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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菲比 -【紅塵有幸識嫣然】《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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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17 22:46:3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紅塵有幸識嫣然 作者:菲比

行嫣然不知道自己上輩子是做了什麼好事
這輩子才能遇上少爺,日日伴在他身邊
她家少爺才情高超、飄逸不羈,像是天上謫仙落凡間
眾家姑娘見到他就芳心萌動,視他為第一夫婿人選

而她打從知情識愛開始,一顆芳心便落在他身上
茫茫人海中,唯有他是她想牽手一生的男人
但她也很清楚少爺不是她能高攀的對象

尤其十七公主心儀他,皇帝也有意讓他當女婿
娶了金枝玉葉就像得到座青雲梯,傻瓜才會放棄
他又怎可能眼拙愛上平凡無奇身份低微的她?

就算他說了多少肉麻情話,她通通當是逗她的胡話
隨便聽聽就好,若跟他認真就是傻了!
她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卻不知他早已看穿她

“我是一往情深地愛你”這句話徹底擊潰她的防線
當他們在浪漫燈海下許下牽手一生的承諾
在幸福的背後,巨大陰謀正朝他們席捲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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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17 22:46:55 |只看該作者
  【楔子】

  皚皚白雪緩緩飄落,京城天空一片灰濛濛,讓人有不知是白天抑或傍晚的錯覺。

  雪色指尖緩緩撫過宣紙上西湖楊柳垂岸圖,卷翹睫毛低低垂著,將紙上的畫作一撇一捺印入眼簾,腦海滿滿都是他穿著一身白衣,昂然身形立於長案前,左手負後右手執筆輕鬆揮灑作畫模樣。

  八個月了,一別已經八個月過去。

  行嫣然與淳於洛隸自從去年六月在淳於府前道別,當時沿牆種植的紫薇花綻滿枝頭,隨風搖曳落下點點紫色花雨。

  那日,淳於洛隸依舊穿了件從不染塵的簡單白袍,黑髮如瀑,由他身上滑落至胸前與後背,雙眸直直盯著矮他一個半頭的行嫣然,薄唇在弧度完美的臉上淺淺笑了。

  行嫣然猶然記得,淳於洛隸探出修長右手,輕輕拈起落在她頭頂的紫色花瓣,左手拉著她的右腕,讓她將素手攤開,緩緩地把紫薇花瓣放在她掌心,再用大掌包住她的右手,要她將花瓣握在手掌裡。

  骨節分明的長指,將行嫣然落於臉頰的柔順髮絲挽至耳後,朝她輕淺勾起一抹溫暖至極的弧度。

  “等我回來……”淳於洛隸的嗓音十分好聽,不過於低沉的音調總能讓人著迷,他露齒笑著,“娶你。”

  行嫣然瞠大一雙水瞳,一時間來不及反應,只有啟唇顫顫微微,“少爺?這……”

  淳於洛隸沒給行嫣然拒絕的機會,雙手捧起她的臉,俯身,於眾人面前將薄唇貼在她未染紅脂的粉唇上,紫薇花如雨落在兩人身上,仿佛天地間最美的畫面,讓行嫣然多想令時光凍結在此刻。

  沒有過多的相濡以沫,只有雙唇輕貼,淳於洛隸站直身軀,俐落上馬,通體烏黑的“踏雪烏騅”襯得他身上白衣更顯無垢。

  淳於洛隸垂手示意行嫣然上前,他握住柔弱無骨的長指,垂眸淡淡笑著,另一隻手執韁繩讓馬往前緩步行走。

  他們的手慢慢地、漸漸地鬆開,直到行嫣然感受不到指腹上的握力才惆悵垂下,眸光望著黑髮白衣的淳於洛隸漸漸消失在視線裡。

  八個月了。

  已經八個月沒見心坎上的人,每每夜裡,行嫣然總會拿起裝著那日離別時,淳於洛隸放在她掌心的紫色花瓣的繡花錦囊,閉眸感受那天吻上她的唇時,柔中帶硬的溫暖觸感,眉頭淺淺皺起思念弧度。

  “掌櫃、掌櫃快來呀!”屋外傳來年輕小二的聲音。

  行嫣然小心翼翼收起畫作,才提起淺粉色裙擺往小屋外走。

  只見年約十七八歲的小二毫無規矩地在回廊上奔跑,見到她走出門才停下腳步,氣喘吁吁指著外頭。

  “信差來了!店鋪外有信差來了,裡面有少爺的消息。”小二邊喘氣邊說話。

  聞言,行嫣然快步行走在回廊間,最後耐不住性子難得跑了起來。

  雪花點點落在回廊旁的小花圃上,禿樹綴著白雪,終於,在八個月後,總算有淳於洛隸的消息。

  當行嫣然跑至書鋪,來不及與上門購書的客人和小二們頷首示意,略喘著氣站在信差面前,雙手接過一隻卷起的信箋,手指顫動將其緩緩打開。

  映入眼簾的不是行嫣然熟悉,屬於淳於洛隸姿態虛和中藏有蒼勁峻逸的字體,而是與他筆跡相仿,但帶著少年得志的字跡。

  行嫣然曉得,那是淳於洛隸的學生,當朝皇帝南宮觀最寵愛的小兒子南宮陵博的字。

  上頭簡單地寫了幾個字,文句中貼心地故意帶有輕鬆,但行嫣然知曉,事實必定比南宮陵博描述的要嚴重千萬倍。

  行姊姊,師傅身負重傷,幾經調養已然得以應付長途跋涉,本王隨侍在側,陪同師傅返京。見信後約莫七、八日返家,請行姊姊切勿掛懷,見師傅前也請心中多有準備。

  南宮陵博

  行嫣然收起信,將其放入懷裡,神色依舊溫和請信差喝杯茶,但心卻早已飄向遠處,長伴不知人在何處的淳於洛隸身側。

  一直以為,只要淳於洛隸撐著一口氣回家,只需她悉心照料必定否極泰來,但行嫣然未曾料到,淳於洛隸返京後,危機從他身上的口子開始往外蔓延,無法預測的詭譎態勢,竟讓兩人捲入始料未及的傷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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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17 22:47: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放眼大端朝,首推書鋪便是位於天子腳下的京城中,不處於繁華龍門大街,而是建於門前一道蜿蜒小河兩岸垂柳的偏僻處所,占地寬廣、藏書千萬卷的“臨江閣”。

  臨江閣現任東家淳于洛隸已屆而立之年,長相俊美猶如仙人臨世,長年身穿白衣,一頭過腰黑長髮,令一票女子為之傾倒。

  然淳於洛隸最令人著迷的,是他一手絕妙丹青,每每只要他的畫作流入市面,總有富商高官爭相競逐,且擅長吹笛的他時常腰插一管通體黑亮的笛子,笛身垂掛黑色流蘇,風流倜儻地讓女子們愛慕得無法自拔。

  淳於洛隸的小阿姨是當朝皇帝南宮觀的寵妃,身家非凡加上與皇室有裙帶關係,讓淳于洛隸成了女子心中第一夫婿人選,所到之處萬人空巷,稱他為大端第一公子都不為過。

  這夜,一輪明月高掛天幕,前幾日商人為了不久後的元宵節,紛紛出資請人順著龍門大街,掛滿五排紅色燈籠,由漆紅皇宮宮門一路綿延到龍門大街底端,長度共五百米,壯闊得令人讚歎。

  淳於洛隸身穿白衣,腰際插著黑笛,行走間笛上流蘇不住搖晃,雙手負後緩緩從淳於府彎入龍門大街,沿著大街走了一段路後再轉入小巷,最後跨過兩岸一排垂柳的小河上的拱橋,站在關門熄燈的臨江閣前。

  淳於洛隸見店門已經上鎖,熟門熟路轉入後巷,從未落鎖的後門進入後院。

  後門接著一片兩側種滿紫薇樹的後院,一道架高的回廊將後院包成方形,與回廊相接的幾間小屋除了掌櫃的屋子還亮燈,其他管帳、議事與辦事的屋子黑暗一片,顯示除了掌櫃外其他人早已下工,紛紛回到小院後頭供夥計居住的房舍或者返家休息。

  淳於洛隸踩著輕緩步伐,順沿階梯上回廊,在掌櫃房門前輕輕敲了兩下。

  扣!扣!

  敲門聲響在寂靜夜裡,顯得十分清脆,讓屋裡正在看書的掌櫃行嫣然注意外頭有人。

  “阿然,是我。我進來了。”淳於洛隸好聽的嗓音徐徐緩緩揚起,接著長指推開房門,跨過門檻走入屋裡。

  屋裡的擺設十分簡單,入內後一張圓桌,上頭總擺了一疊疊藍皮書冊,有時就連圍在桌旁的圓椅上都堆滿了各式各樣書籍,往左拐又是一堆堆小山高的書錯落在凳子上,最後靠窗處安了張梨花木桌子,收拾得非常整齊只擺上筆墨紙硯,桌旁則有一張躺椅,上頭掛著一條淺粉色毯子,是十分簡單卻滿滿書香味的房間。

  行嫣然一手執筆,一手壓書頁,方才正在寫字的她從書冊中抬首,見來者眼眸略帶詫異,但驚詫過後卻是了然。

  她曉得淳於洛隸擔心她晚歸,特意來接人。

  “少爺。”行嫣然放下毛筆,並沒有起身。

  淳于洛隸勾笑,左眼角的淚痣讓他看上去更加溫潤如玉,他抽出黑笛放在椅子上,才坐上躺椅,高大身軀靠在椅背,雙手交握放於腹部,望瞭望行嫣然緩聲開口。

  “阿然,又剩你一人。”他揚起左側眉尾,話裡藏笑。

  “事情太多,只得留下來繼續做。”行嫣然望向認識了十五載的淳於洛隸,粉唇輕淺勾起一抹弧度。

  行嫣然長得不算太美,一張瓜子臉鑲了對靈動水眸,彎彎柳眉讓她顯得秀麗,高挺鼻樑下不算豐厚的唇瓣略顯粉嫩,長年待在室內使得肌膚雪白晶透,一頭長髮簡單地撩了幾撮挽起在左耳上,插了一支淳於洛隸過世母親留給她的銀釵,清瘦身軀沒有誘人曲線,甚至該說對男人而言過於平板的無趣身形,整體來說只稱得上“清秀淡雅”四字。

  淳於洛隸見過的人無以計數,看過的美人多如繁星,舉凡眸光流轉千嬌百媚的、回眸一笑傾國傾城的、跳起舞來翩若驚鴻的,太多太多美人曾映入眼底,卻無一人如行嫣然,一株幽蘭之姿綻於以書冊築成的空穀中,每一個眼神顧盼、每一回露齒笑著、每一次淺聲說話,無一不讓淳於洛隸深深著迷、久久無法自拔。

  對淳於洛隸而言,他愛的並非行嫣然的皮相,而是她由內而外散出的書卷氣質,與相識十五載建築的心心相印。

  淳于洛隸勾嘴瞅了瞅她,左手握拳撐在側頰,帶點笑話反問,“難道不是阿然辦事效率差?”

  行嫣然半眯眸光,努了努嘴,“少爺說呢?”

  “我看就是。”他笑道。

  “既然少爺說是就是。”行嫣然不想理他,素手執筆又要繼續在書冊上落筆備註。

  “還剩多少工作?”淳於洛隸笑望她無聲抗議的舉動,開口問道。

  “還剩下非常多、非常多,多到我今年也做不完,畢竟我的工作效率差嘛!”行嫣然一邊說話一邊寫字。

  見行嫣然難得與他鬥嘴,淳於洛隸忍不住加深嘴角笑意。

  “啊,寫錯字了!”行嫣然收筆皺眉。

  “不小心寫錯字,還是不懂亂湊字?”淳於洛隸起身走至她身後,嘴裡還是不肯饒她。

  “顧著同少爺說話,才寫錯字。”行嫣然佯裝怒意,瞅視身側的淳於洛隸。

  他垂眸笑睨她,勾起左側嘴角俯身,“哪個字寫錯,我瞧瞧。”

  淳於洛隸的右手橫過椅背,左手撐在桌上,微微傾身,黑色長發落於胸前,幾乎將行嫣然連同椅子一起半擁在懷中。

  屬於淳於洛隸皂香中帶點墨香味傳入行嫣然鼻腔內,她呼吸一窒,下一刻本能起身站在椅子旁,仿佛將他當成有毒的東西般抗拒靠近,完全沒考慮淳於洛隸的心情,垂眸尷尬笑了笑。

  “這個字寫錯。”行嫣然後知後覺自己的失禮,佯裝沒事的用纖指比了一個娟秀字體。

  淳於洛隸抬眸笑睨她,似乎要她別在意,接著攤手示意她將筆遞來。

  行嫣然把手上的筆放在他修長的掌心上,見他握筆在她寫錯的字上細細地加了幾撇,讓原先寫錯的字變成正確,只是字體看上去有些彆扭,不過至少看得懂。

  “謝謝少爺。”行嫣然看他努力幫她改正的字,恭順地開口道謝。

  淳於洛隸瞅了她一眼,不問她的意見直接將藍皮書冊合上,到洗筆水盆打算替她將筆洗淨。

  “少爺為何要洗我的筆?”行嫣然望向他高挺的背影,一臉不解的開口。

  淳於洛隸並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將洗好的筆包裹在棉布中吸幹水分,再放妥於書案才看向她。

  “已經戌時,不回家難道繼續留在店裡?”淳於洛隸揚起左側眉頭,話中帶有一絲微乎其微的責備。

  “可是事情沒做完。”行嫣然還不想回家。

  “書不會跑,明日再做也成。”淳於洛隸不帶任何情緒瞅著她。

  在淳於洛隸眼底,行嫣然巴掌大的臉少了點肉,窄小肩膀與不盈一握的腰杆讓她看起來弱不禁風,仿佛只要一陣風,就能將她吹得搖搖晃晃般柔弱,尤其露在袖擺外的雪白雙手,細得好像十指交握就能折斷般纖細,令他無法克制皺起眉頭。

  淳於洛隸想要好好呵護行嫣然,用最大的力量將她摟在懷中悉心保護,用一生的時間為她築起遮風避雨的安穩家庭,然而他的關愛之心似乎沒能有效傳入她心坎。

  沉默不語的淳於洛隸看在行嫣然眼底,就像對夥計工作表現不滿意的東家,皺起眉頭想發表意見,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訓斥般嚴肅。

  “少爺,你真奇怪。”行嫣然率先開口。

  淳於洛隸看著她,揚起眉頭,“奇怪?我哪裡奇怪?”

  “身為東家,應當喜歡認真工作的夥計,像我自願留在店鋪裡挑燈夜戰,該受到東家鼓勵,怎麼東家卻反其道而行?”行嫣然噙笑回答。

  “你是我的夥計嗎?”淳於洛隸反問。

  行嫣然沒料到他的反應,愣了一下後,偏首思索才勾起嫩唇。

  “難道不是嗎?”她笑得理所當然。

  “不是。”淳於洛隸下一刻立即反駁。

  “咦?”行嫣然瞠眸。

  淳於洛隸用一雙清澈眼眸直勾勾望著她,口吻滿滿的堅持與想當然耳,“阿然是我的家人,我僅剩的唯一家人。”

  堅定的回答,猝不及防擊中行嫣然心坎,精明的她很難得在短短時間內愣了兩回。

  家人,僅剩的唯一家人。

  行嫣然心底充斥滿滿感動與溫暖,她朝他淺淺勾起意味深長的微笑,“謝謝少爺。”

  “謝什麼?”淳於洛隸不解。

  “謝謝少爺願意將我當成家人,我非常感動。”行嫣然半眯眼眸,沖淳於洛隸笑著。

  “傻瓜。”淳于洛隸勾著嘴角,大掌輕撫她的後腦勺,感受絲綢般的黑髮纏繞指間。

  雖然行嫣然與淳於洛隸並非愛侶,在她眼底,自五歲認識淳於洛隸開始,算算也過了十五年,說他伴著她長大,她陪著他成長都不為過,他就如溫柔的哥哥、嚴厲的老師、體貼的東家,以及近在咫尺卻遠在天邊的少爺,是這般貼近生活卻又遙不可及。

  淳於洛隸第一次見行嫣然時,穿著一身白衣時年十五的他,笑彎了一雙眼眸,探出修長的右手,輕輕撫摸她的後腦勺,絲毫不介意她身上的髒汙,蹲下身輕輕對她說了一句話。

  嫣然,很開心在生命裡能認識你,今後,多多指教。

  當時的行嫣然被母親丟棄在市集,吃著旁人給的剩菜挨冷受凍十日,最後被淳于夫人撿回家,她因年紀太小,來到陌生的地方哭個不停,但她卻將淳於洛隸同她說的第一句話深深烙印心底,此情此景未曾忘懷。

  從此之後,淳於洛隸在安慰她、責怪她、鼓勵她、笑話她時,總會輕輕撫摸她的後腦勺,這個動作也許對淳於洛隸而言是再簡單不過,卻是行嫣然十五年來與他最靠近的時刻。

  行嫣然說話舉止向來張弛有度,對淳於洛隸不過分恭謙,卻也刻意與他保持一定距離,不會讓自己的身體碰觸他,就連行走也保持左後方一步距離,因為她萬分曉得,縱使他待她好得像是家人,但她始終是奴僕,而他是少爺,是她一輩子高攀不起的少爺。

  “阿然你說,你不是我的家人,會是什麼?”淳於洛隸微微蹙眉,嘴角輕淺勾起,模樣看上去十分溫柔。

  “我是臨江閣的掌櫃,也是淳于府的管家,是少爺的夥計亦是淳於府的下人。”行嫣然說得自然。

  “阿然,我母親生前待你如何?”淳於洛隸收回手,雙手負在身後,嘴角若有似無的勾起。

  “老夫人待我非常好,幾乎把我當親生女兒般疼愛。”說起兩年前過世的淳於老夫人,行嫣然忍不住露出遙想故人的惆悵笑容。

  “不是幾乎。”淳於洛隸口吻難得嚴肅,垂眸望入行嫣然眼底,接著繼續道:“是早已。我娘生前早已將阿然當成女兒,甚至娘還想方設法,讓你成為她真正的女兒。”

  “咦?”行嫣然詫異。

  “為何如此反應?”淳於洛隸揚眉反問。

  “老夫人想讓我當真正的女兒,這是什麼意思?”行嫣然不懂。

  “聰明如阿然,會不知其中涵義?”淳於洛隸認識行嫣然已有十五載,光看她的表情,就曉得她是真不懂。

  “讓少爺失望了,我還真不知道,所以我一點也不聰明。”行嫣然露齒笑著。

  淳于洛隸勾起嘴唇輕輕搖頭,看樣子並沒有為她解惑的打算,他圈住她纖細手腕直往屋外走去。

  “少爺,去哪?”她被動地跟著前進。

  “回家。”淳於洛隸沒有回頭,腳步快得已經將行嫣然拉至大門前的圓桌旁。

  “回家?”行嫣然瞠眸,轉過身想回書桌前,無奈淳於洛隸圈住她的手腕,無法隨心移動。

  “去哪?”他停下腳步,轉首看她。

  “我想拿點書回家寫點評。”行嫣然指著不遠處的書桌說話。

  “不許。”淳於洛隸口吻嚴厲。

  “不許?”她蹙眉略顯不解。

  “已經戌時,回府後也晚了,該早早上床休息,不許你還挑燈夜戰。”

  淳於洛隸不顧行嫣然的抗議,緊緊拽著她,吹熄燭火將她拉離小屋後,關門落鎖,要她放棄夜裡還工作的念頭。

  淳於洛隸拉著她的手步下回廊,穿過小院,推開後屋側門走出臨江閣,想要拉著她走出小徑,卻被行嫣然開口阻止。

  “少爺稍停。”她止住步伐,瞅向淳於洛隸。

  淳於洛隸停下腳步回視她。

  “後門沒落鎖,不怕遭小偷?”行嫣然沒好氣地指著身後說話。

  “書閣遭小偷,也算雅賊。”淳於洛隸總算恢復說笑狀態。

  “真受不了少爺。”行嫣然佯裝怒意瞅了他一眼。

  淳於洛隸扁嘴,一雙眼微微彎著,模樣帶點灑脫與一些淘氣,逗得行嫣然笑了出來。

  “少爺還不放開手,我只是去鎖門,不會走遠。”她看向被圈住的手腕。

  他的溫度透過布料傳入行嫣然肌膚內,剛開始被他拽著,她只是不解他的用意,直到兩人停下腳步看著彼此說話,她才後知後覺正被他拉著手不放,讓她的心隱隱躍動不正常的頻率。

  “阿然,確定鎖門跟我回家?還是把我鎖在外頭,又跑回去工作?”淳於洛隸揚眸笑著。

  “少爺說呢。”她沒好氣道。

  “我相信你,所以才放開你。”淳於洛隸話落,鬆開她的手腕。

  “行姓人犯在淳于官差看顧下不敢作亂。”行嫣然搖頭笑著,上前將門落鎖才走回他身側。

  淳於洛隸與行嫣然乘著月色,優閑走在石板路上,行嫣然習慣性地走在淳於洛隸斜後方一步的距離,他雖頗有微詞,但他總拗不過她的堅持,久而久之就隨她想怎麼走就如何走。

  淳於洛隸雙手負後,長髮在身後畫出小小弧度,他刻意配合行嫣然的緩慢腳步,走出小巷彎入龍門大街,接著往左拐繼續前行。

  “少爺,走錯邊了。”行嫣然出聲提醒。

  淳於洛隸轉身笑望她,“我看起來傻嗎?”

