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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舒夫人 -【寵妻有蜜方(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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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12 19:35:5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寵妻有蜜方(下)》作者:舒夫人

不是楚瑜要說,自家夫君真的是頂頂好的,
不僅位高權重,又待她如珠如寶,
可太棒太能幹也不是什麼好事,引得人對他倆羡慕忌妒恨,

麻煩一個個找上門,像他那無良的異母哥哥攜家帶眷來投靠,
被人當槍使猶不自知,還有好事的官夫人趁他出外辦差,
帶個挺著大肚子的女人上門來認丈夫,

這一樁樁一件件奇葩又可笑,真真是叫她大開眼界呢!
所幸他倆夫妻齊心,任何破事都難不倒他們,甜蜜生活指日可待,
沒想到他竟遭人誣陷侵吞軍餉,被抓下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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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妻有蜜方 下》女主角:楚瑜
《寵妻有蜜方 下》男主角:朱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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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12 19:36: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彈指間,楚瑜已在娘家住了將近半月了。何氏對外稱她有病,才接她回國公府靜養,可是朱墨日日過來,兩口子又總避著不相見,難免讓有些人生出猜疑。

  三月風光正好,院中的藤蘿花枝下紮了幾個秋千架,一群女孩子嬉戲笑鬧不止。

  楚瑜這個出嫁了的媳婦,以及楚珊這些個大姑娘自然得自矜身份,不能和小孩子玩到一處去,只揀了一塊香花陰涼處閑坐。

  楚珊見楚瑜的目光牢牢鎖在那群小孩子身上,不禁赧然道:“那是我姨母家中幾個庶出女兒,難得上一回京,便都帶了過來。”

  楚大夫人娘家的幾個姊妹嫁得並不好,這一個尤其如此,據說夫家遠在涼州,窮山惡水之地,生活並不富足,偶爾亦上京來打些秋風。到底是一家子親戚,大夫人縱然心有不悅,也不得不敷衍著。

  楚珊對於姨母一家拖兒帶女的行徑則頗羞慚,雖則她已經許好人家,約定今年秋歲便要出閣了。

  楚瑜知她誤解,忙道:“這也沒什麼,咱們家本就冷情,多些人正好熱鬧熱鬧,何況你在家中也待不了幾個月,往後想見還見不著呢。”

  楚珊見她這樣體貼,感激的握了握她的手,“好妹妹。”

  楚瑜倒有些不好意思,其實她見那幾個孩子時,並沒想到他們是大伯母的親戚,只是心中羡慕得緊——何時她也能有個孩子便好了。

  楚璃風擺楊柳般嫋嫋婷婷從涼棚裡過來,咯咯笑道:“六妹妹身子好些了,能出來曬太陽了,到底是國公府的水土好,比以前更加滋潤了。”

  這話分明意指她佔用了娘家的嚼吃穿住,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楚瑜臉上一黑,卻也沒捨得發作——儘管是一家子姊妹,嫁過人和沒嫁人畢竟不一樣,她要是撇下臉面和一個未出閣的小姐計較,那才真是有失身份。

  楚珊挽起楚瑜的手,背轉身淡淡道:“四妹妹管得也太寬了,六妹難道就不是咱們家裡人?一家子何必說兩家人!”

  “瞧姐姐這話,我哪是嫌棄,巴不得他們常來呢!”楚璃用一把檀香扇遮住臉,嬌豔的紅唇在扇子縫裡半吐半露,“六妹妹在府裡養病罷了,連姑爺也省了一頓嚼吃,每日裡走馬燈似的轉來轉去,不過這卻是何必?乾脆兩口子一齊住進來得了,反正咱們國公府也不愁房子。”

  她許是針對楚瑜,可這話落在楚珊耳裡很有幾分指桑駡槐的意味:她母家的親戚也在這裡呢!

  楚珊遂懶得理她,親親熱熱的向楚瑜道:“妹妹,外頭風大,咱們先進去吧。”

  兩人由丫鬟陪同著進了屋子,楚珊悄悄向楚瑜道:“四妹就是那副性子,你別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又朝楚璃那頭努了努嘴,嗤笑道:“我看她也是情急生亂了,才把氣撒在咱們頭上,郁貴妃看不上她,和咱們有什麼干係?她倒會遷怒於人!”

  楚瑜一聽這話大有玄機,驚訝道:“原來安王真的有意與楚家聯姻?”

  聯姻倒也不稀奇,奇怪的是這件事從去年談到今年,居然還沒有定論。

  楚珊歎了一聲,水蜜桃一般飽滿的臉上露出幾分憂色,“不過就是混著罷了,並沒有明指。可安王畢竟是個鰥夫,滿城的閨秀雖多,認真挑起來也沒幾家,只有咱們這窮國公府上趕著罷了。”

  她想起什麼,扳著楚瑜的肩膀道:“你道這事好不好笑?上個月皇后娘娘辦賞花宴,咱家的姊妹也應邀前去,若干貴女裡頭,郁貴妃就只拉著五妹說話,可把四妹妹氣壞了,從此再不肯搭理珝兒,珝兒白吃了一頓排揎,少不得忍氣吞聲罷了。”

  她哼哼道:“要我說,寧願是五妹妹嫁過去,想想先王妃還遺下兩個孩子,四妹的性子又是這般,一個照顧不周,興許就落得個苛待繼子的名聲,咱們國公府亦跟著蒙羞。”

  楚瑜聽了雖覺認可,心裡卻尋思著:楚珝溫柔嫺靜,的確招長輩喜歡,可安王納妃總得講究門當戶當,論起嫡庶,還真是楚璃的機會大些。

  想到楚璃一旦成為安王妃,興許便會明裡暗裡的與她為難,楚瑜不由暗暗叫苦。她若是還在朱家倒又好些,至少衛尉夫人的身份能給她庇護,可若是在娘家久居,指不定就要常常受到楚璃冷眼了。

  想到此處,楚瑜心裡那竿“回去不回去”的天平不由得傾斜些許。

  楚珊正一臉慇勤的望著她,似乎想聽聽楚瑜對於這門親事的看法,可她能有什麼看法,三房交利不交心,何氏與楚大夫人也只是面子上的和睦,更不可能從中做說客。

  楚瑜想了想便打趣道:“婚姻大事總得父母之命,咱們是管不了的,倒是你出閣的事辦得怎麼樣了?聽說中書侍郎家的二公子風姿秀美絕倫,難得的是家風清正,不知羨煞了京中多少如花美眷。”

  楚珊臉上一紅,可知她對於這樁婚事是極其滿意的,否則也不會沒日沒夜的忙著繡嫁妝。她輕輕在楚瑜肩頭敲一下,道:“別光拉扯別人,你自己呢?你哄得了旁人,咱倆可是一起長大的,彼此有幾分頭髮絲都一清二楚,我能不曉得你的心思?朱大人天天過來,你又假託有病,我不信誰家夫妻會生分成這樣!”

