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白】萬古劍神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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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三章 宿命

沈振衣沈默了許久。

    他不知道具體的情況，但他看得出來淵山的身體狀況。

    若非堅決的死誌，他也無法將凡人無法使用的劍法，推到如此境界。

    “什麽鬼？”

    楚火蘿聽得壹頭霧水，她叱喝道：“妳何必這麽拼命！有我師父在，他肯定能救妳！”

    這個世界上，沒有沈三公子做不到的事。

    ——楚火蘿堅定地相信這壹點。

    “沈三公子的劍法，自然是非常高明的。”

    淵山回頭看了沈振衣壹眼，語氣誠懇。

    “只是，我活下來到現在，就是為了要死在這裏。”

    “這是我的宿命。”

    壹切的準備，壹切的努力，壹切的痛苦，壹切的忍耐，都是為了今夜。

    如果不死，那他的人生豈不是變得什麽意義都沒有？

    “妳瘋了不成？好死不如賴活著！”

    就連龍郡主也為之瞠目，急急勸道。

    她們與淵山沒什麽交情，也覺得此人古怪，但今日白天壹役，淵山死戰不退，壹諾千金，還是讓人動容。

    好好的活著，為什麽要去死呢？

    淵山朗聲長笑，又喝了壹壇酒。

    “妳不懂。”

    他從破碎的窗口望出去，遠眺蒼茫的夜色。

    夜色之中，已經有了幾點火星。

    總有人會按捺不住。

    “我們有什麽不懂的！”楚火蘿跳腳，回頭問沈振衣：“師父，妳管不管？”

    沈振衣默然。

    淵山註視著他，眼中閃著渴望，生的火苗暗弱，死的陰影，早已籠罩壹切。

    有些人生存的意義，只是為了死亡。

    走了千萬裏路，只是為了走向黃泉。

    “我敬妳。”

    最終沈三公子端起了琥珀酒碗，再壹次遙遙與淵山幹了壹杯。

    “多謝！”

    淵山大笑。

    甚至於笑出了眼淚。

    男人之間，有些話不用說得太清楚。

    “我去了。”

    他緩緩站起身，提著劍，轉頭走出破廟，背影投入深沈的黑暗。

    “師父！”

    楚火蘿扯著沈振衣的袖子叫了出來。沈振衣卻只搖了搖頭。

    妳無法幹涉別人的選擇。

    生與死之間，有些人會與常人有不同的選擇，這種時候，若不是荒謬就是悲壯。

    嗤——

    窗外劍風突起。

    楚火蘿三女走到窗前，望了出去，就見黑暗中燃起沖天的光亮，淵山的劍化作龍形的火，在山林中盤旋呼嘯。

    ——而喊殺聲亦絡繹不絕。

    黑暗沈重，火焰不滅，殺戮不停。

    來狙殺阻攔宣家最後血脈的，不只是皇族派，整個玄天城，幾乎沒有人願意讓宣家的小子活下去。

    而淵山早就準備好了，要以壹人之力，抵抗千軍萬馬。

    想要傷害宣演，除非從他的屍體上跨過去。

    ——這也是當初宣天威救他的時候，就留下的伏筆。

    淵山自己很清楚。

    ——他也心甘情願。

    殺聲愈急，火光愈亮。

    宣演陡然從夢中驚醒，滿身冷汗，面色慘白。uu書庫 www.uusk.net

    袁小姐趕緊過去抱著他，輕輕地拍著他的背。

    “淵……淵先生……”

    宣演沒有看見淵山，眼中的恐懼陡然放大。

    “他出去了。”

    沈振衣輕聲嘆息，水晶王座飄飄搖搖，他的目光也遊移不定，滿懷悲憫。

    群狼環伺，病虎難存。

    宣演慌張地四面環顧，終於露出了小孩子的倉皇。

    “他……他沒事的是不是？沈公子，妳壹定能救他的是不是？”

    他對沈三公子的本領並沒有太大的信任，但到此時，病急亂投醫。

    淵山的拼死救護，宣演不知不覺就把他當成了依靠。

    “我能救他，但他並不想要我救。”

    沈振衣嘆息搖頭。

    楚火蘿終於忍不住問道：“師父，妳們到底在打什麽啞謎，為什麽他想要去死？”

    ——以壹人之力，抗衡這麽多人的圍攻，淵山又不是沈三公子，當然是在送死。

    但他幹嘛要送死？

    窗外，殺聲竟然漸漸弱了些，只是那沖天的火光，也變得暗弱了許多。

    他們看不到，卻也可以想象得到戰況的激烈。

    “這就是個很長的故事了……”

    沈振衣看著宣演，這孩子的目光中透著哀求——這對於他來說，可能已經是極限。

    只是，這本來就是他們宣家壹手造成的結果。

    “我並不知道具體的細節和來龍去脈，但是從淵山所用的劍法和他透出的口風，可以猜測壹二，大致也不會差許多。”

    “大約，當年宣老先生給了他很大的恩惠。”

    沈振衣微微蹙眉。

    淵山當年應該是壹無所有，他現在所擁有的壹切，固然是他拼死拼出來的，但壹切的源頭，想必就是那位精打細算的宣老先生。

    “宣家，買了他的命。”

    什麽意思？

    宣演猛然擡頭，不敢置信地望著沈振衣。

    窗外，殺聲漸趨安靜。

    而最後的光明，也只在跳動閃爍，仿佛隨時就要熄滅。

    “淵山是個平凡的人，資質大概比袁小姐還要差壹點。”

    沈振衣語氣平靜，袁小姐臉皮抽了抽，但沒有多說什麽。

    她的資質，是父親欽定的差。

    ——但是淵山怎麽能練成這樣的劍法。

    “潛龍勿用，鯉魚化龍，本來就是平凡人修煉的劍……”

    這是壹個非常殘忍的過程。

    平凡人想要化龍，不知道要幾次剝皮，幾次重生，才能到如此的境界。淵山性格堅毅，更付出了不可想象的代價，才終於走到有資格去死的地步。

    宣天威當初找到這麽壹個人，不知道是出於幸運，還是花費了巨大的力氣。

    堅毅、勇敢、守信、無懼。

    除了平凡，他幾乎集合了世人所有的優點。

    他受了改命的大恩，就是準備在這個時間點上，送出這壹條命去！

    這壹點，宣天威安排的清清楚楚。

    眾人駭然，壹時之間，誰都說不出話來，甚至沒有註意到，外界的動靜已經徹底平息下來。

    吱呀——

    破廟的門被推開。

    渾身是血、只有壹張臉蒼白如紙的淵山走了進來，他手裏已經沒有劍，眼神也有點渙散，只是嘴角還帶著微笑。

    “我回來了。”

    “他們都死了。”

    他只說了兩句話。

    破廟夜戰，萬軍莫敵！

    ——圍殺宣家血脈總共六批人馬，結合各方精銳，被壹人壹劍，於無名荒山外逼退。

    死壹千七百二十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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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四章 余氣

如果說白日壹戰，還只是證明了淵山這個無名小卒的實力。

    那今夜，便是以血來證明了他的王座！

    六批人嗎，數千高手，居然在他壹個人面前鎩羽而歸，甚至被斬殺千人，血流成河！

    山下無名溪水，盡皆化作紅色，數日不絕。

    ——以至於得名“紅溪”！

    而這壹座山谷，得名“千人谷”，這座廟，被叫做“殺生廟”。

    這壹戰有多慘烈，淵山的名聲就有多恐怖。

    以壹人之力，對抗壹城勢力的圍殺。

    ——最終，居然贏了。

    這便是當年的大劍客，也未必能夠做得到之事。

    原本都在關註沈三公子之人，料不到竟然被這病劍仙吸引了目光！

    只是這樣的名聲，對於淵山已經並沒有什麽意義。

    他是回來了。

    但是渾身冰冷。

    ——生機已絕。

    沈振衣壹眼就看出來了。

    化龍不成，精血飼育，精血盡絕，生死難當。

    這或許是資質平凡之人，點亮自己人生的唯壹方法。即使只有壹剎那的光輝，那也足以照耀玄天城昏沈的夜空，在這灰暗壓抑的世界，留下濃墨重彩的壹筆！

    這也是淵山的宿命。

    ——以及他宿命的完成。

    在這種時候，即使是沈三公子也不能——或者說不願阻止他。

    沈振衣微微欠身，以示敬意。

    “他們不會再來了。”