  行嫣然搖搖頭。

  不得不說淳于洛隸文學、武學造詣之深、一手寫矯若游龍好字、一手繪神乎其神丹青,放眼天下能與淳於洛隸匹敵者寥寥可數,更是行嫣然見識成千上百位文學才子,卻無一人得以和淳於洛隸比肩,若說淳於洛隸傻,天下就無人敢稱正常人。

  “既然不覺得我傻,阿然怎麼不想,我是有其他地方要去?”淳於洛隸笑睨她。

  “想想也是。”行嫣然為自己不轉彎的思考模式感到歉疚,沖著他笑了笑才又開口,“少爺忙你的,我先回家梳洗。”

  “我要去的地方,阿然一定也得去,不然就沒有意思了。”淳於洛隸搖頭道。

  “我也要去?”行嫣然蹙眉,“是什麼地方?”

  “跟我來不就曉得,放心,淳於府和書閣都需要阿然打理,不會把你綁去賣掉。”淳於洛隸笑著回話。

  “我才不怕少爺賣掉我,少爺才不會這麼無聊。”行嫣然扁嘴瞅向淳於洛隸。

  “說的也是,阿然這麼聰明又如此靈秀,買主的大老婆會要生氣的,看樣子阿然賣不掉了!”淳於洛隸話中藏笑。

  “所以我要賴在淳於府一輩子、為臨江閣工作一輩子。”行嫣然揚眉,說出她對未來建構的藍圖。

  淳于洛隸盈滿溫柔眸光直勾勾盯著她,瞧她靈動的雙眸、揚起的嘴角,充滿年輕女子孩該有的熱情與活力,讓他得以在這一刻,窺見刻意隱藏在嫺靜面容下的自由靈魂。

  “少爺,笑什麼?”行嫣然半眯眼眸,睨向淳於洛隸。

  這時,淳於洛隸才發現,竟不知不覺中笑了,無意識沖著她笑得溫柔與溫暖。

  “笑阿然很可愛。”他說的是實話。

  “少爺!你很討厭,有事沒事別亂稱讚女子可愛,尤其像少爺這般的男子,隨意稱讚女子可愛,會引起誤會。”行嫣然雖被他稱讚,一顆心莫名亂跳,但她還是努力扳起臉告誡他。

  “我這樣的男子?在阿然心底,我是怎樣的男子?”淳於洛隸可有興趣了。

  在淳於洛隸心底的行嫣然,只覺得她是謹守本分,就連喜歡一個人的心情都能克制的意志堅定女孩,有時候,大她十歲的淳於洛隸,還覺得自己不如她成熟。

  行嫣然望著淳於洛隸,見他過分秀麗的臉上,聳天黑眉下一對總盈滿溫暖的眸子,左眼下一顆淚痣更增添他溫文形象,挺直鼻樑與略帶淺粉的菱唇,修長頸項隆起喉結,雪色白衣垂墜高挺身形,腰際隨意系起腰帶更凸顯他窄腰,隨風飛舞的過腰黑發落於身前與身後,像極了由畫中走出的翩翩白衣書生,好看得令所有人怦然心動。

  尤其是淳於洛隸現在還張著一雙睿智眸子,唇勾淺淺弧度,一瞬也不瞬盯著她看去,要她如何不害羞、怎麼不悸動?

  行嫣然想開口,卻又不知如何說才能拿捏分寸,把畢生所學的絕佳美句傾倒而出而不過於諂媚,隨意應付幾句又不是她本意,行嫣然雖不動聲色,心底卻天人交戰,最後,索性努了努嘴,言簡意賅地說了句:“少爺是絕世公子,天上地下僅有少爺一人世無雙。”

  “我如何世無雙法?”淳於洛隸追問。

  “少爺,若你不趕緊帶我去你想去的地方,我可要回家休息。”行嫣然抿嘴正色道。

  行嫣然不能再多說幾句,她非常害怕,倘若多說了一句話讓淳於洛隸看透她的心思,那她該用什麼顏面待在淳於府、留在淳於洛隸身側?

  “是我太愛探究,阿然千萬別急著回家。”淳於洛隸見她要離開,趕緊挽留。

  “知道了,少爺要帶我去哪?”行嫣然朝他笑著。

  淳於洛隸繼續往前走,兩人走在商家早已關門打烊的龍門大街,只有三三兩兩的行人小聲說話,以及三、五位醉酒的酒客嬉鬧聲音,整條龍門大街像沉睡的巨龍,蟄伏在大端朝首都,等待天明重新活絡起來。

  當淳於洛隸領著行嫣然走到一棵大樹下,他轉頭睨著習慣待在他身後的行嫣然,薄唇輕淺勾著。

  “到了。”他用下顎指指樹下。

  “這是?”行嫣然一臉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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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17 22:47:2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大樹下,年輕男子與年邁老嫗照看一小面攤。推車裡燒著柴火,灶上滾著熱水,推車檯面擺著幾隻碗和一鍋香濃肉燥,樹下放三張桌子與長凳,其中一張桌子坐著四名吃面客人,剩下兩張桌子還空蕩蕩的。

  “這間面攤的清面非常爽口,相信阿然會喜歡。”淳於洛隸話落,上前同年輕人點了面,便坐在靠近行嫣然的位置。

  行嫣然與淳於洛隸隔桌而坐,望瞭望左右才開口,“面攤只在晚上開嗎?若我沒記錯,早上這裡是賣包子的攤販。”

  “阿然記性真好。這裡早上的確是一對夫婦在賣包子,傍晚改成這對母子賣面。”淳於洛隸點頭回答。

  “少爺白日進宮教小王爺繪畫,一定常看到那對賣包子的夫婦吧!他們蒸的包子非常好吃呢,就不曉得夜間的面攤味道如何。”行嫣然想起包子,肚子總算感到有些餓了。

  “這裡的面味道不錯,不過分濃烈的湯頭搭配粗麵條,一吃就上癮。”淳於洛隸笑著回答。

  “少爺吃過?”

  他點點頭,“有時回來晚了,不好讓張媽替我張羅吃食,我就會來這吃面。”

  行嫣然恍然大悟,“少爺怕我回家寧可餓整晚肚子,也不好意思請張媽幫我準備吃食,所以才帶我來這吃面?”

  “就說阿然聰明。”淳於洛隸笑望她。

  這時年輕人端了一碗面,淳於洛隸示意他把面放在行嫣然面前,然後轉身走回母親身邊坐著等客人上門。

  行嫣然低首看眼前只有一匙肉燥、幾株白菜和粗麵條的湯麵,抬首疑惑看著淳於洛隸。

  “少爺,不吃嗎?”

  “我出門前已經用過晚膳。阿然快吃,麵糊了不好吃。”淳於洛隸笑著搖頭。

  雖然被他盯看看讓行嫣然有些彆扭,但肚子餓加上她再不趕緊吃面,恐怕他得在面攤裡陪她一整夜,只等著她吃完。

  行嫣然拿起竹箸開始吃面,當第一口面和著肉燥吃入嘴裡,鮮嫩的肉燥滋味與面香充斥口腔,她將食物吞入肚裡後驚奇地看向淳於洛隸。

  “真如少爺所說,好好吃。”她一手掩嘴開口。

  “以後想享用珍肴美饈,跟著我走就對了。”淳於洛隸雖身為臨江閣東家,亦是皇帝麼子的丹青師傅,時常有機會嘗遍美食珍饈,但他並不獨愛高價的貴族食物,反倒是庶民吃的食物更加吸引他。

  “說好了,以後我可賴定少爺。”行嫣然話落,繼續低首吃面。

  淳於洛隸望著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唇不自覺輕淺勾起寵溺弧度,直到見行嫣然披散在身後的長髮不聽話地垂至身前,她不得不放下筷子撥頭髮後再吃,才停止貪看她的舉動。

  他起身坐到她身側,將她落於身前與身後的髮絲用掌心在後頭圈成一束,方便她吃面。

  行嫣然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轉首看著他,才要開口就見淳於洛隸用下顎指指湯麵,示意她趕緊吃面不需理會他。

  雖然長髮被他圈起她的確方便許多,但與淳於洛隸如此貼近,令她感到緊張,拿著筷子夾面的手變得不靈光,時常夾不住面令她好生挫敗。

  淳於洛隸似乎發現她的異狀,為了不讓她感覺尷尬,他另一隻手撐著側臉看向前方,刻意不盯著她吃面的模樣。

  當行嫣然將整碗面吃光只留清湯後,淳於洛隸轉頭笑睨她,“要再來一碗嗎?”

  “不用了,謝謝少爺大方。”行嫣然輕咬下唇嬌瞅他,她知道淳於洛隸是尋她開心才這麼說,女子一口氣吃兩碗面想必會被笑話吧。

  “我對阿然總是大方。”淳於洛隸揚眉。

  “我曉得。”行嫣然認同地點頭。

  淳於洛隸笑望了她一眼後起身,邊從腰際掏錢邊往面攤老闆方向走去,他淺淺開口,“我對阿然大方,更樂意讓阿然賴我一輩子。”

  “咦?少爺說什麼?”行嫣然只看見他張嘴說話,耳裡確實也聽見他的聲音,但音量小得她聽不清楚。

  淳於洛隸轉首朝她扯扯嘴角,付清面錢,才回到她身側。

  “咱們回家。”他淺聲開口。

  行嫣然點頭後起身,兩人一前一後走在龍門大街,踏著月色、乘著夜風,一路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談天,談話內容並不一定,有時說起書鋪的客人或夥計的糗事,或者說著發生在皇宮內苑的趣事,甚至還會談起彼此最近讀了什麼好書、欣賞了什麼好畫,他們有許多聊不完的話題,但自始至終行嫣然都沒有提過她的心理狀態,就連透露今天心情如何都不曾。

  倒是淳於洛隸喜歡與她分享他的心得,無論是看書的心得、經歷一件事過後的心得,甚至今天一早起床神清氣爽也喜歡同她報告。

  行嫣然不明白,淳於洛隸並非愛在旁人面前談論自己,但他總喜歡在她面前提及他心中最真實的想法,雖她不懂他這麼做的用意,但她卻非常喜歡聽他說這些事情。

  當兩人回到與龍門大街隔兩條街的淳於府邸,淳於洛隸將她送到房門口,見她推開房門時,他又開口說話。

  “阿然,明日撥點時間給我。”

  “當然沒問題,只是少爺要做什麼?”行嫣然想也沒想點首答應。

  “二十五日後是十七公主生日,我受到邀請,兩手空空總不好,得買點禮物送去才成,我想,阿然是女孩,應該會曉得女孩喜歡什麼東西才是,”淳於洛隸望著行嫣然將理由說出來。

  聽聞十七公主,行嫣然綻在嘴畔的弧度微微僵住,但她很快又重新勾起笑靨,點了點頭,“雖然我與十七公主不熟,但我會努力挑選少爺送公主的生辰禮物。”

  淳於洛隸神情依舊溫柔,善於觀察的他似乎沒察覺行嫣然倏忽僵硬的神色,輕淺同她道謝,“謝謝你,阿然。”

  “少爺客氣了。”行嫣然搖搖手,表示只是小事一樁,不需淳於洛隸的道謝。“已經很晚,少爺該回房休息。”

  “阿然也是,早點休息。”淳於洛隸話落,轉身雙手負後,踩著穩重步伐沿回廊走至他的院落。

  行嫣然瞅望他高挺身形逐漸消失在黑暗中,在她回過神時才赫然發現,自己竟狠狠咬著下唇,貝齒鬆開唇瓣時還隱隱作痛。

  不能亂想,千萬不能亂想,少爺不是你能高攀的對象,少爺願意找你挑送十七公主的生辰禮物,你就該感到開心。她在心底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誡自己。

  行嫣然水亮瞳眸看向淳於洛隸消失的轉角處,緩緩收回視線,轉身進房休息。

  明日,又是一連串的腦力與體力活。

  天未亮,行嫣然習慣性地早起打理淳於府一切事務,先至廚房看張媽準備的早膳,再至前院見奴僕打掃得如何,接著端熱水到淳于洛隸房裡,讓結束日常練武的他洗臉,並請他至前院用餐。

  淳於洛隸要她別這麼忙活,勒令她每日睡到天亮再起身,但行嫣然還是無法控制自己,想做好身為管家該盡的本分,畢竟管家一職是淳于夫人在前任管家離職時,親自將重責大任交付她,她說什麼都得盡心盡力。

  淳於洛隸梳洗後換上雪色長袍,任由一頭長髮隨意披散身後,與行嫣然走在通往前院大廳的回廊上,金燦陽光篩過綠葉灑在兩人腳旁,點點金光潑灑身前長路。

  “阿然,還記得昨晚的約定嗎?”他雙手負在身後開口問話。

  “記得。”行嫣然習慣性地走在他斜後方。

  “待我進宮看小王爺丹青繪得如何,便到臨江閣尋你。”淳於洛隸接著說道。

  “嗯,我會一直待在小院靜候少爺。”行嫣然回道。

  當淳於洛隸坐在桌前用完早膳,行嫣然送他到門口才折回去用餐,待抵達臨江閣已經是半個時辰後。

  行嫣然從前門進入臨江閣,例行性地檢查小二打掃過的環境,才走入後面的小院,想繼續完成昨夜被淳於洛隸打斷的工作。

  進入小屋後,行嫣然見躺椅上擺著一支通體黑色墜墨色流蘇的笛子,走上前探手想拿,卻在纖指即將碰觸笛身時縮了回來。

  她看著黑笛,腦海浮現淳於洛隸站在紫藤花樹下吹笛的畫面,那是前年五月意外撞見的一幕,至今仍存留在他心坎上,久久無法忘懷。

  “少爺仿若謫仙,待人又謙恭有禮,如此絕妙的少爺,定能娶回美嬌娘,你說是吧!”行嫣然看著靜靜躺在椅子上的笛子同它說話。

  通體黑色的笛子當然不會開口回答,但她卻在腦海中有了答案:

  是呀!少爺定能娶回美嬌娘,或許是哪位高官的千金,又或許是哪位名士的愛女,更有可能是皇上最寵愛的十七公主,然而少爺就算娶誰,那人都不可能是我。

  不過,能待在少爺身側,成為他不可或缺的人,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幸福。

  行嫣然勾起自欺欺人佯裝幸福的勺笑容,捏捏僵硬的肩膀,繼續坐在書桌前寫書評,當她的思緒全投入書冊上的字句時,未關上房門的小屋走入一道白色身影,淳於洛隸站在圓桌旁,望向認真寫字的行嫣然,薄唇勾起一抹弧度。

  “還忙嗎?”他敲了敲圓桌,接著才開口,他非常怕嚇著認真工作的行嫣然。

  行嫣然抬首,望見淳於洛隸一襲如舊毫不染塵的白衣,彎起一雙眸子看著她,她不得不說,他生得好看得令人妒忌。

  倘若淳於洛隸成親了,一定會逼哭京城所有女子,甚至連城外曉得他名號的女孩,也會倒在床上哭個三天三夜吧!

  想到這裡,行嫣然忍不住想笑。眼前這男人從不主動撥撩女人心湖,但女人一見到他自動平地起波瀾,為他的一言一行心神激昂,到底長得好看又滿腹經綸,更重要的是家世顯赫,就是種原罪。

  “阿然為何沖著我笑?”淳於洛隸低首微張雙臂審視自己。

  “沒什麼。”她搖了搖頭。

  行嫣然總不好向他說明,他天生就是待罪之身,若說了,他一定會覺得她莫名其妙。

  淳於洛隸抬首瞅睨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疑惑的問:“難道我臉上有髒東西?”

  “沒有,少爺不需多心。”行嫣然加重語氣又搖了搖頭。

  淳於洛隸半眯眼眸,帶點不肯相信她的神色朝她走來。

  行嫣然放下毛筆,起身指了指躺椅,“少爺的笛子昨日忘在這,今天記得帶走。”

  “我不是忘在這,我是故意放在這。”淳於洛隸上前拿起黑笛在手上轉著。

  “為何故意放在這?”她不懂。

  “倘若我將笛子帶回家,夜裡見到它會忍不住想吹。”

  “少爺想吹笛子,沒人敢阻止,況且少爺的笛聲宛轉悠揚,相信府裡的人都喜歡聽少爺吹笛。”行嫣然一邊說話一邊背對他,將毛筆放在洗筆盆裡清洗。

  看著她的背影,淳於洛隸淺淺勾動嘴角。

  “我知道府裡的人都愛聽我吹笛,尤其是阿然。”他的聲音十分淺淡,但剛好傳入她耳裡。

  行嫣然一邊洗筆一邊回答:“既然少爺知道我愛聽,為何刻意不帶笛子回家?”

  “因為怕我吹笛,阿然顧著聽忘了好好休息。”淳於洛隸話中藏笑。

  他的嗓音不算低沉,卻十分動聽,宛如煦陽傳入行嫣然耳底,溫暖她的心坎。

  行嫣然轉頭,一邊用棉布擦筆,一邊瞅視著他,“謝謝少爺如此貼心,我十分愛聽少爺笛聲,往往少爺不再吹我才會記得繼續做事,少爺對我的上心,我非常感動。”

  淳於洛隸笑睨她,並沒有開口接話。

  “我愛聽少爺吹笛,每每少爺吹笛總能洗滌我的心靈,所以希望少爺多多吹笛子,讓我一飽耳福。”行嫣然將筆放在架上,看著淳於洛隸笑著說。

  “恕我拒絕。”淳於洛隸想也沒想直接駁回。

  “咦?”行嫣然難得在他面前露出詫異神情。

  “阿然在書鋪工作如此辛勞,回到家還得處理家中事務,我若夜裡于房中吹笛擾亂阿然休息,我於心有愧。”淳於洛隸溫柔地看向她,薄唇勾了勾才又再開口,“阿然是我的知音,要聽我吹笛,我只想當著阿然的面,吹給阿然一人聽。”

  “少爺……”對於他的貼心與用心,行嫣然心坎盈滿感激。

  淳於洛隸朝她露齒笑著,“天下之大,人海如流,唯得阿然一知音,我心足矣。”

  一陣快過一陣的心跳重擊行嫣然的心臟,她知道自己不能為淳於洛隸的話太過感動,更要努力別將他的暖心話語當真,就算她曉得他從不說謊,但依然不能信以為真。

  因為她萬分明白,唯有與淳於洛隸保持一定距離,未來他身邊有了人,她才不會黯然神傷、悵然若失。

  “謝謝少爺如此看重我,能成為少爺的知音,是我的榮幸,將來,我亦會努力成為淳於府、臨江閣最得力的助手與幫手。”行嫣然刻意用話語疏離她與他,她的話說得恭恭敬敬,絲毫沒有破綻。

  淳於洛隸對她的回答頗為不滿,但又說不出這話哪裡有錯,只能扯扯嘴角將笛子插入腰際,看著她再次開口,“我們走吧。”

  “嗯。”行嫣然點首,探手取放在桌上的牛皮捲筒,又拿起靠在門旁的紙傘,與他一同從後門離開。

  其實淳於洛隸有太多話想告訴行嫣然,也有許多反駁想駁斥行嫣然,但他曉得她的中規中矩性格,一如她長年走在他斜後方相距一步的距離,有些她堅持的原則他無法輕易打破。

  淳於洛隸認識行嫣然十五載,她的玲瓏心思縝密得一點空隙也不留給他突破,導致兩人蹉跎歲月一直沒能牽手,至少無法牽手也能進展到與她並肩而行,但他卻找不到機會,亦不想過分強迫,才演變成現下看似郎有情妹無意的情況。

  “你手上的捲筒用來做啥?”

  “自然有用處。”行嫣然咬唇笑著。

  “神神秘秘。”淳於洛隸瞅著她搖了搖頭。

  兩人走出後院穿過小徑,淳於洛隸探手取走行嫣然手上的紙傘,將其打開佯裝替她與自己撐傘,實則把傘下全讓給行嫣然。

  “少爺,我來撐傘吧。”行嫣然想接回紙傘。讓少爺為她服務,她怎麼想都受之有愧。

  “你撐?”淳於洛隸垂眸笑睨她,“你撐傘是想趁機公報私仇嗎?”

  “我對少爺沒有仇恨。”行嫣然沒好氣的瞅著他,這真是天大的誤會呀!

  “既然沒有仇恨,為何要比我矮的你替我倆撐傘?不只遮擋我的視線,傘還會時不時打到我,這不是公報私仇不然是什麼?”淳於洛隸微眯著眼用疑惑神色看向她。

  行嫣然這回無話可說,的確,由她撐傘不只淳於洛隸行動不便,搞不好一不小心還會打上他的俊顏,他的臉見血她可承擔不起。

  “少爺教訓的是。”她朝淳於洛隸扁扁嘴。

  “這才乖。”淳於洛隸曉得她不會再堅持,勾著笑探手摸摸她的後腦勺,言行舉止溢滿寵溺,順道不著痕跡朝她靠近些。

  行嫣然抬首望著他,“‘乖’這個字用在將滿二十的我身上不太合適吧!”

