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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近來京城的人都說庸郡王好運道,雖然爹娘早亡,可碰到了心善的嬸娘,宛若慈母一般將他拉拔長大,也不想自己的親生子沒能封爵,只急急地為承繼爵位的侄子打算,讓他有機會在皇上面前露臉,得了青睞。
下聘訂下的沐家姑娘雖是商戶之女,可那商戶可不是普通的商戶,是個跺跺腳京城便得震一震的大商戶,還是京城一些權貴世家的座上賓呢!
茶樓頂樓的廂房內—
“甯大哥,你這回真委屈了。”邢天官有些小心翼翼地瞧著視若兄長的好友,安慰道。
他是戶部尚書的老來子,向來極為得寵,個性有些驕傲,對旁人總是不假辭色,可是對甯莫北那可是打心裡服氣。
打從寧、沐兩家的親事訂下後,各種流言蜚語就不斷地流竄著,說得最多的便是庸郡王府之所以訂下這門親事,是因為看中了沐家的錢財。
更有誇張者,直接將甯莫北比作吃軟飯的,靠著自己的爵位娶進了一位女財神,那話能有多難聽就有多難聽。
聽到那乾巴巴的安慰之言,甯莫北抬頭瞧了瞧自己的兄弟,清淡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興味,他端起眼前的酒杯,仰首一飲而盡後,淡淡地說道:“委屈什麼,是人家姑娘委屈了。”
“她有什麼好委屈的,聽那沐家張狂的模樣,也不知道有多粗俗。”邢天宮很是鄙夷地說道:“採買嫁妝的大手大腳,活似個粗魯的暴發戶,沒得讓人膩味。”
“這沐家嫁女兒,尤其她曾經被當成守灶女教養著,若是沒有這等排場,豈不委屈她了?”
“你怎麼還替她說話啊?要知道,若不是她,你怎會成為眾人議論的對象,就連皇上對這樁婚事都有意見。”
“誰有意見都沒用,明兒個就要拜堂了。”
甯莫北慣常的淡然語氣中添了一絲辨不明的急切,若是心細些,便能發現他今日的心緒似乎有些不平穩,可偏偏邢天官的性子向來大剌剌的,又沉浸在一股替好友打抱不平的憤慨之中,絲毫沒有察覺。
“我就是覺得沐家的姑娘配不上你,別說是商家出身,還是個庶女,連做侍妾都嫌太差。”邢天官沒好氣的說道。
他一逕的氣怒著,沒發現甯莫北的臉色沉了幾分,猶自憤憤然續道:“我早說你那嬸娘半點好心沒有,嘴上把這親事說得天花亂墜,仿佛幫你尋了這門親事是多大的恩情似的,但她一個內宅婦人,又怎會不知道一個上不了檯面的妻子,會對你造成怎樣的損害,要我說,她這是殺人不見血。”
世人都道甯大哥的嬸娘是個心善無私的大善人,待侄子比待親兒子還要好,可他與甯大哥認識了這麼多個年頭,雖然他不愛談論自個兒的事,但他這個局外人看得可清楚了,她可是陰毒得很。
她在甯大哥年輕時就鐵了心地將他往廢裡養,待發現甯大哥根正,怎麼也養不廢之後,就開始使絆子,前幾回甯大哥能在皇上面前露臉,才不是她給了助力,全是因為甯大哥的算無遺策。
所以他心裡頭對於那個心善的嬸娘可是半點好感皆無。
“怎麼會,嬸娘這是知道父母雙亡的我沒根底,若是有了沐家的嫁妝支撐,再加上我的祿銀,准能將日子過得好,所以才沒給我訂那些琴棋書畫皆精的貴胄世女,這叫做實惠。”甯莫北勾唇揚笑,那刀雕斧鑿般的俊臉好似瞬間被春陽拂過,少了以往的冷寒。
“實惠什麼?她根本就是想讓你被人笑話,無所不用其極的壓著你,免得你的風頭壓過了她那兩個敗家子。”他義憤填膺,就連雙手也緊握成拳。
甯莫北又替自己倒了杯酒,緩緩地啜了一口,有些不解的問道:“你真的認為沐家姑娘那麼不好?”