  楚瑜低頭不語,她也沒想過瞞騙所有人,只是面子上實在下不去。

  “你呀,還是和兒時一般倔強!”楚珊歎道,“須知過剛易折,上善若水,過日子哪能丁是丁卯是卯的,少不得彼此遷就些。我不知你與朱大人之間有何誤會,他如今既然誠心悔過,你何不順水推舟原諒了他,難道真的一輩子不再見面了?”

  “他才不是誠心呢!”楚瑜嘴硬道。

  其實她也知道這話近於苛責,朱墨要真的心中無她,只管不聞不問便是了,何必放低身段天天過來串門子——明知道以清高聞名的國公府多有不待見他的。

  這些日子閉鎖蝸居,楚瑜心中的怒意減輕了些,漸漸也開始反思己過:她的確是太過衝動了。要麼就乾脆和離,要麼重歸於好,現在卻是兩頭不靠,指不定娘家這些奴僕也嫌她住得煩呢!

  楚珊見她眉心微蹙,便不再多說,只挽起她的胳膊,“我這些日子也忙得不耐,你若得閒,過來幫我揀揀花線吧。”

  楚瑜當然一口答應。

  從楚珊那裡聽了許多人生雞湯回來,楚瑜覺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倒是讓她耗在楚家的決心動搖了些——比起每天被人這樣訓導,還不如回去面對朱墨那張討人嫌的笑臉呢。

  楚瑜唉聲歎氣一回,想問何氏討個主意,誰知找了盼春過來,卻說何氏有客來訪,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朱宅那位統領內院的南嬤嬤。

  楚瑜面上有些呆呆的,“母親怎麼自己去見了,也不叫上我?”

  “夫人說您身子未愈,不必理會這些瑣事,她會安排好的。”盼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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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12 19:36: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原來何氏深知這精刮的婦人比朱十三更難對付,她早有心會一會這位朱府內宅實際上的掌權人,楚瑜自己若想在夫家立起來,少不得得將這位嬤嬤的勢頭打壓下去。

  何況,朱十三給楚瑜下藥一事,這位嬤嬤未必不曉得。

  何氏款款整衣來到花廳,南嬤嬤已等候多時,她穿著一身青緞衣衫,儀容樸素清潔,不像是來討人的,倒像是來做客的。

  見何氏露面,她立刻從椅上起身,不卑不亢的道:“三太太,可否讓奴婢見見我家夫人?”

  沒有問在不在,而是直接提出見面,可知其目的明確,語氣雖然柔和,態度卻是強硬不容反駁的。

  何氏笑了笑,“是朱大人病了,還是府裡出了什麼亂子?若是病了,只管到寶芝堂去請大夫,若是其餘的事,朱家不一向是由你在掌管的麼?”

  她可不管什麼宮裡不宮裡的,一個婆子再厲害,她也是朱家的人,還想到國公府來耀武揚威不成?

  甚至於女兒所受的委屈,何氏也有一半算在這婆子頭上。

  南嬤嬤並未如她想像中惱羞成怒,而是打量她片刻,鎮定說道:“三太太,奴婢不是來和您吵架的,只是替我家大人感到不平,其中情由,並不是您想的那般。”

  何氏揮了揮手裡的涼玉扇,輕輕笑道:“願聞其詳。”

  她不可信這婆子會這樣好心,想來是聽了朱墨的話才來做說客,不過她倒是很想聽聽此人能有何說法——女兒糊塗,只顧著兒女私情,卻忽視了最重要的問題,那便是內宅的權柄,朱墨莫非一直打算讓這老奴淩駕于當家太太之上不成?

  “三太太所謂老奴攬權,其實不是這般,這都是聽從朱大人的意思,老奴並不敢越矩。”南嬤嬤恭恭敬敬的道。

  何氏心道,她當然說是如此說,誰知道背地裡搞了什麼鬼名堂,指不定使些手段哄騙主子也未可知,把楚瑜這位年輕夫人拿捏在手心裡,能得的好處可不少呢。

  事先存下此等惡意,何氏自然不多理會,只懶懶聽著。

  南嬤嬤見她不言,繼續道:“朱大人當初請來老奴,原因身畔沒個親信,好幫他料理內宅瑣事。後來新夫人入門,這擔子自然得卸下,可三太太您也清楚,夫人年輕尚輕,於人情料理上尚不純熟,非長年累月不足以建立威信,總得循序漸進,咱們才能放心。且朱大人雖為京官,常奉上命遷往別處,新夫人若一道隨從,則京中無人。大人正為如此考慮,才讓老奴暫代其職,其實皆為彼此方便。”

  當她說到楚瑜能力不足那截,何氏眉心跳了跳,女不教母之過,可他們也不想想,婚事來得如此倉促,她哪來功夫教導楚瑜持家之道?

  及至聽到後面南嬤嬤冠冕堂皇的話,何氏唇畔不由逸出一絲冷笑,輕輕說道:“照這般看來,朱大人並非要求一位持家有道的賢婦,而是能與其偕行山水之人,對麼?”

  怎見得她家女兒是不堪大用的!

  南嬤嬤臉上默然,似乎認同她的話,半晌方道:“奴婢不知大人是怎麼想的,可奴婢只知道,這樁婚事乃大人志在必得,所要求娶之人,也唯有楚六小姐一個,雖海枯石爛不可改也。”

  這種話更不像一個嬤嬤所能說出來的,想必總是朱墨教她的。何氏情知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來,略略頷首:“我明白了,你先退下吧,等小女身子痊癒,她會回去的。”

  依舊是敷衍朱墨的那套託辭。

  南嬤嬤欠身施禮告退。

  何氏看著她穩健的身姿,陡然問道:“給瑜兒下藥一事,嬤嬤您也是知情的吧?”