    淵山的語氣沒了以前的調侃，冷靜地如同機械。

    他現在說每壹個字都需要用盡力氣，能說的話已經不多，當然只能挑選重點。

    “我們走。”

    他沒有再伸手抱起宣演，而是默默轉身，當先再壹次踏入殘留著血腥味的黑暗之中。

    “淵叔叔！”

    宣演跳起來，奔過去朝著他的背影伸出手。

    沈三公子輕輕撣了撣袖子，壹股柔軟的力量將宣演擋住，並將他輕輕推到袁小姐面前：“不要再碰他了。”

    淵山踽踽獨行。

    他雙手空空，好像隨時要倒下，但搖搖晃晃，仍舊在壹路向前，引領著前進的方向。

    袁小姐抱住了宣演，驚恐而詫異。

    宣演仿佛預感到了什麽，掙紮著，又不敢亂動，只盯著淵山的背影，少年的喉嚨嘶嘶響著，不知道在發出什麽聲音。

    “走。”

    沈振衣擡頭看天，星光落下，照破蒼涼夜空，山間松濤如怒，洶湧而動。

    他揮手，示意眾人跟上。

    門外，血腥味撲鼻。

    袁小姐抱住了宣演，小心翼翼湊到沈振衣面前，悄聲問道：“那位淵先生……他，他沒事吧？”

    即使是她，也能看出淵山的不對勁。

    ——她不知道破廟之外激戰的劇烈，但也能想象得到。

    “他已經死了。”

    沈振衣輕聲嘆息。

    “為了不浪費他用性命換來的機會，妳們還是趕緊走吧。”

    “什麽？”

    宣演瞪大了眼睛，疾呼道：“這怎麽可能？明明……明明……”

    他稚嫩的手指向淵山的背影，這位剛剛創造了奇跡的劍客沈默無言，只是壹步壹頓，向著前方走去。搜書吧 www.soshuba.net

    ——但這無論如何，也不像是已經死了的樣子。

    間或，有人從邊上竄出，旋即壹道白光，人頭落地。

    死人，還能殺人麽？

    “余氣而已。”

    沈振衣未必雙目，水晶王座飄飄蕩蕩，在屍山血海中穿行。

    “余氣？”

    宣演不明白。

    “壯士死之後，氣不衰竭，化彗星襲月，化白虹貫日，化蒼鷹擊於殿上。”

    沈振衣嘆息：“這便是余氣。”

    “淵山雖然死了，但是他但余氣仍在，他要將這條路走完，要將妳送回冰原故鄉，才能終結。”

    這是最後的堅持和信念。

    袁小姐捂住了嘴巴，泣不成聲。

    楚火蘿、龍郡主與紫寧君三人也不由沈默，不約而同地回頭，望向淵山的背影。

    “快跟上！有我在，斷不會讓人傷了宣公子壹根毫毛！”

    突然淵山回頭，咧嘴壹笑。

    他不再咳嗽，面容蒼白清秀，其實也不過是個少年。

    宣演淚如雨下。

    正如淵山所說，眾人前往冰原之路，並沒有再受到什麽挫折和阻撓，頂多只有癬疥之患，甚至只靠著不再說話的淵山余氣出手，都能夠輕而易舉地解決。

    破廟壹戰，將各勢力調集來的人手都打得壹片狼藉。

    想要在路上重新組織人馬來狙殺宣演，時間上已經來不及了。

    天牢，深不見底，黑暗莫測。

    “宣家的血脈，留住了。”

    在最後壹間牢房，壹個錦衣人對壹個老人開口。

    “而且是以這樣壹種方式絢爛的留住，宣天威，妳的骨頭，比我想象中還要硬，妳的謀算，也比所有人都想得深。”

    老人須發皆白，閉著眼睛，仿佛什麽也聽不到，看不到。

    即使是珍愛的幼孫脫險的消息，仍然不能讓他有任何動容。

    “我不知道妳們宣家在冰原上藏著什麽。”

    錦衣人也不在乎他的回應，只是自顧自的說著。

    “但我知道，那壹定是能夠顛覆玄天城現有秩序的東西。如今玄天城內部岌岌可危，各派勢力隨時都有可能撕破臉皮，釀成大戰，到時候玉石俱焚！宣老大人，難道妳就願意讓城外的兇獸坐收漁翁之利，滅了人族最後的希望嗎？”

    他的語氣怪異，帶著壹種令人心悸的激動。

    ——但又帶著壹種高高在上的漠不關心。

    那老人就是宣天威。

    宣家之祖。

    聽到錦衣人的話，他緩緩擡頭，終於睜開了眼睛。

    雙目如血。

    “酒先生居然會在意城外的兇獸？”

    宣天威的語氣中帶著些許諷刺。

    “城中的這些勢力，當真在乎城外的兇獸？”

    他忍不住自嘲笑了。

    如果城中這些爭權奪利之人，真的有壹點點在乎城外的危機，恐怕就不會演變到今日這個局面。

    如今的玄天城，已經腐朽到了極點，潰爛到了極點。

    若不能擠出爛掉的癰，那早晚都是滅頂之災。

    宣天威早就看到了終點。

    所以他在袁大先生早就預言了他身死族滅，仍然不圖自救，而是像飛蛾撲火壹般，投入到自身的宿命中去。

    “人，都是有自己宿命的。”

    就像他對年幼淵山所說。

    他也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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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五章 回鄉

妳的宿命是什麽？

    在年輕的時候，手捧著書卷的宣天威也曾在鬥室之中昂首望天，看著三尺見方的光印與階上的青苔，認真地思索過這個問題。

    那時候，兇獸崛起，人族危難，但人人浴血，銅墻鐵壁無中生有，為人類創造最後的生存與反攻的基地。

    ——那時候，似乎人類還是有希望的。

    他那時候也很單純，只想要學成文武藝，以護人族，以護天下，以護家人。

    如果有壹天，馬革裹屍，被人贊壹句“烈士”，惠及子孫，那已經是他最大的理想。

    可惜，壹次奇遇，徹底改變了他。

    ——也機會可以說改變了這個世界。

    以至於到了最後，即使袁大先生給他批命，說他日後必然身敗名裂、身死族滅，宣家只能留下最後的血脈，他也九死而未悔。

    天牢之中，黑暗潮濕，受刑的傷口從未好轉，壹直在潰爛，疼痛早就占據了醒著和夢中所有的時間，但宣天威甘之如飴。

    “妳壹點兒都不怕。”

    錦衣人酒先生的語聲上挑，帶著點驚奇。

    “吾命所在，有何可怕？”

    宣天威沈聲應答。

    他知道淵山沒有辜負期望，最後達成了宿命。

    ——現在，輪到的是他自己。

    酒先生的眼睛瞇了起來，狹長的眉毛揚起，目光之中露出如同針壹樣的鋒芒。

    “冰原之上，到底有什麽？”

    他紆尊降貴，來到天牢這種汙穢之地，看壹個渾身上下沒有壹塊好肉的老人，不就是為了問出這個問題。

    “這個……”

    宣天威臉上露出壹抹神秘的微笑。

    “那就只有妳自己去找了。”

    他陡然起身，高大的身軀把酒先生嚇了壹跳，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壹步。

    這人曾經是宮中有名的高手。

    ——但是現在有什麽好怕，他的每壹寸筋骨、經絡和丹田，都已經被打的粉碎，有幾處關鍵還是酒先生親自動的手。

    他做不到了什麽。

    酒先生定了定神，暗恨自己的失態，旋即感覺到不斷，連忙大喝：“妳大膽！”

    想要伸手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宣天威傲然佇立，雙目圓睜，卻已經沒了氣息。

    自焚神光，斷絕生機。

    士，可殺而不可辱！

    “可惡！”

    酒先生捏緊了拳頭，面皮瞬間變得鐵青。

    他萬萬沒有料到宣天威居然會選擇自盡——在此之前，無論受到什麽樣的折辱，他都壹言不發。

    正是以為宣天威還有求生的意誌，酒先生才來做最後的拷問。

    沒想到他竟然義無反顧的死了！

    到了這個時候，他為什麽要死？

    “冰原之上……宣家古宅……到底有什麽東西？”

    酒先生神色凝重，緊握雙拳。

    冰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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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方飄飄揚揚落著雪花，寒意撲面而來，湖面結冰，亮可鑒人。