  “怎麼會不合適?在我眼底,阿然永遠都是小女孩。”淳於洛隸垂眸睨向她,笑得十分誠懇。

  “我只能說,少爺眼睛瞎了,才會把我看成小女孩。”行嫣然忍不住反駁。

  “不是把阿然看成小女孩,是在我心底,阿然永遠都是小女孩,一個想讓我盡所能呵護的小女孩。”淳於洛隸用一雙深邃眼眸,直勾勾將行嫣然靈秀臉龐望入眼底,在他的眼中,她就是他的未來。

  行嫣然有一瞬的愕然,她從沒料到淳于洛隸會同她說這樣的話,一時間不曉得該如何回答。

  她的不知所措淳于洛隸全看在眼底,輕輕笑著轉換話題,“阿然想到該送什麼給十七公主嗎?”

  “我昨夜想了一宿,還把可以送的禮品列成清單,但今日在來臨江閣的路上,突然想到一樣特別的禮物,我想將其送給十七公主,定能得到公主的喜愛。”行嫣然說得眉飛色舞,仿佛收到禮物的是她自己般興奮。

  “哦?願聞其詳。”

  “請少爺跟我來。”她露齒笑著。

  紙傘替兩人遮掩泰半烈日,在淳於洛隸眼中,隱在傘下的行嫣然笑得像孩子,雪色肌膚淨白得仿如透光般無瑕,一雙靈動眸子笑彎得毫無心機,這是深植淳於洛隸心坎的女孩,一位在茫茫人海中,只想執她一人之手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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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17 22:47:4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行嫣然領著淳於洛隸來至位於龍門大街中段的“蘇家繡坊”,他們還沒入內,一名年約十五六歲的女孩立刻迎了上來。

  “行姊姊歡迎你來。”女孩歡喜地雙手拉住行嫣然的兩手晃呀晃。

  “若若,你家的林姊姊今天在店裡嗎?”

  “姊姊在刺繡坊,我領行姊姊過去。”名喚若若的女孩拉著行嫣然就想往店門走去,但她見行嫣然身側默不作聲的淳於洛隸,不禁靠近行嫣然,小聲怯怯問話,“行姊姊,這位是不是傳說中的淳于公子?”

  傳說中的淳于公子?行嫣然為若若的形容感到有趣。

  她抬首看了淳於洛隸正揚起一側眉頭,似乎玩味若若這句話的模樣,笑著回答,“這位是我家少爺,正是傳說中的淳于公子。”

  “天呀!沒想到若若竟能有近距離欣賞淳于公子的時候,淳于公子長得真好看,先前在茶館二樓遠遠看過淳于公子騎馬模樣,沒想到近看更加英俊。”若若興奮地扯著行嫣然的手,若她生了雙翅膀必定欣喜地飛到天上了。

  淳於洛隸曉得自己長得頗受女人歡迎,若若的反應雖看慣了,但瞧她像小麻雀拉著行嫣然又蹦又跳,令他忍不住扯起一抹溫柔笑容。

  “若若,很高興認識你,勞煩你帶我們去找你家的林姊姊。”淳於洛隸學行嫣然這麼喚若若。

  “瞧我看到淳于公子就興奮成這樣,忘了行姊姊要找姊姊。”若若尷尬笑著搔搔頭,領兩人拐進蘇家繡坊旁的小徑,走向與店鋪相隔一條街的靜僻刺繡坊。

  刺繡坊坐落在一處小巷內,裡頭種植幾株青竹,三棟灰瓦房與圍牆圈成方形,兩棟屋裡跪坐三十來名專心刺繡的女子,涼風打在青竹上發出“嘎啦”聲響,頗詩情畫意。

  若若緩步走至另一棟占地較小的屋內,行嫣然從敞開的窗戶見林姊姊正在裡頭,神情萬分專注,她頗不好意思打擾,但若若卻無她的玲瓏心思,推開門走了進去,含笑開口打斷林姊姊工作。

  “姊姊,瞧行姊姊找你來了,而且行姊姊還帶上淳于公子喔!”若若走至林姊姊身側拉張凳子便坐下。

  林姊姊抬首看了行嫣然與淳於洛隸,接著略帶責備的望向親妹妹,“怎麼不搬椅子請嫣然和淳于公子稍坐,自己倒很主動找時間休息。”

  若若沖姊姊露齒笑笑,起身拉出收入圓桌底下的椅子請兩人坐下,再走到外頭煮茶供貴客品嘗。

  “林姊姊客氣了,今日我是有事相求,打擾姊姊多有得罪。”行嫣然坐在淳於洛隸身側,隔著圓桌看向坐在刺繡台前的林姊姊。

  “嫣然說什麼客氣話,難得你有事拜託,若做得到我一定幫你達成。”林姊姊佯裝不悅瞅向過分客氣的行嫣然。

  “先謝過姊姊。這事放眼全京城,還真只有姊姊能做得到。”行嫣然笑著開口。

  “你這麼一說,我不接受也不行了!”林姊姊話中含笑,“說吧,有什麼事要我幫忙。”

  “在同林姊姊說明今日來意之前,得先向姊姊介紹我家少爺。”行嫣然正想向林姊姊介紹淳于洛隸,卻被他開口打斷。

  “在下淳於洛隸,臨江閣東家,亦是阿然的少爺,今日有幸見蘇家繡坊的少夫人是在下榮幸。”淳於洛隸朗笑說話,

  見淳於洛隸簡單介紹自己後,行嫣然轉首望著他開口,“林姊姊是蘇家繡坊蘇少爺的妻子。林姊姊是我見過最嫺靜的女子,十八歲那年帶著一手刺繡功夫嫁入蘇家,一晃眼姊姊已經成為繡坊第一的刺繡高手,在京城,姊姊若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嫣然謬贊了。”林姊姊笑著搖搖手,“淳于公子,我與嫣然相識於未婚之前,所以讓嫣然在私下喚我婚前的姓氏,在眾人面前才改口蘇夫人。”

  “原來如此。”淳於洛隸點點頭。

  “嫣然是我見過最聰慧的女孩,淳于夫人生前對她百般疼愛,就連淳于公子待她也如親人,這從嫣然平時的靈巧就得窺見緣由。”林姊姊笑著在淳於洛隸面前讚揚行嫣然。

  淳于洛隸勾唇沒有回話,但對林姊姊話中的認同,全顯現在風逸的俊臉上。

  “林姊姊,今日帶少爺來不是要你說我的好話,我與少爺有一事相求。”行嫣然趕緊出聲,免得林姊姊繼續說下去,最後將她捧成瑤池仙子下凡來般誇張。

  “嫣然你說。”林姊姊曉得行嫣然害臊了,還是別繼續誇她的好。

  “少爺與皇家不止有姻親關係,還是小王爺南宮陵博的丹青老師,所以少爺與皇家的交情匪淺。皇上最寵愛的十七公主下個月將過十八歲生辰,少爺要我幫忙想送給公主的禮物,我思索後,唯一想到別出心裁的禮物,就只能仰仗林姊姊了。”行嫣然看著她簡單說明來意。

  淳於洛隸蹺起長腿,眸光一瞬也不瞬盯瞅行嫣然,他也非常想知道,心思玲瓏剔透的她,能想出什麼送給十七公主的生辰賀禮。

  林姊姊看了淳於洛隸一眼,從他看行嫣然的眸光她似乎明白什麼,粉唇淺勾後才望向行嫣然,“嫣然要我如何幫忙?”

  “可否請林姊姊將此幅畫繡在絲綢上,到時讓少爺送上蘇家繡坊出品的刺繡面料,供公主裁衣將畫穿在身上,不只是在特殊的時間裡送上特別賀禮,亦可讓蘇家繡坊絕妙精湛的刺繡工法傳入宮中,相信定能吸引達官貴人前來,讓早已火紅的繡坊生意更加風生水起。”行嫣然說完話,將手上一直拿著的牛皮捲筒放在桌上,從中抽出一張繪有丹青的宣紙。

  淳於洛隸揚眉,望著她攤開宣紙,只見紙上綻然群聚爭然鬥豔粉色與紅色金邊牡丹,幾片綠葉襯托讓花朵更加嬌豔,是一幅妙筆生花、餘韻十足的畫作。

  “這是?”他微揚眉,怎麼看總覺得眼熱。

  “這是前年少爺在庭前開滿牡丹時,繪製後還未落款,要我暫且保管的畫作。瞧這畫意到筆隨,從一片花瓣就能感受到少爺當時畫下來的寫意心情,就算過了兩年,少爺的畫工持續朝巔峰進步,但這幅仍舊是一幅絕美好畫,相信拿來繡在布上,定是出人意表的禮物。”行嫣然興奮地看著他回答。

  見她這般得意這份禮物,淳於洛隸不好開口拒絕,畢竟他還記得當初將畫留給她保管,實在是單純想贈畫給她,才故意不落款將畫交給行嫣然。

  如今,行嫣然不懂那時他的用意,甚至將畫拿出請林姑娘臨摹刺繡,他心裡並不開心,畢竟這是他贈給她的畫,而非是讓她在兩年後拿來刺繡的畫作。

  但不得不說,行嫣然總為他百般設想,就連送給十七公主的生辰禮物,都能如此上心,畢竟淳於洛隸雖腰纏萬貫,但依舊比不上皇親國戚出手贈送的萬金絕世妙品,因此她替他想了唯有他贈得出又不失禮的體面賀禮,光這點就讓他為行嫣然喝采。

  “好美的一幅牡丹爭豔圖,倘若繡在白色織錦上必定美得驚豔,更何況用來裁衣,相信能制出高貴又不失典雅的衣裙。”林姊姊忍不住起身欣賞畫作。

  “我也是這般想的。”行嫣然十分贊同她的評價。

  “阿然,我覺得……”淳於洛隸開口想說點自己的意見。

  行嫣然轉首看著他,嫩唇揚起一抹弧度,“少爺你以為呢?”

  淳於洛隸望著她喜悅的神色,一時間竟不好意思開口拒絕。

  畢竟只是一幅畫作,不需介懷這幅畫是他變相贈給行嫣然,而她竟拿來讓蘇家繡坊仿繡當十七公主生辰賀禮,所謂不知者無罪,他若介意就顯得小氣了。

  “嗯,就照阿然想的。”淳於洛隸淺淺扯起嘴角。

  行嫣然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趕緊點頭沖他笑著,“謝謝少爺如此相信我。”

  林姊姊沉醉在畫中的筆鋒轉折與顏色渲染用法,還要行嫣然開口喚她才回過神。

  “包在我身上,我定會將畫裡的牡丹搬上織錦,給我二十日,定雙手奉上。”林姊姊拍拍胸脯保證。

  “謝謝林姊姊大力支持,二十日後必定登門跪領。”行嫣然笑著回話。

  “還跪領呢,嫣然真愛說笑,若我提早完成,便主動送去。”林姊姊被她逗得笑開懷。

  “謝謝姊姊。時候不早,我與少爺先行離開,請林姊姊再鼎力相助。”話落,行嫣然起身與淳于洛隸一同走出小院。

  這時,去泡茶的若若端著兩杯茶才要入內,就見行嫣然與淳於洛隸打算離開。

  “行姊姊,你要帶走淳于公子了嗎?”若若一臉驚恐。

  “什麼帶走淳于公子,我家少爺又不是狗。”行嫣然沒好氣睨著若若。

  “是呀,你的行姊姊要領我回家了!”倒是淳於洛隸覺得若若這話說得好,他十分樂意讓行嫣然帶著他四處走動。

  “少爺別胡說。”行嫣然沒好氣瞅睨他。

  淳於洛隸忍不住笑了,探手摸摸她的後腦勺,與若若道歉沒能喝茶後道別,便跨開步伐往外走去。

  行嫣然隨若若說兩句話,快步跟上,直到與淳於洛隸保持一步的距離才緩下步伐。

  當兩人走出小徑,淳於洛隸替她撐起紙傘,一路往臨江閣走去,她在他身後走著,見他白衣飄飄,修長十指在行走間隨意擺蕩,竟令她貪看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開口。

  “少爺,可否隨我到茶鋪,我有話想同少爺說說。”她軟軟的聲音傳入他耳裡。

  淳於洛隸轉首,背光的他出塵五官隱在陰影裡,唯有一雙眸子熠熠生輝,那是充滿自信與涵養的光芒,看得行嫣然怦然心動、呼吸紊亂。

  “阿然約我上茶館,我怎能拒絕?”他勾起嘴角笑望她。

  行嫣然沒回話,只有抿嘴笑了笑,

  兩人找了間附近的茶館,上到二樓靠窗的位置,行嫣然隨意點壺龍井和幾道點心,她請淳於洛隸上茶館不是品茶吃點心,而是她有話想同他說說,因此吃什麼、喝什麼並非重點。

  茶品與點心很快送上,淳於洛隸替兩人斟茶後,喝了一口龍井才說話:“阿然有什麼事想同我說?”

  “少爺,我是想問你,關於我今日擅自將少爺交給我保管的畫,拿給林姊姊請她繡到錦布上一事,少爺是否心底不太舒服?”行嫣然沒有動眼前的茶水,口吻夾雜緊張。

  “為何如此問?”淳于洛隸邊說話,邊將黑笛放在桌面,眸光卻直勾勾盯瞅她。

  面對他的審視目光,行嫣然臉帶怯意,垂眸看向放在大腿上緊緊絞著的十指,“因為少爺見我拿出畫,臉上表情有異,後來我再思考,發現自己沒事前與少爺商量,自作主張幫少爺決定,著實逾矩了。”

  “阿然,把頭抬起來看我。”淳於洛隸口吻不溫不火,帶點嚴肅又貌似平常。

  行嫣然緩緩抬起頭來,靈動雙眸望向他過分好看的面容,吞吞吐吐道歉,“少爺,對不起。”

  “說實話,我見阿然拿那幅畫作,欲製成刺繡送給十七公主,我心下的確不太開心,畢竟那畫其實是我故意留在你那,用來送你的。”淳於洛隸並沒因為見她懺悔模樣,放鬆嚴肅神情。

  “咦?少爺的畫是送我的?”行嫣然詫異睜眸。

  淳於洛隸揚眉充當回答。

  “少爺,對不住,是我太過愚笨,才會不曉得少爺的別有用心。”她咬唇懊悔。

  行嫣然真恨自己僵直的腦袋,其實仔細思索就能一窺一二,但她卻死腦筋地以為,淳於洛隸說將畫暫且寄放是真,而沒有去想他背後是否有何用意。

  當時,淳於洛隸在他母親生前親手栽種的牡丹旁,趁花季找一日繪了牡丹盛開圖,當時行嫣然隨侍身側,見他一筆一畫地勾勒出牡丹之美,最後刻意不落款將圖交給她,名為保管實則把待她如親生的母親,生前留下的牡丹綻然紙上贈與她,讓她對母親有個念想。

  笨拙的行嫣然竟不僅淳於洛隸的用心,畢竟他完成一幅畫再贈她,行嫣然定不敢接受在畫界一畫難求的淳於洛隸真跡,於是用少了落款的方式贈畫給她,他這般縝密心思,她居然無法領受,令她懊悔萬分,眼眶忍不住泛熱。

  “阿然,但我後來想想,一來,當初我只說要你保管,你不曉得這舉動實則贈畫也是應當,再者,為了不讓我拿不出好東西贈十七公主丟盡顏面,所以想出別出心裁的賀禮,是阿然的心思細膩,更是阿然對我的用心,所以我為一開始的氣悶感到自己心胸狹隘,再怎麼說,放眼天下,唯一會真心關懷我的,只剩阿然一人。”淳於洛隸彎著雙眼,薄唇輕淺含笑,探手取過一塊豆沙糕送至她面前。

  行嫣然望向淳于洛隸修長指頭掐著糕點,抿了抿唇接過糕點放入嘴裡,當她將整塊豆沙糕吞入肚內後才回話。

  “謝謝少爺。”她望著他說話。

  “謝什麼?”淳於洛隸扯如,他真不懂行嫣然要同他道謝什麼,若論要答謝,應該是他謝她吧!

  “所有的一切,都謝謝少爺,將來,我會做得更好。”行嫣然語氣堅定。

  “阿然已經很好,不需要再更好,咱們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嗯?”

  聞言,行嫣然明眸一笑,惹得淳於洛隸也跟著笑了。

  兩人把話說開,總算能如往常談天說地、閒話家常,約莫半個時辰,淳於洛隸送行嫣然返回臨江閣,看著她入內後才放心離開。

  而淳於洛隸與行嫣然分別,他並沒有返家或者進宮,而是折回蘇家繡坊找林姊姊。

  當林姊姊從刺繡中抬首,聽了淳於洛隸說明來意後,笑得燦爛答應幫忙。

  十九日後,夜裡的淳於府眾人幾乎安然入睡,行嫣然反常的快步行走聲顯得格外急切。

  行嫣然手捧一隻包袱,敲敲淳於洛隸的房門,聽屋裡出聲後才推門入內。

  淳於洛隸穿著一身白衣,寬大白袍用腰帶松松系著,露出泰半精壯胸膛的他斜臥在躺椅上看書。

  他一頭黑色長髮披散身前與身後,一派慵懶看向略喘氣息的行嫣然,兩人現下狀態形成明顯對比。

  “阿然,怎麼了?”他依舊保持斜躺姿勢,一如往常勾著嘴角瞅睨著她。

  “少爺,我今日除了收到林姊姊送來書閣,欲送給十七公主的賀禮,還收到了這個包裹。”行嫣然垂眸刻意不看淳於洛隸坦露的胸膛,她捧著包袱伸長手示意他瞧瞧。

  “喜歡嗎?”淳於洛隸盤腿坐在躺椅上,白袍下露出沒穿鞋襪的裸足,模樣十分輕鬆自在。

  “咦?”行嫣然詫異。

  “喜歡這件衣裳嗎?”他偏首笑睨她。

  “喜歡,非常喜歡。”行嫣然輕輕頷首。

  “合身嗎?”他又再開口。

  “我還沒試穿,但看大小應當合身。”行嫣然沒底氣回答,

  淳於洛隸頓了頓話頭,眉目清朗的他朝她溫柔笑著,“阿然,坐下說話。”

  行嫣然將包裡放在圓桌上,拉張圓凳與他隔了兩步距離端坐,雙手安放在膝蓋上,心中百轉千回。

  靜謐包圍淳於洛隸擺設高雅的屋裡,他們倆都沒有開口。

  “少爺。”

  “阿然。”

  但兩人又在同時間開口喊了對方。

  “讓我先說。”淳於洛隸霸道搶先,“這套衣裙請阿然回房試穿,若過大或太小明日我請裁縫修改,我希望阿然能穿上這套衣服,陪我參加十七公主的生辰宴會。”

  “我……”一聽得參加十七公主生辰晚宴,行嫣然的胃都疼了。

  “希望阿然不要拒絕我。”淳於洛隸懇切望著她。

  鑲在淳於洛隸臉上的眸子目若朗星,再搭配左眼下一顆淚痣,每當旁人被他用這對眼望著,總覺得自己是最幸運之人。

  旁人行嫣然不敢說,但每次淳於洛隸看著她,她總感覺何其有幸,自己身影竟能落入他顧盼生輝的眸光中,讓她不敢也不舍拒絕他的任何要求。

  “嗯。”她點頭。

  淳于洛隸勾起嘴,笑睨她好一會兒,“就曉得阿然待我最好。”

  “少爺,怎麼說起孩子話?”行嫣然噗哧笑了出來。

  淳於洛隸沒有回話,只勾起一抹若朗月入杯的微笑弧度望向行嫣然。

  行嫣然感受他過分好看的笑靨,趕緊起身連話都來不及問,抓著包袱垂首,低低說了聲:“時候不早,請少爺好生休息。”便離開他的臥房。

  行嫣然抱著包袱回到房間,她的心臟不知是方才走得太快,心怦通怦通快速躍動,或是淳於洛隸猶如二月暖陽照得她心神蕩漾,讓心房不自覺狂烈收縮,不斷在胸膛裡拍打著。

  行嫣然很努力相信是前者,但她卻知道,實則是後者。

  行嫣然,你醒醒吧!少爺待你好不過是少爺仁慈,別看得起自己,少爺縱使眼底有你,但身邊卻沒你的位置。

  行嫣然抿唇,不斷在心底告誡自己別太超過,待心神緩和下來後才將包袱放在桌上,纖指解結攤平後,一套上身白底袖口與左肩攀爬紫薇花刺繡,裙擺從中段渲染鵝黃色,下擺繡了帶線枝的紫薇花圖樣,整套衣裳靈秀典雅,高貴卻不張揚,是套讓她愛不釋手的衣裙。

  她的纖指輕輕沿著繡花描繪輪廓,腦海裡想起傍晚林姊姊至臨江閣,親自送來繡花布料與這套衣裳時,對她說的一番話。

  嫣然,那一日你與淳于公子離開繡坊後,過不了多久他又折回我這,希望我能替你在他提供的布上繡花,說這塊布繡好花朵後,要送給師傅裁衣贈與你當二十歲的生辰禮物。

  那日,淳于公子在我這畫了紫薇花,也將他想讓你穿上的服裝樣式畫下供我參考,淳于公子對你無論是男女情愛或者家人關懷,我只能說,他待你十分上心。

  行嫣然垂眸望著紫薇花綻然指尖,粉唇淺淺勾起一抹弧度。

  “少爺,謝謝你,真的非常謝謝你。”她啞聲開口。

  行嫣然一直以為,自己與十七公主早三日的生辰,這回淳於洛隸忘記了,畢竟過去淳于夫人在世時,總是夫人替她過生日,而夫人過世後這兩年間,他們倆心底難受,只有吃碗麵線充當過生辰,這回,淳於洛隸未曾與她提過生辰一事,讓行嫣然以為他忘了要替她過生日。

