白嬤嬤把沈瓊樓用披風裹嚴實扶著她往外走,一邊絮叨道:「姑娘得早些好起來,咱們早點走,不然老在別人家裡呆的不自在。「
  沈瓊樓聞言點了點頭:「等我明天能經風了就回家調養吧。」老在王府裡總得擔心豫王又出什麼么蛾子。
  但她轉念一想,這職位又是沒法辭的,只要來上班還是得見著他,想想就讓人頭疼。
  她晚上到底吃了藥,躺床上的時候略愁了會兒便沉沉睡過去了,早上起來就見白嬤嬤用托盤端了大碗胡辣湯和用藤筐裝著的白吉餅,並幾樣爽口下飯的小菜。
  她見沈瓊樓醒過來便笑道:「姑娘醒了,快來用飯了,這是王府管事特意給姑娘做的,叫,叫什麼……胡辣湯的。」
  沈瓊樓自打穿越以來就再沒吃過這個,一時開心到飛起,她嫌屋子裡悶熱,便命人擺在院子裡,匆匆套上鞋就跑了出去。
  她伸手剛乘了碗熱騰騰的胡辣湯,就見殷卓雍從院門口走了進來,一身廣袖的寶藍色衫透著幾分儒雅斯文,衝她淺笑道:「沈長史,身子可好些了?」
  沈瓊樓強忍著去摸額頭的衝動,尷尬道:「昨晚上發了汗,已經大好了,謝王爺關心,王爺還有何事?」沒事就走人吧。
  殷卓雍瞥了她桌上的早餐一眼:「到你這兒來討頓早膳,順便……說說公事。」
  白嬤嬤一聽有公事就另拿了副碗筷上了,人自覺退下去了,沈瓊樓一邊問:「什麼公事?」一邊吃了個肉丸喝了口湯。
  肉丸勁道有嚼勁,湯汁濃稠,色澤鮮亮,裡頭大塊的土豆蘿蔔上下浮沉著,剛入口便是濃郁的鮮味和麻味,等適應之後便只剩鮮香和痛快,雖然跟她上輩子吃的不完全一樣,但也基本差不離了。
  殷卓雍也嘗了口,初時不大適應,等習慣了便鬆開眉頭:「公事就是……昨晚上睡得如何?夢裡可有夢到我?」
  沈瓊樓吹了吹白瓷勺:「就是因為沒夢著您才睡得好,要是夢著您了就睡不好了。」
  殷卓雍攪動湯匙,若有所思:「因為你想到我便會魂牽夢縈,輾轉反側?那可不大好。」
  沈瓊樓:「……」反正跟他懟也沒有贏過,習慣就好。
  他又問道:「我記得你上回跟我提過這個,翻遍了整個京城的角落才尋到一家正宗的,趁熱買回來了,味道如何?」
  沈瓊樓一怔,難怪他要到這裡討早膳,原來府裡就她一個人吃得上,沒想到她當時不過隨口一提,他竟然就記下了。
  她略頓了頓才答道:「味道很好,王爺自己不吃著呢嗎?」
  他放下碗:「你覺得好才是好。」
  沈瓊樓跟他認識的久了,臉皮都練厚了,聞言只是低頭掰饃,把饃掰的細碎跑到胡辣湯裡,用湯勺攪了攪,見殷卓雍還在乾吃湯,忍不住幫他也掰饃扔進去:「王爺試試這種吃法。」
  殷卓雍皺了皺眉:「你怎麼學會的,不像是漢人的吃法。」
  沈瓊樓自己舀了個先吃,滿足道:「我外祖父才從陝地過來,他老人家教我的。」
  白吉饃烤的十分酥脆,湯汁又濃稠,掰碎之後扔進去,麵餅的香味和湯的鹹香,味道不比肉丸差,讓她有種上輩子和狐朋狗友吃路邊攤的滿足感。
  殷卓雍嘗了口也舒展了眉頭,兩人吃完下人端來茶水漱了口,又盥了手,這時候三寧走進來在他耳邊低低說了幾句,他先是蹙眉,之後神色又有幾分古怪。
  他轉向沈瓊樓問道:「你現在能走動嗎?」
  沈瓊樓雖然還有些乏力,但身子已經好很多了,再說病人老悶在屋裡也不好,便道:「走兩步還是可以的,王爺有事吩咐?」
  殷卓雍起了身:「在西邊角門那裡興風作浪的‘鬼’找到了,咱們這就瞧瞧去。」
  沈瓊樓對這事兒也挺好奇的,便跟著他往外走,路上三寧從懷裡掏出個小木盒,裡頭有些黑紅的殘渣,他躬身道:「就是這玩意搞的鬼。」
  沈瓊樓聞了聞卻聞不到什麼,不由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三寧道:「沈長史有所不知,這是陰乾的黃鱔血,卑職從角門上刮下來的,這其實是民間的奇淫技巧之一,涂陰乾的黃鱔血於門上,能招來猛鬼叫門。」
  沈瓊樓給他說的得慌:「真有這麼邪乎?」
  三寧笑笑:「自然不是,這些把戲都是騙人的,黃鱔血半夜招來蝙蝠撞門,蝙蝠動作快,等人去開門的時候自然什麼都瞧不見,關上門便繼續來撞,如此反覆幾次,就是不信鬼神的人只怕都要疑神疑鬼。」
  沈瓊樓一臉欽佩:「大人見識廣博,竟連這等民間秘術都知道。」
  三寧正要說話,冷不丁瞥見自家主子的神情,背後直冒冷汗:「哪裡哪裡,其實這是王爺告訴卑職的。」
  沈瓊樓:「……哦。」騙鬼呢。
  聽別人說就一臉敬仰,到他這裡就是個哦字,殷卓雍冷哼一聲,偏頭斜了她一眼。
  沈瓊樓秒懂:「王爺見識廣博,王爺學識淵博。」
  殷卓雍並不領情:「敷衍了事。」
  沈瓊樓:「……哦。」那還是哦吧。
  三人一路往正院走,還沒進去就見一對兒中年夫婦滿面愁容的立在院中,當中跪著個十八九歲,身穿儒衫的年輕男子。
  中年男子正厲聲叱罵:「……你這孽障,做下這等惡事,還不快向王爺認錯!」
  他兒子似有幾分膽怯,也有幾分不服,只是低頭跪著任由自己老子喝罵。
  中年男子氣得想動手,殷卓雍懶洋洋地聲音已經傳了進去:「年御史,我叫你過來不是為了看你管教兒子的。」
  年御史一怔,見到他臉上帶了幾分驚慌,拉著夫人給他跪下行大禮:「參見王爺。」又自責道:「都是微臣管教無方,教出這麼個禍害來,這才擾了王爺清淨,還望王爺恕罪。」
  沈瓊樓本來以為又是朝內有什麼變故,但現在看來又不是,忍不住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殷卓雍似笑非笑:「這就要問年御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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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8 00:16:0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年御史到底混跡官場多年,滿臉的驚慌褪去,只剩一臉慚然,指著自己兒子道:「這孽障,這孽障做下的好事!背著我們兩個老的和他娘子在外弄了個外室,就在這條街上的隱秘之處,沒想到這條街最近幾日動工,把那外室的宅子一併拆了,拆的當日生了幾句口角,那賤人心有不忿,便等我兒來的時候她便著意挑唆,我兒年幼無知,受了賤人矇蔽,這才開罪了王爺,還望王爺恕罪!「
  沈瓊樓理了理才把因果理出來,前些日子王府忙著擴府,有好些不講理的釘子戶,她確實記得一個生的妖裡妖氣的女人被斥責過,還口口聲聲喊著自己是年家姨娘,不過被戶部的人直接給扔出去了,所以她心聲怨恨,挑唆了年公子搞了這麼一出。
  她想完整個人都斯巴達了,這真是奇葩湊對兒,那外室是個二筆,年公子是個渾人,果真是天生一對。
  年御史說完也有些不好意思,這事兒乾的也太渾了,他連連道歉,又繼續道:「這孽障不知從哪裡聽說黃鱔血和燭光人影的把戲,所以跑來王爺府裡裝神弄鬼,擾您清淨。他雖存了不良心思,但害人卻是不敢的,還望您看在他並無害人之心的份上,饒他一命吧!」
  沈瓊樓轉頭去瞧年公子,不知道該說他童心未泯還是該說他腦子不好,這麼大個人了搞什麼惡作劇啊!