    壹行人正在冰面上行走。

    淵山的背影正在最前方，宣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眼中的淚花朦朧折射，總覺得越來越模糊。

    他強忍著不讓眼淚落下來，手腳上傳來的寒冷渾然不覺。

    太陽正在升起，朝日的光線穿過冰面上的寒霧，折射出光圈似的芒，在光圈的正中，壹座冰面上的小島映入眼簾。

    淵山突然停下了腳步。

    “我們到了。”

    他回頭，微笑，如煦暖的朝陽。

    隨後就化作了壹片片的冰紋。

    是整個人，化作了冰的紋路，剎那間風起，又如雪花壹般，散落四方。

    他完成了自己的宿命。

    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淵叔叔！”

    宣演發出淒厲的哭喊聲，掙脫了袁小姐的懷抱，朝著淵山的方向飛奔而去，然而卻什麽都沒有抓住。

    壹切，化為虛無。

    宣演楞楞地抓住了風，吸著鼻涕抽泣。

    他與淵山萍水相逢，實際上都沒說過幾句話，但這個壹直在咳嗽的男子，卻為了保住他這宣家的最後壹條血脈，毫不猶豫地放棄了性命。

    無須多言，這種情義將人如何償還？

    “走吧。”

    沈振衣的水晶王座飄到孩子的身邊，他神色郁郁：“他早已經死了，這時候的消散，也不過是時候到了。”

    “到了冰原之上，妳也未必就安全了。”

    “妳家爺爺到底留下了什麽東西，可以保妳壹命，這時候該去看看了。”

    如果說玄天城各勢力都想要滅了宣家，那宣演回鄉，也不能阻止人家繼續行動，這並不是淵山壹個人可以阻擋的。

    更何況，淵山已經死了。

    所以，袁大先生算定宣家血脈能夠留下最後的殘存，而宣天威也早就安排好壹切無論如何也要將小孫子送回冰原，必然有另外的倚仗。

    這時候，是該揭開謎底的時候了。

    冰原湖上，壹座小島。

    宣家的祖宅原本位於此地的小村落中，在此地躬耕而生，幾乎與世隔絕，只有冰封湖面的日子，才會跨越大湖，到鄰村購買生活必需品，因此這村子本來人就很少。

    待到宣天威發跡之後，他熱心扶助村民遷徙，幾乎買下了整個小島，如今島上就只剩下宣家的古宅。

    日光飛雪之下，那座破落的宅子，瞧起來尤其陰森可怖，還有幾分詭異。

    宣演壹怔，緩慢地搖了搖頭。

    他只是個孩子。

    他確實也不明白，爺爺為了把他送回來殫精竭慮，到底是為了什麽。

    楚火蘿壹拍腦袋：“師父說得對，我之前就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就算我們把這小孩子送了回來，也不可能壹直守著他。如果朝廷的人不肯罷休，送回祖宅還不是等死？”

    她好奇地向前張望：“難道宣家有什麽能夠逆轉乾坤的寶貝？”

    袁小姐皺眉，這個她的父親也沒留下任何線索。

    到底什麽東西，才能保得住宣家最後壹點血脈的性命？大概所有人都不知道，死去的淵山大概也根本沒有想過後來，他只是用自己的性命，完成了宣老大人對他的委托而已。

    需要想的，是宣演自己。

    沈振衣輕嘆，迎著刺骨的寒風，突然問。

    “這裏的環境是怎麽形成的，妳們有沒有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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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六章 冰宅

“這地方不是自然形成的？”

    楚火蘿脫口而出。

    玄天城地域廣大，壹城之中氣候不同，本屬尋常。冰原地處北方，光照少，冰天雪地本來也不算異常，但與周圍的環境壹比，又顯得略有突兀。

    ——畢竟湖面常凍，也未免有些奇怪。

    沈三公子的意思，難道說這裏的氣候被別的東西影響？

    宣演怔了怔，他尚未從淵山的消散中恢復過來，淚眼朦朧，心中壹片迷惑。

    這是他們宣家的祖宅。

    可能留著可以保住他性命的寶物。

    可是他卻壹點兒都不熟悉。

    至於這裏到底是什麽樣……反正爺爺說過，從他小時候開始，這裏便是千裏冰封的雪原，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無從考證。

    “不是。”

    沈振衣幽幽回答楚火蘿的問題。

    “我現在大概知道，為什麽宣家會被針對了……”

    宣天威並不是壹個特別起眼的角色，雖然過於剛直，容易被人推出來當靶子，但從他的手段來看，本來不至於會將自己陷入絕境。

    ——更像是心甘情願。

    ——像是在守護什麽東西壹樣。

    所以他走上了自己的宿命之路，哪怕是家破人亡也不悔。

    “我們先進宅子看看吧！”

    沈振衣拍了拍水晶王座，向著宣家古宅殘破的大門飄去。眾人緊隨其後，踏上了神秘莫測的小島。

    “這裏確實比別的地方還要冷的多。”

    楚火蘿低聲對龍郡主說。

    他們修煉到如此境界，早已經寒暑不侵，即使此地冰冷徹骨，也沒有多大影響，但還是能夠感覺到那壹股森冷之意。

    “宣家搬離冰原之後，這裏等於是半廢棄。”

    宣天威可算是鐵桿的元老派，他這數百年中都在朝中執事，兢兢業業，從未回過故鄉。

    宣家的男丁，也陸陸續續都集中到他身邊。

    ——以至於最後被人壹網打盡。

    宣家老宅，也很難有什麽布置。

    如果真有什麽東西，那壹定存在於宣天威飛黃騰達之前。

    宣演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他松開了袁小姐的手，楞楞地看著老宅的大門，不知不覺就挪動雙腿向前。

    砰——砰砰——

    老宅之中，忽然傳來清脆的持續碎裂聲。

    隨著宣演的前進，這聲音變得更急促頻繁，仿佛是不耐煩，也像是歡欣鼓舞。

    楚火蘿握住了劍柄。

    走到這兒，她已經感應到在老宅的中央，升起壹股可怖的氣息。

    宣演木楞楞地向前，全然沒有察覺。在他右腳跨過老宅門檻的時候，就像是踢破了壹層屏障，周圍的空氣也全都出現了裂紋。

    “小心！”

    龍郡主擔心這小孩的安危，伸手想去拉著他，卻不料物換星移，撈了個空，宣演踏足宅內，卻又壹個白發的老婆子擋在門口。v3書院 www.v3sy.com

    她翻著怪眼，冷冷開口。

    “多謝諸位護送小少爺回鄉，如今事務已畢，就請回吧！此地乃是宣家禁地，非宣家血脈，不得入內！”

    哪兒冒出來這麽奇怪又沒有禮貌的人？

    楚火蘿大怒，喝問道：“妳又是什麽人？怎敢攔我們？”

    淵山可是為了護送宣演，連命都送了，如果這老婆子真是宣家的人，不道壹聲謝就粗魯之極。更何況突然出現，未明身份，又怎能隨隨便便把淵山用命保下來的小孩子丟下不管？

    “我是宣家的人。”

    那老婆子態度仍是極為倨傲，根本不打算對楚火蘿解釋，不耐煩地揮手，轉身就走。

    楚火蘿脾氣耿介，哪肯罷休，拔足就追了上去。才剛踏入大門，就聽風聲颯颯，兩條冰龍不知從何處竄出，張牙舞爪，咬向她的前胸後背！

    “師姐小心！”

    龍郡主剛才就留意到這宅子古怪，她知道楚火蘿魯莽，壹直不敢放松警惕，眼見冰龍竄出，拔劍阻攔，護住楚火蘿的後背。

    楚火蘿拔劍出鞘，劍光如虹，擋住正面。她劍鋒銳利，斬破冰龍，卻也感覺到強烈的陰寒之氣襲來，要不是她神光內斂，護住周身，這壹下侵入心脈，不死也得大病壹場，更是勃然大怒。

    “我們好心送宣演回來，宣家人竟然下此毒手？”

    這兩條冰龍出手，分明是要置她於死地！

    壹點兒手下留情警告的意思都沒有！

    龍郡主也絞碎另壹條冰龍，與楚火蘿背倚而立，面色凜然。

    這宣家的宅子，大有古怪。

    老婆子桀桀怪笑道：“我早就說了，這裏是宣家禁地，非宣家血脈，擅入者死！”