  沒料到,淳於洛隸不是忘記,而是一直記得。

  淳於洛隸對她的好,她必定湧泉以報,今生今世她都會待在他身後,她祈願能親眼見他娶妻生子,一世平安地執起妻兒之手度過餘生。

  而她,就算雙手沒人牽著,不,應當是她的手不需別人溫暖,只要看著淳于洛隸泰然安康,她的心就會有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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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大端朝皇帝南宮觀最寵愛的女兒十七公主南宮姁過十八歲生辰,這夜宮裡張燈結綵,宮人們忙裡忙外,一下子端茶水點心招待貴客,一下又捧美食珍饈擺滿晚宴會場,讓整座皇宮喧騰熱鬧起來。

  淳于洛隸一身白衣,袖擺用白線繡上騰雲圖樣,不仔細看只覺得是一件不染塵埃的白衣,黑色長髮松松在後背用白繩綁起,繩尾綴著紅色流蘇充當增添喜氣之用。

  行嫣然穿著淳於洛隸準備的白色繡紫薇花衣裙,一頭長髮如常在左耳上紮了小髻,插著淳于夫人贈與她的銀飾,雖無過分華麗裝扮,卻高貴典雅讓人眼前一亮。

  長年隨侍十七公主南宮姁的貼身侍女小春站在宮門前,一見淳於洛隸與行嫣然入宮,趕緊上前同淳於洛隸說話。

  “淳于公子,公主請您到芳霏亭一聚。”小春恭敬地站在淳於洛隸身前開口。

  “讓我去芳霏亭?”淳於洛隸揚眉,轉首望了行嫣然一眼,想詢問她的意見。

  “十七公主找少爺應當有事,少爺前往赴約也是應該。”行嫣然的回話顯得理所當然。

  “阿然陪我走這趟吧!”淳於洛隸開口。

  “行姑娘也要到芳霏亭?這……”小春見淳於洛隸欲帶上行嫣然,有些緊張與不安。

  “為何不能帶上阿然?”淳於洛隸不懂。

  “少爺,我可以先到晚宴會場等待。”行嫣然不想讓小春為難。

  “宮中環境你不熟悉,我不放心留你一人。”淳於洛隸話落,隔著行嫣然的袖擺布料拉起她的手,才看向小春有禮道:“請小春姑娘帶路。”

  小春見淳于洛隸執意帶上行嫣然,只好硬著頭皮讓行嫣然跟著。她家主子個性刁蠻有目共睹,就怕一見到行嫣然,第一時間不會動怒,但難保淳於洛隸離開她不會遭殃。

  不過事後被主子責駡,都好過沒將淳於洛隸帶往芳霏亭的好。

  當小春領著淳於洛隸和行嫣然,穿過婉蜒回廊來到一處僻靜的庭院,半圓形拱門上的匾額雕刻“芳霏苑”三字,兩排大紅宮燈架在兩側種植與人同高的盆栽小徑旁,將黑夜照得一片嫣紅,令行嫣然一瞬間沉迷在這美麗的景致裡。

  從拱門入內沿著小徑往芳霏苑內部走,一處開滿荷花的人造湖泊,湖心中央有一座六角涼亭,身著淺粉色以金線繡繁複牡丹的十七公主南宮姁站在裡頭,似乎已經等待許久。

  當小春與淳於洛隸踏上通往芳霏亭的拱橋,行嫣然卻停下腳步沒有繼續往前走。

  “阿然,怎麼不走?”淳於洛隸發現她沒有跟來,回首望著距離五步遠的她,不解問道。

  “十七公主與少爺有話說,我不好打擾。”行嫣然淺聲回話。

  淳於洛隸眸光淡漠,望了她今日總算不是素著一張臉,雙唇擦了點紅脂,眼尾畫著淡淡粉色,讓今夜的她面若桃花顯得十分精神。

  對於今夜的行嫣然,淳於洛隸有好多稱讚的話想說,也有好多心情想與她分享,但突如其來的邀約打亂他的節奏,已經讓他心底略有不悅,而今,行嫣然還像沒事人般將他推向十七公主,自己站在橋下納涼,他竟難得心煩意亂,望著她的目光比平常凜冽許多。

  “你不跟來?”淳於洛隸揚起一邊眉頭,口吻夾雜微乎其微的不悅。

  行嫣然望著他,貝齒輕咬下唇正在思考。

  “沒關係,不勉強。”淳於洛隸與她相識許久,怎會不知她的謹慎個性,朝她輕淺勾勾嘴後,轉身與小春一同走入芳霏亭。

  當淳於洛隸踏入涼亭,只見戴著金冠長髮盤著複雜髮髻的南宮姁立刻起身朝他迎了過來。

  “淳于哥哥,姁兒終於等到你了。”南宮姁探手就想熱切握住淳於洛隸的雙手。

  淳於洛隸不著痕跡地將雙手負于身後,薄唇輕勾起淡淡的弧度,“公主找在下有何要事?”

  “姁兒昨日收到淳于哥哥托人送來的生辰賀禮,我想在晚宴開始前當面向淳于哥哥道謝。”南宮姁沒握到他的手,只好改成十指交握垂放身前,偏首笑得十分甜蜜。

  南宮姁向來喜歡淳於洛隸,在他面前總一派妹妹模樣,就連平日的自稱也從“本宮”改成“姁兒”,說起話來充滿撒嬌口吻,為的就是想在淳於洛隸面前示弱,令一旁的小春覺得主子根本換了一個人般,非常不習慣。

  “公主不必客氣。”淳於洛隸淺淺扯笑,語氣不冷不熱卻又不失禮。

  南宮姁抿唇低下頭,雙頰不曉得是胭脂還是害臊,竟紅潤起來,說起話來支支吾吾,“淳于哥哥……姁兒想問,你打算……何時成親?”

  淳於洛隸揚眉,頓了頓才開口,“公主怎麼管起在下的私事?”

  “因為……”南宮姁聲若蚊呐,小臉垂得更低。

  淳於洛隸依舊雙手負在身後,望著南宮姁嬌羞模樣。他並不否認,南宮姁長得甜美可人,圓圓的臉蛋鑲著翦水雙瞳,高挺的鼻樑與小巧的嫩唇,雖時年十八,但可以想像再過三、五年定會出落得更加楚楚動人,且皇帝向來疼愛這個女兒,得到與南宮姁成親機會,等於可以進入大端朝權力核心圈,能娶南宮姁相信是許多男人一生的榮耀。

  就算放眼天下,千千萬萬名男人搶著娶南宮姁,唯獨淳於洛隸置身事外,因為他的心早在不知何時,已經暗暗給了心尖上的人兒。

  “公主,時候不早,在下該到晚宴會場,免得去晚了多有失禮。”淳於洛隸不等南宮姁將話說完,十分客氣地打斷。

  “淳于哥哥,姁兒還有話沒說完。”南宮姁愕然抬首,很想將話說完才放他離開。

  “告辭。”淳於洛隸拱手,隨即轉身離開。

  “淳于哥哥別走。”南宮姁探手拉住淳於洛隸的右手,上前一步想從他身後環住他的腰,卻還來不及投懷送抱,便被一道冷冷的嗓音制止。

  “皇姊,男女授受不親。”穿著一身黑衣,衣裳從左肩往下繡著一條蜿蜒金龍的南宮陵博,站在涼亭與小橋之間,年不過十五的他頗有大將之風,舉手投足全是王者風範。

  南宮陵博是皇帝南宮觀年紀最小的兒子,也是最疼愛的皇子,以丹青名動天下的淳於洛隸至今只收了南宮陵博一位徒弟,師徒交情濃厚,有時更似忘年之交,兩人無話不談。今晚他見淳於洛隸遲遲沒現身,追問之下才曉得他被十七公主請至芳霏亭,他怕十七公主會為難淳於洛隸,於是追尋而來。

  “小王爺,怎麼來這?”淳於洛隸揚眉看著他。

  “本王在宴會場等不到師傅,問了人才曉得師傅與行姊姊到芳霏亭。”南宮陵博如實開口。

  南宮姁自知逾矩,只好鬆手站在一側,這時的她心情已經夠差,一聽南宮陵博話裡夾帶“行嫣然”讓她更加火冒三丈,咬著唇生悶氣。

  “皇姊,快到開席時間,身為壽星趕緊回房整理儀容,本王與師傅先行一步。”南宮陵博望著南宮姁道,接著與淳於洛隸一道離開芳霏亭。

  走在橋面上,淳於洛隸遠遠見行嫣然站在橋下的宮燈旁,在望見兩人朝她的方向緩緩走來,粉唇輕輕扯起一抹弧度。

  “陵博,謝謝你。”他淺聲道謝。

  私底下,淳於洛隸總直呼南宮陵博的名字,兩人間的交情從淳於洛隸環住南宮陵博的肩頭,附耳悄聲說了些話後相視而笑可見一斑。

  行嫣然一直立於原地,當淳於洛隸目光瞥向她的一瞬間,兩人四目交接,雖沒有言語,但她可以從他如潭雙眸中讀出他透露的訊息。

  阿然,走吧!淳於洛隸的眸光是這麼說著。

  行嫣然抿唇望著他,輕輕點頭後,跟在兩人身後一同來到今晚設宴的傾思殿。

  傾思殿是皇宮中僅次議事大殿的雄偉華貴建築,通常設宴款待有功大臣,或是接待外交使臣才會用到傾思殿,然而十七公主十八生辰這夜,皇帝特地在傾思殿宴請皇親國戚與眾大臣,甚至與大端朝有邦交的小國都派使者前來祝賀,可見南宮觀對南宮姁的寵愛眾所皆知。

  今夜挑高三層樓的傾思殿由樑柱垂下百餘盞紅燈籠,百尺長的紅紗飄垂在大殿上,就連地毯也換成南宮姁最愛的紅色牡丹花織毯,與宴來賓百餘人,光陣仗就曉得是場僅次新年宴的盛大夜宴。

  淳於洛隸被安排在皇親國戚區塊,距離高臺上的主位頗近,可見皇帝指示禮官安排座位時,對僅有裙帶關係的淳於洛隸頗多照顧。

  行嫣然與一般大臣夫人帶來的隨身侍女一樣,跪坐在主子斜後方的軟墊上,方便在席間觀察有無服侍主人的需要。

  “阿然。”淳於洛隸開口喚她。

  行嫣然原本仰頭欣賞仿佛從天而降的紅燈籠,四周笑語喧囂充斥聽覺,在這喧喧嚷嚷中聽見淳於洛隸不過分低沉的輕淺聲音,有效拉回她的心神,一雙波光瀲灩眸子直勾勾望向他。

  “過來我身側坐著。”淳於洛隸用下顎指指身邊空出的椅子。

  “這……”行嫣然有一瞬愕然,要她與主子並肩而坐共用一桌食物,著實令她心底慌亂。

  “我身側空著,若阿然不跟我坐一起,顯得我人緣差。”淳於洛隸用可憐兮兮的眸光睞向她。

  行嫣然被他的話逗笑,主子都這麼說了,身為奴僕的她豈敢不遵從,於是起身端坐在他身邊。

  見行嫣然與他比鄰而坐,淳於洛隸低首夾菜時,薄唇忍不住勾起得逞的弧度。

  “少爺,笑什麼?”行嫣然不解。

  “我笑咱們認識十五年,我總算等到阿然坐在我身側。”淳於洛隸一邊說話一邊剝葡萄皮,接著將去皮的葡萄捏在指上遞至她嘴旁,“阿然,張嘴。”

  “這……”行嫣然垂眸看他手上的葡萄,一時間不知所措。

  行嫣然若不張口,依淳於洛隸的個性手指會一直停在空中,一定得等她張嘴吃掉葡萄才肯甘休。

  但她若張口了,將逾越主子與僕人的分際,讓向來謹守原則的她感到一陣心慌。

  “阿然快張嘴,手都酸了。”淳於洛隸一雙朗目望向她,唇畔勾著像似拐騙孩童般刻意開朗的弧度,要她快快張嘴乖乖把葡萄吃下。

  行嫣然明亮雙眸染著一絲遲疑,百般權衡下,還是張嘴用貝齒輕咬他手上的葡萄,小心翼翼不讓自己的唇齒碰觸他的指頭。

  但當她成功咬走淳於洛隸指上的葡萄,內層泛粉色的唇在抿起瞬間,淺淺碰觸他的指尖,淡淡的指甲硬度觸感一直停留在她的嘴唇,就算垂眸把鮮甜葡萄吞入肚裡,這份感覺依然縈繞心坎久久無法忘懷。

  淳於洛隸笑望她乖巧吃他剝的葡萄模樣,嘴角勾起的弧度一直沒落下,甚至在她抬眸不期然與他四目交接時,她靈動眸光閃過一絲驚詫,更加深他的笑意,毫不避諱地用一雙如鷹眼眸望著她不肯放開。

  “真美。”淳於洛隸嗓音略帶喑啞。

  “咦?”行嫣然揚眉,她一直覺得自己聽錯了,她絕對沒想過少爺會毫無掩飾地誇她“真美”。

  淳于洛隸勾嘴似乎不打算再誇一次,他收回視線替她倒茶,再替自己斟杯酒,舉起酒盞對她道:“乾杯。”

  行嫣然露齒笑了,雙手捧起茶盞輕輕與酒盞碰觸,與他一起仰頭喝下杯中液體。

  南宮姁的生辰宴會辦得非常盛大,飲不完的美酒、享不盡的佳餚,歌舞絲竹一樣不缺,將整晚的歡騰氣氛烘托得宛若慶典喧騰。

  尤其南宮姁穿著一身繁複金線繡花的牡丹紅衣裳,凝脂般的雪嫩肌膚與精緻五官美得如畫中仙子,稚氣未脫的女孩模樣令與宴的女子爭相欣賞,更何況是男子追尋的愛戀目光,她的出現讓整場晚宴歡聲雷動,掀起另一波高潮。

  行嫣然不常到宮中走動,對皇親國戚與眾大臣不熟悉,只能陪笑看著大夥趁著酒席抓時間圍在淳於洛隸身側,時而談論丹青、書法,時而商討國家大事,見他一杯又一杯喝下別人敬的酒,她不由為他的酒量擔心。

  淳於洛隸在朝廷雖無官職,但他對時勢、朝政有經緯天地之才,提出的見地寬猛相濟,頗得皇帝青睞與大臣追捧,入宮教導小王爺南宮陵博時,常常被皇帝傳至養心殿商討國事,也希望他在政事上能多多提點最疼愛的小兒子,因此淳於洛隸雖名義上只是一名丹青師傅,但在宮中卻受人追捧,無人不尊敬與景仰。

  行嫣然雖與淳於洛隸相識多年,還是淳于府的管家與臨江閣掌櫃,但她論身份不足以開口提醒他別多喝,只能希望別再有人找他敬酒或是宴會早早結束。

  總算結束一場笙歌鼎沸的奢華晚宴,淳於洛隸帶有八分醉意,從椅子上起身還恍恍惚惚,好在南宮陵博貼心上前攙扶,一路跟隨護送他回家。

  南宮陵博命人備輛馬車,隨侍在側與淳於洛隸和行嫣然回到淳於府,當馬車停妥在府前,他隨即下車扶高大的淳於洛隸往內走去。

  淳於洛隸已經陷入昏睡狀態,任由南宮陵博與奴僕攙扶入屋,向來自製的他難得見到如此失態模樣,令聞聲而來的張媽慌忙跑至行嫣然身側。

  “行管家,少爺怎麼醉成這樣?”張媽拉著行嫣然問話。

  “都是我沒能阻止少爺喝酒。”行嫣然對自己的失職感到歉疚。

  “也不能全都怪你,看來是大家搶著要跟咱們少爺喝酒。”張媽捏捏行嫣然的手掌,要她別太過責怪自己。

  “張媽,麻煩你去燒熱水,等等我想幫少爺擦臉與手腳,讓少爺好睡些。”行嫣然望著張媽道。

  “當然沒問題,我立刻準備。”張媽點頭如搗蒜,轉身往廚房快步跑去。

  行嫣然跟在攙扶淳於洛隸的大夥後頭,指揮家中奴僕與南宮陵博協力將淳於洛隸移至臥房,她上前跪在床旁的木凳上為他褪去鞋襪,接著抬頭望向南宮陵博。

  “小王爺,可否麻煩你幫少爺脫掉外袍?”她開口拜託。

  “沒問題。”南宮陵博動手替淳於洛隸脫去身上雪色外袍,讓他只著單衣好能舒服睡覺。

  在大夥忙活一陣後,行嫣然送南宮陵博出門,淳於洛隸的房間總算恢復安靜,直到她返回他的臥房,見只燃了一盞燭火的房間幽幽暗暗,將他俊雅的深邃五官照得隱隱亮亮,薄被蓋在腰際露出結實胸膛,隨著他的平穩呼吸上下緩慢起伏。

  行嫣然將棉布放入溫水裡打濕,擰乾後坐在床沿拉起淳於洛隸的手,細心地擦拭他修長手指。

  淳於洛隸的十指修長,骨節分明的手背交錯凸起青筋,是一雙看起來非常有力又優雅的手。行嫣然垂眸望著他的手,想著他用這雙手繪出一幅幅令人讚歎的妙手丹青,心底的癡迷與迷戀不受控制地溢滿心胸。

  行嫣然當然不否認,淳于洛隸完美得讓許多女子愛慕不已,而她也是其中之一,但對他的愛戀她總在他面前收斂得密不透風,佯裝對他一點興趣也沒有,免得兩人維持十五年似主僕又如朋友的關係會像一張窗戶紙,隨手一戳就破得千瘡百孔,不可能再回到過去。

  棉布輕緩擦過淳於洛隸每一根手指,當行嫣然擦完最後一根長指,將他的手放至身側,起身想離開回房休息時,她的右手腕猛然被握住,令她無法順利起身。

  “少爺?”她轉首,只見躺在床上熟睡的淳於洛隸睜開雙眸,薄唇沖著她淺淺笑著。

  淳於洛隸沒有回話,半眯著眸直勾勾望著她。

  “少爺醒了?需要我替少爺準備什麼嗎?”行嫣然坐回床沿,一邊說話一邊想將手從他的掌中抽出來,但她如何抽也抽不出來,只好無奈地看著一語不發的他。

  “阿然。”

  淳於洛隸總算願意開口,也許是剛睡醒的關係,他的音量十分小又帶著些許喑啞,讓行嫣然有一瞬聽不出他是喊她的名字。

  “怎麼了?”行嫣然任由他握住她的手,翦水雙眸看著淳於洛隸恍惚模樣。

  她猜想他應該還是醉著,要不聰明絕頂,總張著一雙睿智眼眸的他,絕對不會露出此番像孩子般迷濛神色。

  “阿然。”淳於洛隸又喊了一次她的名字。

  行嫣然抿了抿唇,更加確定淳於洛隸是真醉了。

  淳于洛隸用長年握筆粗糙的指腹,輕輕刮過她無瑕側臉肌膚,他的溫度透過兩人接觸的部位傳入行嫣然的心坎裡,令她渾身一顫、呼吸不自覺急促。

  “少爺……你醉了……”行嫣然努力克制自己不要過於緊張,但脫口的話卻顫顫巍巍,一點也不似平常的她。

  “阿然。”淳於洛隸沒有正面回答她的話,撫摸她臉頰的手往後探至她的後腦勺,長指埋入柔軟烏黑髮絲間,任由她的長髮糾纏他的五指,甚至將她的髮髻弄亂卻一點也不感抱歉。

  行嫣然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她感覺根本吸不到空氣,幾乎要窒息地令她腦袋亂烘烘,失去思考功能。

  下一瞬間,罩在行嫣然後腦勺的掌心施力,強迫她低下頭,淳於洛隸的唇隨即迎上,張嘴貼著軟嫩粉唇,用他的唇辦感受她的柔軟美好。

  唇上傳來一股略帶剛硬的柔軟,行嫣然一時間還反應不過來,根本不曉得發生什麼事情。

  當她的腦袋開始轉動時,淳於洛隸早已用他的唇吮著她的唇辦,肆無忌憚地品嘗她的美好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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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淳於洛隸的雙唇像舔舐甜品,又如吸吮珍饈,他不斷用自己的唇蹂躪行嫣然粉嫩上唇,再順勢將大舌探入芳腔,用舌尖包卷她柔軟的舌尖,令她本能泌出更多芳津濕透他們倆的舌面。

  行嫣然腦袋一片空白,無法思考該如何是好,她像被點穴的敗將,任由對手恣意妄為地用舌頭在她的芳腔最深處翻雲覆雨,甚至可以感覺握住她手腕的長指開始向上遊移,隔著布料來回愛撫她的纖細手臂,根本將她當成所有物般摸得理所當然。

  一陣酒味從淳於洛隸的唇齒間傳入行嫣然嘴裡,醺得不會喝酒的她腦袋混沌,不需喝酒光聞他嘴裡的味道就已醺然。

  “唔……”行嫣然無法開口,她想拒絕,但話到喉頭卻化成一道軟軟的嬌吟,從四片唇辦中逸出,聽得淳于洛隸薄唇勾起一抹弧度。

  理智在淳於洛隸以吻封緘的火熱中似乎逐漸回籠,其實也是行嫣然感覺胸腔內的氣體越來越少,讓她有無法呼吸的危機,她才開始記起該動手反抗,纖細十指貼在淳於洛隸的寬肩上,她想用力推開酒醉的他,無奈她的雙手被他吻得軟弱無力,蜉蝣撼木般根本推不動身材高大的他。

  淳於洛隸似乎感受到懷中人兒構成不了威脅的抗拒,他才緩緩放開她的唇瓣,但長指依舊埋在她後腦勺的髮絲間,用指頭固定住她的腦袋不許她隨意移動。

  行嫣然見他總算停止莫名的親昵舉動,抬眸想望入他的眼底,開口問問她的好少爺究竟演哪出戲。

  只是,當她將眸光對上他深沉眼眸,她愕然發現,向來燦若星辰的眸子,此刻竟然深幽得透不進一絲光線般黑暗。

  淳於洛隸沒有任何表情,甚至該說十分嚴肅地垂眸迎向她的晶燦眼眸,明明眼前是她熟悉的少爺,是她認識了十五年的淳於洛隸,而今夜的他卻讓她感覺像陌生人,令她莫名心生恐懼。

  或許是向來溫潤如玉的他,此刻一語不發,又或者總是顧盼生輝的他,此時清冷淡漠,讓行嫣然一時間誤以為眼前人不是熟悉的少爺。

  淳於洛隸望著她微啟雙唇,原本染上紅脂的唇在回程返家路途擦拭乾淨,令一雙讓他癡迷的嫩唇如今透出蒼白顏色,唯有方才被他吮過的上唇泛著淡淡粉紅,美得令他胸臆為之震盪。

  “阿然。”淳於洛隸的拇指畫過行嫣然的上唇,喑啞嗓音淺淺徐徐,帶著過分迷人的口吻喊她的名字。

  行嫣然理不清淳於洛隸為何做出如此反常的舉動,她垂首俯瞰他過分俊美的面容,胸臆間有許許多多疑問,在望入他深邃的眼底後,卻不知如何開口。

  “少爺……”行嫣然淺聲說話。

  淳於洛隸輕揚左側劍眉充當回答。

  行嫣然見淳於洛隸不語,望瞭望他,只見他那雙星眸直勾勾看向自己,才後知後覺發現,藏在胸腔內的心臟不住狂跳,下意識地撇開眼瞅向一旁,咬著下唇,囁嚅幾聲才開口問,“少爺,你喝醉了嗎?”

