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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唐杏 -【師兄,要正經(良人請入帳卷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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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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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4 00:20:29 |顯示全部樓層
師兄,要正經(良人請入帳卷四)作者:唐杏

她行為不檢點,偷摸上他的床意圖不軌?
聽聽,他說的是什麼鬼話啊!
她不過是等他等到累了,借他的床到夢中找周公聊天
醒來卻見他一臉“深情款款”地躺在她身旁
把她當人形抱枕緊抱不放,還吃起她的嫩豆腐
明明是他不可告人的隱疾發作,竟還有臉污蔑她!
要不是爺爺臨終前千叮嚀萬囑咐,她才懶得來找他……
本以為只要安分的不去招惹他,兩人就能相安無事
等任務達成她就拍拍屁股走人,回去過山野懶人的生活
偏這相貌俊朗、琴藝卓絕的男人骨子裡跋扈得不可理喻
她什麼事也沒做,什麼禍也沒闖,他還是看她不順眼
怪她出餿主意害他心上人受傷,還連皇帝都得罪──
哼!有個才貌雙全的天仙人兒心儀鍾情他
他哪還會在意她這個無父無母又無權無勢的平凡人
沒想到這回她錯了,他為了救她竟不惜反抗皇命……
  
女主角:崔鹿棠
男主角:樂正熙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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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4 00:20:42 |顯示全部樓層
  【楔子】

  一名老者躺在一張簡陋的竹床上,雙眸緊緊合起,滿臉的皺紋看得出歲月在他臉上刻劃出無數風霜。
  室內,一位年輕姑娘坐在同樣為竹子所制的棋桌前,纖細的指捏起一粒粒的黑白棋子將它們分別放入兩隻盒子之中。
  待收拾妥當,原先在棋盤上的棋局已不復見,只餘下一片彰顯寂寞的空空蕩蕩。
  年輕姑娘自棋桌旁起身,急躁的步伐踩在地板,發出了細小的聲響,經過竹桌之時,帶起的微風吹散了桌上那杯暖茶最後幾絲餘煙,隨著煙絲散去,床上老人的鼻息似乎又轉淺了幾分。
  “爺爺,都收拾好了。”
  少女嬌軟似鈴的嗓音,隨腳步聲一塊兒停在床前。
  “嗯……”老人回應的聲音太低太弱,呼吸隨胸口起伏漸漸輕緩下來,他微抬手指向床頭的方向,“那個、把那個……”
  “這個是嗎?”少女伸手握住老人不住顫抖的手,另一隻手拎起擱置在床頭矮幾上的碧色包袱,在老人微睜的渾濁雙目前搖晃著。
  “把這……拿去、拿去給熙兒……”
  “我知道啦、知道啦。”
  包袱不大,裡面的東西也並無多少重量。
  多日前老人仿佛知曉自己大限將至,無數次在她耳邊囉嗦道:“等我壽終正寢,你就帶著這個包袱裡的東西去京城找熙兒,切記切記。”早已聽到她耳朵長繭。
  “爺爺,您真的準備駕鶴西歸了嗎?嗚,嗚嗚……”
  “你哭什麼哭?……誰活著不是會死的?……”看他的模樣就知道了,她竟然還給他口出廢言,他無力瞪眼、話說不狠,只能用被她握住的那只手,用盡全力地回握了一下,表示此刻安靜等死的狀況半點不假。
  “怎麼會呢……那小棠以後要怎麼辦啊?嗚,嗚!嗚嗚嗚嗚……”
  “去找熙兒……”別要他再說第三遍。
  有她相伴十多年,他們情同爺孫,可沒想到這丫頭,他都快死了還讓他這般不省心!
  “可是我已經好久沒見過他了,萬一他不認我呢?還有還有,爺爺,我、我不知道他住哪兒啊……”
  “包袱、信物……”包袱裡面有信物,不管你變成顆球還是變成塊排骨,只要像剛才那樣拿著在他面前搖晃,他就認得你!“不懂路就去問……他是宮廷樂師,在京城名氣不小,問了就有人知道,咳咳、咳咳咳……”
  老人的情緒太過激動,咳嗽了起來,一時抑止不住。
  感覺她覆在手背上的小手驀然撤走,來到背後試圖把他扶起幫忙順背,仿佛迴光返照般,老人反手抓住她,引領著她的手來到枕下,摸出最重要之物。
  “呀,這是?”手帕?給她擦眼淚鼻涕用的嗎?爺爺想得真周到,她更感動了啊,嗚嗚……
  “這個、這個——咳!咳咳咳、咳、咳咳——”這才是最重要的東西。
  然而咳嗽在持續,老人根本無法把話說完整,等到好不容易順了氣,意識卻變得越來越模糊,呼吸漸漸停止……
  “爺爺?!爺爺——”
  老人的身軀驀然倒下,微弱的呼吸不再,唯有少女一聲接一聲的無措呼喚,以及一改先前不耐搗蛋的悲傷啜泣在屋內不住迴響……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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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4 00:20:5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好簡樸啊。
  面前那座宅子以最常見的青瓦白牆所砌,兩扇緊緊閉合的朱色大門也不知有多久未曾翻漆過,不僅顏色老舊,就連門框都有些地方開始褪色剝落,比起西斐京師中處處可見令人眼界大開的一座又一座雕梁繡戶,確實簡樸到難以置信。
  低頭看了看手中好心人幫忙描繪的地圖,回頭去看被宅牆拐角遮擋的來時路,崔鹿棠憶起來時的路線……
  進城門,沿著商肆酒家林立的大路直走,左拐,過了藥鋪,走過河道上的石橋,一直走,看到右邊掛有紅色燈籠牌坊的階梯上去,再右拐走到盡頭。
  “沒有錯呀……”
  門匾上寫著“樂正府”三字,與地圖上所圈字樣毫無差別,被標記出的醒目建築也有在途中一一經過,最終的目的地絕對是面前這座樸素過頭的宅子沒有錯。
  “不管啦。”將那張繪有路線的紙張隨意摺疊幾下,塞入衣襟之內,崔鹿棠一蹦一跳踩上臺階來到大門前,抓起門環用力往下重敲——
  叩叩!叩叩叩!
  沒人回應。
  這裡離大街市集有一定距離,那些紛繁吵雜統統傳不到這裡,加上位處僻靜,極少有行人經過,敲門聲響起過後恢復的寂靜顯得分外冷清。
  “不會沒有人吧?”
  眼看無人回應,不擅等待的人兒一刻也等不及,再次抓起門環狠敲門扉,破壞巷子裡的寧靜——
  “誰啊?誰啊?別敲了,吵死人了……”
  蒼老男嗓從門板後傳來,隨著“吱呀”一聲,朱色門扉隨之開啟。
  “哇,還好真的有人耶。”
  “呸呸呸!又不是哪處荒郊廢宅,京城裡哪座宅子是沒人的?再說像那種吵死人的敲門聲,就是府上有奠事的,怕是死人聽見了也要忍不住從棺材裡爬出來……慢、慢著……姑娘,你找哪位?”聞聲而來的樂正府管事榮伯,甫開門便對擾得人不得安寧的傢伙數落,抬眼一看,發覺站在面前的年輕姑娘陌生得很,禁不住發出疑問。
  “我叫小棠。”
  這位名喚小棠的姑娘,年紀約莫十五六歲,相貌稱不上美麗動人,頂多跟甜美可愛沾一下邊,勝在杏眼圓滾滾,說話時唇邊漾起一抹甜甜笑意。
  同樣彎笑的唇色澤如櫻,雙腮粉桃,烏黑的及腰長髮一半綁成輕巧靈動的垂掛髻,餘下的在兩邊各編成兩條細軟髮辮垂落胸前。
  烏髮上沒有累贅的步搖金釵,更無珠花銀簪,有的只是一朵朵造型各異的小巧花飾,加上那襲春草般淺嫩的衣裙,看起來倒像是喜愛出沒在山野間嬉戲的小小精怪,平易近人得很。
  “哦,原來是小棠姑娘啊……咳!不對,姑娘,你找誰啊?”管她叫小唐還是小方,拍門拍成那樣,身為樂正府管事,榮伯認為很有必要把對方的來意問個清楚。
  “我要找樂正什麼的啊。”
  “樂正什麼的?”
  姓氏對了,此刻頭頂上那塊匾額正清清楚楚寫著呢,可後面“什麼的”是什麼東西?
  “哎呀,就是樂正什麼的嘛,最後那個字我不會念啦。”小手把玩著細軟髮辮,崔鹿棠那張有些稚氣未脫的可愛花顏逕自綻出燦然甜笑。
  “姑娘是外地人吧?”
  “我是呀。”
  “那姑娘一定不知道,在京城裡至少有五座宅邸門前的匾額寫有“樂正府”三個字。”虧她那聲“我是呀”回答得那麼理所當然。榮伯當即給這位孤陋寡聞的姑娘進行一番詳細解說:“城中那一座主子名字為啟,城南那一座主子名字為康,城西的主子名為——”
  “可是我就是要找你們這座樂正府的這個呀。”崔鹿棠用甜膩嗓音直接打斷那串囉囉嗦嗦,微努的粉潤唇瓣蘊著小小倔強,“有人告訴我,我要找的人就在這兒呀。我是不認得他的名字到底怎麼念,但是我就是要找他呀。”
  其實,是不願,更不想從嘴裡說出來,反正她是故意的就對了。
  “你……”榮伯懷疑對方聽不懂人話。
  “啊!對了,忘了我有信物……”她突然想起最有用的那樣東西,當即探手入衣襟,將之摸出,獻寶似的在榮伯面前晃來晃去,“喏,你看看吧。”
  還有信物?
  榮伯搖著頭,歎著氣,無奈探頭出去想著再陪這名莫名其妙的姑娘瘋一瘋,哪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你、這這這……你你你!這玉佩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這小棠姑娘拿出來的是一塊手心大的圓形玉佩。
  玉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上面雕刻著松與鶴,體積那麼小的一塊玉佩上依然能看到松紋、鶴羽根根分明,最令人驚歎不已的是兩隻鶴的眼睛,顯然是將黑曜石打磨到極為細緻小巧才鑲嵌上去的。
  這……若沒記錯,這分明是某位國君賜予他們樂正家的家傳玉佩,通常只傳給長子。
  傳到他家少爺這一代,記得數年前少爺曾說玉佩暫時託付給別人,若將來哪天有人拿著這塊玉佩來訪,絕對要拿對方以貴客待之。
  “哎呀,總之是他給的就是了。”他給爺爺,然後爺爺轉交給她,也等於是他給她的。
  “這麼說來,難道你就是……”難道她就是少爺說的那位貴客?!“姑娘,快進來,快請進來!”
  榮伯一反之前的質疑態度,當即把半掩的門扉大大打開,恭候崔鹿棠跨入樂正府的大門,更親自為她帶路。
  “不知姑娘和我家少爺是何種關係?”趁著帶路的空檔,榮伯抓緊機會發問。
  “我們是師兄妹呀。”
  “哦,原來是師兄妹啊,師兄妹好!師兄妹好……”別說他榮伯自賣自誇,他侍奉少爺多年,要說最瞭解少爺之人,除了老爺和夫人之外,就非他榮伯莫屬了。
  他家少爺承襲家業,是位不可多得的宮廷樂師,放眼整個西斐,要說琴藝能出少爺左右的,估計就只有同樣在朝當禦史的二少爺了。
  少爺長得相貌俊朗、琴藝卓絕、品行端正,不僅在皇宮權貴之間,就是在市井之中風評也十分不錯,可是少爺今年已二十七,卻仍未娶妻。
  旁人或許會認為那位自小便對少爺情有獨鍾的侍中大人一定最有希望嫁予少爺為妻,今日一見卻是未必。
  只因比起那位美人侍中,在榮伯看來,拿著樂正家家傳信物上門尋人的這位小棠姑娘,能成為他家少夫人的勝算好似要更大一些。
  “你叫……榮伯是嗎?你說你是這裡的管事?”
  “是的,姑娘若有吩咐請儘管差遣。”走太急了,身後的姑娘人矮腳短,怕她跟不上,榮伯回頭一看才發現她站在離他有一段距離的長廊中央。
  “魚池裡為什麼一條魚都沒有呀?”
  一路走來,經過兩處園子,兩座注滿水的池塘裡都沒有魚。
  非但如此,池子裡連最常見的浮萍、荷蓮都不見一片一株,更沒能瞅見任何一朵嬌豔花兒出現在宅子的任何一個角落,唯一偶爾閃進眼簾的就只有在院中的一兩棵松與柏,簡直單調到可以。
  “咳咳,少爺不喜歡魚,不喜歡花,只愛在府中種植長青植物。”
  應該是說但凡會枯萎的、快死掉的、已經死透了的一切生命都不允許出現在少爺面前。
  這種習慣是從九年前開始的,也就是少爺成年之後搬到這座御賜宅邸不久之前。
  “不會吧?他以前不是這樣的啊!他還跟我去看過花海呢!”
  崔鹿棠說得好興奮好篤定,仿佛頭頂都要冒出腦子裡記起的一朵朵嬌豔花兒。
  榮伯並不想潑她冷水,不過……
  “這種事還是請姑娘親自去問少爺吧,我們當下人的可不敢多嘴去問。”
  “那樂正什麼的現在在哪裡?”
  呃……人老了,忘性就大。
  本想催促她趕緊移步主人寢居的嘴驀然合上,榮伯站在原地支支吾吾半天才說出一句:“姑娘,老奴碰巧忘了,少爺此刻不在府中……”
  人不在那就等等唄,反正這裡是他府上,他又跑不了。
  被尊為上客的崔鹿棠享用了一頓豐盛晚膳,飯後在府中四下閒逛,順手捉住路過男僕詢問他房間的所在。
  爺爺有說東西很重要,必須親自交到他手上,她哪敢怠慢,乾脆摸到他房裡。
  房裡沒有點燈,不想引來旁人囉嗦說教,她自然不會傻傻點上。
  “樂正什麼的,你去了哪裡呀?”
  房內無人,她不過是在自言自語。
  雙目已經適應了屋內的昏暗,她在房裡參觀閒逛,一會兒提了下茶壺看看有沒有水,一會兒拿手指輕撫桌面擺設看看會不會沾到灰塵。
  在確認完他與爺爺喜歡將住處收拾得乾乾淨淨之後,崔鹿棠以邊跳邊走的方式來到床前,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床褥厚軟的床上。
  “這麼久不見,要不是榮伯一再跟我解釋你有事外出未歸,我都要以為你是在躲著我了。”
  她已經有九年沒見過他了,九年……
  爺爺曾是西斐重臣,而他是爺爺的弟子,自小便跟隨爺爺學習琴藝。
  後來爺爺辭官隱居,他偶爾也會跑到爺爺隱居的深山住上一陣子,勤學討教。
  就在九年前的某一天,他不辭而別,自此以後沒有再上過山。
  “心好狠哪。”
  她知道他與爺爺偶爾會有書信往來,可信中卻無半點關於她的隻字片語。
  “你就這麼討厭我嗎?”她將一旁的枕頭抱進懷裡,對著空無一人的大床這麼問。
  話說回來,他到底為什麼會這樣討厭她呀?討厭到這九年來一直對她不聞不問?
  “樂正……”討厭,不想說。
  她好故意,總是嘔氣般不肯念對他的名字。
  他們許久不見,若非爺爺臨終前託付,她根本認為他們今生不會再見。
  她走了那麼遠的路,千里迢迢來到京城,也不過是為了給他送東西而已。
  等東西送到,她自然就拍拍屁股走人,回她的山上種花種瓜、跟林間鳥兒作伴哼小曲兒,跟野狐野兔快樂賽跑,過回山野懶人的生活。
  “好困哦……”
  他的床好大好軟,幾乎能塞下五個她,與山上她睡的那張竹床截然不同,連催促雙眼眼瞼不斷合上的方式都這麼截然不同,令人昏昏欲睡。
  “橫豎都是等,你的床先借我睡睡啦。”
  她將腳上繡鞋踢掉,也不管那兩隻小玩意兒咕咚咚滾到哪裡,翻身便滾進床的最裡邊,蓋上被子,倒頭便睡。
  “等你回來,記得叫醒我……嗯,不要用吼的哦,或者直接把我搖醒就好,晚安、晚安。”
  反正等他回來,大不了挨他一頓好罵便是……
  叩叩叩!
  夜好深,子時早已過去許久,那三下敲門聲便是在此時響起的。
  “來了來了——”聞聲而來的榮伯匆匆跑來將門扉開啟,“少爺?”
  門外,被他喚作少爺的那名男子——樂正熙,那平日裡總是姿態優雅的身影,此時腳步竟然有些踉蹌與搖晃不穩。
  被他抱在懷中的瑤琴仿佛成了累贅,那張俊雅臉龐滲染著淺淺薄薄的醉紅;明澈鳳目同樣紅了一圈,還蒙上了一層輕紗般的迷濛;今早穿出去的那襲雪色衣袍乍看依然潔白無瑕,但只要稍稍靠近一些,熏人酒氣當即撲鼻而來。
  “您喝酒了?”
  看那個模樣,用酗酒來形容可能更為貼切。
  “我沒事,只是在那邊的家中多喝了幾杯。”
  “那邊的家中”指的是老爺與夫人居住的樂正府。
  能令少爺一貫溫雅的嗓音也被酒醉嚴重薰染,那“幾杯”的後勁真是太厲害了。
  “老奴扶您回房吧。”
  “不必。”醉是醉了,卻沒有醉到爛醉如泥的地步,樂正熙直接抬手拒絕。
  “少爺,早些時候有人來報,說是二少爺回來了?”
  “是回來了。”他也正是早些時候從宮裡撫琴出來,被那邊府上來報的人拖走的。
  “少爺,您別怪老奴囉嗦,雖然二少爺難得回來一趟,但是您也要注意身子,像這樣這喝得醉醺醺回來太傷身了……”
  “你認為我還會再去?”樂正熙那雙微微倦垂的鳳眸向忠心老僕投去一個冷冷的眼神,薄唇被嘲諷笑意佔據。
  他二弟因職務關係經常行蹤飄忽,無事不登三寶殿,二弟這趟回來,帶回了一位心儀的姑娘,跟爹娘報備只要等女方家人入京,便立刻與對方完婚,攜手白頭。
  兒子成親是大事,老二搶在老大前面完婚更是大事中的大事。
  今日除了被抓去恭喜道賀,與許久不見的親弟喝酒聊天,為即將百年好合的一對新人彈琴祝賀,還被一臉恨鐵不成鋼的娘親逮住訓話——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看看你弟弟現在都比你要貼心,知道爹娘渴望抱孫盼到望眼欲穿,而你每日只懂得跑進宮裡、跑去哪處權臣設的宴席弄琴撫弦、為某某高官的妻妾撫琴賣笑。
  “爹娘也不盼你真的找個像雲侍中一樣才貌雙全的天仙人兒回來,只要相貌端正,是真心待你好的就沒問題,可這種人不是滿大街都有嗎?你日日來往宮城和各處貴族宅邸,怎麼就不見你帶一個回來?”
  那些囉嗦話語,簡直比他的琴聲還要繞梁三日陰魂不散,害他不知不覺多灌了幾杯。
  若非如此,他很懷疑當時自己會忍不住狠下心,將手下琴弦根根扯斷。
  再說,當初要求他繼承家業跑去當宮廷樂師的不就是爹和娘嗎?那撫琴賣笑的貶義說辭是個什麼玩意兒?
  “不去也好、不去也好……少爺,夜深了,要不老奴去讓人燒水,好讓少爺洗掉一身酒氣?”
  “不必,我累了。”累得連沐浴的力氣都沒有。
  “那少爺需要解酒茶嗎?”
  “我不想喝。”沒心情喝。
  不等榮伯的下一句關切詢問,樂正熙逕自邁開步伐往寢居的方向走,走了幾步,身後又響起了急促的呼喚——
  “少爺!”
  “還有事?”雪色身影走在前頭,他的步伐不疾不徐,沒有要停步的意思,一心只想著趕緊倒在房中的大床上。
  “今天有位姑娘……”
  “我累了。”
  “可是……”
  “有事等明早再說。”樂正熙不想再多說,那片雪色衣角消失在廊道拐角。
  這次身後沒有再傳來追隨的腳步聲,他一路無阻回到住處。
  有位姑娘?榮伯剛才好像是這麼說的吧?還是只是他醉意未消,一時聽錯?