  南嬤嬤沉默一刹,緩緩點頭道:“是。那是大人的差遣,老奴自然得聽命。”

  “原來您眼裡也只有衛尉大人而已,朱夫人好不好,自然與你沒什麼干係,可見這忠心也得分人。”何氏臉上的嘲諷意味頗濃。

  她雖在指責此奴私心有失偏頗,南嬤嬤聽了卻沒什麼反應,只靜靜道:“奴婢不止對大人衷心,對夫人其實也是一樣的,因為大人一定不會真正傷害夫人,他所做的一切,一定為了她好。”

  這一點南嬤嬤從前或許心存疑慮,但現在則是完全肯定了。她從未見朱墨對任何人這樣上心過,在他那張笑語斑駁的面孔之下,潛藏的是枯索與無味,可是自從楚瑜嫁進門後,府中的生活陡然變得熱鬧起來了——這熱鬧是楚瑜帶來的,如今她一離開,一切仿佛變回了原樣。

  南嬤嬤想到朱墨那間黝黯的書房,夜間一個人靜靜獨坐,心裡便忍不住揪得疼。她知道這孩子的苦楚,也知道那是為了什麼,所以才想親自上門遊說,將楚瑜勸回去。

  但不知這一次能不能成功。

  何氏送走客人,照例來到楚瑜房裡,將适才的談話複述了一遍,並輕輕嗤道:“這老婆子花言巧語,慣會哄人落淚,和朱十三如出一轍,果真上樑不正下樑歪。”

  楚瑜只覺眉心突突的跳,忙問道:“那娘您是怎麼說的,有沒有答應她?”

  “答應她?怎麼可能!”何氏肅聲道,“我楚家幾時需對一個下人低聲下氣了?他們主僕倆沆瀣一氣,將你玩弄於股掌之間,這口氣我斷不能輕言放下。”

  楚瑜聽了不由默默,其實她心思已經有所鬆動,本想趁這個機會順水推舟回去的,誰知何氏倒乾脆替她回絕了,楚瑜都不知該不該感激母親的好意。

  何氏斜了她一眼,“怎麼?你不會心軟了吧?別人說幾句好聽的話,你就被哄得三迷五道了?”

  楚瑜忙攬著她的腰,親昵說道:“怎麼會,女兒巴不得能在娘身邊多盡孝幾日呢。”

  “這才是我的好女兒。”何氏滿意道,“總之,你難得回來,娘總得全心照拂好你,至於別的,你不必理會,隨他們自去罷。”

  楚瑜嘴裡答應著,心裡不由暗暗嘀咕:母親先前明明還苦勸自己回去呢,現在卻跟換了個人般,硬要將她留在家裡。

  她卻沒有留意到,何氏踩過門檻時,悄悄露出的一抹笑臉:果然對付性子倔的人就得反其道而行之,這不,漸漸開始回心轉意了吧。

  楚瑜被何氏的安慰弄得叫苦不已,如今就是想回去也拉不下臉來,真是愁煞人也。

  以往這時段朱墨總會過來逗弄她一番,楚瑜本來很不待見這種胡鬧行徑,可今夜卻巴不得快點見到朱墨的面:她希望兩人合力想出一個妥善法子,頂好是朱府那邊態度再強硬一點兒,好讓她能夠體面的回去。

  至於在交涉過程中朱墨會提出何種無理要求,楚瑜一時也顧不得許多了。

  她守在窗邊盼星星盼月月,誰知等到月上中天,還是不見那登徒浪子逾牆而入。楚瑜望得眼皮子打架,無奈之下,只得先上床睡去。

  次早她便叫了盼春進來,問起朱府那頭的動靜。萬一這丫頭斗膽笑話她,楚瑜便打算疾言厲色對付過去。

  誰知盼春的回答竟很乾脆,“朱大人今日休沐,聽說往西山獵場去了。”

  楚瑜不禁起了警覺,“他去那兒做什麼?”

  “婢子也不清楚,興許是一時興起吧。”盼春記起自家小姐的仇恨,因此笑著不再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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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她哪知楚瑜現在的心思已不在那件事上了,之所以耗著不肯回去,無非是賭腔子裡的一口氣而已,只消一個合適的臺階,她便願意收拾東西返回朱家。

  楚瑜越想越覺得蹊蹺,朱墨向來以文士自居,甚少在人前展露武藝,好端端的怎會跑到西山去?他素日結交的那群酒囊飯袋也沒聽說有好這個的。

  楚瑜腦子一轉,冷汗不禁涔涔從額間冒下,“快去看看哥哥在不在!”

  希望事情不要如她想像的那般。

  盼春打探的結果不出楚瑜所料,楚蒙果然一大早就出門去,還捎上了弓箭袋。

  用不著細細詢問,楚瑜用腳指頭都能想得出來:楚蒙一定是想為妹妹打抱不平,才特意約了朱墨去西山比練箱騎射。

  她不由恨恨的道:“真是傻瓜!”

  也不知是說尋釁滋事的楚蒙傻,還是說貿然應約的朱墨傻。

  盼春臉上有些惶然,“小姐,這可怎麼著?”

  無論哪方受傷,都不是一件好事。比起來,倒是朱大人更值得擔心些,他畢竟是個書生,楚蒙可是有一腔勇力的。

  楚瑜雖不像她那樣著急,心裡也覺煩躁得厲害:不知朱墨會不會是哥哥的對手,縱然他有些武功底子,到底比不得楚蒙是從真刀真槍裡拚殺過來的。退一萬講,就算他僥倖打贏了楚蒙,楚蒙那性子也老賴得厲害——贏了便要大肆宣揚,若比輸了,卻要纏著再比,簡直和一塊狗皮膏藥般,若非他這般好武,何氏當初也不會忍心將他送到西北軍營去。

  這回他故意邀上朱墨,不曉得是真心為自己出頭,還是想趁機過過打架的幹癮,楚瑜嘀咕著。光想想都覺得頭疼欲裂,她用力將凳子踢翻,賭氣道:“不管了,隨他們去吧!”

  開弓沒有回頭箭,反正勸也難勸回。

  盼春心內焦灼,正要再差人細細打聽西山情形,就見望秋一臉訝異的過來,“小姐可聽說那件事了?”

