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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駱湘 -【冷面醫生不好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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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18 00:06:30 |顯示全部樓層
駱湘 - 冷面醫生不好騙

怎麼,她不想澆花又礙到誰了嗎?
這具「屍體」幹麼以血灌溉她家花圃啊?
身為冷面醫生的她也不是什麼人都救,
他自願要當她家花肥她也不反對,
不過這昏迷的傢伙還真是俊ㄟ,
害她都想剝光他完成畫裸男圖的慾望,
可小毛頭的年紀她實在「嗑」不下去,
不然這樣吧,先派他出去多練幾年身體,
順便讓她見識排行榜上「銀狼」的實力,
如果到時他對殺手和魔女的搭檔有興趣,
她就不介意陪他玩些「成人遊戲」,
但一輩子和他在一起?
呃……現在離開還來不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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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18 00:06:44 |顯示全部樓層
楔子

  「頭子,我認為您實在沒必要跑這一趟。」柯洛裏保全總執行長霍普•辛格森拿著公文,與難得在公司露面的老闆溝通,「雖然曜天集團是第一個和我們簽約的亞洲客戶,有其象徵意義,但我仍不建議您出席。」

  「你對我的決定有異議?」皮椅上,雷傑冷然反問。

  他是個混血兒,黑色直發以皮繩帥氣地束於腦後,一雙湛藍的眼眸冷冽無溫,深邃挺立的五官隱隱透露出東方人特有的靈性。

  而這個由他出資成立的柯洛裏保全,不但提供普通性質的保全工作,就連保鑣生意也一併包辦。他們訓練出來的保鑣個個身手不凡,就連特勤人員都自歎弗如,其敬業度更是同業間首屈一指。

  然而,即使該公司已在短短三年內迅速獲得歐洲各大公司的信賴,它的老闆雷傑•克裏克卻從不踏出幕後地堅守舊業,一個和全天下保鑣及保全對立的舊業。

  「您若堅持,我自然不能反對。」

  雷傑默默地將面容轉向落地窗,目送薄暮落下慕尼克的天際線。

  他當然知道自己沒必要露面,只是他單純地以為,只要踏上那塊土地,就有機會再遇見她——一個相遇在北緯四十九度的名字。

  「霍普。」

  「什麼事?」

  「你認為,要在地球上找尋一個人,究竟是難還是不難?」

  「若知道對方名字的話,應該不是件太難的事。」

  「那,若是等那個人自己前來呢?」

  「很抱歉,這問題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覷了眼自家頭子難得落寞的背影,他決定把安靜還給需要的人,「沒事的話,我要下班了。」

  「隨便你。」

  窗外天色漸暗,雷傑心底卻越來越期待那呼之欲出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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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18 00:07:0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我討厭塞納河、討厭巴黎、討厭Espresso!」露天咖啡座上,卓月榛顯然有點歇斯底里。

  究竟是誰說,在這裏坐一下午就可以找到靈感的?她一定要宰了那個姓覃的!

  「真是狗屎,三合一咖啡也好過這兒被廢氣熏臭的Espresso。」她手上素描本中亂七八糟地畫了堆奇怪的東西,諸如垃圾桶邊的流浪漢、用餐完畢未收的淩亂桌面、躺在雨棚上小憩的髒貓……

  怎麼看都充滿著灰暗氣息。

  「來隻像樣點的生物吧?上帝。」滿街走動的行人沒一個人得了她的眼,原來法國佬不過如此。「要是我回去決定剝光隔壁那只來畫裸體,全是禰逼我的。」

  心情極度不爽,她又拿起筆在紙上胡撇亂畫一陣,最後仍不得不棄筆,仰頭飲盡已隨時間流逝而轉涼的咖啡。

  呆望著人潮來來去去不知多久,隔壁空桌倏地有了動靜。

  只見有位戴墨鏡的黑衣男子坐了下來,與四周的顧客一樣點了杯Espresso,配上他腳下的黑皮箱,一桌黑意十分搶眼。

  「這個好。」她重新拿起筆,慶倖自己終於等到一隻還稱得上滿意的生物。

  不過可能是她激賞的目光太過強烈,等待咖啡的空檔,對方驀地撇過頭來,隔著墨鏡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不理會他的敵視,卓月榛繼續畫她的,對方也將頭調回去品嘗剛送上的咖啡。

  短短十分鐘內,她畫了至少三幅側寫,對方卻依舊默默地喝著咖啡,不像其他顧客會翻閱報紙或看看書什麼的,孤立得像是不屬於這人來人往的世界。

  「酷!夠陰魅,我欣賞這類型的男人。」又畫了張對方喝咖啡時的一○一號姿勢,她覺得這人真是厲害,竟然可以保持同樣的動作,慢慢飲盡-杯咖啡,難道他肩膀的肌肉都不會覺得僵硬嗎?

  提筆在畫像旁加上幾行法文,她撕下該頁招來服務生,而隔壁桌的男子已將空杯放回桌面,靠著椅背不知道在思索些什麼。

  過了半晌,服務生的出現打斷了男子的凝思,只見一張紙伴隨著一杯熱氣蒸騰的EsPress。被送到桌前,懾於對方的氣勢,膽怯的服務生口吃地解釋是隔壁桌客人請的。

  正在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的卓月榛,倏地感受到一道充滿涼意的視線朝她射來,便抬頭回以一抹同樣冷然的笑容,伸手指了指那隨著咖啡一同送上的畫。

  「模特兒鐘點費,還是你覺得一杯咖啡太少?」她難得好脾氣地解釋。

  而對方的回答是轉過頭不再理睬。

  見狀,她並未感到不滿,換作她遇見有男生請客,也都是祭出這副討打的囂張樣。

  披上厚重長外套,她突然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不然怎麼會選在這種冷颼颼的天氣跑到室外喝咖啡,而且一坐就是整個下午。

  「嘶,我討厭這個溫帶國家,冬天沒事這麼冷幹麼?」她搓著手離開。

  望著儷影被道路盡頭的煙塵所隱沒,男子揚起一抹冷笑,留下一張大面額的紙鈔,冷傲地起身。才剛走出咖啡座,大掌就輕輕將那張隨著咖啡送上的素描揉成紙球,準確地投進路邊的垃圾桶。

  模特兒?只怕寫生是附帶的,留手機號碼好聯絡才是本意吧?

  十二月的巴黎冷意襲人,男子的笑更降低了周遭溫度。

  *** ** *** ** *** ** ***

  「快追,別讓他逃了!」

  「該死……」暗紅色血液不斷自腰際竄出,雷傑清楚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

  但儘管失血嚴重,他的腳步卻無任何停滯,此刻的任何遲疑都可能會要了他的命。

  他此趟任務是受託前來狙擊法國一名和黑道勾結的政客,正當他開槍擊斃目標物時,自己也成了別人鎖定的物件。

  非常明顯的陰謀,有人想要殺他!

  「真是該死……」此刻也只有咒駡可稍稍舒緩他的懊惱。

  一手緊握著已無子彈的槍,另一手按壓住受傷部位,他不願讓涓流的血液洩漏自己的行蹤。

  「要命,今年的巴黎怎麼特別冷?」隆冬十二月,低溫無情地籠罩花都。失血兼失溫,雷傑仿佛看見了死神就在不遠處舉著巨鐮對他邪笑。

  拐入暗巷,抵著牆稍事喘息,他估量自己可能踏入了高級住宅區,因為四周皆是獨門別院的房子,富麗亦不失典雅。

  「分開找,他一定就在這附近。」

  追兵再度逼近,可見自己逃得還不夠遠,但他已無力再逃了。

  「神啊!禰可願意幫助像我這樣的子民?」像他這種人,神應該是不願幫忙的吧+

  拿槍的手近乎僵了,而比空乏彈匣更糟糕的是,由於先前沒命地狼狽快跑,跌跌撞撞間,他左腳踝關節已有些微脫臼,如今,他不知道該怎麼逃,也無法再逃。

  「如果我活得過今日,也許我會考慮相信禰。」使盡剩餘的力氣縱身一躍,已至山窮水盡的孤影,跌進了身後一幢昏暗無燈的宅子。

  放任劇烈的刺痛自右手臂傳來,耗盡清醒前最後一絲力氣的雷傑,絕望地閉上眼。

  隨著他逐漸冰冷的身軀,陰霾的巴黎夜空,亦緩緩降下了……

  雪。

  *** ** *** ** *** ** ***

  「……雪似乎越下越大了?」

  停下腳步,剛從超級市場返回的卓月榛,站在住宅區僻靜的巷子裏,驚訝地望向夜空,「我想,巴黎難得下這麼大的雪吧?」

  「是不太會,十幾年來都只是飄場小雪而已。」手上同樣捧著剛採買的東西,身為道地法國人的安列德馬上厘清鄰居的疑惑。

  「那我可真是三生有幸,竟能親身經歷巴黎的大風雪。」

  「有幸的應該不只這個。」眉頭略微一鼓,停下步伐,他橫臂制止卓月榛繼續向前。

  斜眼瞟了瞟安列德變得嚴肅的臉龐,後者從善如流地止步。「怎麼了?」

  「有血腥味。」出入在那個世界多年,他能輕易嗅出空氣中隱含的不安因數。

  「有嗎?怎麼我就聞不到?」好歹她在臺灣也是名外科醫生,沒道理不知道什麼叫血腥味。

  「小心點,味道還挺新鮮的,可能剛到不久。」

  「會是你那邊的人嗎?」

  「很有可能,你跟緊一點,我保護你回去。」

  「你也拜託點,我就住在你家隔壁,何況我的身手也不差,你這又是在逞哪門子英雄?」卓月榛沒好氣地白了身旁的男子一眼。

  隨即她舉步穿過巷弄,站定在一片燈光中顯得格外陰暗的自宅前。

  掏出鑰匙,她不甚在意地詢問身畔再次皺眉的男人。「這回又怎麼了?」

  「味道更重了……」而且似乎就是由眼前的房子裏所傳出。

  兩人的目光一同梭巡可疑的痕跡,但頭頂上的潔淨白雪持續飄落,地面早巳鋪上一層薄薄的新雪,平整的表面看不出有人踏過。

  「連闖空門都可以發生流血事件,看來你們國家的小偷技術有待加強。」

  「難說,像我們這種人,殺人可是不用挑地方的。」

  「我家應該沒那麼不幸到會被挑中當命案現場吧!」不在意他的告誡,逕自開了門,卓月榛轉身提起自己採買的物資,「晚安,不送。」

  「發現有什麼不對勁,記得立刻通知我。」明白她不希望自己跟進去檢查,安列德只好識相地閃人。「放心,有事的話,哥哥我的肩膀給你靠。」

  「去你的,要靠也輪不到你,滾回去玩你那堆無聊骰子吧!」賞了對方尊臀一腳,她不客氣地關上銅雕大門。

  「呿!真是有夠沒氣質。」他嘟噥了幾聲,才撫著臀離開。

  只是門外的人走了,門裏的人兒卻倏地定住不動。

  真的是血腥味!

  甫進門,便聞到那股不容忽視的氣味,她循著血腥味來到靠近防火巷的牆邊,發現了一樣不該出現在自家院子中的外來物——一名男人。此刻,刺目的鮮血正由他受傷的腹部汩汩流出,染紅他身邊潔白的雪,

  卓月榛鎮定地放下購物紙袋,掏出手機。「喂,馬上給我過來。」

  「發生什麼事?」

  「有個傢伙癱在院子裏,正用他的血灌溉我家花圃。」彎身撿起落在一旁的手槍,她也注意到對方右手臂不正常的彎曲方式。

  「你撿了什麼?」從電話中傳來的細微窸窣聲,安列德判斷她定是彎身做了什麼,但絕不會是和檢查有關的動作。

  救人,對貝亞娜而言,從來不是首要選擇。

  「以色列出品,點四四口徑沙漠之鷹。」纖指輕輕撫摸透著寒意的槍身,觸感一如她的個性,冰冷,且絕對無情。

  聞言,他直接摔上電話,穿鞋開門翻牆,動作一氣呵成,僅花幾秒時間便出現在她身旁。

  「他是誰?」踢了踢持續失血及失溫的男子,她一點身為醫生的自覺也沒有,非但不立即急救,反而冷血地落井下石。

  一瞧見傷者容貌,安列德心中浮現一陣驚訝,「雷傑•克裏克,代號銀狼,德國人,殺手榜排名第二。」

  「我不是要問這些。」答的一聲,上膛的槍管抵住安列德的太陽穴。

  拜這位長年遊走於法律邊緣的「好」鄰居所賜,她對槍械一點也不陌生,甚至還稱得上是絕對拿手。

  「可以救。」安列德無視抵在頭上的危險物。混了那麼多年,光是聽上膛聲,他就可以斷定裏頭有無子彈。

  「哼。」收起槍,卓月榛轉身走進屋門。「既然如此,你把他拖進來吧。」

  「用拖的?我看拖到門口他差不多也掛了,用不著進去。」

  「你也可以選擇讓他繼續躺在那兒等著天主寵召,明早我會記得挖個洞埋了當花肥。」正巧她那片花圃也需要施點肥料了。

  「小姐,你是醫生吧?」基本的職業道德扔到哪兒去了?

  安列德忘記自己也站在原地沒動作,同樣沒盡到捍衛傷者的生存權。

  「抱歉,在巴黎我只是個畫家。」她答得一派輕鬆,不在乎一條人命就要在她面前逝去。

  反正人又不是她殺的,到時自會有人替她善後,何必自找麻煩?

  「而且我若沒記錯,你不巧也是位有照醫生,真那麼有良心的話,行,撿回去你自己醫。」最後幾個字由於發聲者已踅入廚房卸貨,所以極其微弱。若非安列德的耳力特別好,換作一般人根本聽不到了。

  「算我服了你好嗎?小惡魔。」終究不忍心讓好不容易盼到的傑出後輩消失,於是堂堂的國際心臟科權威,心臟手術的第一把交椅——安列德•蒙尼根當起搬運工,架著體型與自己相去不遠的冰冷軀體,邁向不遠處的木門。

  隨著他的移動路徑,溫熱的血液於地面上勾勒出一道刺眼的紅痕,和四周的白形成強烈對比。

  「放哪兒?」進門後,安列德的態度也好不到哪去,說好聽點是豪邁,講難聽點差不多等同於草率,反正遇上兩位名醫,小傢伙是絕對死不了的。

  「哪兒順眼就往哪兒擺。」取出私藏的手術器具組,卓月榛戴上手術專用手套並挑出手術刀消毒,「大不了等會兒礙於我動刀不便,不小心割爛他腸子而已。」

  安列德針對此言豎起大拇指。他最欣賞像貝亞娜這種冷眼看世界的女人了。

  於是傷患被放上茶几與單人沙發接起的克難手術臺上。

  「這兒有麻醉劑嗎?」

  「他都沒意識了,不必浪費醫療資源。」也許是對自己的醫術太自負,她根本不打算理會這個標準的處理步驟,只要最後有剖開傷口、取出子彈再縫起來,這個手術就算圓滿落幕。

  「需要助手嗎?」同樣是醫學院畢業,她會的,安列德自然也全都會。

  「找套護士服來,我就同意讓你遞手術刀。」

  「誰希罕。」單手接住騰空飛來的利剪,他熟練地將傷者受傷部位的衣服全部剪開,「腹部中彈,看起來應該只有一槍。嘖嘖!小傢伙的身材還算不錯。」

  「弄完你有的是時間搬回家享用,別急著現在流口水。」

  「謝了,我可沒這嗜好。」同樣戴上手術專用手套,安列德陪著卓月榛一同跪在黑檀木茶几旁,面對血流不止的傷患繼續閒扯,「確定不打麻醉?我那裏有庫存喔!」

  「囉唆!」受不了某人的多嘴,她乾脆抓起身邊另一把沒消毒的手術刀,一揚手便將它甩飛出去,只見刀鋒驚險地自他耳下一公分掠過,刺中後方牆壁。「這傢伙什麼血型?」

  「和我一樣,0型。」呵呵,這小傢伙和他可是關係匪淺,過去多少有關心過他的檔案,而他的記憶也向來好得叫人嫉妒。

  「去拿輸血用具過來,灌你的血給他。」說著她已開始動刀。

  「你當我什麼啊?免費輸血機?」他才不幹這種蠢事。

  「你可以不拿,咱們一起來瞧瞧他撐不撐得到手術結束。」她涼涼地劃下另一刀。

  「你……你究竟怎麼考到醫生執照的?」安列德不禁在心底大聲撻伐臺灣的醫生考照制度的隨便。怎麼可以讓這樣一個品格劣質的人當醫生?

  「你怎麼考我就怎麼考,執照講求的是知識技術而非道德良心。」

  「惡魔。」簡短兩個字,包含他對卓月榛最深層的認知,「地下室有鎖嗎?」

  「沒有,回來時記得關門。」

  不一會兒,安列德便經由兩家相連的地下室將所需器材取來。

  而卓月榛也已尋到子彈,只見她刀鋒一挑,金光與血色相應和的兇器隨即被取出。

  「事後一定得要索取費用,我的血可是很值錢的。」許多人還排隊等著吃他的肉、飲他的血呢。

  「放心,幹他這行的不缺這點小錢,你儘管開價。」一針針將傷口縫合,處理好腹傷後,她開始檢查其他受傷部位。

  噢!又槍傷又骨折,他這趟任務出的可真是夠壯烈了。

  將脫臼處推回原位,她這才發現身邊缺少了一樣重要物品。「有石膏嗎?」

  「你覺得開心臟需要用到石膏嗎?」他沒好氣地瞪她一眼。

  「那隨便去找個硬一點的東西來,能固定就好。」

  「我懶得動,你自己想辦法。」

  看著舉起紮有輸血針的手臂,擺出為難樣的娃娃臉,她只能冷哼著起身。

  真是有夠噁心!明明三十大關早過了,還頂著那張始終保持在二十歲上下的娃娃瞼裝無辜,看久了還真令人毛骨悚然。

  片刻後,她的手中握了根看似木板的東西回到手術現場。

  安列德揚起唇角,「那東西看起來還真克難。」應該是畫架上用來擱筆的板子吧?

  「我的責任只是讓人不會死在我家,至於舒不舒適不在我的顧慮範圍內。」

  檢視過骨折狀況後,卓月榛半憑經驗半憑直覺地接回斷骨,並以帶子綁緊固定物。這傷勢要複元到可以持槍,恐怕還需要一段不短的時間。

  「你血輸夠了沒?夠了就把東西搬回去,然後再運幾包葡萄糖液過來。」

  「你當我是醫院的義工啊?使喚得可真理所當然。」好壞心,也不想想誰是前輩,中國人不都最重視「敬老」這項倫理道德嗎?

  「義工這詞兒你也敢配?別忘了,當義工必須良心過剩加上不求回報,所以就算你投胎三次也還是構不著邊。」收取「合理」工資可是眼前娃娃臉工作的基本要求,每次出手的傭金底價都從美金七位數起跳。

  但仍有一堆瘋子捧著大案子前來等他點頭。

  「彼此彼此,你也不遑多讓,打從出生就沒領到良心這玩意兒。」安列德拔下輸血針頭。看來血袋裏的血,足夠小傢伙用上好一陣子了。「一百五十西西,器材出租費算他同行價,回頭記得幫我收個二十萬歐元。」

  「漂亮,我欣賞你開的這個價。」漫天要價不為過,誰叫他們賺的可是道道地地的「血汗」錢呢,開刀的出汗,輸血的出血。

  「小傢伙醒來後,記得通知我過來收錢。」

  「那是一定要的。」

  待安列德離去後,卓月榛順手將手術刀丟進水槽,再將染血的手套扔進垃圾桶,這才得以定下心欣賞昏迷中的男人。

  唔,長得還真不錯,與那天她在塞納河邊遇見的男人有得比了。她暗忖。

  *** ** *** ** *** ** ***

  夜逐漸深沉,風雪依舊未停,巴黎,持續潔白,

  「東西呢?」處理完醫療器具與血跡,順便洗完澡後,卓月榛來到隔壁鄰居的客廳。

  「跟我來。」放下保養到一半的槍,安列德領著她上樓,從書房的印表機上拿出她指定的東西。

  稍微流覽幾頁,發現躺在自家客廳裏的那位仁兄,實力比她想像的還要優秀。

  「我看你查資料的功力還挺不錯的,反正你的殺手生涯也幾乎進入退休狀態,建議你可以考慮轉行當情報販子。」她邊說邊打量這位已快銷聲匿跡的王牌殺手。

  說實話,安列德身上看不到半點陰魅氣息,若扣除他享譽國際的醫術名聲,看起來也不過只是個平凡人。她認為殺手本該如此,平日不露鋒芒,隱於市。

  「那你要不要介紹Athena和我認識?」

  此話一出,他立刻被狠狠地賞了一記白眼。

  「開開玩笑也不行。」

  「外頭已經下雪了,不需要你來降低溫度。」

  「你講話可真具殺傷力。」他再次體會這位東方女子的不客氣。

  「過獎,尚不及你的槍口。」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打算怎麼處置那傢伙?」

  「留下來好好利用。」她對於那具黃金比例的身軀非常滿意,「你知道我很久沒畫裸體了,手有些癢。」

  「嘖。真不知小傢伙挑了你的院子昏倒,究竟是幸還是不幸,他老爹此刻應該急得快發瘋了。」

  卓月榛沒聽漏他講的任何一字,「你認識他?」

  「我和他父親比較熟。」安列德輕描淡寫地帶過,「怎樣,小傢伙的配槍你檢查過了吧?」

  貝亞娜的槍械知識可全是由他教授的,以她對槍械的喜愛,他不認為她會放過檢視那把沙漠之鷹的機會。

  「槍保養得很好,裏頭彈匣是空的,在他身上也沒找到備用彈匣,我猜他只是想在牆內躲追兵,不巧體力耗盡失去知覺。」

  「照判斷應該是這樣沒錯,沙漠之鷹的攜彈量本來就比較少,並不適合用來槍戰。」這也是他不喜歡用沙漠之鷹的理由。

  不管換匣動作練得再流暢,在戰場上依舊吃虧。

  「他應該是由樹林另一頭來的,這兒離那片人造林很近,跑得快的話只需要幾分鐘就可以穿越。」或許這男人並不熟悉巴黎的都市造景,忘記那只是片人造林,出了林子就會由商業區轉到這片住宅區,並不會接到市郊。「不知道林子那頭住了些什麼需要喪命的人?」她歪著頭思考。

  「花錢買命並不需要太高貴的動機,只要出得起令人滿意的價碼,我們願意為任何唬爛理由、甚至沒有理由動手殺人。」只要收了錢,什麼爛理由都可以接受,對於大多數在刀口上度日的人而言,傭金勝過一切。

  不過他可是例外。

  「不用在心裏補充你是個例外,你出一次任務所收的傭金幾乎可以在太平洋買座小島了。」而且這筆錢還不必被課稅,法國政府若是知情肯定會氣到吐血。

  「再怎樣也不會比你好賺。」某位美女動個刀就美金五位數起跳,一幅畫往往動輒四位數歐元,搶錢搶得比他還凶。

  「當醫生你的薪水比我還高,不當醫生,你去拉斯維加斯一趟撈的錢,只怕我賣十年畫都賣不到那個數。」她可十分清楚這位領有醫生執照的殺手,賭博功力有多高深,一夜就能吸金好幾千萬美元。

  「那就別賣畫,專心去當醫生,錢賺得更快。」他建議。

  「你知道我當初為何會選擇就讀醫學院?」

  「為了替你自己爭一口氣。」

  「那你還知道我之後為何會繼續當醫生嗎?」她勾起一抹笑。

  「錢賺得多?」

  「不,因為我迷上了——和死神搶人。」自負的笑容放肆地在那一張絕美面孔上綻放,唯我獨尊的氣勢囂張得令一旁的男人都不禁甘敗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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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痛!