  算了,他懶得多想,直接推門進屋,放下懷裡抱著的那張琴就直奔屋裡那張床。
  樂正熙既累且困,加上連夜風都未能吹散的醉意步步緊逼,意識變得更加模糊,眼皮再難睜開,幾乎沾枕就睡。
  咚。
  就在他睡下沒多久,好似有什麼撞上了床的最裡邊。
  他以為是幻聽,跟著又有什麼滾了過來,一個不察就被“它”滾進了懷裡……
  好香,好軟,好綿。
  不知是哪個下人這般貼心,竟然為他準備了這樣一個大抱枕。
  抱枕柔軟的程度叫人捨不得放手,因為極度的困倦,樂正熙沒有生疑,也沒辦法睜開眼,乾脆就這樣抱著軟綿大枕昏睡過去……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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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4 00:21:1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在山中的生活一向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規矩得不得了。
  秉持這樣的良好習慣,在天將破曉之前,一夜好眠的崔鹿棠悠悠轉醒。
  起初只覺身下觸感不若平日睡慣的竹床,厚厚的床褥出奇軟柔,腦袋枕著的地方,說軟不軟,說硬不硬,有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舒服。
  身旁一個大大的熱源,把她包裹得溫暖嚴實,仿佛讓清晨的山間冷風都離她遠遠並且不敢靠近。
  只是,那越發不對勁的暖溫以及並非她所有的呼吸聲變得越來越清晰,心中有股疑惑按捺不住,惺忪睡眸驀地睜開,在搞清楚狀況之前,填進快要滿溢出來的不敢置信——
  “唔哇……”他他他……那個樂正、樂正什麼的竟然一臉毫無防備地睡在她身旁!
  崔鹿棠壓在唇上的嫩白小手越發用力狠壓,深怕一個不小心就會任由驚呼從口中逸出,吵醒面前的男人,滾圓的杏眸越眨越清醒,眨到映落在瞳心的那張俊逸容顏變得深刻又真實……
  對了,她已經不在山上了。
  昨天她來京城找他,在這裡等了好久,一直等不到他回來,就借他的床解解困,一不小心就睡到快天亮,睜眼就發現這個駭人的狀況。
  他……到底是啥時候回來的?為何不叫醒她,反而跟她同睡一床?昨晚睡著之前都已做好會惹他發怒的心理準備的說……
  “你別動,千萬別動,也別睜眼醒來哦……我這就走,打擾你一晚上,抱歉啦……”她把話說得很小聲,幾乎只有唇在蠕動,腦子裡正在思考著如何在不吵醒他的情況下全身而退……
  “嗯……”
  然而,面前的男人突然發出一聲輕淺低吟,因她無意識的亂動,劍眉微蹙,本就流連於懷裡柔軟的觸感,摟著她的那條手臂立刻不舍收緊,將她摟抱得更為嚴實。
  “嗚……”慘了。小小嗚咽發自顫抖喉間,她拼盡全力想將自個兒的氣息全數抹殺。
  然而搶在這之前,明顯拿她當人形抱枕抱得好舒服的男人倏地睜開了雙眼——
  “你是……”
  他甫睜眼便狠狠皺眉,或許是出於睡眼惺忪,又或許是因為大清早醒來便瞅見她的緣故……
  “我我我、不是我啦!”她沒有偷跑進他的房間,再偷摸上他的床,她來這的理由光明正大,既重要又緊急,所以說——“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一大早就生氣吼我?”
  “小棠?”
  “啊?”發飆怒斥沒有出現,有的只是他用仍有些許慵懶殘留的溫雅嗓音喚著她的名,害崔鹿棠懷疑自己聽見了什麼。“那、那個……樂正什麼的,你知道我嗎?”
  “小棠,是嗎?”他又問了一遍,唇角微掀,扯出一個柔和的笑,在她能反應過來之前,低頭將吻輕輕印在她光潔的眉心。
  “你你你、你!”什麼什麼?這到底是在幹什麼?!
  她記憶中的他不是長這個樣子的……
  那個他要更秀氣儒雅一些,而眼前的他輕綢一般柔軟的墨發披散在枕與厚褥,營造出恣意的慵懶與淡淡的輕狂;那雙原本宛如清澈湖水一樣的眸子,此刻正直勾勾地瞅著她,上面覆著的那層薄薄迷濛使他看起來好魅惑;微敞淩亂的衣襟,顯然就是一夜好夢的證據,以她這樣的距離,足以窺視內裡白皙卻不瘦弱的胸膛與肌膚……
  她……不認識這個他啦!這個渾身上下仿佛沒有半點正常的他!
  “你怎麼在這裡?”
  他在笑,笑得滿臉興致盎然,第三次的問話,同樣不見俊顏上浮現半點怒意。
  “我其實、就是、那個……”
  “想我嗎?”
  “啥、啥呀?……”
  前言不對後語,不,是跟她心中所想不一樣。
  一醒來便瞅見身旁之人是她,他不惱怒,也不嘶吼,害她懷疑他是否哪裡不對勁。
  崔鹿棠伸手想要探他額上的溫度,可指尖離他還差半寸時,倏地被他一把握住,緊緊包裹進手心。
  “我好想你。”
  “你你你!你……想念我?”
  好奇怪,太奇怪了!他那些古怪的言辭簡直令她摸不著頭腦……
  要不,乾脆她現在閉上眼再睡一次?等睡醒了,也許他就會恢復正常,變回記憶中那個沉靜、話不多,一遇上她搗亂糾纏就會忍不住朝她發怒訓話的他?
  好主意,既然決定了那就去做吧。
  可是……可是她才閉上眼,就感覺身軀被他的手臂圈得更緊。
  她慌忙睜眼,只見他們變得極為貼近,只差那麼一點點就要碰上雙方的鼻尖。
  “哇啊……你你你、你在做什麼啦?”她快死了,被他嚇死。她想逃,卻立刻明白那是徒勞無功,她跑不了的,更抵抗不住這個不正常的他……
  “還睡?睡了一夜還沒睡夠嗎?還是你過於眷戀我的身體,以及我的體溫,覺得睡我睡不過癮,想要再享受享受,再多睡一會兒?”
  “什麼?”好吧,她打從一開始就沒能招架住他的胡言亂語和詭異舉止,乾脆選擇沉默,放棄無謂的掙扎抗拒。
  “你頭髮變好長,好像綢緞,真好看。”
  崔鹿棠放棄掙扎“不玩”了,輪到他玩她,鑽入烏黑青絲的手指在裡頭纏纏繞繞。
  “那是你說我把頭髮留著不要剪掉會很好看,我就一直留著啊。”
  “原來你一直記著我說的話?”
  笑聲來自於那兩片已經埋入烏亮黑髮的唇。
  樂正熙把她的一綹髮絲握在手上,輕柔又仔細地吻著,發上傳來的幽微甜香是屬於她的味道,讓他忍不住對手中絲綹流連忘返。
  “這輩子除了爺爺,唯一跟我相處時間最長的人就只有你啊,沒有爺爺吩咐,我又不會隨便跑到山下的村子找三姑六婆磕牙串門子,我不記得你說的,還能記住誰的?”
  “這可真叫我開心。”
  他開心她不開心。
  他的目標起初只是她的發,或許是她的話給了他莫大鼓舞,他當即捨棄了手中的髮絲,修長的指攀爬上她的臉頰,緩緩輕撫、滑行,探索著將那張已經不知該擺出何種神情的小臉完全掌握。
  “我、我我想說,樂正什麼的,你……”好想叫他停下,她忍耐的極限也差不多了。
  “為什麼喊得這麼見外?以前你不都是喚我師兄嗎?追在我身後,一口又一口,一直喊、一直喊,叫聲那麼軟,那麼甜,比我嘗過的甜糯糕點更要甜入心肺。”
  言語間,樂正熙朝她靠近,再靠近,迷濛的眸蘊藏著勾人攝魄的魅,絲毫不在意她有沒有跟他一樣沉醉其中,逕自拿臉去磨蹭赧紅一直不曾退去的柔嫩臉頰。
  “混、混蛋……”
  什麼師兄師妹?聽起來關係太友好了吧?!
  在人前或許能用這樣的說法,可崔鹿棠並沒有忘記,他走了就再也不回來的那天,她追在他身後哭喊著:“師兄!師兄、師兄……”
  結果他走得頭也不回,仿佛她是盂蘭盆節時跑出來為非作歹的妖魔鬼怪,視她如毒蛇猛獸,只留給她一個騎在馬背上,冷然又決絕的遠去背影。
  從那時開始她就不喊他師兄了,用不禮貌的稱呼來代替,不管爺爺糾正多少次,都只當馬耳東風。
  “你說什麼?”他眯了眯眼,全因她那衝口而出的不雅言辭。
  “沒、沒什麼。”罵他罵他,她就要在心裡罵他不讓他知道。
  “怨氣好大,你在怪我嗎?怪我把你丟下,不曾再回去師父那裡?”
  “我哪敢怪你啊。”怪天怪地怪神佛怪妖魔就是不敢責怪他。
  年少時他仍是學徒才會偶爾上山陪她看看浮雲、數數鳥兒,後來他都是名動京師的樂師了,哪裡還記得她這個遠在天涯海角的師妹?
  他還能喊出她的名字就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別說謊,看你的臉氣鼓鼓的像顆肉包子,是不是想要我把你吃掉才不會再跟我嘔氣?”用磨蹭的不夠,他改成用親的。
  那一記一記吻落在可愛花顏的曖昧聲響聽在耳裡,令她從愣然變成驚愕,再逐漸轉變成惶恐不已。
  崔鹿棠好懷疑自己是只博取主人歡心的小寵獸,在主人不停歡呼著:“好可愛、好可愛”的尖叫聲中,遭到各種慘絕人寰的上下其手,然後無可奈何地露出一臉生不如死。
  “小棠,看著我。”
  她有在看他,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一臉被他“折磨”到不知所措的愣然。
  “對,就是這樣,除了我,不可以想其他的……”
  瞅見她怔忡著不知如何反應,樂正熙越玩越大膽,越做越彰顯著想要圖謀不軌。
  托在小巧下頷的拇指悄悄移了位,進而撫上粉櫻唇瓣,先一步感受唇瓣如花瓣的柔軟觸感,溫柔的吻落在她鼻尖,被眼裡、思緒裡佔據的滿滿的她所催促,親吻的地方自然而然地改成微微開啟的唇兒——
  “你等、等下……先給我等一下——”任憑她再蠢也知道這樣下去不妥,大大的不妥。
  這樣不行,這樣下去她會死的,死得連渣都不剩。
  她必須阻止他!
  樂正熙立刻反對,“不要,我一刻也不想等。我對你怎麼樣,你是知道的,你不能拒絕我。”
  “你對我是怎樣啦?”不是留給她一個冷漠背影嗎?他這纏綿深情是打哪兒來的?
  “嗯?你想聽?別急,慢慢來,我一樣一樣說給你聽……”
  現在,他需要先一親芳澤以解自身饑渴。
  在她眼前那張帶笑的俊臉與幽黑雙眸是這麼說的。
  “不、不對……”他想吻她不對,他想對她寬衣解帶不對,他整個人本來就不對好不好?!“你喜歡我嗎?要是喜歡那天為什麼走得完全不回頭?為什麼不再來找爺爺和我了?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一連數個問句吼得又氣又急,吼得仿佛準備拿春草色衣裙練習彈奏的長指動作一滯。
  樂正熙被問住了,被問得啞口無言。
  緊接著他痛苦的皺眉,默然沉思,思緒從雜亂到理順,從朦朧直至清晰。
  過了良久良久,苦惱的神色終於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瞅見懷中之人時的陰沉與惱怒。
  “崔鹿棠,你怎麼會在這裡?!”
  “哎呀呀呀……”
  恭喜恭喜,有人總算清醒了!還喊出了她那個幾百年都沒人喊過的名字。
  然後,好遺憾,她準備要遭殃了。
  起床氣很多人都有,只是樂正熙特別與眾不同。
  通常會受到牽連的就只有女子,但凡是個女的出現在被吵醒的他身旁,那麼不好意思,被仍處於半睡半醒的他撲殺吃掉的機率非常高,若是男子則一概安然無恙。
  這個病症約莫出現在他四五歲那年,幸好當時他仍屬奶娃娃之列,不具有多少攻擊力,遭殃的物件是老家府上的婢女,事後樂正家老爺、夫人將事情處理得宜,自此之後,服侍在他身旁的下人就全換成了男子。
  當然,只要徹底弄醒他就好,就像崔鹿棠方才做的那樣。
  “爺爺過世前叫我來找你——”
  他喊停,她不可能再說,她等他接話。
  “你剛剛說爺爺……師父過世了?”
  “對呀,我那個——”
  匡鏘——
  等、等等……她很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一定沒有看錯,在聽見她的回答之後,他手上那只瓷杯就被他用力掐碎,用力,掐碎,像對待仇人那般。
  “那那那那個,你……你沒事吧?”她好怕,怕死了,不曉得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麼,只能小心翼翼地發問。
  “我沒事。你繼續。”
  “可哥可是你的手、手……”
  瓷杯的碎片定是紮進他手掌裡了,他的手開始有混合著茶液的血滴落,很難叫人忽視。
  “我說了我沒事。”樂正熙手一甩,甩掉滿手碎片,隨即撕下衣袖一角,將受傷的手包紮妥當。傷口不深,在瓷杯碎裂的當下他就立刻松了手,是聽聞師父過世,他小小失控了一下而已。“繼續。”
  繼續把話說清楚,別讓他再說第三次。
  “好嘛……剛剛說到哪了?啊,我千里適迢來到這兒,結果人家說你不在,爺爺曾叮囑過東西一定要親自交到你手上,我哪敢不聽話?就想說去你房間裡等,可是等來等去不見你回來,我困了嘛,就借你的床躺下眯一眯,我以為你回來一定會叫醒我,把我趕下床,哪裡想到你竟然跟我同床——”
  “閉嘴。”樂正熙換了個杯子把茶水滿上打算啜飲幾口,可一聽到她的胡言亂語,那杯茶又被他重重放回了桌上。
  他發誓他有控制力道,真的有。
  然而想掐死面前這個聒噪丫頭的衝動始終抑制不住,只能讓可憐的瓷杯代為承受。
  “你不讓我說,我怎麼為自己辯解嘛。”
  “你說話就說話,不要隨意加油添醋。”例如沒能說完的那句“同床共枕”,聽在他耳裡,瞬間就能令他青筋暴凸,恨不得把她按住海扁一頓。
  他特殊的毛病在府裡本就不是什麼秘密,但每次醒來時的騷亂幾乎把全府的下人都引了過來。
  要知道隔牆有耳,即使已經事先遣走眾人,也不能排除有那麼一兩隻會在屋外哪個角落偷聽。
  “你、很在意剛才的事哦?”
  “即使我說不在意,你也該注意一下自己的不檢點行為,難道師父不曾教你那些?”
  “有用的爺爺都會教給我,沒用的爺爺閑著時會教我一些,心情不好的時候乾脆不教,搞得我學了這樣忘了那樣,你說的檢點不檢點我不是很瞭解啦。”她搖搖手道。
  “你怎麼不說不管師父教什麼你都學不會?”
  這個世上沒有蠢蛋,只有懶人,若真的有,那恐怕真的是天生的,根本無可救藥,自己蹲角落畫圈圈檢討去吧。
  “你這麼說爺爺在九泉之下會哭的耶。”
  “若師父知曉他養了十多年的“乖孫女”竟然爬上一個男子的床,並且毫無防備的跟人家睡了一夜,師父不只會哭,還會氣得踢開棺材板,從棺材裡爬出來找那個笨蛋算帳。”
  師父並非她的親袓父,只是收養她的人。
  崔鹿棠,她原來的名姓,她真正的袓父是陛下的第一任侍中,因密謀篡位被判全府上下流放溪陽。
  當年她尚且年幼被饒過一命,碰巧辭官的師父不忍見她流落市井一生淒慘,便帶她一塊兒隱居深山。
  如今多年過去,除了她外,崔府的人早已死得一個不剩,這十多年來師父視她如己出,若師父他老人家仍在世,知曉她所做的蠢事,相信他來找她算帳的畫面一定“很美”。
  “你是爺爺的弟子耶!”被教訓的人該是她才對,她連被爺爺訓話的內容都準備好了,不是“你真是頑劣不訓”,就是“你刻意打擾我的親親弟子休息”。
  “我是個男人。”還是個不太“安全”的男人。樂正熙以冷漠言辭與嚴肅的神情提醒她。
  “是啦,你是個男人,是個對我壞透透的男人,又是個只有在“發病”的時候才願意勉為其難對我溫柔的男人……”
  榮伯已經給她解釋過了,他病發的時候就是那樣,就算今天把他吵醒的不是她,而是市集裡賣豬肉的大娘,他也照樣能對人家道盡甜言蜜語,只是說辭會有很多替換而已。
  怪不得,在山上那時他從不讓她去喊他起床。
  他根本打從一開始就不想被她誤會他對她意思,不想她一個人在那兒自作多情嘛!
  “你說話能不能說大聲點?平時吵吵鬧鬧,必要時卻細若蚊吟讓人聽不見。”
  “我沒說什麼,你聽錯了啦,剛才有風!”崔鹿棠不想讓他聽見她的怨懟,直接逃避問題。
  “東西呢?”她不願說,很好,反正他也懶得跟她廢話,白皙指掌一伸,給她理由趕緊功成身退。
  “在這、在這,我貼身帶著呢。”
  遞到他面前的橘黃冊子很是老舊,已經頗有年頭,上面還帶有屬於她的淡淡奶香——是乳皇未幹的那種奶味。
  接過時,他為此蹙緊了眉頭,隨即快速翻頁,從頭看到尾,毫無疑問這是一本琴譜,是師父耗盡一生所學,執筆編寫的一本琴譜,記載著十數首琴曲,很珍貴,卻並非他想要之物。
  “就只有這個?”樂正熙微眯的鳳眸裡有警告的意味在淺淺浮動,用以告誡她不要在他面前胡鬧。
  “對呀,爺爺臨終前就交給我這個包袱,裡面就只有這本琴譜和路銀,還有來找你時要用上的信物啦……”最後一句崔鹿棠說得好小聲,故意不讓他聽見,就為了不想交還信物,圓圓的杏兒眼時不時悄悄揣摩他的反應。
  “你再想清楚一些,師父還有沒有別的東西要你交給我。”
  東西本來該由他親自去取,只可惜日前他另有要事在身沒能依約前去,相信師父是怕夜長夢多,不得已才在大限將至前吩咐她送過來。
  “沒有啊,若有,我幹嘛藏起來不拿給你?”
  為了看我著急的模樣,最好是跪下來嘁你女王,任你蹂躪、任你予取予求,你才肯將東西交出來。
  崔鹿棠看見他臉上的表情好似這麼說,而且陰沉沉的臉色仿佛一坨黑雲,用手去擰,說不定可以擰出一場狂風暴雨。
  她不敢挑釁他的耐心,唯有立刻改口,“沒有沒有,真的沒有!我哪敢騙你啊?你看著我誠懇的眼睛,相信我!”
  “師父不可能只讓你將琴譜送過來。”眼神誠懇不誠懇他不知道,但是她沒有在說謊,他信了。
  “真的沒有了啦!你到底想要什麼嘛?”
  “那樣東西非常重要,不是我需要,是陛下,我們西斐的國君。”有些事他不想她涉入太深,不便言明。
  “所以那到底是啥?”
  “你,”不顧她的呆蠢疑問,樂正熙將那碗放置許久,她一直不敢動手食用的甜粥推至她面前,“把粥喝掉,還想吃些什麼待會自己去廚房跟下人說。記住,不要亂跑,這裡是京師,不是你待慣的深山。你就留在這裡,再給我好好回想一下,師父到底要你把什麼交給我。”
  沒有沒有沒有,就是沒有。
  爺爺託付之物除了包袱裡那本琴譜和作為信物前來尋人的玉佩,再也沒有其他。
  崔鹿棠甚至把包袱裡裡外外、仔仔細細檢查過好多遍,依然找不出哪處有類似雕龍繞鳳或鑲金鍍銀的玄機。
  加上樂正熙搞得神秘兮兮又不把話說清楚,叫她根本無從著手。
  “唔,好吃。”崔鹿棠咬掉最後一塊甜餅,把沾在指上的糖粉細屑也一併舔食乾淨。
  她另一隻手上的油紙包裡還有另一塊甜餅,這是白天她偷溜出去買的,一個人吃獨食未免太無趣,她自個兒吃了兩塊,最後一塊留給樂正熙做飯後甜點。
  眼看太陽即將西斜,從市集回來的兩名下人提著大包小包往廚房的方向走,應該是去準備晚膳。
  略微忙碌的腳步聲才剛離去,另外兩道腳步聲立刻就自長廊另一端響起,其中一道過於輕盈,她還來不及在意,視線繞過廊柱,首先就瞧見朝這邊走來的樂正熙。
  “樂正什麼的,你回來了呀,這裡是大廳右側的長廊,是通往主人寢居的必經之處,我就知道待在這裡等你剛剛好!”看,她這不就把他逮著了?嘿嘿。
  “你在這裡做什麼?”