    她不屑地瞥了眾人幾眼：“再說了，送我家小少爺回來的，應該是剛剛名動天下的病劍仙淵山，妳們不過適逢其會，本來就不該來這裏。還是早點回頭，還能保住性命！”

    宣家的計劃之中，根本沒有這幾個人。

    淵山應該獨自壹個人帶著宣演亡命，最後在這冰原之上煙消雲散，成為喚醒神物的最後壹環。

    只要宣演能夠踏入宣家老宅，最後的血脈得以保存，那這數百年的計劃也就成功了。

    至於其他人——

    ——管他們去死？

    老婆子眼神冷冷，臉上滿是嫌惡的氣息。這些不請自來之人，怎麽就不肯乖乖去死呢？

    “情況有點不大對。”

    袁小姐湊近沈振衣，低聲道：“宣演壹點反應都沒有，甚至都不回頭看壹眼……這，這是不是壹個陰謀？”

    宣演的脾氣她早摸清了，這個孩子看上去少年老成，實則重情重義。他就算來了老宅，精神受到極大沖擊，也絕對不會對他們幾個棄之不顧。

    如今楚火蘿受到襲擊，他連頭都沒回壹下，恐怕是受到了控制。

    “原來是血祭之法。”

    沈振衣卻有點意興闌珊。

    原本以為宣天威會有什麽樣的後招，最後卻也不過如此。

    格局限制人的行為，宣天威再怎麽厲害，終究不過是七傷世界的人而已。

    ——壹切，仍然是蝸牛角上的爭鬥。

    即使宣家老宅中埋藏的那個東西，確實是大殺器，恐怕這東西釋放出來的威力，連玄天城中那些大佬，也未必能預料的到。

    ——但即使如此，仍然有些無趣。

    冰宅之中，恐怖的氣息繼續在攀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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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七章 無意義

冰龍從地面竄出，穿梭飛行，殺氣凜凜。

    楚火蘿與紫寧君兩人，近乎被包圍的狀態。她們雖不懼，但也不由心驚。

    這些守護宣家老宅的冰龍力量強大，她們剛才壹人解決壹條，看似輕描淡寫，其實也用足了全力。

    “還有這麽多……”

    楚火蘿口中嘟噥，正如師父所料，宣家的宅子裏面，果然有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宣家禁地，擅入者死！”

    那雞皮鶴發的老婆子再次怪笑：“妳們將小少爺送到此地，說起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過可惜，誰叫妳們窺探不該窺探的東西！”

    尚未踏足古宅之內的沈振衣、紫寧君與袁小姐旁邊，也陡然從地面湧出純白的冰龍，攪纏在壹處，狀甚恐怖。

    老婆子動了殺心，是要將他們壹起留在這兒。

    “宣天威也算是個人物，不過仆役之輩，實在是氣量太小。”

    沈振衣漫不經心，他輕拍水晶王座，直趨而前，仿佛是當那些冰龍根本不存在。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兇狠的冰龍在沈三公子面前，就如同乖巧的蟲豸，凡他所行之處，盡皆退避！

    紫寧君與袁小姐跟在沈振衣身後，也沒有受到攪擾。

    老婆子雙眉壹挑，狹長的眼中放出冷光：“原來還有壹位高手！”

    宅子外的冰龍乃是寒氣余波所及，威力遠不如宅內，但也不至於如此畏縮——看來這個盤踞在水晶王座上的人並不簡單。

    原以為壹切都如老主人的安排壹樣，但到底過了這麽多年，總會有意外發生。

    ——老婆子並不覺得奇怪。

    老主人離開的時候，也曾說過多年之後，變化未必便如預期，但壹切變化，都在可控的範圍之內。

    她留在這裏，就是為了處理變化。

    別說是這些人，就算是練成了潛龍勿用的淵山僥幸未死，這裏也會是他的葬身之地。

    傳說，就應該有傳說的結局。茍延殘喘與後續故事，未免就顯得太無聊了。

    當然，只有在宅子內，她的力量才能發揮到淋漓盡致。

    所以老婆子並沒有再用冰龍阻止沈振衣，而是冷冷地看著他，壹路前行，直到踏入宅中。

    “著！”

    看到沈振衣走進宣宅大門，老婆子心中大定，獰笑著壹揮手。

    轟！

    地面震動，屋宇搖晃，數百條冰龍從地底沖出，將眾人立足之處塞得滿滿當當！

    “死！”

    老婆子怒喝，雙手合攏。

    ——借用寒冰本源之力，壹舉粉碎這些外來的入侵者！

    遍地冰龍，應該奮不顧身地向著異物撲過去，吞噬，破滅，毀棄壹切。

    然而……出乎老婆子的意料，那些冰龍好像是真的凍結了壹般，竟然僵在原地，壹動不動。

    不……不僅僅是不動。

    老婆子的眼珠子凸出，幾乎都要掉了下來。

    那些無知無識的冰龍，不但沒有本能地發起攻擊，反而是恭敬地向後退開，低下了原本高昂的頭顱！

    這不是攻擊，而是夾道歡迎！

    “這……怎麽會？”

    老婆子目瞪口呆，看著沈振衣施施然向前，楚火蘿與龍郡主也收了劍，安心地守在沈振衣身邊。飛漲中文 www.fzzw.net

    ——有師父在，看別人能作什麽妖？

    這冰龍乃是地心煞氣加上寒冰本源所化，兇悍之極，遇到任何敵人都會不死不休，尤其是在古宅之內，更是得到了陣法的加持，就算是高手到此，也要費壹番功夫。

    怎麽可能會不戰而退？

    難道那個年輕人，這麽令人畏懼？

    “妳是什麽人？”

    老婆子的心中浮現出恐懼。

    壹切，終於脫離了軌道。

    “先去拉住宣演。”

    沈振衣心不在焉，讓袁小姐去攔住還在癡癡向前走的宣演，袁小姐嚇的腿都軟了，但有沈振衣示意，膽子大了些，又確實擔心宣演，小碎步跑上去拉住了宣演。

    宣演癡癡迷迷，即使是被扯住了，也沒什麽特別的反應。

    “妳們……到底要幹什麽！妳們不要破壞老主人的大計！”

    老婆子慌亂，高聲尖叫。

    她拼命揮舞著壹個如同兵符的冰晶，然而所有的冰龍仍舊巋然不動，已經不再聽從她的指揮。

    它們，可能已經被恐懼和力量懾服。

    “我只是覺得，沒有必要再做多余的犧牲而已。”

    沈振衣淡然而笑，對她惋惜地搖了搖頭：“宣天威老先生的設計，我已經明白了，想不到他還真願意犧牲宣家壹族，尋找人類獲救的機會。可惜……到底還是水中撈月，難有所成。”

    他輕輕嘆氣。

    如今人族危亡，朝不保夕，有識之士無不在奔走呼號，想要回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宣天威也是其中壹個，當他意識到玄天城中的這些腐朽力量，已經不可倚仗的時候，他終於走了最後壹步。

    當然，宣家遇上這個東西，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妳……妳說什麽？”

    老婆子警惕，咬牙道：“妳既然知道老主人的計劃，便該知道這是人族自救的唯壹機會，妳快快將小少爺放開！他也有他的宿命去完成！”

    這計劃的最後壹步，便是破除萬難，來到此地的宣家最後血脈。

    只有宣家最後壹個男丁，才能夠完成契約，召喚出……那位大人！

    也只有那位大人現世，才能夠拯救瀕臨滅亡的人族，打破這陳腐墮落的城！

    “我知道妳的意思。”

    沈振衣略略點頭。

    到了此地，宣天威想要喚醒的是什麽東西，他也心知肚明了。

    這東西是否蘇醒，在沈振衣看來無關緊要，但若是沒有他來，陷於必死之局的人族，可能也只有死馬當作活馬醫，各種冒險的方式，總也要試試。

    宣家布局這麽多年，終於到了這壹步。

    恐怕這時候天牢中的宣天威，應該也選擇了結束自己的生命。

    他們要用宣家最後壹條命，換來壹次機會！

    沈振衣無意阻止。

    但他卻也不想白白讓壹個小孩子犧牲。

    “我想對妳說的，若是不用宣家的血，便能將此物喚醒，不知道妳容不容我試試？”