  沈瓊樓雖不覺得這是大事兒,但看不慣年御史話裡話外為自己兒子開脫包庇,要不是他這般縱容,他兒子還未必有這般大膽呢。
  她皺眉道:「一個巴掌拍不響,年御史這話說的倒好像這錯兒都是那外室的一般,再說王府裡已經有好些下人受驚致病,縱然令公子是無心,但錯兒已經釀成了,這般輕描淡寫的不是告訴他下回還能犯嗎?」
  年御史臉色不大好看,他確實沒覺得這事兒有多嚴重,不過幾個下人病了而已,只是事關豫王才讓他覺得有些棘手,要是旁人家,他也不會親自上門道歉了。
  沈瓊樓看他臉色就有些明白他心思,有這種爹,難怪養出來個大齡熊孩子。
  殷卓雍淡淡道:「我朝最忌諱巫蠱之事,年公子用的這手段倒像是巫術,他是否包藏禍心誰能知曉?若是存了戕害本王的心思……」
  此言一出,一家三口嚇得白了臉,戕害皇室那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年公子慌忙磕頭,語無倫次:「是,是我年輕,是我糊塗,王爺大人有大量,大人有大量……」
  年御史重重叩頭:「犬子只是年少氣盛,並非存了壞心,王爺慈悲仁厚,還望王爺看在他年幼無知的份上,饒了他這一遭吧!」
  看看,熊家長的經典台詞出來了——孩子小,不懂事,別跟他計較。
  殷卓雍道:「令郎怎麼也有十八九歲了吧,已經娶妻生子,如何也談不上小……」他早上那會兒剛聽到這事兒原委的時候也挺無語的。
  他偏頭去看沈瓊樓:「昨天到底是你嚇病的,你說說該怎麼處置?」
  沈瓊樓當然不是給嚇病的,不過這時候也不會拆他的台,看著年家三口希冀的目光,遲疑一下道:「那就……打一頓?」
  她想了想,又補了句:「年大人親自打。」一個虐身一個虐心。
  年御史縱然再心疼兒子,看殷卓雍的神色也不敢再手下留情,接了板子就實打實地往屁股上揍,揍到自己渾身冒汗,兒子背臀滲血才停了手。
  殷卓雍面上似有幾分滿意,總算點了頭,允這一家三口相互扶著走了。
  沈瓊樓見三人走遠,也搖了搖頭,轉向殷卓雍道:「王爺,臣如今已經好些,不敢再在王府叨擾,這就先回去了。」
  殷卓雍一挑眉:「你這時候回去?萬一經了風又病了可怎麼辦?」
  沈瓊樓訕笑:「王爺多慮,哪裡就這麼嬌貴了,如今已見大好,在不好意思在您府裡打擾了。」
  殷卓雍今天跟大姨夫來了一樣,忽然又不開心了,漠然瞧著她:「你就這般不想跟我離的近些?」
  沈瓊樓心裡給自己擦了把汗:「王府雖然好,您也好客,但臣……臣在別人家住著不自在。」
  殷卓雍冷哼一聲:「你以後出嫁了也見天兒地回娘家住?」
  這風馬牛不相及到底是怎麼扯到一塊的?沈瓊樓覺得非常神奇,嘴上敷衍道:「臣招贅,到時候找個上門女婿。」
  一句話把他生生噎住,想了想又覺得自己好笑,哼笑一聲:「沒出息。」他似乎想說什麼,見她確實不情願住著,便也只是道:「回去小心著些,馬車門都捂嚴了,別又忽冷忽熱的。」
  沈瓊樓心里長長地出了口氣,低聲應了個是,人卻還沒走遠,就又被帶到懷裡來。
  他親了親她圓潤的耳珠:「病好了就早些回來,不然我親自去沈府要人。」
  沈瓊樓:「……」
  她一溜煙跑去找人收拾東西了,她到底病了,精氣神差,在馬車上顛了會兒便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就被一陣人嘈馬雜的聲音吵醒,不由得掀開轎簾瞧了瞧,就見許家家門大敞著,好些下人抬著箱籠進進出出,府裡已經空了小半,竟似要搬動的樣子。
  她詫異地問白嬤嬤:「許家這是怎麼了?」
  白嬤嬤搖頭說不知,正好許御這時候從府門裡走了出了,神色陰郁,一隻膀子還吊著,瞧見沈瓊樓的車架,神色微動,她立刻放下轎簾,果斷走遠了。
  沈老夫人和陳氏見她這時候回來,又是驚訝又是高興,嘴裡還是埋怨幾句:「回來這麼早做什麼,萬一顛蕩了病情加重,又得費一番功夫診治。」
  沈瓊樓早就習慣沈老夫人這種埋怨式的關心了,應答道:「已經好多了,再說別人家我呆的也不自在,還是咱們自家舒坦。」
  陳氏忙忙地下去張羅愛心午餐——當然不是她親手做的。沈瓊樓把年家公子為了個外室裝神弄鬼的事和今早上年大人帶著兒子來認錯的事兒說了一遍,搖頭道:「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啊。」
  沈老夫人難得笑起來:「這年公子也是個神人,可惜聰明沒用對地方,年御史教子無方,受罰也是應該的。」
  這時候下人布菜上桌,屋裡主子就三人,老中小三個女人便也不講什麼規矩,一桌坐了吃飯。
  沈瓊樓提筷之前先問道:「祖母,我方才在門外見許家人搬搬抬抬的,可是要搬家?」
  沈老夫人頷首:「也不知怎麼了,突然就要搬,不過也好,現在咱們兩家見面也尷尬。」
  沈瓊樓也覺得挺神奇的,總不可能是因為害怕沈家吧?她又問道:「那許家宅子不是空下來了,打算出手轉給哪家?」
  沈老夫人不知想到什麼,神色淡了下來:「這幾日宮里幾位年長的皇子也要出宮開府,好些人家的宅子也要變動,許家宅子倒是不愁賣,聽說泉州宋氏的長房打算盤下來。」
  泉州宋家是世代書香的人家,雖不比權爵人家顯赫,但也極是尊貴體面。她奇道:「這不是挺好的,祖母怎麼不願意?」
  沈老夫人默了下才道:「我有個嫡親的姐妹,是宋家長房的當家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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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沈瓊樓更奇了,陳氏給她使了個眼色讓她別問,還是沈老夫人自己先擺了擺手:「孩子都大了,都是些陳年舊事,知道這些也沒什麼,多長個心眼也好。」
  她說著瞧了江嬤嬤一眼,江嬤嬤先打發眾人下去,嘆了口氣道:「咱們老夫人是金陵康家的嫡長女,和那位嫁到宋家的老夫人同父異母,不過咱們老夫人打小就是長姐,對這位妹妹也頗為看顧……」
  沈瓊樓忍不住插嘴:「那位宋老夫人是庶出?」
  江嬤嬤笑著擺擺手:「倒也不是,只是康家曾老夫人去世的早,曾老爺娶了續弦,咱們老夫人是原配所出,那位宋老夫人是續弦的罷了。」
  她語氣帶了幾分自得,又有些寥落:「姐妹倆差了三歲,咱們老夫人沒人在上頭照看,到十七歲才議親,正好底下那位妹子也到了能議親的時候,當時宋家和咱們老太爺同時來求娶,老太爺當時只是一介武將,家底未免淡薄了些,本來早就說好的,嫡長女嫁入宋家,嫡次女嫁給老太爺,沒想到康家繼夫人也瞧上了宋家門第,便中途鬧鬼,把兩位夫人的親事換了換。」
  沈老夫人神色有些悵然,接口道:「我才嫁給你祖父,也哭過也鬧過也消沉過,還是你祖父小心翼翼地哄轉回來,常跟別人說‘她本來是大家嫡女,嫁給我這個粗人是委屈了’,如今我敢說一句,我從沒有一日後悔嫁過他,只是恨他去的太早,讓我沒來得及報答他一片情意。」
  沈瓊樓給感動了;「祖父真好。」
  沈老夫人白了她一眼,江嬤嬤繼續道:「咱們老夫人和老太爺恩恩愛愛是京裡出名的,後來又發跡封爵,倒是那位宋老爺未免輕浮了些,家裡不知多少個妾室通房,庶子庶女一堆,兩口子實在是……」她嘆了口氣,沒繼續往下說。
  沈老夫人淡淡道:「她當時雖口口聲聲說著不知此事,但我是難信的,心都涼透了。本來也沒打算再和她有甚瓜葛,後來也是趕巧,正好你父親在官場上結識了她親子,歪竹出了個好筍,那宋家公子和你父親意氣相投,恨不能結為異性兄弟,正好我那時候和你祖父也和好了,兩家這才重新來往起來,後來宋公子病故,兩家只做普通親戚的交情,來往客氣一二,並不十分走動。」
  沈瓊樓忍不住皺眉道:「那位曾老夫人的人品堪憂啊。」
  沈老夫人拍了她一下:「怎麼說都是你長輩,有些話我說可以,你說出去就是不敬長輩了。」
  沈瓊樓訕笑:「我這不是就跟您說說嘛。」
  京城這地界邪門,就在沈瓊樓回家養病的第三日下午,那位宋老夫人帶著親孫女上門拜訪了。
  她正窩在屋裡睡覺,被元芳匆匆拎起來梳洗裝扮,等到正堂的時候兩個老夫人已經說上話了,宋老夫人眼眶有些發紅,用絹子不住地揩著眼角:「……我那孽障去得早,想當初跟木兒好的跟一個人般,如今卻只留下這麼一個嫡出孫女,讓我一個老婆子孤零零地在世上,我還不如隨他一道兒去了……」
  她說完又嘆了聲:「我買了許家宅子才知道是跟你們比鄰的,歡喜的忘了形,立刻就來尋你了,想著咱們兩家這麼多年的交情,住一塊總是好的。」
  沈老夫人雖不喜她,但拿她兒子宋悅卻是當子侄看待的,聞言也跟著勸慰道:「燦兒我瞧著很好,魏朝女人只要有本事,也是能立的起來的,你後半輩子總歸是有靠的。」故意忽略了後一句。
  身後跟著的宋燦也掏出絹子來幫祖母擦淚,宋燦是個高挑窈窕的十六歲少女,人生的清秀如菊,神情沉穩淡然,只祖母懷念亡父的時候才露出幾分悲色。
  沈瓊樓忙上前見禮,宋老夫人原來大概是見過她,此時再見卻忍不住怔了怔,又笑道:「三丫頭怎麼瘦了這麼多?人瞧著也精神穩重,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又不經意般的瞧了眼自己孫女,再看看沈瓊樓,在心裡輕輕皺眉。
  沈老夫人又把當初沈瓊樓給討的赤金紅寶簪子帶上了,略略一拂鬢邊,淡淡道:「姑娘大了知道愛美了,現在勸她多吃她也不肯吃,沉穩不沉穩的談不上,就是仗著幾分小聰明得了上頭賞識。」
  宋老夫人早就瞧見她的一套頭面,就著她的話頭艷羡道:「長姐這簪子就是三姑娘在聖上面前求來的吧,真真是體面氣派,到底是皇家制的東西,用做功到用料都跟咱們穿戴的不一樣。」
  卻忍不住在心裡暗忖,原來她孫女不知道強過沈家姑娘多少倍,如今她不知道吃了什麼仙丹妙藥,一朝開竅,自家孫女反倒比不上了。
  沈老夫人笑了笑:「帶在頭上都是一樣的,我原也不想帶怕招搖,這孩子偏不允,非逼著我帶頭上,哎,也是孩子的一片孝心。」
  沈瓊樓:「……」她什麼時候逼著人帶了!