“倒不是好不好的問題,我也沒見過那沐家姑娘,可她是庶出,又是商家女,這樣的姑娘怎麼配得上你這位在皇上跟前炙手可熱的郡王爺!”
“就這樣?”甯莫北也知道這是許多人心裡頭的想法。
這世道,從來就不缺那膚淺又眼皮子淺的人。
他就不懂,為何他們這些所謂的達官貴人能這般瞧不起商戶?這世道若沒有這些南來北往的商戶,這天下只怕就要餓死大半的人了。
“這樣還不夠嗎?”邢天官怪叫一聲,顯然不明白他到底是怎麼個想法。
自己說了老半天,甯大哥卻好似完全沒聽進去,連順著他的話說一句沐家姑娘不好都不肯,若說這是為維持男人的風度,那也太道貌岸然了些,他的甯大哥可從來不是這樣的人啊!
難不成……甯大哥是真心想娶沐家姑娘為妻?
兜著心頭的猜疑,邢天官凝了神,仔仔細細瞧著甯莫北的臉色,可瞧了半天,他的神情依舊平靜無波。
“甯大哥,你該不會真的動了心思了吧?”雖然覺得不可能,邢天官還是忍不住問道。
這一、兩年甯大哥都忙著南來北往的替皇上處理事情,怎麼可能有心思去想男女情愛?
“你多想了,自古以來婚事就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連沐三姑娘的面都不曾見過,又怎會動什麼心思,只是……”
“只是什麼?”邢天官心急的追問道。
“既然她將是我的妻,那便是我的責任,我該護她一世周全,更何況就我這樣的,又憑什麼嫌棄她的出身呢?”
“這……你說的似乎也是在理。”
甯莫北的這番話自是掃去了邢天官心頭的懷疑,畢竟對他而言,像甯莫北這樣做大事的人,怎麼可能會像那些軟趴趴的書生般,把心思放在與女人之間的風花雪月上呢!
但他想了想,又再一次好奇地問道:“甯大哥,這個妻子可是你那嬸娘強塞給你的,你就不怕她和你那嬸娘是一路的?”這也是他之所以對沐琅寰很有意見的最大原因。
倒沒想到向來大剌剌的邢天官竟會想這麼多,甯莫北忍不住挑眉看向他。
“做啥這樣瞧著我?你那嬸娘對你向來沒什麼正心思,我會這麼想也是理所當然。”
甯莫北微抿的唇微微向上彎了彎,輕聲說道:“放心吧,她不是這樣的人。”
熟識他的人都以為這個妻子是嬸娘強塞給他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個新嫁娘是他用盡了心機,自個兒謀來的。
那年他不過二十的年紀,過了幾年荒唐的生活,若非爹爹生前的好友沐郎山的一席話,他現在應該還過著渾渾噩噩的日子。
沐叔叔是一個溫文爾雅的男人,雖然是個走南闖北的生意人,瞧著卻沒有一絲銅臭味兒,反而儒雅得像是一個名士。
他們是在一個酒肆中遇上的,那時他和一群豬朋狗友喝多了酒,在酒肆裡喧嘩著,也不知道沐叔叔是打哪兒冒出來的,帶著渾身凜然的氣息,打量著他好一會兒,才淡淡地說道—
“真是可惜了庸郡王的一身磊落,竟然得了你這麼一個兒子,這庸郡王府的榮光只怕就要斷在你的手中了。”
那語氣滿含的濃濃婉惜之意,雖是說得雲淡風輕,可是聽進甯莫北耳裡卻宛若千斤之重。
“你是誰?”年少輕狂的他怒氣衝衝地質問,雖是滿懷的怒氣,卻因一身頹唐的氣息給掩得瞧不出任何的氣勢。
“我是誰不重要,但你知不知道你是誰?”