  意識甫回籠,雷傑唯一的感覺便是痛。

  惱人的撕裂感彌漫全身,尤其是腹部,就像是有火在燒一般的煎熬。

  睜開眼,他率先望見的是裝潢精緻的天花板,而藝術感十足的青銅吊燈懸在正中央,華麗卻不失典雅。

  環顧四周,他發現自己像是身處於一般住家的客廳,而且屋主的經濟狀況顯然十分不錯。

  「醒了就給我乖乖躺好別亂動,等會兒若是骨折加重或是腸道爆裂,再要我動刀,手術費必須另計。」

  聽見那操著標準德語的女音於近身處響起,雷傑反射性地伸手欲拔槍,但……他的槍呢?還有他的手……

  這時,他才猛然憶起自己昏迷前不但腹部中槍,翻牆時又因一時昏眩而跌斷手臂。

  「別妄想了,現在的你連顆子彈都拿不動。」

  清冷的女音再起,他尋聲偏過頭,發現自己的愛槍已被拆解開,攤放於地面一塊油布上,一名東方女子側對著自己,替飽受風雪摧殘的槍枝保養。

  「你是誰?」儘管內心充滿疑慮,他的表情卻無半點起伏,加上那副冷漠的嗓音,著實有一股讓人不容忽視的寒栗感,可惜這種陰冷似乎對眼前的女人起不了作月 。

  只見她冷笑著自腰間摸出把手術刀,揚手一射,刀子便準確地從他面頰旁一公分處飛過,直接嵌入沙發椅背。

  這女人不簡單!雷傑的警戒心瞬間升高。

  「對救命恩人說話麻煩客氣點,若不是我,你早就成花肥了。」

  掀開被單,他發現腹部中彈處已封上紗布。

  「是你替我動的刀?」

  「難道你比較希望我挖個坑,把因為失血過多而死的你給就地掩埋嗎?」卓月榛再度冷笑,「如果你真希望如此,我可以現在進行。」

  「你不應該救我。」

  「是你自己選擇要昏倒在我家院子的。」她很善良地出聲提醒。

  「你這是在替自己惹麻煩。」

  「小子,比你大的麻煩我都碰過,你算哪根蔥?」開玩笑,他的超精英前輩就住隔壁,真要有麻煩也有他負責擋,擔心個什麼勁?

  「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如果你所謂的後悔指的是要殺我滅口,那可真是抱歉,請你先確認自己有沒有能力殺我再說。」擱下保養到一半的零件,她起身踱至茶几邊,當著他的面掏出一把Beretta M92F,慢條斯理地開保險並上膛,「別以為我是女人就沒有攻擊性,我的定點射擊只怕不比你差,雷傑•克裏克,或者我該稱呼你,『銀狼』?!」

  「你知道?」

  雷傑驚懼地欲起身奪槍,可惜卓月榛的動作比他還快,膝蓋直接抬壓上他腹部的傷口,槍管則直接抵上他眉心。

  「不僅名字,我還知曉你是被一位德國老人收養的棄兒,現年二十二歲又八個月。你十九歲就成為職業殺手,出道三年多即有六位數美金的身價,只不過因為你接案很挑剔,所以並非收入最豐富的殺手。」

  雷傑額上冒出冷汗,一半來自腹部劇增的壓力,一半來自她的言詞。

  「很痛是吧,這只是個警告。下次你再敢不聽主治醫生的話,可就沒這麼輕鬆了。」她惡劣地左右轉了轉膝蓋,看見他的眉因劇痛而糾結後,才撤回加害的「兇器」。

  只見腹上的壓力雖解除,他渾身卻驀然竄過一股涼意。

  她還想要做什麼?

  只見未經稀釋的碘酒下-秒直接灑上他的傷口,痛楚程度因而輾升。

  該死,真***該死!她這根本就不是在救人,而是在殺人!

  「欸,眉頭不必皺得這麼緊,碘酒很便宜的,不必心疼。」卓月榛話中的嘲諷意味很明顯,「連這點痛都忍不了,還想當什麼職業殺手?」

  痛到說不出話來的雷傑,只能忿忿地在心底用各國國罵詛咒她。

  「聽著,在我家,我的話就是憲法。在你傷未痊癒前,給我安靜地躺著,敢跑就等著被射殺。」

  她迎上那雙憤怒的眼,不疾不徐地接著說:「還有,這兒安全的程度遠超過你的想像,所以大可不必窮緊張,也不必擔心會被我給處理掉。」

  雷傑瞪視著那個幫他處理完傷口,又坐回原處去繼續清理槍械零件的女人好半晌,才稍微收起部分戒心。

  「你是從哪里學會如何保養槍的?」她的手法十分專業,看來像是時常做這種事。

  一個懂用槍的女醫生?!該不會是軍醫吧?

  「某個熟人教的,在這方面他十分拿手,若你認為有必要,我也可以拿你的槍去給他整理整理。」忙碌的身影並末因回話而停下手邊工作。

  「不必。」

  「我想也是。」她一一裝妥零件,沙鷹的原形逐漸展露,「你得再和我家茶几相處個一兩天,等你傷口有起色後,我會差人把你運到客房去。」

  將槍拋了拋,近兩公斤的重量讓卓月榛不是很欣賞。太重了,不適合長時間槍戰。

  「雖然資料上說你雙手都能使槍,但為了你的身體著想,這把槍……在確定你右手復原之前,暫時由我保管。」

  她認為,若只是為了殺一個人,輕便且易於藏匿的葛拉克,或者可執行特戰任務的華瑟P99,都會比火力強大的沙漠之鷹恰當。

  「記著,一星期後你會成為非法入境人口,離境時記得要改回來。」

  將槍放到電視機上,她又在冰箱前忙了一會兒,最後才拎了支針筒回到雷傑身畔。

  「你要幫我注射鎮定劑?」

  卓月榛瞄了眼針筒,聳聳肩,「你對我還有用途,為了避免你偷跑,我想這是最好的防範措施。」說著,針頭已插入他的靜脈,「乖乖睡吧,小野狼。」

  「告訴我你的名字。」

  「為了什麼?」她微笑地看著他越來越沉重的眼皮。剛才的劑量足夠讓他睡到明天早上。

  「讓我明白該把醫療費匯給誰。」雷傑勉強撐著最後一絲清醒等待,卻一直沒等到答覆。

  直到即將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他終於聽見那從此牽引著自己心緒的名字。

  「我叫卓月榛。」

  *** ** *** ** *** ** ***

  奉小傢伙的主治醫生之命將病患給架上樓,安列德不得不感歎年輕真好,那種傷如果是他,恐伯得再花個幾天才能癒合到這種程度。

  「再過幾天應該就可以下床活動了。在這之前,勸你還是乖乖聽那魔女的話,躺在床上好好休息。」

  「死娃娃臉,想活命嘴巴就給我閉緊點,我的刀可是不長眼的。」從頭至尾晾在旁邊不出力的卓月榛,對他的規勸嗤之以鼻。

  「我說貝亞娜,人家好歹也是你承認看得上眼的貨色,講話可別那麼尖銳,要是把人家嚇胞,你這挑剔狂得去哪兒再挖個模特兒?」安列德淺笑地挖苦她。

  「哼,會嚇跑他的還不知道會是誰呢!」倚著門框的卓月榛嘴角掛著搶眼的邪笑,「錢收了沒?我不負責替人催款。」

  「反正這傢伙一時半刻也跑不了,改天再說吧。」

  「隨你。」她冷哼了聲,「沒事的話,你可以滾了。」

  「我這不就走人嗎?」真是的,每次都這樣,利用完就一腳踹開,好個小人。

  推開窗戶,安列德朝屋主揮了揮手後便翻身躍出。

  床上的傷患眼底瞬間閃過了驚歎,而卓月榛卻是早已見怪不怪。「那只是普通水準,是你自己翻牆技術太差。」

  雷傑聞言,側目看向悠閒靠在門口的人,「你難道都不用看診嗎?」

  「法律並沒有規定領有醫生執照的人都得看診。在這兒,我的職業是畫家。」

  當初會考醫生執照只是為了爭一口氣,她一直把醫生的職業當作玩票性質,一年總有大半的時間都不排班,這段時間裏,她有時待在法國,有時也會去其他國家遊覽,反正雇用她的那問私人醫院院長還挺賣她父親的面子,所以她的任性並不會威脅到醫院的工作。

  「我大約還要多久才會好?」

  「腹傷三個星期,骨折若要復原到能用槍,起碼還要一個半月。」

  「太久了。」他可是還有好幾個案子。雷傑略微皺眉,那張本就不和善的臉更顯陰沉。

  「要算你運氣好,牆角的玫瑰花幾天前碰巧全部凍死被鏟掉了,下然你肯定會摔成像刺婿一樣。」低頭看看表,她懶得再和他閒扯,「時間也差不多了,你準備休息吧!」

  「我必須離開。」才想撐起上半身,卻赫然發現完全使不出半分力,「你動了什麼手腳?」

  「沒什麼,不過就是一罐加料點滴而已。」她毫無愧色地承認。

  「你沒有權力攔阻我。」

  「很抱歉!身為醫生,我就是有權攔阻不聽話的傷患。」卓月榛冷冷扔回他的指控,「從你踏進我地盤的第一秒鐘起,你就已經喪失反抗的權力。」

  「……你放了多少劑量?」真是該死,沒想到他也有被女人限制行動的一天。

  「不多,足夠讓你睡掉一整個白天。」而且,正好足夠讓她畫完草稿,「睡得多,傷口復原也會比較快。」

  「你……沒醫德。」這是在他昏睡前,她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微微一笑,卓月榛凝睇著闔上雙眼沉人夢境的男子,越來越欣賞自己的作為。

  這傢伙的睡容還真夠迷人的,等會兒就把畫架扛過來開工吧!

  *** ** *** ** *** ** ***

  聽完早上離開後發生的事,安列德的回應是狂噴咖啡。

  「髒死了,抹布在廚房,自己拿來擦。」她嫌惡地撤撇嘴。

  他無奈地進廚房拿抹布,「這樣不是辦法,你不可能天天灌他鎮定劑,而且這樣對病人身體也不好。」

  「他既沒掛號又沒填病歷,醫死了我不必負責。」

  「……你真是冷血得叫我歎為觀止!」她的血管該不會全結凍了吧?「我保證雷傑醒來後會恨死你。」

  「以他目前的狀況,適度的休息對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小傢伙有發表什麼感想嗎?」

  「他當著我的面,罵我沒醫德。」自她替某位政界大老成功開完一次高風險的手術後,已經許久沒有人這樣說她了,還真懷念呐。

  「罵得可真好。」安列德默默在心底替雷傑大無畏的精神喝采,順便致上最誠摯的哀悼,因為惹到貝亞娜的人,下場絕非一個「慘」字足以形容。

  「所以我正在考慮明天要不要賞他兩倍劑量。」以回報他的誠實。

  「我這有自製的特效安眠藥,可以讓他吞了當早餐。」保證能讓眼用者一路睡到天堂,不對,像他們這種渾身濺血之人,只有下地獄的份。

  「好提議,東西拿來吧!」她伸手要貨。

  「……你果然比我還無情。」

  「有嗎?小女子再狠,也比不上當年一刀刀淩遲仇人的你吧?Adam。」卓月榛故意加重最後的名字。

  Adam,中文譯名亞當,是上帝在創世紀第六天創造出的男人,更是眼前這位娃娃臉男人的另一個名字。

  十年來,亞當在殺手界的排名始終穩居首位,他是殺手界最讓人津津樂道的存在,從崛起到隱跡,都是令人驚歎的傳奇。

  「小傢伙若再努力點,將來有希望趕上我的腳步,」畢竟他們師承同門,小傢伙的師父甚至比他的師父來得有實力。「不過,要想超越我,似乎不太可能。

  「少在那邊臭美了,頂著娃娃臉說大話,一點說服力也沒有。」就連她這種老交情,有時看到都還會忍不住噁心反胃,說他已經是三十五歲的老男人,保證沒人會相信。

  「只要我的能力夠具說服力,沒人會在乎這張臉。別忘了,我的醫術和殺人-樣高竿。」皮相是天賜,他又不上天堂,懶得和他吵,

  「哼,一個成天只會在家炒股票,不然就窩在賭場腐爛的醫生,的確是滿高竿的。」她冷哼。

  「你不也有半年是窩在屋裏當畫家,沒資格說我。」

  「話說回來,樓上那位身材可真是不錯,早上我試畫了幾張,挺滿意的。」卓月榛興奮得雙眼發亮。

  「所以……你打算要扒光他了?」上帝保佑,貝亞娜終於要打消剝光他的念頭了?安列德無聲地高呼萬幸。

  「是有此打算。」她邊奸笑邊想。只要不被對方惱羞成怒地開槍射殺,她的確很樂意。

  *** ** *** ** *** ** ***

  風很涼,草香清新宜人。

  德國慕尼克城郊的公路旁,昏黃路燈一盞盞地整齊排列著,啤酒花在月光的照射下微聲歌誦著秋夜的涼意,邊搖晃還不忘彎身輕撫路旁某個幾無聲息的小黑影。

  此時,一輛國產轎車先是駛過,又猛然煞車倒回於黑影前,接著一個男人開了門瘧下車。

  「小傢伙,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原來那個小黑影是甫出生下久就被棄置的嬰兒。

  「真可憐,看來你的父母不想要你。」男人對著小孩說道。

  小嬰兒沒有回答,也不會回答,只是安靜地睜著碧藍的眼珠,注視眼前的陌生人。

  「肚子應該餓壞了吧?」四十歲上下的男人輕輕將小嬰兒抱上車,然後調轉車頭,往慕尼克市區的方向駛去。

  他這輩子殺了不少人,救人倒是頭一遭,也許是這孩子安靜沉穩的氣質頗合自己的脾胃吧!

  「既然我發現你,就當咱們有緣,以後一起生活吧!」反正自己一個人生活也挺孤單的,多個小傢伙相伴,共用那幢大房子來迎接晚年,應該是個不錯的主意。

  小嬰兒可能是生來就不願意向命運低頭,儘管在路邊挨餓了好半天,仍堅強地呼吸著,在被喂過熱牛奶後,才安然地於陌生人的懷中睡去,不哭也不鬧。

  在做完基本檢查後,男子隔日便帶著他來到德國南部、靠近奧地利國境的一處巴伐利亞鄉村,替他弄了個新身分,讓他有機會接受國家教育,過著與一般人無異的生活。但或許是基於某種回憶,男子在閒暇時間會將自己所具備的殺手知識傳授給男孩,雖然男人自己也不清楚這些知識對男孩會有什麼幫助,他只是單純地不想讓這份能力失傳。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在男孩高中畢業後,成績一向不出色的他便選擇不再升學,而是承襲了他最初、也是最終的職業——殺手,毫不猶豫地一腳踏入那片血腥黑暗、撲朔迷離的世界。

  男孩總是睜著清澈的藍瞳凝視世界,並甩著以皮繩東於腦後的黑長髮,精確地舉槍貫穿目標物的眉心。

  他並不知曉自己最初來自哪里、父母是誰?他只知道養父給子的新名字——雷傑•克裏克。

  *** ** *** ** *** ** ***

  停下畫筆,卓月榛忽然有股衝動想撫觸那頭披散在枕上的黑髮。

  清醒時的雷傑是位陰沉又不多話的殺手,然而睡著的他,怎麼看都只是個單純的大男孩。

  像是感覺到一縷發絲被人揪住似的,他下意識地皺起眉頭表示抗議。

  「又不是什麼多嚴重的侵害,抗議個什麼勁?」

  不過就只是玩玩頭髮而已,大不了再拔幾根留作紀念,證明自己曾撿過人。

  想做就做,於是她立刻揪下雷傑的幾根頭髮。

  嘖,一樣都是黑髮,這傢伙競保養得比她還好,真是有夠欠扁。

  「越看越覺得你可愛!我想,在完成這幅畫作之前,你還是繼續當你的睡美男好了。」她也會不吝嗇地提供足量的鎮定劑,賞他一星期的好眠。

  就這麼辦吧!

  「嘖嘖,藝術學院請來的那些男性人體模特兒,不僅皮相沒你一半好看,體格也沒你好,過度發達的肌肉看上去實在是有夠噁心。」

  眼前這副肌肉結實卻又不至於太過,讓她怎麼看怎麼滿意。

  卓月榛邊想邊以手徹底膜拜那接近滿分的男體。

  「呿,若非隔壁那只豬頭死都不讓我剝光,否則我就有物件可以比較了。」安列德的身材比例同樣符合她的高分標準,如果哪天他賭膩了,她十分建議他去拍三級片,一定大賣。

  將全副精神拉回畫架,拿著炭筆,她那雙在手術臺上從不顫抖、下刀準確又自信的手飛快地於紙上揮動,以炭筆誠實地記錄著美男臥睡圖。

  安靜的空間中,雷傑的吐息很輕,混在炭筆擦上畫紙的唰唰聲裏幾不可聞,但卓月榛總覺得有聲音在干擾著自己。

  隨著時間流逝,畫已接近尾聲,她的心卻越來越無法平靜。

  靜謐裏,有股奇異的感覺盤旋在心頭,久久不散,而且詭異得令人不舒服。

  「該死,不會是邱比特那死肥男在搞鬼吧?」

  她一口咬定「一見鍾情」這種事不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

  動情?等下輩子吧!這輩子她已經被男人傷夠,也氣夠了。

  越想她越覺得煩悶,作畫的心也越低落,最後索性將布罩往畫架上一鋪。

  心情實在很不好,再畫下去恐怕會白白毀掉一幅畫。

  望著床上的傷患半晌,試圖厘清心緒未果,卓月榛決定到地下室去打靶放鬆心情,不讓自己再被奇怪的念頭干擾。

  時鐘滴答地運轉著,寂靜的空間裏浮動著輕微的炭粉味,而獲得屋主恩賜躺了一整日的房客,終於在黃昏過後的四小時,逐漸恢復知覺。

  雷傑將焦距定在時鐘上,只見時針只比昏睡前多走了一格。

  十三個小時,果真如她所雲,他睡掉了一整個白天。

  手臂上冰涼的針頭觸感再次出現,睡前才剛移除的點滴架,此刻又立於床邊,而上頭吊著的點滴袋上則寫了兩行德文——

  這是你的午餐,外加晚餐。

  想到自己竟淪落到要如此被餵食,雷傑向來冷峻的唇角不禁微微上揚,勾起一個連自己都察覺不出的弧度。

  在他有記憶的生命裏,很少和女性這樣單獨相處的經驗,被親生母親拋棄在路邊,又被養父撿回的他,早巳習慣和父親相依為命的日子,一直到他滿十九歲,家中才出現第一位女性,代替經常外出工作的他,照顧視力退化、軀體也迅速老化的父親。

  他突然有點想念那幢從小居住的鄉間木屋,想念德國南部高原的煙草田,想念遠方慕尼克的啤酒香……

  自己遲遲未歸,父親想必很擔心吧?不過他有預感,自己真的得在這兒繼續被拘留好一陣子了。

  *** ** *** ** *** ** ***

  邊下樓梯,卓月榛邊否認自己有被那男人誘惑的嫌疑。

  她的情豆早已未發先凋,剛才那只是錯覺,是她自己想多了。

  才安慰完自己,一樓客廳陡然響起擾人的電話聲。

  「小榛,我是媽媽。」

  一聽見那頭傳來的聲音,她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該死的電話,她剛剛幹麼要接?

  「不必你提醒,這聲音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冷語回應,她瞄了一眼時鐘,開始計時,只要三分鐘一到她就掛電話。「敢問這回又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啊?我敬愛的胡大律師?」

  胡夜糜,美國司法界一致公認的終極贏家,縱橫各州法院二十幾年沒嘗過任何一場敗績的王牌律師,此時卻訥訥地開口面對唯一的女兒,同時也是她這輩子虧欠最多、也最懂得傷她心的孩子。

  「那個……我只是想問你……下星期六有沒有空?」

  「西元三千年前我都沒空。」每回和這位生下自己的女人對話,卓月榛一點也不想口下留情。

  媽媽、母親,多麼陌生的名詞,她早就忘記該怎麼寫了。

  「別拒絕得這麼快嘛!有個客戶想替他的夫人畫幅肖像畫,這是個推銷你自己的好機會……」

  「我不需要。」她的唇畔泛起冷笑,面色冷冽,「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提到的這位元客戶,家裏是不是剛好有個適逢成家年齡,卻還孤家寡人的兒子?」

  「小榛,你年紀也不小了,該是找個有肩膀的男人成……」

  「成家嗎?我呸,這句話等我年過三十再來說都還嫌太早。」有肩膀的男人?哼!靠山山倒、靠水水枯,還是靠自己最好。

  「小榛,你一定要聽媽媽說,女人的歲月是不等人的,你這麼優秀,一定會有男人懂得欣賞你,成家並沒有你想的那麼糟。」女兒對家庭的抗拒,有絕大部分是她造成的,因此胡夜糜打定主意要消除女兒這的夢魘,順便減輕自己的罪惡感。

  「歲月是我自己的,你管得也太多了。」

  哢擦一聲掛上話筒,卓月榛不想繼續浪費時間。

  是的,她恨自己的父母,恨他們的自私自利,更恨他們的反悔與補償。

  在她還是個孩子,且最需要父母陪伴的時候,是他們先不要她的,現在她又何必希罕他們遲來的關心?