  宋老夫人更覺得被比下去一回,轉頭瞧了眼宋燦:「燦兒前些日子去女子科舉試手,可惜只得了乙等,你們家幾個孩子都出息,三姑娘想必也強於我家這個,得了個甲等功名吧?」
  沈老夫人見招拆招:「她跟著三位帝師學了幾日,本也想著去試試手的,可惜又被豫王瞧中了,在豫王府尋了差事,整日的忙活,也沒功夫去了。」
  於是接下來的對話就基本是「雖然你家孩子不錯,但我家孩子更好的」的句式。
  被比較的沈瓊樓和宋燦:「……」
  兩人懟了好久才想起來孫輩還沒互相認識,沈老夫人先從狂熱的比孩子氣氛中,介紹道:「三丫頭,這是你燦表姐,燦兒,這是你三表妹,我記得你們小時候也見過幾回。」
  兩人互相見了禮,卻都不是愛說話的性子,彼此對視一眼,自有一番神交。
  宋老夫人還沉迷比孩子無法自拔:「這孩子說來也太老實了,要考女子科舉讀書就忙,還抽出功夫來給我做針線,我瞧著都心疼。三姑娘學過什麼針線嗎?」
  宋燦本就是個低調性子,見祖母問的尷尬,自謙著圓場:「我這也沒什麼,最多會繡朵花繡片葉子什麼的,祖母快別打趣我了,拿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
  宋老夫人這才不甘不願地住了嘴,沈瓊樓注意到她後面站著兩個年輕貌美,至多十五六歲,卻梳婦人發式的娘子,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見禮。
  宋老夫人見她神色便會意了:「這是那老不死的新納的姨娘,到我身邊來服侍我,三姑娘不用見禮,奴婢而已,哪裡受得起呢?」
  沈瓊樓眼皮子抽了抽,宋老太爺都五六十了吧,這倆姑娘瞧著才十五六,這算是一樹梨花壓海棠?
  不過宋老夫人也是奇葩,把兩個妾室隨身帶著也不嫌膈應,瞧著倒還樂在其中。
  她頭回見妾室覺得比較稀罕,忍不住多瞧了幾眼,宋老夫人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竟然會錯了意,皺了皺眉,轉向那兩個小姑娘:「你們污了三姑娘的眼,去太陽地底下跪半個時辰,別讓她再瞧見。」
  沈瓊樓嚇了一跳,三伏天跪一個小時只怕要人命,這也太刻薄了。她忙擺手道:「姨太太多心了,我沒別的意思,就是瞧她們好看才多瞧了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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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宋老夫人:「……」這理由也太不靠譜了,你是男人呀?
  沈老夫人不悅道:「到底是我們府上,你要是在這裡罰了人,旁人該怎麼想?」
  宋老夫人變臉極快,趕忙賠笑說話。難怪兩人算是親姐妹,沈老夫人現在還是美老婦人,宋老夫人皺紋多的都能夾死蒼蠅了,相由心生啊~
  沈瓊樓又和宋燦說了幾句,兩邊感覺都不錯,正有深交的趨勢,就見元芳匆匆走了進來,低聲道:「姑娘,門口有位懷瑜公子指名道姓的要找您呢。」
  沈瓊樓一聽渾身汗毛都炸了起來,驚問道:「他怎麼來了?!」
  元芳剛要答話,就見院外殷懷瑜已經嘻嘻哈哈地走了進來,手裡還似模似樣地拎著幾包藥材,他本來是來瞧沈瓊樓的,見沈家有客,不由得怔了怔,屋裡人也齊齊怔了怔。
  沈瓊樓反應迅捷,立刻道:「這是我一位表親,聽說我生病,特意過來探望的,一時唐突,姨太太勿怪。」
  殷懷瑜跟著幫腔道:「對……我是她表哥,姨太太好。」
  沈老夫人自然知道這是誰,忍不住瞪了沈瓊樓一眼。
  殷懷瑜自來熟,把手裡的藥包一放,自覺坐到沈瓊樓右邊,喝著茶跟眾人一道說話。
  沈瓊樓無奈,乾脆把前幾天王府鬧鬼的前因後果說出來吸引眾人的注意力,宋老夫人先是嫌惡道:「這外室也太沒規矩了些,一個外室也敢這般張揚?」
  殷懷瑜拍腿道:「還能這樣啊,黃鱔血涂於門上陰乾,我回去也試試去。」
  沈瓊樓忙警告道:「仔細……又罰你。」
  有外人在,她也不好把殷懷瑜的身份透露出去,只好這麼含糊一說。倒是宋老夫人先皺起眉,心道這是哪裡來的野小子,別不是沈家哪個旁支親戚吧,怎麼這般沒規矩?
  她心裡鄙夷,言行之中難免帶了些出來,沈瓊樓心裡不知道該替誰捏冷汗,倒是殷懷瑜臉皮厚也沒往心上放,照舊喝茶吃點心,反正沈家主家不趕他走就得。
  宋老夫人雖沒失禮數,但神色也沒好到哪裡去,再坐了會兒便帶著宋燦起身告辭了,宋燦對沈瓊樓倒是相互很有好感,還邀她參加下回詩會。
  沈老夫人待她們走遠才福身一禮:「殿下。」
  殷懷瑜笑嘻嘻地起身虛扶一把:「老夫人不必多禮,在宮外就隨意些。」
  他說完抓著幾包藥材胡亂往沈瓊樓手裡一塞:「不知道你得的什麼病,就去藥店把最貴的幾樣各買了幾斤。」
  沈瓊樓:「……」
  沈老夫人見他像是有話要說的樣子,便自己轉身回屋了,只叮囑下人好生照看著。
  沈瓊樓把幾包藥丟開,奇道:「太子今兒個怎麼出來了,不用上課嗎?」
  殷懷瑜撇撇嘴:「有幾個使節團要來,皇上找太傅商議此事,所以我就得假了。」又抱怨道:「你是不知道,新選的那個侍讀一開口就是之乎者也,聽他說話我就頭疼。」
  沈瓊樓倒是覺得還不錯:「皇后娘娘選的人必然是好的,您又什麼不懂的都可以請教他。」
  殷懷瑜眼珠子轉了轉,又改口道:「倒也是,這人廢話雖多了些,但長的還算過得去,學識也淵博,我挺喜歡他的。」
  沈瓊樓點頭道:「那就好。」
  殷懷瑜又誇了那侍讀幾句,見沈瓊樓只是一味點頭應承,心裡又不樂意起來,他在她跟前想什麼說什麼,抱怨道:「你好歹也當過我侍讀,聽到他好,怎麼一點都不吃味啊?」
  沈瓊樓:「……」她現在真的覺得,唯男子與小人難養也。
  看著殷懷瑜一臉‘你是不是不愛寶寶了?’的表情,她囧:「殿下您想多了。」
  殷懷瑜一臉沒勁,撿了個梅子扔嘴裡:「最近母后在籌辦給二哥和老三選妃的事兒,我在宮裡呆的實在沒意思,又聽說你病了,所以特地來瞧你,沒想到你對我也這麼冷淡。」
  從這點看,陳皇后國母風範十足,並不因其他皇子不是自己生的就不操心或者暗中做手腳。
  他說著又冷笑道:「老三那賊心不死,前一陣裝模作樣地要去豫王府拜訪十三叔,其實就是想要尋你,被十三叔二話沒說就趕出去了,後來又被父皇訓斥,失了好大的顏面,這幾日總算沒臉出來蹦躂了。」
  沈瓊樓一驚:「還有這回事兒?我不知道啊。」
  殷懷瑜倒是不奇怪:「皇叔那人本來就不愛事事都跟人說,不告訴你有什麼稀奇的?」
  他說完又跟沈瓊樓東拉西扯幾句,她給他裝了大兜小兜的零嘴吃食,他這才心滿意足地走人了。
  接下來的幾天沈瓊樓都過的十分太平,只是在家吃吃喝喝養病,宋燦倒真是跟她挺投緣的,時不時送些小物件過來,她也把自製的稠酒柿子餅給宋燦回過去。
  如此悠閑了幾日,就被沈老夫人那裡派來的人給叫了過去,說是豫王來探病了。
  沈瓊樓蓋著薄被都是一抖,被幾個丫鬟硬拖出來梳洗打扮往正院走,沈老夫人正和殷卓雍閒話,滿臉的不好意思:「……這孩子身子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她娘放心不過,所以才留她在家裡多住幾日,耽誤了王爺正事,讓王爺親自來問話,實在是慚愧。」
  殷卓雍溫吞笑了笑:「倒也不是特意過來,只是要去訪友,正好路過沈府,所以來瞧瞧沈長史。」
  他輕嘆了聲:「本王其實也不想催促的,只是擴府的事兒許多都是由她負責,她不在一日兩日倒還罷了,好幾日不在,好些功夫都耽誤了,皇兄責問下來,本王也不知道該如何回話。」
  這話說的合情合理,沈老夫人便沒再懷疑,見沈瓊樓走進來:「還不快見過王爺?」
  沈瓊樓福身行禮,殷卓雍就見一片明媚的杏色猝不及防的晃進眼裡,他見她穿女裝的時候少,今日穿了身杏色繡玫瑰色折枝花卉的褙子,底下露出尺許長的一截裙擺,也繡著細碎的纏枝花,梳著垂掛髻,帶著小釵,絢爛明媚如朝霞。
  殷卓雍到底不是凡人,只晃神了一瞬便回過神來,含笑問道:「沈長史,幾日不見,身子好些了嗎?」
  沈瓊樓搶先把話說完:「已經大好了,正準備明日回去上任呢。」
  殷卓雍恩了聲:「那就好,你是棟梁之才,本王自不會錯失英才,府裡還有好些事兒等著你去辦呢。」
  沈瓊樓臉皮抽筋,沈老夫人謙和笑道:「王爺謬讚,這孩子沒規矩慣了,您既是她上司,也長了她一輩兒,若是有出錯的地方,只管說她就是。」
  根據沈瓊樓對他的了解,他自己挺愛拿叔侄說事兒的,但卻不樂意別人也這麼說,果然,他眉梢微微一動,面上的笑容不減:「輩分不都是別人渾叫的,轉折了好幾個彎,本王也不好拿長輩架子。」
  沈老夫人今天不知怎麼了,咻咻咻小刀直戳人心窩子,正色道:「不管轉了幾道彎,禮數總歸是不能廢的,不管是輩分還是身份,她對王爺理應更忠心孝敬。」
  沈瓊樓:「……」
  其實殷卓雍行事謹慎,沈老夫人倒也不是瞧出什麼來了,一來是對宗室子弟的敏感,二來主要是給自家孫女提個醒,她當初可是連許御那種都能看上,還迷得要死要活的,更何況是比許御好過千萬倍的豫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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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也不怪老夫人多慮,誰讓她當初太不著調。至於豫王瞧上她,沈老夫人還真沒這麼想過,畢竟當初沈桂被魏王看上,那也是因著她才貌雙全,琴棋詩書無一不精的,三丫頭……實在是差的遠了點。
  她現在還不知道,她擔心的沒發生,沒擔心全發生了。
  殷卓雍這時候已經調整好了神色,微微笑道:「老夫人客氣,沈長史性子穩重,辦事很是妥帖。」
  沈瓊樓腦補了一下他的內心戲:好氣哦,但是還要保持微笑。
  沈老夫人又謙了幾句,車轆話兩人都說煩了,殷卓雍便起身告辭,忽又偏頭道:「勞煩沈長史送本王一程。」
  沈瓊樓略一躊躇,沈老夫人卻道他有什麼事要交代,微微點頭,她便跟了過去,身後自有一溜下人跟著,他覺得煩,但到底不是自家下人,總不可能讓人家都退下。
  他默了會兒,低頭看她發頂上微微晃動的華盛,心情又好了些:「沈長史這幾日病假我給你算到年假裡了,過年的時候記得補回來,早些回府當差,不然過年可要辛苦了。」
  沈瓊樓:「……是。」她原來怎麼沒發現殷卓雍這麼摳門呢!