  “喝醉?”淳於洛隸淺笑,“我是醉了,醉倒在阿然的眼眸中。”

  聞言,行嫣然有了勇氣迎視他的眸光,她半眯靈動黑眸嘴角輕勾,“少爺果然醉了。”

  跟喝醉的人不需太理智,行嫣然曉得他明日醒來八成什麼事都不記得,現在為他的瘋言瘋語感到緊張與心跳加速,是傻瓜才有的行為!所以對酒醉的他用平常心就好。

  “若阿然的眼底盛裝美酒,我的確早已醉得不省人事。”淳於洛隸低啞嗓音就如他吹奏的笛姜般悠揚,好聽得令人癡迷。

  但行嫣然向來不懂自以為是,她十分明白自己的處境,不會因為他用好聽的聲音說著醉話,就將他的胡話當真。

  “少爺,我現在確認你是真醉,還是早點歇息,別滿口胡說八道的好。”行嫣然聳聳肩,搖頭淺笑。

  淳於洛隸沒有回話,依舊用那雙讓人沉醉的朗目瞅視她,仿佛像個局外人,毫無情緒地站在幕後看著臺上的人奮力獻唱,台下觀眾如癡如醉,是這般冷然、這般冷漠。

  行嫣然感受到他的淡漠,她還是別自討沒趣的好,畢竟他都醉了,實在沒必要與酒醉的人爭辯什麼。

  “少爺,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擾了。”行嫣然望了他一眼,起身打算離開房間讓他好生休息。

  當她才離開床,靠近淳於洛隸的手腕被一股溫熱抓握,一道力量將瘦弱的她往後拉扯,猝不及防下跌入他寬闊的結實胸膛,唇瓣擦過他修長的頸頊,屬於淳於洛隸淡墨與檀香的氣息中夾雜酒氣沖入她的鼻腔,令她有一瞬腦袋空白,不曉得該如何反應,整個人呆愣在他懷中。

  理智雖然很快的回籠,她驚覺自己正半倒在他懷中,想趕緊起身時,他好聽的低醇嗓音響起,令她一瞬間愕然,整個人僵在他懷中再次忘了移動。

  “阿然,我愛你。”

  淳於洛隸的聲音與他的笛聲同樣迷人,甚至當他啞著聲音說話時,低醇的嗓調比他的笛音更能吸引她的注意。

  不只一回,行嫣然不僅一次猜想,當淳于洛隸滿懷深情地對心儀女子情話綿綿時會是如何迷人,一定比他的笛音更令人癡迷吧!而事實證明,果真如此!

  然而淳於洛隸開口認愛,卻讓她一陣錯愕。

  “咦?”行嫣然忍不住發出聲音。

  她是誤聽了!仿如藝術品存在於天地間的淳於洛隸,怎麼可能對著長相一般、毫無家世背景的她吐露愛意?

  若不是她聽錯,就是他誤認!行嫣然如此堅信。

  “阿然,我是一往情深地愛你,願你知曉。”淳於洛隸不等她再開口,率先說話的同時,大掌邊撫摸她的臉邊緩緩坐起,他用一雙堅毅眸子牢牢盯著她盛滿詫異的眼眸,薄唇在確認她的驚恐神情後淺淺勾起。

  “少爺?”行嫣然聲若蚊蚋,小聲得連自己也不確定有沒有發出聲音。

  淳於洛隸垂眸望入她盛滿不解的水眸,他不等她再開口,俯身張唇含著她的唇瓣。

  他已經無法再忍耐了,甚至該說,他已經等得太久,久到失去耐心。

  淳於洛隸的舌沿著她的唇形緩緩勾畫,細細描繪令他癡迷的唇瓣,一隻大掌捧著她的後腦勺,任由她烏黑的髮絲恣意在他的指縫間遊走,相觸的肌膚讓他感覺她的體溫不斷升高,身體細微顫抖著,像極了一只怕生的貓被人硬是摟在懷裡般,既惹人憐愛又捨不得放手。

  他的薄唇在碰觸到她柔軟又溫嫩的雙唇後,先是緩慢地、試探地吸吮,才堅持沒幾回便肆無忌憚地蹂躪,感覺她唇齒芬芳透過口對口傳入他胸臆間,迷惑了他的理智。

  “嗯……”如貓吟的聲音,從兩人唇瓣相觸的縫隙間隱隱傳來。

  行嫣然覺得全身癱軟無力,仿佛身上所有力氣都抽空,整個人化成一攤爛泥,令她無法動作像尊娃娃般任由他親吻著。

  淳於洛隸的舌探入芳腔,找到藏於其中的嫩舌,試探性地點弄與舔舐著,最後用舌尖包卷她的舌,誘惑她與他共舞魅惑旋律。

  一股從未有過的火焰自行嫣然的下腹部開始竄升,她根本來不及思考,舌尖受到他的鼓舞,生澀地回應他的邀約。

  她的回應讓淳於洛隸激昂得幾乎要無法克制狂喜,捧著她後腦勺的大掌在不弄痛她的前提下加重力道,另一隻放在她手臂上的手隔著布料愛撫她的臂膀,舌尖包卷她的舌動作更加倡狂,更加熾熱地親吻心愛女子。

  淳於洛隸的吻是攻擊性的、充滿愛意的,在每一次吸吮她的唇舌時,行嫣然總能感受他想傳遞的愛戀訊息。

  當四片唇瓣緩緩分開,淳於洛隸的額頭抵著行嫣然的額,任由她火熱的氣息打在他的臉上,看著她大口大口吸氣,薄唇又輕輕勾起弧度。

  “阿然。”淳於洛隸的氣息吹拂上她的臉,火熱的心越發躁動。

  行嫣然沒有回話,依舊輕淺喘氣,似乎等著他開口。

  並不是她對他無話可說,而是她腦袋混混沌沌無法正常運轉,胸臆間又有一股不安與躁動相互搏擊,混進血液傳入心房,隨著心臟的搏跳躍動不知如何形容的詭異情緒。

  少爺為什麼吻我?

  少爺吻我的目的是什麼?

  我看起來像急著被愛的女人嗎?

  我究竟做了什麼,讓少爺認為可以這樣對我?

  在行嫣然腦袋裡,她所有情緒全是對淳於洛隸此番行為的疑惑與質疑,滿滿的負面情緒填充胸間,卻不曾考慮淳於洛隸方才情話綿綿的真實性。

  高貴如淳於洛隸、高雅如淳於洛隸,像天上謫仙,怎麼可能眼拙愛上平凡無奇又身份低微的她?所以,就算他剛剛說了多少肉麻情話,在她心底只不過是醉鬼的胡話。

  她若認真就是傻了!所以行嫣然告訴自己絕對不能當真,決計不能相信。

  而淳於洛隸似乎明白她心中所想,遲遲沒聽見她回答,只好啞著嗓音再次開口。

  “阿然,我知道你不肯相信我愛你,但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讓我證明,相信我……”他的後話藏在她嘴中,再次吻上她的嫩唇,肆無忌憚地將唇舌探入其中,企圖主導藏在芳腔內的小舌。

  淳於洛隸的氣息如此誘人,嗓音這般迷人,讓堅定如行嫣然一瞬間懵了,竟然開始相信他話中的真實性。

  行嫣然也許是瘋了,在他的舌越過她的唇深入其中,她如受蠱惑般主動伸出舌尖與他交纏著、包卷著,感受彼此的溫暖。

  是行嫣然的主動激起淳於洛隸狂亂的心,愛撫她纖細臂膀的大掌加重力道揉捏,另一隻捧著後腦勺的大掌向下遊移,遊走在窄小的後背,時不時將她往他寬闊胸膛推進,讓柔軟雙乳隔著布料在剛強懷中磨蹭,更加貼近彼此的舉動令兩具早已火熱的軀體更加熾熱。

  唇再次分開後,淳於洛隸垂首親吻她的額頭,接著一路向下,吻著她泛紅的眼瞼、高挺的鼻樑,輕輕啄吻水唇後再往下來到下顎,幾乎將她巴掌大的小臉全吻過一遍才心滿意足。

  他猛然一個翻身,在行嫣然還沒會意過來時,將她壓在床上,曲起長腿分別放在她側腰,大掌撐在她耳朵旁,俯視躺在身下臉頰泛紅的她。

  在行嫣然眼底,淳于洛隸長髮垂落身前遮掩他的耳朵與側臉,一雙星燦眸子與桌上燭火相映成輝,俊朗面容上一雙薄唇輕淺勾起,俊逸得令她像是徒留被吸走心魂的軀殼,全然沉醉在他的絕色容顏裡,眼眸一瞬也不瞬盯著他的絕俗面容,一時間忘記呼吸亦忘懷該要害臊。

  “我可愛的阿然。”淳於洛隸話語如淺淺吟誦,低首再次將唇落入她的雙唇,大舌撬開她的嫩唇探入其中,恣意地、放肆地卷舔她的芳舌,似乎不將她拆解入腹不甘休般饑渴地吻著。

  淳於洛隸的舌靈動地在她嘴中攪動,令她的舌根分泌大量甘津,在兩人不斷張嘴吸吮的同時,順著唇瓣空隙自嘴旁流下,不只染濕了她的下顎,亦沾染他的唇舌,讓一股曖昧的氛圍充斥房中,增添對彼此的強烈渴望。

  當行嫣然體內的氣息全數用盡後,他似乎曉得身下的她無法再繼續承受他的熱吻,只能意猶未盡地放開她微微腫脹泛紅的雙唇,俐落翻身,一隻腳曲起一隻腳伸直地坐在她身側,垂眸笑睨貝齒輕咬下唇,眼神往床沿瞟,不敢直視他的行嫣然。

  他伸出拇指揩過他嘴旁的濕潤,接著放入自己嘴中細細品嘗,他的動作一氣呵成,一雙璀璨眸子不曾從她面容上移開分亳,就這般直直盯著她,仿佛怕錯過她臉上任何一個神情般專注。

  “少爺……你……”見他將她的甘津放入嘴中品嘗,羞得行嫣然臉頰更加紅潤,眉頭蹙起,這是她不知所措時特有的表情。

  “我怎麼了?”淳於洛隸揚眉反問。

  行嫣然看了看他一副痞樣,又想起方才兩人的相濡以沬,心房一陣顫動害臊,又撇過頭不敢再看他,但她的嘴還是不肯饒人,“少爺沒個正經。”

  “呵呵,我的確是沒個正經。”淳于洛隸朗朗笑著,接著探出大掌輕輕撫著她的臉頰,薄唇靠在她潔白的耳殼旁,輕淺地用氣音說話,“阿然,喜歡嗎?”

  聞言,行嫣然的羞赧臊紅瞬間蔓延至耳殼,她翻身背對他,雙腳垂在床沿似乎想下床逃離目前的窘境。

  但淳於洛隸不給她機會,一把握住她纖細的手腕將她往後扯,令嬌小的纖細身軀埋入他寬闊胸膛,再來垂首笑睨懷中人兒。

  “阿然,上哪去?”他垂落一縷長髮,滑過行嫣然的耳朵落在她肩上,淺扯的雙唇透露一絲玩味。

  “我……我該回房了,時候……時候不早……”總是辯才無礙的行嫣然一張口竟是支支吾吾。

  她不否認也不行,鼻腔傳來淳於洛隸特有的墨香與檀香氣息,令她一時間亂了心魂,腦袋混混沌沌的,根本無法好好思考如何應答。

  淳于洛隸依舊勾著唇耐心聽她說完,才徐緩開口,“我不允許。”

  “咦?”她睜眸詫異。

  “今夜……”他探出修長手指整整散落在她頰上的髮絲,慢悠悠地將話說全,“我要阿然在我身側,陪我入睡。”

  “少爺?這……”行嫣然貝齒咬著下唇,神色透露明顯的慌亂。

  “這什麼?”淳於洛隸揚眉笑睨懷中的嬌人兒。

  行嫣然望著相較自己顯得一派輕鬆的淳於洛隸,心底有股腦火莫名而生。

  奇怪了,明明是他先招惹她,怎麼該生氣的反而不知所措,始作俑者卻泰然自若?大相逕庭的態度令她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少爺,你這不符合禮教,而且我的工作沒有陪睡選項。”行嫣然總算找回說話的氣魄。

  “禮教?我從不管什麼禮教、禮數之類的東西。”淳於洛隸加深嘴角笑意,拇指滑過她的下唇,啞著嗓音再道:“將來阿然成了我的妻,陪睡是必要選項,也是我心底最重要的事項。”

  成親?這兩個字在行嫣然腦中炸開,她開口想反駁些什麼,淳於洛隸卻搶在前頭說話。

  “時候不早了,咱們趕緊睡覺,嗯?”淳於洛隸扯著嘴角,笑睨一臉茫然的她。

  行嫣然見他握住她的手腕不肯放,高大身軀緩緩躺平,看樣子打算抓著她不放,她一時間慌了心神。

  “少爺,咱們得聊一下。”她依舊坐著,垂首,略顯焦急地看著一派優閑的淳於洛隸。

  “時候不早該睡了,這是阿然先起的頭,怎麼,現在又不覺得晚了嗎?”淳於洛隸躺在軟枕上,笑睨她的不知所措。

  “少爺別拿我的話來堵我。”行嫣然嬌瞪他一眼,“我不能跟少爺睡在同一張床上。”

  “為何?”淳於洛隸揚眉。

  “旁人會說閒話的。”行嫣然咬著唇回答。

  “誰?”他一派悠然的問。

  “就旁人呀!除了我們倆以外的人,知曉我們睡在一處,會胡思亂想。”行嫣然沒想到她家少爺一旦拗起來頗令人頭疼。

  “我的傻阿然。”淳於洛隸用空出的手輕撫她的臉頰,唇角輕淺勾起,他用帶著一點沙啞、一絲氣音的性感聲音緩緩開口,“我就是要在旁人心底坐實咱倆的關係,這樣誰都無法搶走我的阿然。”

  “少爺多心了,沒人想搶我好嗎?”行嫣然對他的解釋感到啼笑皆非。

  “阿然如此之好,怎會沒人搶?若阿然行情不好,那表示旁人眼拙,是我之大幸。”淳於洛隸用拇指畫過她的臉頰,低沉嗓音宛若夜裡簫聲,好聽得令人沉醉。

  “少爺酒還沒醒吧!”行嫣然忍不住蹙眉。

  “我的確是沒醒,因為阿然的眼底藏著……”他話還沒說完,行嫣然的手已捂住他的雙唇。

  “別再說醉話了!”她沒好氣地加重語氣。

  淳於洛隸笑著將她的手從臉上移開,但握住纖細手腕的大掌卻說什麼也不肯放。

  “阿然,快躺下睡覺。”他拍拍身側靠牆的空位,示意她躺著。

  行嫣然不知他是真醉還是假醉,總之現在先乖乖聽話躺著,待他睡著後再悄然離開,總比同他杠上來得好。

  她咬了咬唇瓣,想越過他到靠牆的位置躺好,手卻被他握著根本無法起身,“少爺,你握著我的手,我要怎麼到裡頭睡?”

  淳於洛隸低頭看著自己牢牢握住她的手,長指這才鬆開,高大身軀躺在床上閉眸,等著她在他身側躺下入睡。他想,有了阿然的陪伴,今夜一定美夢連連。

  但行嫣然卻不如他所預料,見他放開自己,纖細雙足悄悄地落在繡花鞋上,打算趁他不備一溜煙躲回房間,只是淳於洛隸不從她願,雖然閉上雙眸,耳朵卻很靈敏,在她的屁股甫離開床不到半寸,他已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啞聲開口,“阿然,走錯邊了。”

  行嫣然還以為閉上眼的他會來不及反應讓她逃過一劫,沒料到他的動作比她快上好幾倍,這回被抓個正著。

  “需要我抱你到身邊睡覺嗎?”淳於洛隸睜開眸子,笑盈盈地望著被逮個正著的行嫣然。

  “不需勞煩少爺。”行嫣然努努嘴,這回似乎打算乖乖聽話。

  淳於洛隸再次鬆開手,躺在床上見她貓身越過自己後,整個人縮在角落背對著他,企圖與他隔出一段距離,警戒模樣令他忍不住笑著搖頭,不顧她的意願,握著她的手腕才重新閉眸。

  他的溫度從他的手指滲入肌膚,閉上眼睛,黑暗中不期然浮現他閃著自信的星燦眼眸,讓行嫣然的臉頰悄悄渲染紅痕。

  幸好她背對他,要不見她羞紅著臉定會讓他借題發揮。

  “阿然。”淳於洛隸的聲音在靜謐的房間裡響起,顯得十分迷人與好聽。

  “嗯,怎麼了?”行嫣然像做了壞事的貓兒,因他的聲音嚇得顫抖一下,但她還是努力用平穩的語調說話,生怕被心細的他聽出不同之處。

  “明日我將起程前往西北。”他低啞嗓音徐徐緩緩,絲毫沒有任何情緒可言。

  “咦?”行嫣然詫異地坐起身,垂首看著優閑躺在床上的淳於洛隸。

  相較於她的驚詫,淳於洛隸輕淺勾起一抹微笑,用毫無情緒可言,甚至像說著“今日天氣真好”之類的平淡語調道:“西北戰事告急,明日我將與陵博領八千精銳趕往西北救急。”

  “怎麼如此突然?”行嫣然皺起眉頭,不舍之情溢滿言表。

  淳于洛隸在丹青與書法上登峰造極,但武功造詣與用兵之法更是名動天下,早年他時常帶著南宮陵博南北征戰,讓行嫣然與淳于夫人好生擔心,好不容易與周邊國家戰事漸平,淳於洛隸待在京城的時間也跟著多了起來,行嫣然這才放下心中大石,但平靜的日子不過幾年,他竟又得上戰場,她該如何是好?

  這回,沒有淳于夫人陪伴她度過漫漫等待,只有她一個人提心吊膽,她懷疑自己能否撐得過去。

  “阿然,別露出這般神情。”淳於洛隸伸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頰,拇指在她細緻的頰邊來回愛撫,薄唇淺緩勾起弧度,“我去去就回,嗯?”