  一腳踹開地下室特製的隔音門板,裏頭傳出的聲音告訴她,有人比她早一步。在門板被踹開的同一時刻,裏頭的人也取下厚重的耳罩,偏頭望了眼怒氣衝衝的造訪者,接著手上又熟練地裝填起新的彈匣,重新戴上耳罩,準備下一回合射擊。

  只見連續十二發射擊漂亮地於紅心周圍繞出一個圓。

  「又睡不著啦!賭王大人。」射擊者眼中的憔悴減退了她的怒氣。

  走到兵器櫃前,她仔細地挑選等會兒要用的槍。

  這兩幢房子的地下室是相連通的,整個空間被佈置成一座設備完善的射擊練習場,而卓月榛的射擊能力就是在這裏訓練出來的。

  「睡不著又怎樣?」安列德的聲音聽來無比滄桑。

  他的失眠在冬季總是特別嚴重,只因回憶最苦,叫人難以忘懷,他永遠不會忘記自己摯愛的女孩,就是在這寒冷的季節裏停止呼吸的。

  「你的女孩會哭。」卓月榛的手在逛到架上新加入的兵器——雷傑使用的點四四口徑沙漠之鷹自動手槍前時,像是被什麼給吸引住似地稍稍停留了一會兒,才跳過去拿起擺在一旁的Beretta M92F。

  填入彈匣、戴上耳罩,她先是舉臂試射一發,彈孔便出現在遠端標靶的紅心上方三公分處。

  「那我呢?我又可以哭嗎?」缺了一根肋骨,亞當便不再完整。

  自己的生命,早在二十四歲那個冬季,被迫終止。

  「不,你的淚早在那一天便已流乾。」

  不老的面容也許是上帝給予安列德最大、也是唯一的仁慈,畢竟這輩子上天待他實在太薄,該有的幸福他總是擁有不久。

  這時她總會想,活著若總是那麼累、那麼痛,那她寧願選擇死亡。

  「是嗎?」他紅著眼,笑了。

  砰!

  最後那一槍,正中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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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18 00:07:5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頭再稍微偏過去點,對,很好,就這樣給我保持不准動。」

  巴黎一個暖陽難得露臉的冬日午後,卓月榛於光線充裕的畫室裏,強勢地指揮傷患擺出她想要的姿勢。

  腹傷早已癒合的雷傑則乖乖聽話照辦。

  陽光和緩地斜照入室,蒙朧的氛圍十分宜人,卓月榛正專心地作畫,雷傑則專心打量著一臉神采飛揚的她。

  說她讓他驚豔絕不過分。

  這驚豔指的不僅是她的外貌,還包括她那足以與他媲美的冷感,以及許多超乎常人的能力。

  幾天前他借用她的電腦侵入法國海關,發現他的確已登錄離境,更離奇的是,那晚殺他的人,不久後全都喪命於馬賽港。

  他不相信這一切都是眼前這位領有醫生執照的女畫家所為,照那天跳窗的技術來判斷,她的鄰居肯定也是位練家子。

  這兩人,都不簡單。

  「我說過別亂動!要敢再給我亂晃,小心我讓你另一條手臂也一起骨折。」卓月榛嘴裏吐出的句子鮮有動聽的,大多數都是威脅恐嚇外加不屑。

  和她相處了半個多月,雷傑發現自己的忍耐力實在很高,奴性更是堅強。

  「你平常都習慣這樣恐嚇傷患嗎?」他大概可以想像她不在醫院任職的理由,有她這種醫生存在,醫院大概會接投訴單接到手軟。

  「我的病患都很服從我的指令,才不像你。」末了,還不忘附上幾聲不屑的冷哼。

  雷傑心底悄悄浮現些許自嘲。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竟淪落到被一個隻比自己大三歲的女人吆喝?

  他一直像是匹自由無拘的狼,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從來沒人攔得住他,包括養父在內。

  「況且照目前的速度來看,頂多再一個月你的手臂就會復原,所以我得好好把握這一個月徹底壓榨你才行。身體再往右邊斜一點……不對,太斜了,稍微退回去些……好,差不多就這樣。」卓月榛飛快地打好草稿,開始準備油畫顏料。

  繪畫時,她專注的眼神讓雷傑敬佩,但面對那雙認真的眼神一久,兩人之間的沉悶叫人倍感窒息,為了掩蓋自己的不自在,他試圖開口打破尷尬。

  「我的槍,你究竟藏到哪里去了?」這幾天他時常在屋裏走動,卻怎麼也找不著愛槍,倒是看盡了這屋子「遍地刀光」的景色。

  「怎麼?就這麼捨不得和它分開?」仔細替畫中的人物一筆一筆地刷上色彩,她完全不當他是位名聲響譽國際的殺手。

  在她眼中,他不過是個乳臭末乾、初出茅廬的小男生罷了,唯有老練油條的安列德才配稱得上高手。

  「槍是殺手的保命符。」同時也是種身分證明。

  沒了槍,不當殺手,他會覺得連高中文憑都拿得勉強的自己什麼也不是。

  「但沒子彈的槍只是坨廢鐵,你太不懂得替自己留後路。」她點出他的致命失誤。

  「你似乎很瞭解這個職業?」一雙藍瞳瞬間揚起些微警戒。

  這女人,比他預想的懂得還要更多。

  危險!

  「是瞭解不少,所以我保證你今晚即便有門有窗也出不去。」

  哼!話說好幾天前,這混帳腹傷才剛癒合就打算走人,她本來是可以睜隻眼閉只眼地放他回家,但她還沒畫夠這男人,所以她不僅將他打昏拎回來,還賞賜給他兩天兩夜的好眠,以便加速他複元的速度。

  不過,這似乎是一切錯誤的開始。

  從那天起,她和雷傑之間的氣氛就變得很奇怪,好似隨時都會有擦出火花的危險,而這對她來說,就是最大的麻煩。

  她不想談戀愛,一點也不想!

  「留著我,對你沒好處。」雷傑再次遊說,「像我這種人,極有可能替你引來危險。」

  最大的危險早被你引來了,小笨蛋!卓月榛暗啐。

  「搞不清狀況的應該是你吧?小鬼。」漾起叫人不寒而慄的笑,她突然抄起削筆用的刀片射出,出手狠戾毫不留情。

  遭攻擊的物件則輕鬆地將頭側轉,刀片擦過他頸邊固定三角巾的翠結,撞上後頭的牆壁。

  「身為醫生,動手傷害病人是很失德的。」要不是受過訓練,他早就命喪她刀下不知幾回了。

  「你要是躲不過,也不用待在這養傷,直接拿條面線上吊還差不多。」

  銀狼雖然才出道三年多,排名卻已竄至前頭,緊追在安列德之後,實力堅強到許多前輩都不敢小覷,就憑她那嚇唬人成分居多的飛刀,根本不可能傷得到他一絲一毫。

  「再者,我雖不太屑加入懸壺濟世之流,卻從未侮辱過我的執照,除非我下想醫,否則至今還沒有搶不贏死神的紀錄。若你真那麼想死,行,我很樂意拎把西瓜刀,一刀斬斷你的頸動脈,保證讓你死得痛快無比。」

  「那多勞煩你的玉手啊?扳機一扣不就得了?」他對她自豪的槍法一直保有好奇。

  她究竟還有多少秘密?

  「你剛剛說什麼?」轉眼間,她的手上又多了把手術刀,速度快到連雷傑也沒發現她是從哪兒摸出來的。

  「沒什麼,是你幻聽。」

  兩人剛才皆以對方的母語交談,也就是德國人說中文,臺灣人講德文,你來我往,倒也十分通順,雙方皆能接受。

  卓月榛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她真欣賞雷傑能用他那聽起來已經夠冷的語氣要冷,效果簡直比蒙古冷高壓遺強,「想不到你也有幽默細胞。」

  「月圓之夜我還可以嚎叫幾聲助興。」

  「我是不反對啦,可惜月圓之夜剛過,你得再等上一段時日。」

  長年結凍的嘴角掀起一道優美弧線,他這才發覺,原來自己還沒忘記什麼叫做笑,「你很懂得如何和危險份子打交道。」

  「或許是我一向和普通人的頻率合不來吧?」她自嘲地說。

  她的生活圈裏除了兩位大學死黨外,幾乎不再和旁人有交集。

  她喜歡靜,更愛一個人漂泊,這也是她在醫院團隊裏工作總是待不久的原因。

  「也或許,我和你們這種人比較合得來……」

  「你認識其他殺手?」

  「只認識一個。」卓月榛撇撇嘴,繼續動筆。

  「是誰?」其實他心中早有了底,因為她的生活圈,真的很小。

  「一個……比你更孤單的男人。」她從不認為殺手就該無情無欲,放下槍時,他們也是人,也會有喜怒哀樂與愛恨嗔癡。

  他們都只是等待去愛與被愛的靈魂。

  即便在眾人眼中,他們來去無蹤,操弄著他人生死,然而,她很清楚,他們永遠不會是厲鬼,更不會成為神。

  *** ** *** ** *** ** ***

  「堂姊,你當年的大學筆記還有留著嗎?」男聲怯怯地開口。

  「要幹麼?」女聲一貫的冷調。

  「你一定要救我,我快被當了。」

  「讀不下去就別讀。」

  「爺爺奶奶說卓家一定要再出一個醫生,才對得起列祖列宗。」男聲的語氣近乎哀求。

  「已經出了。」女聲涼涼地回應。

  「你不算啦!」

  「我和你一樣姓卓。」女聲蹙起眉,冷凜的語調倏地又降溫幾度。

  「但……你是女的,奶奶說你遲早會是別人家的……」

  啪的一聲,電話被掛了,

  *** ** *** ** *** ** ***

  惡魔。

  頭痛欲裂的雷傑在心底偷偷替卓月榛起了個代名詞。

  明明傷患不可以碰含酒精的飲料,她卻拉著他常飲波爾多的珍貴葡萄酒,只因她接到一通令她心情不好的電話,想找人乾幾杯消氣,而他,具備一切狙擊知識的狼,能夠冷靜地獵殺任何目標,就是應付不了乙醇。

  所以理所當然的,他醉得一塌糊塗,最後的下場就是被她像垃圾一樣地給扔回房。

  這下可好了,經過這番折騰,他的傷不惡化才怪。

  「真不耐操,才幾杯就讓你癱了一整個早上。」

  門口傳來一道不算陌生的男音,雷傑頂著痛得發昏的頭,勉強撐起自己沉重的身軀,不想讓他見到自己虛弱的一面,卻忘了自己最狼狽的一面早就被他看光了。

  「這招看來挺管用的,不枉我親自傳授給貝亞娜。」

  除了不常笑、聲音聽來冷了點,小傢伙其實真如貝亞娜所形容的,是個社會化不充分的大男孩,既單純又很容易相處。

  「你傳授的?」隱藏多日的狼爪已隱隱展露,雷傑心想自己的資料是否外泄,否則怎麼會連他不善喝酒的事都知道。

  「收起你的爪子,小笨狼,這裏還輪不到你當頭。」

  安列德將醒酒藥遞給他,當玻璃杯遞交的瞬間,另一隻手一閃,只見他左袖下半部被俐落地截斷,而裏頭的皮膚卻完好無傷。

  好個高手!

  「你的醫生執照該不會也是個幌子吧?」雷傑皺起濃眉,不確定地問。

  「我的確是個醫生沒錯。」安列德微笑地亮出手中的兇器,竟是張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撲克牌。

  鬼牌上,小丑笑得諷刺。

  「她說我待在這裏養傷會非常『安全』。」

  「那是因為我對你沒意思,否則早在幾個星期前,你就該見到上帝了。」只要他在開口時前面加個「不」字,這小傢伙一定會被巴黎十年難得一見的大雪凍成冰雕了。

  娃娃臉上的笑容怎麼看都讓人覺得親切無害,但他卻感受到他話裏的懾人氣勢,可以在他身上嗅出與自己類似的氣息,隱隱約約,卻又不是很清晰。

  「我是否有榮幸知道前輩的名號?」雷傑有禮地問。

  「你何不自己問她?」不過,只怕還沒問到就挨刀子了。

  貝亞娜自私歸自私,對於諾言卻可比之泰山,重得很。

  「我沒興趣成為剌帽。」那女人,太冷血。

  「算你有大腦。」和善笑顏未變,但安列德泛著精光的雙眼卻不再如之前那般無害。「給你個忠告,想成為頂尖殺手,永遠別忘了在槍管裏替自己留一顆子彈,尤其是絕望中的最後一顆子彈。」

  「這她提過了。」他的確是太不懂得留後路了,才會耗盡子彈上演逃命記。

  「以後接任務時小心點,黑吃黑是既有規則,可循前例甚多。」

  「我也不希望自己的肚子再被開個洞。」

  提到肚子,雷傑決定回德國後一定要找個時間去照X光,看看那位畫家小姐有沒有用他的腸子打個漂亮的中國結,畢竟開刀的是她,發生這種事也不無可能。

  「哼!那群膿包技術這麼差勁也有人敢聘請,要是換我去,嘖嘖,你的心臟保證會很通風。」一洞貫穿前後背,讓他體悟「寒風徹骨」是怎麼樣的滋味。「還是你覺得腦袋比較悶,想開個洞透透氣?」安列德微笑地問。

  「多謝提醒,我對自己目前的身體狀況非常滿意。」雷傑快速過濾所有可能名單,按照年紀於腦海中篩選出適當的名字。

  「以後說話記得要客氣點,你待在這裏的性命究竟安不安全,是就我的心情而論。」安列德甩出撲克牌,床頭前的布制燈罩馬上裂出一道筆直的縫。

  「卓小姐的飛刀是你教的。」雷傑用的是肯定句。名師果然出高徒!

  「她是我見過最有天分的學生。」害他不得不將她歸類於暴殄天物一類,因為貝亞娜完全具備成為殺手該有的一切條件,資質更是上選中的上選,簡直就是當他接班人的料。

  「所以海關出境資料,以及那群人的死,是你做的?」

  「我剛好要去馬賽拜訪友人,順便溫習一下殺人手感。」老頭那天還很沉重地告訴他,很後悔教會他殺人。「既然醒了就起來吧!我帶你去找貝亞娜復診。」

  腦袋勉強恢復清醒的雷傑,跟著安列德走到那扇他從未有機會進入的門扉前並打開。

  砰!

  雖然只聽見一記槍響,但發聲的子彈卻不只一發,只是扳機扣下的時間只差了幾毫秒,於是兩記槍響幾乎重疊在一起。

  只見半途被擦撞,原先應當射中安列德胸口的子彈被打偏,轉而撲上門邊的隔音板,而稍晚射出的子彈則正中靶心。

  雷傑這才終於確認卓月榛是真的會使槍的。

  「死豬頭,打中我的子彈讓你很有成就感是吧?」摘下耳罩,卓月榛甩掉手上的SIOS——ERP226,蘊著薄怒的眼狠狠地瞪向出現在門口的某人。

  差一點她就可以擊中他了,她一定要擺脫被安列德壓得死死的現狀。

  「也還好啦!但你若打中他,獲得的成就感肯定會更大。」比比身後的人,安列德嘻笑地吹涼槍管口的餘熱。

  由於所裝填的練習彈只配有足夠發射的火藥,所以管口的白煙並不多,也沒有嗆鼻的煙硝味。

  「真是希奇,你的隨身配槍竟然沒裝實彈!」

  卓月榛詫異地揚揚眉。這實在是太叫人感到驚訝了。

  「這把沒有,不代表我真正的配槍沒有。」將手中的槍枝拋上待保養槍械的木架上,安列德悠哉地自腰間摸出另一把槍。

  有別於一般制式手槍的烏黑漆亮,這把銀色金屬外殼的槍置身於燈光之下,層層銀波輕緩漾出,色澤華美得無可挑剔。

  「嘖!小傢伙實在該換把槍,既然代號叫『銀狼』,槍就應該換把銀色,上頭最好還有狼紋雕飾。」卓月榛著迷地看著好友的配槍說道。

  「很不錯的建議,你可以好好和小傢伙一起研究研究。」

  安列德邊說邊定至火藥櫃前,替愛槍換上練習彈,然後背對著槍靶,將手往後-舉、在連續三記槍響後,兩眼視力皆二•○的雷傑確認底端靶紙上,只殘有-個槍洞。

  好准的槍法!真希望自己也能練出這等實力……

  才這麼想,一把槍便飛至眼前,雷傑趕緊伸出左手接住,是把奧地利制的葛拉克17。

  「可以換一把嗎?這把我不習慣。」葛拉克對他而言太輕了。

  他的眼光在槍械架上流覽一圈,只見貝瑞塔、葛拉克、SIG、華瑟、H&K……世界各大手槍廠牌一應俱全,足以號稱是座小型槍械博物館,一旁還有一大堆品牌型號的狙擊槍及突擊步槍任君挑選,而在最盡頭的牆角,一排排子彈根據其半徑規格與廠牌整齊地陳列於電腦自動化除濕、調溫與衡壓的保存櫃裏,只怕恐怖份子的軍火庫都沒這麼齊全。

  「現在你的骨頭還沒完全硬化,沙漠之鷹對你來說後座力太強。而品質輕、消化後座力功能也不弱的葛拉克,比較不會造成你的負擔。」卓月榛脫掉耳罩,朝雷傑走來。

  「你的槍使得不錯。」

  他沒忽略她剛才瞄的靶,所有彈孔都在紅心範圍內。

  「入境隨俗嘛!想當好鄰居,就得從彼此交流開始。他有興趣教,我就有興趣學。」她好整以暇地檢查了他的右手。

  卓月榛判斷短時間練槍並不會對他造成傷害。想必安列德也已注意到這點了。

  「開幾槍讓我瞧瞧。」放開他的手,她命令道。

  「有他在,我會有壓力。」那把槍太過特別,而紀錄上慣用銀槍的人並不多,他幾乎可以判定安列德是誰了,只是年齡上好像有些不符。

  「怕的話就用你手上的葛拉克17轟走他。」她深信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撂倒是最直接的方法。

  「我怕我的腦袋,真的會很通風。」

  光從那男人剛剛露的那一手來看,雷傑便明白現下的自己是不可能勝過他的。

  小蝦米終究無法對抗大鯨魚。

  「沒關係,我和幾名法醫交情不錯,他們會容許你插隊。」她一副好商量的語氣。

  「我可以請問蒙尼根先生的代號嗎?」雷傑話才剛說出口,一顆子彈立刻自他的頰邊掠過。

  而行兇者照樣沒有回頭。

  卓月榛冷笑道:「你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可以慢慢猜,答錯不扣分。」承諾是不容許背叛的。

  現在的亞當早已身心俱疲,她絕不容許自己成為粉碎安列德最後一絲平靜的兇手。

  「以後有時間就自己過來練習,門我不會上鎖。切記不要練習超過半小時,扳機儘量用左手扣。」

  「我以為你會堅持我初來時的警告,要我在養傷時期遠離這玩意兒。」雷傑甩了甩槍,感覺有這東西在手中的滋味,真好。

  正準備踏出門的卓月榛緩緩回頭,唇際忍下住勾起招牌式冷笑,很輕很柔的那種,「我看起來像是那種不知變通的人嗎?」

  「不像。」

  「知道就好。」

  隨著她纖麗的身影消失在樓梯轉角,有一瞬間,雷傑以為自己有部分的注意力已追隨她的腳步聲離開了地下室,前往那間四處飄揚著自信與自在的畫室,沉浸在她專注繪製的畫作裏,從此不再離開。

  不遠處,安列德默默將雷傑的怔愣收入眼底。

  當年,同樣是在這種恍惚及混沌不明的氛圍裏,他愛上了她——自己生命中無可取代的女人。

  而今,他已失去了摯愛,小師弟也會失去貝亞娜嗎?

  「還在那發什麼呆?小鬼,快點滾過來練習。」甩了甩頭,安列德不願再想。

  「……是。」

  *** ** *** ** *** ** ***

  察覺有腳步聲接近,雷傑反射性地舉起槍瞄準門口,托右手復原良好之賜,他終於領回了自己的沙漠之鷹,也重拾了過去的戒心。

  「這是你面對救命恩人該有的態度嗎?」朝對方丟去一串鑰匙,瞄準她眉心的槍口絲毫激不起卓月榛的恐懼。

  剛認識安列德時,他也時常這樣對待她。

  「這會兒又是什麼差事?」接下飛來物,雷傑將槍收回腋下。

  自從右手可以不用再以三角巾固定後,他發現自己被她奴役得更加徹底,完全把他當成傭人來使喚。

  「冰箱空了,我得出門補貨。不幸的是,安列德幾天前回南部去了,你是我唯一可選擇的提重物人選。」

  「你還真當我是免費傭人?」掃地、煮飯、洗衣、脫光光當模特兒,樣樣都由他包辦,明明以「骨骼未完全硬化」為由扣留他,卻指使他做一堆雜事,利用得未免也太徹底了吧?