  “等你啊。你府裡的魚池連半條魚都沒有,難不成我坐在這裡妄想鯉躍龍門變大龍嗎?”隔空說話太麻煩,崔鹿棠乾脆連跑帶跳走向他。
  他今天換了套衣裳,水藍色的,上乘的衣料上沒有過多的繁瑣繡紋,包裹著那具高身兆矮健的身軀,那張難得一見的俊雅臉龐造就出一身雅致閒逸的美與風度翩翩。
  若非他臉上的表情不夠離塵脫俗,總掛著每見她一次就想痛扁她一次的神情,配上懷抱的那具瑤琴真可算得上是飄飄謫仙。
  “熙哥哥,她是誰?”
  就在崔鹿棠離樂正熙還差兩三步距離時,一道嬌甜嗓音突然響起。
  不對,其實那人一直都在,只是身材嬌小,被走在前面的樂正熙擋住。聽見她不怎麼客氣的言辭,那人便好奇地自他身後探出頭來。
  “哇……”好美的姑娘!瞅見那人,崔鹿棠忍不住將眸子瞪到最大,看得目瞪口呆。
  “她是我師妹,代替我師父來訪,你喚她小棠便可。”別的不多說,不然說不清理還亂,樂正熙選擇用最簡潔的方式來說明狀況。
  “呵呵,你好。”不自在的呵呵輕笑聲很是低弱,只因崔鹿棠懂他的意思,她是他師妹,一個基本上遠在他不願意踏足的天涯海角的師妹。
  除此以外,他對她沒有別的意思了,她跟人打招呼之時自然顯得有些有氣無力。
  “原來是師妹。以前聽你說過有個小師妹,跟你師父住在山裡,你們不常見面,原來就是她呀。”不知有心抑或無意,美姑娘逕自說著略微傷人的話語,一臉笑呵呵地自樂正熙身後走出來,來到崔鹿棠面前,拉起她的一隻手,“你好,我叫雲湘若,我是西斐侍中,也是熙哥哥最重要的人,你可以喊我若若。”
  別的可以當沒聽見,那句“我是西斐侍中,也是熙哥哥最重要的人”卻無法不令人介懷。
  她沒有那麼遲鈍,她早該知道,他成年那麼久,又是個正常男人,會想成家很正常,他喜愛之人這麼美,簡直就是落塵仙靈,站在他這個謫仙身邊,真的好般配……
  所以她先前一直在奢望什麼呢?
  他們不常見面,不太熟……就算他們之間真有過什麼,那也是小時候的事情,那些事,早在他一去不回頭的那天不復存在。
  “嗯,若若是嗎?”沒事沒事,她很好啊,看,她還能笑著喚美人的名字。
  崔鹿棠笑著抬頭,瞅向不知何時已經將視線投落在她們身上的樂正熙,“對了,我想跟你說今早那件事,之後我有好好去找過了,我……”
  她打算把話說完就走,離開這裡回山上。
  奈何崔鹿棠如何也無法將字句說完整,到了最後徹底停頓,感覺很不好意思,眼睛又捨不得自那張俊臉上移開半分。
  “那件事晚點再談。”樂正熙打斷她,目的是不想讓伸長脖子候著的雲湘若追究過多,進而轉移話題:“若若,你不是說想聽我彈琴?我們現在就過去吧,一會兒你還要留下用膳,太晚回去不好。”
  “好啊。那小棠去不去?我們一起聽熙哥哥彈曲子,我娘親做了些糕點,待會我家婢女會拿過來,我們一邊聽一邊吃。”雲湘若巧笑倩兮,口中邀請不知是真情還是假意。
  只可惜崔鹿棠的心沒有美人臉蛋那般傾城絕美,逕自解釋成:你不要來、不要來,拜託了,請你千萬不要來妨礙我和熙哥哥。
  她不想去,沒想過要去。
  人家衣著光鮮華貴,顯然是出身大戶人家,她娘親做的點心想必是精緻好看,路邊小鋪買的甜餅哪裡能與之相比,“我就不用了,我……我突然還有事情要做,你們去吧!”
  崔鹿棠將拿著油紙包的那只手悄悄從背後藏進另一隻手的衣袖裡,藏深一些、深一些,再深一些,絕不能被人瞧見。
  “你要去做什麼?或者說這裡有什麼事需要勞煩你動手做?”樂正熙沉聲問著。
  別誤會,他沒有要告誡她別在府裡胡鬧的意思,他只是想告訴她這裡並非她待慣的山上,她不瞭解這裡的狀況,亂跑亂闖只會闖禍受傷。
  “沒有啦,我之前看東邊園子那棵松樹下有個螞蟻窩,我就是想去玩耍一下罷了,這樣也不可以嗎?”
  “隨便你。”
  她在笑,笑容甜美可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樂正熙不願對此作出過多猜測,衣袖一甩,逕自越過她就往寢居的方向走。
  可經過崔鹿棠身邊時,卻聽見她小小聲地問道:“那個……你的手沒事嗎?”
  “我說了沒事,你沒必要為此憂心。”
  是哦,她沒必要擔心他。
  他一直將受傷的手藏在衣袖裡不讓人看見,他就算手受傷了,都要忍痛為美人侍中奏一曲妙樂天籍,她為他擔心什麼呢?
  呵呵,呵呵呵呵。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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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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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4 00:21:23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薄情寡義的傢伙通常在街上一抓一大把,也不差樂正熙一人。
  他跟美人侍中伴隨著嫋嫋琴音談情說愛也就算了,為什麼連吃個晚膳都不選擇兩個人你儂我儂,反而要找個妨礙氣氛的人坐著陪襯?
  不幸成為礙事第三者的崔鹿棠在晚膳過後就逃了出來,留樂正熙和美人兒去依依惜別,自己找了個視野很好的小庭院抬頭看星星。
  一顆、兩顆、三顆……
  繁星點點,在頭頂上的夜幕中璀璨閃爍,反觀她孤零零的,身旁誰也不在,只有冷風吹過,吹拂單薄衣裳、戲弄著鬢邊髮絲,貼著臉頰變得亂七八糟。
  她將心中那股難過死死忍下,拿出那塊沒能送出去的甜餅,狠狠咬上一大口好難吃。
  或許是餅徹底放涼,餡料餅皮失去最初的味道,又或許是、是因為……
  腦子裡,有誰的嬌甜嫩嗓喊著一聲聲“熙哥哥”,又有誰略帶寵溺地輕輕頷首,給予溫然笑意,嘴裡咬碎了的甜餅突然變好酸,被夜風吹佛的身軀好涼,涼意直達胃部,開始隱隱作痛……
  “你在這裡幹什麼?”
  驀然出現在庭院裡的溫雅男嗓,與剛才幻想中某人的如出一轍。
  崔鹿棠急忙回頭,最先看見的是水藍色的袍子,順著衣袍往上看,進而看到樂正熙正低著頭,一臉不可思議地盯瞅著她。
  “今天你問這句話問兩次了啦。”
  “不想我問,就不要總在我面前做出一些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事。”
  “我沒有啊。”做怪事的人是他才對吧?
  他總是突然出現,把她嚇得措手不及,害她以為她真有做什麼壞事哩!
  “沒有?那你現在是在做什麼?”樂正熙緩緩收回緊盯她臉的視線,挑了最近的那張石凳,移過來,一言不發挨著她坐下。
  “你、呃……”他搬得動石凳?!
  她知道他不只跟爺爺學習琴藝,也有習武,聽說是瞞著他的家人偷偷學的……
  咳咳咳,不不,她沒有懷疑他手無縛雞之力的意思,就是平時看他一副溫文的樣子,想不到他力氣竟然那麼大。
  “剛才你沒吃飽?”那雙不像今早有欲潮暗湧的淡然鳳眸瞄了一眼她手上的甜餅,再回到她臉上,話裡的意有所指非常明顯。
  “吃飽了呀。”以為人家要眉目傳情,她乾脆低頭拚命扒飯,來個眼不見為淨,哪料到他們大玩“夫唱婦隨”嫌她吃得少,雙雙給她夾菜,玩來玩去玩不過癮,害她只能硬著頭皮把飯菜往嘴裡塞,太過分了!
  “那是我府裡伙食太差,不對你胃口?”
  “沒有啊,我在山上都吃得很清淡,這裡的膳食雖非大魚大肉,但是你家廚子的廚藝好好哦,菜肴都很美味,我已經很滿足了。”
  “吃飽了,也並非飯菜不對味,那你剛才是在做什麼?”
  話題又繞回她偷偷拿甜餅啃的事情上。
  那塊被她拿在手上的甜餅,他有見過,附近有一間小鋪子每天在賣,想都不用想便知道她今天定是偷溜出去了。
  “我在吃甜餅啊!”為什麼有人這麼喜歡明知故問?
  “我就是問你為什麼會吃甜餅。”晚膳吃了那麼多,那塊餅也挺大的,要說當作飯後甜點,未免太差強人意。
  “我心情不好,把餅當成惹我不快的人,用力咬死他。”
  “誰惹你不快?”
  就你啊。
  擺明瞭找死的話一瞬間在腦中飛快閃現。
  崔鹿棠不會傻到任由話語脫口而出,隨後遭到眼前的男人暴打至死,她趕緊改變話題:“你不是去送美人侍中回府了嗎?怎麼這麼快回來?”
  “我並非她府裡的車夫或轎夫,只需送她到府門口,確認她有上車或上轎就可以了。”
  意思是他最多送美人到大門口,之後自有她府上的人接手,用不著他操心。
  “你這麼做未免太不體貼了吧?”
  “體貼是誰?我認識?”
  “呃,你……”他的笑話好冷。“難道你不認為趁著月色正美,跟她手牽手踩著月色漫步,一路把她送回府裡更能培養感情嗎,,
  虧他還是人家的愛人,做起事來卻興致缺缺,拿人家當可有可無。
  直到此刻崔鹿棠才發現,原來美人侍中一直忍受著他的古怪脾氣,在人前強顏歡笑,她突然覺得她真可憐,嗚嗚……
  “我很忙,每日在外面忙完回來只想著好好休息,至於你說的那些,並不在我的義務範圍。”有她一個突然跑來的麻煩就已經夠他頭疼了,雲湘若那邊分明是個不小心就會粉身碎骨的大坑,他才不會像她這麼少根筋,閉著眼就往裡面跳。
  “想要好好休息,卻為別人撫琴奏樂?就聯手受傷了也要死撐著給人家彈琴?”
  “我說了我的手沒事。”他希望這話別讓他再說第三遍。“還有,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誤會什麼?是指誤會你是美人侍中的最重要之人嗎?”微側螓首面向他,巴掌大的小臉上那雙杏眸倒映著天上繁星的點點璀璨。
  只可惜星芒再耀眼也掩飾不了崔鹿棠眼底隱隱發作的那股不明情緒,在與他對望時越發顯得難以控制,那句“最重要之人”更是音調揚好高,聽起來好刺耳。
  “她說,她是我最重要之人,是她自己這麼說。”樂正熙不想說的,更想將她那可憐兮兮的模樣當作沒看見,奈何喚作良心的玩意兒搶先一步,不許他漠然別開臉,他只能解釋。
  “她、你、那什麼什麼……”冷靜!她聽懂他的意思,正因如此,她更要自己好好冷靜,不要因為他像是為了安撫珍稀小寵獸那樣的解釋弄得心花怒放。
  “你對她好好哦,都願意為她彈琴。”
  他身為宮廷樂師,領的是朝廷俸祿,聽說宮外之人若想聽他撫琴,便需砸下大把銀錢三催四請。
  他架子那麼大、琴技那樣聲名遠播,到了美人侍中面前,就變成外頭地攤上吆喝叫賣的廉價玩意兒了?
  “我無法對她不好。”
  “是嘛、是嘛,太喜歡她了,對她寵愛得不得了,實在沒有辦法,只能對她——”
  “閉嘴。”
  這是他今天第二次訓斥她,怪她不懂人心險惡,一張小嘴總愛胡言搗亂肆無忌憚。
  這次樂正熙懶得解釋,拉過她仍拿著甜餅的那只手,低下頭,絲毫不在意地往她方才咬過的地方大大咬掉一口。
  “喂,你幹嘛偷我的餅吃?沒吃飽還是膳食不合胃口啊?!”誰允許他吃了呀?!崔鹿棠氣急地吼他,用他說過的話回敬他。
  “這是買給我的,不是嗎?”
  “是啊……”慢著,他怎麼知道是買給他的?難不成有人比她還愛自作多情?
  “買來了卻偷偷藏藏不拿給我,被我發現你在這裡偷吃該是給我的東西,我自己過來拿,有何不妥?”
  “是、是沒有啦……”說得都對,她完全只能被他牽著鼻子走,可是……
  “美人侍中拿來孝敬你的糕點你還沒吃夠啊?像這種路邊隨便都能買到的食物,如何能跟人家的精緻點心相比?”
  “我不喜歡吃那些甜食,你不可能不知道,若你有興趣,大可到我房裡幫忙解決那盒點心,省卻我待會拿去給下人。”
  準確來說,是一口咬下就甜膩滿溢的食物他是絕對的抗拒。
  她買的這甜餅,餅皮加入的糖適量,一口咬下,能嘗到餡料最原始的香甜,他對此並不排斥。
  “那個叫若若的美人侍中拿來的糕點很甜?”哎呀呀,那麼他的意思是,她知道的美人不知道,美人拿來的東西他不想吃,她拿來的他會吃?
  “很甜,甜到我頭皮發麻,難以接受。”樂正熙邊說邊吃,直接把她的手舉到嘴邊,握著軟軟小荑要她代為效勞,享受得毫不客氣,吃相過於優雅專注,差點讓在一旁靜靜瞅著的崔鹿棠以為他是在吃什麼美味珍饈。
  “甜餅都已經冷掉了,剛出爐的時候才最好吃……”
  “嗯。”
  餅冷掉了,餡料和餅皮黏糊在一塊兒,分明就不好吃,可他依然不在意的吃光光,形狀好看的兩片薄唇,沾著些許油亮害她好在意,趕緊為他遞上擦嘴巾帕。
  “下次我們一起去買,吃剛做好的好不好?”不過,不太可能吧?她都已經準備要回山上了,就算她不想回去,他遲早也要趕走她,只是妄想的話語仍是抑制不住的說出口。
  “你想去,我就陪你。”
  “啊、呀……”崔鹿棠忍不住發出短促的小小驚呼,對他的應允感到不可思議。
  可歡快感動的情緒還未在心中落下,又聽見他丟過來一句:“只要不給我惹麻煩,不管你想做什麼,我都允你。”
  “我哪裡有膽給你惹麻煩呀?”她自知人生地不熟,才不會到處亂闖。
  “很好,記住你說過的話。”
  崔鹿棠沒聽出哪裡好,他的臉上始終保持著冷漠的淡然。
  “但是有件事你必須給我好好記住,今天就算了,從今往後,你不要跟雲侍中走得太近,與我無法不對她好的原因一樣,因為她是陛下欽點的侍中。”
  不要跟雲侍中走得太近,與我無法不對她好的原因一樣,因為她是陛下欽點的侍中。
  在那之後,崔鹿棠自行剖析解釋樂正熙的說辭,將其歸類為他不想身份尊貴的美人侍中被一個鄉野丫頭帶壞。
  唯有如此,一切才能說得通。
  不然他幹嘛沒事對她好,而不是將九年前轉身離去的冷漠態度貫徹到底?
  算了。她懂他的意思,她能保證日後即使再遇上美人到他府上作客,遠遠瞅見她就立刻跑得遠遠的,直到她離開的那一天為止。
  哪知事與願違,就在隔天,從宮裡回來的樂正熙一臉怒氣衝衝……好吧,是一臉陰沉,活像被欠幾萬兩銀子,一路殺到她面前。
  “昨晚我不是才說過叫你別惹麻煩?”
  府裡不大,她不是跑去廚房監督一日三餐吃什麼,就是跑去池塘邊玩水,再不然就是跑到樹下乘涼數螞蟻,偶爾抬頭看看藍天白雲,再來就是追逐飛入院子的小鳥,自個兒玩得不亦樂乎,整天閒不住。
  樂正熙一回來就在偏廳外的松樹下找到她,二話不說就把她拎進房裡說教。
  “沒有啊,我惹什麼麻煩了?”沒頭沒尾跑來興師問罪,弄得她整個人莫名其妙。
  “我說過叫你別跟雲侍中走得太近。”
  質問伴隨著瑤琴被用力放下的重響降落在她面前。
  樂正熙冷著一張臉,毫不留情地給予與他對視的無辜人兒一個眼神狠瞪。
  “我跟她離得很遠啊。”
  第一,侍中府她進不去,第二,宮城她更加進不去,唯一跟雲侍中有過交集的,就是昨天在長廊的初遇以及後來的晚膳。
  他說他沒空跟人家踏著月色談情說愛,她也不可能會去,所以她跟那位侍中大人就再沒有接觸了。
  “你離她很遠,那這是什麼?”“啪”的一聲,樂正熙用力將某樣東西拍落在她面前的桌上。
  “你好嚇人,這什麼啊……”
  “若真想嚇唬你,面前這張桌子就會被我拍個粉碎,用來殺雞儆猴。”雞是桌子,猴子是她,前者死的,後者活蹦亂跳,是只頑劣的惡猴,專惹麻煩,人人都想要把她按在腿上暴揍一頓。
  “就算你要打要罵,也要先讓我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吧?”在他面前,她已經不止一次體會到犯人枉死時的冤屈。
  為了不讓自己死得不明不白,崔鹿棠滿臉無辜地瞄了他一眼,伸手過去,從他掌下小心翼翼地摸出某樣東西。
  這是一張紙,上面寫著某種東西的製作方式,只是上頭的錯字稍嫌多,若沒猜錯,這不就是、應該是……
  “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嚴肅且冰冷的言辭像利箭射來,直直紮入腦袋。
  或許他沒那麼壞,是她想太多,可他分明用著興師問罪的口吻,每每從頭頂飄下來,就是如何都揮之不去呀。
  “好啦、好啦,這是我寫給美人侍中如何將鮮花保存下來做成發飾的方法,怎麼了嘛?”
  “你什麼時候寫給她的?”
  “就昨晚啊,晚膳時你碰巧有事離開了一下,趁你離開,她靠了過來,說我頭上的花飾好好看,向我討教,要我教給她,等做好了就戴給你看。”
  “你……真是無心插柳。”插出一樹令人敬謝不敏的麻煩。
  “我本來不想給的……”崔鹿棠沒聽出他的弦外之音,小聲說出了自私的心裡話。
  “不想給你還給?!”樂正熙凶她,用瞪眼以及拍打桌面的方式。
  “我做什麼了嘛?”她什麼都沒做吧?頂多配合著讓他們的感情更加錦上添花而已,快感激她呀!“還是說這張紙有什麼問題?等等!這張紙怎麼會在你這裡?”
  “就因為你給的這張紙,雲侍中回去就命人做了發飾,剛好今早沒早朝,她戴著進宮找人敘舊,順便找我,結果路過御花園時被蜜蜂所傷,我碰巧經過那裡,趁亂將這張紙撿了起來。”幸好是他撿到。
  打開紙張瞅見她亂七八糟的字跡時,他二十七年來頭一次感歎自己的運氣竟然這樣該死的好。
  “你字寫得亂七八糟,錯字連篇就算了,竟然連製作方法都寫漏一個關鍵過程。”他真的佩服到五體投地,換作是他,那種字他絕對拿不出手。
  “不、不會吧……我寫漏了?”
  製作方法是幼時在爺爺的藏書中找到的,當時他也在場,還耐心教導過她呢,順序先後他多多少少還記得。
  如此說來,寫給美人侍中時她應是心存嫉妒才會寫漏……
  糟了!她現在比較在意的是蓄意謀害朝廷命官可是重罪……
  “那、那那那她呢?她還好吧?!”
  “她被蜜蜂所傷,立刻被送回侍中府,想必此刻陛下已派御醫去為她診治。”
  “你、你沒事吧?”
  被關愛對像換成他。
  只因他突然一臉無力,不發一言地在她身旁坐下,一手撐在額前,神色略顯痛苦,害她感到無比心虛,擔憂接下來要承受何種斥責怒氣。
  “沒事?我非常有事。早知如此,昨天我就該把你們兩個分開到天邊遠……不,我該直接把你這個蠢丫頭鎖進房裡更能省麻煩。”
  “什麼嘛!我這是在關心你耶!”
  “你該擔心你自己。”
  “我有為自己擔憂啊。”她都準備好挨駡了,看,她一臉真誠的視死如歸,來吧!
  “你還是沒懂我的意思。”樂正熙眉心擠出折痕,鳳眸在瞅向她時浮現一抹無可奈何,“我說過她是陛下欽點的侍中,你沒把我的話聽進去?”