“我是庸郡王!”他挺起了胸膛,說出這個讓他無比驕傲的封號。
“我所知道的庸郡王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不是你這種酒色財氣皆通的紈絝子弟,你辱沒了你爹的一世清名。”
“你是什麼東西,憑什麼這麼說?”他那因為酒氣而有些混濁的眸子瞪著眼前莫名其妙出現的男人,大聲的質問著。
“就憑我與你爹自少年就結為好友,我便有資格說你一說。”沐郎山一身溫雅,唇角含笑,但語氣冷然地說道。
好友英年早逝,唯一留下的獨子竟成了這模樣,他的心裡充斥著無限的惋惜和不舍。
本以為皇上瞧著好友的功績也會好好對待失怙的孤兒,得到最好的教養,卻沒想到竟整個被養歪,心裡頭忍不住想要拉這個桀傲的少年一把。
想到這裡,他驀地伸手握住甯莫北的手腕,別瞧沐郎山一副儒生的模樣,其實力氣還是很大的,久浸酒氣之中的甯莫北完全掙脫不開,只能被他直直地拉了出去。
身為郡王府的主子爺,他的隨從自然也不少,只要一揚聲,就會有人來助他脫離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可是他卻奇異的不想揚聲,到最後不用沐郎山強制,他也乖乖地跟在他後頭走。
沐郎山帶他去的地方不遠,只不過隔著酒肆約莫十來間的店鋪。
他才剛走近,就聽到一個小姑娘的清脆嗓音,清亮的聲音透著一股同沐郎山的淡漠。
“黃掌櫃的,不如你來給我說說,為什麼今年江南風調雨順的,生絲產量比去年多了五成,可你進的生絲價格也比去年多了五成?”
甯莫北聞言一愣,好奇的連忙幾步上前,便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與一個年齡可以當他祖父的掌櫃,有條有理的說著話。
“三姑娘,這……雖然江南今年生絲產量多,但質地並不很好,那頂級的生絲價格反而漲了一番。”
“嗯!”小丫頭聞言,點了點頭,臉上漾起了一抹笑。
就在老掌櫃以為今日自己過關之時,她又朗朗地開口說道:“黃掌櫃的,這頂級生絲的價格是漲的,但不是漲了一成,而是漲了一分,上旬的時候胭脂坊的駱掌櫃才進了一船的生絲,品質極好,買價卻不到咱們的七成,不如黃掌櫃給我解釋一下,咱們這批生絲到底有什麼好的,能夠貴上這麼多?”
“這……這……”
甯莫北眼看著那小丫頭把老掌櫃給擠對地說不出話來,眼中流露出一抹讚賞。
不知怎地,那小丫頭自信滿滿的模樣徹底地吸引了他的目光。
看似稚幼的孩子,但卻渾身光華流轉,仿佛刻進骨子裡的傲氣竟讓人捨不得移開目光。
這時沐郎山扯了扯他,示意他離開,等到走了十幾步開外,沐郎山才對著他說道:“她是我的女兒,這幾年是被當成承嗣女養大的,做為一個承嗣女,要學的東西很多,可那丫頭從不喊苦,身為她爹,我倒是從不遺憾沒有一個兒子,你雖然是個男孩,可卻沒有那丫頭的硬肩膀,你覺得你能讓你爹驕傲的和我說出一樣的話來嗎?”
沐郎山正色地盯瞧著甯莫北,語氣帶著濃濃的責備,但甯莫北卻無法為自己辯駁一聲。
“孩子,別人要你成個什麼樣,那是別人的事,重要的是你自己要成為怎麼樣的人,若是你當真遇到什麼困難,你可以來找沐叔叔,只要不是渾事,沐叔叔都會幫你的。”
望著沐遠山離去的身影,再想著方才那一身粉紅,嬌俏可人的小姑娘在面對大掌櫃時的那份從容淡定。
渾渾噩噩過了那麼久的頹唐日子,甯莫北頭一回撥去了眼前的迷霧,終於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在接下來那幾年奮發振作的日子裡,他竟莫名地養成了一個習慣,只要每每遇到難處,他都會忍不住地溜去沐家,偷偷地瞧上那個嬌俏的小姑娘一眼。
即使只是一眼,她的驕傲與能力都讓他與有榮焉,然後努力鞭策自己,想讓自己成為一個足以與她比肩的男人。
亮如圓盤的明月緩緩地爬上天際,明兒個就要成親的沐琅寰卻沒有半點新嫁娘該有的忐忑,她依然遵循往日的習慣,酉時末便散了發,躺上了榻,讓春雪替她拿了本遊記,半倚在榻上看得津津有味,看到有趣之處還不忘嘖嘖稱奇的自言自語。
她的悠閒讓留在房內當職的春雪和春雨感到瞠目結舌,雖說三小姐從小便很有自己的主意,且氣質端凝,少有什麼事能讓她緊張,可面對女人家一輩子的大事,三小姐的表現也未免太淡定了。
“小姐該早些歇了,明兒個寅末就得起身,還得忙上一天呢!”