  他彈了彈手指:「你要是再不來,就算把年假全扣完也補不回來,只能扣你薪俸了。」
  沈瓊樓:「……王爺放心,明日就回去。」
  他微微一笑,低頭想捏捏她的臉,但瞄見後面的一眾下人,也只得收回手,淡淡道:「沈長史好好保重身子。」然後就出了府門。
  給這麼一催,沈瓊樓也不敢再耽擱了,第二天早早地就去王府門口當差,沒想到今天才進了巷子,馬車駛到拐角僻靜處,就見宋喜和一個長相尖酸的婆子站在老槐樹下說著話。
  宋喜帶著幾分無奈的聲音透了過來:「……勞煩娘子寬限幾日,我最近手頭實在是無錢了,等月銀發了就給姨娘送過去。」
  那娘子理了理衣裳袖子,輕蔑地往宋喜身上的補丁瞧了眼:「姑娘啊,不是我說你,那可是你的生身姨娘,好歹十月懷胎生你一場,你當初在蜀地看顧不上也就罷了,如今你人在京城,她現在病了,你這麼推三阻四的是什麼意思?」
  宋喜脾氣早就磨沒了,聞言也沒發火,只是道:「最近真的是手頭無錢,勞嬤嬤寬限幾日。」
  那娘子撇撇嘴,又往豫王府方向努努嘴:「姑娘別瞞我了,你如今在豫王府當差,看看王府那等尊貴體面,指頭縫裡露出點銀子都夠您穿金戴銀了,您自己不給玉姨娘送錢,難道還指望我們這些下人貼補不成?」
  宋喜到底起了幾分惱意:「若是我沒記錯,我七八日前好像送過一回銀子吧,怎麼這麼快就沒了?」
  那娘子先是怔了怔,繼而一揚帕子道:「姑娘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看病吃飯上下打點哪樣不要花錢的?您送來的那幾兩銀子能頂什麼事?」
  沈瓊樓坐在馬車裡聽了幾耳朵,但具體卻聽不分明,她倒是有心幫忙,但萬一宋喜不想別人知道家事呢?還是裝不知道的好,她想了想,令車夫繼續走。
  宋喜給這人纏的實在沒法子,剛好認出沈瓊樓的馬車,忙上前幾步招了招:「沈長史,等等我!咱們一道兒走!」
  沈瓊樓打開車門讓她進來,宋喜一溜煙跳上車,那娘子還想追著要錢,她皺眉道:「滾開。」車門一關就走了。
  那娘子暗裡啐了口,但見她衣裳料子和馬車馬屁都是上好的,料想不是尋常人家,所以也不敢繼續纏著。
  宋喜一上車就長吁短嘆,但也沒有說話的意思,沈瓊樓就低頭不問了。
  兩人剛進長史院子,就見端了些梅子蜜餞上來,宋喜怔怔地瞧了半晌,突然彎腰左翻右翻,不知從哪裡尋摸出一個灰撲撲的酒瓶子出來:「小沈,來陪我喝一杯,上好的梨花白啊。」
  宋喜這人還有個摳兒八的毛病,今日請喝酒倒是稀奇。沈瓊樓酒品不咋地,本來不大敢喝,但聞了聞便知道是摻了水的,也就放心大膽地喝了幾口。
  宋喜喝了兩杯,又捻了個梅子吃了,忽然嘆了聲:「我是宋家人。」
  沈瓊樓心說你這不是廢話嗎,你姓宋你不是宋家人還是隔壁老王的啊?
  宋喜晃了晃酒瓶才道:「我是泉州宋家長房的人……」
  沈瓊樓奇了,忍不住道:「那真是巧了,沒想到咱們倆還是拐著彎的親戚,我們家祖母和你們老夫人是親姐妹。」
  不過說來也怪,宋家如今勢頭雖不行了,但宋喜既然是宋家女兒,也不至於如此潦倒啊。
  宋喜聽了倒不是很詫異,只是擺擺手道:「什麼親戚不親戚的,攀不上。我生母是個灑掃的丫頭,伺候過一回就被老夫人打發到下人院子做粗活,生了我還是沒有名分,日夜做活,身子都不好了……家裡庶子庶女一大堆,宋家規矩,庶出不上族譜,由著他們自生自滅,我和親爹當著面走過他都不一定能認出我是誰。」
  宋老爺貪花好色的名聲在外,是個管生不管養的,宋夫人又愛磋磨妾室通房,沈瓊樓忍不住問道:「那今兒上午的那個媳婦……?」
  宋喜哦了聲,嘆氣道:「我姨娘近來身子不大好,夫人又不許我們探望,幾年面都見不著一回,只好托這些管事送錢送東西進去,給十兩倒要克扣五兩,所以她才催的這般急,好在我銀子快攢夠了,等給我姨娘贖了身,也好接她出來享享福。」
  沈瓊樓道:「要不要我幫你在宋老夫人跟前提一提……」
  宋喜忙擺手打斷她的話:「你可別,我知道你好心,但依著夫人的性子,你今兒個提了,明兒她非磋磨掉我姨娘半條命去……」
  她說到一半意識到她口裡的夫人是眼前這位的姨奶奶,訕訕笑了笑,轉了話頭,唉嘆道:「你瞧著我過的不如意,這還是我拼死考了女子科舉掙出來的活路,大些了的女孩被隨意發嫁出去,男孩子索性養廢了,相比之下,豫王府雖然凶險,但只要不惹是生非,至少有自在日子過。」
  她今日似是起了談興,拉著她絮絮叨叨:「錦川侯府門第正派,你們家男人都是不納妾的,所以你是不知道庶出的難處,只要親爹不管,庶出的就如同雜草一般,能活下來都不錯了。」
  她眯起眼,慢慢地回想起童年舊事:「我記得我小時候,有個玩的特別好的四妹,四妹人乖巧又機靈,生的還好看,她有一回寫了好字被父親看到,難得誇獎了幾句,說她靈秀又聰慧,夫人也跟著賞賜了好些東西下去,後來不知怎的,她發了場高燒,整個人都燒傻了,沒熬幾年就去了,我那時候就提醒自己,無事千萬不要往父親跟前湊,讓所有人都認不得最好。」
  她神情悵然:「輪到我說親事的時候也沒人管,只能繼續埋頭讀書,後來被送去蜀中,這一去就是八年,耽擱到這個年紀,一輩子也就只能孤單熬過去了。」
  沈瓊樓穿過來就在沈家扎了根,沒體會過她說的驚心動魄的妻妾之爭,但聽著也覺得心寒,正室瞧妾室庶子不順眼你能說她錯嗎?正頭太太也覺著委屈,問題歸根究底還是出在男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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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她張了張嘴,寬慰道:「長史雖沒有品階,但多少是個官職,你也算熬出頭了,等時候到了把生母接出來享福,以後不要跟那邊來往,一輩子一個人也清靜自在。」
  兩人面對著唏噓一時,酒也喝了一壺,熬到吃午飯的時候陳河便過來叫人:「沈長史,王爺讓您過去一趟。」
  這句話對沈瓊樓來說簡直是flag,她遲疑著道:「是有什麼正事兒嗎?要不我叫上宋長史一道兒去?」
  陳河但笑不語,沈瓊樓也沒法子,只好跟著他一道兒去了,兩人一路走到後面清凌凌的湖邊,殷卓雍早就在湖邊等著了,見她過來便要拉著她去湖心亭:「走吧,陪我用午膳。」
  沈瓊樓最近心裡犯嘀咕,聽完這話立刻警鈴大作:「王爺,臣,臣不餓,您自己用吧。」
  殷卓雍若有所思地瞧了她一眼,竟很反常地沒再勸她,點頭道:「不想吃飯也行,找點事兒做吧。」
  沈瓊樓一怔,他指了指不遠處湖岸邊優雅邁步,姿態寫意的白鵝:「去把那些鵝都感到湖裡去,本王要賞景。」
  趕鵝?沈瓊樓:「?」她懷疑自己聽錯了!