  “聽到了,不就是場比試麼,有什麼稀奇的。”楚瑜不耐道。

  望秋見她回答得風馬牛不相及,不由啼笑皆非,忙道:“不是這個,是咱們到衡陽那件事。”

  因原原本本的將朱墨處置謝蘭的經過說出來,並道:“還是成柱偶然露出的口風,婢子才得以打探出來,不成想會瞞咱們許久。”

  楚瑜聽得臉上呆住,“這事情果真麼?”

  “怎麼不真?那小蹄子和趙知府一家仇怨不淺,才故意找上咱們,想藉機為她死了的老子娘伸冤。若非朱大人發現得及時,只怕這蹄子的奸謀便得逞了。”望秋撇了撇嘴,“小姐您現在明白了吧,大人若真不想讓您懷孩子,直接放手便是了,何必煞費苦心將謝蘭趕走,不是橫生波折麼?”

  盼春聽了不免心驚,要是朱大人發現得晚一點,或是乾脆裝不知道,自家小姐或許再也不能生育了。她恨恨道:“好一個狼心狗肺的謝蘭,枉咱們好心救她,居然想反過來害咱們!”

  又看著楚瑜道:“小姐,這般瞧來,朱大人對您果然是真心實意,先前咱們的確是誤會了她。”

  楚瑜心頭愧疚與疑慮一併交織著,憋得紅頭脹臉,半晌才吐口道:“這件事他也瞞著我!”

  兩個丫頭都見不得她這樣冤枉人,紛紛說道:“小姐您這樣說就太不公平了,姑爺不也是好心怕您生氣麼?當時那種情況,誰知道您信不信,萬一讓謝蘭那蹄子有機可乘便遭了,您也是,好心偏當成驢肝肺,難道這件事還不能看出姑爺的為人?”

  楚瑜被兩人七嘴八舌吵得心亂,腦子裡也成了一團漿糊般,亂糟糟問道:“那你們說該怎麼辦?”

  兩人不做聲了,解鈴還須系鈴人,誰受的委屈,還得由肇事者來彌補。自家的小姐氣也氣過了,鬧也鬧夠了,如今也該做點好事了吧?

  楚瑜被鬼靈精們盯得無法,只得勉強開口,“我知道了,等他再來我會說的。”

  可萬一今日朱墨傷在了楚蒙手下,或是技高一籌,將楚蒙打傷了,那事情可就真不好收拾了。楚瑜不禁幽幽的歎了口氣,明明她只是想回娘家散散心而已,怎麼事情反倒更麻煩了呢?

  緊挨著青石磚地的一進朱紅院落內,朱墨正著人收拾鞍韉弓矢,面上卻看不出緊張,仿佛只是和人喝酒暢飲一般。

  成柱卻苦著一張臉,眉頭幾乎皺成川字,“大人,您難道真要與那蠻子比試不成?文不文武不武的,這算什麼呀!”

  朱墨抿起的薄唇兩側帶有細小彎鉤,是含蓄而克制的笑意,他說道:“有什麼大不了的,彼此戲耍而已,認真咱們就輸了。”

  他這位大舅哥護妹心切,朱墨自然樂意奉陪,要讓那滿身尖刺的小刺蝟卸下防備,當然得從她身邊的人入手,各個擊破才好。

  成柱見自家大人笑意微妙,仿佛在盤算什麼,不由滴溜溜打了個寒噤。

  從馬廄牽馬出來時,主僕倆遇見了南嬤嬤。南嬤嬤微微欠身,遲疑說道:“奴婢無能,還是沒能將夫人迎回。”

  她面有慚色,因為昨日的擅作主張的確並非出自朱墨授意,本以為能順利見到夫人,孰料薑還是老的辣,到底沒能打動何氏。

  “嬤嬤不必自責,你已經盡心了。”朱墨寬慰道,“夫人若是想明白,她自己會回來的,您就不用多操心了。”

  南嬤嬤聽了這話卻微微詫異,明明前幾日還愁得不得了,怎麼今日反顯得雲淡風輕,她都快摸不清這位主子心裡的想頭了。

  朱墨不打算和她多解釋,目光越過她,投向蓮青的回廊下——玲瓏正在步階下晾衣裳。春寒初退,她已經換上薄衫,透過淡紅的輕紗隱約可見如玉如雪的肌膚,真是一身好皮肉。

  玲瓏顯然也發覺朱墨在注視,非但不避,反倒玉容微抬,露出兩排編貝般的細齒,是大膽的挑逗之意。

  南嬤嬤意不自安,沒想到自己才離開一日,這丫頭就任性妄為至此,倒顯得自己這個管家人疏忽失職,忙陪笑道:“乍暖還寒的,這玲瓏丫頭也不怕凍著,老奴等會兒就親自勸勸她……”

  朱墨輕聲打斷道:“不用了,你帶她來書房見我吧。”

  南嬤嬤吃了一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莫非楚家夫人才離開半月,朱大人就耐不住空虛寥落,要將這玲瓏姑娘開臉收房了?

  朱墨見她一臉狐疑,只微微笑道:“去吧。”

  南嬤嬤縱有滿肚子的不明白,亦只能應道:“是。”

  那廂玲瓏聽到南嬤嬤傳話,卻是喜孜孜雀躍不已,立刻翻箱倒櫃尋衣裳,要換一身嬌媚撩人的裝束,好增添她的美色——那件淡紅紗衫是新做的,朱墨才見過,可是多更一次衣也無妨,反正男人總是圖新鮮的。

  南嬤嬤見她如蜂蝶一般輕狂浮浪,不由警告道:“你別打錯了主意,老爺見你未必是好事,仔細犯了他大人的忌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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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玲瓏嘴裡輕輕巧巧的應了聲“是”,其實心裡頗不以為然:這老婆子算什麼東西,她和大人可是從小長大的情分呢,當初在尚書府裡身處微賤,她處處多加照拂,連樹上的果子都任其摘取——要知道,玲瓏她嬸子當初看守果園時,那些無賴小廝連一粒種子都撈不著的。

  想她玲瓏自負美貌,幾時對第二個人這樣好過?如今朱大人雖然飛黃騰達,難道就能忘卻昔日的交情麼,也不怕人笑話!