  行嫣然咬唇望著他,就算百般無奈、萬般不舍,她也只能輕輕點頭,“嗯。”

  過去,少爺不在京城時,她還可以和淳于夫人互相作伴,但淳于夫人已經離世,偌大的淳於府與產業全靠她一人扛起,她不由心中感到萬分恐懼。

  但其實行嫣然也曉得,自己心中最害怕的是得獨自一人度過沒有淳於洛隸的日子,以及為他擔心害怕的日子。

  她撐著住嗎?答案她也不知道。

  “可以的。”淳於洛隸低醇的嗓音徐徐傳入她耳中,激起池心中一陣波瀾。

  “咦?少爺,你說什麼?”行嫣然難得露出遲疑神色。

  “阿然心底想什麼,我自然清楚。我說,可以的,沒有我在阿然身邊的日子,阿然一定能挺過去,因為在我心底,我的阿然是最勇敢的女子,”淳于洛隸勾著唇頓了頓,再道:“我答應你,我一定趕在你即將撐不住時回到你身邊,好嗎?”

  行嫣然將淳于洛隸俊美的面容仔細望了一回,在他深邃如井、廣闊如海的眸中找到一絲勇氣。

  “好,我相信少爺說到做到。”她慎重點頭。

  “這才是我的好阿然,”淳於洛隸露齒笑了。

  看著他露出笑靨,行嫣然莫名跟著笑起來,雖然籠罩在她心中即將離別的低氣壓依舊盤旋,卻因為他的笑容透出一道和煦陽光。

  “時候不早了,咱們趕緊睡覺。”淳於洛隸話落,將她摟進他的懷中,讓他的心跳聲伴隨她沉沉入睡。

  也許是離別在即,或許是心之所至,行嫣然這回沒有抵抗他過分的貼近,乖乖地讓他抱在懷中,任由他用結實的臂膀環著自己,側臉貼在他胸口上,很快就進入夢鄉。

  離別,那也是天明後的事,如今他們只想好好把握當下這一刻,擁著彼此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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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17 22:48:3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陰沉天幕緩緩降下鵝毛白雪,半個時辰前才下了一場雨,讓地面又濕又髒,細雪落在輾過泥濘車輪帶來的泥巴,讓地面變得骯髒潮濕,仿佛一層低氣壓籠罩大地,讓人們渾身不暢快。

  行嫣然穿著一身鵝黃色衣裙,滾白毛邊的斗篷松松地披掛在她窄小肩頭,冷冽空氣凍得她鼻頭與耳垂紅通通,但她依舊堅持搓著手放在嘴前呵氣取暖,也不願意回屋裡待著。

  “行姑娘,你在這待了快半個時辰,瞧你冷得渾身顫抖,先到裡頭暖暖身,由我在這看著好嗎?”守門的小李看不下去,出聲要她回屋裡休息。

  “謝謝關心,我還撐得住,少爺就快回來了,我想第一時間見到少爺。”雖然行嫣然的心緊張得像被人重重擰乾般疼痛,但她還是努力朝小李勾起一抹微笑,讓他別太擔心她的狀況。

  “行姑娘。”小李深知行嫣然的脾性,只要她決定的事情,任由八頭牛都拉不回來。

  “別擔心我,我不……咦?”行嫣然話說到一半,遠遠就見一匹黑色駿馬亦步亦趨跟在一輛絳紅色馬車旁,正緩緩往淳于府的方向前進,仔細一瞧黑馬正是淳於洛隸的愛駒踏雪烏駱。

  回來了!終於回來了!

  行嫣然的視線逐漸蒙矓,眼前景象像罩了一層霧般迷濛,心口的悸動一下又一下敲打她的胸膛,震得她全身輕輕顫抖。

  八個月前在此一別,正值六月紫薇花盛開之際,當時的離情依依仍舊在行嫣然的腦中縈繞不散,而今兩百四十多個日子過去,淳於洛隸總算返家,她真無法回想不見他的時候,她究竟是怎麼撐過來的。

  馬車緩緩停妥在淳於府門前,身穿黑衣的南宮陵博率先跳下馬車,總是如沐春風的少年面孔如今帶著憔悴,想必是為了淳於洛隸的傷耗費心神。

  “小王爺。”行嫣然朝他行個禮。

  “行姊姊別多禮。師傅人在車上,請姊姊命人準備火爐,讓師傅的房間暖起來,另外,隨行的軍醫正在後頭,等等安頓好師傅後立刻請軍醫看診。”南宮陵博一如過往語速徐緩,但行嫣然卻不難從他話裡聽出一絲焦慮。

  行嫣然朝他點頭,但目光卻時不時飄向一直沒有動靜的馬車,心中焦急全寫滿臉上。

  此時,修長五指輕輕掀開車簾,接著淳於洛隸絕豔卻蒼白的面容映入行嫣然眼底,他在與她遙遙相望後輕淺勾起一抹笑容,薄唇輕張氣若遊絲,她只能憑口形才能知曉他正說著什麼。

  行嫣然不需要聽見他低醇的嗓音,她的嘴唇就已顫抖,淚珠撲簌簌爭相落下。

  阿然,我回來了。淳於洛隸無聲地笑著,朝她說道。

  這一句話行嫣然足足等了八個月,在日日煎熬下總算盼得淳於洛隸返家,要她如何不激動?如何不哭泣?

  淳於洛隸見她落淚,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身著白衣的昂藏身軀緩緩走出車廂,右手捂著左肩,搖頭拒絕前來攙扶的奴僕,自行踩著凳子走下馬車,雖然每走一步都會扯到左肩的傷口,但他依舊笑意不減,堅持用自己的力量朝行嫣然走去。

  行嫣然站在原地望著他朝自己走來,那張俊美的面容依舊噙著與以往相同的笑容,但她曉得,那是他為了不讓她擔心刻意露出的笑容,懂他如她,怎會不知現在的他承受多大痛楚。

  “阿然……”淳於洛隸抬手想撫摸他染濕的臉頰,話才剛剛起頭,卻被身後的群馬嘶吼聲打斷。

  一輛接著一輛的華貴馬車停妥在淳於府前,最前頭的車廂下來一道身著粉色衣裙的嬌小人兒,烏黑秀髮上插著許多首飾,走起路來叮啷作響,要人不駐足注意都難。

  “皇姊?”南宮陵博揚眉不解十七公主南宮姁突然現身有何用意。

  一見南宮姁,淳於洛隸與行嫣然趕緊朝她行禮,素來講求優雅的南宮姁卻快步上前,雙手捧起淳於洛隸拱起的雙手。

  “淳于哥哥,你有傷在身別多禮。”她皺起眉頭,水汪汪的眼睛在見到淳於洛隸蒼白的面容後盈滿淚珠,透亮的水珠在眼眶裡打轉幾圈後,像一顆顆珍珠滑落頰邊,美得令人屏息。

  “公主不需為在下哭泣。”淳於洛隸不著痕跡收回雙手,用溫柔嗓音輕聲安慰。

  “姁兒聽聞淳于哥哥左肩被利刃刺穿,當時出血不止,返京途中還反覆高燒,如今親見淳于哥哥傷重,要姁兒怎麼忍得住淚水?”南宮姁啞著聲說,聽聞聲啞的程度,想必在來的路上已經哭過一回。

  淳于洛隸淺勾嘴角,眸光瞟向行嫣然的方向,憂心她得知當時的岌岌可危會露出哀傷或難受神情。

  行嫣然貝齒重咬下唇,向來靈動的眸子像被攝魂般變得空洞,直勾勾望著淳於洛隸與南宮姁,他讀不清她現在的情緒。

  “屋外濕冷對師傅身體不好,先讓師傅回房躺下暖身再說也不遲。”南宮陵博上前環住淳於洛隸的後背,接著將他往屋裡扶去,不讓他在屋外站太久免得受寒。

  “說的也是。”南宮姁點頭如搗蒜,跟在南宮陵博與淳於洛隸身後往屋內走。

  南宮姁的貼身奴婢小春心思細膩,見自家主子入淳于府,揚聲指揮從宮裡帶來的宮奴加快腳步,“還愣著做啥?快把所有東西全搬下車,搶在淳于公子回房前將房間佈置好。”

  小春的一聲吆喝,約莫三十來名的宮奴全都動了起來,有人搬著織錦棉被,有人端著取暖瑞獸金爐,甚至連炭火都從宮裡帶來,其餘的養身藥材與林林總總生活必需品全裝在紅色木箱裡,一箱接著一箱運入淳於府,往淳於洛隸的房間送去。

  行嫣然站在原地望著眼前的大陣仗,她不知自己可以做些什麼,也不知現在她能做些什麼,所有掌控權都讓南宮姁反客為主地奪走,讓她這位淳于府的管家反而顯得不知所措,只能像個廢人呆望人海包圍淳於洛隸,她則站在岸上像觀潮者,看著忙碌的海浪拍打岸礁,自己卻無事可做。

  “行姑娘,往旁邊靠靠,別擋路呀!”小春面帶不院地推了站在門前的行嫣然,忙裡忙外招呼宮奴將從宮裡取來的用品送至屋內。

  行嫣然識趣的往後退了幾步,看著馬車上所有東西都卸下後,又見太醫匆匆趕來,朝他們點頭示意才跟著進入屋內。

  府裡擠滿南宮姁帶來的奴僕,跟本不需行嫣然替大夫們帶路,自然有人會代替她工作,領著大夫們熟門熟路穿過回廊來到淳於洛隸的房間。

  行嫣然跟在後頭緩步行走,望著眼前一名名她根本不認識的臉孔充斥在她熟悉的家裡,心底堆滿她說不上來的情緒,是感激?是擔心?或是害怕?抑或……失落?

  行嫣然用力搖了搖頭,她知道自己不該在這個時間點想這些不該出現的壞念頭,努力告訴自己是該全心擔憂少爺的身體狀況,更該感激十七公主對她家少爺的用心,找了這麼多人、備了幾大車用品,全都是為了讓他能快些好起來,所以除了這兩種情緒,其它的想法都是不必要,也不允許出現在腦海。

  當行嫣然來到淳於洛隸的房門口,見一大票奴僕分成兩排從臥房最深處排排站到屋外的小院,陣仗之大讓她卻步,但頓了頓腳卻還是鼓起勇氣穿過人牆走了進去。

  淳於洛隸的房間除了五名大夫外,還有南宮陵博與南宮姁及在旁待命的太醫與醫官,原本在行嫣然看來過大的房間,如今顯得擁擠與窄小,她站在人群後方左右張望,想從人縫中見見坐在床上的淳於洛隸是否安好,卻怎麼也無法如願,最終只能放棄默默退到一旁等著。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過去,宮裡派來的奴僕們忙裡忙外又是端藥又是加炭,將淳於洛隸服侍得宛如天皇老子,根本不需行嫣然擔心。

  熊熊燃燒的瑞獸金爐散出熱氣將屋裡烤得像六月天般溫暖,太醫們一下扎針一下把脈,生怕一個不留神錯判淳於洛隸的傷勢,將來落下病根就吃不完兜著走。

  南宮陵博站在床邊陪伴,南宮姁則坐在床沿細心替淳於洛隸擦拭俊顏,有了兩名皇宮內最受寵的皇家子女悉心照料,行嫣然放心不少,但她依舊站在人群後望著眼前完全插不上手的一切,她不離開是擔心若是突然需要人手,她能第一時間幫忙,但兩個時辰過去,根本沒有她出力的地方,甚至還被小春白了好幾眼,覺得她站在那裡礙眼與礙事,不過行嫣然依舊沒打算離開,假裝沒看見小春的眼色繼續安靜待著。

  淳於洛隸返家的第一個夜裡,南宮姁堅持看著他吃下禦廚準備的養生晚膳後,才在南宮陵博半拉半推下返回宮中,留下兩名太醫與幾名醫官待命,這時,房間總算不再擁塞不堪。

  淳於洛隸坐臥在床上,背後墊著軟枕閉眸休息,行嫣然才有機會窺見他目前狀況。

  行嫣然從紗簾後探出頭,只見淳於洛隸面色不似早先見著的那般蒼白,雙唇與臉頰有了些許紅潤,令她放心不少。

  “阿然,過來我身邊。”淳於洛隸喑啞的嗓音緩緩揚起。

  行嫣然詫異望著依舊閉著雙眸的他,一瞬間,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時,淳於洛隸睜開眼眸,深邃的黑色瞳眸看著她,薄唇勾起一抹溫柔的笑容,他朝她探手,又再出聲,“阿然,快過來我身邊。”

  一股莫名的酸楚與膽怯溢滿行嫣然心胸,她張著秋瞳看向他咧嘴笑的模樣,不自覺咬著下唇緩步往他走來。

  “阿然,讓我瞧瞧你。”淳於洛隸等不及她走近,探出手想拉住她的手腕好牢牢握緊。

  行嫣然看懂他的動作,她伸出手任由他將她往床旁拽,雖然重傷的他力道不大,卻還是讓她跌入他的胸膛差點撞上傷處。

  “啊。”她輕喊一聲,趕緊從他的胸膛抬起頭,慌忙地詢問,“少爺的傷還好嗎?”

  淳於洛隸輕扯嘴角,長指沒入她的髮絲間,爬梳著她的黑髮,“沒撞到傷口,阿然不需擔心。”

  屬於他的墨香氣味混雜淡淡藥草香氣傳入行嫣然鼻間,溫暖的語調與他的體溫,令一顆不知所措又飄忽的心像落地般總算安心,眼眶莫名灼熱,視線模模糊糊。

  “不好意思,可以讓我與阿然獨處一段時間嗎?”淳於洛隸不斷輕撫行嫣然的後腦勺,轉首看著留守的太醫與醫官禮貌開口。

  行嫣然聽到他說話,這才後知後覺房裡除了他們還有其它人,讓她害臊地想從他胸膛起身,卻被他壓回原位,根本不給她保持距離的機會。

  “當然,我們先到外頭用晚膳,等等再來看淳于公子。”太醫見淳于洛隸與行嫣然的親昵舉動,曉得小倆口分別許久是該單獨聚聚,立刻放下手上工作,推著其它醫官走出房間,還貼心地把房門牢牢關妥,讓兩人能享受無人打擾的時光。

  房門緩緩合上,行嫣然感覺放在後腦勺的重量消失,這才抬起頭,將面色略顯蒼白的俊顏仔細望入眼底。

  在與她四目相對後,淳於洛隸好看的薄唇泛起一抹弧度,大掌貼著她的側臉,帶著筆繭的手指在她柔軟唇上來回輕撫好幾次,才啞著嗓音開口,“阿然,好久不見。”

  行嫣然沒有回答,只是朝他揚起嘴角充當回答,因為她知道,只消稍她開口,淚水定會撲簌簌爭相落下。

  “阿然……”淳於洛隸加深嘴角笑意,曾看遍浩瀚大地的璀璨眸子,如今眼裡只盛得下眼前的女子,他用喑啞嗓調將內心最真誠的想法吐露而出,“我好想你。”

  在眼眶滾動的淚珠終於支撐不了,一顆顆滑過腮邊聚集在下顎,點點滴滴落在淳於洛隸的手背,熨燙了他的心。

  “我……也想少爺,很想、很想少爺。”行嫣然抽抽噎噎地邊哭邊告白,她不記得上一回這麼哭著說話是何時了。

  見向來穩重的行嫣然如孩子般哭得哽咽,一股暖流滑過淳於洛隸的五臟六腑,就連疼痛的左肩傷口都像好了泰半般,神奇地不會再陣陣抽痛。

  “阿然真可愛。”他用拇指揩去她臉上的淚珠。

  行嫣然不明就裡看著他,“可愛?”

  “阿然為了我哭得像小女孩,真的好可愛。”淳於洛隸輕拍她的臉頰說著。

  行嫣然才又要開口,淳於洛隸卻起身在她來不及防備時,低首親吻她帶著鹹味的嫩唇。

  他的唇貼上她的唇,從他嘴裡傳來一股好聞的藥昧,讓行嫣然閉上眼眸,坦然接受他的親昵。

  沒有太多的激昂熱吻,也沒有久別重逢的饑渴相擁,他們倆只是用唇瓣貼合彼此的唇,分享著對方的體溫,感受生死劫難後的靜謐時光。

  這夜,行嫣然躺在淳於洛隸身側,他們十指緊扣,天南地北聊著,直到天快亮才沉沉睡去。

  雖然兩人重逢後的相處像一泓平靜無波的湖水,但水深之處卻洶湧著波濤,他們彼此不言明卻心有靈犀。

  一晃眼,淳於洛隸自西北返家已經過了半個多月,向來身強體壯的他在南宮陵博日日親帶補品上門看著他喝下,以及南宮姁每天領一堆太醫親臨淳于府,和行嫣然夜裡的悉心照料下,身體已經恢復大半,可以下床行走,讓擔心他的眾人全都松了一口氣。

  在淳於洛隸恢復得差不多後,行嫣然回到臨江閣工作崗位,處理這些日子沒能批閱的檔,讓生活恢復過去的忙碌與充實。

  傍晚時分,她端坐在臨江閣後院的大掌櫃辦公處裡,埋首在成堆的書冊中,拿著筆仔細批閱即將問世的新書文稿,完全不知已經連續工作超過三個時辰,依舊振筆疾書想儘快處理完所有的工作。

  “姑娘,這是帳務昨夜做好的帳目,我放在這,你有空瞧瞧。”在臨江閣裡幫忙行嫣然打理的助手念慈捧了三本藍皮書冊放在案上。

  行嫣然抬首看著她,眼角餘光瞥見從大門灑曳而入的淺橘色光線,這才曉得時間已經是傍晚了。

  “謝謝你,我稍後再看。”她淺淺笑著,

  “稍後?”念慈面露不悅,噘了噘嘴再道:“姑娘稍後該回府休息了,怎麼是稍後再看帳冊?”

  “不趕緊確認帳冊內容,作帳的小張就無法繼續往下工作,我當然得趕緊看帳冊呀!”行嫣然笑著回話。

  “姑娘已經連續工作三個多時辰,明日再看也成,現在姑娘應該要回府休息才是。”

  “已經過了三個多時辰?”行嫣然面露詫異。

  念慈用力點頭,“姑娘已經持續三個多時辰工作不曾休息。”

  “天呀!我花了三個多時辰才做了這些事情!”行嫣然瞟向牆角一落落的待批書冊,努嘴思考該如何是好。

  “姑娘,你怎麼是這種反應?你應該要為自己的認真感到得意才是。”念慈扁嘴反駁。

  “畢竟我前陣子較少來書鋪,累積了太多事待做,想在最短的時間內將事情處理完難免會心急。”行嫣然笑著回復,她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

  “說到姑娘前陣子沒能來書鋪,我就替姑娘滿腹委屈。”念慈想起前陣子的事情,她就覺得老天好不公平。

  “委屈?怎麼說?”行嫣然一頭霧水。

  “姑娘不覺得委屈,明眼人都替姑娘抱屈。”念慈努力平息滿腔怒火後才再開口,“姑娘明明是淳于府的管家,沒想到十七公主反客為主搶走姑娘的地位,分明將自己當成淳于府的女主人。”

  “怎麼能這麼說?”行嫣然為念慈的話感到不妥。

  “怎麼不能這麼說?在淳於府工作的大夥都替姑娘抱不平,就連待在臨江閣工作的我們也這麼認為。”念慈越說越是怒火中燒。

  “念慈,十七公主是為少爺好,所有的念想都是為了少爺,咱們應該要感激十七公主不只日日親自前來照料少爺,還帶了醫術高明的太醫替少爺療傷,並領了許多宮中的人手幫忙打點府裡上下,還讓禦廚幫少爺準備美昧又養身的餐點,若沒有十七公主的幫忙,少爺也不會恢復得如此迅速。”行嫣然板起臉糾正念慈的想法。

  但她是否心口如一?行嫣然卻不敢也不願深究。

  “姑娘這麼說是沒錯,但姑娘才是淳于府的管家,十七公主卻把姑娘當成外人看待,甚至連公主的奴僕都敢對姑娘使臉色,讓我們怎麼能心平氣和看待這一切?”念慈當然無法否認南宮姁的功勞,不過南宮姁對行嫣然的自視甚高態度才是惹火大家的重點。

  “十七公主關心則亂,見少爺傷重所以無法顧及我的心情,這些我都可以理解,所以呀,念慈就由你開始,別這麼理解十七公主對我的態度,好嗎?”行嫣然拉起念慈的手,勾起一抹溫暖淺笑。

  見當事人都能不介意,身為外人的她還能說什麼?念慈只有勉強點了點頭。

  “就知道你最懂事。”行嫣然拍著她的手笑得燦爛。

  “但是姑娘,我很擔心……”

  “擔心什麼?”行嫣然揚眉。

  “十七公主若想嫁給少爺,皇上也答應讓十七公主下嫁,少爺不得不領旨迎娶公主,到時公主嫁入淳于府,姑娘該如何自處?”念慈皺起眉頭假想所有的未來可能性。

  聞言,行嫣然拍著他的手止住,下一刻她發現自己的失禮,尷尬地鬆開手,臉上露出勉強的微笑,“念慈,你小小年紀想得倒是很遠。”

  “我……”念慈才要反駁,卻被她打斷。

  “時候不早了,你趕緊整理整理準備打烊。”

  “喔,我知道了。”念慈扁嘴點了點頭。

  “我等等確認好帳簿,會直接交給帳務,你打烊後直接回家休息,別再來這領帳簿了。”行嫣然溫柔地輕笑著。

  念慈不甘願點頭,摸摸鼻子離開。

  在念慈離開後,堆滿書籍的空間裡又只剩行嫣然一人,一股莫名的寂寞席捲而來,緊接著恐懼與不安如影隨形,像是一點空隙也不留給她般將她團團圍住。

  行嫣然失神地望著前方,眼底落入滿室寂寥卻映不入腦海,因為她的腦袋裡全都是南宮姁青春洋溢又貌美無雙的面容,當她咧嘴笑著,仿佛春回大地、彩蝶翩翩飛舞,她是如此的光彩奪目,舉手投足吸引多少男子所有目光,全為了博她一笑絞盡腦汁。

  然而絕色的南宮姁將全副心神放在淳於洛隸身上,全程擔任旁觀者的行嫣然是最清楚不過,且南宮姁還是皇帝最疼愛的小女兒,淳于洛隸則為皇帝器重的人才,兩人若能結為連理定是流傳千古的一樁佳話,就連行嫣然自己也是如此看待他們,這點她完全無法否認也不願意否認,

  倘若十七公主請皇上賜婚,少爺也無法拒絕吧!行嫣然想著想著,嘴角輕勾起一抹弧度。

  腦海裡不斷浮現淳於洛隸與南宮姁相視而笑的畫面,那是多麼美、多麼和諧的一幅畫作呀!