沉迷在手中的那本遊記之中,春雨的話沐琅寰半聽半漏的,揮了揮手隨意地說道:“不過是拜個堂,也不是什麼大事,別吵,正看得精采呢!”
聞言,春雨更錯愕了,成親若不是大事,到底在三小姐的心目中,啥事才是大事啊?
“可是……”
當她正要張嘴反駁,便聽到門外花徑上傳來拐杖重重拄地的聲音。
只要聽到這聲音,沐府上下沒有人敢不趕緊打起精神。
沐老太爺一進門,就沖著春雨和春雪揮了揮手,兩人對視一眼,又飛快的瞧了眼依然半躺在榻上,仿佛完全沒有發現老太爺到來的沐琅寰一眼,在沐老太爺那雙依然矍鑠的目光中,疾步退了下去。
“咳!”沐老太爺見丫鬟離開了,但自家孫女還是連頭也不抬,當下便被氣樂了,重咳了一聲,提醒她別太拿喬。
沐家幾個主子,膽敢這樣無視他的人,也就他這個孫女兒了,也就她的脾性最像他。
他都已經站在這兒好一會兒了,她還能氣定神閑地看著她手裡的雜書,仿佛整個人紮進了那本書裡,完全沒有意識到他的存在似的。
沐老太爺見她這樣,也沒有如春雨她們憂心的那般大發脾氣,只是左右環顧著這間已經被收拾得喜慶的屋子,還有掛在邊上的那件繡滿了喜慶圖樣的大紅嫁衣。
他緩緩幾步踱了過去,仔仔細細瞧著那件嫁衣,看得有些失神。
沐琅寰此時終於放下了書,站起身來,瞧著祖父那微駝的背,眸中一陣熱意襲來。
她怔怔地望了一會兒,眼努力地眨了眨,又眨了眨,這才將鼻頭的那股子酸意給眨沒了。
沐老太爺瞧完了嫁衣、又瞧了瞧那頂用一顆顆鴿子蛋大的珍珠鑲得滿滿的鳳冠,確認了鳳冠和嫁衣的細緻,知道沒有委屈了這個他向來疼入心坎裡的孫女,他這才心滿意足地回過身,就見孫女正怔怔地望著自己,不由得掩去了方才盈繞心頭的柔軟,叨念出聲。
“你這丫頭傻愣愣地瞧著我做啥?越來越沒規矩了,知道我進來了也不懂得叫人。”
“祖父。”沐琅寰從善如流地低喊了一聲,清脆的嗓音似乎多了幾分沙啞。
沐老太爺一聽,心不由得一緊。“方才使的那個小性子,是在怪祖父將你許給那樣的男人嗎?”
“不是。”提到自己的親事,沐琅寰的語氣又悶了些,但其實她很清楚祖父並沒有虧待于她。
以庸郡王的家世、性格和才幹來說,只怕已經是祖父能為她找到最好的了。
只不過這個最好是老人家所認為的最好,而非她覺得的好。
如若讓她選擇,她倒寧願不嫁人,反正她有花不完的銀子,也不用靠什麼人養。
“哼!你什麼時候也學會說這些違心之論了?”