  「我向來秉持著『物盡其用』法則。」

  沒錯,她大小姐自己就會開車,只是巴黎的交通狀況實在令她不想坐在駕駛座上,否則總有一天,她會開去撞前面那台一直不動的車。

  她這人最討厭塞車了,可惜巴黎的車況三不五時總是讓她覺得討厭。

  「去哪兒?」

  其實只要是她開口,他都只有聽話的份,反正他的男性尊嚴早在摔牆那日全摔光了。

  「先上車再說。」上回因為天氣太冷,她只拉了隔壁的死人頭到附近的小超市隨便買些生活必需品,但今天天氣好,又有搬運工,當然要到更遠的賣場。

  於是銀色保時捷沿途駛過塞納河、香榭麗舍,一路往北郊開去。

  車內,雷傑始終維持慣有的沉默,冷酷的臉色和窗外灰靄的天氣正好相符合,偏頭觀察這樣的他,卓月榛忽地想起在不久前的某個陰鬱冬日。

  「怎麼了?」或許是因為車內安靜得異常,也或許是她盯著自己瞧的眼神太過灼烈,讓他不得不打破沉默,帶著些微靦覥地發問。

  「你在塞納河邊逗留過吧?」

  「似乎有。」他微皺眉。

  為了那該死的任務,他好像有在塞納河畔跟蹤目標過。

  「我的直覺告訴我,那天那位瞪了我兩眼的黑衣人就是你。」卓月榛漫不經心地說著。

  「那天是哪天?」他來巴黎的第三天就出手了,不過前兩天都在確認環境與跟蹤,所以與塞納河接觸的次數並不少。

  「你摔進我家院子的前兩天,地點在塞納河左岸,時間下午三點半,一個穿了一身黑的男人光臨一家露天咖啡座,那時我正巧坐在他旁邊的位子,根據那天的素描和你給我的感覺,我猜那人就是你沒錯。」

  「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最後你遺留了張紙給我。」雷傑也想起了那天的事。

  「嗯哼,請問先生,你瞧過那張紙嗎?」

  「沒有,我直接將它扔了。」

  「的確像是你會做的事。」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她並未因為他的回答而出現不高興的臉色。

  「上面有些什麼特別的嗎?」她會提起,必是有什麼特別之處,為了自己的小命,問一問總是比較好。

  「笑一個吧,帥哥!眉頭皺久了小心解不開。」她很自然地伸手戳向駕駛座上總是舒不開的眉頭。「我在畫旁是這樣寫的。」

  雷傑沒聽進她說些什麼,只是靜靜地接受卓月榛帶著溫暖與不造作的碰觸,驚訝自己接受她的速度為何會如此迅速。

  他身邊開始有女人的日子不過才兩個月,一股陌生卻又熟悉的奇妙感覺卻不斷於心中滋長,拂擾他的思緒,卻又安撫了他的靈魂。

  那究竟是什麼?是愛情嗎?

  「不用過分緊張,世界並非處處有危險,你得學學怎麼讓自己放輕鬆,你實在太容易令自己緊繃了。」倒回椅背,卓月榛表現得一派輕鬆,與雷傑無時無刻的警覺提防成了強烈對比。

  「已經習慣了,要改很難。」

  「我也沒要你改,只要你多想想安列德平常那副鬼德行,就會知道真正的高手絕對不會讓人由外在表現看出他有任何異於常人之處。」

  提到安列德,他的興趣立刻被挑起, 「你到底認識他多久了?你們看起來關係挺好的,」

  這些天來,他充分見識到她與自己相去不遠的定點射擊技術,以及對各種暗殺機制的認知,不禁慶倖她並非敵人,也慶倖她的老師不是。

  因為兩個高智商的人,都很有資格成為魔鬼。

  卓月榛淺笑,伸手探向他的胸膛,一眨眼間便抽出他藏在腋下的配槍,緊緊抵住他腹部的舊傷處。

  「差不多……和你踏進這噬人的世界一樣久。」

  趁著前方紅燈,雷傑伸出右手覆在卓月榛持槍的手上,巧妙地一個撥轉,槍枝便回到他的掌中,而卓月榛並末試圖扭轉局勢,只是淡淡地看著他將槍收回腋下的槍套。

  「你和隔壁那傢伙聊開了?最近常見到你們倆湊在一起交流。」

  「不是交流,是指導。」那人根本不需要、應該也不屑和他交流。

  光是入行時間就差了近十年,安列德見過的死人說不定還比他用過的子彈來得多,哪里需要和他交流?

  「那個賭鬼最近都沒接什麼任務,說不定早將技術給忘光了。」她想起自己初來巴黎時,安列德任務接得比現在還要再多一些。

  「前輩的價碼太高,沒幾個人請得動。」請安列德出一趟任務的價碼,普通上市公司恐怕賺個十年也不見得賺得到,可能也因為這樣,他才有機會接到這麼多大案子。

  「猜到安列德是誰了?」

  「Adam,上帝在第六天創造出的男人。」

  安列德•蒙尼根,白天是國際醫學界響叮噹的明星人物,一入夜,便化身成殺手界最神出鬼沒,卻也最具權威的帝王。

  頂著聖經中的名字,他的崛起近乎傳奇,至今尚無人知曉他為何要以那種轟轟烈烈的方式走入這片血雨中,只知道Adam這名字,和死神是畫上等號的。

  「他承認了?」

  「承認了。」所以那天,他才知道殺人無數的殺手竟有一張經年不老的臉孔,笑起來還帶著一抹鄰家大男孩的陽光味。

  卓月榛因此話而露出好奇,因為自己認識的安列德,對於這種猜測從來就不予理會,甚至會賞那人一槍,照此情況看來,他根本就和這位小男孩關係匪淺,所以才會破例。

  「我很驚訝,像他這種浪蕩不羈的人,怎麼會選用聖經的名字作為代號?」

  「你會驚訝,是因為你並不瞭解他,尤其是過去的他。」不知選擇繼續生活在這個充滿回憶的城市的安列德,每天望著昔日兩人曾經走過的街道:心情上該會有多難過?

  「你知道Adam一夕間成名的出道事蹟嗎?」究竟是什麼原因,能驅使這樣一個前途燦爛的醫生持槍殺人?

  他的世界,本不該染上血腥的。

  「我知道所有你們不知道的,關於他的一切。」她別過頭去,好一段時間只是默默凝視著窗外快速向後掠去的街燈與樓舍,半晌,終於像是戰勝了什麼一般,修長的手指遲疑了一會兒後,輕輕地在起霧的車窗上寫下一個同樣源自聖經的名字。

  這名字,是安列德心中最初、也是最末的痛,Adam,便是為了紀念這名字才取的。

  她,Eve——上帝在第六天,用亞當的一根肋骨創造出的女人。

  「安列德,是為了替她復仇,才舉槍殺了第一個人。」她低聲說道。

  「竟然連這種事都和你說,看來你們的關係……可真是匪淺。」

  「我只是剛好在他生命最低潮時,湊巧出現在他身邊罷了。」

  她敬佩安列德,因為有他,她才比較出自己所經歷的,其實一點都不算痛。

  「你知道,他不像你有家可以回,有親人可以依靠,很多時候,他比我們看到的還要孤單,還需要人陪伴。」

  也許,他會選擇接納她,就是因為他們曾經都是沒人愛的小孩,同樣懂得消化所謂的孤單吧?

  「你難道不比他孤單嗎?」雷傑不小心說出這幾天的觀察結果,心虛地側目偷顱她的反應,不料卻與她的目光交會。

  怦怦!

  心悸嗎?應該不是吧?

  心底浮現同一句話,兩人迅速將各自的眼神調開。

  「小傢伙,專心開你的車別亂瞄。」她看著窗外警告。

  「……你們可不可以別一直喚我小傢伙?」講得好像他未斷奶似的。

  「對我們而言,你真的只是個小傢伙,單純,而且很好戲弄。」

  她像是在給他個答案,更像是要說服自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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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18 00:08:12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沒想到你也會有這一天。」

  不起眼的小酒館內,紅發男子好笑地舉起波本威士卡,朝在他身側入座的來者搖晃幾下以示歡迎。

  真是風水輪流轉呐,想他當年渾身是血,一息尚存地被雷傑給拎回黨分部「歸還」時,臉都丟到北極去了。

  「怎樣?是哪位高手路過救了你呀?」

  「一個女人。」向酒保要了杯檸檬水,提到卓月榛,雷傑的臉上便拂過些許柔意。

  「一個女人?!」索倫瞠大眼驚呼,隨即又被腰間的槍口逼迫地降低音量,「兄弟,你這豔遇來得可真是時候。」

  「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只會用下半身思考嗎?」雷傑哼了一聲,大略將酒館掃視一圈,立刻分辨出哪些是來喝酒的當地人,哪些又是別有目的的外來客,「我沒叫你帶這麼多人來。」他嫌棄地皺起眉。

  「不是我願意的,你也知道我老爸非常不信任我的自衛能力。」索倫很是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雖然他們的實力差了一大截,不過他多少大了雷傑那麼一點點,這個動作還是可以做的。「何況你也不希望那不甚光榮的經歷,被全西西里的男人知道吧?」

  這些可全是他精挑細選過,口風緊、行事俐落的資深手下,保證不出岔子。

  「索倫•薩普奧•基曼,你很期望我在你身上開個洞是吧?」他非常認真地考慮這個洞開在哪里會比較適合,若只是眉心一槍就太不夠意思了,或許往下面射效果會更好。

  糟糕,他好象有點被那兩個人傳染到不正經因數。

  「呿,不說就不說。」

  「東西呢?」

  「這兒。」索倫稍舉起手,候命多時的屬下立即遞上黑皮箱。

  「點點看缺些什麼,晚點我再叫他們調來。」

  「不了,我自己也有辦法補貨。勞你特地跑這一趟,酒錢我付。」箱子連開都不開,雷傑便扔下張歐元大鈔,一眨眼便從酒吧大門消失。

  索倫微笑著再點一杯威士卡,仔細回憶起雷傑剛才離開時,那種期待要回去哪里的怪異神情。

  喔噢!他和那位女人,肯定大有隱情。

  「少主,請問還有什麼事情沒辦妥嗎?」瞧少主若有所思的樣子,保鑣隊長俯身在他耳畔小聲低問。

  「不,我只是突然對那位出手救狼的女士很感興趣。」回去一定要好好調查。

  而差不多就在同一時間,這位讓索倫好奇的女人,正意興闌珊地接起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一道渾厚且富磁性的男音,然而卓月榛的心非但沒有感到舒適,反而像在瞬間跌至馬里亞納海溝底一般。

  「有什麼屁事趕快講。」

  「那個……有個滿有權威的外科醫生最近要嫁女兒,我想……」

  「人家嫁女兒關我什麼鳥事。」她的額角青筋微浮,手已擱上斷話鈕,盤算著何時按下去。

  「史密斯醫生的兒子在紐約醫學界也是小有名氣,我想問你要不要……」

  「想都別想,要嫁你自己嫁。」她又不是洋娃娃,沒義務受人擺佈,尤其是受這位造就她悲涼童年的男人左右。

  她恨爸爸更甚於媽媽,當年要下是這男人沒膽地一走了之,那樁荒謬的指腹為婚,也不會以她的誕生做結局。

  「小榛,對方的觀念非常開放,你嫁過去絕不會受到種族歧……」說到最後,就連在醫學界名聲響亮的卓鳴風,也開始心虛。

  他希望女兒能嫁到美東,就是盼望自己能有多點機會關心她,尤其當他發現女兒被他們傷得如此之重後,他是真心希冀能夠彌補。

  「請長話短說,我時間寶貴。」

  「小榛,相信我,爸不會害你的。」他的聲音已經有點哽咽。女兒曾經失去的幸福,並不是他這輩子補償得完的。「我是真的希望,你的下半生可以幸福。」

  卓月榛對生父的回應是長達三分鐘的沉默,以及最後,一句字字心酸的話。

  「如果你真的希望我幸福,當初就不該生下我。」不再讓對方有機會辯駁或道歉,她直接切斷通話。

  輕輕放下話筒的她,注視著珍珠白壁面的神情,有著超出她原本年紀的滄桑。

  這麼多年來,她從一個大家族裏被忽略的小女孩,跳級考上醫學院成為醫生,卻又任性地對待那紙執照,扛起畫具離去,然後與千千萬萬個陌生面孔擦身而過,獨自在這世界流浪。

  她沒有家,也不瞭解什麼是家?

  她沒愛過人,只因,從來也沒人愛過她。

  *** ** *** ** *** ** ***

  走過熙來攘往的人潮,雷傑在一間商店前停下腳步。

  只見商家擦得潔亮的落地窗清澈地倒映出冷峻的臉龐,但他卻在左右顛倒的虛像裏,看見最真實的笑容,以及溫暖。

  難道,他……喜歡上她了嗎?

  依著記憶彎進他曾以為是條絕路的防火巷,儘管裏頭陰暗依舊,卻已不再如當日那般叫人感到絕望,反而在窄巷盡頭,他看見了陽光……以及一道身影。

  「為什麼要托人送貨?」安列德雙眼微眯。

  殺手,本該自力更生,任何環節都不該留下痕跡。

  「對方父母堅持要送,我想反正也無妨。」對於前輩出神入化的探查功力,雷傑不得不佩服。

  Adam不愧是Adam,當真是上達天聽。

  「在我的印象中,黑手黨可不是什麼公益組織。」

  「的確不是。但西西里的男人一向最講義氣,我若堅持要劃清界線,他們的少主恐怕就得自盡謝罪了。」

  雷傑本來也不打算和這組織有所關聯,可惜自從當年他順手撿了個人後,就失去和這個組織撇清關係的機會,

  只因他們首領夫人的眼淚攻勢,還真令他招架不住。

  安列德輕哼了聲,「你的心太軟了。」

  「我爸也常這麼說我。」雷傑了然地點點頭。

  「若我是他,我會希望你的心一輩子都這麼軟。」說完,巷口已失去了人影,但雷傑發誓他在安列德的眼中瞥見了認同。

  他提起皮箱,俐落地翻過圍牆,站直身的瞬間,那股渾然流露出的傲氣,徹底將他襯托成一匹獨霸荒野的孤狼。

  可這匹狼卻在都市叢林裏,迷失了心的方向。

  他緩緩仰高視角,迎上二樓視窗那道犀利的目光。

  別愛上我!卓月榛用唇語無聲警告。

  恐怕已經來不及了。雷傑也以唇語回應。

  只見二樓的女人似笑非笑地緩緩握攏右手,倏地伸出拇指往下方比,做出古羅馬皇帝操縱生死的手勢。

  你、去、死吧!她說的不再是德語,而是中文。

  他的心微微一顫。面對這樣冷眼睥睨人間的她,無論是多麼堅強的戰士,也只能成為競技場上的輸家吧!

  陷在她如惡魔般邪恣的笑顏裏,他甘願溺斃。

  *** ** *** ** *** ** ***

  那夜的巴黎,很靜。

  陽臺上某道孤單的背影獨自注視著遠方,是家所在的方向。

  忽然,壁燈被點亮,卓月榛窈窕的身影出現在玻璃拉門旁。

  「來杯酒應景如何?」

  「我討厭乙醇。」雖這麼說,雷傑還是接過她遞來的酒杯,上頭殘留的手心余溫,給予他心口小小的滿足。

  「有時候啊,人還是不得不學著接受自己不喜歡的東西。」

  「那你不喜歡什麼?」

  「……我討厭姓『卓』,討厭我戶籍上的那個家。」

  站至雷傑身側,卓月榛的眼光同樣掠過眼前的層層屋牆,比他眺得更遠,遠到幾乎已橫越過整塊歐亞大陸,回到那讓她有些懷念又感傷的故鄉。

  那裏,有她的家,卻不是個讓她感到幸福的家,裏頭只有永遠的不公平,以及永遠的漠視。

  「告訴我,家,該是什麼樣的感覺?」

  「我一直以為,你比我還瞭解答案。」雷傑柔聲地盯著她。

  「我為什麼該瞭解?」她背過身,抵著牆緩緩滑坐地面,「你至少還有個待你如己出的養父,而我呢?我什麼都沒有,那些和我有血緣關係的人,包括我的生父母,根本就不曾正視過我的存在。」

  她的存在,不過是為了敷衍一樁荒謬至極的鬧劇,父母之所以會生下她,圖的不過是以新生命的出現,交換他們的單飛。

  然而爺爺奶奶一心盼望的是長孫,而不是個女孩。在他們的觀念裏,女人唯一的責任就是結婚生子,書讀得好不好一點也不重要,他們要的是足以傳宗接代的男人。

  這也註定了她的出生是個不受祝福的錯誤,儘管雙親匯進她戶頭的錢足夠讓她不花祖父母的一分一毫而長大,但再多的錢也無法買到小女孩心頭渴望的關懷,經年累月的打壓、漠視,終於造就了她的叛逆難馴。

  像是祖父母老誇堂弟功課好,她就跳級上報紙給他們瞧;叔伯們要堂弟成為家族下一代的第一名醫生,她便先搶得頭籌;姑姑們耳提面命女孩子必須溫柔賢慧,她就偏要冷血無情。

  既然她的出生已是個錯誤,那就讓她一直錯下去吧,反正她永遠不能再變回當年那個單純的小女孩,也不能再回到原點將過去一筆勾銷。

  未盡的香檳氣泡隨時間流逝而於杯中逐漸減少,卓月榛的愁與不諒解,卻在酒液下肚後,越發濃烈。

  而雷傑著實被她眼中的情緒所震懾,他一直以為天不怕地不怕、對所有遭遇都能鎮靜地以冷笑面對的她,終究也是一副再普通不過的血肉之軀,也有情緒上的反應。

  「你以為我為何要扣留你,又會那樣吆暍你?那不是冷血,而是嫉護。我嫉妒你有家可以回去,有親人可以掛念。」她盯著玻璃門,說得心酸,「我向來討厭像你這種一心想回家的人。」

  儘管給人的外在印象都是一樣的冷漠疏離,但雷傑的血液卻是熱的,靈魂是燙的;反觀自己,從皮膚到心臟皆是絕對零度,摸觸不到屬於年輕該有的熱忱,擁有的,只是凋零中的夢,與行屍走肉的靈魂。

  望著卓月榛被陰影遮蔽的臉龐,在一道冷風中,他的唇吐出了連自己都感到驚訝的語句。

  「也許,等你學會愛人,就會找到可以掛念的人。」

  她抬頭瞥了眼雷傑,忽然綻出一抹冷笑,「從來就沒人愛過我,憑什麼我又該學會愛人?」

  「你怎能肯定從來沒人愛過你?」在昏黃的光線中,他不自然地撇開瞼去,不想讓她看見自己臉上的赧紅。

  但眼尖的她還是瞧見了,「你是在說你嗎?小鬼。不是我要嫌,條件比你好超過一萬倍的男人我見多了,法醫商政行行皆有,你算哪根蔥?說不準哪天我還得替彈盡援絕的你掃除追兵呢!」

  「你等不到那一天的。」他說得堅定。

  在他快速翻新的記憶裏,她的影像已深刻地進駐在他心中的某個角落,無法刪除也無法覆蓋,和她生活、陪她任性,是場甘醇的美好體驗,他不願輕易放棄。

  凝視他半晌,她默默將酒杯再度斟滿。

  「如果哪天你的名聲足以和隔壁那個死人頭並駕齊驅,或許我會好好考慮,小鬼。」卓月榛將酒杯貼上他的頰,「你可千萬別忘記,那傢伙在光明世界可也是夠有名的。」

  「這是你唯一的要求?」

  「在我心目中,死人頭向來名列最佳男伴榜首。」

  「我會超越他的,無論在黑夜,還是白晝。」他堅定地說著。

  「很好,我等著。」飲盡杯中殘留的液體,她頭也不回地離去。

  翌日,黎明之際,畫室裏出現一抹幽幽人影。

  揭開遮布,就著隱約的晨光,雷傑可以看見畫中人比例完美的身軀。

  那是他。

  只有粗略輪廊而尚未著色的畫,筆觸自然地顯露出畫者不安定的心情,為作品添加幾許不確定的期待。

  端詳著畫,他不由自主地伸出已痊癒的右手撫上,些微炭粉沾上他的指尖,他不由得感到驚訝,原來自己的手,也可以沾染鋼鐵火藥之外的物質。

  房裏漂浮著的松香味,和他常聞到的煙硝與小麥香截然不同。只見石膏像、靜物、畫筆及各種顏料散佈四處,當淡柔的晨光滲入寂靜空間時,雷傑也在蒙朧裏嗅出一絲叛逆,以及獨特的寧靜自得。

  撕去四周的紙膠,他仔細地將畫卷好收進捲筒裏,背起和初到巴黎時一樣的簡單行囊。他清楚明白自己帶不走一項東西,卻也多帶走了一樣東西。

  帶不走的是他一部分的心魂,多帶的東西叫想念。

  「我討厭小毛頭,在你長大前,別來找我。」畫室外,有抹娉婷身影倚在二樓樓梯口,盯著他踏出那間房。

  「你所謂的長大,是指多大?」

  「差不多……和現在的我一樣大吧!」

  「若我反悔了,想提前來找你呢?」雷傑輕聲問道,話裏有著期待。

  「那,就再說吧!」

  男人於是轉身消失在迎著陽光的門口,那年冬天,雪的巴黎,她二十五歲,他二十二歲。

  *** ** *** ** *** ** ***

  聽見救命恩人提出的要求後,黑手黨少主索倫•薩普奧•基曼嚇得差點從沙發上摔下來,一口白酒梗在咽喉裏,半天才吞下肚。

  「我記得你對經營學這方面一竅不通,更無興趣可言,你若打算要續操舊業,請問這公司要怎麼經營?」

  「不是每個老闆都必須在公司坐鎮,我相信你挑人的眼光。」

  嗚……好感動,兄弟竟然會說相信他耶!

  「就依你的,我會另外替你物色人才坐鎮公司。」索倫記下雷傑的要求,準備回頭再找老爹好好討論,「保全公司?嘖嘖,你這樣算不算是知法犯法?」

  明明自個兒就是全球所有保全公司的眼中釘,還去和人家搶什麼飯碗?

  但若換個方向想,他的確比別人更瞭解偷兒及殺手的行為模式,這個「全」是絕對保得到的。

  「我只是沒興趣去創一問連自己都不懂在做什麼的公司。」他唯一稱得上學有所成的,大概也只有這個吧?