    他笑容中帶著幾分苦澀。

    他知道自己是對的。

    但如果實現，那宣家的犧牲，豈不是變得壹點兒意義都沒有？

    果然老婆子發出了淒厲的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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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八章 神不降於此世

“妳在胡言亂語什麽？”

    老婆子氣急敗壞。

    “妳以為妳在說什麽？妳以為妳是誰？”

    她虔誠地轉向宅子的中央，匍匐於地，喃喃祝禱，仿佛是在懺悔、安撫與道歉。

    沈振衣沒有搭理她，只是讓袁小姐拉著懵懵懂懂的宣演，不讓他再進壹步。

    “師父，他這是怎麽回事？”

    龍郡主上前檢查宣演的情況，不由皺眉，他似乎並未受到什麽外力的控制，也不是藥物或者其他術法，更像是自己在發呆。

    “只是降神而已，不必大驚小怪。”

    沈振衣語焉不詳。

    “降神？”

    楚火蘿湊過來——師父又開始說壹些她們不懂的東西了。

    好在她們早已習慣，不懂就立刻問。

    “那是什麽？”

    沈振衣略壹思忖，輕描淡寫道：“簡單來說的話，便是宣家血脈，乃是上古神人血裔。以獻祭之法，可以激活血脈中最後壹點殘余不多的神血，實現‘降神’。也就是說，在這荒蕪人世之上，造出壹個活生生的神祇……”

    “當然，只是個……”沈振衣斟酌用詞，頓了壹頓道：“只是個偽神而已，也許，連偽神都算不上。”

    這個世界，還不足以容納所謂“神”的存在吧。

    沈振衣仰頭望天，微笑不語。

    什麽？

    楚火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的存在？”

    那妳壹定是神吧？師父！

    世間愚夫愚婦，求神拜佛，塑造金身，祈求保佑。有許多人相信神的存在，但是對於修行武道之人來說，似乎都不太有信仰。

    她們自己擁有超凡之力，尤其是踏入神人境之後，舉手投足，便能改天換地，壽元綿長，與凡人傳說中的神祇有什麽區別？

    如果說九幽之地還有練武之人信神，那在七傷世界，這種比例已經小的已經可以忽略不計。

    妳這會兒突然告訴我世界上有神？

    妳真的不是逗我的？

    “沒有。”

    沈振衣搖頭：“這個世界上沒有。”

    七傷世界，是不可能有神的。

    楚火蘿、龍郡主與紫寧君秒懂。

    她們不約而同地擡頭望天。

    七傷世界沒有神，並不意味著更上壹層的世界沒有。跟隨師父這麽久，斬月飛仙了兩次，也應該習慣不斷攀升的世界。

    “神是什麽？”

    龍郡主有壹種奇妙的感應，向沈振衣詢問。

    沈振衣淡淡道：“是生而強橫的生靈，以神血傳承，也可說是大千世界中最強的種族之壹。與真龍相似，日後，妳們自然會知曉。”

    龍郡主有真龍血脈，這與神的血脈有異曲同工之妙。

    “那他們這是……”

    楚火蘿對著宣演與老婆子怒了努嘴，詫異道：“師父妳不是說，這世上容不下神麽？”

    老婆子已經站起身來，她面色驚異，色厲內荏道：“這位公子，我不知道妳是從何聽來這些消息！不過妳既然知道宣家乃是神之後裔，怎敢阻攔？妳可知真是老大人數百年布局，才得今日之果！只要喚醒神血，便能庇佑蒼生，救下千千萬萬的子民！”

    “妳怎能阻止！妳怎敢阻止？”

    她不知道沈振衣是聽誰說的，也許是老大人曾經透露給他？

    計劃中，不應該有這麽壹個年輕人。

    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宣家已經近乎死絕，只剩下壹個宣演，召喚神祇，復生世上，不得不行！

    決不能白白犧牲！

    只有神，才能拯救躲在城中茍延殘喘的人族，只有神，才能阻止兇獸滅世的肆虐。

    宣家人已經默默奮鬥了數百年，付出了全族人的性命。

    絕不可退！

    她的聲音淒厲而決絕，雙目之中，幾乎要滴下血淚。

    沈振衣哀憫地看著她，輕嘆壹聲：“那如果我要告訴妳，別說妳們原本的計劃成功的可能性極低，就算真的僥幸，以萬分之壹的機會激活了偽神的血脈，完成了壹次不完整的神降——”

    “——那也沒辦法拯救這個世界呢？”

    神，無法降生於此世。

    七傷世界，還不足以容納如此強大種族的力量和身軀，頂多，是萬千世界中的壹個小小投影而已。

    是否有神智，是否有力量，都是未定之天。

    很大可能，召喚出來的只是壹個憑著本能行事的瘋子。

    又或者，有壹些智慧，但力量，絕不足以抗衡這個世界上縱橫捭闔的兇獸之王。

    “胡說八道！”

    老婆子叱喝：“神壹定能拯救世界！壹定能！老大人說過！”

    是這個信念，讓宣天威賭上壹切。

    宣家人根本沒有想過有不成功的可能。

    這也是唯壹能夠拯救七傷世界的機會。

    “他錯了。”

    沈振衣意興闌珊：“凡人都會有錯，就算是智慧淵深之輩，在面對蒼穹之上深沈的未知，也壹樣會犯許多愚蠢的錯誤。這不怪他，只是缺乏見識而已。”

    對於宣天威的初心和努力，沈振衣只覺得憐憫，並不會小覷。

    他的智慧、忍耐與決心，都是上上之選，只是這個世界限制了他的眼光而已。

    “老大人不會錯！壹定不會錯！”

    老婆子涕淚交流，忽然跪倒在地，對沈振衣咚咚咚磕了幾個響頭：“我不知道公子是什麽人，但既然知道如此內情，絕非簡單人物。如今我們宣家的任務已經到了最後關頭，這是老大人的遺願，還請公子萬萬不要阻止，老身無禮，便是公子要了老身的性命，我也絕無怨言！”

    對方的實力深不可測，是出乎意料的人物，冰龍跪拜，逡巡不前，老婆子已經沒了阻止對方的手段。

    她也根本沒有動手的勇氣。

    所以只有哀求，希望這個從天而降的人物，不要破壞了宣家數百年的犧牲。

    那是……無數條性命和鮮血，無數醜惡與痛苦背後，終於凝結出來的希望之花。

    沈振衣嘆息。

    “妳還是不明白。”

    “錯誤的道路，怎麽會抵達正確的終點？”

    “凡人在未知的黑暗中前行，又怎麽會知道走到了哪裏。”

    他回頭，看著宣演平靜而癡呆的臉。

    “不過今日，我在這裏。”

    “那麽，就給妳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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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九章 萬龍朝拜

給妳們光。

    不必舉行什麽血腥的儀式，不必執行最後的犧牲。

    妳們想要喚醒的存在，那麽，強行讓他醒來吧。

    沈振衣端坐在水晶王座上，伸出手指。

    手指的頂端，有壹點綠瑩瑩的光。

    飄飄蕩蕩。

    像是蒲公英的種子，也像是春天飄零的飛絮，帶著生機和溫暖，慢悠悠地落入宣演眉心。

    妳若要光，便給妳光。

    “唔——”

    壹直處於懵然狀態的宣演，忽然發出痛苦的悶哼，身體蜷曲，翻起白眼。

    “妳幹了什麽！”

    老婆子飛身而起，不顧壹切地沖到宣演面前——她再怎麽畏懼沈振衣，此時也顧不得了。

    宣演是他們計劃的最後希望。

    她或許不在意他的生死，但壹定要在意他的存在。

    “不必擔心。”

    沈振衣無意阻攔，只是淡淡而笑：“無非是省了妳們血祭那壹步，保住這個小孩子的意識而已。”

    在下世召喚神祇，無法使用正常的方法，只能運用血祭——甚至是大規模的生人祭祀，才能引到神祇的些許關註，可能會在萬千世界之外，降下壹縷投影。

    宣家雖有神人血脈，但已經稀薄雕零，獻祭全族血脈，再以最後壹個男丁的血脈共鳴，才有壹線機會。

    這是個漫長而痛苦的過程。

    在這個過程中，宣演的意識無法與神降對抗，會消散於無形，也就等於是死了。

    或者說，他痛苦越強，降下神之意識可能就會更完整。

    沈振衣直接跳過了這過程。

    他激活了宣演的神之血脈！

    老婆子知道神降的過程，如今看到宣演的異狀，也不由驚呼出聲。

    “天眼！”