“倒也不是違心之論,祖父會找這麼一個人,只怕還是怕身份或者能力太差的壓不住我的性子,是吧?”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沐老太爺沒好氣地咕噥了一句,又瞪了孫女一眼,眸底刹時漫著濃濃的不舍。
他緩緩地步上前,沐琅寰馬上迎了上去,將他扶著坐了下來,神態之間不經意流露出一抹子的親昵。
“壓著你的性子是真,你被我和你爹當個男孩般教養了這幾年,早已不是一般的閨閣千金,那時我和你爹以為你得守灶,得守著咱們沐家這一大片的基業,所以拚命的讓你練出了一身不形於外的霸氣,誰知道你爹雖然走得也早,卻留下了慎哥兒這條血脈,這幾年祖父瞧著,慎哥兒除了心善之外,資質倒是平庸得很,壓根比不上你這丫頭,可如今有了慎哥兒,祖父就不能再委屈你。”
“哪有什麼委屈,我平日裡花著沐家的銀子,因為沐家的銀子享受著錦衣玉食、奴僕如雲的日子,自該為沐家做點兒事。”
她是打心底這樣認為的,所以打從知道自己被推進了泥坑,她的心裡就沒有起過一絲絲的埋怨,方才那樣表現,不過是知道祖父老人家心裡覺得對她過意不去,才會刻意傲嬌了一把,好讓祖父有個臺階下。
“那你這麼大剌剌地不把明日的成親當回事兒,又是什麼個意思?”
“它就真的不是回事兒啊!”真心覺得自己被冤枉了,沐琅寰揚了揚語調,有些沒好氣的說道。
“怎麼就不是個事了?”沐老太爺就不懂了,雖說三丫頭是比一般姑娘晚出閣,可總歸還是個姑娘家,瞧瞧旁人家的小娘子成親那含羞帶怯的模樣,再看看眼前全然不當回事的孫女,他頭一回有些後悔自個兒將三丫頭養得這樣強悍。
“‘每個姑娘家都要成親的,是件尋常事兒’,這句話是您說的吧?”
“這……”
“‘反正就算老爺子老眼昏花,找了個不好的,你身上兜著成堆的金山銀山哪兒不能去’,這話也是您說的吧?”
聽著這聲聲的質問,沐老太爺瞪大了眼,不服氣的想要反駁,可又不知該怎麼把話扳回來。
見祖父語塞的模樣,沐琅寰樂了,她笑容燦燦地說道:“您就放心吧,慎哥兒的前程我不會忘,咱們沐家的血海深仇我也不會忘,至於樂呵過日子這件事,當然就更不可能忘,您可要好好活著,瞧著我怎麼攪了那一池水。”
豪氣萬千的誓言用那輕婉的嗓音吐出,沒有雷霆萬鈞之勢,卻讓人聽出裡頭蘊含著的堅定。
沐老太爺望著孫女那張極似他那早逝老伴的臉龐,心中的酸澀夾雜著一股子的自豪。
果然不愧是用沐家這一大家子的血海深仇養出來的姑娘,原本她這年紀正該活得恣意飛揚,如今卻因為他這個老頭子心中的一股怨念,殫精竭慮,連要出嫁了,也還知道說這些話安他的心。
然而這樣的她也讓他心疼,饒是他平常再內斂,想到最疼愛的孫女兒就要出嫁,他終究忍不住眼眶泛紅,伸手撫了撫她的頭頂,愛憐地交代道:“傻丫頭,我知道最近這些下人慢待你了,但你別在意,這個家只要有老頭子在的一天,便是你的靠山,要是在郡王府受了委屈,回來跟老頭子說,老頭子不會讓你白受氣的。”
沐琅寰感受著祖父手心傳進她頭頂的溫暖,淺淺頷首。
除非她想委屈了自己,否則又有誰敢給她臉色看呢?
月兒落下,太陽還未升起之際,反倒讓房裡顯得一片漆黑。
躺在床上發呆,沐琅寰感到頭昏腦脹,思緒也不似平常清明。
本以為自己該是一夜無夢,畢竟只是拜個堂罷了,不是什麼大事兒,誰知她竟也會輾轉難眠,一會兒想著那甯莫北究竟是什麼性子,竟會任他那嬸娘操縱至此,一會兒又想著慎哥兒還小,沐家除了祖父坐鎮便再無可用之人,祖父該有多勞心勞神,再一會兒竟又忍不住地想著自己與甯莫北會是一對怎樣的夫妻……
若能相敬如賓那是最好,可如若不成,她又該如何?再說了,他那個嬸娘可不是省油的燈呵!