  索倫點頭表示認同,「真奇怪,以前你從不管『頭銜』這種事,要錢頂多也只是投資股票或買買期貨,再不就玩玩房地產,這回會想開公司,該不會是你父親要求的吧?」

  他記得雷傑的養父一直期望兒于能有份正當職業,別像他一樣,收手後只能成天在家養老。

  「不。」

  「不?」頭號孝子竟然不將老爹排首位,不會是出任務時腦袋摔壞了吧?「難不成……是因為『她』?」

  「你無須知道。」

  「哇!神秘兮兮的,也不想想錢是操縱在誰手上。」索倫降低聲量嘀咕著,完全忘了身旁殺手的耳力優於常人,更遑論是這麼近的距離。

  「你不願意幫忙也無妨,畢竟當初是你媽堅持要我……」雷傑冷聲說著,不甚在意。

  「行行行,你要我做什麼都行,就是別將那筆錢收回去,我怕你這一收,我馬上就得去跳地中海了。」索倫很沒志氣地向他求饒。

  他老覺得眼前這位比自己年紀還小的恩人,實際上比他還要有魄力去統領一個大家族。

  「如果我是你父親,看見你這種兒子早一槍把你給斃了。」

  「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誰叫當年我不幸重傷被你撿到,外加包成木乃伊給拎回來,那件事到現在都還讓我家族感到羞傀,現在我若不依我媽的話替你做牛做馬,這條小命哪里還在?」索倫又開始了無意義地自怨自艾。

  雷傑選擇不予回應,卻忍不住輕觸自己那曾經受傷的右臂。

  他的生命,因為這次受傷而有了轉機,也在這次的治療中,在巴黎遺落了一部分的自己。

  從來就沒人愛過我……

  當時,她是這樣說的。分別後,他更加確信,沒人愛她是其他男人的錯過。

  *** ** *** ** *** ** ***

  「這回又是什麼下得了的大事?」

  「呃……有位元客戶想請你幫忙動刀,他兒子最近出了場大車禍。」

  「請我?難不成美國的醫生全都死光了?」

  「那個……他傷得滿嚴重的,說是需要動幾場高風險的大手術,所以這位元客戶堅持要請你動刀。」

  「所以你就順勢把我推銷出去,好替你賺人情?」這樣的母親還真偉大。

  「小榛,對方可是美國國會的大頭頭,我不好意思得罪的。」人有貪生怕死的權利,她的行為應該是可以被諒解的吧?

  「什麼時候?」

  「嘎?」沒有欣喜若狂,胡夜糜的回應是驚恐地倒抽一口氣。她完全沒料到女兒竟然會有答應的時候,這絕對不可能是真的,應該是她年紀大,耳背聽錯了。

  「我問什麼時候?」卓月榛難得有耐性地說了第二遍,也嚇得胡夜糜在大西洋的另一端立正站好。

  這真是太太太……驚悚了!女兒是被什麼東西附身了嗎?還是頭部遭受嚴重撞擊?

  「我正打算離開法國。」悠哉地坐下,卓月榛發現心平氣和與父母講話,似乎比賭氣掛電話更讓人感到耳根舒服,而且母親驚恐的抽氣聲甚至讓她有種想笑的衝動。

  「這個……那個……總之……就是最近啦!」胡夜糜顯然被嚇得不輕,所以開始語無倫次。

  上帝、瑪麗亞、阿拉,菩薩……隨便哪個神都好,請保佑來美國的女兒還是她生的那個。

  「我到了會再和你聯絡,你人在華盛頓吧?」抄完母親結巴地念完的住址,卓月榛照慣例附上但書,「要對方把該準備的鈔票備好,少一張我就不動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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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18 00:08:2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顏料一筆筆地覆蓋重疊,畫布上的男子終於不再只是輪廓,只見畫中的露天咖啡座陽光燦爛,置身其中的黑衣男人四周卻圍繞著冷漠與疏離。

  卓月榛看著自己的作品,很想問問此刻小傢伙有沒有長大了些?話有沒有多一點?眼神語調有沒有溫暖幾許?

  如今三年逝去,當初不敢直接跳入愛情的理由她仍不是很明瞭,但也大約厘清那年心情莫名鼓噪的原因,原來自己並沒有失去愛人的能力,只是她不願、也不敢學著愛人。

  「欵,當你第一次遇見夏娃時,是否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猛然加速、血液莫名沸騰?」她問話的對象正孤單地坐在窗邊,盯著窗外看下透的夜色兀自沉默。

  今夜一樣是個冬天的失眠夜,一樣的空余思念。

  「你明白的,不是嗎?」安列德的聲音聽起來非常遙遠。

  卓月榛擱下畫筆,對著畫中人,專心咀嚼他的沉鬱。

  藝術評論家總說她的每幅畫都像是一則故事,她的畫筆沾染的是每個主角的靈魂,畫出的是每個人最赤裸的真情,他們說那是相機照不出的感動,亦是藝術的真髓。

  其實,她不過是體會到太過膨脹的空虛,才會試圖拿別人的情感來填補自己的空白而已。她所畫的,不過是自己曾經渴望擁有,卻又因吸收不良而屢屢拋棄的東西罷了。

  感動是什麼?激情又是什麼?沒人能夠告訴她,只有在安列德傷痛的眼底,她才能看見愛情最揪心的無奈。

  「你說,他會來吧?」

  「天涯海角,他都將為你前來。」看著窗外的男人動也不動地回道。

  「我們是不是都太容易自滿,以為自己有的是時間幸福?」她第一次為自己曾經的倡狂而感到憂心。

  「應該說,我們都只是凡人,不能預言未來,不過該來的總是會來。」會錯過並非人們的錯,只能怪上天給的緣分太少。

  「那你相信愛情是會延續的嗎?」

  「我堅信來世。」來世,他仍希望與她在一起,手牽手走過法國南部沾有陽光味的葡萄田隴,在藍天下擁抱相愛。

  「若真有下輩子,無論天涯海角,我相信夏娃必定會因你前來。」即使住的下再是美麗的伊甸園,只要能在一起,他們也將無怨。

  「不,她不會。」

  「哦?為什麼不?」

  「因為在她找到我之前,我會先找著她。」安列德緊握住垂在自己胸口,陪伴他度過每個沒有她日子的墜子。

  卓月榛的唇開了又閉,終究沒再說些什麼。

  最值得的愛情,應該,就是這樣吧?

  *** ** *** ** *** ** ***

  幾天後,她將完成的油畫掛上牆面,在這一刻,她突然好想見他,因為她很清楚,雷傑也一直沒放棄要找她。

  這時床頭的電話響了。

  「小榛,下星期一紐約這兒有場不錯的醫學研習會,你有興趣來參加嗎?」卓鳴風試探地問。

  「講些什麼?」

  「一些老醫生的經驗談,你知道漢斯醫生一直想在退休前再見你一面,畢竟你是最合他胃口的學生。」

  「我會過去。」她的確也很久沒和那位怪脾氣的老醫生打招呼了。

  卓月榛沒忘記自己是個醫生,當流浪與繪畫洗去她在生活中累積的厭惡後,她並不打算將貢獻在醫學院的七年青春白白浪費。

  「到了打電話聯絡我,我去機場接你。」男聲的音調因高興而顯得上揚。

  「不了,又不是沒去過紐約,我自己會去找飯店,不麻煩你。」

  「呃……算了,你喜歡就好,我沒意見,那就先這樣,沒事了,掰!」卓鳴風忽然感動得想痛哭流涕,這可是三年來他第一次比女兒早掛電話。

  卓月榛對著嘟嘟作響的話筒發呆半晌,怱地想通了所有的事。

  原來,有人一直嘗試要愛她,雖然是在傷害之後,但真誠卻未因此打了折扣,是封閉心扉的自己執意不願接受而已。

  她不是沒人愛的孩子,只是屬於她的親情,晚了非常非常久才來臨。

  那麼,屬於她的愛情呢?

  提筆蘸上顏料,她很輕很輕地在落款處附加一小行宇。

  打開窗戶,想讓風吹淡那一日日濃厚的想念,她明白,愛神已在與畫中同時光的過去,一箭射向她的心,綻放了她長期冬眠的情莧。

  「我真的,可以愛你嗎?」卓月榛撫著畫,小小聲問著。

  她很想告訴雷傑,若他現在找來,她不會再逃了,因為安列德的話點醒了她。

  即便他們是醫生與殺手,在世人眼中皆是操縱生死的行業,但終究都還只是凡人,不能預言未來,亦不能預言愛情。

  唯一能做的,只是把握當下,然後墜入。

  因此,當真愛來臨時,她相信一見鍾情。

  *** ** *** ** *** ** ***

  又一次因任務來到巴黎,在思念驅使下,雷傑擱下事前擬定的跟蹤計畫,反而先行造訪記憶中那幢總是飄有松香油味道的樓宅。

  而這一天,是他的幸運日。

  由於某位返國探親的小姐受屋主之托來此取樣東西,在她的陪同下,已和卓月榛斷訊三年的他,終於瞧見了她發自肺腑的留言——

  當真愛來臨時,我相信一見鍾情,

  「那麼想見她就去啊!」

  在那位小姐離開後便無旁人的屋子,乍然飄出人語。

  雷傑迅速地拔槍轉身,待看清來人面孔後,他原諒了自己的大意。

  恐怕他一入境就被這人給盯上了。

  「南美最大的毒梟前陣子忽然遭人暗殺,連帶整個跨州販毒組織也被消滅,前輩這段日子倒也過得挺有意思的。」雷傑像是在談論天氣般自然。

  「小事一樁。若美國政府付錢永遠這麼慷慨,我會考慮晚點退位。」同樣擅闖民宅的安列德正悠閒地環胸倚著門框,三年的時光並未在他逼近四十大關的容顏上烙下任何痕跡。

  「我還以為這種錢你已經賺夠了。」

  安列德聳聳肩,「要知道,金錢的吸引力是沒有極限的。」

  「我不介意你讓給我,這樣追貝亞娜也會比較容易。」

  「小鬼,排名第二就要知足了,回去再磨個幾年等順位吧!反正貝亞娜也不會輕易被別人拐走。」

  「既然要我去追她,為什麼還要幫她躲我?」他不解。

  「不為什麼,我高興。」安列德無所謂地擺了擺手,「芙洛伊回去肯定會告訴貝亞娜,趁她還來不及訂機票落跑前,你趕快給我滾去臺灣觀光。」

  「你覺得我現在去,合格的機率有多高?」他不確定現在的自己是否已達到她的標準。

  「哇,當我沒見過那幅畫嗎?依我看,你合格的機率不高,被撲倒的機率倒是挺大的。」附帶幾聲賊笑,安列德轉身欲離去,「噢,忘記交代,這幾天我有事得離開,你可以先住在我那,離開時記得順便將環境打掃一下,地下室的東西用完請歸位。」

  「不了,我明天就走。」

  安列德聽了,背對著雷傑的身影淺淺地點了點頭,「小鬼。」

  「什麼事?」

  「要記著,我們雖能操縱獵物生死,卻永遠不會成為神,更不能預言所有人的生死。」他的聲音混在春風裏,顯得非常落寞,「如果你認為感覺對了,想愛了,就去追求吧!幸福稍縱即逝,別和我一樣,到了最後,什麼也沒抓住。」

  語畢,人已從屋內消失。

  徒有料峭春風,由敞開的落地窗間徐徐吹進。

  *** ** *** ** *** ** ***

  牧場、農莊與撲鼻的啤酒花香,這裏是德國南部,是新舊世紀互相融合、充斥著時代朝氣與過往記憶的巴伐利亞高原。

  早春的清晨,樸實的木造樓房有位稀客來訪。

  「許久不見呐!雷斯小弟,身體還好吧?」

  頭髮早巳斑白的喬瑟,年輕時和雷傑的養父是同一個殺手組織裏的優秀人選,在頭號勁敵雷斯因身體問題宣佈金盆洗手後,原本篤定能繼任下任頭兒的他,最後卻眼睜睜放任自己私收的徒弟滅掉整個組織。

  那年的法國,腥風血雨。

  「的確是許久不見了,老哥。」摸索到老花眼鏡戴上,雷斯先是招呼看護兼管家瑪莉亞去準備茶點,才緩慢站起身迎接來客。

  是天意吧!過去他不分青紅皂白地殺了太多無辜的人,死在他手下的人數此大他好幾歲的喬瑟足足多出十倍有餘,叱吒風雲的代價便是這具急速惡化的身軀。

  上帝果真是公平的。

  「小傢伙最近幹得如何,沒出事吧?」從小看到大,雷傑就如同自己的兒子一般,所以喬瑟對他的能力絕對信任,不過前提是沒和他那學生碰上。

  「幾年前出過一次意外,命大被個醫生救到,沒死成。」雷斯微笑地回答。

  「呵!聽來可真像我的翻版。」當年落難的自己同樣被個醫生撿到,並因緣際會地收了那位醫生當學生,替他除掉那個將他訓練成殺人工具,同時害死太多無辜人士的罪惡組織,不過聽說這位元徒弟現在已經不太幹這活了。

  「你還記得當年那件事啊!」雷斯的眼中盈滿笑意。這件事讓師兄被組織的人取笑得慘不忍睹,差點就要被踢出接任者的候選名單。

  弱肉強食在他們當年身處的世界裏被奉為第一信條,任何一絲差錯都可能讓人踩過去:水遠無法翻身。

  「是該記得的,沒有那件事,咱們也不會有今日的平靜生活。」

  「的確。」雷斯稍微頓了頓,似乎想到了什麼重要的事,「說到雷傑,他這回出去也真夠久了,已經快一個月沒回家啦。」

  「久嗎?也還好吧,三年前他不也失蹤了快三個月?」挑在同時間到訪的男子一出聲,屋內兩位老人皆覺得不可思議地轉頭。

  「你來做什麼?」喬瑟清楚自己曾經告訴徒弟關於雷斯的事。但這傢伙在毀掉組織後便少與他聯繫,更別說會想來造訪傳聞中那位急流勇退的雷斯。

  「有人請我來慕尼克動個小刀,我想不如就順道來瞧瞧傳說中的人物。」安列德隨口回答。

  「安列德,別太小看你老師。」他的肉體或許真是老了,但曾經躋身於頂級殺手行列的精明幹練卻未絲毫退化,他太清楚這位學生的個性,「講實話。」

  「老狐狸,你以為我會乖乖聽話嗎?」曾救過喬瑟的安列德,緩緩將上膛的槍指向他,「老實說,當年若非看在咱們是屬於同一戰線,而你又是傳授我殺人技巧的老師,不然我真的會將你這利用我的老狐狸一併做掉。」

  當年為夏娃的慘死正在氣頭上的他,沒來得及仔細思索喬瑟的動機,等組織的首領被他淩遲斷氣後,他才想通自己恩師的最終意圖。

  好個借刀殺人!

  「那可真感謝你沒將此信念付諸行動。」喬瑟緩步向前,揚手揮掉他的槍,再順勢揪起他的衣領,「說吧,來這兒做什麼?」

  安列德對啟蒙老師的薄弱敬意畢竟仍在,所以沒躲開讓他撲空,而一旁的瑪莉亞則鎮定地撿起被掃落的槍,將它放至桌面。

  「來告訴你一件大事。」撥開喬瑟的手,他自動自發地落坐,完全忽略屋裏的兩位都是自己的長輩。

  「難不成,你想退休了?」喬瑟不確定地問。

  「正在考慮。」

  「那……」是什麼?

  「小傢伙談戀愛了。」

  「什麼?」兩位老人同時打翻了茶杯。

  小鬼終於也已到了會談戀愛的年歲了?

  「我說,雷傑那小鬼為了追女人跑去亞洲,大概兩三個月都不會回來了。」

  「你怎麼會知道?」雷斯難掩激動。

  「因為,我從頭到尾見證了他們的相遇。」

  喬瑟比雷斯多愣了一下,「是你……撮合的?」

  「我頂多只是催化劑兼對照組,」安列德苦澀地吞下茶水,「永遠的……對照組。」

  *** ** *** ** *** ** ***

  法式熱吻的效果能有多強?卓月榛在今天終於明瞭。

  從辛蘤沂的咖啡店回到住所的路上,她始終能鎮定地和雷傑閒話家常,沒有掀起半點久別重逢的激動,不過在返家後,僅是個吻,便粉碎了她強行偽裝的鎮定。

  從蜻蜓點水到糾纏,從相擁到赤裸,由客廳到床上,兩人火熱地翻滾糾纏,共赴巫山。數個鐘頭過去後,激情讓兩人相擁著不住地喘息,但兩具身軀依舊緊緊交纏,不願分開。

  三年了,她透過管道得知雷傑的蛻變與成就,明白今日的他已非當年的青澀小毛頭。

  然而不變的是初戀。

  相思成災,同時適用於她,及他。

  「我從不知道你可以如此熱情。」他一直以為,她的體溫終年維持在攝氏負二七三•一五度。

  即使激動,也不會突破冰點。

  可事實並不然。

  「我也不知道你是如此的……經驗豐富,還以為你會是處男。」翻身趴在他身上,她覺得這樣比較舒服,「說吧!幾歲開的葷?」

  「十六歲左右。」依稀記得是位金髮綠眸的高年級學姊。

  拉起被單,少了纏綿時的激情熱度,室溫似乎下降了許多,雷傑不希望她被冷著。

  她的軀體,輿她的強勢永遠不相稱,太過纖瘦了。

  「嘖!輸了。」

  卓月榛早已不是處女,十八歲生日那天,她便迫不及待地拉了比自己年紀還大的學弟上床,將那道父母給她的清白印記毀掉,無關豪放,她求的不過就是一絲解脫罷了。

  十八年變調的青春,對她來說,夠了。

  「連這種事你也要比。」雷傑笑著,輕柔地撥開她披散在他臉上的烏絲。

  二十八歲的她,正是最成熟嫵媚的時候,儘管她的冷血依舊,但在理性後頭,她的感性不再只限於藝術。

  「既然你開的條件我都辦到了,現在總該輪到你履行承諾了吧?」

  安列德說她最重承諾的,希望她沒有賴帳的意圖。

  「我是真的有在考慮……要不要把你給踢下床。」她很邪氣地對他一笑,「我覺得這床有點擠。」

  「你還有力氣嗎?」雷傑的藍瞳顏色倏地加深。

  「廢話,你也未免太小看本小姐了。」卓月榛正想付諸行動,腳卻被他給輕鬆攔下。

  「如果你真的還有力氣,那就是我的疏忽了。」他很溫柔地再度挺進,眼角滿足笑意,「除非你有辦法拿到鎮定劑,否則這幾天,我們在床上是耗定了。」

  「……我一定會拿到的。」她倔強地咬著下唇,在迷失前低聲逞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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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18 00:08:53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結果,卓月榛一直沒去準備鎮定劑,因為她發現這種荒淫的日子還挺讓人享受的。

  當她脖子上第一次出現別人以為都不會出現在她身上的印記時,馬上就在醫院掀起軒然大波。

  幾名曾追求過她卻慘遭滑鐵盧的男醫生甚至還開下睹盤,賭那位勇士幾天會陣亡出局,結果竟成了醫院年度大事,下賭者上至院長,下至清潔阿桑,每天都有人圍在女主角身邊探聽消息。

  而賭盤的男主角卻是整天窩在家裏包辦一切事務,煮飯打掃洗衣樣樣來,伺候得卓月榛鳳心大悅,終於點頭答應讓他當自己的男友。

  而此項評監標準讓她兩位同樣有男友的死黨非常唾棄。

  是日,她和雷傑為即將遠行的覃曖彤送機,在短暫的道別後,她笑著將好友推人海關內,在目送那美麗的背影消失於眼際時,她和雷傑才轉身離開,來到第二航廈外時,她怱地停下腳步。

  機場的天空很藍,陽光很燦爛。

  儘管身在機場,卓月榛卻是第一次沒有想逃離國土的念頭。

  原來愛情正如卡門所唱的,像只自由的鳥兒,沒有人能馴服它,誰也不能捉住它。

  因此當它降落在自己肩膀時,她甘願與身邊的他牽手共度未來。

  「我有說過,你的眼睛藍得很漂亮嗎?」她看著身旁的男人,認真地思索著。

  「你現在說了。」雷傑回望著她微笑。

  「如果所有願望都可以實現,我希望我們的小孩能遺傳到你的瞳色……」卓月榛抬起手遮擋耀眼的陽光,唇際又浮現了招牌笑容,「要那種,亮到能叫陽光褪色的藍。」

  「這恐怕得看上帝心情了。」

  覃曖彤的班機已經起飛,看著翔宇航空尾翼上那只振翅翱翔的鷹,她確信自己的靈魂已然擺脫了過去的泥淖,在幾位朋友的陪伴下,重新展翅,去尋找能真正讓她發光發熱的天空。

  「不知道安列德肯不肯來參加婚禮,畢竟他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貴人。」她的語氣有點戚然,「沒有他,說不定我早就誤入歧途了。」

  「我們的確都該好好地謝謝他。」雷傑也很感謝安列德,是他教會自己必須勇敢,學習坦然,也因此才能讓他的身旁有她。

  「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人,真的。」

  「我難道就不好嗎?」雷傑轉過女友的臉,一臉正經。

  「那要看你以後的表現了。」卓月榛邁開步伐定向停車場,這次,她的臉上終於露出了毫無雜質的笑。

  敞開心胸的滋味,真好。

  「我們……從此之後,會永遠在一起吧?」

  來到車門前,他突然問了一個連她都無法回答的問題。

  「人的生命中總有太多意外,現在許了永遠,未必就能實現。」

  也許曾經無情的她信了愛情,但有安列德與夏娃哀淒的愛情為監,所以她不信永遠。

  他們真的都只是凡人,對於未來禍福,總是無法預言。

  「但我就是在意外中遇見了你,」他靛藍的眼眸中閃著堅定,「不是所有意外都會導致不幸。」

  她好笑地推上已拉開的車門,雙臂環胸,一臉不置可否地說:「我記得當時我只要你在事業上向死賭鬼看齊,可沒要求你連要嘴皮的絕活都一併複製。」

  「我是認真的。」雷傑輕輕地重申,「狼的一生,只堅守一個伴侶。」他的身旁,就只會有她而已。

  當卓月榛在他漂亮的眼瞳裏瞧見自己的倒影時,終於讓她明白了舊約聖經裏,亞當對夏娃的執著,「哦?那麼你又該如何證明?」

  此時此刻,她的笑靨裏只剩溫暖,不再有往昔的孤單與冷傲,

  「這樣如何?」見四下無人,雷傑迅速地翻過車頂,對準愛人的唇深深地吻了下去。

  在陽光下,她再次被那雙湛藍的眸子感動。

  儘管踏過無數的血泊,只要問心無愧,靈魂下也能如此清澈?