    宣演的眉心，出現了壹個金色菱形標記，在菱形標記中央，還有壹道皮肉裂開的縫隙，仿佛胎兒的肉眼，即將睜開壹般！

    ——這就是天眼！

    是宣家秘傳典籍之中，明確說明了，這是神降成功的標誌！

    這怎麽可能？

    老婆子幾乎懵了。

    如果按照原本的血祭之法，宣演至少要在煉獄池中痛苦七天七夜，這血脈最後的哀嚎與絕叫，才有可能穿越天穹，受到神之意識碎片的關註，此後神的投影降臨，還要在侵占軀體，這壹段時間同樣危險、漫長和慘烈。

    這壹場血祭就算壹切順利，預估也得半個月左右。

    半個月之後，徹底泯滅了意識的宣演，才可能獲得天眼垂青！

    這個男人，怎麽會壹舉手之間，就省去了中間的壹切？

    剛才沈振衣等人阻止她的時候，老婆子心中絕望，幾乎在害怕宣家謀劃了數百年的大事要就此失敗。但沒想到轉眼之間，付出了極大代價與犧牲的目標，竟然就這麽莫名奇妙的完成了？

    “公子是如何做到？妳到底……到底是什麽人？”

    老婆子神色恍惚。

    難道這個年輕人，也是壹位神祇不成？否則的話，怎麽能夠輕描淡寫，喚醒另壹位神祇？

    “棄劍山莊，沈三。”

    沈振衣輕聲嘆息：“妳也不要太驚喜，事情還沒完呢。遠古神祇，血脈意識碎片，天知道還有沒有理智。”

    話音未落，就聽宣演壹聲怒吼，忽然拔足飛起，撞破了頭頂拱梁，直上雲霄！

    地面上搖曳的冰龍，壹起發出啾啾的歡呼之聲，也是隨之竄起，在空中盤旋朝拜。

    ——如同萬龍搶珠！

    老婆子急急跟上飛起，擡頭望去，就見宣演懸浮於半空之中，面色蒼白，渾身上下透出璞玉壹般的光芒，柔光之中，又帶著壹線腥厲血色。

    冰龍們上下翻滾，又是歡喜，又是畏懼，拱衛在宣演身周。

    四面的空氣變得更加寒冷，耳畔仿佛能夠聽得到空氣結冰的聲音，島上的建築剎那間蒙上壹層寒霜，湖面冰層出現了裂紋——並不是融化的跡象，而是急劇降溫，將冰都要凍裂了！

    “冰龍朝拜，寒氣襲人。”

    老婆子眼中閃著淚花。

    “這真的是……”

    壹切景象，如同記載壹般無二。

    這就是神祇降世！

    宣家默默籌劃了數百年，付出了全族覆滅的代價，如今……如今真的實現了！

    “這是神祇？”

    楚火蘿等人跟隨沈振衣，不緊不慢地飄上半空。她瞧著氣質迥然變化的宣演，好奇發問。

    這個小孩子身上，確實傳來了強大而可怕的氣息。這絕不是以前這個小男孩可以擁有的實力，或許這就是真的神降。

    ——當然楚火蘿也毫不畏懼。

    “只是很小很小的壹片意識吧。”

    沈振衣不以為然地搖頭：“神若如同參天大樹，能夠落在這個世界的，不過只是壹片脫離主幹的葉子罷了。”

    “不過……”

    他看了看宣演緊閉的雙眼：“也足夠帶來麻煩就是。待會兒他睜開眼睛，若是尋常之色，或者藍綠色，便無妨。若是血紅色，妳們三人壹起出手，攔他壹攔。”

    “血紅色的眼睛代表什麽？難道是走火入魔？”楚火蘿瞎猜。

    “神與魔之間，也沒有那麽大的天塹。”

    沈振衣語氣平淡。

    “所謂神祇，便是天生能夠掌控天地本源的生靈，妳可以理解為，他們生下來就有神光護體，堪比神人境的武者。但論及心靈，其實與普通人也並沒有什麽差別。”

    天生的強大，並不意味著意識的強大。

    在不斷擴張自身，分裂千萬意識之後，神祇的信念與理智會變成什麽樣子，誰都無法預測。

    如果瘋狂的意識碎片得到了力量，那在這種低級的世界，可能便會造成極大的破壞。

    楚火蘿、龍郡主與紫寧君似懂非懂，不過師父說的不會錯，三人絕不質疑，壹起盯著宣演的眼睛，等著他睜眼。

    寒氣越強。

    氣溫越低。

    就在空間仿佛都要被凍結的時候，宣演忽然張開了雙手。

    萬天冰龍粉碎，化作呼嘯的雪花，剎那間被寒風吹得無影無蹤。老婆子欲要張口高呼，被那迫人的氣勢逼的說不出話來。她喉頭發出荷荷之聲，瞪大了眼睛，涕淚交流，心頭又被恐懼攫住了，只覺得別別直跳。

    與此同時，宣演張開了眼睛。

    壹剎那間。

    血！光！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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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壹十章 是修煉的機會？

“是紅色的眼珠！”

    “師姐！出手！”

    楚火蘿與龍郡主壹起嬌叱，飛身而起，劍光化作簾幕，阻擋在宣演面前。紫寧君不動聲色，緊隨其後，拔劍在手，為他們護法。

    她們如臨大敵。

    ——雖然宣演只是個小孩子，她們也不相信這神降之後他能變得有多強。但是沈三公子的吩咐，他們從沒有任何懷疑。

    三劍之勢，集合化作流光。剎那間便將宣演封鎖在內。

    她們的修行境界尚未突破，但是以劍而論，有足夠的自信。

    三人合作，更是默契，這同時出手，便是超她們壹個境界的高手也未必能夠輕易擺脫。

    “妳們幹什麽？”

    老婆子大急，高聲呵斥。

    她已經看不懂這夥人到底要幹什麽。

    但只是下壹秒，她就明白了。

    轟！

    宣演壹手指天，壹手指地，身外冰輪暴漲，發出劇烈的爆炸聲。

    楚火蘿、龍郡主、紫寧君三人的劍光，被這冰輪壹抵，剎那粉碎，隨後風暴驟起，三人就像是風中的柳絮壹般，在暴風雪中疾飛而退！

    四面冰結，轟然破碎，宣家老宅首當其沖，在劇烈的冰風暴中化為晶瑩齏粉，飄散空中。地面開裂，冰山湧起，仿佛要將這裏壹切化作冰雪世界。

    失控了！

    老婆子臉色煞白。

    宣家秘傳神降之法，本身就是極為冒險的行動，先不說之前血祭的艱難與犧牲，便是血祭成功之後，神祇降世，也未必就壹定能夠按照期待行事。

    也有可能，會失去意識，成為只知道破壞與殺戮的神之碎片。

    ——這本來就是風險之壹。

    宣天威說過。

    剛才沈振衣也說過。

    但宣家已經犧牲到這壹步，又怎麽可能停止。

    人，總是會抱著僥幸心理。

    更何況，老婆子也記得，當初宣老大人最後的交待。

    “若是，當真所得乃是神孽怎麽辦？”

    “那麽，便是神罰了。”

    她清楚記得，宣天威臉上悲憤絕望的神情。

    “若是神罰，人族便滅。”

    “……也不過，是早滅幾日罷了。茍延殘喘，何若拼死壹搏？”

    這世界若不改變，人類的末日就在眼前。

    這本來就是最後的掙紮。

    如果拋出的硬幣最後是反面，那他也願意輸得幹幹凈凈。

    這是宣家用壹族的性命，做出的豪賭！

    賭的，便是人族的——

    ——生！死！存！亡！

    如今看來，似乎是賭輸了？

    老婆子茫然。

    宣演紅眼，殺氣襲人，冰雪漫天，很快這裏便會成為人類無法立足的寒冰地獄。

    地獄的範圍還會不斷擴大，直到吞噬整個玄天城——乃至於，整個七傷世界！

    “神罰啊……”

    老婆子喃喃自語，甚至沒有運起神光來保護自己，滿心絕望，等待著被席卷壹切的暴風雪吞沒。

    “傻了啊！”

    楚火蘿輕嗤壹聲，翻身上前，伸手壹推，將老婆子推落地面。劍光閃動，咬牙抵禦寒冰地獄的侵襲。

    “這神的力量，果然好強！”