腦海中思慮萬千,竟至天明都沒有睡過去,躺久了渾身酸疼,盤算著時辰應該差不多了,便自個兒坐起身來,想要從榻邊的矮幾上取來斗篷搭上,誰知道又碰落了上頭置著的手環,那清脆的落地聲像是一記響鐘,讓檀山院的人全都動了起來。
春雨聽見房裡傳來聲響,警醒地探頭看進來,只見沐琅寰已坐起靠在床頭,連忙小步進屋。“小姐,還有半個多時辰才該叫起,您怎不多睡……”她的話還沒說完,便見沐琅寰眼下腫起來的兩個眼泡,頓時大驚失色,驚呼一聲,“啊!”
沐琅寰有些無奈地朝著她問道:“我的臉很嚇人嗎?”
“眼睛腫了。”春雨回過神來,又是一副盡責丫鬟的模樣,淡淡地說道:“我去讓廚房煮兩顆熱雞蛋。”說完,她連忙跑了出去。
這屋門一開,其餘的丫鬟婆子也都跟著起了身,沐琅寰聽著外面窸窸窣窣的聲音,為了自己的不淡定長歎了聲。
明明知道自己要面對什麼,也早已經盤算好未來的路,可為何心頭會這般紛亂?
沐琅寰心中無定論,仍在發呆之際,春雨去而複返,手裡拿著一個碟子,上頭放了兩顆熱雞蛋,她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包好,在自家小姐腫脹的眼皮上輕輕地滾動著。
沐琅寰不發一語,任由春雨在她的眼上弄了半晌,腫成魚泡的眼睛才算是好了一些,沐琅寰不願再多想旁的事,在春雨、春雪、春陽和春風四個大丫鬟的伺候下沐浴穿衣。
沒多久,平氏便來了。
平氏是慎哥兒的姨娘,因為生下了沐家的男嗣,在沐家也算得上有臉面,可再有臉面,今日這樣的日子她也不該來到新房。
沐琅寰面無表情的瞧著平氏,向來溫和的眼神帶著一抹銳光。
平氏本想趁著沐琅寰大喜之日來檀山院一趟,好教那些丫鬟婆子們清楚知道以後誰才是沐家的主子,畢竟三小姐即將嫁出門去,以後除了老太爺,能發號施令的就只有她了,雖說是妾,可好歹也為沐家這千頃地裡栽上了一根獨苗。
本來她的底氣足足的,誰知被沐琅寰這麼似笑非笑地瞧著,她就心驚肉跳的,恨不得自己從沒進過這間屋子。
春雨見沐琅寰只是嘴角含笑卻不言語,立時上前一步,迎上了平氏,淡聲問道:“姨娘這麼早來,有什麼事嗎?”
“沒、沒事……”坑坑巴巴地答話連平氏都替自己羞臊,她深吸了口氣,趁著心間的衝動還在,鼓起勇氣說道:“三小姐今兒個要出嫁了呢,婢妾來瞧瞧是不是有什麼不順當的,好來幫幫手。”
此話一出,檀山院裡頭的丫鬟婆子頓時個個睜大了眼,瞪著平氏。
平姨娘當真以為自己有多大的臉面,竟端起了當家主母的架子,三小姐還沒出閣呢,她就迫不及待想要當家作主了?