  也許,世界並沒有她認知的如此不堪。

  也許,該是她和過去說再見的時候了。

  *** ** *** ** *** ** ***

  萊因河,德國的命運之河。

  幾百年來,德意志文化在她的兩岸著陸,柔媚水波裏所倒影的,儘是日爾曼民族的輝煌。

  對世界各地的旅客來說,萊因河就是德國歷史,亦是德國精神,更甚者,遊過萊因河,便等同於瞧見整個德國的縮影。

  站在船舷,卓月榛感受著耳邊拂過的涼風。

  某天,在雷傑提出同遊他家鄉的提議後,他們便飛往德國,並由梅因斯上船,一同欣賞著沿途山林茂美,以及綿延的葡萄園與城堡,只見景色秀麗得有如童話故事般夢幻。

  「之前雖來過幾次,但從沒想過要好好遊覽這條河,沒想到搭乘萊因河渡輪是如此的令人愉悅。」

  「你是該早點開始享受人生的。」

  「死小孩,輪不到你來教訓我。難不成你以為一天到晚全球跑的你,會比我懂得享受人生?」她不滿地擰了他一把,「說吧!我們究竟要去哪?不會就這樣一路搖到波昂吧?」

  「到柯布倫茲之前我們就會上陸。」

  「上陸做什麼?那兒又沒機場,你要怎麼回去?」她狐疑地問。

  雖然到德國,但他們並沒有直接飛到距離雷傑老家最近的大城市——慕尼克,反而是先赴法蘭克福,再轉往鄰近的港鎮梅因斯搭乘渡輪,而渡輪還是駛往下游方向的,換句話說就是離慕尼克越來越遠了。

  「你不是一直嚷著想要見我那些手下嗎?所以聽從你的意見,我們正往那兒前進。」

  雷傑溫柔地替她順了順被風吹亂的長髮,此情此景,男俊女俏,無疑成為甲板上最耀眼的景致。

  「我以為那些人會在慕尼克的總部等你。」她享受地閉上眼。

  「慕尼克大樓只是營業店面,真正的工廠並不在那。」

  「工廠?」

  「柯洛裏訓練終極保鑣和暗藏秘密武器的地方。」他俯下身,偷得一吻。

  「聽起來挺叫人期待的,會很遠嗎?」卓月榛睜開眼,修長的手指刮過他英俊的臉頰,笑得像只饜足的貓。

  「就在萊因沿岸。」

  黃昏前,雷傑領著她在某個小鎮下船,在那裏,有輛豪華的長型BMW轎車早已停在港口等候多時。

  他們轉出城鎮街道,繞過幾座小丘與占地廣大的葡萄園,而轎車最後抵達的目的地著實給了她不小的驚訝。

  「我沒看錯吧?這座城堡……是你的?」

  雖說德國的確是有許多城堡在公開拍賣,但她想破腦袋都想不到雷傑也會湊熱鬧跑去買一座來養蚊子,暫且不說供養一座古堡的稅金和維護費有多驚人,打死她都不相信這男人有任何一根神經可以浪漫到懂得欣賞古堡,何況還是這種連護城河都有的超豪華城堡。

  「不只城堡,附近你看得到的葡萄園也都是我的。」當初他真的只是想找個夠孤立也隱密的建築物設立基地,剛好原地主因投資不當而急著低價脫手,所以他乾脆把整塊地連同建築物全包了。

  「老天!你真的是發達了。」看著窗外,她仍是一臉驚歎。

  「這不算什麼,改天我還可以帶你去參觀參觀我在中東的油田。」

  「油田?」這玩意兒有在交易嗎?

  「為了償還人情,中東某親王送的。」他據實以告。

  「看來安列德已被你給比下去了。」改天她會記得嘲笑安列德,他這個前浪似乎真的該退休了。

  「應該還沒,那油田目前還在休養生息中,只能算是片荒地。」

  「那除了上述兩項,你還有其他投資嗎?」卓月榛上下打量著自己的男人,看不出他這麼會理財。

  「剩下的多是股票市場方面的投資,然後,請別用太激賞的眼光看我,這些都不是我做的。」雷傑搖了搖頭,不習慣她對他投以崇拜的眼神。

  「你改天可以介紹那位元仁兄讓我認識,我想我也挺需要個投資顧問的。」

  車子緩緩駛過吊橋,進入圍牆裏宏偉卻也顯得空寂的巨大前庭。從面向河岸的缺口處看出去,城堡前方是一片連綿的碧翠,而萊因河則是婉蜒地流過其下,沿途散佈著充滿過去記憶的小鎮,若拙掉那些航行河面的現代船隻,活脫脫就像是中古世紀再現。

  「美嗎?」他偏過頭問。

  「外在的確美,內在就不得而知了。」這種建築少說也有百年,在臺灣都可以歸列為三級古跡由國家養護了,若沒經過一番徹底整修與毫不鬆懈的維護,能好到哪里去?

  「你可不可以在這種感性的時候,說些比較感性的話啊?」

  「我個人比較喜好殺風景。」

  「說的也是。」待車子停下後,兩人便一同下了車,緊握的手昭告了他們的關係。

  但雷傑不自覺流露的柔情,讓一開始便站在門口迎接,卻被徹底忽略的管家背上冷汗如瀑。

  他還是比較適應主子冷冰冰的樣子,「咳咳!先生、小姐,天氣有點冷,要不要先進屋再繼續你們的話題?」終於找著空隙插話的管家,頓時又被掃來的利眼逼出新的一層冷汗。

  對嘛對嘛!這才是他所熟悉的主子,不用行動言語,光是眼神就足以叫人凍成冰雕。

  「嫌腦袋太悶是吧?我很樂意替你通風-下。」很單純的「舉手」之勞,不會耗費他太多力氣。

  「多謝先生好意,我想暫時還不需要。」查爾決定今天最好別再晃到主子的眼前,否則古堡內傳來槍響,說有多驚悚就有多驚悚。

  見少年管家落荒而逃,卓月榛非但不給予同情,幫忙責怪一下惡主,反倒豎起拇指讚賞,「做得好,這樣才算是男子漢。」

  「你可真是對得起你的稱號,查爾若聽見你這句話肯定會連夜潛逃。」惡魔,永遠與世俗背道而馳。

  「哇,你以為我不知道查爾是誰?足跡遍佈五大洲,偷盡天下無價之物,要得各大博物館警衛與國際刑警團團轉的天才神偷『管家』嘛!膽子大到連蒙娜麗莎都敢偷的人,怎麼會怕我一個弱女子呢?」

  「弱女子?」他唇角的笑有些抽搐。好個連Adam都讚歎的弱女子!

  擁著女友步上長階,走人大門,雷傑因自己的帝國而感到驕傲。

  裏頭無論是雕花傢俱還是水晶吊燈,或是那些鍍金擺飾,都讓人有種置身於十七世紀皇族宮廷的錯覺,輝煌間卻又完全不露絲毫俗氣。

  「這些東西該不會全是古董吧?」順手摸摸大廳入口處的小桌幾,木材質地的細緻,連瞧過不少奢華世界物品的卓月榛也大為驚歎。

  小沂沂的繼父在巴黎夏佑區的房子,已號稱是全巴黎最氣派的豪宅,但那幢巨宅和這兒根本就不能比,光看前庭就已經分出高下了。

  「某人說收藏古董也是種投資,我就從善如流照著做。」他在這方面還算是個好學生。

  「你可真從善如流。」

  卓月榛環視的目光倏地定焦在大廳的主梯上,那片正對著門口的石牆。

  只見上頭掛著一幅裱在白框中的畫,陳列於一片金光閃耀的器物間,那幅只有黑與白,只有輪廓的畫更顯得分外突出與寂寞。

  腳步不自覺地來到畫前,憑藉著些微不知所云的感動,她伸手輕觸玻璃裱面。

  「是我的畫……」

  三年不見,畫中雷傑孤傲落寞的冷眼,已被淺淺暖意與自信所取代。

  他,已不再是她記憶中那不乾不脆的小鬼了。

  「怎麼會想掛在這?」

  「只是想讓這幅畫的作者一同分享這份榮耀。」

  甜言蜜語這門科目,雷傑修習的學分尚嫌不足,但聽在卓月榛的耳裏卻顯得格外動聽,於是她主動送上自己的唇作為獎賞。

  頓時聽見大小不一的抽氣聲在城堡裏回蕩,假意送茶水的老人倏地摔了杯子,偽裝擦窗戶的大漢則掉了抹布,每個人都睜大眼地觀賞頭兒的火熱演出。

  結束一記纏綿火熱的吻,雷傑將她抵在牆面,靠在她肩膀處低語,「別再拋下我了。」

  「如你所願。」卓月榛魅笑地單手拍了拍他的頰,另一隻手則住他的衣襟裏探去……

  砰!

  子彈劃過了曖昧空氣,也震退一千旁觀鼓掌叫好的看戲者,徒留滿室不甘及未能喊出口的安可聲。

  「看什麼看?沒看過人家接吻喔!有種就給我留在原地別跑!」魔魅的笑臉成功地嚇掉閒雜人等的魂。

  薄暮西下,屬於德國古堡的美麗童話夜,就在槍響中揭開序幕。

  *** ** *** ** *** ** ***

  清晨。

  「夫人,要不要來杯紅茶?阿薩姆的喔!」查爾鞠躬哈腰地送上茶。

  「該不會是用你在孟買銀行偷來的金磚買的吧?」卓月榛斜眼睨著來人。

  「應該不是、應該不是。」

  開玩笑,他偷了那麼多東西,哪還記得這東西是用哪份贓款換來的?

  「親愛的『管家』先生,請問你是怎麼應徵到這份工作的?」她優雅地倒著奶精,加糖,「你老闆怎麼沒拎你去坐牢?」

  「嘿嘿。」乾笑乾笑再乾笑,查爾再度替被點名得要服侍女惡魔的自己感到悲哀,「您知道偷兒的消息管道總是特別的多,老闆也需要我這種人才替他搜集消息嘛!」

  「既然你管道多,那麼可以麻煩你幫我打聽一個人嗎?」她甜甜地笑著。

  「誰?」查爾頓覺頭皮發麻。

  「Adam。」

  「呃……這個,我得先看看最近有沒有空……」說完便拿著託盤落跑了。

  他可是很期待看見明天的日出啊!

  「呿,沒用。」

  「別太苛求他,Adam對很多人來說是個禁忌。」

  不知何時,雷傑出現在起居室門口。

  「你們也太貪生怕死了。」她不屑地冷哼。

  「至少查爾在追到他系上的女朋友前,還想留下這條小命呢。」

  「『管家』還在讀大學?」

  「查爾今年才二十歲。」走近愛人,他寵溺地揉了揉她的發。

  「二十歲就懂得肖想蒙娜麗莎,他還真早熟哩。」拍開他放肆的大手,她瞪了他一眼。

  「人家最後好歹也把畫給還了,不算太糟糕。」

  「我突然覺得打電話通知德國警方來包圍這裏是個不錯的生意,而且可以靠破案獎金吃喝玩樂過完下半生。」她認真地評估起可能性。

  不少保全公司都和地下世界有點關聯,而柯洛裏肯定是其中最黑的一支,因為旗下所網羅的儘是些高級犯罪人才,從金融罪犯到殺人者皆有,竟然連小偷都不放過,以黑制黑的效果遠比其他保全公司更為有效。

  就是這些不知被雷傑以什麼理由綁在一起的犯罪人才,造就了柯洛裏比警方還值得信賴的商譽。

  「那至少也得等把這兒逛膩了再行動吧?」雷傑伸手拉起她,開心地說:「今天天氣不錯,我帶你去欣賞真正的德國風光。」

  「為什麼欣賞風景要住房間走?」她雙手護著自己的胸前,往後退了一步。

  「因為,我們得先換套衣服才行啊!」看見她有所防備的動作,雷傑不禁大笑出聲。

  *** ** *** ** *** ** ***

  的確,這種觀光方式真的得換套適合的衣服。

  在馬背上,卓月榛邊感受清風襲來,邊咀嚼此種悠閒的生活步調,愜意得如同此刻田野問的青草香一般令人舒暢。

  「我有點喜歡上這個國家了。」策馬來到雷傑身畔,她吐露這幾天在占堡生活後所得到的感想,「雖然很多人說,住在德國不是過勞死,就是被德國的硬腦袋氣死。」

  「那指的恐怕是北德。」

  「我想也是。」

  兩人的馬匹相繼走入泛有野果清香的林問小徑,速度卻未因落葉層層不齊的厚度、或小徑的蜿蜒而減緩。

  「你怎麼知道我會騎馬?」

  「我調查過。你大學是馬術社的,在巴黎也參加一個馬術俱樂部。」

  「果然,在殺手眼中沒有什麼事是秘密。」卓月榛雙腿輕夾馬腹,輕鬆越過前方的小溪。「呼,真想不到這麼美麗的地方,竟會是你窩藏罪犯的大本營,你究竟是怎麼招他們人你麾下的?」

  這些天,她已和好幾個通緝榜上提名多年的「名人」打過照面,不禁佩服他們競能夠在同座城堡裏和睦相處,閑來無事還會呼朋引伴地下下西洋棋恰情養性,實在是荒謬又詭異聖極。

  「你還是別知道的好。」

  「不怕他們有一天窩裏反?」她不免為他擔心。

  「他們大都已經老了,沒心力再去逞強鬥狠。」

  他就是看中這點,才將這些老將納入營下,讓他們相互切磋技術,偶爾再整整公司新進的菜鳥保鑣,將那一群菜鳥多餘的精力消耗掉,如此不但能替公司增加力量,也替社會大眾除去威脅。

  所以真要論起來,這座基地的設立可算是好事-樁。

  步出樹林,展現在兩人眼前的是座還算平坦的小丘頂,而雷傑的私人城堡則靜靜佇立在不遠處。

  於丘頂勒馬停住,卓月榛對眼前的美景大為驚豔,

  有如此秀麗的山光水色,即使身上沾染了再濃稠的血腥味,只怕都能被萊因河的水聲與葡萄園的香甜給沖淡吧!

  「你說的對,我是該早點開始享受人生的。」沒道理讓仇恨糾纏自己那麼久,久到她都快忘記世界原來是如此美麗。

  仇恨果然是個可怕的東西。

  「現在開始也還不遲啊!」雷傑策馬向前走了幾步,迎面涼風習習,暮春氣息由野花問溢散,帶了絲早夏的清香撲上他的臉,「至少,再懂得享受人生前,你可以先拋開寂寞。」

  經過三年,他知道什麼叫難忘,也開始懂得何謂寂寞。

  「那恐怕比享受人生還要困難。小彤彤說過一句話,當一個人習慣寂寞後,寂寞便不再寂寞。與其像安列德那樣對一切皆失去知覺,寂寞至少讓我在閒暇時,體悟到自己還活著。」

  「那你認為自己是因為太過寂寞,所以才想找個人愛嗎?」

  她並沒有回答,只是目光忽然飄得好遠,遠在城堡彼端疆界,遠在萊因河的盡頭,遠在地平線之外。

  「也許吧!」沉默無限延展,直至春風乍起。

  寂寞讓人無所依託,因此她也曾試圖為靈魂尋找出口,而屬於她的愛情,正巧也就在那時候趁虛而人。

  所以她愛了。

  「我不介意你因這樣愛上我,至少,我不後悔這樣被你愛上。」

  卓月榛瞧了男人一眼,他的黑發藍眸未變,俊俏的五官上少了些冷硬,卻也多了些世故。

  「我還真的沒料到,三年的時光可以將一個笨蛋小鬼淬煉成一個成熟世故又充滿吸引力的大男人。」

  「為什麼說我是笨蛋?」聽來還真有點傷他的自尊心。

  學業不好是事實了,沒必要再去雪上加霜了吧!

  「也只有笨蛋才會像你那樣,想也不想就隨便亂翻別人家的牆,若非你運氣夠好,選中了我家,而我又剛好從外頭回來,否則你不是失血過多致死,就是被送去坐牢,哪還有機會站在這裏享受陽光?」

  「按照你的意思,我是應該好好珍惜這份幸運嘍?」雷傑長臂一撈,差一點就可以將佳人移駕到自己的馬上。

  「小鬼,偷襲不是正當的行為,是男人就光明正大點。」她笑著策馬後退了幾步,與他的坐騎拉開些微距離。

  「下山前我必定能逮到你。」他揚起自信的笑。

  「哦?要不要打個賭?」她一扯韁繩,黑馬立即邁開腳步,化作一抹黑霧載著她愉悅又邪惡的笑住山下飛馳。

  雷傑卻是微笑地靜立片刻,直到認出黑馬所走的路徑,才不慌下忙地抄近路,搶先到林子前頭攔人。

  那一天午後,陽光異常燦爛。

  薄暮時分,查爾端著骨瓷茶杯,悠哉地坐在挑高大廳裏的那張古董高腳椅上,啜飲著珍品阿薩姆紅茶,看著消失了整個下午的男女,以極其曖昧又吊詭的方式進門,只見男的嘴角噙著得逞的笑意,女的則躺在對方的臂彎中昏睡,轉眼便消失在長廊盡頭,沿路還掉下不少草屑葉片。

  「海格,叫幾個傭人過來打掃打掃,這兒剛被發情的野貓踩過。」查爾頭也不回地叫道。

  「我說查爾小弟,你的形容詞最好別讓先生聽到,否則到時出了人命,可千萬別怪我沒事先提醒你。不過……嘿!你那詞用得還真不是普通的贊。」

  「廢話,這裏有哪位仁兄比我更懂得用字遣詞來著?」

  四周角落響起一片整齊劃一的噓聲,堡內居民紛紛自隱身處走了出來,只見他們人手一台答錄機、照相機或攝影機,各式監控器材應有盡有,保證讓那些因「出公差」而不在家的夥伴也欣賞得到精采節目。

  「哼!要不是我聰明地特別交代威廉到樓頂站崗,再讓史賓大力地廣播通知各位,你們哪里會有幸看見如此世紀奇景。」查爾驕傲的尾巴翹得老高。

  可這回並沒換來噓聲,不是大黟兒懶得給,而是人都走光了。

  「一群忘恩負義的傢伙……」查爾又替自己斟了杯熱茶,緩緩畢起右手啜飲,行為舉止完全符合中世紀貴族的風貌。「那個誰誰誰,去叫廚房弄份十全大補餐,送上去給那兩隻運動過量的貓吃。」

  「一份夠嗎?」女傭偏著頭,疑惑地發問。他們的運動量那麼大,熱量消耗得也快,只送一份似乎稍嫌不足。

  「我的意思是說,『現在』先弄一份,之後則視情況決定是否繼續。」

  事實證明,廚房後來至少送了十份大補餐進去,因為接下來的日子,那一對喜愛「運動」的情侶,幾乎都在王臥室那扇桃花心木門後度過。

  大約,有一星期……吧?

  *** ** *** ** *** ** ***

  「荒淫。」擦拭著愛槍,順便品嘗眼前的精美點心,不請自來的客人囂張地蹺著腳讓人伺候。

  那小子會不會太享受了些,竟然搞出如此奢華的基地,晚點他一定要通知美國中情局,告訴他們找這位仁兄辦事的傭金可以減半,別浪費國家公帑。

  「沒錯沒錯。」一旁的查爾努力又真誠地附和。

  真是貼切的形容詞,他深表同感。

  「沒節操。」端起頂級藍山咖啡啜飲了口。

  若說查爾像中世紀貴族,此刻的安列德便是只午後躲在樹蔭下休息的雄獅。

  慵懶,但危險依舊。

  「沒錯沒錯。」努力點頭點頭再點頭,他很怕現在不多點幾次,晚點他的腦袋就要和頸子道再見了。

  自某人大清早的突襲拜訪後,偌大的古堡倏地安靜得嚇人,原本團結一致要清除入侵者的眾人,在見到那把與傳奇畫上等號的銀槍後,紛紛打了退堂鼓,縮回窩裏各自孵各自的烏龜蛋。

  實在是太丟柯洛裏的面子了!查爾無奈地想。

  「不知節制。」處理完槍械,安列德無聊地拿起-旁的德文報紙翻閱。

  哎呀,等會兒乾脆找幾個人來開賭好了。

  「沒錯沒錯。」哇嗚!某人的聲音好像又涼上了幾分。

  嗚嗚,羅浮三寶他只監賞過兩寶,維納斯的黃金比例尚未親手驗證過,他不要含恨而終啦!嗚……

  「還有其他形容詞嗎?說來聽聽無妨。」

  「沒錯沒錯……咦?」客人的聲音怎地突然變調了?

  慢半拍的查爾猛地抬起頭,這才發現是種馬先生大駕光臨。

  原本安列德在拉斯維加靳混膩後,打算先回法國休息休息,沒想到卻接到老師的電話,詢問雷傑人在哪里,想想反正他也沒啥要緊的事,便挑了班飛機到科隆,再換陸路到資料中據說是小傢伙平日最愛停留的城堡突擊檢查,果然就逮著窩在這兒糜爛的兩人。

  「這麼久沒出房門,你的狼腿沒軟掉可真令人好生佩服。」安列德懶懶地指控他的放縱。

  「年輕就是本錢,很遺憾讓你失望了。」面對他的愛人,他的精力是無窮的。

  「讓我更失望的是,貝亞娜竟然肯這樣乖乖陪你玩,她以前從沒這麼聽話過,真是叫我既傷心又難過。」唉,墮落啊!

  「你是想激發我身為男人的佔有欲嗎?」說得就像他們以前是對情侶似的,被月榛聽見肯定是手術刀伺候。

  「也的確是許久沒運動了。」安列德危險地笑笑,「晚點我們就去後頭活動活動筋骨吧!」

  「多謝前輩抬愛,晚輩最近比較忙,改天吧!」雷傑直接灌完剛送上的咖啡,「你要過夜嗎?我請人幫你收拾一間客房。」而且是離主臥室最遠的一間。

  或許地窖會更好。

  「不急。我先四處晃晃,晚點再決定要不要留下來用晚餐。」

  「我爸叫你來的?」

  「他急著找你。堡裏有電話,自己去向他解釋一下。」安列德揮揮手同意他離席,自己卻依舊倒在原地不動。

  飛了十幾個小時,他要好好休息一會兒,等等才有力氣興風作浪。

  「早上有哪位抵抗得比較賣力的,回頭記得告訴我,我替他加薪。」雷傑悶聲說道。

  「我看到時你直接送口棺材還實際點。」安列德好心地提議。

  雷傑爆笑出聲,「我會牢記你的建議的。」

  回到臥房,迎接他的是道背倚床頭的熟悉身影。

  那種慵懶風情和安列德簡直如出一轍,果然是處在一起久了,不僅性格相投,連行為舉止都被同化得差不多,簡直就像對兄妹似的。

  呿,老婆是他的,以後記得要她離別的男人遠點。

  「那傢伙說了什麼?」打了個呵欠,卓月榛問道。

  這種日子真是愜意得叫人不願清醒啊!