  行嫣然雖只是一介平凡女子,但早年跟著淳于夫人到處行走,認識了不少達官貴人,接著又與淳于洛隸遊走在皇宮內苑,她見過的場面、看過的風景比一般的女子要多得多,她比同齡女子都要來得清明透徹,就算淳于洛隸許下娶她的諾言,但皇帝一聲令下,她也只得乖乖鬆手,目送他與十七公主成就更完美的婚姻。

  行嫣然不是傻子,更不是單純的女子,她怎麼會看不出南宮姁眼底的想望?

  其實早在淳於洛隸自西北返京後,南宮姁的總總作為,她便已預想兩人遲早會分道揚鑣,只是她不言明,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受他的示愛,私心地想將這個美夢延續得久一些罷了。

  行嫣然明白,她相信淳於洛隸定也明白,只是兩個人都沒有說破。

  思及此,她嘴角浮現嘲諷淺笑,她笑自己的不自量力與虛幻,搖了搖頭,繼續執筆將工作做完。

  當她放下筆時,天幕早已深黑,她捏捏酸痛的後頸,這才發現埋首工作的她連有人進來替她點燈都不曉得。

  行嫣然把看完的帳簿隨手拿起,吹熄蠟燭後緩步離開掌櫃工作房,只是當她將帳簿送回帳務房,打算從後門離開,一道急切的熟悉嗓音從身後傳來,她停下腳步回頭,看著朝她匆忙跑來的念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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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17 22:48:5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念慈?”行嫣然望著朝自己奔跑而來的身影,臉上露出疑惑神情。

  念慈快步跑在花園的小徑上,腳步在見行嫣然後才緩下,一邊喘著氣一邊走到她面前。

  “何事如此急切?連燈都不點,不擔心摔跤嗎?”行嫣然一邊叨念,一邊替他攏好淩亂的頭髮。

  “現在不是管這些的時候,姑娘,你快跟我來!”念慈一把拉住她的手就往書鋪門口快步走去。

  “念慈,你要帶我上哪?”行嫣然跟著她朝小門的反方向走,完全不解現在是什麼情況。

  “姑娘跟我來就知道了。”念慈朝她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淺笑。

  行嫣然曉得現在問不出什麼,只好乖乖跟著念慈穿過回廊,越過書鋪與小苑相連充當倉庫與休息處所的空間,最後來到來到已經打烊的書鋪。

  原本應當門窗緊閉黑暗一片的書鋪竟然擠滿所有臨江閣的夥計,大夥沒在屋內點燈卻依然能清楚視物,原因是屋外灑入大量紅色光束將屋裡照得通明。

  大夥一見到行嫣然,全都笑著喊她。

  “姑娘來啦!”

  “行姑娘總算來了!”

  “姑娘呀,咱們可是等你很久呢。”

  看見眾人露出無法控制的興奮又雀躍神色,讓行嫣然一頭霧水,眼神掃視所有人後才疑惑的開口,“怎麼了?瞧大家都朝我笑得曖昧!”

  “當然是有天大好事,大夥才會在這時間聚在一起。”念慈粉唇笑得都快咧到兩側耳垂。

  “好事?”行嫣然轉頭看著她,“外頭是怎麼回事,為何如此明亮?”

  “屋外到底怎麼回事,就等姑娘一探究竟。”念慈的表情神神秘秘,推著行嫣然穿過人群往外走。

  大夥有志一同地在行嫣然被念慈推著往門口走時讓出路來,讓她順利走到閣上的門前。

  行嫣然來到大門口,站在門兩旁的夥計將大門打開,只見一道婉蜒的紅燈籠燈海掛在沿著岸旁的樹幹上,將入夜後鮮有人跡的石板路照得一片火紅。

  紅燈籠就像一朵朵紅花開滿臨江枯樹,就連河水也映上團團紅火般的倒影,詩情畫意得如書冊場景躍然人間,讓行嫣然看得屏息。

  這時,一襲白衣翩然自小河另一端緩緩跨木橋而來,紅色光線映照他絕色容顏,一抹淺笑美得令得以映入他眼底的人們感到榮幸。

  淳于洛隸將黑笛插在腰際,系於笛身的黑色流蘇隨著他的行走左右搖晃,一頭墨黑長髮,仿如謫仙,亦如天神,腳踩每個步伐仿如步步生蓮,優雅得令人讚歎。

  當淳於洛隸走至書鋪前的石階旁,醇厚嗓音淺淺融開於空氣中,將夜晚染得讓人迷醉,“阿然。”

  行嫣然完全沒料到,應該躺在家裡休息的淳於洛隸會像沒事人般出現在這裡,一時間無法回過神。

  “阿然,我來了。”淳於洛隸再次開口。

  行嫣然望著他仿若星子墜跌於眼底的璀璨眸光,一顆心在胸膛不住躍動,但她還是強忍幾乎要衝破胸口般的狂烈悸動,張口淺聲應話,“少爺,你怎麼來了?”

  淳于洛隸勾起嘴角,“喜歡嗎?”

  “咦?喜歡什麼?”她不懂他話中意思。

  “阿然覺得我說喜歡嗎,指的是什麼?”淳於洛隸笑著反問。

  行嫣然抿了抿嫩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用只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音小聲回答,“喜歡少爺來接我,或者是……喜歡少爺?”

  “哈哈!阿然你真討喜。”淳於洛隸咧嘴笑得開懷,“我是問阿然,喜歡我為你點上的燈籠嗎?”

  “這些紅燈籠是少爺掛上去的?”行嫣然詫異,

  淳於洛隸輕輕頷首,“是我和與幾名夥計一同掛上的。”

  “少爺,你傷還沒好全,怎麼能做這種事情?況且,少爺為了我掛這些燈籠太不值……”行嫣然一聽淳於洛隸是為了自己,心底不舍外還有些責怪,但她的話還沒說完,便被走近她前的淳於洛隸打斷。

  “值得,只要能博得阿然一笑,所有事情都值得。”淳於洛隸站在矮行嫣然兩階的石階上,目光剛好與她平視,雙手負在身後,勾起薄唇輕淺道。

  聞言,行嫣然雙頰泛紅,害臊地咬著下唇,皺起眉頭嬌瞅他,“少爺,大夥都看著呢。”

  “我就是要大夥都看著,要不阿然怎麼不覺得,現下這個時間,大夥都還留在臨江閣沒有回家休息?”淳於洛隸偏首笑睨她。

  “這……”行嫣然這時才恍然。

  淳於洛隸沒給她更多回神的時間,修長大掌牽起她纖細小手,將她素白纖指包裹在他寬大掌心中,垂眸看著她的粉色指甲才抬頭與她四目相接。

  “阿然,你我相識已逾十五載,我一生見過多少人海如流,唯有阿然與我最相似;我一生見過多少大江大海、無邊風月,唯有阿然是我最渴望的風景。天地茫茫,我若像行走在蒼穹間的遊子,而阿然便是我的人間。阿然,生命可以綿長,可以短暫,卻一定得醇厚,若我的生命中沒有阿然相伴,一切淡如清水。阿然你是懂我的,亦如我懂你般心心相印、心有靈犀,或許我們之間會有許多難關,但只要我身側有阿然相伴,縱使千軍萬馬我都會提刀相迎,只為成全我們倆的長伴左右。今夜,我特地招了大夥,在故友與紅燈籠的見證下,我想向你求親,阿然,我愛你,請你嫁給我。”淳於洛隸銜著一抹淺笑,用看似平靜水面下卻暗潮洶湧的暗啞嗓音徐徐說話。

  “少爺,我……”縱使他說得感人肺腑,撼動行嫣然的心,但理智還是再三告誡她,她並非淳於洛隸的良配,他如此之好,應當娶十七公主確保一世平步青雲。

  “阿然,我清楚你心底想什麼,但我想告訴你,我的人生就像身後的小河,靜悄悄地無聲無息滑過人間,阿然就如掛在樹上的紅燈籠,照耀得我波光粼粼,我的人生沒有不娶阿然為妻的選項。”淳於洛隸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若非淳於洛隸曉得行嫣然是愛他的,他也不會如此霸道又強悍,既然兩個人愛上對方,這是多麼難得又有緣分的奇跡,他從來不是強求之人,但該屬於他的,他絕對會緊緊握在手上不肯放。

  “阿然,我愛你,我確定你也愛著我,我們倆在茫茫人海中心心相印,這是如此偉大又渺小的奇跡,我不要因為外來的因素逼得我們分離,我要緊緊握住心中最珍視的女子,牢牢牽著她的手走過千山萬水、跨過萬千阻隔,除了阿然,我淳於洛隸沒有相伴此生的第二位人選。”他的嗓音徐緩,好聽得像夜裡的笛聲,聲聲敲入行嫣然心坎。

  行嫣然望著他,在他的眼中,她看見了幸福的未來,嫩唇輕輕勾起,微微頷首。

  在眾人的歡呼下,淳於洛隸將嬌小的她擁入懷中,在她的頭頂輕輕落下一吻。

  忙碌了一天,行嫣然總算盼到沐浴後舒爽地坐在床沿準備入睡的時刻。

  她穿著單衣將長髮鬆開垂落,雙足浸在床腳的木桶裡,讓熱水包圍她的裸足,令偏涼的身軀慢慢熱起。

  叩叩!門外傳來敲門聲,不需她出聲確認,那不急不緩、不大不小的聲音定是淳於洛隸。

  “少爺請進。”她隨手拿了粉色外袍披在肩上,朝門外喊了一聲。

  淳於洛隸推門入內,然後將門關上不讓屋外的冷冽夜風吹入屋裡。

  “阿然,準備睡了?”他拉了張圓凳坐在她腳旁。

  “嗯。”行嫣然瞥了他一眼,輕輕點頭。

  “今夜我看大夥在臻品饌吃得十分歡快,但我口袋的銀子可是扁了不少。”淳於洛隸打趣道。

  “少爺會心疼銀子?”行嫣然揚眉。

  “瞧大家在席間笑得滿足,就覺得銀子沒白花,找人背著你在半個月前預定臻品饌十張桌子也不是白費功夫。”淳於洛隸想起今夜的滿室喧騰,嘴角忍不住輕輕上揚。

  “說起今晚,念慈三杯黃湯下肚竟然倒在小李的懷中睡著,我想明日他們倆的韻事得鬧騰一陣子。”行嫣然咧嘴笑得燦爛。

  淳於洛隸為了讓大夥分享他們的喜悅,也是拉大家做兩人定情的見證,他在今夜于京城最富盛名的臻品饌宴請淳于府的奴僕以及臨江閣的夥計,一票人聚在一起吃菜喝酒鬧騰地度過值得紀念的一夜,直到店家打烊前一刻才帶著飽足感散去。

  他的保密功夫十分到家,行嫣然事前完全不知他在背後做了這麼多謀劃,讓她又感激又喜悅,心底滿是悸動,不斷敲打胸腔。

  “明日我得到臨江閣瞧瞧念慈怎麼鬧,感覺非常有趣。”淳於洛隸一邊說,一邊將袖子卷起。

  “若少爺明日到臨江閣一定得上我這。”行嫣然望著他卷袖子的動作,疑惑開口,“少爺卷袖子做什麼?”

  “怎麼,我人都在這,明日還怕想我不成,所以先同我說好到臨江閣還得找你,一解相思之苦?”淳於洛隸笑著回話。

  “少爺別胡謅,明日要請少爺審閱這半年的帳簿,若少爺確認無誤就要將帳簿放入庫房。”行嫣然沒好氣地瞅睨他。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阿然已經預料明日定會想我,特地先行告知。”淳于洛隸邊說邊在她身前蹲下,修長十指探入溫水中細心地替她洗腳。

  “少爺?”行嫣然見淳於洛隸逾越主僕舉動,嚇得直想將腳縮回,但雙踝卻被他牢牢握住根本無法動彈。

  “你別一直亂動,水灑出就不好了。”淳於洛隸抬首笑睨一臉驚恐的她。

  “少爺,你怎能紆尊降貴地幫我洗腳?快快住手!”行嫣然這回腳不敢亂動,但眉頭卻皺得緊緊,完全無法接受淳於洛隸替她洗腳的事實。

  “紆尊降貴?你怎能如此說?我們將來是夫妻,是攜手一輩子的伴侶,咱們沒有誰比誰高貴,我今日為阿然洗腳,明日阿然為我洗手,兩個人互相照應對方有什麼不對?”淳於洛隸垂眸,邊說話邊拿起一旁的幹棉布替她擦拭濕漉漉的腳。

  行嫣然瞧不見他的臉色,讓她不清楚現下的他心底究竟有何想法,不,她常常摸不透他的心思,在他溫文卻波瀾不興的面容下,藏著什麼樣的想法,相處了十餘個年頭她還無法掌握七成。

  淳於洛隸將她的腳擦乾後,抬首笑睨心愛的女人,“阿然,我們之間沒有高低之分,世俗的男貴女輕對我們而言只是無稽之談。”

  行嫣然垂眸望入他深黑的眼底,在其中她找到對她的堅持與寵溺,胸腔內的熱度不斷攀升,火熱的血液在體內流竄,令她感動得無以復加。

  “少爺,不知我上輩子到底是救過黎明百姓,或者擋下一場浩劫,才讓我這輩子能遇上少爺。”她笑著將他先是挑眉疑惑,然後咧嘴笑著的轉變,瞬間收納眼中刻入腦海,那絕美的容顏、那眼下有顆淚痣的左眼,薄卻嘴角微翹的雙唇,臉上每一處五官、每一個露出或是淺淡或是濃烈的表情,都讓她愛慕不已。

  行嫣然彎身、張臂,第一次主動環著他的後頸,將臉頰貼在他的頸子與肩膀之間,像貓兒蹭了蹭後才略帶嬌羞、略顯害臊地小聲開口,“少爺,我愛你。”

  淳於洛隸露齒笑著,大掌罩住她的後腦勺,輕輕地用臉頰磨蹭她的頭頂,嗓音低沉的開口,“阿然,我也愛你呀!”

  當兩人再次四目交接時,他們沒有任何遲疑,也沒有任何停頓,四片唇瓣像理所當然般輕輕貼合。

  淳于洛隸用修長五指握住她的後頸,雙唇含著嫩唇不斷吸吮,大舌在他緩緩起身與她並肩坐在床沿時探入其中,勾撩她柔軟的唇瓣與他的唇互相舔舐對方,分享彼此的唾液與熱度。

  行嫣然知道自己一定是瘋了,她不只任由他將舌深入她的嘴中,還探出自己的舌尖與他的舌共舞,雙手握著他的臂膀,任由他撥弄因他而波濤洶湧的心湖。

  一陣陌生的收縮從行嫣然雙腿傳至腦門,腹部下方燃起熊熊火焰灼燒她的理智,讓她在呼吸間充斥淳於洛隸好聞的墨香氣味中逐漸失去思考能力。

  她的配合讓淳於洛隸感到無比興奮,他用舌尖包卷她的嫩舌,接著再將舌更深入她的口腔,讓她不自覺地泌出更多甘津,甚至在他的舌來回進出她的嘴裡時從嘴角滑落,染濕了兩人的下顎,讓室內增添曖昧氣息。

  當淳於洛隸放開她微微紅腫的雙唇時,她已經是氣喘吁吁眼神朦朧。

  瞧素來精明幹練的行嫣然,如今眼底泛紅雙頰輕染紅霞,像極了兔子般的可愛神韻,讓淳於洛隸無法移開眼,大手罩著她的側臉,粗糙拇指緩緩滑過嫩唇,甚至淺淺探入唇內撫摸她的潔白貝齒,薄唇淡淡勾起一抹弧度。

  “阿然,你真美。”他啞著充滿情欲的嗓音徐緩說著,“美得讓我無法克制自己想要你的勺衝動。”

  他的示愛如此赤裸裸,聽得行嫣然一陣燥紅染滿雙頰,體內一種想與他更加親近的念頭像潮水不斷拍打理智,在不曉得第幾次的天人交戰後,她在沒有過腦的狀態下竟開口,“我願意。”

  淳於洛隸揚起眉梢,一時間還無法會意她的意思。

  行嫣然將雙手改成環抱他的後頸,染滿粉色的俏顏在他寬闊的胸膛蹭了蹭後,再次略帶嬌羞地說:“我願意將自己給少爺。”

  不等行嫣然有下一步動作,淳於洛隸用自己身形高大的優勢,將懷中的她壓在床上,修長雙腿分開跪在她的兩側,大手撐在她的耳朵不遠處,垂首將行嫣然的詫異神色盡收眼底。

  黑色髮絲隨著他的垂首,滑過肩頭貼著她的耳殼與她的黑髮在床上交纏,讓人一時間無法分辨這是誰的烏絲般緊緊交纏,他朝她漾開一抹溫暖的微笑,絕色容顏甚至比女子還要好看。

  被一雙星燦眸子盯著,讓行嫣然的心臟不斷強力收縮,貝齒忍不住輕咬下唇,就連如何呼吸都差點忘記般沉醉在他的面容裡,

  “阿然,你說,願意把自己交給我,對吧!”淳于洛隸揚高左眉再次確認。

  這回,行嫣然總算後知後覺害臊了,她撇開眼不敢與他探詢的目光交會,因為緊張而乾渴的喉頭好不容易發出聲音,“這……”

  見她的遲疑,淳於洛隸眉梢提起弧度,“這什麼?”

  行嫣然咬著下唇的力道不自覺加重,黑眉忍不住蹙起,卻一句話也不敢開口。

  淳於洛隸咧開嘴,俯身將唇幾乎貼在她白的耳殼上,用氣音在她耳旁開口,“阿然是想說,這是當然的,對吧!”

  他的氣息打在行嫣然的敏感耳朵上,略有搔癢、略帶熱氣地滑過她的耳殼,讓早已因為害臊而泛紅的耳朵更加火紅。

  “我……才不是……唔……”她才想反駁,雙唇卻在張開時被一堵柔軟又火熱的薄唇覆上,讓她只能將想說的話全數埋在他們倆的的口腔裡。

  淳於洛隸的舌趁機探入檀口深處,舌尖舔著、卷著她的嫩舌,一隻大掌捧起她的側臉,另一隻不安分的大手則來回地揉捏纖細臂膀,他對她的欲望在長指與舌尖下表現得淋漓盡致。

  行嫣然感受到他濃烈的佔有欲,淳於洛隸的每一個愛撫、每一次的舔舐都讓她的體溫逐漸升高,下腹陌生的火熱灼燒她的理智,雙腿間的秘密禁地不斷竄出麻癢感覺,侵襲她的腦袋、主宰她的所有感官,她感覺自己化成一攤泥,任由他搓圓捏扁卻無力反抗。

  天明時間,遲遲見不到行嫣然起身的張媽前來敲門叫人,他們才曉得自己竟然睡過頭,對彼此吐吐舌頭,笑得像孩子般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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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17 22:49:0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時節近歲末,隆冬大雪紛飛鋪天蓋地將京城披上一層銀衣,冷冽寒風呼呼吹拂,卻澆不熄人們採買年節用品的熱度。

  行嫣然一如往常坐在臨江閣後院的掌櫃房內,想趁年節前將屋內成堆待選擇販賣的書冊讀完,從一早來到這裡就沒停過地閱讀,直到屋外傳來急促腳步聲才打斷她的注意力。

  匆忙的腳步聲順著回廊急切而來,片刻後,在淳于府長工阿隆從外頭沖了進來,氣喘吁吁地站在行嫣然面前,年輕的臉龐滿是憂心。

  “阿隆怎麼了?怎麼會來臨江閣?”行嫣然瞧他一臉快哭的表情,眉頭淺淺皺了皺,神色透露無比關懷。

  “姑娘,大事不好了!小王爺派人來府裡,說少爺他……”阿隆一邊喘著氣,一邊斷斷續續開口。

  “少爺怎麼了?”行嫣然一聽事關淳於洛隸,連忙起身看著他問道:“阿隆,你說少爺到底怎麼了?”