  “我聽了呀。”她有膽把所有人的話都當馬耳東風聽過就忘,獨獨不敢不聽他的。他在她中的地位一直比生她的父母、領養她的爺爺還要有威嚴。
  “那麼,我再說一遍,雲湘若是我們西斐國君欽點的侍中,陛下拿她當紅顏知己,打從她小時候起便疼她疼到深入骨髓,看在陛下的份上,我無法不對她好,只要並非過分胡鬧我都會由著她。而我要你離她遠一些,是為了日後即便有任何危害到她安全之事發生,責任也不會追究到你身上。”
  說了半天,他從來就沒有在意過那位美人侍中囉。
  由始至終,他在乎的、不願看到惹上麻煩被降罪的,一直就只有她。
  “咦?咦咦咦咦?!”這麼說,他先前那些警告啊、冷眼旁觀啊,其實都是在為她著想,今天一回來便沖著她神色陰晦,其實是為她擔憂而產生的各種惱怒情緒。
  “小棠,我現在非常生氣。”
  他生氣,但是她卻莫名感到好開心。
  “我沒想到你這麼蠢,一來就給我惹來這麼大的麻煩,陛下派人來抓你進宮問罪,只是遲一些早一些的問題。”
  “那、那我現在要怎麼辦啊?”開心是一回事,事態緊急又是另一回事,這個崔鹿棠還是能分清楚。
  “去收拾東西,馬上離開這裡,回山上去。”
  對哦!她怎麼這麼蠢?趕緊跑路呀!難不成還傻傻等著人家來抓嗎?
  “我馬上去!”她馬上就走,立刻走!
  她不能被抓到,不能連累他,她現在就一個人回去!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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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4 00:21:37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說好的一個人回山上,等崔鹿棠收拾好包袱跑到府門前,卻瞅見樂正熙一手抱琴一手牽著匹馬在等她。
  “咦?這是為我準備的嗎?”
  既然是逃跑,自然不會去顧輛馬車送她出城,騎馬是最快的方式。
  可她沒有騎過馬呀?
  “上來。”樂正熙沒有解釋太多,瞅見她出現,丟出簡短兩字,動作俐落的上馬,再朝她伸出手。
  “你要送我出城嗎?”
  “我是要跟你一起走。”
  “啊?我知道回去的路,我一個人走走停停,看看風景,走累了就找商隊什麼的搭便車,你應該很忙才對,就不用麻煩了啦。”
  “我沒問你知不知道路回去。”再蠢也要有個極限。
  額上青筋不停抽搐,樂正熙在馬上彎身,伸手揪住她的衣服就把她拎上馬,再朝她伸出手。
  “啊呀……”他的動作太乾脆俐落,她都還沒反應過來,人就坐到他身後,跟著被一個大包袱塞了滿懷。“這是什麼……”
  “糕點和乾糧書在日落前我不會停下,直接趕路到離京城最近的東邊城鎮嘗怕你餓著,給你路上吃。”
  “你為什麼要……”為什麼要大費周章親自送她回去?為什麼又要像對她極好那般為她做好了所有事情?
  他這麼做,會害她忍不住胡思亂想,再對他自作多情的呀!
  “師父過世,我來不及見他最後一面,如今我這個當弟子的回去給他祭拜上香,這有什麼問題嗎?”
  “是沒有。”
  “況且你並沒有把我料想中的東西帶過來,既然如此,我唯有親自走一趟。坐好。”樂正熙懶得再與她胡扯亂扯,“坐好。”兩字言畢,當即勒動韁繩,讓胯下馬兒奔向城門。
  馬上異常顛簸,他像早已習慣這種騎乘方式,不發一言地驅使駿馬奔跑,崔鹿棠則是頭一次騎跑這麼快、這麼急的馬兒背上,險些被顛顫得連早膳都嘔出來。
  “樂正、樂正什麼的……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騎這麼快?我我我、我快掉下去了啦……”
  “如果你不想引人注目死太快,最好給我閉嘴。”
  “可是我、我我——”她是真的很難受。若非及時抓住馬鞍,有好幾次她就要被甩下去。
  “抱著我。”
  她沒有騎過馬他是再清楚不過,但只有讓馬匹用這樣的速度奔跑,才能在日落前趕到預定之地。
  眼看城門就在眼前,樂正熙不想多生事端,唯有親自開口提議。
  “什、什麼?”他的說法太令人感到驚恐,她簡直受寵若驚。“樂正什麼的,我想了想,你還是讓我一個人回去吧,城門已經到了,你就在這裡放下我……”
  “放下你?然後呢?”
  “我自己一個人回去呀!”她剛才不是說過了嗎?
  又不是三歲小娃娃,她知道怎麼來,就知道怎麼走回去。
  “你以為只要出了城門,陛下便再也無法拿你怎麼樣對不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她真有那種想法,他不是該怒斥她天真,而是該咆哮她有多蠢。
  “你要是執意陪我一起回山上,萬一你家陛下連你一起怪罪那該怎麼辦?”
  “這種事你沒必要費心,我對他比較熟,通常他不會氣太久,等過些日子他自然會消氣。”
  樂正熙沒那麼多時間與耐性去應付她的廢言廢語,先用鬆開馬韁的左手抓住她的手,環上他的腰,接著換手,另一隻小手同樣環在他的腰上,待一切完畢再重新握回韁繩,卻沒料到她乖巧順從地貼上來時,自己忍不住渾身一僵。
  “要真覺得這麼討厭,一開始讓我坐前面就好了嘛。”她的抱怨,源自於遭到她碰觸便會變得身軀僵硬的他,這樣未免太過傷人。
  “坐我前面被人看見你長什麼樣子,你只會死得更快。,
  崔鹿棠在京師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人物,方才路過街道已經有不少人把他認了出來。
  相信用不著半個時辰,“樂正家的熙公子與一位姑娘共乘一騎出城”的謠言,便會傳到不少相熟之人、或他不認識卻認識他的人耳裡。
  “抱歉,我長得其貌不揚,被人看見你跟我在一塊兒,你很可能會跟我一起被打死。”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我想說的是倘若陛下找畫師按照雲侍中所述續了幅你的畫像,被瞅見我與你同乘一騎,陛下更能確認就是我包庇了你這個傷害他家寶貝侍中的混帳丫頭。”
  “你那麼害怕被降罪,剛才就不應該帶我出來呀!”
  “小棠。”他喚她,淡漢的語氣近乎無奈。“你能不能別總是誤解我的用意?”
  “我沒有啊?”她誤解啥了?
  “我的意思是陛下要找我比較容易,至於你,他與你素未謀面,想要叫人將你抓到他面前治罪,十分有難度。還有,我並不討厭你。”
  “騙人!對著雲侍中,你的眉啊、眼啊分明笑得很溫和很寵溺。”
  “面對外人我才會有那種表現。”對誰都溫和並不代表對誰都好,而且所謂的好本來就十分難以定義。“若你真覺得我對旁人的好已經符合你內心誤認為的那種程度,那麼,我會告訴你,並不是對於每個惹上陛下“疼寵之人”的女人,我都會以身犯險出手相救。”
  他想要表達的用意已經很明顯了。
  他相信只要不是蠢蛋都一定能聽懂。
  “你就這麼緊張我會被陛下抓去怎麼樣啊?”
  “與其說是緊張擔憂,不如說是我曾答應師父不管發生了什麼,都定要護你周全。”
  打從領走她的那一刻起,師父的初衷便是想要她能無憂無慮地快樂長大,因此她幾乎一直待在山上,從未涉足過外面的繽紛繁華,才會像現下這般不懂得人情世故與少根筋。
  “要護我周全,當年卻走得頭也不回,就只不停的給爺爺寫信,還從不過問我的事。”崔鹿棠努了努嘴,反正他看不見,在一陣激烈的顛簸之下順勢抱緊他。
  毫不意外,她懷抱著的男性軀體又是重重一震,並且出現良久的僵硬。
  “別說當年之事。”
  “我做錯什麼了嗎?”有錯到那麼罪無可恕,讓他把她拋得遠遠,一走不回頭,留給她無限委屈?
  “你什麼都沒做錯,錯的是我。”
  “騙人……”
  他沒有說謊,犯錯的確實是他。
  感覺身後的她把他越抱越緊,在在突顯她的依懶,甚至把臉貼在他背上,像為了隱藏滿腹委屈和淚意般反覆磨蹭,她的碰觸、她的暖意,將可怕的回憶驀然喚醒——
  他的面前有她,比現在這個她更為幼小可憐的她。
  她不在他身後而是在他懷裡,那嬌小的身子全是血,就連青色的衣裙也被血的顏色染得觸目驚心。
  她在發抖,顫意來自傷口的疼痛和失血過多,她沒有哭,可是那張巴掌般大小的臉上有淚珠滾滑而下,那是他在……
  不行,他不能再想,他就是做好準備不再回想那些,才決定跟她一起回山上的。
  重重吐出一口氣,樂正熙要自己打住,專心策馬賓士。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馬兒載著他們一直奔跑,直到接近黃昏,終於看見目的地的城門。
  樂正熙帶著崔鹿棠進了城,找了間客梭投宿。
  他回頭想要喚她,隨著身軀轉動,原本黏在背後的軟小嬌軀雙手一松,逕自往一旁傾斜——
  “小棠?!”他嚇了一跳,反射性用手把她撈回來。
  本來還擔心是不是陛下為侍中之事勃然大怒,派了刺客來行刺,她已經慘遭毒手中箭身亡,他急急掐住小巧下頷抬起一看,才發現她……睡著了。
  “你真是……”
  樂正熙有些哭笑不得,卻沒有把她喚醒,而是抱著她下馬,將馬交給聞聲而來的店小二,隨後帶著她走進客棧。
  “這位公子,打尖還是住店啊?”
  “投宿,一間上房。”
  “呃,一間房?不知公子與這位姑,良是何種關係?”
  雖說此地並非窮山僻壤也沒有賊匪倡狂,但一位俊公子抱著個昏迷不醒的年輕姑娘,在外人看來很可疑。
  要知道通常像這種英俊公子哥兒很多都是斯文敗類,說不定其實是個人口販子,不知從哪處拐來了可愛小姑娘,正等著把她賣到妓樓去哩。
  掌櫃可不想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姑娘就這樣被丟入火坑,才拿出帕子擦著汗,一臉小心翼翼地仔細詢問清楚。
  “夫妻。”
  本想說兄妹,可她黏著他睡得太依賴、太甜蜜,他首先放棄,寧可自己吃虧,也不想扯事後難以解釋的謊言。
  “原來公子跟這位姑娘是夫妻,好哩,小二!一間上房,快給這位公子帶路!”
  幸好他的說辭加上她的反應,掌櫃才沒繼續懷疑他做著什麼黑心勾當,忙喚了小二來給他帶路。
  進入房中,樂正熙仍是沒有喚醒她。
  一方面是出於體讀她從未在一天之內趕過這麼遠的路,不忍心,想讓她再好好休息,另一方面是他暫時不想,剛才已吩咐小二為他們留飯菜,就是她醒來也不會讓她餓肚子。
  他坐在床沿,注意力一時間無法從她熟睡的臉龐移開,指尖輕輕碰觸柔嫩臉頰,發現有暖溫傳來,進而放心撫上,任由長指在她臉上滑行。
  她就在他眼前,她是有溫度的。
  她雙頰粉嫩,睡顏憨甜,唇微張的動作特別稚氣未脫,輕輕淺淺地呼吸吐氣,這個她跟絡在記憶裡那個奄奄一息的她,不一樣。
  他捨不得放手,明澈眼眸一直停在她臉上,就這樣陪著她,過了許久許久。
  直到天黑,突然想起該點燈,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吵雜聲響,樂正熙驀然反應過來,豎起耳朵仔細聆聽吵鬧的經過——
  “開門!我們是皇宮禁衛,帶著陛下的手諭前來捉拿要犯!”
  “天、天哪……”
  “官老爺饒命……我們夫妻兩人什麼都沒做過呀!不、不,我們正準備做,可是你們就闖進來了……”
  “嘖嘖,衣服穿上……還是我們出去吧,就這傢伙,看著就不像上頭說的什麼俊美宮廷樂師,下一間、下一間!就剩下幾間而已,搜不到就到下個城鎮、村落繼續!”
  終於來了嗎?
  樂正熙閉了閉眸,對於“皇宮禁衛”一說並不感到過於驚訝。
  他跟崔鹿棠兩人一騎,馬兒自然是跑得慢了些,對方一人一騎,一路找來,找到這裡來時間剛剛好。
  沒有時間了……
  聽見隔壁客房傳來淒慘驚呼,此時此刻叫醒一隻小豬趕緊逃跑絕非明智之舉。
  樂正熙決定賭一把,把可能出賣自己身份的瑤琴往床的最裡邊放,隨即上了床,弄散床幔造成半遮半掩,迅速脫掉衣抱只剩褲子,身軀壓上床上軟軟綿綿又嗜睡的那一具,順手抽掉將墨發半綰的象牙骨簪,任由髮絲滑下,遮住臉頰,低頭就吻上微張的小小粉唇——
  “嗚……嗚!”幾乎在察覺呼吸被奪的瞬間崔鹿棠就清醒過來。
  房裡沒有點燈,很是昏暗,但她在山上住久了,向來能很快習慣在黑暗中視物的方式。
  她定睛一看,看到了、看到了……
  見、見鬼!……若沒看錯的話,覆在她身上的人是樂正熙,他、他正在吻她!
  “別吵,不許大聲叫喚,也不許喊我的名字,但是你必須叫出聲來。”
  樂正熙在她上方這麼說,短暫的解放並沒有真的把她放開,他不願離去,唇依然貼著她的。
  “這算什麼、怪要求……”如此情景,讓她感覺腦子裡有怔然與驚駭相互糾纏,她甚至有點分不清這是夢裡還是現實。
  “你不聽我說了嗎?”
  “什麼聽不聽你說?你、喂、你等下、等——”
  他絲毫不理會她願意配合與否,再次將她吻住。
  這次與怪異起床癖那次不同,他是清醒著的,甚至比她還要清醒,以自己的意識擁吻她。
  她從愣然轉為徹底驚恐,把慌亂的心思毫不隱藏地表露出來,有好幾次都以為能從他嘴裡掙脫,結果又被他逮回去。
  她不知道她該有什麼樣的想法,她只是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麼,這份無知催促著她抗拒掙扎。
  可他根本不允許她這麼做,一上來就吻得又急又霸道,重重吮吸粉潤唇瓣的動作讓她知道自己的唇到底有多柔軟可口,才能一再被他品嘗著,他根本不願離去。
  她太嫩了,那輕易便將牙根莫名發軟的兩排貝齒撬開的舌仿佛在這麼說,她擋不住他,在無力抵抗之下唯有承受,感受他的舌侵入口腔,嘗盡每一個角落,撩撥著纏軟小舌,勾出無數她從不知曉的蜜膩。
  “嗚嗚!”
  他被她掙脫了,就在他過於沉溺在她的甜美可口之際。
  “你在做什麼?”
  “你以為我在做什麼?”他不回答,只是反問她。
  或許連他自己都有那麼一點點渴望這並非為了即將到來的“殺身之禍”,而是出於他的真心,或許……
  “你不喜歡我的,不是嗎?”
  他不喜歡她,可她很喜歡他呀。
  打從遇見他的第一眼開始,從最初嬌睛怯怯、童音稚嫩喚著那聲“師兄”開始。
  可他還是不喜歡她呀,不是嗎?不喜歡,就不應該對她做這種事,讓她產生更多、更多的誤會……
  “我不喜歡雲侍中,也沒有討厭你。我只能說這些。”這是他的回答,他現下唯一能給予的安撫與承諾。“小棠,我不會害你,更不會傷你。”
  崔鹿棠愣愣看著他,在思考他話裡的意思,須臾過後,似乎想通了什麼,隨即怯怯地朝他伸出雙手。
  不過是一下下,連一盞茶的時間都沒有,在焦急的等待中讓他感覺似是過了許多年。
  一得到她的允許,他立刻重新壓上那具軟柔身軀,解開腰帶,露出裡面嫩青色的肚兜,毫不客氣的掌握著一團飽滿豐盈揉玩起來。
  幾乎在同一時間,房門被人踹開,男人扯著嗓在門外喊著同樣的對白:“我們是皇宮禁衛,帶著陛下的手諭前來捉拿要犯!”
  樂正熙不予理會,反正床幔經過一番佈置,該看到的門外之人會看到,不該看到的也隱約看到,他只集中加重手中動作,張口輕咬在雪嫩頸肌——
  “啊……”
  如他所願,身下人兒叫喚出聲,嗓音嬌嬌軟軟,還附帶一聲急促喘息,隨著大手不住移動,在不同部位加以逗弄,她的叫聲越來越嬌媚誘人,越來越讓人心跳不已。
  “嗚啊……那個、那個地方……不可以,不要、摸啊……”
  “為什麼不要?你真的不喜歡嗎?”
  “嗚嗚……不是不喜歡、是、是……”是羞恥,是因為有人在旁觀!崔鹿棠說不出話來,羞得把頭扭到一邊不看似乎興致高昂的他。
  “既然喜歡,那就別拒絕我,嗯?”他用著充滿誘惑的口吻在她耳邊低語。
  他們只是在演戲著演得越火辣越好,演得越放蕩越能叫闖入的觀客知難而退。
  樂正熙在心裡如此說服自己,否則,他怕他會整個人亂掉,為她而亂。
  “喂!喊你們呢!在做什麼?官爺說的話沒聽到?!”
  “我看不如就這樣算了?”
  妨礙人家辦事未免太過分,加上今日這間客棧有許多夫妻、愛侶投宿,有過不少前車之鑒,說話的禁衛大哥連忙拉住想要踏入房中的同僚,硬生生把他拖了出去。
  在關門之前,不忘附上一句:“抱歉,你們不用停,請繼續,打擾了。”
  事情仍未結束,隔著薄薄一片門板,只聽嗓門特別大的禁衛怒聲道:“你這是幹嘛?我們是在執行公務!”
  “知道了、知道了,我們在執行公務,可你沒看見人家正在忙?”
  “忙又怎樣?又不是咱們陛下,忙著做那種事又不能報效國家,剛才床上那一對無視我們猴急成那樣,簡直就是沒把陛下和王法放在眼裡!”
  “是是是,你公正嚴明,對國家、對陛下毫無二心,但是你毫無半點禮貌可言勇闖好幾間,你不覺尷尬我都感到羞愧。”
  “我們是奉命執行公務,你羞愧個屁啊?!”
  “老兄,上頭說要找的是名樂師加上一位年輕姑娘,可方才你也看到了,一路過來,琴沒瞧見半張,被你一棍打下去嚇到差點不舉的倒有不少,你這麼做太缺德了。我看陛下也不是真的想找,也就意思意思,不然怎會連畫像都不發配一張到我們手上?走吧走吧,剛才是最後一間,我眼力好得很,在上面辦事的男人手臂有肌肉的,肌、肉,你見過軟軟弱弱的樂師手臂有肌肉的嗎?雞肉還差不多。快走快走!”
  或許是今天碰巧來投宿的男女過多救了他們,又或許是源自於一連打擾好幾對愛侶導致良心愧疚,加上那句“陛下也就意思意思,並非真的想找”,兩名禁衛的說話聲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樓梯那邊,再也聽不見。
  人都走遠了,也是時候該住手了。
  可是樂正熙感覺在嬌軟軀體上摸索的手停不下來,親吻著柔嫩肌膚的兩片唇也沒有停下的意思,它們全部脫離他的控制,逕自對她上下其手,品嘗她的青澀嬌嫩,真的渴望跟她翻雲覆雨。
  當他的指鑽進羅裙,探入褻褲,想也不想便往她腿間探去,撩撥著試圖擠入嬌嫩加以擴張——
  這時,身下的她驀地一僵,幾乎是邊哭著邊輕聲叫喚出來:“不要!好痛……”
  正是這一聲叫喊,讓樂正熙瞬間清醒過來,他立刻抽回手,自她身上撤離。
  “樂正……”崔鹿棠在他身後欲言又止。
  “把衣服穿回去。”他取回衣服,背對她默默穿上。
  然而粗嗄男嗓有別于往日的溫潤,別說是她,就連他聽見了也知道沒有多少說服力。
  “剛、剛才的是……”
  若沒聽錯,那便是西斐國君派來緝拿她的人。
  她知道的,他是為了保護她才會那麼做……那為何,她會因他的抽身離去而感到傷心難過呢?
  “已經沒事了,這些天我小心一些不暴露身份便是。你先把衣服穿好,我去喊小二把飯菜拿來。”
  “等一下……”她的身軀仍是虛軟的,但她急著從床上爬起來,邊整理淩亂的衣裳,邊用手拉住那片在眼前飄過的雪色衣袖,“你要去哪裡?”