見眾人都一臉義憤填膺,沐琅寰卻懶得和平氏計較,只是淡淡地朝著春雨和春雪幾個抬抬下巴,幾個伶俐的丫鬟便知其意。
春陽和春風朝著平氏圍了上去,親昵地拉著平氏的手說道:“哪裡用得著勞煩姨娘,咱們檀山院裡的丫鬟婆子辦事一向盡心,您先出去坐坐,喝杯茶,一會兒大小姐便會回來了……”
春陽清脆的嗓音漸漸淡去,春雨連忙湊上前去,低聲勸道:“小姐不必在意,平姨娘平素就是少根筋的沒規矩,為了她壞了大好的心情倒不值當。”
就在這時,沐飛霞客氣地領了吏都吳尚書家那位全福人進了屋。
一般來說,像沐琅寰這樣的商戶之女出嫁,哪裡請得到官宦人家的夫人做全福人,吳尚書夫人只怕是沖著庸郡王的面子才願意來的。
沐琅寰有禮地起身朝著吳夫人蹲身一福,算是謝過,然後便端方地坐在妝鏡之前,任由吳尚書夫人領著丫鬟們為她換上繁複的嫁衣,接著再由全福人為她細細上妝,而此時端喜盆的、拉喜簾兒的接二連三在她的眼前晃,她卻只能瞧著,不能亂動。
好不容易梳妝完成,吳夫人往後退了一步,能撐得住新嫁娘這樣厚重喜慶妝扮的姑娘沒有幾個,可沐家三小姐不愧是當著守灶女教養出來的,雖然看著嬌柔,但渾身上下隱隱散發著威儀,不至於被這過豔的妝容給壓得毫無顏色,瞧著瞧著,吳夫人忍不住誇出口道:“郡王妃當真是絕色,便是這樣厚重的妝扮,也能瞧得出豔色來,真真是仙女下凡。”
“吳夫人謬贊了。”沐琅寰大方得體地應道,正打算再說些感謝的話,門外傳來了震天價響的炮聲和鑼鼓喜樂聲。
吳夫人一聽,這可急了,連忙朝著團團圍著沐琅寰的幾個丫鬟說道:“這是新郎官上門了,也不曉得這攔門的行不行,咱們可得快快備起來。”
接著她又仔細地打量了沐琅寰一番,確認所有細節無誤後,這才安了心。
本以為可以好整以暇的歇上一會兒,喘口氣,誰知還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就有丫鬟來報,甯莫北無論說文動武,全都是一等一的好手,那些被叫來攔門的青年才俊個個眨眼便被打敗,只能放行。
吳夫人既能被請來做郡王妃的全福人,自然也是京城眾女爭相邀請的,一聽春陽、春風幾個吱吱喳喳,忍不住脫口而出道:“這郡王爺得有多急啊?”
攔門嘛,總也要講究個你來我往,圖個熱鬧喜慶,哪有人像他這般仿佛行軍作戰似的,過五關斬六將。
此話一出,沐琅寰頓時覺得周遭所有人的眼光或多或少都帶了點曖昧地向她掃來,而她就算再不把今日的成親當回事兒,這時也免不了被鬧了個大紅臉。
難得見總是氣定神閑的沐琅寰露出羞怯的模樣,沐飛霞連忙抓准了時機打趣道:“就該這麼著急,咱們沐家三小姐,那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若是手腳不俐落的,憑什麼娶走咱們家的三小姐。”
門外依舊鑼鼓喧天,緊接著一陣喧囂哄嚷聲傳來,立即有丫鬟站在院子裡叫嚷道:“迎親的來啦!”
想來是甯莫北已經進了檀山院,吳夫人手忙腳亂地連忙指揮著眾丫鬟,戴鳳冠、蓋蓋頭,這才堪堪忙完,穿著一身喜服、氣宇軒昂的新郎官便手拿紅彩緞進了門。
眾人仿佛被他那軒昂的氣勢震住發不出聲音,呆呆地瞧著他逕自朝端坐著的沐琅寰走了過去,然後蹲下身,溫聲道:“別怕,我背你上轎。”
他的舉動惹得眾人一陣驚呼,然後便是此起彼落的議論之聲,就連沐飛霞和吳夫人也傻了好半天才回神。
“郡王爺,這可不合禮數,沐家也安排了族親兄長送三小姐上轎的,您看……”吳夫人做了好幾回的全福人,可從沒碰過這樣的事,連忙開口勸阻。
聞言,甯莫北正色地看向吳夫人,語氣溫和卻很堅持地說道:“娘子的弟弟還小,也沒有堂兄弟,說是族兄也是遠得八杆子打不著一塊兒,我的娘子不需要旁的男人代勞。”
此番狂霸無比的宣言,讓眾人先是為之震驚,反應過來後,都不知道該怎麼阻止,雙方就這麼僵持著。
在前廳待客的沐老太爺聽到下人飛奔來報,愣了一息的時間,隨即朝小廝交代道:“就順著三姑爺的意吧。”
本來他對於甯莫北說對孫女心中有情這話還有些半信半疑,如今他雖行事恣意,可卻足以表現出對孫女的看重。
如此,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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