  今日一早,行嫣然與淳於洛隸用過早膳,兩人並肩走出屋外,各自坐上馬車,一個往東邊的皇宮,一位往西側的臨江閣而去,行前還說好午後由淳於洛隸前來找她,兩人一起到市集逛逛,尋找不錯的物件送給府邸和書鋪的夥計當做新年賀禮。

  分別才不過兩個時辰,怎麼進宮教畫的淳於洛隸,會有讓南宮陵博派人傳話回府的事情發生?

  “方才小王爺派人傳話,說少爺被禁衛軍拿下,正由皇上審理中。”阿隆喘著氣如實轉達。

  “什麼?!”行嫣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她不清楚其中緣由,但皇帝向來倚重淳於洛隸,如今會有皇帝命人拿下淳於洛隸審問,想必是發生了讓皇帝震怒的大事。

  “姑娘,小王爺派來的人已經在府裡等候,說是要帶你入宮與小王爺會面,共商營救少爺的辦法。”阿隆看行嫣然臉色慘白,心臟也跟著緊縮。

  “好,我立刻回府。”行嫣然一臉慌張,腳步匆匆走出去。

  行嫣然在行走間要不是有阿隆幫忙照看路況,她一定跌得渾身是傷,但她渾然不察,一心只想趕緊入宮見南宮陵博,細細詢問淳於洛隸的情況。

  約莫半個時辰後,行嫣然總算入宮見南宮陵博,這時的她顧不得禮節,見著皇帝最寵愛的小王爺,上前焦急詢問,“小王爺,究竟發生何事?”

  “行姊姊莫慌,聽我細細說明。”南宮陵博請她坐下後,才開口說道:“聽聞五日前有人向丞相密報,臨江閣獨家發行的書冊中,有一篇短短約百來字的文章,內容是批評父皇昏庸無能,還斷言不久後定出能人推翻大端朝,因茲事體大,加上臨江閣為淳於家族產業,師傅又是父皇倚重的外戚,丞相不敢貿然行事,暗中多方搜集資料後,才於今日早朝過後私下面見父皇,將罪證全數呈報。”

  “什麼?這絕無可能!”行嫣然一臉詫異。

  “行姊姊,丞相提供的罪證多達百頁,聽父皇身邊的曹公公說,當時父皇十分震怒,即刻派人將甫入宮的師傅捉拿,本王跟著師傅前往,卻在禦書房門口被擋了下來,師傅與父皇說了什麼本王並不清楚,只知他們談了半個時辰後,師傅便當著本王的面被押入天牢,父皇還下令禁止任何人前去探監。”南宮陵博神色凝重,眉宇間透露滿滿的憂心。

  “不會的!我們臨江閣不會出版批評聖上的書籍,且書籍的審核權在我手上,跟少爺一點關係也沒有!”行嫣然緊緊皺著眉頭,雙眸裡淚珠滾動著,隨著她猛然起身滑落眼眶。

  “行姊姊,你上哪?”南宮陵博見她站起想往外沖的舉動,立即握住她的手腕不讓她離開。

  行嫣然回頭,淚眼婆娑望著他,“我要面聖!我得告訴聖上,臨江閣的老闆雖是少爺,但少爺從不過問書鋪商事,所有的決斷都是出自我手筆,倘若有錯也是我的錯,絕對不是少爺!”

  “行姊姊請別貿然行動。”相較于行嫣然的慌忙,南宮陵博顯得十分穩重。

  “小王爺請放手!聖上與丞相不會清楚臨江閣全權由我主導,就算聖上認為臨江閣有心讓批評當朝政局的書冊問世,主謀也是我而非不過問書鋪營運的少爺,我現在得立即面聖,告訴聖上捉錯人了!要抓,也該是抓我!”行嫣然盈滿淚水的眼瞳堅毅無比,她無論如何都要面見皇帝,替淳於洛隸平反冤屈。

  “行姊姊,你清醒點!”南宮陵博緊緊皺眉,啞著聲道。

  “清醒?我確定自己十分清醒!”行嫣然正色望著他,想掙脫南宮陵博的束縛。

  南宮陵博文風不動,依舊牢牢捉緊她的手腕,眸子一瞬也不瞬瞅視用盡全身力氣,妄想掙脫他的行嫣然。

  “行姊姊,你冷靜點!你不是向來都很聰明?怎麼一遇上師傅的事就無法用腦子思考?”南宮陵博重重擰眉,低沉的口吻帶著明顯斥責。

  聽他這麼說,行嫣然總算緩和下情緒,“小王爺對此事有何高見?”

  “行姊姊,你想,師傅入獄是兩個多時辰前的事,而淳於府與書鋪在姊姊入宮前,宮中可有派兵官兵包圍?抑或有官員前去搜查?”

  “這……”行嫣然咬唇思索,“的確沒有。”

  “透過臨江閣這間鋪書遍佈大端朝的書鋪,竟發生書冊中有批評當朝皇帝的文章,行姊姊試想,父皇會僅捉師傅卻未動用御林軍包圍臨江閣和淳於府,甚至你這位書鋪掌櫃還能大剌剌出現在宮中,好端端地同我共商方法嗎?”南宮陵博反問。

  “經小王爺這般提點,的確不似聖上尋常時的做法。”

  行嫣然與南宮觀曾有多次交談的機會,對於當今皇帝的雷廷手段她略知一二,今日一事若換尋常,臨江閣與淳於府早已被裡三圈外三圈地團團圍住,她現今應該也待在天牢,哪有和南宮陵博會面的機會,所以事情果真如南宮陵博說的並不尋常。

  “小王爺,此事你可有想法?”行嫣然緩下心神,願意聽聽他的意見。

  “本王想,事情應當十分簡單。”

  “怎麼說?”她不解。

  “父皇想必只是做做樣子給某些人瞧,讓師傅受點皮肉痛,限制幾日自由,好讓他們消消氣罷了!”南宮陵博勾起嘴角說著。

  “誰?到底想做給誰看?”行嫣然不似他沉得住氣,急切地想知道事情始末。

  “行姊姊莫慌。到底事實如何,只有父皇心底最清楚,本王只是臆測罷了,想詳知內幕,請靜待些時日自當分曉。”南宮陵博一雙深沉黑眸瞅著她,“本王先安排,讓行姊姊在最短的時間內見著師傅吧!”

  日落月升,天幕染墨,雖是大雪紛飛的隆冬,由皇宮聳天城牆發射的煙火照耀整片夜空,五光十色的焰火璀璨而美麗,令人看得目不暇給。

  今夜是家家戶戶團圓的除夕夜,大至皇宮內苑小至小家小戶無不全家團圓笑著、鬧著吃年夜飯。

  一道穿著淡藍色滾白毛邊斗篷的人影獨自行走在皇宮邊緣,若非必要尋常人絕不踏足的天牢周遭,此處安靜得仿若無人之境,陰森、幽暗外,隱隱還間得到一股噁心的腐臭味,讓人不由皺眉捏鼻不想再前進,與遠處的歌舞昇平、鑼鼓喧天仿佛不在同個時空裡。

  行嫣然穿著淡藍色斗篷,手挽一隻沉甸甸竹籃,獨自一人前往天牢,今夜的她將左側長髮挽起一個髻,插上淳于夫人贈與的發簪,素來不愛搽上胭脂的臉上,畫了淡淡妝容,用以掩蓋多日未曾好好睡上一覺顯得慘白的臉色,唇上抿一層淡淡紅脂,好讓她的氣色看起來不至於太難看。當她站在天牢爬滿鐵銹的大門前,還練習了好一會兒遺忘許久的微笑,接著才邁步上前與守門的獄卒交涉。

  南宮陵博早已交代下去,因此行嫣然入天牢探視並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反倒是獄卒還十分禮遇,特地拿著火把隨同她淮入牢裡,替她照亮眼前昏暗的走道。

  甫踏入天牢,一陣令人噁心的腐臭酸氣夾雜黴味直擊鼻腔,接著陰森氣息撲面而來,長長的甬道兩旁明明滅滅的油燈宛如鬼火,在森然的地下天牢內飄蕩著,讓人不寒而慄。

  火把照在終年日夜不分的陰暗潮濕地牢內,又冷又臭的環境讓行嫣然皺起眉頭,眼角的淚珠早已聚集再差一些就會紛紛落下。

  “淳于公子關在前面。”走在前頭的獄卒道。

  聽即將見著五日未見的淳於洛隸,行嫣然趕緊用袖子抹去淚水,用力扯起兩側嘴角,在獄卒打開牢門鐵鍊時拉扯到最高處。

  “進去吧!不能待太久。”獄卒用下顎指著牢中。

  “謝謝小哥,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您收下。”行嫣然從懷中取出一袋銀子交給獄卒,接著走入牢房裡,笑著望向站在牆角的淳於洛隸。

  裡頭僅有一張鋪著幹稻草與骯髒潮濕被褥的石床,就連桌椅都沒有的狹小空間,三面石壁連對外窗也沒開,外頭天黑天明都不曉得。

  “少爺,好久不見。”行嫣然一雙美目望著淳於洛隸,嗓音努力透出愉悅口吻,卻還是讓淳於洛隸聽出夾雜其中的喑啞。

  “阿然,五日不見。”他散著長髮,雪色的袍僅有下擺染上幾處髒汙,眉目清朗,根本不像關在這麼糟糕環境已有五日的模樣。

  “這五日少爺過得可好?”她露出燦然笑層,將手上的竹籃擺在地上,刻意扮出的朗朗嗓音十分歡快。

  酸楚一陣陣從心坎不斷泌出,切割著、撕裂著行嫣然的身體,眼眶火熱痛得像針在戳刺,喉頭乾燥又灼燒,若不是她努力咧著嘴笑,她一定會哭得撕心裂肺。

  “還過得去。”淳于洛隸勾起嘴角,坐在石床上拍了拍旁邊的位置,“阿然過來坐。”

  行嫣然依言坐到他身側,石床冰涼的溫度透過她身上厚重的布料傳入肌膚,她隱隱皺起眉頭,但她沒說什麼依舊笑著望向他。

  “少爺,今日是除夕,我特地拿了些飯菜與少爺同吃年夜飯。”她邊笑著說話邊取過竹籃,將蓋子打開掀起蓋在食物上的厚重棉布,一一將微涼的飯菜擺在兩人之間。

  “翠綠珍珠九、鳳梨黃金蝦球、橘汁雞絲、香菇釀肉、金瓜燒排骨、紅豆年糕,每一道都是咱們年夜飯必吃的菜色。”淳於洛隸細數她帶來的菜肴,清朗的嗓音含笑。

  “是呀,這是咱們每年必吃的菜色,今年是我第一年與少爺單獨吃團圓飯,也是第一次咱們不在府裡吃飯,想來真新奇。”行嫣然將裝著白米飯的瓷碗與竹箸遞給他。

  “真是特別的經歷。”淳於洛隸接過竹箸,夾起香菇釀肉放入嘴裡咀嚼,吞咽後才又開口,“張媽的這道菜依舊美味爽口。”

  行嫣然笑而不答,也拿起碗筷享用屬於他們的年夜飯。

  飯後,行嫣然替淳於洛隸倒酒,見他黃湯下肚才邊收拾殘局邊開口詢問,“少爺,這幾日過得可還好?”

  “不好。”淳於洛隸搖搖頭。

  行嫣然沒料到他會這般回答,收拾碗筷的手頓了一下,好不容易忍住的悲傷又從心坎滲出。

  “沒能日日見著阿然,我到哪都不舒心。”淳於洛隸話裡含笑,

  行嫣然抬首,沒好氣地睨著他,“要不我也留在這陪少爺可好?”

  “能得阿然相陪我自然開心。”淳於洛隸探手輕撫她的臉頰,薄唇在凝望她時露出一抹微笑,“但我捨不得呀!”

  行嫣然努力勾著兩側嘴角,她以為自己笑得開懷,但哀傷神色卻無法控制地洩漏。

  “阿然,想哭就在我面前哭,別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獨自哭泣。”他用拇指畫過她的嫩唇,低沉嗓音徐緩響起,“因為我會心疼。”

  聞言,行嫣然的雙眸浮上淚水,下一刻撲簌簌落下,瞬間染濕了他的手掌。

  淳於洛隸沒有開口,只是輕輕摸著她的臉頰,清明眉目依舊爽朗,薄唇咧著一抹淺笑,一如以往的絕世無雙,安安靜靜地看她抽噎哭著、喊著、低吟著,溫柔的眸光未曾從她爬滿淚水的臉上移開,因為他捨不得放開,無論是笑著或哭著的行嫣然,都是他心上最甜蜜又最沉重的負擔。今夜一別,再次相見會是何時?

  將又會是何種境地?淳於洛隸沒有把握,也不敢細想。

  “阿然,娶你為妻是我的承諾,斷然不會食言。”見她總算不再抽噎後,他目光灼灼地望著她道。

  “都這時候了,少爺怎麼還在說這些?”行嫣然紅著眼睛,沒好氣地瞅著他。

  淳於洛隸沒有回話,與她四目相接時,薄唇勾起一抹笑弧。

  相處時光總是如此短暫與珍貴,當獄卒前來趕人,行嫣然才在淳於洛隸的催促下依依不捨離開。

  再次有淳於洛隸的消息,是在十日後。

  那日,行嫣然在書鋪裡忙碌,阿隆匆匆跑來找她,在見著她後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小王爺派人傳話,少爺將在未時出獄,請姑娘準備一輛馬車停在南苑側門。”

  聞言,行嫣然喜出望外。

  雪在午後下得急促,積雪到達腳踝讓馬車行走困難,冷冽寒風撲面而來,將掛在尋常百姓家屋前的紅燈籠吹得左右搖擺,但通往皇宮的道路依舊擠滿賀年人群,街道兩旁的攤販大聲吆喝、人們談笑風生顯得年味十足,並不因天氣惡劣而稍減。

  行嫣然領著淳於府幾位奴僕前往天牢接少爺,當他們一行人抵達南側門時,身著黑色滾棕色毛邊斗篷的南宮陵博已站在門前,年輕的臉龐在見到她後露出微笑,

  “行姊姊。”南宮陵博開口。

  “參見小王爺。”行嫣然朝他行個禮,接著抬首仔細審視他略帶稚氣的陽剛面容,眉頭忍不住皺了皺,“小王爺的臉色不太好,怎麼了?”

  “行姑娘有所不知,咱家主子為了淳于公子,已經在養心殿外跪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在大年初五那晚,聖上心疼主子,這才允諾主子放了淳于公子。只不過從那日起,主子病了好幾日,昨日病情才較為好轉。”站在南宮陵博身側的王公公忍不住開口。

  行嫣然錯愕,“大年初五前後三天雪下得正大,小王爺竟在這麼冷的天跪在養心殿外三天三夜?”

  “為了師傅安危,這點犧牲不算什麼。”南宮陵博笑著搖首。

  行嫣然立刻雙膝跪下,雙手伏地磕頭叩謝,“小王爺對少爺的師徒情分,民女感激涕零。”

  “行姊姊千萬別多禮,本王與行姊姊一般關懷師傅。”南宮陵博雙膝受凍不便彎腰扶她,示意王公公快快將行嫣然扶起。

  行嫣然在王公公與奴僕的幫忙下起身,臉上淚水早已撲簌而下。

  “行姊姊,本王想告訴你,待會見到師傅心理得有所準備。”南宮陵博從懷中取出繡著騰龍的帕子遞給她拭淚。

  “心理準備?什麼意思?”行嫣然不解。

  南宮陵博正要開口時,天牢大門緩緩“咿呀”打開,兩名獄卒分別站在一名身材高挑卻暗紅血痕爬滿身的男子兩側,行嫣然見渾身髒汙的淳於洛隸,淚水不爭氣地爭相落下。

  淳於洛隸一頭黑髮淩亂,十日前還是雪白的衣袍已經破爛不堪,甚至頭滲出斑斑血跡,想必他在這十天裡遭受到慘無人道的鞭刑,才會落得狼狽。

  但傷重至此,淳於洛隸依舊站得筆挺,傲然屹立站在囚困他多日的天牢陰森大門前,寒風獵獵吹拂染灰的袖擺,鵝毛般白雪落在他身上仿佛想替他遮掩骯髒血痕,這時的他就算傷痕累累、狼狽至此,臉上依舊勾著泰然處之的淺薄笑意。

  行嫣然沖上前,雙手顫抖地撫摸他被髮絲遮了泰半的俊顏,這才發現藏在髮絲後的左臉頰上,有著約莫半掌寬的燙傷,骯髒的髮絲黏在傷口上,幾處較深的口子還流出黃膿,毀了他絕世無雙的俊逸容顏。

  “少、少爺……”淚霧攻佔行嫣然的視線,她不能克制滾燙的淚水爬滿臉頰,纖纖素手無法控制像風中落葉強烈顫動。

  “阿然,你來啦!”淳于洛隸勾起右側嘴角輕淺笑著。

  “少爺……少爺……你怎麼變成這樣……”行嫣然心疼得像全身被撕裂般。

  “阿然別哭,我這不是好好的。”淳於洛隸用拇指滑過她的右眼瞼,替她拭去淚水,但晶瑩的淚水卻在他用指抹去後再次落下,很快地沾滿他的手掌。

  行嫣然用力點頭,卻是哽咽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阿然乖,別哭了,好嗎?”淳於洛隸眸光依舊溫暖,啞著聲耐心安慰她。

  南宮陵博上前,解下身上斗篷替穿著單薄的淳於洛隸披上。“行姊姊,快帶師傅回家,我已派太醫在淳于府等候了。”

  行嫣然這才發現現下不是哭泣的時候,趕緊讓少爺回府梳洗與治療傷口才是最要緊的事。

  她與南宮陵博扶著淳於洛隸來到停于南側偏門的馬車,讓虛弱的淳於洛隸坐進馬車,她朝南宮陵博點頭致意後也上了馬車,南宮陵博站在原地目送馬車離去才返回宮中。

  當淳於洛隸與行嫣然返回淳于府裡時,果然如南宮陵博所說,已經有三名太醫等著替他療傷。

  銀月悄悄爬上黑幕,淳於府總算獲得半個月期盼的安定,雖然淳於洛隸傷重,但人活著出獄總比關押在天牢裡來得好,這夜,大夥吃得特別香、睡得特別甜,府裡安安靜靜,似乎所有人全鬆懈下來好好睡上一覺。

  靜謐像一泓湖水包圍行嫣然與淳於洛隸,她坐在他的床沿手上拿著濕布,細細替他擦拭長指,感受他溫熱的氣息透過肌膚接觸滲入她血液中,她才能真正確認他真的回到她身邊。

  “阿然,別擦了,再擦我的手就要磨破皮了。”淳於洛隸含笑道。

  行嫣然抬首望著身穿雪色寬袍的淳於洛隸,他朗朗星目漾著溫暖,黑色長髮滑順地披散身後,幾日沒好好吃飯俊顏略顯消瘦,而左側臉頰則裹著乾淨的棉布,她看了他好一會兒,嫩唇這才勾起一抹淘氣弧度。

  “少爺,你的皮這麼厚,才不會因為我擦這幾下就破掉呢!”她笑著回話。

  “我的皮應當不算厚,若我的皮厚,就不會因為被鞭幾下就皮開肉綻,讓阿然看了淚眼婆娑。”淳於洛隸煞有介事地搖頭反駁。

  聽到“皮開肉綻”四個字,行嫣然綻在唇邊的笑僵了一下,但她立刻恢復雲淡風輕的模樣,“少爺別亂說話。”

  “阿然真心疼我。”淳於洛隸大掌捧著她的後腦勺,將她壓入自己懷中,下顎靠在她的頭頂,恣意吸取她身上芬芳香氣。

  行嫣然鼻尖聞著他帶有墨香的氣味,耳裡聽著他沉穩的心跳,滿足地閉上眼睛享受得來不易的平凡生活。

  “阿然,我變成這樣,你介意嗎?”淳於洛隸啞著嗓音徐徐開口。

  行嫣然在淳於洛隸懷中搖頭,“少爺無論臉上有無傷疤,少爺無論年少年邁,都是我最愛的模樣。”

  淳於洛隸低低笑了幾聲,大掌在她的後腦勺與後背間來回遊移,他沉吟了一會兒才又開口。

  “阿然,失去淳於府、失去臨江閣,我失去了所有曾經的擁有,阿然還願意跟著我嗎?”他詢問的語氣乍聽十分淡然,行嫣然卻不難在他言談中聽出忐忑。

  “無論少爺失去什麼,我都不會在意。”行嫣然這回從他懷中抬起頭,靈動眸光滿是堅定,她一瞬也不瞬地瞅著他,粉嫩薄唇勾起美麗卻也堅強的弧度,“我在意的,是失去少爺。”

  淳於洛隸輕蹙眉宇,好看的眸子閃爍著對她的無邊感激與摯愛,“阿然,有你真好。”

  行嫣然沒有接話,她俯身將唇貼在他略顯乾澀的薄唇上,把滿心愛意透過這一吻傳遞給他。

  “阿然,傷養得差不多後,我將離開京城,到娘親的故鄉江南重新來過,我想,頭幾年得過著捉襟見肘的生活,而你,可否願意隨我離開?”

  淳於洛隸目光瞬也不瞬的望著她,雖然他早已預料她定會不離不棄,但開口之時還是略顯擔心。

  行嫣然咧開嘴角,露出璀璨笑靨。

  “少爺在哪,我就在哪。”她甜膩嗓音背後是無比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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