  “去喊店小二,把膳食拿過來。”
  “然後呢?你要去哪裡?”
  樂正熙沒有回答,只回以沉默。
  “你……是不是要去跟掌櫃多要一間房?”崔鹿棠用飽含猜測的語氣問著,語音帶著不知名的輕顫。
  “這是對你我而言最好的辦法。”
  他說的是他們無法同房過夜,再去要一間房間就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你之前說了我們是夫妻……”那時他說的話,她在迷迷糊糊之中聽見了。
  她真的好高興、好高興,明知那是假的,哪怕他並不喜歡她,只要他願意跟她在一塊兒,她什麼都不介意的,真的。
  “我們不是。”他不可能沒看見她眼裡的怯弱懇求,但他只能選擇這樣回絕她。
  “你……你留下來好不好?”
  “你想繼續剛才的事?”他反問她,嗓音冰冷到極致。
  他不想傷害她,更沒有讓她害怕的意思,但此時嚇唬她似乎是最快捷有力的辦法。
  他沒有將衣袖從她手中抽回,而是用另一隻手摸上她緋紅的臉頰,沉著聲,帶著蠱惑的嗓音道:“小棠,男人對女人就算沒有感情也一樣能做那種事,我不想傷害你。”
  “我不怕你的傷害。”他都傷過她不止一次了。她是傻,但她更害怕他就這樣丟下她離開。
  “你先用膳,我承諾會待到你睡著為止,這樣可以了嗎?”這是他最大的讓步,對她,從各方面來說他都盡力了。
  “不要!你不要走,吃完膳食也不要走,我害怕剛才那些人會再來,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即使他嘴上不說,崔鹿棠也明白他願意陪伴只是為了跟她回山上拿東西並且拜祭爺爺。
  她沒能帶來,他就親自去取。
  等東西拿到手他就會離開,她在她的山上,他回他的京城。他說不喜歡雲侍中,也不代表會喜歡她,終有一日他會迎娶一個他真心喜愛的女子,他們最後依然死不相往來。
  她的願望就是想要他陪著她,那怕只有回山上這一路也好。
  崔鹿棠等著他的回答等了許久,久到以為他會惱怒甩袖走人,她只能垂下腦就在這時,樂正熙的嗓音再次出現在頭頂:“可以。若你這麼不想我走,我便留下。”
  留下陪她,看著她,只是看著。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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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4 00:21:51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天朗氣清,抬頭便看得見碧空如洗,連一片浮雲都沒有。
  繼續趕往山上,碰巧路過一個清澈小溪,正好停下稍作歇息。
  “原來你只要坐著睡就不會有古怪的起床氣啊?”
  在客棧自禁衛手中逃脫之後過了好些日子,樂正熙行事一直小心謹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每每到客棧投宿他都只要一間房,說是為了崔鹿棠的安全和不讓人對他們起疑。
  幸好,他只要坐著“睡”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至今她才能一直安然無恙。
  “那是淺眠。”
  “那你其實每天都沒有好好睡哦?”好可憐,不過他每天都一臉神清氣爽的啊?
  “我有睡,只是很容易察覺周遭的狀況,也很容易醒過來。”
  之所以這麼辛苦,一來是慎防她口中所說的起床氣,二來是怕再遇上陛下派來的人。
  再說,不知到底是誰害他每晚都不能好好睡覺的。
  每每住店投宿,要兩間房的話還未說出口,身旁那兩道視線既誠懇又可憐兮兮,顯然就在說“你不能讓我一個人,我會害怕,你敢丟下我我就當場哭給你看”,實在沒辦法,他迫不得已與她同房,只是床歸她,他坐著,一張瑤琴伴隨撐額閉眸的他直到天明。
  “可是你今天差點起不來耶。”
  “那是因為昨晚有人一會兒喊著:“師父,您別死啊,別丟下小棠!”一會兒又喊著:“那碗甜湯好好喝,小二哥,再來一碗!”一晚上吵吵鬧鬧嚷著一堆亂七八糟,我想睡都睡不了。”
  “呀……那、那可真是難為你了。”她無比尷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給出提議:“要不,今晚你去床上睡,換我坐著?”
  “用不著你操心,我要真的撐不住感到疲憊,自會去跟掌櫃多要一間房。”
  “那你可要多撐幾天呀,最後撐到回山上,你不可以丟我一個人啦……”她把願望說得好小聲。
  “你說什麼?”
  “不不不!沒有啦,我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說,嘿嘿。對了對了,你的琴……我看好幾天了,那張琴,你還在用哦?”
  “琴是師父送我的,沒破沒損,弦也用得順手,為何要換?”
  恩師所贈之物理所當然要好好珍惜,可琴上的弦明顯就是許久以前她為他找來的蠶絲所制。
  “我以為你根本不喜歡,已經把琴都丟掉了……”她以為他不喜歡她為他找的東西。
  況且,這些年他成了宮廷樂師,他在眾多皇孫貴族之間造訪穿梭,有多少人會送他絕世名琴,那張琴他不該再留著才對。
  “我並非冷情之人,琴用得久了,有了感情,我自然捨不得換。”
  “又說謊騙人……”他對她就很冷啊!
  弄得她都要懷疑,是不是在別人面前他就能溫潤如玉,到了她這兒,他就直接變成千年寒冰,連一點點感情都不願擠給她,簡直比冰鎮酸梅湯還要冰涼!
  “你喝完了沒?喝完了就趕快動身,我們還要趕路。”
  之前他說稍做歇息只是休息一會兒,她卻以為他們在遊山玩水,喝完水不走,蹲在溪邊把手伸進水裡,邊玩著水流邊跟他閒話家常,再這麼下去,日落之前他們可能無法到達目的地。
  “咦?你不喝嗎?”
  她以為是她在等他。
  樂正熙仿佛聽見心裡有過一陣重重歎息,無可奈何蹲下身,兩手併合掬了些清澈無比的溪水,湊到唇邊,三兩下喝了下去。
  “啊,你等一下,等一下下啦……”
  他喝完不擦嘴,崔鹿棠自懷裡取出一個乾淨手帕,過去幫他擦掉沿著下頷滑落的幾滴晶瑩水珠。
  “你……”
  她的舉動沒有換來感謝的話語,只換來他身軀的重重一震,害他差點想把她狠狠推開,推落到身後的溪流裡。
  “怎麼了嘛?”
  “你竟然有臉天真地問我怎麼了?”他眉心緊蹙,雙目緊盯著她。他沒有用瞪的,但那個略顯惱怒的眼神足以告知她他有多麼不悅。
  “我就是不懂才問你嘛!我又不住你肚子和腦子裡,哪裡知道你肚子裡裝了什麼水、腦子裡又有什麼想法?”
  聞言,樂正熙心裡除了歎息,依舊只有歎息。
  片刻過後,他才無可奈何地用斥責的口吻說道:“我說過要你別隨意碰觸一名男子是吧?”
  光是男子還不夠重要,最重要的是,物件是他。
  客棧那一夜太足夠,足夠讓他知道原來他會為她失控襲失控到難以停下,為此他已經狠狠告誡過自己,絕不能讓同樣的事情再發生,與她同房,僅限於守著她,每每看著她,他都必須壓抑著不能回想那天晚上嘗過她的香甜與柔軟。
  結果,她真的不怕死,三番兩次挑戰他的極限,害他真想一掌把她拍死。
  “好好好!你別生氣,我就是沒忍住嘛!”她做錯了,又做錯了,不管在他面前做什麼,她就是錯、錯、錯!好啦,錯就錯吧,她現在都放棄掙扎了。
  “還有,我又不認識你說的“一名男子”,就只認得你,對別人我才不會這樣。”
  “我沒有生氣。”他只是被她嚇到了。
  “你說不生氣時的模樣真沒有多少說服力。”
  “我從未想過要用自己的臉來說服你。”反正面對她,他就只能擺出這張臉,也擺習慣了,她愛看不看。“走吧,我們沒時間耗在這裡。”
  陛下是一時不想追究,不代表一輩子不會追究。
  為了保護好她並且將功贖罪,為今之計,唯有儘快趕往山上,將陛下想要之物拿到手。
  話雖如此,總有意外,而那個意外往往能得到他的容忍和默許——
  “你想去逛逛?”
  這些天一直沒再遇上陛下派來的人,樂正熙的戒備有所鬆懈。
  此時進入城鎮,剛好補充完食水,準備回客棧牽馬兒繼續趕路,不經意發覺他身旁的丫頭三步一回頭,看的是人群擁擠的市集方向。
  “可以嗎?”崔鹿棠問著,眼眸裡有兩道熠熠光輝在閃閃發亮。
  “我若說不行,你也會找機會偷偷溜出來不是嗎?”
  “你對我真瞭解。”
  那不叫瞭解,叫熟知,畢竟他們認識的時間太長。
  在京城時他沒有時間領她到處看看,她連看看各種名勝建築的機會都沒有就急著逃回山上,他不由為她感到可惜。
  反正不差這麼一時半刻,就陪陪她吧,待會再去買些她喜愛的食物打包帶回來。
  “今晚我們只能露宿。”他提醒她,要她別高興太早。
  “沒問題、沒問題!我是在山上長大的,哪有你們城裡人嬌貴?我不介意露宿啦!”
  “給我。”
  得到允許,崔鹿棠轉身就要往回走,卻看到身旁的他驀地伸出手。
  “什麼?”她愣住了,不明所以地呆瞅著他。
  “你……給我就是了。”
  他不說,以為她懂。
  結果她左思右想苦惱了片刻,最後一臉了然地掏出一樣東西塞進他手裡。
  “來,給。”
  她交給他的是個繡著可愛小花的錢袋,兩邊繫繩的末端還綁著小巧鈴鐺。
  “你給我錢袋做什麼?”
  錢袋應是師父給她的。
  師父在朝時雖為官清廉,但仍存下不少積蓄,加上他們住山上,自給自足,平日還會拿些瓜果蔬菜到山下村莊換些物品、銀錢,她出手闊綽他毫不意外。
  然而錢袋鼓鼓的,裡面好似連半個銅板都沒有,全是碎銀,她到底是如何安然無恙到他面前?而沒在途中被任何劫匪攔路劫財劫色,甚至被棄屍荒野的?
  “不就是你不想我亂花錢,才叫我把錢袋給你的嘛。”
  “罷了。”算他沒說清楚,不過為防止她有錢在身做出各種蠢舉,錢袋沒收。“把手給我。”
  他真正的用意是這個。
  牽住她,不讓她走丟。
  “這不太好吧?”她會很不好意思的。
  “有什麼不好?你又不是沒牽過我的手。”
  “在、在山上那時又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在山上那時只有我們兩個人啊!”
  “我只記得那時你完全就是個野丫頭,常拉著我滿山亂跑,況且。”樂正熙停頓一下,伸出的手沒有收回,眼眸裡的催促顯示他很不耐,“我記得先前有人不顧男女有別,自以為有理地爬上我的床,現下我就當拉住一個對廟會攤位無限好奇的小娃娃而已,她卻一臉羞紅,會不會有點太多餘了?”
  “那好吧……”他都不在意了,她在意什麼?
  可是……她還是好在意呀!
  在意到不知他們在大庭廣眾下牽手,旁人會用什麼目光看待他們,在意得指尖才觸及那只修長指掌就忍不住想要立刻抽回手……
  “想看什麼?或是有什麼想買的?”
  知道廉恥,懂得拿他當個男人看待是件好事,但在這裡浪費時間又是另一回事。
  樂正熙受不了她的拖拖拉拉,直接拉住那只一直想要退縮的小手就往市集,“我什麼都想看。”
  她是真的什麼都想看,從他拉著她變成被她拉著,走過一個又一個攤位,那充滿驚訝的輕聲低叫幾乎沒有停止過。
  大概走了三分之二個市集,他們雙雙停步,崔鹿棠是因為被攤位上的商品所吸引,樂正熙則是因為驀然想起什麼……
  “公子、姑娘,來看看啊!這是從遙遠東方海域那邊的國家渡海而來,這幾日剛好拿到一批,可受歡迎啦!這位公子,挑件發簪或是耳墜送給你家小娘子啊!”有人圍過來,小販自然賣力推銷。
  “你想買嗎?”
  有人好似拖不動,賴在攤位前不肯走,樂正熙心裡憐她這些日子餐風宿露與沒日沒夜的“逃命”,打算陪她挑選一兩件。
  “不要,我就看看而已,畢竟這樣的珠子製品我哪裡都沒見過嘛。”
  說著不要的人,卻抬頭看著他,一臉可憐兮兮,一雙小手還緊緊扯住他的衣袖,要他相信她不想看,很難。
  “公子,女兒家說不要肯定就是想要了,看在小娘子這麼乖巧的份上,買一樣獎勵她吧!”當商販的臉皮就要夠厚,送上門的生意沒有不做的道理,趕緊慫恿眼前這位臉色刷黑……呃,面容威嚴的俊公子為自家娘子挑選挑選!
  “嗯,我也從未見過這樣的飾品,反正都來了,就挑選看看吧。”沒等到她的回應,樂正熙當即低下頭,細細觀察攤位上的商品。
  五彩繽紛的飾物材質像是琉璃,花紋或外顯或內蘊,比起一般的琉璃製品更為精細可愛。
  但是,鑲了顆水紅珠子的銀簪被輕輕觸上的長指捨棄,淺藍色的小巧花朵耳墜同樣沒能入得了法眼,眼睜睜看著好看的男性指掌自上方溜走……
  就這麼一路過去,隨著鳳眸似笑非笑的輕微眨動,如同撫琴般動作優雅地將一串粉珠手煉拿起,隨即握起那只有點僵硬、有點不知所措的小小柔荑,牢牢扣上。
  “就要這個。”
  “咦?可是我都還沒看耶?”
  “你不喜歡?”
  “不不不,我很喜歡!只要是你挑選的我都很喜歡!”崔鹿棠相信他的眼光,更怕他會連這一點小小寵溺都收回,急忙握住戴著手煉的手,將它壓在胸口,以示對它的無限喜愛。
  “你喜歡就好。我們走吧。”
  話不多說,樂正熙付了錢,拉著她,二話不說調轉腳步急急往回走。
  “其實我……手煉的事,還是謝謝你啦……”
  “我沒有在生氣,你不需要時時刻刻面對我都留心揣測我的反應與心情。你我是何種關係?我對你好,你用不著一直感到受寵若驚。”
  他想他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了,他會對她好,是出於十多年的“師兄妹”情誼,應該是這樣沒錯……
  “可是我剛才不知道該不該挑選的時候,你在皺眉耶,你的臉也黑了耶。”
  那算是她眼花了,還是他表達錯誤?若是後者,他不知道他這樣很容易叫她誤會嗎?
  “我陷入沉思的是為了另一件事,與你看攤位以及手煉的事無關。那是我想要買給你的,那些珠子裡摻著金箔,很粉很嫩,很像初春的顏色,放在陽光下看還會閃爍著細小金光,跟那年你帶我去看的那片山花特別像,你戴在手上很好看。”
  說起花,崔鹿棠不由得想起他府中管事所說的話。
  以前帶他去看花的時候分明還好好的,跟她當初發現花海時一樣興奮又驚訝,怎麼現在變成討厭花了呢?
  “我一直很想問你一件事情。”是什麼令他改變至此?又是什麼,讓他甘願把自個兒的府邸變成和尚廟?她真的好疑惑。
  “先別問,離開這裡再說。”他很急,不知不覺已加快了腳步。
  “發生什麼了嗎?”她能感受到他的心急如焚,而害他變得如此心神不寧的元兇,應該就是他所說的“另一件事”。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若我們再不走,等會被撞見就來不及了……”
  已經來不及了。
  在走出市集時樂正熙驀然停步,與自街道拐角走出來的人打了個照面——
  “熙、熙公子?!”
  在大街上喊住樂正熙的是太守府的下人,對方聲稱碰巧路過,他家夫人又十分懷念樂正熙的琴音,邀請他過府為夫人演奏一曲。
  太守好歹是個官,他一名樂師再如何名動京師,始終是名樂師,官家提出了要求,他自然不敢得罪。
  不過依崔鹿棠看來,什麼碰巧路過是假,時常在城中走動守株待兔才是真。
  太守夫人趁著自家老爺不在,把為他們接風洗塵的排場搞得盛大又隆重,加上一看便洩漏邪惡心思的那種愛慕和垂涎眼神,馬上便猜到她想念的其實不是樂正熙的琴音,而是他的人。
  不過崔鹿棠沒能看到最後就被拉走,原因是她身為聞名京師的宮廷樂師的師妹卻不懂半點琴藝,樂正熙為她擋下太守夫人的一記來意不善,然後目送她被府中婢女拉走好生伺候,吃喝納涼。
  叩叩叩叩、叩叩……
  “小棠?”
  窗戶應聲開啟,樂正熙出現在窗前,毫不意外,外面站著的是先前被婢女帶走的崔鹿棠。
  “你怎麼知道是我?”粉撲撲的臉蛋清楚浮現一抹笑容,她還以為自己要被晾在外頭好一陣子,想不到他這麼快就來開窗,笑意忍不住加深些許。
  “除了你,有誰會想著從窗戶找我?先進來。”
  天已入黑,她站的那處窗下擺著幾盆花,他怕她不小心踢倒引人過來,他忙幫了她一把,讓她得以跨窗而入。
  “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我運氣比較好,溜過來的時候遇到個僕人,他好心為我指路,我就一路尋到這兒來啦。”
  “溜?”樂正熙注意到她的用詞,“你的說法會讓人誤會你是在做賊。”
  “沒有啦沒有啦!是那些婢女太可惡了,不相信我是你師妹,反而像個小跟班,還說我長得又蠢又髒,用“這是夫人好意相待”為由,把我放進飄滿紅、橘、黃三種顏色花瓣的浴桶裡,幫我全身上下刷洗一遍,弄得我好像泡了一回那個什麼蛋花湯,最後拿出這套綢帶、裙擺全都好礙事的衣服給我穿,紛紛點頭說總算變得人模人樣……我假裝要睡了,等她們吹熄燭火離開,才偷偷溜過來的。”
  “原來如此。”
  怪不得剛才貼近她時感覺她烏黑秀髮仍留有些微濕,衣裳也換了一套,不知是跑得太急還是“做賊心虛”,小嘴微張著呼呼的喘。
  樂正熙看不過眼,順手倒杯荼給她壓壓驚、順順氣。“味道很香,不過她們品味很差。”
  咕嚕嚕,咕嚕嚕。
  “你說了什麼嗎?”不好意思,剛剛在喝茶,喝完打了個飽嗝,聽不太清楚。
  “我是說,你穿這套衣裳不好看。”
  他實話實說,聽在被人看扁了大半天的人兒耳裡全數變成了眨義。
  崔鹿棠杏眸瞠得好大,粉嫩雙腮鼓起來,小嘴想也不想就吐出一堆哇啊啊啊:“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穿什麼都不好看啦……”
  她哪像他呀,離京那日除了那張寶貝瑤琴,衣服都不帶一件,替換的衣物還是走到哪個城鎮隨便買上兩件,不管衣料高級與否,只要是穿在他身上,沒有一件不能使他維持俊雅飄逸的假謫仙形象。
  “不,是她們給你換上的這套太俗了,你適合更乾淨純粹的顏色。”
  這套衣服的配色也是紅、橘、黃三種色調,跟她說的什麼蛋花湯差不多。
  “明天臨走前我就換回去……不,等下回房我就換!”
  “好。”
  “你沒什麼事吧?”說了半天就只有她一個人在訴苦水,差點忘記最重要的事。
  “我該有什麼事?”
  “就、就是被那個,例如被那個太守夫人——”話題太邪惡,她說不下去,選擇用手壓住不受控制的唇瓣,徹底消音。
  “你知道,我沒有那麼軟弱。再來,雖然我只為此地的太守彈過兩次琴,看人的眼光我仍是有的,太守夫人若真想做些什麼,她不會這麼明目張膽,在會引人起疑的情況下做,而是跟忠心僕人合謀來陰的。”
  “例如?”崔鹿棠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一雙黑白分明的圓滾眼珠既好奇又害怕地偷偷瞅向他。
  “你不用知道太多。”大人的骯髒思想,不適宜教導給山上的純潔小孩知道。
  “我是在擔心你耶!虧我隔著好幾個院子、走過九曲十八彎的好幾道回廊跑過來!”
  “小棠,最要人擔心的是你,我說過這裡不是你待慣的山上,你一直毛毛躁躁、迷糊胡鬧,害我一直不能對你放下心。”
  “擔心我,可你都不來找我,就連在這陌生的府邸,你都不來看看我,而是把我晾在一邊……”
  有嘴說卻不用行動去做。
  面對她的質問,樂正熙淡淡瞥了她一眼,低頭,移過裝著清水的木盆,用柔軟的布巾沾濕,認真仔細地擦起那張用了好多年依然保養得極好的瑤琴。
  “去找你,跟你吟風弄月順便再奏上一曲,好引來太守夫人,再換我一夜苦勞嗎?”