  「不過就是提醒我們早點回去而已。」走近銅柱大床,攬過剛醒不久的女人,他低頭就想來記熱吻,只是對方顯然興致缺缺。

  「我們混得是夠久了。」推開一臉欲求不滿的男人,她逕自翻身下床,走進浴室。「安列德人現在在哪兒?」

  「不清楚。只說要四處晃晃,可能到後頭尋樂子去了。」

  「願上帝保佑你手下。」

  「也只能願上帝保佑了。」

  片刻後,浴室裏不再傳出水聲,卓月榛的聲音再度飄出。

  「欵,你們德國人的種族歧視很嚴重嗎?」

  「北德可能比較明顯。」雷傑的聲音流露出淡淡無奈,「南德倒是還好,如果你願意陪那些瘋子一起灌啤酒狂歡的話。」

  「我本來計畫若是種族歧視太嚴重……算了,現在說這些都還嫌太早。」洗淨泡沫,她套上浴袍走出大得驚人的浴室,坐在梳粧檯前吹頭髮。

  雷傑很自然地瘧至她身後,接過她手上的工作,溫柔地幫愛人吹乾長及腰下的黑髮。

  「難得有客人來,今天就下去用頓像樣一點的晚餐吧!」

  「我們倆要混多久,關死人頭什麼事?叫廚房隨便弄份餐點打發他就好。」她皺了皺鼻子,難得流露出小女兒嬌態。

  「這話可要請你自己去和他說,我還想留條小命,多吸幾口新鮮空氣。」

  「哼,沒種。」卓月榛不悅地甩甩頭。

  「竟然說我沒種?看來這幾天我的表現不太理想,晚上……」他曖昧的大掌沿著她美麗的頸項來回輕撫。

  「想都別想。今天我要補眠,你敢壓上來,我就把你從窗戶扔出去。」

  「你確定有力氣可行?」彎下身,他誘惑地吸了下她小巧的耳垂。

  「當然……有。」

  她反手拽住他的手腕,使力將他壓上鏡面。

  「聽好,小鬼,別太小看女人了。」她的唇笑得邪惡,「特別是在你身邊的女人。」

  「……是的,女王大人。」他毫無異議地任她擺佈。

  「乖孩子。」

  而堡主自始至終末出面替住戶美言的結果,又是什麼樣子呢?

  答案是,當雷傑和卓月榛兩人告別城堡,準備南下至拜恩邦時,除了想跑也跑不得、欲哭無淚到門口送人的管家,巨大的堡內幾乎已杳無人跡。

  這全要歸功於已自行離開的安列德。

  閑得發慌的他,藉口要驗收柯洛裏保全的品質,每天都使出不同的花招來「測試」堡裏眾人的反應。

  所以在經歷一星期雞飛狗跳的日子,再加上明白頭兒和Adam的關係後,堡裏的住戶全部收拾細軟逃難……呃,休假去也。

  Adam嫉惡如仇是有名的,在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幹過什麼傷天書理到會惹Adam生氣的事前,當然是先溜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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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18 00:09:11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油門可以再踩深一點,因為這種速度對我們國產車來說是很可恥的。」

  「國產車?說得真好。」Porsche國產車,還是Boxster S的,真是奢華的國產品。「兩百夠快了吧?」卓月榛對即將超過刻度兩百的指標點頭表示滿意。

  「只算普通,你瞧,旁邊的車都比我們快。」雷傑不甚滿意地搖搖頭。

  「拜託,換你去臺灣住幾年,兩百對你而言就算是天文數字了,辛大小姐此刻若在車上,怕是已經嚇暈過去了。」

  小沂沂最受不了的就是她下意識踩油門踩出的罰單,雖然錢不是她出的,但罰單都是她在繳的。

  「這樣她還敢借你車?不怕送回來的是一團廢鐵?」雷傑不禁替辛蘤沂感到可憐,她名下那輛積架可一點都不便宜。

  「她爸錢多得是,真要撞爛了,再買一輛便是。」搞不好送來的會是更好的車款也說不定。

  再者,自己也不是沒錢賠給她,要不是因為一天到晚人不在臺北,她早就自己買輛跑車來過過癮了。

  「你若對自己的駕駛技術有信心,我建議你油門再踩重一點,或許我們來得及在中午以前抵達慕尼克,並在那用午餐。」

  「先說好,見到上帝時請記得自首,說禍不是我闖的。」她十分躍躍欲試,早想試試時速兩百五是什麼樣的滋味。

  「你確定見到的會是上帝?我們似乎不太有機會往上頭去,所以該會是撒旦出來迎接才對。」雷傑愛憐地看向那一張發亮的小臉。

  「管他是誰,總之,我要踩油門了,安全帶麻煩請系好。」狠狠將油門踩到底,Boxster S立刻噴射出去。

  向後加速遠離的路景讓她心花怒放,於是中午不到,他們便已飆至德國第三大城市,同時也是德國境內最負盛名的藝術文化之都——慕尼克。

  下了高速公路,卓月榛便很有自知之明地將車停靠在路邊,與雷傑交換位子。畢竟這兒是他的地盤,她這不認得路的人還是趕快退位讓賢,閃邊休息才是明智選擇。

  「我爸要我們在慕尼克好好玩,晚餐前回家就好了。」出發前,雷傑先撥了通電話回家。

  「從這裏到你家大概要多久?」

  「一、兩個小時,看是你開還是我開。」

  「……你開好了。」亢奮了一整路,她不認為自己還有耐心開鄉村小路。

  她只想輾車而已。

  「那先吃飯吧!」放下手煞車,雷傑優雅地甩尾回轉,往市區疾駛。

  「吃什麼?」越接近市區,窗外的異國風情越少,她欣賞的興致也就越稀薄。現代化果然是全球一致的,她還是先關心一下民生大事比較重要。

  「入境隨俗,當然是慕尼克最具代表性的東西。」雷傑勾起唇角說道。

  「小鬼,啤酒是喂不飽肚皮的。」她對這座城市的印象只有一年到頭暍不完的啤酒。

  「啤酒只是配料,我們這兒也沒人拿啤酒當正餐。」

  車子最後穿過繁華市區,一路開往城市的西南方,最後在市郊伊薩爾河畔某間小餐館前停下來。

  和老闆打過招呼後,雷傑便直接帶領卓月榛在一個明顯與普通座位隔開的角落入座,隨後老闆更是親自端來了兩大杯啤酒和一些特製食物。

  「老闆對你真好。」

  「可惜真正想對我好的人不是他。」看到某道飛奔而來的身影,他無奈地撇撇嘴,「這裏是巴伐利亞食物做得最道地的店,不過,享受美食總是會有代價的。」

  「克裏克大哥!」

  聽見那道欣喜的女聲,他很有經驗地閃掉少女的擁抱。

  「她是誰?」卓月榛拉過他的耳朵,用中文低聲間:「她成年了嗎?」

  「明天就十八歲了。」他拉開她的手,放自己的耳朵一條生路。

  「那她現在又在做什麼?」

  「提前預習成年人的打招呼方式。」

  「大哥,這女人是誰?」素有慕尼克啤酒公主之稱的俏麗少女,狠狠地瞪著優雅叉起香腸片的女人詢問。

  可惡,這東方女人的身材真好,有一百七吧?

  「我女朋友。」

  「你女朋友?」少女驟地尖叫,「騙人!你騙人!你爸爸明明就說你身邊沒有女人的,更何況還是這種頭髮眼睛黑得髒兮兮、皮膚黃得像生病的老女人。」

  「他爸爸說錯了。」卓月榛放下酒杯,又叉了片肘子肉。

  嗯,燉得真好吃。

  「你……你聽得懂?」

  「中英德法義西班牙,下回要罵人前,請先確定對方懂幾種語言。」她不忘優雅地單手支顎,「聽進去了嗎?頭髮活像烤焦的上司條,連臭味也一模一樣的慘白僵臉小、妹、妹。」

  少女霎時陷入一陣羞怒,紅著臉跑了。

  「唉唉,這種烤焦的開胃菜還真是叫人倒盡胃口。」她心口不一地狂吃美食。

  「所以我說享受美食是有代價的。」雷傑現在也終於有心情可以開動了。

  唉!可憐的莉雅。他不忘替她哀歎一聲。

  「你怎麼惹上她的?」

  「不是我惹上她,是她惹上色狼,我只是剛好路過而已。」

  「又是剛好路過,你的良心還真旺盛。」

  「嘿,哪里。」他一點也不謙虛地笑道。

  「但願你以後不會被我的行徑嚇掉半條命。」她拿著刀叉,惡狠狠地揮舞著。

  「我想應該不至於。」叉起沾著黃芥茉的香腸片,他好脾氣地送入她的口中。

  「難說。」

  在餐館消磨掉大半個午後,又去現代藝術館參觀,不知不覺已到了晚餐時刻。

  襯著暮色,站在伸手可觸的小木屋前,卓月榛猶豫了。

  她真的已經準備好和另一個男人共組一個家庭了嗎?

  會不會,最後自己也變得和母親一樣,為了個人理想而拋夫棄子?

  像是看出她的猶豫,雷傑倏地握緊她在晚風中有些泛冷的手,打開了大門。

  一見來人,管家兼看護瑪莉亞立刻迎上前,並給了雷傑一個熱情的大擁抱。中年喪夫喪子的她,早把雷傑當作是自己的小孩來疼愛。

  「少爺,你可終於回來了,我以為你把這個家給忘了。」

  「這不就回來了?」與瑪莉亞相比,雷傑回應的熱情明顯淡了許多,但卻不失親切熟稔的原味,「我還帶了個人回來呢!」

  「呀!你就是亞貝娜小姐吧?了不起了不起,我家這彆扭小子竟然也有人要,真是辛苦你了。」瑪莉亞同樣給予初次見面的卓月榛同等熱情的擁抱。

  「不會,回收的價值遠超出我預期的。」她很滿意雷傑給子她的愛與包容,他的守候讓她覺得自己的任性可以被世界寬恕,且讓她體會到,有人陪伴的感覺,真好,

  「呵呵!你覺得值得就好。」瑪莉亞和藹地笑笑,決定讓小倆口先整理一下等會見長輩的情緒。「我先進去通知老爺,順便準備晚餐,一小時後餐桌上見。」

  瑪莉亞走後,雷傑領著卓月榛走出屋外,並吹了聲口哨,不一會兒,他的另一個神秘家人便出現在他們眼前。

  「野狼?」她眼帶驚訝地抬眸詢問飼主。

  飼養這種動物,應該是犯法的吧?

  「芬莉兒是在後頭的山林裏撿到的,走失的小狼在野外的存活率幾乎是零,所以我才把它帶回來。」他蹲下身,和忠心顧家的老夥伴寒暄一番,「反正這兒到處都是違法的東西,也不差它一個。」

  「所以你的代號也就順便一起解決?」她雙手環胸,泰然地凝視著同樣也以陌生眼光打量她的美麗銀狼。

  它真的很漂亮,也很溫馴乖巧。

  「我又不是前輩,沒有什麼事是非牢記不可的,」他淺笑,「芬莉兒也沒有意見。」

  「嗯哼!都是藉口。」她也蹲下身,學雷傑伸手搔弄母狼的肚皮,換來它幾聲舒服的嬌鳴。

  領悟力極強的母狼似乎感應到兩人之間流竄的情愫,當下便確定眼前的女人是自己的女主人,於是便眯起和主人同樣美麗的藍眸,躺在地上享受她的疼愛。

  此時,風送來了田野清新的花香,和著遠方人家嫋嫋炊煙,交織出一幅寧靜祥和的畫面。

  此情此景,讓卓月榛的眼眶有些泛紅,她希望自己的畫裏,也能出現如此感人的美麗。

  「怎麼了?」或許是發現她安靜太久,原本專心與芬莉兒敍舊的雷傑抬起頭,卻發現愛人向來深邃的星眸竟泛起薄薄的水霧,這讓深信愛人不會哭泣的他頓時慌了手腳。

  「沒事,只是有點想家而已。」眨了眨眼,卓月榛含糊地解釋。

  「我以為你對那個家已經不再留戀。」

  「不,我想的是將來會在這裏重新建立的家。」從今以後,她再也不是位渴望有家可歸的旅人了,「你很幸福,真的。」

  「我不介意將這份幸福分給你。」順著她的目光一起遠眺暮色中的原野,雷傑如是回答,「當年若沒有你,我不可能繼續享受這種幸福。」

  「你該感謝自己,挑對時間也挑對地點。要再晚個幾十分鐘,就算我發現你,大概也沒救了。」她轉頭望向他好看的側臉。

  「若照你說的,我們最該感謝的應該是上帝。」因為,是他成全了他的願望。

  「你和上帝達成了什麼約定?」

  「如果我活過那天,我會考慮相信弛。」雷傑望著身旁的女人,笑得滿足。

  「那你的確是該考慮了。」

  涼風中,生有一身銀白毛皮的母狼打了個大呵欠。

  在考慮前,總該先填飽肚子吧?空腹思考可是很傷神的。

  *** ** *** ** *** ** ***

  真正的德國人一定知曉,德國最美麗的風光總是藏在那最樸實、未受文明破壞的地方。

  從黑森林到中古世紀的城堡;從清香散溢的葡萄園,到阿爾卑斯山麓的蔥郁風光;從萊因到多瑙,鄉村與山區,才是德國最美的靈魂所在。

  而雷傑的家就位於其中一座充滿風情的小鄉村中,不經雕飾的田園風貌,讓卓月榛頭一回體會到都市以外的感動。

  客廳裏的雷斯未戴老花眼鏡,憑著模糊視力,看見養子正倚在窗邊,注視著在陽光下的青蔥園野問專心作畫的女人。

  在雷傑的眼底,似乎世上再沒有比這更美的風景了。

  「我說孩子,偷偷摸摸做什麼?何不直接去找她?」

  「她作畫時討厭有人打擾,之前還曾經用松香油潑過我。」剛保養完槍械的雷傑聳聳肩,表示無奈。

  畢竟他們都不是推崇浪漫的人,在同一方天地裏,兩人各自保有自己的生活步調,也從不要求對方配合。

  更何況要她配合,只怕要比大象跳舞還難。

  「看來她不怎麼怕你。」雷斯笑呵呵地指出事實。

  「這世上恐怕也沒有什麼能讓她害怕的事,畢竟她連我的槍都敢玩。」而且,技術與准度皆屬一流。

  「她知道你『真正』的職業吧?」雷斯不得不問。

  「見面的第一天就知道了,她的背景……比您想的還不簡單。」

  「哦?我記得她的父親是醫生、母親是律師,她自己則身兼醫生與畫家兩職,這會很複雜嗎?」

  「你漏掉了她的鄰居。」雷傑賣了個關子。

  「鄰居?」

  「是的,那位她居住在巴黎的鄰居。」一個他恐怕一輩子都難以望其項背的鄰居。

  他相信,只要安列德願意,就沒有什麼事情是他做不到的。

  才說到這兒,卓月榛已翻過窗框,輕落於屋內飄有松香的地板,全程的俏聲程度,不是一般人辦得到的。

  雷斯緩緩戴上老花眼鏡,「卓小姐的身手可真專業。」

  「只是雕蟲小技,在兩位面前賣弄了。」跟在安列德身邊這麼多年,除了槍法外,她的基本格鬥與潛入本領雖稱不上頂尖,但也有超出普遍水準之上的表現。

  「這還不是她的拿手項目。您最好親眼瞧瞧她的定點射擊,准度和我可是不相上下。」雷傑驕傲地補充。

  「孩子,可以請問你的啟蒙老師是誰嗎?」依剛才那身手看來,這小妞絕對是受過專業訓練的。

  「也不能算是老師,不過是位碰巧和我在巴黎比鄰而居,又好賭成性的混蛋娃娃臉醫生,而我只是利用空閒時間和他學著玩的。」相信經過她這樣解釋,雷斯一定聽懂她指的是誰。

  「你說的,該不會是某位有名的心臟科醫生吧?」那副娃娃臉,還真叫人過目難忘。

  「就我所知,也只有一位與你們同行的人領有醫生執照,又是娃娃瞼的。」

  「呵,原來世界這麼小。那你還會些什麼?」

  她淡笑下語,突地一個側旋勾腳,雷傑留在窗旁矮櫃上的槍便準確地落人她的掌心。

  緊接著她打開保險,並將槍口指向槍枝主人心臟,持槍的雙手沒有絲毫搖晃。

  「你狠心親手弑夫?」不同於雷斯的緊張,槍口下的雷傑顯得從容不迫。

  「或許在我打中安列德之前,我可以先挑戰你當作練習。」她一勾唇,趁著兩位男士將注意力投注在她逐漸扣緊的扳機上時,猛然將槍甩出。

  抓准雷傑彎身接槍的時機,她狠狠補上一記手刀。

  但雷傑僅是俯低身在槍枝落地前接住,再以翻滾閃過暗算,最後出手直接在空中攔截她的第二波攻擊。

  「做得太好了,少爺。」出聲歡呼的是站在廚房口看戲的瑪莉亞。

  老管家早就知道克裏克父子的職業,也對屋裏的各類槍械習以為常,但還從未親眼見過打鬥場面,剛才那場惡鬥滿足了她多年來的好奇心。

  「你該稱讚的是她。」雷傑退出彈匣,交給父親檢查。

  雷斯在檢查後,滿意地朝卓月榛勾勾手,「小女孩,到我房裏來,我有些事得和你談談。」

  她點頭,在和雷傑錯身而過時,將一把東西放上他攤開的手掌。

  只見靜靜躺在他手心的,是十四顆九公釐子彈,而稍早退出的彈匣則是空的。

  「她怎麼辦到的?」瑪莉亞很好奇。她剛剛明明就沒瞧見貝亞娜有任何退彈匣的舉動啊。

  「一開始彈匣就沒有裝進去,她在跳窗時便已經先摸走彈匣並取出子彈,再利用旋身時,將空匣填入槍內。」

  「難怪剛才少爺一點也不怕。」瑪莉亞恍然大悟。

  「我比較希望你解釋成我的眼睛很利。」

  *** ** *** ** *** ** ***

  房內,卓月榛靜靜地看著雷斯從抽屜底層拿出一張紙。

  「你先看看。」雷靳顫抖著手把檔交給眼前漂亮的女娃兒。

  卓月榛依言流覽,卻在看見檔上的文字後,難掩驚訝地脫口問道:「您何時知曉的?」好樣的,小傢伙原來是……

  「在小子還沒開口喚我第一聲『爹地』之前。」雷斯坐上單人沙發椅,喝著涼茶淡淡解釋著,「而他本人到現在都還不知道這件事。」

  「這也就是您沒有繼續強迫他上大學的原因?」

  雷斯點了點頭,「他高中時就已經和生父長得很像了,我怕他接觸到更多人,總有一天這秘密會被發現,到時,我怕他不是性命不保,就是會離開我。」老人的眼光顯得有些心虛與落寞,「他從小我就不讓他參加太多社交活動,為的就是要守住這個秘密。雷傑或許不是個聰明的孩子,但他絕對是個好孩子,我真的不想失去他。」

  「所以,您很早就教他如何自衛,甚至,如何殺人?」她問得直接。

  「……那不是我的本意,只是……一時心癢。」雷斯小聲辯解。

  望著老人,卓月榛可以體會父母想保護自己孩子的心理。

  「但,你又為何要告訴我這件事?」

  「因為,他為了你而有了改變。」雷斯的目光有欽佩,也有埋怨。「他現在是個經營者,不可能永遠躲在幕後不露面。但只要他的照片-曝光,就會有人發現端倪。」

  「你認為這是我的責任?」她的眉頭倏地打結。

  「不。」老人清清喉嚨,誠懇地說:「我昨晚聽了你的故事後就想,既然你有辦法讓那孤僻性格的小孩找回做人該有的溫暖,說不定,你也可以說服他,去認他的生父。」

  「為什麼要認?明明是對方先不要他的。」卓月榛不屑地啐了一口。

  「不要他是那男人的元配,他生父從頭到尾都不知道他的存在,而且……」

  「而且?」她挑起眉,等著下文。

  雷斯欲言又止,嘴唇無聲地蠕動了許久才又出聲。

  「他病了,病得很重。雷傑母親的死帶給他的打擊太大,而我,卻將他唯一的兒子藏起來,我已經害死太多人,不想再害任何人了……不想……再害死任何人了……」老人痛心掩面。

  「你何不親自對他說?」見狀,她不由得放緩聲調。

  「我要是說了,雷傑怎麼可能會去找他們?他一定會留下來陪我。」

  「其實你更怕的是,他會埋怨你將他留在這裏吧?」看著紙上的資料,她誇張地搖了搖頭,「這個姓,可是德國最值錢的姓。」

  「我希望那孩子一直留在我身邊,一直喚我父親。可是,每每多看他那張逐漸成熟的臉一眼,我就越感愧疚,他值得更好的。」雷斯痛苦地低語。

  「我會想辦法讓他家的人知道他的存在。」她自信地彈彈那紙文件,「然後,他和他的小孩,仍舊會繼續姓克裏克。」

  「謝謝你,真的謝謝你。」雷斯聽見她的話,再也忍不住地滑落一滴淚。

  「這是我該做的,畢竟,將來我也要喊你一聲爸,不是嗎?」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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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18 00:09:37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第一次踏進柯洛裏在慕尼克的總公司大樓,卓月榛實在不敢相信如此一個龐大的組織,竟然是在短短三年內建立起來的。

  在大樓中,九樓以下看起來都是些正常的職員,穿著制服坐在桌前辦公,但九樓以上,卻都是些穿著隨便,見到老闆來巡視,兩腳還無動於衷地掛在電腦上,僅是舉起酒杯向他致意的怪人們。

  希望那位元電話中聲音聽起來還不錯的負責人,不會是這副鬼德行。她在心裏暗自祈禱。

  還好,這間大辦公室的主人穿得非常整齊,態度也很恭敬。

  「頭子,下週五的宴會,我還是堅持您必須出席。」霍普一見來人,便不斷地重複這句話。

  「沒興趣。」

  「只是個私人慈善晚宴,說白一點,就是找藉口推銷自家女兒。目前柯洛裏尚處於拓展階段,若是你露一下瞼,多少對柯洛裏的發展有加分作用,畢竟,您長得還滿有看頭的,相信那些小姐們會很有興趣。」

  「你長得也不錯,根據剛才的理論,以你的外貌與學歷,肯定比我出面還要有效果。」雷傑直接把問題丟還給他。

  霍普聞言,只是笑得很勉強。光是掌理整個公司就夠他忙的了,哪還有精力出去陪人周旋?