  玲瓏裝飾一新來到書房時,只見朱墨正認真擦拭他那把薄如蟬翼的匕首,想是為了應付下午的比試。

  她身不由主的上前,脆生生喚道:“大人,您真應了楚家那蠻子的挑釁哪?他那種人家哪知道什麼禮數,手腳粗蠻不說,仔細傷著了您,可是半句道歉都不會多說的。”要說這玲瓏丫頭也是昏了頭,想著朱墨召自己總無其他要事,多半是為了收房,不由得飄飄然起來,說話的底氣也足了許多。

  朱墨沒有理她這句話,而是含笑招手,“你過來。”

  玲瓏被他的笑意晃得心頭亂跳不已,臉色也透出緋紅來,她步履翩然走上前去,越發肯定了原先的猜測:這件事她已經盼了許久了。

  朱墨待她近前,和藹的問道:“你在朱家待了多久了?”

  都問起資歷來,可不是要提拔她了麼!玲瓏心頭一陣狂喜,故作矜持的道:“回大人的話,已經一年有餘了。”

  朱墨嗯了一聲,輕輕頷首道:“已經這麼久了,看樣子,是該為你尋一個更好的歸宿。”

  這話簡直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玲瓏激動得五臟六腑都亂顫起來,忙壓低嗓子,嬌滴滴的道:“婢子悉聽大人吩咐。”

  “那好,我如今給你兩條路走,或是送你回林家,你在尚書府所得的月錢,亦加添一倍給你;或是讓南嬤嬤為您尋一戶人家,所需的嫁妝銀錢,我也一併負擔,你覺得如何?”朱墨溫聲道。

  玲瓏正忙著吸氣吐氣,好緩解躁動的緊張,誰知聽到的卻是這樣一番話。她才憋住的一口氣立時便泄了,難以置信的望著座上人,“大人您要趕我走?”

  “不是趕你,只是這朱府實在與你不相宜。我若強留你下來,又不給你妥善的安置,那不是耽擱你嗎?”

  朱墨向來是好脾氣的,對奴僕也是沒話說。此刻聽著他涓涓細流的語調,玲瓏卻忍不住淚眼模糊起來,“大人,奴婢總念著從前在尚書府的光景,只想著能遠遠見大人一面便好,如今大人留我在身邊服侍,婢子更是感恩戴德,為何您卻如此忍心,一定要趕我離去?”

  她使出最後一招感情牌,這是她唯一僅有的殺手鐧,因為知道回憶是最管用的。

  可是朱墨並未如她想像一般被打動,依舊平和的說道,“玲瓏,你是個好姑娘,大可以嫁去平頭正臉的人家成為良妻,為何要自甘卑屈,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樣的想頭不是太糊塗了麼?”

  玲瓏拚命搖著頭,只是嗚嗚哭著。

  朱墨頓了頓,臉上已顯出幾分冷峻來,“你若一定不肯,我也只好讓南嬤嬤叫幾個人牙子來,天大地大,總有你的容身之地。”

  這也許是唬人的話,可他的語氣又不像是開玩笑的。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玲瓏到底有些懼怕,漸漸收住淚,見朱墨面色冷然,只得無計可施的伏地磕了個頭,哽咽道:“那就請大人將我送回尚書府吧,婢子的家人還在府中,婢子不願舍他們而去。”

  沒想到朱墨真這般狠心,玲瓏也只好選擇一條對自己最划算的出路,留在林家,至少以後還有希望;可若是任由南嬤嬤將她許嫁,誰知道會找些什麼人來,也許會遠遠地嫁去南邊也說不定——這婆子可是慣會看人下菜碟的。

  朱墨貌似對她的答覆很滿意,“如此甚好,你本是林夫人差人送來,見你完璧歸趙,林夫人想必也很高興。”

  可不正是“完璧歸趙”麼,玲瓏心頭如在滴血,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大人執意要為我另謀出路,究竟是出於您自己的心意,還是受了別人的指使?”

  這話問得頗為大膽,可她著實癡心妄想,即便是在最後關頭,也要確定自己敗在何人之手,否則看著一腔真心付諸東流,她好不甘心——她在這府裡待了許久,朱大人對她縱使不算熱情,可也從未說打發她出去,偏偏是到楚家去過幾遭之後,才說起這番話來,容不得玲瓏不多想。

  朱墨靜靜地看著她,“你真想知道麼?”

  玲瓏渾身的勇氣陡然消失于無形,連骨頭都酸軟下來,她喃喃露出一絲苦笑:“婢子無禮了,大人莫要怪婢子冒昧。”

  她鄭重的拜了三拜,才無精打采的低頭離去。

  朱墨全神貫注繼續手裡的工作,待匕首的刃尖打磨的精光珵亮,才沉聲道:“進來吧。”

  雕花木門外出現一個鬼頭鬼腦的身影,成柱一臉尷尬的進來,“好好的,大人怎麼想起玲瓏姑娘來了?”

  “你想知道些什麼?是不是也要說給那邊聽?”朱墨望著他微微笑道。

  成柱唬了一跳,“小的不敢。”

  朱墨卻於此時負手站起身來,“無妨,我也沒怪你。”他湛黑的眼仁中驀地閃過一絲笑意,“守不住秘密,是你的壞處,也是你的好處。”

  “啊?”這下成柱的榆木腦袋可就真的不能理解了。

  朱墨懶得與他多費唇舌,隨口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已經午時二刻了。”成柱知道他關心比試的事,“咱們若要及時趕去西山,最遲再過兩刻便要出發。”

  他想了想,道:“大人,咱們要不要帶些金瘡藥在身上?”

  畢竟刀劍無眼,指不定會是誰掛彩。

  朱墨輕輕“唔”了聲,也不知聽沒聽見,繼而輕輕笑道:“帶上吧。”他的目光落在書案上一盒胭脂膏子上,那是他從楚瑜的妝台裡搜羅來的。

  非常無心的,他將那盒胭脂揣進袖裡。

  不提主僕二人應付比武的忙亂,楚瑜在娘家亦是坐立難安,午膳的時候雖然埋頭盯著飯粒,卻是食不知味,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吃了些什麼。直到何氏用筷子在她碗沿連敲了幾下,她才猛地醒悟過來。

  何氏信奉食不言寢不語的戒條,用飯的時候相當肅然。楚瑜本不該在這時打擾她,可那件事攪得牽腸掛肚,她不得不開口問道:“今兒怎麼沒看見哥哥,母親可知他往哪兒去了?”

  語氣是相當小心的。

  何氏手腳麻溜的夾了一塊江珧柱,爽利回道:“他找朱十三決鬥去了,說是在西山圍場。”

  楚瑜沒想到她回答得這樣乾脆,自己兩眼都有些發蒙,“母親怎麼不攔住他?成日家打打殺殺的,像什麼樣子!”