  殷卓雍橫了她一眼:「還不快去?」
  沈瓊樓:「……我,我去!」絕對一語雙關。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沈瓊樓認命地把官服的袖子輓起來,陳河忍著笑命人尋了根長短適中的竹竿的遞給她:「湖邊的石子濕滑,長史小心別落了水,小心被鵝啄了,還有也別傷了鵝群,這是從南邊逮過來精細養了好久的,一隻費不少銀子呢。」
  沈瓊樓心裡非常臥槽,但面上還不得不端出一臉嚴肅,正色點點頭,輓起袖子,拎著衣袍下擺,一手拿著竹竿,雄赳赳氣昂昂地去鬥鵝群了。
  那群鵝也不知是怎麼樣的,平日裡悠哉慣了,見著沈瓊樓這個生人也不怕,呱呱亂叫著湊過來,有的仍舊躺在水草裡曬太陽,沒留神受到當頭一棒,一時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怔了幾怔才亂叫地四散逃開。
  沈瓊樓以為最多一竿子把鵝群掃水裡就完了,沒想到不但沒有一隻鵝落水,反而都四散逃開,她一怒之下又戳了幾桿子過去,鵝群這回不逃了,張開翅膀跳噠著向她衝了過來!
  她兩輩子都是城裡孩子,還從來沒被鵝啄過,不能體會那種深切的痛苦,正準備揮舞竿子把餓群趕開,就被幾隻奮勇剽悍的公鵝在腿上狠狠地啄了幾下。
  幾隻鵝用力撲騰幾下,騰空飛起,帶起的污泥濺了她一身,眼睛都被一團黑泥糊住了,幾隻狡猾的繞到她身後,看準機會跳起來對準她膝彎狠啄了一下,她立刻捂著眼睛撲倒在地上,一群鵝一擁而上,轉眼就把她埋到鵝群裡了。
  沈瓊樓選手被一面倒地碾壓了。
  她在心裡哭爹喊娘,勉強拽開幾隻趴在她身上不下來的大鵝,撂下竹竿抱頭鼠竄,身後還有幾隻最凶狠的緊追不捨。
  她用盡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到殷卓雍呆的湖心亭裡,崩潰大喊,聲嘶力竭:「我吃飯!」
  殷卓雍笑吟吟地看著她:「不趕鵝了?」
  沈瓊樓心有餘悸地看了威武雄壯的餓群一眼,堅決搖頭:「不趕了!」
  殷卓雍在亭子裡瞧得一清二楚,心裡快笑破肚皮,面上還是裝模作樣:「我覺得還挺好玩的……」
  沈瓊樓看著自己被啄出紅印子的手,簡直要飆淚:「臣錯了,臣真的錯了,臣吃飯。」
  殷卓雍點點頭:「坐下吧。」想了想又補了句:「其實你趕的不錯,就是地方不對。」
  沈瓊樓:「……tat」
  她現在真的感謝王府裡沒養豬,不然沒準哪天豫王心情一好或者一不好,她還得把豬趕到豬圈裡,以後老了就能寫本書——我在豫王府種田的那些日子。
  殷卓雍見她一身狼狽,忍著笑道:「被啄了?」
  沈瓊樓收回脫韁野狗一般的腦洞,默默地點了點頭。
  他伸手抓她手腕子:「哪裡被啄了,我瞧瞧。」他伸手按了幾下,見只是有些紅了,無甚大礙,便嘆了口氣:「可憐見的,怎麼不小心點?」
  沈瓊樓怨恨地看了他一眼:「……」別以為現在裝逼她就能忘了剛才是誰逼她去趕鵝的!
  他細心幫她摘下身上的鵝毛,又開始發甜棗了:「想吃什麼?我讓廚下準備。」
  沈瓊樓咬牙切齒:「燒鵝。」
  殷卓雍笑著應了,讓她坐下,親手倒了杯茶給她:「燒鵝估計一時半會兒做不好,還有什麼想吃的?」
  沈瓊樓看著手裡顏色澄碧的茶湯:「茶葉……鵝蛋。」
  殷卓雍搖頭道:「你今日是跟鵝較上勁了,不過鵝蛋個頭大,有些腥氣,不如換成雞子?」
  沈瓊樓想著剛才被打倒的恥辱,心情鬱悶,幽幽地點了點頭。
  殷卓雍向來不吃路邊攤,對茶葉蛋沒什麼概念,聽名字只知道是茶葉煮的蛋,隨手取了罐茶葉問她:「用這種茶葉煮如何?」
  沈瓊樓隨意點了點頭,他吩咐人下去準備,兩人坐在湖心亭裡看湖景,這時候荷花都已經開到末期,卻正是最濃艷的時候,偶爾湖面的微風吹過花間,看上去像是躍動的火焰。
  他把院子裡一株已經高出院墻的桂樹指給她看:「你當初說要移的桂樹,前些日子才挪好,差點沒活成,所幸長的旺盛,中秋那陣應當就能開花,到時候摘下來釀桂花酒,還能做桂花糕和桂花蜜,新鮮桂花做的最好吃,清甜又不膩歪。」
  沈瓊樓聽的十分垂涎:「多謝王爺了。」
  殷卓雍乜她一眼:「謝什麼?誰說要給你吃了?」
  沈瓊樓;「……臣自作多情了。」
  殷卓雍又傾身過來,笑著捏了捏她的臉:「乖乖,開玩笑的,忘了誰也不能忘了你。」
  沈瓊樓簡直招架不住。
  正好這時候茶葉蛋端上來,王府廚子的用料都上好,茶葉蛋不但沒有雞蛋的腥氣,反而透著濃厚的茶香。
  她決定和豫王好好談談:「王爺這些日子對臣照拂頗多,臣感激不盡,但無功不受祿,臣能力不足,當不得您這份厚愛。」
  殷卓雍偏頭瞧著她,忽的輕笑了聲:「厚愛,這個詞用的極好,那你為何不問問,我怎麼不厚愛別人,單單厚愛你呢?」
  沈瓊樓:「……」這話沒法接,她努力把話題往正道上引:「就如剛才,臣以為,男女有別,雖然王爺和臣一片光風霽月,還是要注意著些,免得有人傳閒言碎語。」
  殷卓雍挑了下眉梢:「方才本王問你吃飯還是趕鵝,是你硬要來陪本王吃飯,難道這也是本王的錯不成?」他嘆了聲,語氣帶了幾分無奈「你就是仗著我寵你……說話顛倒黑白的。」
  沈瓊樓的內心無法用語言形容。
  她乾脆就此住了這個話頭,低下頭老實吃飯,殷卓雍見她不言語了,抬手幫她夾了筷子筍絲:「吃飯就安生吃飯,想那麼多做什麼?」
  他見氣氛沉凝,隨意調開話頭,摸著下巴琢磨道:「說來也奇了,原來滿京你性子跋扈暴戾,對人苛刻,動輒就仗著家裡的勢把人打個筋鍛骨折的,如今認識久了倒像是跟傳言反著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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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其實她被好些人當面問過這話,但殷卓雍問起來竟讓她有些緊張,打起精神應對:「年初的時候我砸了許家給陳家的納彩禮,後來這事兒沸沸揚揚傳開了,家裡頭父親和兄長都受了影響,我被祖母狠罰一通,這才幡然悔悟,想起當初做下的荒唐事,十分愧疚,決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殷卓雍瞥了她一眼:「當初你還差點害我被猛虎廢了條腿,怎麼不見你心存愧疚呢?」
  沈瓊樓明明沒做虧心事還要頂缸,尷尬道:「臣,臣自然也十分愧疚的。」
  殷卓雍微微笑道:「你知道我在狩獵山林裡見你第一眼在想什麼嗎?」
  沈瓊樓明知不應該,還是追問道:「王爺想什麼?」
  他漫聲道:「世上怎麼會有如此蠢笨魯莽之人,竟還能活著長這麼大,簡直是奇跡。」
  他當時還命人把沈瓊樓綁著倒掛了一個時辰,嚇得她從此見到他都渾身打顫,不過這些事兒既然沈瓊樓不記得了,他當然也不會刻意去提。
  原身在大多數人眼裡就是個身形痴肥脾氣暴躁的胖子,也難怪殷卓雍這麼想,她訕然道:「當初是唐突王爺了。」
  殷卓雍定定瞧著她,其實要不是今日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她的印象已經記不起來了,只記得她整個人變的如脫胎換骨一般,在他心裡剩下的只有完完整整的這個人。
  兩人吃完飯沈瓊樓便匆匆走人了,其實仔細想想,殷卓雍除了脾性讓人琢磨不透,對她其實相當不錯,堪稱完美上司了。
  她搖搖頭,想到還有樁事兒沒辦完,急匆匆出了府,沒想到半道上有架精緻秀麗的馬車緩緩向巷子裡駛進來,往著豫王府對門的寧平公主府行了過去。
  說到這裡不得不提一句,豫王府的前身也是座公主府,如今對面是又是寧平大長公主的府邸,聽說不遠處還有兩座公主府,堪稱公主一條街。
  沈瓊樓想著想著把自己給逗樂了,沒注意那車架在自己身前停了下來,一隻纖手打起簾子,溫雅緩慢的女聲輕輕傳了出來:「沈長史?」
  她覺得這場景有些似曾相識,後來猛然反應過來,當初第一次見殷卓雍的時候不也這樣嗎?