    她壹開始還存了托大之心，甫壹接觸，才發現如今的宣演擁有的強大神力。

    ——這寒冰地獄，便是宣演的神光展現，化作實質，境界之高，簡直堪比神人境的極限。幸好他人小力弱，神光的質量雖高，積累未足，所以她們三人聯手還能相抗。

    但是說想要阻止寒冰地獄的蔓延，這絕對是力有未逮。

    她們三人能夠在這其中自保，已經算是勉勉強強。

    “師父小心！”

    龍郡主回頭瞧見沈振衣仍然施施然坐在水晶王座之上，壹手還護住了壹臉懵懂的袁小姐。

    暴風襲來，他巋然不動，風雪自然而然，從他身邊掠過，不留壹絲痕跡。

    師父是不用擔心的。

    龍郡主松了口氣，與紫寧君楚火蘿連成壹氣。劍光如墻，盡力封鎖，然而還是只能節節後退。

    “我們……擋不住……”

    楚火蘿悲哀地發現這個現實。

    進了玄天城之後她們誰都打不過，如今竟然連個小孩子都解決不了？

    她咬著嘴唇，滿臉的不服氣。

    紫寧君神色沈靜，卻站在三人最前，閉目揮劍，只見寒冰之中有星星點點神光，竟然陸陸續續飛入她的體內。

    “這是……”

    龍郡主觀察仔細，發現這是紫寧君有意在吸納寒冰神力，若有所感，回頭看沈振衣，卻見沈三公子微微頷首，以示贊同。

    “楚師姐不要急！這可能是我們提升的機會！快看！”

    她壹扯楚火蘿，楚火蘿愕然擡頭，也見這奇異景象，如醍醐灌頂！

    與別的高手交手，人家神光內斂，神力具足，想要吸納根本就不可能，讓神力入體，等於就是讓人給妳重創。

    但這寒冰神力不同。

    神力自生，並非是宣演修煉而得，他也缺乏控制。

    只要能頂得住寒冰神意的自主侵襲，便可以吸納融入自身神光，加以提升！

    ——師父要她們阻擋宣演，根本不是指望她們能成功。

    ——又是給她們壹個修煉的機會！

    若不是能盡快踏入神人境第七重，在玄天城內部算不上高手，只能算是無名小卒，什麽事都參與不了。楚火蘿早就憋屈壞了，這平白吸納無主神光，提升修為的機會，怎能錯過？

    她怪叫壹聲，張開雙臂，不懼寒冷，朗聲大笑。

    沈振衣微微壹笑。

    “也差不多了。”

    宣演的寒冰神力，看似無窮無盡，但也不過是神降之時直接抽取的世界本源，七傷世界狹小，本源也弱，持續不了多長時間。

    不過，用點邊角料便宜三個女弟子升級，倒是壹個不錯的選擇。

    她們踏入神人境第七重，自己也就可以稍微輕松點了。

    總不能事必躬親。

    他輕輕咳嗽，對著漫天冰雪，渾不在意。

    “吼——”

    就在這時，宣演抱住頭顱，彎腰發出了淒厲的吼聲，聲震於野，四面冰山破碎，化作萬千冰晶如刀。

    “妳們退下吧。”

    沈振衣聳了聳肩。

    “寒神已降，最後覺醒，冰氣反噬，妳們先退回來吧。”

    最後那壹下，三個女弟子可未必能挨得住。

    話音剛落，天地便已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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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壹十壹章 神威

神降。

    神祇降世。

    在壹個無法容納神祇的世界裏面。

    這對於這個世界來說，是壹次挑戰，壹次機遇，但更大可能，是壹個災難。

    這世界的本源力量，與侵襲入這世界的神力撞擊、融合，最後化作洶湧的寒冰洪流，如同火山噴發壹般，以宣演的軀體為中心，沖天而起，籠罩四野！

    沈振衣讓楚火蘿三人阻攔宣演，純粹是想讓她們借著泄漏無主的神力提升自己的境界。

    ——至於真正阻擋神威，這還不是她們三個能夠做得到的。

    冰封壹切的洪流仍在繼續。

    楚火蘿殺人已經退到了沈振衣身邊，看著那肆意的寒冰風暴摧毀壹切。

    老婆子欣喜若狂，拜伏於空中，但神並沒有給她憐憫，在如有實質的寒冰洪流過去之後，只留下壹座璀璨透明的冰雕轟然墜落，粉身碎骨。

    龍郡主驚呼壹聲，捂住了嘴巴。

    這老婆子不知是何來歷，但修為境界還在她們之上，在這寒冰洪流之下，竟然沒有絲毫抵抗力。

    “這就是神威。”

    沈振衣淡然而笑，並不在意。

    “神光之上，化為神威，有無窮變化，傷人無形。”

    他頓了頓又道：“只是在這七傷世界，未能盡展，所以妳們也不必擔心。”

    質的變化，導致低壹層次的對手，根本無法抵擋。

    當然，這也只有神降的這壹剎那，才能有些許神威泄漏——否則的話，真神降世，橫掃七傷世界，宣家的理想或許真的能實現了。

    遠處，也傳來幾聲哀鳴。

    被病劍仙淵山屠戮之後，追殺宣演的隊伍不敢再湊近，但也有斥候探查，想看宣家到底搞什麽鬼。這會兒湊近了細看的就倒了血黴，在寒冰神威的侵襲之下，連跑都來不及，與那老婆子歸於同壹命運。

    “宣家……竟然養了壹尊神？”

    極遠處，金衣會主站在面具人的下首，面色惶然。

    舉目望去，只見壹片蒼茫，山舞銀蛇，原馳蠟象，冰封天地。

    在這天地之中，只剩下寥寥幾個活人。

    在冰雪的中央，雙目血紅而冰冷的宣演懸浮於空中，雙臂垂下，衣袂揮動。

    另壹邊，沈振衣端坐於水晶王座之上，楚火蘿、龍郡主和紫寧君簇擁在他身邊，袁小姐瑟瑟縮縮，躲在背後。

    她何曾見過這麽恐怖的景象！

    父親的本領，自己壹輩子也追不上。這次如果能活著回去，那就趕緊把壹切都結束，快點躲到鄉下去隱居，安穩過上壹生算了！沒有金剛鉆，攬不了這瓷器活啊！

    他們這幾個人，引起了宣演的註意。

    宣演的目光冰冷，居高臨下，掃過沈振衣等人，開口叱喝：“螻蟻！”

    他的聲音變得如同成熟男子，還帶著嗡嗡的回音。

    “這不是他……”

    袁小姐面色蒼白，囁喏而言。

    “不錯。”

    沈振衣渾不在意：“這是那神祇的殘余意識，還沒有與宣演的意識完全融合，不過也就是這麽壹小會兒的事了。”

    他輕描淡寫，也沒有將神放在眼裏。

    “大膽！”

    宣演大怒，厲聲呼喝。

    “在我寒冰神威之下，妳們竟然不回歸，真是令人厭惡。”

    “既然如此，那就讓妳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寒冰神威下降，壹切化為冰之本源，不再有什麽生命和意外存在，這才是純潔與透明之美。

    看到近在咫尺的幾個異物，神祇本能地厭惡。

    作為本體意識千萬分之壹的碎片，情緒被極端放大，也沒有什麽理智思考的能力，只憑著本能行動。這位虛假的神祇毫不猶豫伸出手掌。

    壹個寒冰牢籠憑空出現，從天而降，要將沈振衣等人禁錮！

    生殺予奪，盡在我手！

    “這種小技倆，就不必拿出來了。”

    沈振衣心不在焉，身子不動，只是張口輕輕吹氣，就聽砰然碎裂之聲，寒冰牢籠粉碎，化作塵埃。

    宣演的面色壹滯。

    這才是他第壹次正眼望向沈振衣。

    “人類，妳比我想象的強大。”

    在這種低級世界，不應該有什麽強大的人類，在神威之下，應該都是意念之中都可以消滅的敵人。不過……或許是自己衰弱的太厲害了，神威居然能夠被抵消。

    但這也不過是僥幸而已。

    只要自己稍微認真壹點，就能夠輕而易舉奪去對方的生命。

    他手握著冰雪的王冠，掌控著寒冷的法則。

    壹切生靈，只配匍匐在他腳底哭泣和哀求！

    在這種極度衰弱的時刻，能夠給壹個人類以正面對話與對抗的機會，那是給他最大的榮幸！

    “我給妳賞賜，給妳榮耀！讓妳出手，讓妳知道對抗神，到底是怎樣的愚蠢。”