  “我為什麼要攔?”何氏睃了她一眼,顯然並未當一回事,“你哥哥正在血氣方剛的年紀,年輕人彼此考究些武藝算得了什麼,又不是為非作歹。”

  “那若是不小心受傷掛彩呢?”楚瑜咬著唇道。

  何氏放下筷子,專注的看向她,“你哥哥不學無術,一身本領可是實打實的,你覺得別人傷得了他麼?”

  她婉轉的睨了眼楚瑜,“還是說,你擔心的是朱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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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楚瑜臉紅了,忙埋頭扒了一株青菜,輕咳著道:“朱大人有官職在身,若因此耽擱了公務,總是不好。”

  何氏面上一副平平淡淡的神情,“他那樣對你,吃點苦頭也是應當,即便死了也沒什麼,反正他們朱家也沒個族中長輩約束,你正好可以搬出來。”

  “……”楚瑜被何氏的話噎得無言以辯。儘管先前有一段日子,她的確就是這麼想的,可是從別人嘴裡說出來,難免讓人心驚肉跳。萬一何氏一語成讖,姓朱的果真命喪西山該怎麼好?她可不願做寡婦,哪怕是個有錢的寡婦。

  一下午楚瑜都是在徘徊猶疑中度過的,巴不得聽到兩人的消息,又害怕聽到那頭的消息——楚蒙這笨手笨腳的傻大個,不曉得懂不懂點到即止,早知如此,自己就該悄悄跟過去才對,免得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聽到二門上的小廝傳話,說大少爺回來了,楚瑜忙領著盼春迎上前去,一見面就問他,“如何了?”

  楚蒙的樣子果然是打了架,遍身的衣衫都破破爛爛的,沾了不少草葉的碎屑,獨有濃眉下的眸子放射出興奮的輝光,他恨不得手舞足蹈起來。

  也不知聽沒聽見楚瑜的問話,他撫掌大笑道:“痛快!痛快!”

  楚瑜忍不住將适才的話重複了一遍,“你們在西山究竟怎麼樣了?”

  楚蒙拍拍她的肩膀,依舊是那副高興至極卻又什麼都不說的神氣,楚瑜湊近他時,只聞到他身上一股灼人的酒氣,不曉得是從哪個下等酒館子裡爛醉而歸。

  這樣子問也問不出什麼了,楚瑜沒好氣地吩咐近旁的小廝,“快扶哥哥下去醒醒酒,再給他換一身乾淨衣裳。”

  她捂著鼻子看小廝將楚蒙帶進去,眉心幾乎皺成了包子褶兒,想了想,又到廚房裡吩咐備下一碗解酒湯,待大少爺醒後給他服下。

  盼春攙著楚瑜的手臂咦道:“小姐,這般看來是大少爺贏了,否則不會得意成這般。”

  楚瑜鬱悶的歎了一聲,按說楚蒙贏了朱墨,她應該與有榮焉,可是她心裡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她現在迫切的需要知道朱墨的情況,他有沒有受傷,楚蒙這粗腸笨肚,也不曉得請個大夫來瞧瞧,好展示一下勝者寬宏之心。

  一路唉聲歎氣,回到房中楚瑜亦是懨懨的提不起勁兒來,連晚膳也懶得出去吃,只命人送了點湯湯水水過來。

  用完膳後,她便百無聊賴的坐在床沿,望著頭上青灰的帳頂。昨日就沒見朱墨蹤影,不曉得今夜會不會過來,是不願來,還是不能來了?

  想到朱墨有可能傷到動彈不得,楚瑜便覺得喉嚨發緊,仿佛有一隻手掐在上面似的,一口氣也難得提上來。她遂下定決心,若今晚再見不到朱墨,明日一定要遣人過去朱府探問一聲,看他是否安好。

  坐久了難免發困,楚瑜正靠著描金繡鳳的帳鉤打盹,窗外窸窣的響動吸引了她的注意。楚瑜飛快的望瞭望四周,見無人值守,這才飛快的躡足窗下,伸手將底下的人影拉了上來。

  朱墨翻窗的時候沒留神,一個不慎撞上了楚瑜,下嘴唇磕在她牙仁上,讓她一陣下頜酸痛。

  楚瑜正要抱怨,忽然想到朱墨素來身手俐落,今日偏偏腿腳不便,莫不是傷著哪兒了,遂咽下不滿,關切的道:“你受傷了麼?”

  就知道這次比鬥沒好事,無論哪一個掛了彩,她都心裡不舒服。

  朱墨見她心疼,也便順勢做出那一瘸一拐的模樣來,齜著牙道:“沒事,也就腿上傷著一點兒。”

  “就這樣還強撐著呢!”楚瑜訓斥道,趕緊扶他到床畔躺下,見他面色微白,額上還有些汗珠,想著莫非疼痛難忍,因道:“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瞧瞧?”

  至於朱墨為何深更半夜出現在她房裡,她該如何向外人解釋,她就沒想那麼多。

  朱墨連連擺手,聲調也變得虛弱些許,“不用,不妨事的。”又雙目亮晶晶的看著楚瑜,“要是你給我揉一揉便好了。”

  可惜他表演得太過頭了,楚瑜正打算撩起褲腿看一看他膝蓋上的傷,聞言猛地撒手,冷嗤道:“裝,你繼續裝。”

  朱墨情知自己出了紕漏,咧嘴一笑,順便吐了吐舌頭,做出那搞怪模樣來,雖然也不失可愛——他又不老,以他的年紀,本就可算作大孩子。

  楚瑜一臉嫌棄的挨著他坐下——實在也是無處可坐——問道:“今天你和哥哥的比試,究竟是誰贏了?”

  她實在很好奇,朱墨如何能做到圓滿收場,不管他如何狡黠多智,楚蒙可不是好敷衍的:他這人一根筋,又爭強好鬥,誰若是勝了他,務必千回百回的挑戰回去,直至扳回一局才肯甘休;反之,若是贏了,楚蒙又會四處宣揚自己的功績,誰都拿他沒辦法。

  若是別人也就罷了,楚瑜可不想朱墨的面子栽在自家哥哥手上,莫說她夾在裡頭難做人,滿城的夫人千金說不定也會生吞了她。

  朱墨見她情緒迫切,眼睛笑得彎成了月牙兒,“你想知道嗎?”