  她懷著幾分心驚膽戰的心情,小心問道:「不知姑娘是……?」
  車簾被完全掀開,露出張美人臉,白淨鵝蛋臉趁著濃黑的遠山眉,只是堆疊的眉頭顯出主人脾氣應當不好,車裡的美少女俊目微張,古怪地上下打量她:「姑娘?你瘋了不成?」
  沈瓊樓覺得她十分眼熟,但又實在想不起來她是誰,總不可能是原身的老情人吧?
  但見她是要進公主府的樣子,腦子靈光一閃:「參見寧平公主!」
  「……」車中美少女臉明顯黑了,認定她是故意找茬,冷笑一聲道:「看來沈長史記性不大好啊。」
  她掃了身後打扇的侍婢一眼,侍婢立刻道:「殿下是寧平公主胞妹,成康公主,長史還不快見禮?」
  沈瓊樓一下子想起來這人是誰,腦中似有一道驚雷劈過,只浮現了四個大字,攤上事了!
  要說成康公主和沈瓊樓的糾葛,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沈瓊樓某次進宮,具體的原因兩人估計都記不得了,但之後每次見面成康公主都要想法子折騰她幾回,原身也想法子懟回去過,不過公主畢竟是皇室的金枝玉葉,所以她每次都是敗多勝少。
  當然沈瓊樓好歹有侯府靠著,又有個皇后姨母,她最多刁難幾回,也不會真把她怎麼樣。
  原身簡直是個惹禍精。沈瓊樓在心裡深深嘆息,下馬叉手行禮:「臣沈瓊樓,參見公主。」
  成康公主一隻纖手支著下顎,在馬車裡冷淡地看著她:「沈長史記起我了?我還當幾日不見,長史得了失魂症了呢。聽說皇叔那裡要忙的事不少,長史記性這般差可怎麼成?」
  沈瓊樓不慌不忙地道:「回殿下的話,臣就是最近忙的事兒太多,一時暈了頭,才沒認出來殿下是誰。「
  成康公主沒想到她最近口齒這般伶俐,怔了下才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啊,你這幾日當差人倒機靈了不少,聽說你前幾個月進宮伴讀,還讓太子和三皇子為你大鬧了一場,你可真是膽子不小。」
  沈瓊樓一臉淡定:「殿下這話臣就不明白了,太子和三皇子兄友弟恭,手足和睦,怎麼會大鬧呢?這話傳出去讓有心人聽了可不好。」
  她說完對自己很滿意,最近和豫王懟來懟去都練出來了。
  成康公主刁難沈瓊樓的流程基本是這樣的,先口頭擠兌幾句,要是擠兌不成就沒事找事。
  她聽完果然臉色更不好看,略坐直了些,理了理衣裙,淡淡吩咐道:「我突然想吃城南的糖耳朵了,正好長史騎馬,勞煩長史幫我買一包回來送到寧平公主府。」
  她也沒給沈瓊樓拒絕的機會,直接命馬車進了公主府,寧平公主是她親姐,已經配了駙馬開了公主府,她有時候出宮玩就會來尋親姐。
  豫王府修在城北,跟城南的距離可想而知。沈瓊樓唉聲嘆氣,當然也沒傻到跑城南給她買什麼糖耳朵,在街角買了包差不多的給她,先去戶部把正事兒辦了,等回來的時候順便把東西捎給她。
  成康公主等的十分不耐煩,坐著跟寧平公主說話:「……長姐,你是沒瞧見她那副鼻孔朝天的樣子,人人都說沈瓊樓現在改了不少,我瞧著她桀驁頑劣比往昔更勝,裝出一副忠義的樣子罷了!」
  寧平郡主很疼這個親妹妹,性子卻溫柔,聞言無奈道:「你堂堂一個公主,跟她較什麼勁,小心做的過了惹得母后不悅。不過話說……她當初到底是怎麼得罪你了?」
  成康公主聞言也是一怔,隨即尷尬道:「我……我也忘了。」又怒哼一聲:「反正她就是討厭!」
  寧平公主:「……」
  討厭的沈瓊樓正提著一包糖耳朵進了寧平公主府,被下人引著到了成康公主面前,她皺眉道:「從這裡到城南騎快馬最多半個時辰,長史怎麼用了這麼久?」
  沈瓊樓謝過下人端上來的茶水,隨口道:「我的馬慢。」
  成康公主:「……」她玉指拈了一塊吃了,冷眼立刻掃了過來:「這味道不對,不是城南那家的。」
  上輩子形容一個妹子矯情,就會說她有公主病沒公主命,但成康公主就不是這種情況了,她不光有公主病,她還有公主命。
  沈瓊樓強壓著被太陽曬得不耐煩,直接承認道:「是我在街角買的。」
  成康公主手裡的茶碗一頓,茶湯潑灑出少許,微微抬高聲音:「你敢敷衍本宮?!」
  沈瓊樓嘆了口氣:「臣身上本就沒幾兩銀子,就這包糖耳朵還是翻遍全身上下湊出來的。」言下之意是你沒給錢,白吃棗還嫌棗核大。
  成康公主黑了臉,侍婢立刻遞了塊碎銀子給她:「本宮稀罕你那點銀子不成?!」
  沈瓊樓繼續嘆:「馬兒跑腿,也是要草料錢的。」
  成康公主沒想到幾個月沒見,沈瓊樓變得這麼……摳門?她扔了塊金錁子過來:「這些錢應該夠了吧,勞煩沈瓊樓再跑一趟,去城南幫我買包糖耳朵和幾樣梅子乾果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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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沈瓊樓看著地上的金錁子,不動。
  成康公主以為終於拿住她了,微微挑了挑眉:「長史怎麼還不走,是嫌銀子不夠嗎?」
  沈瓊摟拱了拱手:「回公主的花,王爺那裡還有些事兒,臣不敢耽擱。」
  成康公主面色微沉:「你這是抬出皇叔來壓我了?」
  她以為沈瓊樓接下來會說‘臣不敢臣惶恐’之類的話,沒想到沈瓊樓一抬頭:「臣是啊。」
  成康公主:「……」不按套路出牌啊!
  沈瓊樓正色道:「要是平常時候,殿下有吩咐臣自然無有不應的,但如今有王爺的吩咐在先,王爺畢竟是您的長輩,要是我先幫您辦事了,讓旁人看到了傳出目無尊長的閒話可就不好了。」
  成康公主冷笑一聲:「你這是在威脅本宮了?」
  沈瓊樓避重就輕:「臣畢竟是王府長史,事事總得以王府為先,回頭您開了公主府,要是您的長史見天地跑去給別人做事,只怕也不大好吧。」
  這個頭倒是不能起,寧平公主雖覺得沈瓊樓說話過了,但道理卻是沒錯的,先揮手讓沈瓊樓下去,然後自己開導生悶氣的成康公主了。
  沒想到剛出府門遇見了匆匆走過來的陳河,他還帶了好些人,一見沈瓊樓就苦笑道:「你可算出來了,王爺正派小人準備去撈您呢。」
  沈瓊樓跟他往回走:「沒什麼事兒,成康公主最多也就是刁難幾句,總不會真把我怎麼著,多少還是有分寸的。」不過這分寸也有限。
  殷卓雍見著她,目光大略一掃:「如何?」
  沈瓊樓擺擺手,不在意地道:「公主年少,鬧小女孩脾氣罷了。」對妹子她向來十分有包容心。
  不過話說這些宗室子弟的愛好真夠奇葩的,太子當初差點帶她做大保健,豫王讓她趕鵝,成康公主讓她買糖耳朵,一個比一個新奇。
  殷卓雍:「……」她比成康公主還小一歲吧。
  人忙起來時間好打發,沈瓊樓和宋喜下了會兒棋就到了下班時間,歡歡喜喜地回了沈府,一回去卻發現明姐兒和福姐兒鬧起來,早上被沈成志帶出去吃了頓天橋口的早點,現在回來鬧著要吃茶葉蛋。
  江嬤嬤怕吵著沈老夫人,忙打發丫鬟去買,沈瓊樓擺擺手道:「不用,一來一回雞子都涼了,咱們自己在家也能做。」
  她隱約記得沈老夫人待客的茶葉放在哪兒了,翻出來瞧了瞧,見跟上午豫王的那罐一樣,論味道顏色還略有不如,她拿給丫鬟吩咐去做茶葉蛋。
  沈老夫人一醒來就見自己拿來待客的好茶葉被拿去煮了雞蛋,氣得差點給她一拐棍:「你簡直是個祖宗,上好的祁門紅茶,今年統共出了不到五斤,你倒好,全給我糟蹋了!」
  沈瓊樓抱頭鼠竄,她見殷卓雍隨隨便便就拿去煮雞蛋了,還以為不值什麼錢呢,哪想到這麼貴重。
  不過這麼一想殷卓雍對她確實挺不錯的,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幸好沈家也不是缺吃短穿的人家,沈老夫人只是翻了個白眼,說她幾句就再沒話了,只是命人多煮幾個新鮮雞子下去,晚膳的時候家裡人人手一個茶葉蛋。
  沈瓊樓第二日早上才過去就被陳河塞了一沓禮單,讓她拿給殷卓雍,她無奈往正院走,卻見殷卓雍不在正院,只能聽見屋後傳來嘩啦嘩啦的水聲。
  她聽說殷卓雍屋後有引來溫泉水,用漢白玉修建的浴室,現在想必是在沐浴,她猶豫一下,正準備走人,裡頭人卻已經聽見她的動靜,淡聲吩咐道:「在內室等我。」然後就再無話了。
  沈瓊樓無奈,只好抱著禮單找了個小杌子坐著等,幸好殷卓雍也沒讓她等多久,就聽見又是一陣水聲,再有木屐踩在地板上的噠噠聲,他就打開門走進來了。
  沈瓊樓無意看了眼,然後就尷尬了——他上半身穿著素白的短衣,而且下身只穿了條同色的綢褲,眾所周知,白色的衣裳沾上水跟沒穿一樣,所以……她還隱約看到了不該看到的……尺寸驚人啊。
  她熱氣上涌,從脖子一路飆到臉上,心裡直念阿彌陀佛,一邊祈禱自己啥都沒看見,一邊祈禱殷卓雍沒發現她看見了,雖然美人出浴很讓人神往,但這種美人不是誰都能有艷福消受的了的啊!