  “我又不需要你彈琴給我聽。”
  “我的琴音有那般令你感到不堪入耳?”她竟敗給他擺出嫌棄的欠扁嘴臉?
  “不、不是啦!我是說,我不用你為我彈琴,那太累了,我只是想要你陪陪我……”
  “我已經在陪伴你了。”一路上他陪她胡鬧,應允她無數個無理的要求,他幾乎忍不住想要陪伴她一輩子……
  一輩子。
  不行,他絕對不允許自己那麼做。
  “騙人,你分明就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跟我在一起你都不會笑……”
  “若我對你很不耐煩,那我每天跟你說話就絕對不會超過十個字。”
  她仍是不懂他的用心。
  他早就發現面對毫無防備熟睡的她,他已經無法再用摸摸小臉、牽牽小手來滿足。
  他的意志日漸崩潰,原以為花費將近九年時間築起的堅韌冰牆,其實脆弱得很。
  在夜闌人靜之時與男子獨處一室很危險,對他而言她更是致命的危害,一入夜,能離她多遠最好就離開多遠。
  “既然這樣,那你就讓我多待一會兒嘛,好不好?好不好?”
  她一連問了兩次“好不好”,用的是又軟又可憐的哀求。
  “你跟我待在一塊兒,我不知道該跟你做些什麼、說些什麼。”
  “沒關係、沒關係,你不喜歡我太吵,我靜靜看著你也是可以的!”她很好說話的,只要是他希望,她什麼都會妥協。
  “那你待著吧。”他歎息,允諾她的任性。大不了等她累了困了,他再動手把她拎回房。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崔鹿棠朝他甜甜笑著,不經意瞧見木盆移開的後方有一碗暖煙未退的甜湯,禁不住問:“她們有給你送甜湯哦?你不喝嗎?對了,你不喜歡喝……”
  “我不餓,就放著了,一會兒喊人來撤走。”樂正熙神情專注地擦拭那張瑤琴,回應得心不在焉。
  “那我喝掉,不要浪費啊。”
  “你沒吃飽?”之前婢女們有來報把她伺候得妥妥當當,他到底是府中上賓,誇她們也不敢扯謊。
  “那些婢女好幾個圍著我轉,問東問西,不管我能不能答得上,自己璣嘰喳喳說得好開懷,被那麼多人監視……拿來當猴兒圍著看,就算給我吃山珍海味、鮑參翅肚,我都吃不出味道呀!”
  “好,那你喝……”等等,話還沒說完樂正熙突然想起了什麼,“慢著!那碗甜湯你不能喝——”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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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4 00:22:04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來不及了。
  眼看崔鹿棠連湯匙都不用,端起碗猛灌一大口,情急之下,樂正熙想也不想,一把拉過來不及把甜湯吞咽下腹的她,低頭用唇覆住她的,以吻的方式奪走檀口裡甜美香潤,喝了卻會萬分不得了的液體。
  “唔?……嗚?!”
  慘遭襲擊的人兒眼眸瞠得大大的,她無法反抗,只能呆愣愣等著滿嘴甜蜜被他吸走……
  光是如此仍不夠,他的舌堂而皇之地探進來,仿佛大掃除那般仔仔細細舔掃過每一個角落,那般令人感覺羞恥,她險些為此軟倒了身子……
  “你幹嘛?!”
  就在他盡興放開時,崔鹿棠又驚又羞並且萬分慌亂地尖叫著對他提出質問。
  “你覺得我想做什麼?”
  樂正熙坐在她身旁,鳳眸微眯,搶在她下意識拿小小粉舌舔走唇上殘留的湯汁之前,伸手過去以指抹走,換自個兒舔舐乾淨。
  “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那條什麼蛐蛐蟲子,怎麼會知道?”她不就喝掉他的甜湯,用得著回這麼大禮嗎?還是、還是用……用吻的!
  “這碗甜湯你不能喝。”
  陰險狡詐的傢伙總有數百個方法來解釋為何要為非作歹,他的藉口永遠只有一個,就是義正辭嚴地重申著同一句話。
  “為什麼?!”估計這是崔鹿棠這輩子唯一一次,用最無理取鬧的語氣和表情對著他說話。
  不管他有什麼理由,至少她希望他知道,即使不是雲湘若那種傾國傾城的天仙絕色,她也是名女子,還是名自小便對他有著“非分之想”的女子,也會為他的每一個暖味卻莫名其妙的舉動而感到心動。
  “小棠,不管你在想什麼,我所做的都不是你所想的那般。”
  “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以我對你的瞭解,你定是在對我做出無限誤解。”
  “那當然了,要不然你告訴我你是想做什麼呀?”
  “你……唉,罷了。”
  什麼叫“你……”後面接續短促沉默,跟著一聲長歎,無奈輕吐一聲“罷了”啊?
  絕不能就此作罷好不好?今天她說什麼也要把事情問個清楚!
  “樂正什麼的,我告訴你,我可不是你們京城裡那種花錢就能買到的小寵獸,天天等著你疼愛或隨時被你戲弄,再過分也要有個……”再過分也要有個限度……
  崔鹿棠的話沒說完,外面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與此同時,樂正熙驀地拉起她就往她來時的那扇窗邊走——
  “現在不是說話的時機,先離開這裡再說。”
  “離開?去哪裡?”
  “你的房間。”
  從他的房間逃到她那兒,有什麼區別?還不是一樣在別人的府邸裡?
  話雖如此,樂正熙仍是轉移了陣地,一進入安排她住下的廂房,他立刻鎖好所有門窗,然後倚在最後上鎖的一扇窗戶上,狀似痛苦地喘氣,整個人慢慢滑坐在地。
  “你、你你沒事吧?”搞什麼?湯搶走了,把人家姑娘的豆腐也吃了,痛苦難過的怎會是他?崔鹿棠既懊惱又好奇,更是處於對他的擔心,不由得走過去,蹲在他身邊,“你別嚇我……到底怎麼了嘛?難道是那碗甜湯有、有有有……”
  有毒?!
  “那碗甜湯有毒。”
  果然!
  “不是吧?不是說太守夫人請你來彈琴而已嗎?她為啥要毒害你呀?!”
  “你要不要猜猜看?”
  “我……”猜就猜,難得他有這樣的興致跟她“廢話”。“她因愛生恨,如何也說不動你一個清高謫仙跟她翻雲覆雨?”不對!現在根本不是跟他廢話的時候!“我扶你起來,我們先去看大夫,看看毒厲不厲害、嚴不嚴重——”
  “毒太厲害,太嚴重,已經滲入骨髓血脈了。”
  “什麼?”她以為他在說笑,玩笑而已。
  他的嗓音聽起來那麼平靜,與平時沒什麼不同。
  但是她摸著他手臂能感覺到,隔著幾層衣衫下的那具男性軀體溫度有點燙。
  崔鹿棠不再猶豫,雙手使力要把他拉起,不料一個不留心,被拉走的人換成她,有什麼托住了背、托住了臀,一下子把她拋高,連驚呼都未能發出來,她就到了一個溫度持續上升的火燙懷抱裡。
  “對我來說那碗甜湯是毒,很毒,現在的我很需要解藥。”
  是他抱起了她,那有力的臂膀和隱約的強健心跳,在在彰顯著這並非一個毒入骨髓之人會有的表現。
  還是說,其實他是被毒氣攻心了?
  “所以我們現在趕快去找大夫診治解毒啊!”
  “不,這種毒大夫解不了,藥鋪也不會有解藥,能為我解毒的唯有你。”
  “什麼?”崔鹿棠沒聽懂。
  她好想拜託他能不能不要再語無倫次,但是話未出口,他就已經在昏暗的房中抱著她往床的方向移動,待走到床邊,直接抱著她往床上滾。
  “嗚……會、會疼啊……”
  這張床沒有他府裡的那張大,床褥又不夠厚不夠軟,在上面滾了一圈,變成被困在他與床之間的狀況,害她莫名覺得自己好似哪處食肆販賣的豬肉大蔥肉餅……
  “這麼快就喊疼,等會該怎麼辦才好?”
  “哇啊啊啊……你、你你幹嘛?!”
  屋裡過於昏黑,他臉上的表情看不真切,可崔鹿棠確實是聽見了,他邊笑邊說出那句話,並且二話不說就埋首在她胸前——
  “她們的品味很差。”
  他說的是她身上那套衣裳,對這個觀點不是一般的堅持。
  “我知道了啦,又不是我愛這麼穿的,我先去換件衣服,你能不能先起來?”
  “雖然差到不堪入目,但是我喜歡,要穿的話以後只能穿給我一個人看。”
  那些婢女給她換的衣裳款式是抹胸開襟的。
  即使房內再暗,雙目也總會有適應的時候。
  樂正熙是習武之人,視力自然不會太差,此時已經看清了她的模樣。
  她仍是她,衣服還是剛才見到的那套,唯一不同的是,身下人兒外裳淩亂敞開,薄薄胸衣包裡著玲瓏飽滿的一雙渾圓,從他這個角度俯瞰,看起來特別誘人。
  “你你你!我我我、我……”她好想皎斷自己的舌頭。她已經被他弄得風中淩亂了……
  “我一直都惦記著當年那個小女娃,沒想到已經長這麼大了……”每每只憑回憶臆想實在太足夠了,足夠到令人厭煩。
  此刻她就在他面前,他可以什麼都不用想,只需去碰觸、去擁抱這具渴望了許久許久的身軀。
  猶豫根本不存在,靈活的指比他想像的還要大膽狂野,擅自探到白皙頸後,挑開胸衣繩結,在扯走腰帶的同時,將礙事羅裙翻卷掀開,俯身含住一隻期待被疼愛許久的豐盈,毫不客氣地對嬌粉蓓蕾時而吮吸,時而輕齧,大手罩上另一隻,力道就如往日撥弄琴弦那般,卻為她帶來極大震撼,反射性地低吟發顫。
  “你……你做什麼啦……”她的嗓音好軟,還透著明顯的虛弱。
  捧住胸前那顆腦袋的小手不知是想接受抑或推拒,遭到墨發戲玩的根根蒽指有著驚慌的顫意,她在他放肆的碰觸下亂了心神,腦子裡有許多東西一下子混亂起來。
  “當然是做這九年來,我日日夜夜朝思暮想之事。”嘴下、手下所感受到的肌膚又柔又嫩,他捨不得放開,將美好的感觸掌握在手中,說話時也不忘叼在嘴邊,讓話語變得有些含糊。
  “騙子……”同樣的抱怨她說過不止一次。
  崔鹿棠是不懂城裡人那些囉嗦繁瑣的規矩,卻不笨也並不蠢,心裡清楚他說的這些是何種用意,只是,若真如此,她仍是、仍是——
  “雖然你現在看起來一副好喜歡我的樣子,可當年你二話不說冷著臉就走,對我沒有半點留戀!”她終究是介意的,介懷到無法忘卻他的狠心冷情。
  “你一直怪我那日不辭而別,但我對你的感情半點不假,想要這般碰觸你的心思從未改變。”
  “不怪你怪誰?你很奇怪……啊,你、不要咬啊……”話說到一半,舌根突然變軟,被啃咬的小小粉嫩傳來的感覺太羞恥,她幾乎噤聲,只留低低淺淺的嗚咽與他刻意的舔舐聲。
  “那就怪我吧。從今天開始我補償你,想要我陪你多久都沒關係,即使是一輩子,我也允了你……”
  他在做出承諾之後暫時退開,但沒有自她腿間抽身撤離。
  窸窸窣窣的響聲是衣物摩擦被脫掉、被扔到一旁的聲音參他在……脫光他自己,脫完衣袍脫長褲,直到他全身上下沒有半件礙事的玩意兒。
  崔鹿棠不敢去看,眼前不著片縷的男人隨時都能害她放聲尖叫,顧不上顫意和微僵始終攀爬在指尖,下意識地用雙手捂住了愣然瞠大的杏眼。
  然而她的意圖並沒有實現,覆面小夷不過停留了須臾,馬上便被他抓住,按在頭的兩邊。
  籠罩著淺薄隱忍與深沉渴望的俊顏無聲且迅速地靠了過來,在吻上她之前,似回味又似迷醉般說了句:“好香,好甜……”
  他沒有給她反應過來的機會,便將柔軟唇瓣吃進嘴裡。
  只是這次不一樣,不是為了表現出親密愛侶假裝在纏綿擁吻,更不是想要奪走差點就被她飲下的甜湯,他只是純碎想吻她。
  放肆的舌連探索安撫都不曾,就急著長驅直入攻城撂地,不住加以挑逗,時而卷走柔軟小舌,一旦發現她試圖抵抗掙扎,玩得越發起勁,與她糾纏追逐,如何也不讓她脫離這樣唇舌交纏的遊戲。
  幾番下來,她乾脆棄甲投降,順從接受,任由他予取予求。
  香甜的氣息自交換的唾液不住傳來,他的嘴裡有著滿滿屬於她的味道,跟她身上散發的香氣一樣甜膩香郁,依然不依不饒地想著從她這兒獲取更多、更多擊貪婪的思想無所遁形。
  “樂正……”她的嗓音甜軟得連她自己都不認識,即使他已經放開她,允許她稍稍喘口氣,但除了大口喘息,愣愣瞅著在上方同樣喘著氣卻一臉意猶未盡的他,崔鹿棠什麼都不能做。
  “以前你不都喊我師兄?或許你也可以喚我的名字。”
  比蜜還甜的話語擦過耳際,在這之後她察覺圓潤耳珠猛然遭到舔舐。
  她受驚般劇烈顫抖了一下,從未想過耳朵竟然如此敏感,努力吐出話語的小嘴順便呼著淺淺喘息:“才、才不要像美人侍中那樣喊你……”
  那聲“熙哥哥”蘊含多少愛慕之情,只要不是聾子都能聽得出來,那是被別人佔領的稱呼賽她才不會那樣喚他,只是……
  “師兄……”
  雖然爺爺從未教過她一招半式或半點琴藝,但自頭一次見到他開始,她便一直喊他師兄。
  對她而言,被她喚著“師兄”的他最獨一無二,是唯一屬於她的……
  “你開心,就這樣吧。”他薄唇勾笑,笑得勾人心魄,大手直接拿雪白嬌軀當他那張瑤琴,撩撥勾弄,從白暫頸間跳到雪嫩雙峰,流連許久,按撫過平坦小腹,沿途向下的動作沒有絲毫遲疑停頓,修長的指悍然探入她腿間,這回遭到撩弄的地方換成最軟弱敏感的嬌嫩——
  “嗚……”她沒忘記之前他弄疼了她。
  這次他先是耐著性子,一點一點,以她能接受的方式或輕或重地加以撫弄,似乎是想用這種方式慢慢摧毀她的所有防備。
  可他不知,在她眼裡,他的模樣又妖又豔,時常被她調侃的假謫仙模樣早就不見半點蹤影,取而代之的是浸淫在深濃欲望的邪美,像極了在夜深人靜之際悄然潛入人間勾引年輕女子的魔魅。
  “我的心只裝著你,只喜歡你一人,系在你身上,從未離開。”
  樂正熙牽著那只無法反抗的虛弱小手來到心窩的位置,讓她感受心藏跳動的聲響蘊含著多少再也難以抑制思念,言語間,在她腿間興風作浪的那只手毫不留情地加重逗弄,屋外傳來腳步聲之時,破壞她的最後一道防線,野蠻侵入進去——
  “嗚、啊……”她沒能忍住,低聲叫喚出來,想要反抗已是一萬個來不及,被迫感受那小小難耐的入侵,虛軟的身子,在他的注視中、玩弄之下不停顫抖。
  “小棠姑娘?”
  有人在敲門,並且喚了她。那人好似是先前對她多加“關照”的婢女之一。
  “怎……怎麼了?”語音在發顫,說完只覺一陣心驚膽戰置暗暗祈求對方千萬不要聽出她的不自然。
  “姑娘睡了嗎?請問你那邊……有沒有什麼不妥?”
  “什麼?你指的不妥是……”
  “她是來找我的。”帶著笑,聽起來卻不太愉快的男嗓響起在她耳邊,一邊綿綿密密細吻著她的臉頰,一邊小聲說道:“不用懷疑,她們總不能直接跟你說:“我家夫人在甜湯裡下了春藥,想要把你家秀色可餐的師兄按在床上為所欲為,可是他突然消失得不見縱影,只留愛琴在房裡,睢有來找你問問知不知道他的行蹤。””
  “啊?嗚……”崔鹿棠的驚愕一閃而逝,被玩弄的身軀只專注於回應,其它的她什麼都顧不上,唯一捕捉到印象比較深刻的,是話語裡的“甜湯”和“春藥”這兩個詞彙。
  “你沒有那麼笨,話不用我教,還是懂得說的吧?若你真的喜歡我,不想我就此離開的話。”
  好狡猾的男人。
  她為他的無恥感到不可思議。
  她根本無法思考,只一心想著不願他再像當年那樣離開,同時忍耐著長指在體內的邪惡攪弄,小嘴一張一合,自動自發吐露攆人話語:“發生什麼了嗎?我已經睡下了啊,要沒什麼……明早再說吧。”
  門外的人又說了什麼她聽不清楚,不過對方沒有繼續追問,更沒有加以為難就急匆匆跑走。
  “小棠……小棠,你喜歡我嗎?”樂正熙問著,像是確認,又像是世上最甜蜜的情話。
  沒有等到她回應他就抽回了手,被帶離的不只是侵蝕理智的騷動,還有令她難以理解又萬分渴望的什麼,她控制不住,急切地回應:“喜歡,不只喜歡……”
  她對他不僅只有喜歡。
  那些感情像積雪,在過去有他相伴的每一個日子裡,在更早之前,越堆越厚,越來越一發不可收拾。
  這一夜消耗了太多體力,使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酣暢淋漓。
  在天將露出魚肚白時,樂正熙終於滿意的想要讓兩人休息之前,他把她摟在懷裡,唇貼在她耳邊,用魔魅般的聲音淺淺低問:“小棠裳喜歡我嗎?”
  “喜歡……愛你……”無所謂的,不管如何回答,她都覺得無所謂。
  反正這種事等他睡飽醒來,他就揮揮衣袖甩得一乾二淨,他會反悔的,這樣的失常、這樣的快樂,不過是藥物的關係,跟他本身的意願毫無半點關係……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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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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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4 00:22:1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樂正熙沒有反悔。
  隔天醒來,他一如既往的起床氣發作,而且比起平時更加如饑似渴。
  崔鹿棠迷迷糊糊仍未睡醒,就被他從頭到腳仔仔細細享用了一遍,等到他們徹底清醒過來已經是日上中天……,
  崔鹿棠是拖著無比疲倦並且隱隱疼痛的身子離開太守府的。
  她和樂正熙整裝完畢走出院子時,碰巧被太守夫人撞見。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們做過什麼壞事,否則要說一個半夜失蹤、隔天卻跟師妹手牽著手,從親親師妹借住的客房裡走出來的師兄什麼都沒做,誰信呀?
  這個師兄的良心還少得可憐,直接拿她當盾牌,拒絕太守夫人各種不懷好意的“好意”款待,把渾身酸痛的她抱上馬,在太守夫人淚眼汪汪的悔恨目送下,騎著馬揚長而去。
  經過多日的長途跋涉,他們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累不累?”樂正熙雖非第一次上山,山路也不難行,卻不曾鋪有石階或石板路,路的兩旁長有無數雜草和古木,枯葉和枯枝掉在路中間堆積成障礙,如此走著,實在消耗體力。
  “還好,這山路我平時走慣了,你不用在意我……啊呀!”
  崔鹿棠才要他不用為她費心,就險些被地上的巨大枯枝鮮倒,幸好他反應得快,及時助她穩住身勢,沒讓她滾落在地,沾上滿身腐葉淤泥。
  “說著還好,走慣了山路,卻仍舊會被鋅倒的人所說的話,實在很難令人信服,還是說你在想什麼心術不正之事?”
  “沒有!我沒有在想這些天你已經不介意跟我同房,甚至睡在同一張床上卻什麼都沒做,但是隔天一早絕對會習慣性“病發”著把我壓在床上做些難以啟齒的壞事,更沒有比起以前,近來不管醒著、睡著腦子裡都有你塞滿滿,那些我都沒想過,絕、對、沒、有!”
  她把話嚷得鏗鏘有力,順便把內心的想法暴露出來。
  樂正熙聽著有些好笑,唇角彎出一道似有若無的極淺笑痕,握緊她的手,轉身繼續沿著山路往上走。
  “師兄……”
  “做什麼?”他向來話不多,也不愛理睬她的欲言又止,只是怕她胡思亂想會摔倒,唯有體貼回話。
  “你剛剛是不是笑了?”