  偌久夫妻,楚瑜對他的套路摸得門兒清,面上竟是一點兒都不著急,偏過頭道:“你不想說便算了,明日等哥哥酒醒了,我再問他也是一樣。”

  這下換朱墨急了,忙拉著她的手,“別生氣呀,我也沒說不告訴你。”

  楚瑜於是擺出洗耳恭聽的架勢。

  朱墨清了清喉嚨,一本正經的道:“認真說起來,其實誰也沒贏,論騎射,你哥哥比我多打了幾隻雁,論拳腳和劍術,則是我略勝一招半式,所以可算作不分伯仲。”

  楚瑜聽罷心裡也就明白過來,裡頭必定有朱墨“承讓”的緣故。她見過朱墨的箭術,上次前往衡陽路上,他在行動的馬車裡都能射中天上飛的一排雁,這樣的力道與精准,哪是楚蒙能比得過的。因此楚瑜有理由相信,朱墨在裡頭放了水。

  當然,朱墨特意告訴她,興許也是變相的一種炫耀,因為他相信楚瑜一定能明白。

  楚瑜不露聲色聽著,又問道:“可是哥哥回來時怎會那樣高興,這不像他的做派呀!”

  比起勝負分明,楚蒙更不能忍受的便是平局,楚瑜無法相信哥哥竟會不纏著交手,口裡還連呼痛快——究竟有什麼好痛快的?

  朱墨將手放到頜下,摸了摸那裡並不存在的髭須,志得意滿的微笑道:“這個麼,就得得益於好心有好報。”

  原來兩人下山途中,楚蒙那匹烏騅馬半路發起性來,將他摔下山坡,多虧朱墨伸手俐落攔住了他,才避免跌落斷崖。楚蒙驚出一身冷汗,自然對這位勁敵感恩戴德,後來兩人口渴,又到山腳一間小酒館裡開懷暢飲,兩人竟至比拚起酒量來,不消說,這回楚蒙算是徹底的對這位妹婿心服口服——因為當他喝得爛醉如泥的時候,朱墨還能像沒事人一般,喊著再來一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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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楚瑜聽了簡直無語,她倒不信朱墨的酒量好到這種程度,多半和那酒館的老闆聯起手來做了某些手腳,說不定酒罈子裡裝的都是白水呢,也只有楚蒙這莽大個傻乎乎的受騙罷了。

  不過前面那段想必是真的,怪道楚蒙進門時衣衫破爛不整,兩人跌落山崖,不知道有沒有事。楚瑜想著,在燈影下瞧了瞧,果然看到朱墨唇畔有一線鮮紅痕跡,想來是沁出的血絲。

  她不由驚道:“你受傷了?”

  “沒事,一點小傷而已。”朱墨掩飾著側過頭。

  楚瑜常聽人說,無故吐血,多半是臟腑受損所致,這可不能小覷。她忙扳著朱墨的頭,語氣裡也多出幾分迫切來,“快讓我瞧瞧。”

  朱墨見她專注查看自己的傷勢,心中一暖,那嘴便不聽使喚起來,吧唧一聲,印上了楚瑜的唇廓。

  楚瑜忙擦了擦嘴,因為心口不一,責怪的語氣亦是軟綿綿的,“你這是做什麼……”聲音忽然一頓,她將手背放到鼻下嗅了嗅,眼中頓時起了狐疑,“怎麼會有一股香味?”

  朱墨躲閃的眼色披露了他。

  楚瑜按著他的肩膀,用力朝他唇上搵去,指腹上立刻印上薄薄的一層紅色。果不其然,這壞蛋竟敢用胭脂膏子冒充血跡來哄騙她!

  楚瑜的肺幾乎氣炸,怒目相向道:“你從哪弄來的胭脂?”

  朱墨朝床屜左側的梳妝箱努了努嘴,楚瑜瞧見,牙關不禁咯咯作響,怪道她前日發現少了一盒胭脂,還以為是哪個沒長眼的丫鬟偷去了,不好聲張,沒想到卻真是家賊難防。

  既然血跡是假,那麼……楚瑜牢牢的盯住他,義正言辭質問道:“我哥哥的馬,是不是你也在其中做了手腳?”

  就不信會有這樣巧。

  朱墨見無可推諉,只得老實承認了。原來楚蒙那匹馬是從胡商手裡買來的,與本地的品種大不相同,朱墨事先打聽清楚,不知從何處弄來一種生長西域的異草,馬兒聞見其氣味便會興奮不能自抑。朱墨在下山途中悄悄將香囊散開,因此楚蒙的坐騎才會突然發狂,而朱墨才能趁機得到救人乃至邀買人心的機會。

  這人為了達到目的真是什麼都做得出來,楚瑜恨恨望著他,恨不得踢他還是捶他兩腳才解氣。可是說也奇怪,她發現自己並不如預期中那樣憤恨,按說朱墨用這樣下作的伎倆設計她哥哥,她應該扯下他一片肉才好,不過從另一方面而言,朱墨也是因為她才煞費苦心——她遲遲不肯回去,朱墨少不得和她家裡人多往來了。

  想到此,楚瑜不免有些許自慚,見朱墨留神窺探她的反應,她又覺得不能就這樣算了,遂佯裝出一副兇悍模樣來,死命往他背上捶起,“沒良心的!連親戚你都算計,你還有什麼做不出來!”

  她下手力道並不足,朱墨卻被她打得連聲呼痛,連求饒的話都叫了出來。

  楚瑜起初不信,見他眉心攢起,不像是假裝的模樣,這才慌了神,將他衣裳一掀,果不其然,後背上有幾處密佈的淤青,想是在滾落山崖途中撞上了石塊。

  想到自己方才的動作可能加重傷勢,楚瑜不免有些慌亂,但這本就是朱墨自己胡來的結果,遂將他往床裡一推,嗔道:“誰叫你自作自受!”

  朱墨似乎沒力氣和她辯了,語氣微弱的道:“就讓我在這裡躺一躺吧,我想歇歇。”

  裝這副可憐模樣給誰看,楚瑜撇了撇嘴,偏偏她就很吃這一套,因故作嫌棄的道:“隨便你吧。”

  朱墨笑了笑,似乎看穿楚瑜嘴硬心軟。他靜靜躺下去,過了半晌,眨巴眨巴眼又問道:“阿瑜,你是否還在為那件事記恨我?其實我本意是為了你好,只是一時糊塗,才忘了和你商榷。”

  楚瑜這時已經想明白了,只是拉不下臉承認,遂哼了一聲,“我管你是真心還是假意,可你不該欺瞞我,夫婦之道貴乎坦誠,你是怎麼待我的?”