  殷卓雍本來也沒在意,見她臉色漲紅,古怪地笑了笑,指尖落在她脖頸上:「乖乖,你臉紅什麼?」
  沈瓊樓叫了聲罪過罪過,竭力鎮定地把禮單遞過去,用手臂半遮著自己的臉:「王爺,這是近日的禮單,給您過目。」
  殷卓雍不接,搭在她脖頸上的手曖昧地一寸一寸往下盤桓,她手一軟,禮單嘩啦啦掉了一地,他輕笑了聲:「說說,都看見什麼了?」
  大概是因著才沐浴完的緣故,他指尖還有些溫熱,所過之處都有些麻癢,濕發曖昧地掃下來落到她臉頰上。沈瓊樓簡直要大叫,低頭不敢看他:「王爺,臣是來商量正事的,什麼都沒看見!」
  這時候死都不能承認,不然這條小辮子一被抓住,萬一以後他要看回來怎麼辦?
  他指尖已經快探入衣領裡頭了,摸到了精巧的鎖骨,沈瓊樓慌忙按住他作怪的手:「王爺,您自重!」
  殷卓雍輕嘆了聲:「瞧你身上有些涼,探了探便是不自重了,我都快給你瞧了個乾淨,這又怎麼算?」
  沈瓊樓非常堅決:「我什麼都沒看見!」
  殷卓雍取了塊下人早就準備好的乾淨巾櫛遞給她:「幫我擦頭髮吧。」
  沈瓊樓下意識地接過來,後知後覺地反駁道:「王爺,臣沒幹過這個,要不找個婢女過來給您擦?」
  殷卓雍皺眉:「她們手太笨。」
  沈瓊樓低聲嘀咕:「我手更笨。」
  殷卓雍笑看她一眼:「我不嫌你,過來吧。」
  話都說到這份上,再拒絕就沒意思了,沈瓊樓認命地拿起毛巾來給他擦頭髮。
  他有一頭標準的三千青絲,不知道是不是古代的風水養人,他頭髮也生的好看,烏黑濃密,摸起來又順滑柔韌,細細密密地勾纏在指尖。
  殷卓雍透過銅鏡看她把自己的頭髮勾在指尖把玩,無聲地一笑。
  沈瓊樓玩了會才想起來要幹嘛,用一塊乾毛巾給他包出個陝北漢子的造型,然後拿出另一塊毛巾勾出一把青絲來慢慢擦著。
  殷卓雍見到自己的造型:「……」
  她細細給他擦乾,把上頭的水珠都吸走,等她做完這些他頭髮也差不多快乾了,在銅鏡裡青絲蓬亂,姿態慵懶,斜靠在榻上,當真是一副極好的美人出浴圖。
  他等她擦完之後斜乜了她一眼,眼神撩人,看得她小心肝砰砰亂跳,這般模樣竟比平時打扮整齊更多了幾分風情。
  沈瓊樓的內心是崩潰的,為什麼一個男人比女人還會勾引人,還這麼風情綽約!平時見他挺正經的啊!
  她想的入神,手指在他臉側停留的時間有些久,他忽然微微偏過頭,在她指尖輕咬了一下,自下而上斜了她一眼,簡單的一個動作,也透著無聲的勾人。
  沈瓊樓急急忙忙地收回手,拼了老命忍住臉紅:「您還有什麼吩咐?」
  殷卓雍瞥她一眼,見她馬上要炸毛了,這才緩了緩:「去把梳子給我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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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沈瓊樓取了把象牙梳子扔給他,他梳好後用玉簪半綰著,墨發隨意披散下來:「你方才說有什麼正事兒?」
  沈瓊樓清了清嗓子:「最近各國使節都開始入京,有好些使節團都給您送了禮過來,您看著收不收,有幾個下了帖子說要見您。」她想了想又補了句:「對了,扶桑使節還送了兩個扶桑美人來。」
  殷卓雍隨意道:「死物挑幾樣好的留下來,活人都送回去。」他說完就見沈瓊樓欲言又止,便問道:「怎麼了?」
  沈瓊樓忍不住問道:「聽說扶桑人都特別矮,身高至多五六尺,這是真的嗎?」
  殷卓雍懶洋洋地道:「你想知道?那就喊他們過來瞧瞧。」
  沈瓊樓對於古代泥轟人的印象只停留在看的古裝日劇裡,裡面的演員都是顏正身高的大長腿,就這樣那個瓦片頭她還是沒背住,分分鐘齣戲不不說,每回看到一半就忍不住棄劇了。
  她其實挺好奇的,但又猶豫道:「好歹是一國使節呢,咱們這麼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不好吧?」
  殷卓雍倒沒覺得有什麼不好,番邦屬國而已,尋常連他的面都見不著,他叫來還是給了顏面。
  不過他對那個咱們很滿意,伸手捏捏她的臉:「想瞧就瞧,反正他們遞帖子過來也是為了能見我,不過是遂了他們的意,他們該感恩戴德才是。」
  沈瓊樓對這種國家關係不是很能理解,不過殷卓雍既然這麼說,那自有他的道理,她聞言也就聳聳肩不再說話了。
  扶桑國的使節來的那叫一個麻利,這邊傳話不到一個時辰,那邊就已經帶著禮物和美人過來了。
  沈瓊樓心裡還是有些激動的,見他們呵著腰進了正院,抬頭瞧了瞧,又瞧了瞧……噗。
  她沒忍住一樂,慌忙用茶碗擋住臉,上輩子看劇裡頭的男演員好歹顏值正身材好,眼前這個使節身高大概也就一米六左右,臉上敷得厚厚的,打扮的倒還算端正,就是頭上綁著的瓦片頭隨著他行禮的動作不住地晃悠。
  她最近又往上躥高了不少,直奔著一米七去了,看這位使節只能看到明瓦亮的腦門,她忍住狂笑的衝動,老老實實地坐在原處用茶碗擋著臉。
  那邊日本的使節也打量著堂內的兩人,豫王天人之姿讓他很是驚嘆了一回,身後的那個不知道是什麼職位的女官竟也異常漂亮,要說美人還是魏朝的多,可惜實在是太高,不如他們扶桑女子小鳥依人。
  使節內心很遺憾。
  沈瓊樓見他眼挫偷偷地瞧過來,忍不住腦補了一下‘花姑娘大大滴好’這句話,然後又是一陣噴笑。
  這位使節姓佐藤,還是個貴族姓氏,最難得的是一口京片子十分流利,成語也用的倍兒棒,進屋行完禮就對著殷卓雍沒口子地誇了起來:「早就聽說王爺是人中之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人,實在是龍章鳳姿……」
  殷卓雍對他倒是淡淡的,沒什麼反應,他叫扶桑使節進門本就是為了讓沈瓊樓瞧個新鮮,隨意道:「使臣客氣了。」就再無話了。
  他來是為了南邊海禁的事兒,知道這位王爺在皇上跟前也說得上話,要是得了他的眼,也能幫著說和一二。
  使臣見他對這些不感興趣,也就識趣地住了嘴,笑著把錯開身位,直接使出殺手,把身後兩個帶來的美人露出來,直說道:「這是清姬和酒姬,我們扶桑的明珠,仰慕王爺英武,想留在您身邊伺候。」
  兩個女子含羞的一低頭,恰似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自有股溫柔順從到骨子裡的味道。憑良心說,這兩人都是美人,但這身高……估計還沒到一米五,沈瓊樓莫名想笑。
  殷卓雍顯然對兩個就比自己腰高一點的美人沒什麼興趣,只是淡淡道:「不必,本王身邊不缺人伺候。」
  他直接起身道:「使臣若是沒什麼事就先回去吧,本王等會兒還有事兒,就不留你了。」
  佐藤使臣傻眼了,這什麼情況啊,把他叫來說了兩句,美人也沒收就讓他走了,難道他哪裡惹了豫王的眼?