  “我是笑了,那又如何?”他笑了就笑了,沒有什麼不敢承認的。
  “因為我?”
  “因為你。”
  “哇呀呀呀!”她高興,她驚呼,她這輩子就屬這時最興高采烈,一臉滿足純真並且傻乎乎的。
  “待會回到竹屋時肯定不早了夏我先在屋子裡大概翻找一下,看師父究竟把東西收藏在哪裡,等明日天亮你再帶我去師父墳前上香拜祭。”她愛犯傻就由著她去,就是莫名害他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急著岔開話題。
  “哦,好,我沒意見,你說了算。”反正看完爺爺、找到東西,他也就回去了吧?
  “累不累?不然你的包袱讓我背?”
  山下有個村落,能買到最基本的日常所需。
  上山之前他們去買了些香燭紙錢,打算明日拜祭之用,此刻全收進她的包袱裡,怕她還沒走到竹屋就累趴,他才好心提議。
  “不用啦,你的琴比較重,我沒關係的。”崔鹿棠知道他帶著琴不光是為了好看,或特意經過哪個城鎮遇上哪名熟人要為對方演奏一番。
  他的琴是爺爺給的,琴裡藏有武器,必要時可以做防身之用。
  他能搬得動、抱著到處走得瀟瀟灑灑是他有練過,但不代表他不會累,包袱裡那點東西,她背著就好。
  “我的琴一點也不重,把東西拿給我。”懶得為了同一件事不停糾纏下去,樂正熙驀然停步,在她發愣撞上前將包袱自她肩上奪下,背在背上。“覺得累就說出來,跟我客氣什麼?”
  他不要她客氣,她就是想要客氣啊!
  “我、我……”他仍是拉著她的手,她力氣沒有他大,抽不回自己的手,只能邊走邊跺腳,順便在他身後宣洩困擾已久的難受情緒。“樂正什麼的,你最近好奇怪耶,你到底為什麼要對我好嘛?!”
  太守府那晚的事她可以不追究,畢竟他喝了那碗摻了春藥的甜湯,藥物使他神智不清,他才不得已拿她解解體內欲火。
  她瞭解,非常瞭解霧反正不做都做了霧隔天早上趁著糟糕的起床氣發作看繼續把她翻來覆去,和接下來的每個日子都會讓她重溫一遍他睡迷糊想要做的雲雨纏綿,也是很理所當然的。
  可她無法理解為何既不是在做那種床笫之事,清醒時的他還會時不時對她展現溫柔?
  “喊我師兄。”小時候總是很乖很聽話的跟屁蟲,長大之後竟然變得說不聽,“我對你好需要原因?你是我唯一的師妹、師父過世後我必須照顧你,或是我喜歡著你、珍惜你,這些理由你隨便選一個。”
  “你有這麼寶貝我的嗎?”雖然她完全聽不出他的話語裡有半點義務與責任,只蘊含著語重心長與心甘情願,但崔鹿棠仍是忍不住將疑惑問出口。
  “你想說什麼?”樂正熙連回頭瞪她都直接省了,只加重手上力道將她握得更緊。
  “你不會喜歡我的啦,你是自從太守府那晚以後便對我心存愧疚,又每天都跟我在一塊兒,久而久之就催眠自己必須要對我喜歡。男人在床上說的話不只女人不能信,說話的人自己也不能信啦……”
  “崔鹿棠。”樂正熙惱怒了,將語音壓得低低的,咬牙切齒喊她的本名,並把神情委屈的嬌小人兒拉到面前,用充滿嚴肅的口吻開口問道:“剛才床上說話的男子言而無信的話,是誰教你說的?”
  “你幹嘛突然生氣啦,就、就是有一回我到山下的村子,路過某家院子,從破爛的籬笆偷看到一個被壓在牆角的婦人對她家男人說,男人在床上向來什麼都能隨便說出口的啦。”
  他猜,她話中那名被偷窺的婦人,當時一定是用無比嬌嗔的語氣跟她家男人確認心意,並且甜蜜撒嬌,這丫頭聽得半懂不懂,借鑒錯誤,拿來發洩怨慰他對她有意無意的若即若離。
  “不要把我說得那隨便,把自己說得那般廉價。”
  “我沒有啊,我就是實話實說。”
  “你的實話實說實際上就是把我說的話全部當成馬耳東風。”他向來不愛跟人廢話,對她已經算是給足了耐心。“我就說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等我把東西拿到手並到師父墳前上香,我們便回京城。”
  “我們?”她沒聽錯吧?!
  “對,我們,你跟我。我不會把你獨自一人留在山上,我們回京城,一直在-起。”
  “耶?哈?呃……”伴隨著數個蘊含疑惑的感歎詞,崔鹿棠那雙圓滾滾的杏眼呆然眨動數下,跟著她用很該死的關愛語氣勤道:“你可以不用理會村裡那位花婆婆說的話,婆婆以前見過你,但是你長高那麼多,臉又變了好多,瑤琴又拿白布裹著,沒有明顯特徵,婆婆年紀大了,一時沒把你認出來,才會認為你是我帶回來到爺爺墳前上香的夫婿。”
  “我沒有在意任何人的言辭,我只做我想做的事。”
  所以他想做的事就是帶她回京城,他們一直在一起?
  “哦……”她不敢問,也不知道怎麼問,只好回他一個尾音拖得好長的單句子。
  “我不想跟你再在這件事情上繼續爭論下去,那沒有任何意義,不管你願不願意,你都必須跟我離開。若你無法接受我的說法,那我便用師父的說法說服你,早在許久以前他就希望我這麼做。”樂正熙知道她不信任他。
  他已經讓她等太久太久了,他的一時任性軟弱,害她失去信心與期待,那些,在往後的日子裡,他會一樣一樣的找回來,他保證。
  “好嘛,我跟你走就是了,反正留在山上我也是一個人,還挺無趣的。,
  “我有些事情想問你。”正事說完,他該問些關於他錯過的事了。
  “你問啊。”
  “看村民們對你挺熟稔的樣子,你以前經常到山下去?”
  “沒有啊,也就爺爺叫我把收穫的新鮮蔬果拿到村子裡換點柴米油鹽和銀錢的時候我才會下山,直到現在,他們都不知道我跟爺爺不是親祖孫,更不知道我們從哪裡來的,要說熟悉,跟我買蔬果的都是些老人家,一年裡我差不多會到山下十次左右,晃著晃著,大家就都認得我了嘛,見面打個招呼,總是有的,他們熱情而已。”
  “熟稔到有人會問你要不要嫁給他孫子當娘子?”
  “呀,你說的是吳伯伯,那件事當年爺爺已經好好拒絕過了……不對,你是怎麼知道的?”
  那時她才十三,尚未及笄,稚嫩得很,不知打哪兒招惹上人家用“詭異”眼光認定她會是個好媳婦,便不辭勞苦爬上山找師父說親。
  自辭官以來便不愛與外人來往的師父毫無疑問當場拒絕,並氣急敗壞地在信中對他提起整件事的經過。
  他忘了當時是用何種心情把信看完的,若非碰巧來借琴譜的二弟進屋打擾,恐怕那張信箋早已在他手中直接被捏成繼粉。
  “你的事,我全都知道,師父會把你的近況一併寫在信上。”他不瞞她。他都已經那樣表明心意了,自然不會要她再胡思亂想。“你呢?雖然師父出面拒絕,但實際上你是怎麼想的?”
  沒有開花結果不代表沒想過。
  他走得那麼倉卒那麼莫名其妙,不相信她不曾被外人說服,沒有過那麼一點點想要鍾情於別人,一點點,那擺在如今同樣輕易便能令他發瘋發狂的一點點。
  “我沒想啊,我又不認識吳伯伯的孫子,最多兩三次遠遠瞅見他在放牛。而且我心裡有人,別人擠不進來呀。”
  “被你擺在心裡那個人是誰?”
  “還能是誰呀?!”他根本就是明知故問!崔鹿棠忍不住微惱跺腳。
  “如果你不把話說得明明白白,那個人有點傻,他永遠不會知道,然後他又會錯過的。”
  “現在我說了他就不會錯過了嗎?”
  “不會,絕對不會了。”這是他的保證,他不會再逃避了。
  “就是、就是……那個人就是你啊……”
  她說了,然後他笑了。
  只是在薄唇勾笑之前已然轉身,繼續牽著她往山上走。
  待回到她與師父隱居的竹屋,瞅見景物依舊,卻不見任何類似墳塚,樂正熙好奇問道:“你把師父葬在哪裡?”
  “你幹嘛用那樣懷疑的眼神看著我啦?”她真的好怕他的瞪眼加無聲刷黑掉一張臉,她要有哪裡做錯了總該讓她知道嘛!
  “我怕被你告知師父是葬在屋後那樹海棠花下,好讓花兒開得更為妖嬈燦爛,還能在一旁陪伴著你時,我會忍不住青筋暴凸,情緒失控,才搶先一步多嘴問問。”
  “沒有啦。我再胡鬧也不會拿那種事開玩笑。”他想太多了啦。“爺爺臨終前托我到山下找人幫忙,在山的更深處建了個簡單的墳墓,這個時候去看不到路有點危險,明天我再帶你去?”
  “好,那就明早再去。我先把東西找出來。”
  “要不我幫你?兩個人找會快一些。”
  “不,屋子沒有多大,我自己一個人找便是,你去弄盆乾淨的水過來,記住,要暖的。”
  竹屋沒多大是事實,低估了師父的嚴謹卻是意外之中的意外。
  樂正熙幾乎把屋裡能藏東西的地方都翻找過一遍,怎奈收穫全無。
  “水來了……哇,你是想把這裡拆了,還是想把東西都搬走呀?”
  不過是她去燒了盆水的空檔,回來時在爺爺的房間找到他,一進屋便瞅見爺爺收藏的各種書冊七零八落地散落在桌上、凳上和地上各處,整個房間亂七八糟的。
  “我是懷疑師父會把東西藏在書裡,才將櫃子裡的書冊逐一翻查一遍。”
  “爺爺的藏書說多不多,說少不少,這樣找是要找到猴年馬月啊?就說我幫你一起找嘛。”崔鹿棠找個地方把木盆放下,將衣袖往手肘向上一卷,就要動手幫忙。
  “不必,這些我大概都翻找過了,並沒有任何發現。你過來。”
  “怎麼了?”
  他不只讓她過去,還逕自將裝有淨水的木盆搬到面前,一手以衣袖拂去竹凳上的塵埃,拉她坐在上面,一手取來乾淨布巾在水中浸濕為她擦臉擦手。
  “我以為水是你需要的。”她以為他需要才不敢怠慢,匆忙跑到附近的溪流打水。
  溪水冷澈,讓她十指凍到微僵。
  樂正熙從那十根纖指上感受到微冷的溫度,下意識將它們握得緊了些,用手中溫度為她取暖。
  “是我需要,路上風塵僕僕,我需要用來為你洗臉洗手。”
  “呃,你這樣無事獻慇勤我會害怕的耶。”害怕他不知為了什麼事想要訓斥她,先給她吃點甜頭,之後再狠狠打她小屁股。這種話崔鹿棠當然不敢說出來,只敢在心裡想。
  “不管此刻你那顆小腦袋裡在想些什麼,我都不是那個意思,我這麼做,不過是想討好你,因為我餓了。你知道我不懂烹煮,現在的我萬分需要你。”
  “可是現在還沒到晚膳時間,你這就餓了?”
  “餓,我好餓。你習慣在山上到處跑,跳上跳下,我不習慣。一路路上面為你分攤了大部分行囊,你就當做是獎勵我也好,不然……”澄澈鳳眸有著明顯他很餓的訊息,還摻著別的什麼,看起來充滿暖味與熱情。“我餓到頭昏腦脹的時候,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
  誰知道他說的會做出什麼到底是什麼?“我去做!我馬上去做!”她很怕被他啃得連骨頭都不剩,真的。“對了,我先跟你說,家裡只有些肉乾、醃制的蘿蔔、大米和麵粉一類能長期儲存的食材,做不了大魚大肉和山珍海味哦,你不介意吧?”
  “你吃什麼我就吃什麼。跟以前一樣,我不挑食。”
  跟以前一樣。
  他們一塊吃飯、一起聊天,像是九年前他仍在山上時那樣,重新一起生活在這間屋子裡。
  唯一不同的是他不需要她為他燒水沐浴,直接用她洗過的水清洗身子,隨後逮住她,把她拖上他的床——
  “等一下……我已經不是小娃娃了,不用再拿睡不著來做藉口黏著你,硬是跟你擠一張床了啦。”崔鹿棠抗議,現下已非出門在外,再與他同床而眠,她會很想要尖叫。
  “我最近得了一種病,是一種沒有你就無法睡得安穩的毛病。而且我的床一點也不擠,再睡一個你也綽綽有餘。”樂正熙沒給她逃跑的機會,直接以身軀阻擋她逃跑的路線。
  “你的床大得太誇張了啦……”沒有他府上那張大,不過已經做得足夠大了。
  “畢竟我每日醒來都有神智迷糊的毛病,師父便把床做得寬敞一些。”
  那時她還太小,不想教她太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師父就肩負起叫他起床的重任。
  反正他不會襲擊男人,床做得大些是方便哪天他無法清醒,一巴掌拍下來時,他不會頭昏腦脹撞傷哪裡。
  “那、那我睡了。”罷了,她乖乖接受逃不掉的事實,但是仍可以當只縮頭烏龜,拿棉被當龜殼縮進去,拉高至頭頂,轉身窩進角落。
  “小棠,”大大的熱源不由分說追了過來,搶走她的“龜殼”,不許它把他摒絕在外。他代替它,在山風習習的靜夜提供她溫暖,把她包裹得嚴嚴實實。
  “差不多你也該承認我是真心待你,絕不會再一次把你拋下了吧?”
  “嗚。”
  本想說不知道、不明白,太困了,聽不太清楚,可他說話就是不能好好說,非要邊說邊吻著柔軟桃腮,啃著小巧耳朵,她要再裝死恐怕今晚就不用睡了。
  “好啦好啦,我承認、我相信,等你找到東西,我會跟你一起走的,這樣可以了嗎?”她很聽話很好哄的,她一直就像他最初認識那般,從未改變。
  對啦,她就是那個被丟下還會傻傻盼著人家回來把她領走的傻蛋啦!
  “謝謝。我真開心。”
  既然這麼開心,還轉移陣地往她脖子上種紅果,順便也讓她開心一下吧?
  “我能不能問,你到底在找什麼?在京城時,你一見到我就急著問,我被你問得莫名其妙,你要是願意說清楚些,說不定我能幫到你。”
  “我在找西斐皇室代代相傳的藏寶圖。”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了。
  “啊?咦咦咦?!”慢著,她是不是聽到了什麼不得了之事?“為什麼那種東西會在爺爺那裡?”
  “事情解釋起來有點長,我怕你會聽到睡著。”
  “不要緊,那就慢慢說呀,你知道的,我最喜歡聽你跟我說話了。”
  “好吧,這事說起來也跟你有那麼一點點關係,誰讓這些年你都伴隨在師父身側?”難得她想聽,他就體貼為她解惑。“我們西斐的每一代國君,都會在某個時間,把一份據說能解救城破危機的藏寶圖交由當朝某位忠心耿耿的臣子代為保管,等到下一任國君繼位並年滿二十五,再將寶藏圖交回,這麼做,是為了防止若他們不幸離世,有藏寶圖在身側,年輕帝王會遭到有心人利用。而現今的西斐國君,不久前剛好年滿二十五。”
  “那麼說,爺爺就是當年被託付重任的那位臣子啊?”
  “對。”
  “然後爺爺就叫我把東西帶去給你,再由你交還給國君,雖然他並沒有給我啦……咦,不對呀!為什麼要這麼大費周章?雖說爺爺年歲大了,不適合長途跋涉,但是你家陛下自己過來,或是找位信任的人來取不是更好?為什麼要你這個樂師幫他拿回去?”
  “東西本來就是由我過來取的,只是前些日子我有要事在身,離開京師很長一段時間。待事情辦妥,我本想先回京完成一些交辦事項再來見師父,沒想到我還來不及出發師父便已過世,師父想必是有他的考慮,才會派你前來。”
  “哦哦。”是啦,爺爺快嗝屁的前幾天,天天跟她叨念叫她帶東西給他,他這遠水救不了近火,爺爺乾脆就叫她過去。“那,你跟你家陛下關係很好哦?有好到他放心叫你去為他取皇室寶藏?”
  “並不是。”
  “那是?”
  “陛下登基之時年紀尚幼,朝政動盪,波濤暗湧,其中不少有勢力的官員、皇親,包括擁護太后一族之人,紛紛結黨營私,當時少數幾位堅守效忠秋家皇室的臣子暗中培養刺客以保護陛下。那些刺客被分派安插在各處,比起秩序井然一一上報的禦史,他們更能來去自如,一旦命令下來,便直接動手殺人,而我,碰巧是陛下的刺客之一。”
  “不、不會吧?”
  他的說法實在太駭人聽聞,崔鹿棠禁不住挪動身軀,向他靠近,再靠近,伸手揪住雪色衣裳,施展狗鼻子神功,用力嗅聞,可他身上乾乾淨淨的,只有衣皂的香味以及陽光一樣的暖和氣息,根本連半點血腥都沒有。
  “你呀。”樂正熙感到十分好笑,邊以指在她鼻頭輕點一下,邊將她擁抱入懷。“我雖習武,卻從未被下令去殺過誰,通常就幫忙跑跑腿、偷偷東西。否則身為一名宮廷樂師,身上散發著血腥或殺人者特有的冷酷氣息,未免太招人起疑。”
  “那還好那還好……”她頓時松了口氣,不然表面上優雅撫琴,私底下卻滿手鮮血,依他的性情,哪受得住呀?
  “正因為我是陛下的刺客,藏寶圖理所當然由我來取。你長途跋涉跑京城一趟,還真是辛苦你了。幸好師父事先向我討了一件信物,否則你人生地不熟,又不懂規矩亂跑亂闖,榮伯哪會放你進去?”
  “啊,信物……”說到這個,崔鹿棠手忙摸上胸口,連著衣襟一塊兒揪進手中,緊緊握住。“你不會跟我要回去吧?”她問得有點委屈。
  “玉佩你拿著,我不會跟你討回去,這本來就是我們樂正家世代相傳的玉佩,向來只傳給長子,再由長子贈與長媳,日後再傳到長孫手中。”
  “那就是說……你把玉佩給了我,我、我將會是你的、你的……”
  “我說過,等事情了結我就帶你離開。這麼多年來,我從未把任何女子放在我身旁那個位置,那裡,我留給你。”
  啊啊啊啊啊!啊呀呀呀呀——
  臉蛋在發燙,好似快冒煙了。
  羞澀的情緒直沖腦門,崔鹿棠用盡全力死死忍下,帶些僵硬又帶些期待,-個字一個字地問道:“我能不能再問你一件事?”
  “說。”
  “當初你為什麼要突然跑掉?”
  “秘密。”樂正熙拒絕回答,拒絕得不留情面。
  “師兄,告訴我嘛——”
  久違的熟悉呼喚,她喚得又羞又甜,自動自發伸手將他抱住,在他懷裡,狀似撒嬌地扭動身軀。
  “我不想說。”
  “師兄一告訴我啦。”
  “讓我考慮一下要不要告說你。”
  她的嗓音甜到仿佛能擠出水,讓受不了軟玉溫香滿懷磨蹭的傢伙,態度明顯有所軟化,並且改了口。
  “師——兄——”
  “等過一陣子回去,你答應一直留在我身邊,再等我做足心理準備就告訴你。”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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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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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4 00:22:31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這裡這裡!快過來!”