  不過,再這樣什麼場合都不出面也不是辦法,只能請這位「很閑」的老闆出面嘍!

  「反正你也只需要露個瞼,不必待太久。呃……就當作是帶卓小姐出去散散步吧,不會浪費你太多時間。」天啊!這是什麼爛比喻?!霍普真想賞自己一拳以便當場昏倒,好逃避責任。

  「誰辦的?」終於,卓月榛開口了。

  「威曼提斯家族,歷經第一、二次世界大戰都沒有垮臺,全德國數一數二的大企業家,由他們舉辦的宴會品質絕對是沒得挑剔的。」

  聽到是威曼提斯家辦的,她的心中詭計開始成形。

  「卓小姐對那種宴會有興趣嗎?你可以請老闆帶你去玩一下。」看見她眼裏的精光,霍普立即出言慫恿。

  「霍普,你不想要腦袋了是嗎?」他熱烈的眼神顯然刺激到雷傑。

  「我看就去一下好了,我對你們德國某位小姐很好奇,也順便和兩位許久不見的『人士』打打招呼。」

  差不多在兩年前,法國商界的首席貴公子傑洛克•拉瑟西斯,也就是小沂沂同母異父的老弟很不幸被威曼提靳家驕蠻的大小姐給纏上,拖了許久才將她給甩掉,嚇得那匹種馬有一個月沒膽碰女人。

  現在她倒想看看,這回小傢伙會不會被水蛭給看上,若是,那就有趣了。

  「你發燒了嗎?」雷傑伸出手欲覆住愛人的額頭。

  「你才欠扁勒。」她攫住他長滿硬繭的大手,另一手則狠狠地掄拳往他的腹部招呼。

  本可輕易避開的雷傑完全沒閃躲地讓她揍個正著,再順勢將她拉上自己大腿,開始親密地討論起晚宴的話題,讓一旁的霍普看得傻眼,覺得自己應該是發燒了。

  天啊!眼前那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頭子,真的是他跟了三年的老闆?

  這一定是他的幻覺,一定是幻覺。

  噢下!頭子竟然還笑得出來?

  不,頭子是不會笑的,肯定是自己的眼睛有問題,下班後記得要去好好檢查一番才行。

  天啊!吻起來了、吻起來了!

  誰快送他去醫院,他一定是病入膏盲,連幻覺都出現了!

  噢!頭子,你剛剛說的那些甜言蜜語,肯定是我幻聽。

  不過那句「好吧!我帶你去。」可千真萬確不是幻聽了!二話不說,馬上排入行事曆吧。

  *** ** *** ** *** ** ***

  上流社會永遠是戲劇化的。

  奢華、炫麗、比排場:笑容、攀談、虛與委蛇。在這樣觥籌交錯、衣香鬢影的化妝舞會裏,是很難找得到真心的。

  可惜,不只在歐洲,每個國家都存在著欲藉由此項管道尋覓終身伴侶的人。

  或許他們要找的並不是一顆真心,而是某種能讓事業版圖因一紙結婚證書而加倍擴展的契約。

  任何宴會,說白一點,都是場變調的相親宴。

  只是當雷傑帶著卓月榛於會場門口現身時,除了負責核察邀請函的服務生對這位元傳奇人物的露臉感到驚訝外,其他人則對他攜來的女伴感到訝異。

  東方人,多麼難得會出現在這圈子裏的特殊份子。

  「我真想將那些一直盯著你瞧的人通通轟爆腦袋。」挽著身著高級訂制禮服的女伴,雷傑的臉色非常精采。

  心情明明極度不爽,卻又被強迫裝笑。

  「見色眼開,不用媒介即可傳染的全球性流行病。」她相信就算沒有禮服,光憑她的長相,一樣可以吸引狂蜂浪蝶,不論國籍地位。

  霍普的設想是對的,只見才入場沒多久,雷傑就被某位商業大老請到一邊,誇讚他們的保鑣有多出色,順道談談續約事宜。

  卓月榛耐心地在一旁站了會兒,直到有人認出了她。

  「小榛,我果然沒看錯,真的是你。」頭頂微禿的卓鳴風高興地跳到女兒的身畔,拉著她的手老淚橫流。

  嗚……他美麗又出色的女兒出現了。

  卓月榛朝不遠處的雷傑使個眼色,隨後便拉著父親退到角落「私下解決」。

  「你可以再喊大聲一點沒關係,最好大到連你的老相好也一併引來。」他和歐洲某位上流社會寡婦交往的事她早就知曉,就是不知道這場晚宴裏,那位寡婦有無一同出席?

  「沒關係,反正她知道我有個女兒。」這時,卓鳴風的視線不小心瞄到另一道尋聲而來的人影。

  噢!現任相好沒來,來的卻是前任「妻子」。

  卓月榛也發現那筆直朝她接近的貴賓,「你又是和誰來的?」

  「這是你見到母親的第一句話嗎?」聽見剛剛那聲說大不大、說小又挺清楚的驚呼,胡夜糜立刻丟下男伴匆匆趕來。

  身為名律師,她出口的語氣無可避免地咄咄逼人。

  「連你也配母親這詞兒?」仗著身高優勢,卓月榛雙手環胸,睥睨著與自己相差半個頭以上的雙親。

  以往她每每擺出這動作時,眼中必盈滿了不屑與鄙意,然而今天,她發現那股因被虧欠而衍生出的倡狂漸漸褪去,只剩下十年來一成不變的冷漠與些微同情。

  直到此刻,他們難道還深信已然逝去的,或是從未擁有過的親情,還有挽回的餘地嗎?

  他們若真希望她幸福,為什麼不徹底和她斷絕音訊,從此各走各的路,別再試圖干擾她的生活?

  身為一對父母親,他們連幼稚園程度都還不到。

  「你……我……算了,跳過這話題。」在法庭上戰無不勝的王牌大律師,在女兒面前談到這話題:永遠只有語拙的份。

  「又有什麼事需要勞駕兩位元大忙人『親自』前來向我打招呼?」噢?那邊目光一直往這裏瞧的,應該就是和老媽一起來的神秘人士吧?

  印象中好像是某國的伯爵?

  「那個……還是你說好了。」胡夜糜將尷尬的包袱丟給她名義上的「老公」。

  「喂,憑什麼是我說?明明你的口才比較好,臉皮也比較厚,當然是你說才合理。」沒想到她名義上的「老公」立刻抗議。

  見兩位長輩開始在她面前互相推託,卓月榛忍不住了然地點了點頭。默契這麼差,難怪做不成夫妻。

  「有事就快說,小姐我忙得很,沒時間在這陪你們打太極拳。」

  「呃,我在這裏有認識些不錯的有為青……」卓鳴風拗不過「老婆』的犀利目光,還是小心翼翼地發聲,卻很快地被打斷。

  「停,如果是要配種就不必說了。」她不耐地喊停。

  「小榛……」

  正當兩道既哀怨又帶著微自責的聲音企圖挽留女兒準備踏出的腳步時,卓月榛的身後卻突然出現另一道身影。

  「月榛不需要你們的撮合,因為她已經是我的了。」雷傑充滿佔有欲的手臂環過佳人的纖腰,將女伴拉近自己。

  儘管她的個頭在東方人中算非常高了,但一碰上混有西方血統的雷傑,兩人之間仍舊有近一個頭的差距,而這段差距剛好讓她舒服地將頭枕在他的肩上。

  「抱歉,請問閣下哪位?」

  雷傑在德國從沒公開露過瞼,無怪乎胡夜糜認不出這位聲音很冷的男人是何方神聖。

  「雷傑,克裏克,何洛裏保全老闆,令千金的男人。」他自我介紹著。

  「小榛,他他他說……」胡夜糜第一次結巴得如此嚴重。

  「他說的沒錯。」卓月榛很愉悅地點頭應和。

  「小榛,你你你……」卓鳴風來不及將話說全,便眼睜睜地看著女兒轉過身,不忘揮揮手表明以後別見面。

  儘管從未真正盡過為人父母親的責任,兩人心裏依舊百味雜陳。

  原來,女兒已經長大到不再需要他們,而他們也永遠錯過人生中最該陪在她身邊的日子。

  「你覺得那小子可靠嗎?」

  「天曉得,回去我得好好查一查,免得到時小榛被欺負。」不過要小榛被欺負好像也挺難的,女兒果然有遺傳到她的精明幹練。

  「先說好,小榛結婚時,房子車子都由我送,叫你家那位先生不用操心。」

  「呿,關他什麼事,以為只有你有錢嗎?你若送她房子車子,老娘我就送莊園加直升機,到時再來看看是誰比較行。」

  「你若送莊園直升機,老子我就送太乎洋小島一整套,附贈私人客機一台內含空服員,怎樣?」

  兩位中年人就這樣吵起來,讓循聲找來的上流寡婦和鰥夫伯爵十分驚訝,不禁同時心想,他們真的「曾經」是夫妻嗎?

  至於會場另一端,離開是非之地的卓月榛正捧著雞尾酒,邊休息邊等雷傑搞定半路攔截他的另一位大人物。

  好不容易對方談妥項目,滿意地放人後,她才遞給雷傑一杯馬丁尼。

  「霍普說的沒錯,你的出席的確替柯洛里加了不少分。」

  「我從未質疑過霍普的能力,只是有時他那張嘴真的很羅唆。」他啜了一小口酒精。

  「要走了嗎?」也差不多該辦正事了。

  「階段性任務已經完成,如果你對競標不感興趣,我們就可以走了。」掃了眼會場中三三兩兩、各自攀談的人們,難得穿上正式西裝的雷傑很佩服自己竟可以應付這種場合而沒抓狂。

  或許他真的在三年前的那日後,長大成熟了。

  然而命運之輪仍在運轉,意外,依舊會發生。

  「嗯,走吧。」威曼提斯小姐這回瞧上了法蘭西電訊的二公子,整晚都纏著人家不放,水蛭小姐似乎對法國人情有獨鍾?

  撇開她不談,其他千金一整晚也被父母拉著到處與男人聯絡感情,上流社會變調成這副模樣,難怪小沂沂常嚷著還是當平民好。

  卓月榛讓雷傑挽起手,假意要求和主人打聲招呼後再離開,但接下來其實才是她出席的真正目的。

  她算准威曼提斯家的大少爺得為慈善拍賣開場,於是當兩人一接近他所在的小圈圈時,藍特•威曼提斯正巧轉過身欲離去,在看到雷傑禮貌性地和他打招呼時,她敢發誓,藍特絕對有被嚇到。

  「先生?」跟在藍特身邊的隨從,悄聲拉回少爺隨那對俊男美女一道離去的神智。

  「我沒事。」他試圖說服自己,那只是個偶然,但不安與疑慮卻脫離了他的控制,開始無止境的擴展。「我有事得先離開,去找個人代替我繼續晚宴。」

  藍特匆匆向隨行助理交代後,立刻往後頭快步離去。

  誰能告訴他,這不是真的。

  剛剛他所看到的一切,不是真的。

  「院長,我是藍特,我要見當年替安塔夫人接生的所有相關人員,你想辦法在一小時後通通給我找齊!」

  *** ** *** ** *** ** ***

  由於訂好一早飛往法國的機票,於是中途退場的兩人沒有驅車回家,而是在慕尼克市區裏最高級的飯店落腳歇息。

  當然這也是卓月榛事先安排好的,希望那位大少爺夠機伶,今晚就能找來。

  他們先是點了客房服務滿足沒填飽的胃,等休息夠了,她才進入浴室沐浴。

  真慢,都十一點多了。她忍不住邊洗邊抱怨。

  而外邊的雷傑則從小腿與腋下卸除攜帶的槍枝仔細檢查。由於此趟行程不合任務,所以他僅攜帶質輕發彈快的葛拉克手槍以及一把自衛型手槍,並搭配點四零口徑的子彈,在彈速與破壞力間取得平衡,足夠適應各種情況下的反擊與防衛。

  「你會不會太過未雨綢繆了?」走出浴室的卓月榛不禁歎了口氣。

  「還好吧?才兩把而已。」將槍置於床頭,他起身接過她手中的毛巾,為她擦拭濕漉漉的頭髮。

  叮咚——

  靜謐中乍響的門鈴聲,打斷了兩人的甜蜜時刻。

  只見雷傑迅速地將槍放回腋下的槍套,這才起身應門。

  「雷傑•克裏克?」一見來者,藍特稍早前才撫平的心又掀起滔天巨浪。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叫他只看一眼便可斷定他的出身。

  「威曼提斯總裁?」雷傑冷著臉皺眉。這傢伙來這做什麼?

  「方便讓我進去耽擱幾分鐘嗎?」藍特的眼瞳閃著不容拒絕的堅持。

  「若是公事,請閣下明天到柯洛裏總公司再行商洽。」

  「不是公事。」藍特有些心急,他不知道雷傑的個性這麼冷漠,甚至對威曼提斯這個姓氏一點感覺都沒有。「而且我堅持當下解決。」

  「怎麼了?」正當雷傑欲強行趕人之際,將頭髮整理好的卓月榛已來到門口。

  「沒什麼,你先進去休息。」他不願兩人的美好夜晚被個不識時務的人打斷。

  卓月榛沒理會他,只是逕自瞄了眼藍特。

  「你早該來的。」很好,總算來了。

  「月榛,你又做了什麼?」

  「放他進來,你不就知道了?」察覺有異的雷傑不禁皺起眉。

  由於他們兩人交談用的是中文,藍特雖然聽得是一頭霧水,但從雷傑心不甘情不願往一旁讓開的行為判斷,他應該獲得了女主人的同意。

  「謝謝。」他以很破的中文道謝。

  進入套房客廳,卓月榛倒了三杯紅酒放王每個人的桌前,但卻沒有人拿。

  「請長話短說,我對熬夜沒興趣。」

  若在場還有其他人,見到雷傑以這種態度對待藍特,肯定會在桌下狠狠踹他好幾腳。

  誰不知道威曼提斯在這工業大國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得罪了他,對任何一家公司都沒有好處,嚴重點可能還會毀掉自己的前途。

  可卓月榛的反應卻是當場笑出來,「別理他,想說什麼儘量說沒關係。」

  「你……」

  她瞪向雷傑,直接下令,「給我閉嘴。」

  「我這兒有份資料想請克裏克先生過目一下。」藍特從公事包中取出了一份牛皮紙袋,裏頭的資料是他命令屬下在短短幾小時內緊急調齊的,「針對其中某些部分,我也已致電向您的父親證實。雖然DNA比對還沒有這麼快,但當年受你父親委託驗DNA的醫生,我已經聯絡上了。」

  默默看完資料,雷傑將整疊資料遞給身旁的女人。

  「你都知道了?」他淡淡地問。

  「是你爸親口告訴我的。」

  「為什麼不跟我說?」

  「你聽得進去嗎?」她將一張照片放上桌面。上頭,只見雷斯抱著小雷傑,面容洋溢著滿足。「你爸可比你想的還要瞭解你。」

  沉默繼續籠罩著四周。

  「他說你值得更好的,而他給不起。」

  「……是這樣嗎?」雷傑放任自己陷進椅背,進入無盡的沉思中。

  資料上明白記載,曾經有位元有權有錢的男人,愛上了自家醫院中一個中德混血的護士,最後護士懷孕,事情也被男人的元配知道。最後元配買通了醫生,在生產過程中殺了那位護士,並將嬰兒拋棄在路邊,想把他活活餓死,但某位路過的人卻伸出援手救了那孩子。

  那人就是他的養父,而那個孩子就是他——雷傑,克裏克。

  「如果你願意,我們會妥善照顧你的養父,並補償他過去二十五年來對你的養育。」

  終於,雷傑睜開眼,望著眼前法律上他該喚聲哥哥的男人。

  「可惜……親情並不能以金錢來衡量,而且我很滿意目前的生活。」雷傑這句話,說進卓月榛的心坎。

  親情,永遠不能以金錢衡量。

  「只要你點頭,上億的資產就可以過到你名下。」藍持沒想到有人會拒絕這個姓氏。

  「我的資產早就已經上億了。」雷傑抽出那張詳列他財產明細的證明,「如果我想當石油大亨的話。」

  「至少回去一趟,讓他見見你吧?」藍特有禮地請求。

  「如果只是回去一趟,我還可以考慮。」等他確定這一切是真的,就會去將事情做個了結,然後,再回到養父身邊,當他一輩子的兒子。

  榮華富貴,他下希罕。

  「那好,這是我的專線,若你有任何決定,請盡速通知我。」藍特在自己的名片後,飛快地抄下專線號碼。

  當藍特欲離去時,雷傑遲疑地喚住他,「轉告他,我感謝他讓我來到人世。」

  「我會的。」他相信,光這句話,就能使父親的病好上一半。

  關上門,雷傑旋身,藍眸與他喜愛的烏瞳對上。

  「你們-起串通好,將我給拱出來?」

  「霍普並不知情,他只是剛好被我利用而已。」她坦白地承認。

  雷傑爬爬頭髮,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你父親對我說,他不想失去你,他愛你這個兒子。」

  「我知道他一直很愛我。」雷傑的臉上漾滿了溫柔。

  「你剛剛的表現,讓我很感動。」卓月榛抓起桌上沒人動過的酒杯,並把其中一杯塞給他,「一起來慶祝我和他的約定圓滿達成吧!」

  「什麼約定?」

  「我會想辦法讓威曼提斯家的人知道你的存在,然後你和你的小孩,仍舊會繼續姓克裏克。」她笑得開心。

  「你……已經有了?」他滿臉訝異。

  「還沒,不過也快了。」她第一次主動擁抱他,「別難過,我們雖然沒機會修正過去的生活,但至少可以決定未來該怎麼過。」

  「我不難過,我有父親,有瑪莉亞,有芬莉兒,還有你。我很幸福,真的。」雷傑靠在愛人肩頭,第一次感到想哭。

  原來,自己並非父母不要的孩子,他只是來錯了時間。

  *** ** *** ** *** ** ***

  忙了一整晚,隔天又繼續追查,傍晚藍特才一進家門,就看見母親雍容華貴地坐在客廳裏。

  「跑去哪了?」威曼提斯夫人審問著。

  「有些事需要處理。」他沒有直視母親,生平第一次,他選擇漠視教養。

  他實在難以想像,為了鞏固自己的繼承權,她可以狠下心殺掉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孩。

  母親可曾想過嬰兒何其無辜?那女人又何以該死?

  「克萊兒都和我說了,你玩玩可以,我可不允許你娶那騷貨進門。」她以為藍特昨晚是去找那位驚豔全場的東方女人。

  有一個「她」已經夠了,她不容許威曼提斯高貴的血統被黃種人給污染。

  「我沒有。」

  靄你就是有,瞧,和外頭的野貨一攪和,連我的話都敢反駁了。」

  「我說沒有就沒有。」長得越大,他越無法忍受母親的嚴格控管,他也想要自由,也想做自己。

  畢竟他不是她養的狗。

  「外邊的女人沒好貨,她們靠近你只是為了你的財產,可別被她們騙了。」她出身望族,瞧不起非名門出身的女人,自從丈夫外遇後,個性也變得更加偏激,更加不可理喻。

  「所以你就可以狠下心剷除靠近父親的女人,包括她的孩子?」

  「你想影射什麼?」她眯起眼,試圖從藍特的眼中讀出答案。

  可惜,那雙向來澄清的藍眼睛,今天卻是異常的混濁。

  「做過什麼事你自己應當最清楚,何必問我?我終於看清你的心腸有多狠,連那麼小的嬰兒你都下得了手。」他將雷傑的照片甩上茶几,「你該慶倖人家沒有訴諸法律的念頭,否則我們都沒好日子可過。」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威曼提斯夫人看著照片,試圖撇清責任,可惜卻控制不住全身的顫抖。

  那女人,連死後也要派人來瓜分丈夫的財產嗎?

  「你懂的,這世上沒人比你更懂。」

  「你……少在那含血噴人。」她被嚇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只得藉由撕毀照片來掩飾心虛。

  「母親,你自始巨終愛的是父親的財產。可是我愛的是父親,他知道這件事之後,絕對不會原諒你的。」藍特撂下狠話。

  *** ** *** ** *** ** ***

  自從兒子給了她那張照片,事後也被丈夫叫到床邊斥責後,威曼提斯夫人就越來越感到不安,也越來越驚慌。

  當年,她不惜砸下重金買通醫生及護士,讓老公的情婦「血崩」地死於手術臺上,並宣告其所生的是名死嬰。

  誰料到她買通的護士實在下不了手悶死男嬰,只將他丟棄至慕尼克郊外,結果那名男嬰竟然大難不死地被人撿走,並養育成人,讓她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計畫,在二十多年後東窗事發。

  這該如何是好?教唆殺人可是項重罪,她不想坐牢。

  「怎麼辦怎麼辦?那女人的孩子竟然沒死,而且也知道我們做的事了……」

  「知道了又怎樣?」她的弟弟悠哉地蹺著腳抽煙,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

  「要是他告我們蓄意謀殺,我們可就完蛋了。藍特那混小子,竟然不站在我們這邊,還將所有的人證及物證都扣住了。」她忿忿不平地數落著兒子。

  「那還不簡單,讓那小子再死一次不就得了?」男人很快地得出結論。

  「怎麼個再死一次?」威曼提斯夫人緊握住弟弟的手,將他當成是自己當下唯一的救星。

  唯有緊緊地巴住威曼提斯這個姓氏,他們才能繼續享受奢華、驕貴的生活,為此,所有威脅他們的事物都必須被徹底清除。

  「有錢能使鬼推磨,世界上有哪個行業專門收錢為人清除障礙的?」瞥了眼身旁的手足,男人笑得冷血。

  「你是說……」她的眼中瞬間燃起一絲希望。

  「沒錯,我們請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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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19 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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