    小孩子的身軀發出狂笑，這種詭異的反差感，讓楚火蘿等人都覺得心悸。

    “拔劍吧！我知道妳是壹個劍客！”

    人類的劍客，總是自以為是的高傲。

    他要摧折對方的劍鋒，踐踏他的驕傲，這才是神與人相處的方式。

    沈振衣不動聲色。

    他瞥了宣演壹眼，微微搖頭：“我不用拔劍。這天地萬物，包括這寒冰洪流，都是我的劍。”

    “甚至，包括妳這位虛弱的神祇在內，也不過是我的劍而已。”

    “我已經不需要劍。”

    他誠懇開口，其實說的全部都是事實。

    但這立刻惹惱了宣演。

    神祇怎麽可能是別人的劍？

    這對於他來說，是最大的侮辱！

    “妳找死！”

    宣演發出怒吼，雙手合攏，結成三角手印，就見手印之中，冰雪旋轉，仿佛是壹個巨大的黑洞，噴出無限的寒冰洪流，要吞噬壹切！

    首當其沖的，正是閑坐於水晶王座之上的沈振衣！

    原本擴散於天地的寒冰洪流，已經能夠凍結壹切，如今聚合在壹處，如龍！

    無法抵擋，摧毀壹切！

    這是寒神的懲罰，也是地獄最終的歸宿！

    沈振衣卻只是微笑。

    那可怕的洪流沖到他面前，但並沒有帶來恐懼和毀滅。

    他甚至連頭發絲都沒有亂壹根，白衣束手，姿態如行雲流水壹般。

    ——也沒有起身。

    ——只是，輕輕地揮了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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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壹十二章 無濟於事

靜止。

    咆哮與風雪，在剎那間變作壹片寧靜。

    在肆虐的寒風中，開出春天的花。

    溫柔。

    楚火蘿幾人感受到了春風的溫暖，那即將毀滅壹切的寒冰洪流，仿佛剎那間消失無影。

    冬去春來。

    這簡直不是武道，而是奇跡。

    ——不可能發生的奇跡。

    見過壹夜間凍結的大地，卻不可能有壹瞬間回春的世界。

    復蘇與溫暖的力量，都是緩慢的，不知不覺的。只有在沈三公子手中，這才變成了能與肆虐的寒冰抗衡的力量。

    “這是……”

    宣演瞇起了眼睛。

    他認真地看著沈振衣，瞳孔化作了金色的三角形。

    “妳不是……”

    他壓低了聲音，喃喃自語。

    “這還不是等妳的時代，不是妳的世界。”

    沈振衣安坐於水晶王座之上，神情淡淡：“宣家想的太天真，但這個世界，也還容不下壹位神祇。”

    “退去吧。”

    他厭倦地揮了揮手。

    “哈哈哈哈哈哈！”

    宣演迸發出瘋狂的大笑聲：“這麽壹個低級殘破的世界，我難道真的稀罕麽？人族永遠這麽愚蠢，在這被獸族剿滅的末世，居然想要得到拯救？我從未聽過這麽好笑的笑話。”

    在離開前的壹剎那，神的神智仿佛恢復了清明。

    即使只是意識的碎片，也不妨礙他在短時間之內了解了七傷世界的真相，或許是通過宣演這個小孩子的記憶，或許是另有方法，但他很快就發現，這確實是壹個瀕臨毀滅與顛覆的世界。

    獸族勢大，人族龜縮。

    到了這種地步的世界，壹方早已大勢已去。

    不用幾百年，這裏就會變成壹片荒土。

    ——不，甚至更快。

    金色的瞳孔中露出了殘忍狡黠的笑意。

    這個世界，註定要毀滅的。

    居然還有人抱著天真的理想，期待有外界的力量來救世？這些低級世界的人類，到底是有多愚蠢啊？

    “這世界如何，就不勞煩妳操心了。”

    沈振衣微笑。

    “人族自有生存之道，如果妳運氣夠好，應該是能夠看到的。”

    這個世界。

    僥幸有了沈三公子。

    那麽……應該就不會毀滅了。

    他擡頭看著長空，白天陰雲籠罩，看不見月眼所在，但月眼的位置，他記的清清楚楚。

    宣演冷笑譏諷：“妳還想以壹人之力，對抗大勢？人族之中，總是有這樣的人？可惜，世界在下墜的時候，沒有人能夠托得住。妳所選擇的，註定是壹條死路，即使妳已經領悟了足以抵抗神威的武道，但在這世界限制之下，壹切不過是笑話而已！”

    逆天而行，必死無疑！

    沈振衣根本就懶得回復。

    這幾句話的功夫，漫天風雪早已消散無蹤，宣演的模樣也漸漸恢復了正常，他眸中的金色越來越黯淡，臉上更露出惶恐的神情。

    “差不多了。”

    沈振衣回頭對袁小姐說：“去接住他。”

    話音未落，就見宣演雙眼壹閉，從空中墜落，袁小姐急忙竄出，伸手將他抱住，只覺得入手輕飄飄的，無非還是個孩子，哪裏還有剛才神威天地的感覺。

    她詫異地回頭望著沈振衣。

    “神降成功了。”

    沈振衣知道他的疑惑：“從今日開始，宣演就擁有了古神血脈，他自己的意識也完全融合了神意碎片，仍然是他自己。等他能夠完全掌控自己的力量，卻可以有半神之威。”

    ——不過這個過程，真的非常漫長。

    宣天威的計劃，壹開始就是沒什麽意義的。

    如果宣演無法以自己的意識控制神降，那神降不過就是壹場堪比兇獸的災難。

    而如果宣演控制了神的意識，那或許他完全發揮出神降的力量之前，兇獸早就摧毀了玄天城。

    宣家千年謀劃，壹族殉難，也不過是拼那麽壹線生機而已。

    龍郡主聽沈振衣的分析，嘆息道：“我想那位宣老大人應該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他心性如此，又怎肯放棄？”

    雖然素未謀面，但從宣演的身上，她感覺到了宣家人的痛苦和堅持。

    “或許吧。”

    沈振衣搖頭。

    他的目光落在沈睡中的宣演身上，久久不動。

    不管如何，宣天威確實給這個世界帶來了變數。

    ——宣家養了壹尊神！

    各大勢力，很快就得知了消息。

    所有人都在猜宣天威的底牌是什麽，但所有人都沒想到竟然是這種可怕的東西。

    “神？”

    十九王爺揚著眉毛。

    他面色陰沈，以往常帶的傲氣在萬賢局鎩羽而歸之後，蕩然無存，只帶著壹股戾氣。

    最關註這個消息的，當然是皇族壹派。

    他們本來就是借著元王爺被刺殺之事鬧起來，對付宣家，沒想到宣家居然是順水推舟，以全家獻祭，弄出壹個什麽神來！

    真是開玩笑！

    “元老派這些人，當真是各懷鬼胎，誰知道他們想幹什麽！玄天城中留著他們，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他狠狠咒罵。

    金衣會主站在他對面，苦笑道：“這次恐怕元老派的人也料想不到，宣天威居然藏著這麽壹個大殺器，千年之間絕口不提，這是想要同歸於盡啊！”

    “夠了！”

    正中面具人開口，他語聲威嚴。

    “元老派那些人是什麽德行，我們還不知道？”

    皇族壹派與元老派鬥了這麽多年，當然知道這些人的心思。

    爭權奪利壹把好手，哪家人手裏不藏著幾個見不得人的底牌？原以為宣家是軟柿子，沒想到看上去大公無私的宣天威，也壹樣有自己的私心。

    “現在當務之急，是要知道這個神降到底是什麽東西？所謂神祇，真的能夠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麽？”

    面具人冷冽之極。

    對神的了解，他們皇族壹脈，應該是最清楚的，因為傳說之中，皇族便是神的後裔。他們有比宣家更純粹更強大的神之血脈。

    神降之說，也曾有記載，但大多數人，只覺得是荒誕無稽，是傳言而已。

    如今事實擺在眼前，那又不同。

    “除此之外，如果有機會，我們能不能把這位神祇，掌握在自己手中？”

    面具人詢問十九王爺和金衣會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