  一回到山上,崔鹿棠就表現得像只精力充沛的小獸,仿佛喊十頭牛過來都拉不住。
  樂正熙大清早便跟隨她往山的更深處走,前往師父的長眠之地。
  “還有多久才到?”他問的是還有多久才到達,而不是問師父葬在哪裡。
  別誤會,他並非感到不耐,而是她一路上左跑跑右逛逛,險些害他以為她是在拿他耍著好玩。
  “快了快了,你跟上哦!”語音剛落,崔鹿棠立刻便鑽進一大片約有一人高的樹林。
  樂正熙抬頭看了看,她鑽進去那處明顯已遭到破壞,只是山中的植物生長力驚人,毀壞之處大致修復得差不多,她身材嬌小,身子一彎就能進入,他則是需要邊用手撥開,邊緩緩邁步前行。
  “師父埋葬之處還真是隱密。”
  “爺爺說在山上住了這麼多年,覺得山裡就很好,他說死後不想被打擾,之前一閑下來就會拉著我到山裡各處轉悠,最後才找到這片樹木後面的空地。”
  樹林後確實有一塊空地,石造墓碑孤獨仔立在那裡,上面寫著師父的名字與生卒年份。
  “墓碑之下是棺葬還是骨灰壇?”他邊問著,邊為身旁的脫韁小獸取走沾在發上的細小線葉,只是馬上就被她掙脫開。
  “是骨灰啦。”她不是故意掙脫他跑去玩,她是去擺供品,等擺好擺妥才招呼他大少爺過來。
  “那就是說,師父沒將任何東西藏於墳墓之中。”
  “呃……我覺得呀,爺爺應該不會希望有人打開他的骨灰壇吧。”
  “你放心,我還沒有冷血不孝到那種地步,師父也不會糊塗到將皇室之物藏到那種地方。我就是想確認一下。東西過於重要,我不想放過任何可能。”樂正熙淡淡睨了她一眼,隨後走上前,從竹籃裡拿出三炷香,點燃置於墓前。
  “你不要難過著急,爺爺應該把藏寶圖藏在屋裡哪個安全的地方,只是沒那麼容易找到,等會回去我再幫忙一起找就是了。”
  “我沒有難過,更不曾著急。”順利找到藏寶圖帶回去自然是好,現下沒找著,就算掘地三尺他也要把東西找出來,畢竟那是唯一能用作跟陛下談判赦免她罪證之物。“過來給師父上炷香。”
  “我怕,不想過去。”
  “怕什麼?在我記憶裡你向來百無禁忌,是說不聽也罵不乖的麻煩性子。”
  她要說知道怕字怎麼書寫,他才要為她拍手喝彩。
  “我哪有?”崔鹿棠剛說完,突然就變得好心虛,“我只是記得以前我每每跑來找你玩,爺爺都會好生氣、好生氣。”
  “那是師父在授課。”
  明知道別人在教授徒兒知識,她卻不管別人是教琴或教武,在室內需要靜心還是在室外需要專注,不是提著哪只野兔的耳朵,便是抱著哪只野貓野犬跑過來胡鬧搗蛋,換做是他,他也生氣。
  “我猜爺爺一定很不喜歡我黏著你,你那麼認真、那麼聽話,我卻只會整天無所事事滿山跑,不管我做了什麼,他都只會認為是我惹了大麻煩,害你不得不要我。”
  她的確惹了麻煩。
  不然她以為他這麼賣力找回皇室至寶是為了誰?只是他不願把她留在山上孤零零一人,唯有想辦法將功贖罪,才得以把她留在身邊。
  “你想太多了,師父的本意就是要你無憂無慮無所事事,何況他早就有意將你許配給我。”
  現在回想起來,他也無法相信為何當初師父會如此篤定他會要她。
  記得那日,她好似是帶著一隻受傷鳥兒跑來,小小的身子努力著攀上窗櫺,想跟忙著解讀琴譜練習琴藝的他打招呼,卻遭到師父的惱怒喝止。
  她受了好大驚嚇,當即連滑帶墜地離開窗邊,捧起一旁為鳥兒製作的簡陋小窩,一跌一滾地跑開。
  當時望著她跑遠的背影良久,師父突然放下手中書冊,發出語重心長的歎息,“崔侍中縱橫官場幾十年,處心積慮、暗中勾結黨羽,企圖趁著君主年幼推翻秋氏政權,卻因長子在戰場上的一次失誤,和險些害死陛下最寵愛的謀臣而被下令抄家流放,他能有這樣純真無垢的孫女,也算是上天對他的一絲憐憫。”
  朝政之事他不懂,崔侍中的惡行他卻略有耳聞。
  但她是無辜的,在她身上,他僅僅看得見那片未曾沾染任何黑白色彩的純淨無瑕,實在無法把她跟她的親爺爺聯想在一塊兒。
  “那女娃兒自小我就任由她無憂無慮地在山上長大,此時我能跑能動,能教能說,日後等我百年歸天,她就此變得無依無靠。今日向你討了這家傳玉佩,若到時我無法行動,希望你能照顧好她。”
  照顧她自然沒問題,只是日後她已經長大,跟在他身邊關係不明不白,難免會遭受流言蜚語,而他對她,又只會由始至終都堅持“照顧”而已嗎?
  接下來師父所說的話,就仿佛看穿他的所有心思那般——
  “有些事對她說,她只會回應我“啊咦嗚哦呃”,完全沒聽懂,反倒是你,到了這個年紀早已非懵懂孩童,應該懂得為師的用意。日後待你取回玉佩,若覺得就她也無妨,那便用你認為最好的方式將她留在身邊,若你已有想要執手一生的人,那便放她回歸此處,像之前那般任由山林野獸伴她過日子,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師父的意思他懂,若到時想要便娶她為妻,若心中已住進別人,就讓她保持現況。
  之後他一去不回頭,師父亦仿佛察覺到他的心思,給他時間,留他一人細想,關於要她之事,這些年來不曾再提。
  “爺爺跟你說過那種事?!”那時她是個只會亂跑亂跳的奶娃娃,爺爺在那時就已經為她那般用心良苦了?“那、你那時候就喜歡我了嗎?”
  “不只。”他對她的喜愛,在他們都不曾察覺的更早之前。只是若說得太直白,他怕有人會驕傲,所以只回了簡單的兩個字。
  “那是什麼時候啊?告訴我嘛。”
  “囉嗦。快給師父上香。”
  樂正熙將點燃的三炷香塞入嫩白手心,自己也跟著拈香拜祭起來,然而那有意無意舉高掩住俊臉的衣袖,暴露出內心的某種情緒。
  “上香就上香。”原來有人害羞哦?
  她還有好多事想要問他,可惜她還來不及問他那個最緊要的問題,“嗖嗖”幾聲古怪的聲響在這時養然響起。
  隨著聲音響起,打破墳前香煙緩慢升起的寧靜氣氛,幾道銀光自遠處樹木茂密之處朝她的方向疾馳而至——
  “小棠!”
  樂正熙首先反應過來,及時把她拉到懷裡,銀華從她耳邊擦過,其快速鋒利的程度,俐落削斷幾絲飄揚的絲發,隨即沒入地面。
  循著聲音消失的方向望去,只見偷襲而來的竟然是數支鋒利羽箭。
  “你有沒有事?有沒有傷著哪裡?”他急著留心四周的狀況,卻也沒忽略她,邊皺緊眉頭,邊把懷中人兒拉出來,萬分著急地查看狀況。
  “沒有啦,我沒事。”沒事是沒事,可他順手拿她搖了幾下,頭好像有點暈……“怎麼了?剛剛那是……什麼啊?”
  她才問出口,又是嗖嗖幾支羽箭射來。
  先前僥倖護她躲過一次,但並不代表他會繼續坐以待斃。
  樂正熙用手拍起幾乎從不離身的瑤琴,順勢站起來擋在她面前。
  待淩空翻起的琴落回他手中,他以琴身相擋,原先急著取人性命的利箭、飛鏢等等因此撞上琴,全數掉落在地。
  “誰在那鬼鬼崇崇,出來!”
  林中寂靜,這會兒更是安靜到連鳥兒的嘰喳鳴啼都沒聽見,樂正熙不相信對方沒聽見他的喊話聲。
  然而過了良久,久到崔鹿棠已經起身躲在他身後,小心翼翼地抓住雪色衣袖,久到他即將失去耐性,遠處林中才傳來幾夥人的叫喚——
  “喂!剛才的箭不是我們射出去的,那邊的是誰?先到先得的規矩你們懂不懂?”
  “喂啥喂,我們可是老國舅的人,什麼規矩不規矩,管你呢!總之東西我們要定了,聽見老國舅的名字你們還不識趣點趕緊讓道?”
  “老國舅算什麼?都過氣了!要論先到先得,最先得到消息說這丫頭回到山上的可是我們,其它人快讓開!慢著……那邊地上是不是還有飛鏢?”
  “呿!打出鐵蒺藜的才是!別擋道!”
  ……
  “原來那東西有那麼多人想要搶啊?”把那些人仿佛在競價拍賣一樣的吵鬧聽在耳裡,崔鹿棠忍不住小小聲問。
  “謠傳得西斐寶藏能得天下,會沒有人想搶嗎?”
  “既然如此,那為何這麼多年來都不見有人來打擾爺爺和我呀?既然是那麼重要的東西,爺爺還叫我去送?”
  “可能是有人千方百計探知到師父便是當年那位被託付了藏寶圖的臣子,然後走漏了風聲,才會引來這麼多人。再來,你一無所知,又蠢又呆,反而不會弄巧成拙將東西弄丟。”
  “可是爺爺根本沒有把東西給我,讓我送去給你啊?”
  “他給了。”至少把她給了他。“小棠,”趁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爭論誰拿下這票肥羊,樂正熙小聲地對身後的崔鹿棠說道:“牽緊我的手,我數到三,你就跟著我跑,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許回頭,聽見沒有?”
  “好,我知道了。”她聽話等著。
  等到他數完,她真的跟著他撒腿就跑。
  不過跑出沒多遠,樂正熙就回頭把琴塞到她懷裡,然後把她攔腰抱起,一頭鑽入林子的更深處——
  “不好!他們要跑了!等那麼辛苦才等到那丫頭現身,絕不能再讓她跑掉,快追!”
  “站住!不許跑!乖乖把西斐皇室的藏寶圖交出來,就饒你們不死!”
  不管對方如何鬼吼鬼叫,樂正熙就是沒有停下奔跑的步伐,只是一個勁地不停躲藏逃跑。
  “我們是真不知道那張藏寶圖在哪裡,那現在要怎麼辦?”崔鹿棠有點擔心地問。
  “關於藏寶圖,我有些事想要問你。”
  “什麼事?”
  “師父的藏書太多太雜,有些封皮上還沒寫上書名,不翻開便難以辨別,昨天我翻找之時,發現書擺放得亂七八糟,原以為是你不懂收拾,可如今看來,那明顯就是曾被人翻查過的,證明了在那之前你就被盯上了。你去京城找我的一路上,難道就沒遇到過什麼奇怪的事嗎?”
  “沒有啊……咦?等等哦,好像不對,我遇到過沖著我喊“把“啊啊啊啊”交出來”,可是自己莫名掉下斷崖的傢伙,還有“交出“咕嚕嚕”鏡你不死”,沒說完就失足落水被河流沖走的傢伙,還有還有,好像還有個“你逃不掉的,把“噗、嘔”交給我”被路過的山豬撞到不見蹤影的傢伙。我覺得好莫名其妙,當時又趕著去找你,就沒有加以理會。”
  好吧,他多少推算出那幾夥人應是那些表面上對陛下阿諛奉承,背地裡仍不滿陛下登基執政的傢伙。
  然後她那些“啊啊啊啊”、“咕嚕嚕”、“噗、嘔”一類的擬聲詞,分別是墜崖時的慘叫、溺水時的口齒不清,以及被山豬撞飛的噁心想吐。
  依他看,很可能有好管閒事之人見她一個弱質女流,便好心出手幫了她,她才得以順利無恙地抵達京師。
  “你真命大。”大到他忍不住感歎,也為此想要由衷感謝一路搭救她之人。
  “是嗎?可是我沒做什麼呀?對了,我還遇過一個為我指示你府邸所在的好心人……哇啊,他、他們追過來了!”
  他們閒話家常得太不是時候。
  樂正熙抱著她再加上一具瑤琴,人家卻一身輕便,循著他逃跑時在林中製造出的動靜,輕而易舉便追了過來。
  “閉上嘴,小心咬到舌頭。”他輕功普普通通,無法讓人感覺如履平地,若她不在意咬到小舌引發一連串“嗚啊啊啊”,他自然也不會為她操心。
  只是一路窮追不捨的傢伙太煩人,一會兒射來幾支箭、一會兒丟來幾支飛鏢、一會兒又射出各種暗器,樂正熙顧著躲避,有些應接不暇,沒那個閒工夫和她像平常一樣拌嘴。
  “小心!”
  已經追上的某個蒙面人突然從草叢裡竄出,樂正熙眼不眨、氣不喘,隨手拔出琴中長劍擋下對方的攻擊,一腳踹得那人栽回草叢裡。
  接著,他步伐一頓,轉向樹木茂盛的方向繼續疾跑前行。
  “小棠。”
  跑了許久,那些跟屁蟲依舊沒有放棄的意思,他們看似追著他跑,實際上對地形的瞭解比他要好上太多。
  逼不得已,樂正熙在百忙之中抽空問了句:“最快最安全的下山路線該怎麼走?”
  “咦?原來你不知道啊?”
  “廢話。”他知道還會在這裡跟那些蝦兵蟹將繞圈子大玩捉迷藏嗎?
  “把東西交出來!”
  驀地,有人大喊一聲,並再次自一旁的草叢裡沖了出來——
  “啊。”崔鹿棠簡短的驚愕沒有蘊含多少感情,她眨著眼愣愣發呆,努力回想隨著那人沖出,剛才是否有什麼擦著肩膀一閃而過。
  直到左肩傳來尖銳的痛,直到抱著她的樂正熙突然發出撕心裂肺的咆哮——
  “啊啊……小棠!啊——”
  “你、你幹嘛?”她被他嚇到,下意識用手捂住方才被利刃劃傷的肩膀。
  那人有砍到她,不過砍歪了,因他及時閃避,傷口也沒有多深,就是刀刃劃破皮肉血流出來,他的那聲長嘯簡直是在為這場混亂火上加油,再加上……
  “快走開!”
  她出聲警告,不過不是警告抱著她的男人,而是警告剛才一劍沒砍中,正想繼續追擊的蒙面人。
  可惜有點太遲。
  樂正熙仿佛失控般用手上長劍攻擊被震懾住的追兵,在情緒狂亂之中,腳下一滑,連帶著她一起滾下隱沒在無數雜草和樹木的山坡底下……
  不願回想起來的記憶瞬間浮現腦海,真實又鮮明。
  記憶裡的小棠與眼前這個徹底重迭。
  血,有好多的血……
  年少的樂正熙一臉失神地跪坐在地。
  面前趴著一頭老虎,身上遍佈傷痕,早已失去生命的跡象。
  一把長劍被隨意丟棄在地上,劍身沾滿鮮血,濃稠的紅,遮蔽了劍身原先的鋒利光華,猛虎便是被這把長劍所殺。
  他沒有受傷,就連一點點擦傷都沒有。
  師父傳授的武功足以對付一頭老虎,更何況他提劍上前的時候,它正在用爪子戲玩著瀕臨死亡的獵物,疏於防備,在血盆大口張開的瞬間,便被他殘忍獵殺。
  殘忍?
  是的,他找不到詞來形容方才自己的所作所為。
  瞅見那種光景,腦子無法思考,憤怒與悲傷的情緒一塊兒蜂擁而至,沖出口的怒吼幾乎響徹山林。
  在他能做出正常判斷之前,長劍就已經送了出去,一連數十劍,每一劍都使得狠辣不留情,眼裡好像有什麼掉了出來,他跑得太急,沒有留意,那幾顆晶瑩的玩意兒全部被拂面冷風所帶走。
  他搶走了猛虎的獵物,此,她就在他懷裡,她,是小棠。
  “小棠?”
  他喚著她,語音很是小心翼翼,比撩撫琴上的絲弦時還要謹慎,比對待珍稀易碎的物品還要輕柔珍惜。
  然而沒有回應,只有虛弱的呼吸斷續響起,小小的身子輕顫著,弱小又可憐。
  她渾身是血,殷紅鮮血從被猛虎利齒、利爪弄傷的地方緩慢滲出來,痛苦的呻吟牽動小臉的肌膚,可愛的五官釀成一團。
  聽說山的深處有冰蠶,會吐千年蠶絲,我去找來,給你修補好琴弦。
  那時她這麼說。她不小心弄斷了他琴上的弦,所以要去為他找千年蠶絲。
  你放心,我對山中的道路無比熟悉,去去就回來,不用花費很長時間的!
  “騙子。”
  少年秀氣的臉龐強自忍耐,薄唇吐出語音破碎的兩個字,隨後難過地抿成一條直線,抱著弱小身軀的手臂緊了又緊。
  血的氣味、血的顏色,縈繞在她周遭,浸濡著把她弄成一個血人兒,不願刺目到疼痛的血色就此把她吞噬,他舉袖為她擦去臉上的血污。
  “你不是一直都沒有回來嗎?”
  好久沒看到她回來,他便來找她。
  她或許熟悉山裡的路,住在山裡深處的兇猛野獸卻不熟悉她。
  歸根究底,他不該一時心軟聽她說——
  你先練武嘛,一會兒爺爺回來看到你沒在用功又把琴弦弄斷就要教訓你了,我去去就回來,找會吐冰絲的蠶而已,很快很快的。
  結果,他看到這種結果,她險些成為老虎口中的糧食,他雖把她救下,現下卻變成這般模樣。
  心,好痛,是揪痛,又仿佛是被人用利器狠戳的尖銳疼痛,因她的虛弱輕喘和痛吟,無限疼痛著。
  “小棠……”
  眼眶好熱,有薄霧一樣的東西湧現,濕潤眼眸,難過悲痛的情緒和一股不知名,卻接近癲狂的情緒呼之欲出。
  懷裡的她這麼輕,連練武時用到的麻布袋的一半都不及,可他站不起來。
  在他眼裡她比什麼都重要,重要到令他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做什麼。
  腦子裡分明塞滿著她,一直活蹦亂跳的她和面前這個氣若遊絲無法動彈的她,越發填得滿,就越發變成一片空白。
  “求求你。”
  求她,別死,求她,不要用這種莫名其妙的方式離開他。
  想哭卻哭不出來,不在意血污是否會把自己弄髒,他把臉埋在她胸口。
  那裡面有心跳聲傳來,聲音太弱,一如脆弱得像具破娃娃,所以不夠,完全不足夠,好似隨時都會停頓的心跳,讓他幾欲放聲咆哮,怒吼著將山中所有猛獸趕盡殺絕,以發洩此刻悶堵心胸的悲慟難受。
  “小棠,快起來,你不是說拿到蠶絲後要聽我彈琴。”
  她不回應他,就是不回應。
  承諾的蠶絲她拿到手了,塞在懷裡那個錦袋,絲絲縷縷微微泛起奇特的冰藍幽光使他感覺有些冷,他下意識別開視線,把她摟得更緊,再緊一些,不讓她身上微小的暖意流失。
  “我不要蠶絲,那種東西,劣質的、普通的、高價的,城裡要多少有多少,我只要……只要……”
  他只要她啊!只想要能跑能跳、能說能笑的她。
  “你答應過要做糕點給我,不會甜到讓我感到噁心的糕點……你忘了嗎?你起來……好不好?”
  六七歲的小女娃拍著胸脯承諾要為他做那麼、那麼多,她的心裡除了他根本放不下別人,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她就是屬於他的了。
  白嫩胖短的手指曾有著麵粉與糖的香昧,她說為了等他來山上做點心給他吃,練習了許久。
  如今血腥肆虐,他聞不到甜膩的香味,聞不到屬於她的馨香,一切仿佛都要消融在這片血紅之中。
  “小棠,你要不起來我也不走了,我就在這裡陪著你。”
  他站不起來,好怕一旦起身抱著她奔跑,就會聽不見微弱心跳,害怕她在他沒有察覺的短暫時間裡徹底停止呼吸……
  他不敢再想,也不敢起身,就這樣抱著她跪坐在原地。
  不知過了多久,不知痛心的情緒維持了多長時間,他幾乎要麻木了。
  他的魂魄好像在不知不覺中丟失,木然的神情盤踞在那張專注于懷中人兒的俊秀臉龐,-直沒有反應。
  “熙兒,把小棠交給我,她只是受傷流血,並沒有危害到性命,我要帶她回去包紮治療。”
  師父的嗓音突然在身旁響起,驅走了四周的寂靜,卻趕不走他麻木的感官與心裡的自責疼痛。
  樂正熙僵硬地扭頭看向師父所在之處,原本澄澈的眼眸裡只有虛無,不管是什麼都無法投映進去。
  “熙兒,小棠沒事,真的,只要你把她交給我。”
  輕柔的嗓音夾帶著勸說,安撫著他,要他交付如珠如寶卻只剩下一口氣的懷中人兒。
  只要把她交給師父,只要把她交給旁人……
  腦子裡有道聲音在重複,宛如斥責,更似悔恨,終於發現她不能待在他身旁,原來全心全意的付出會為她招致危險,甚至丟失性命。
  一次,只有這一次太足夠了。
  他不要再看到她滿身是血的模樣,不要她再為他掏心掏肺,眼裡心裡除了他什麼都看不見裝不下,無論如何都不想,不要。
  顫抖的雙手伸了出去,連帶將那具嬌弱軀體從自己懷中剝離,下定決心把她交給不會害她受到傷害的旁人手中——
  除他以外的“旁人”。
  “師父……救救小棠,求您……只有她,只有她不能……”
  只有她,他絕對不能失去。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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