  沈瓊樓忍著笑送了一臉懵逼的泥轟三人組走了,轉過身來問道:「您還真就看一眼就讓人走啊?他們要辦的事兒呢?」
  殷卓雍懶洋洋地道:「不然怎麼樣?這條路不通,他們肯定會找別的路子,也用不著我來操心。」
  扶桑使節送的是幾把梳子和幾柄扇子,他皺眉瞧了瞧:「每次來就拿些雞零狗碎的玩意,換好些綾羅茶葉回去。」
  沈瓊樓攤手:「窮吃大戶唄,吃完了還能兜點回去。」
  殷卓雍一笑,忽然伸手拉著她踉蹌幾步,她不留神跌在他懷裡:「乖乖,你最近辦事不錯,想讓我怎麼賞你?」
  沈瓊樓本來想掙脫,聞言注意力立刻被轉移了,激動道:「錢!」
  殷卓雍知道她想什麼,卻故意蹙起眉:「你是掉錢眼裡了?我平時賞你的不知道值多少錢,怎麼還惦記著銀子?」
  沈瓊樓想了想,抬起頭涎著臉道:「那不如把臣欠下的賭債減少幾兩?」
  她這麼一抬頭,整張白嫩嫩的臉都暴露無遺,兩人離得極近,他幾乎能瞧見她臉上淡淡的處子茸毛,甚至有一股誘人的甜香涌入鼻端。
  殷卓雍目光落在她嫣紅的脣瓣上,想到前幾日難言的滋味,忍不住湊過去想要銜住,她驚住,肩膀一用力就掙脫了,抬起頭皺眉驚疑地看著他。
  他微微一驚,勉強按捺下心裡想把人按在榻上親個痛快的焦躁,偏頭瞧她:「你連這點誠意都沒有,還指望我給你減債?不收你利息就算是輕的了。」
  沈瓊樓黑著臉:「臣賣藝不賣身,王爺您再這麼動手動腳的,別怪臣不客氣,要是一個不慎傷著您可就不好了。」
  她這幾天加緊跟沈念文習武,對自己的身手還是很有信心的。
  殷卓雍瞧她像是隻炸了毛的小貓,忍著笑道:「我可沒動手動腳,只是動動嘴而已,你能如何?」
  沈瓊樓臉色更差,反正扶桑人也參觀完了,她告了個罪扭身就要走人,他突然張口給她順毛,拉著她柔聲道:「乖乖,你不高興了?讓你不痛快了?」
  沈瓊樓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就微微笑道:「明天府上也沒什麼事兒,正好帶你去天下第一樓吃酒,也讓你開開眼,如何?」
  這世上不是什麼人或者物事都能當得起天下第一四個字的,據說天下第一樓這個名字還是那位女太祖金口玉言賞賜的,沈瓊樓慕名已久,但是這口是豫王開的,難免讓他存了幾分疑慮。
  不過殷卓雍沒給她拒絕的機會,直接揮手讓她下去了。
  第二日其實是沐休,殷卓雍早早地就命人叫她準備著,沈瓊樓有時間強迫症,他又訂好了包廂,所以她乾脆早去包廂裡等著,人還沒踏上台階,就聽一道溫和清越的聲音傳了過來:「沈長史?」
  沈瓊樓站在台階上轉身,就見蘇沅站在酒樓門口,面上三分詫異三分欣喜,剩下的神情照舊琢磨不透。
  她還沒來得及打招呼,蘇沅已經帶著人迎了上來,微微笑道:「真是趕巧了,長史也來這裡用午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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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8 00:17: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他比了個請的手勢,沈瓊樓只好跟他一道兒往上走,一邊道:「我還沒那麼大面子能在天下第一樓訂到座兒,是王爺他要來,我跟著沾光了。」
  這話絕不是虛言,聽這家酒樓的名字就知道有多猛了,尋常就是手藝再好,也沒有人敢稱天下第一四個字,偏這家酒樓就敢,因為人家這名字是開國皇帝親封的,連牌匾都是太祖親自題的字。
  傳說太祖發跡於微末,在這家酒樓當過幫工,很得當時酒樓老闆兒子的照顧,兩人年紀相差不大,也算是青梅竹馬,後來到了垂垂老矣的時候,太祖憶起當年這位至交好友,不光親筆題字,還賞了當初那位小少爺一根龍頭拐杖,連同酒樓後面的鏡湖都賜給了他,保他一族永世富貴,就是皇上來了都得給幾分薄面。
  兩人到了二樓雅間,她抬頭瞧了瞧,不見那位赫赫有名的女太祖的親筆題字,不由得失望道:「早就聽說他們天下第一樓是太祖親筆題的字,怎麼沒見掛起來呢?」
  蘇沅笑笑:「御賜的物件,輕不得重不得,掛在外頭讓日曬雨淋了豈不是對太祖不敬?未免有心人說道,所以施家人早就把它供樂起來,反正名聲已經打出去了,難道沒見著那牌匾,人還敢在這裡撒野?」
  沈瓊樓想想也是,她上輩子的爺爺參軍得了好多光榮章,也沒見掛客廳見天兒地顯擺。她好奇問道:「這地方從沒人敢鬧過事兒?」
  蘇沅輕輕一笑:「也不是沒有,只是各任巡城差役,錦衣衛緹騎的指揮使一上任都打過招呼,這條街上這家店絕不能出事兒,不然傷了酒樓是小,傷了太祖的顏面可是大事,天下第一樓的主家也都是精明人,每年孝敬不少,那些牛黃狗寶的也樂意幫他們擋災。」
  沈瓊樓佩服,果然能在這麼好的地界開店都是有後台的。
  他輕輕一撩衣擺,踏上最後一個台階,她見他姿勢行雲流水般的好看,比殷卓雍又是不同的風采,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這才瞧見他月白的衣裳下擺有隱約的幾點暗紅,她不由得微微怔了怔。
  蘇沅何等敏銳,一錯眼就瞧見她神情不對,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裳,伸手不著痕跡地掩到後頭,淺笑著解釋道:「前幾個月佛寺被炸的事兒長史還記得嗎?聖上吩咐下來又徹查,今日又抓到兩個可疑人物,我早上親自審問過的,出來本來換了衣裳,沒想到還是濺了幾滴。」
  沈瓊樓記得原來看過一本書,曾提到過東西廠的酷刑,像什麼用鞭子抽用火燙都是低級的,譬如抽腸這種,用鐵鉤和秤砣把人的腸子活活抽出來,想想就讓人毛骨悚然,她當時看完了好幾頓都沒吃好飯。
  這麼一想,頓時覺得站在蘇沅身邊身上都涼颼颼的,不自在地退開幾步:「上回的事兒,還沒有向提督道謝。」
  蘇沅道:「長史客氣了。」他見到她的小動作,不動聲色地靠過去,一手輕按在她肩頭,輕聲問道:「我嚇著你了?讓你不自在了?」
  沈瓊樓不好說是自己腦補過度,只好乾笑說沒有,又問道:「提督怎麼突然想到天下第一樓裡來了?可是約了友人?「」
  他笑了笑:「有些想他們家的素齋,前些日子訂了桌席面,一個人自斟自飲罷了。」他又偏頭問道:「等會兒長史可能跟我共飲一杯?」
  殷卓雍這時候正好進了樓裡,跑堂的殷勤伺候著,他本以為她已經進去,沒想到隨意一抬頭,就見宮裡大太監的一隻手巴拉在她,臉含笑意,正低頭溫柔地說著什麼。
  他眯了眯眼,繞過來獻殷勤的跑堂走了上去,歪歪頭替沈瓊樓接了話:「自然不能。」
  蘇沅微微一怔,很快反應過來,欠身行禮道:「豫王爺。」
  沈瓊樓亦跟著行禮:「王爺。」
  殷卓雍向她伸手,她猶豫一下,遲疑著拉上去。手心有了重量,他才算是滿意,淡淡地瞥了蘇沅一眼:「廠督想喝酒尋幾個太監去喝吧,樓兒不勝酒力,不能奉陪了。」
  沈瓊樓:「……」就不能正正常常地叫她名字嗎!
  蘇沅目光在兩人交握的手上頓了一瞬,淺笑道:「既然王爺這麼說,那便算了,我改日再來也是一樣的。」
  他從容地轉了身,走出酒樓的一剎那卻沉了臉,身邊跟著的番子戰戰兢兢,他上了馬車,靠在車圍子上閉目養神。
  他對沈瓊樓本沒有多大的執念,接觸的多了才覺出她跟上輩子的不一樣來,執念也跟著漸深了。
  本想著這輩子能做個好人,沒想到她身邊竟有這麼個人虎視眈眈盯著,既然軟的不行,也只能和上輩子一樣了,只是終究是……可惜了。
  殷卓雍拉著她進了訂好的雅間,挑了下眉梢問道:「你喜歡這樣的?」
  沈瓊樓愣了下才知道他問的是誰,囧囧地搖頭:「王爺你也太能想了,臣跟廠督不過是在宮裡結識,熟人見面多說了幾句話而已。」
  她雖然對廠花這種生物很好奇,但也僅限於遠處瞻仰而已,她又不是道具play和SM的愛好者。
  殷卓雍對她回答的速度很滿意,優哉游哉給自己倒了杯茶:「熟人?你知道他是做什麼的嗎?魏朝一年有成百上千個冤死的人,其中倒有一大半是經過他的手。我記得有種刑罰,是把人的舌頭燙熱了再放在冰塊上,舌頭一冷一熱立刻就會貼上去,倒時候再……」
  沈瓊樓聽的舌頭根發麻,恨不得伸手去捂他的嘴,用力把筷子一頓:「馬上要吃飯您說這個做什麼,能不能讓人好好地吃飯了?!」
  殷卓雍斜了她一眼:「給你提個醒罷了,看你還敢不敢把他當熟人親熱。」
  沈瓊樓心裡十分不得勁,喝茶都沒滋沒味的,他適時地轉了話題:「你知道這天下第一樓的來歷嗎?」
  沈瓊樓點點頭:「知道一些。」又唏噓道:「太祖真是重情之人,對施家人如此厚寵,只要大魏昌盛一日,他們施家就是幾代的榮華。」
  殷卓雍眯起眼笑了笑:「若只是兒時的友情肯定不會如此,野史傳聞,這位施家的小掌櫃當初痴戀太祖,恨不能把整顆心都挖出來給她,太祖感念他一片深情,卻沒法回報,所以在兩人暮年,江山大定的時候,給了他無上的榮寵。」
  沈瓊樓沒想到還有這種八卦:「那太祖後來娶了誰?」
  殷卓雍道:「兩位皇夫,一文一武,自身頗有才幹,但家中並無根基。」又皺眉道:「你史冊是怎麼學的?」
  沈瓊樓沒想到最後是個NP結局,一時大為感嘆,又問道:「兩位皇夫也情願共同伺候太祖?」
  殷卓雍漫不經心地道:「這世上最大的區別不是男女之別,而是強弱之別,只要人強到了一定程度,就算是倒行逆施又如何,哪個不長眼的敢攔著?」
  這想法倒很有些超前意識,沈瓊樓正要應和,就聽見樓底下一陣高聲呼喝,並不是魏朝官話,倒像是異族語,她微微一怔,忙推開窗去瞧,就見一個身形高大,腰配金刀的異族男子拔出刀來高聲呼喝,樓下桌子椅子倒了一堆,十幾個跑堂的遠看著不敢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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