  朱墨不說話,似乎默然了自己的錯處。

  他偃旗息鼓,楚瑜卻戰意正盛,追問道:“還有謝蘭的事,你也沒有告訴我,若非偶然得知,恐怕我這輩子都被蒙在鼓裡呢!”

  “你都知道了?”朱墨臉上有些驚訝。

  他赧然笑了笑,“你才救了她,若立刻揭穿謝蘭的真面目,我恐怕你會心寒。再說了,若我倆同時到你面前對質,你未必會深信不疑,興許還會被那人找到可趁之機,離間咱們夫妻。”

  “我是那種識人不明的人嗎?”楚瑜氣咻咻的反問道,“你未免太瞧不起我了。你與我之間,我自然是偏向你的,怎會相信外人的一面之詞?”

  她這也是事後諸葛,話說得漂亮。朱墨明知事實未必如此,依舊遷就了她的說法,安慰般的笑道:“是,你當然是分得清的,是我自己小人之心,以為你未必肯聽。”

  楚瑜的自尊心得到滿足,心情大悅,也就不糾纏許多了,這樁事本來就該她感激朱墨才是,畢竟謝蘭那蹄子選擇下手的物件是她。

  趁著她此刻寬宏大量,朱墨悄悄將手指插到她散開的髮鬢中,把玩起那些柔亮的頭髮來,一壁說道:“今日去下山之前,我命人將玲瓏送回了林尚書家。”

  他只說了這一句,便再無下文,似乎等著楚瑜提問似的。

  楚瑜果然直起身來,怪模怪樣的看著他,“你送走她幹什麼,這與我有何干係?”

  朱墨歪躺在枕上,丟給她一個“我不說你也懂”的眼神。

  楚瑜一聽這話,分明意指她不能容人,朱墨才將玲瓏打發走的。楚瑜不由惱羞成怒,吹鬍子瞪眼睛的看著他,“你以為我是那種爭風吃醋的人嗎?玲瓏算什麼,不過是個丫頭,我何必與她計較,你即便將她收房也沒什麼。倒是你,真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為我會因此感激你不成?”

  她這番話可謂酣暢淋漓,至於其中包含幾句真意,就只有她自己曉得。

  朱墨對這只炸毛小貓的性子摸得可謂透裡透,安撫起來也得心應手,他笑吟吟的應道:“是,都怪我擅作主張,辱沒了夫人你賢良的名聲。以後再有人往我府裡送美人來,我只管笑納便是了。”

  這人可真會蹬鼻子上臉,楚瑜發性又要捶他,卻被他大手一抄,順勢攬入懷中,任憑楚瑜怎麼掙扎也不放開。

  懷中的小獸停止反抗,似乎是認命了——這輩子她都逃不脫此人的魔爪。

  朱墨輕刮了刮她的鼻子,偏過頭,與她正面相視,認真說道:“阿瑜,隨我回家去吧,好嗎?”

  楚瑜沒有言語,只往他懷裡拱了拱,片刻之後才往他懷裡拱了拱,“你可得想個合適的由頭,不然我是不會乖乖跟你走的。”

  這話就是變相的應允了,朱墨心胸舒暢,粲然道:“那是自然。”

  小夫妻的彆扭至此似乎宣告一段落,朱墨之後便躺倒下來。而南嬤嬤也老著臉又往楚家一趟,說是衛尉大人身染微恙,夫人若是得空,還請回去探視一番。

  這一回楚瑜沒等何氏下逐客令,自己便露面了,雖沒有明白應允,南嬤嬤一去,她便命盼春等兩個丫頭收拾起東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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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何氏故作訝異,“你還真的打算回去伺候病人呀?那種人巴不得死了才好呢,活著也是拖累咱家的名聲。”

  楚瑜不由嘀咕,母親的性子真是越來越奇怪了,以前她可不會這樣大大咧咧的詛咒人。鑒於自己之前對朱墨的態度也沒多好,她還是嘴硬道:“不然呢,難道母親願意看著你的女兒變成寡婦?”

  何氏饒有興味的瞧著她。

  楚瑜到底沒有忍住,半真半假的埋怨道:“娘,以後您別再說這種話了,憑什麼好好的咒人家?他又沒得罪您。何況眾生皆苦,誰也沒比誰強到哪兒去,您又何必盯著他不放?”

  楚蒙在一邊插嘴道:“是呀,我瞧著這位妹夫倒是很有趣的人,騎術精湛不說,勉強也能與我過上一招半式,這已經十分難得了。”

  他想了想,補充道:“況且,他酒量也很不錯。”

  瞧瞧,男人間的友誼建立得多麼容易,僅僅是一餐酒飯便解決了。楚瑜冷眼看著,覺得跟朱墨比起來,自家的哥哥簡直單純得冒傻氣,他現在也未知自己中了妹婿的算計,還以為兩人真成了八拜之交呢。

  當然,論起真實的武藝,楚蒙這位大舅哥亦是遠遠不如。從這方面而言,朱墨欺騙他倒是一樁善舉。

  要回去是極容易的,箱籠一收便成了。不過楚瑜由於自尊心作祟,整頓馬車時還是假模假式的道:“都說禍害遺千年,這一位倒好,偏偏生起病來,連累我也得費心料理,哎,還以為能清閒幾日呢!”

  盼春心裡暗笑,嘴上卻不得不逢迎著,“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少不得夫人您費些辛苦,誰叫您與姑爺伉儷情深呢?”

  可巧楚璃從旁邊路過,甩了甩帕子道:“可不是!到底楚家的飯菜傷人,吃過幾回便得病了,為了妹妹你的玉體著想,以後可別再回娘家來了!”

  楚瑜知道這位四姐因婚事瘋魔得厲害,因此總不理她。她不由暗暗詫異,先前楚璃可是對朱墨青眼有加,現在倒是一心一意撲在那位喪偶的安王身上去了,誰說女子的心意不易變呢?

  她自己又何嘗不是。

  月斜西窗,朱墨俯面向下躺在床鋪上,下身只穿了一條撒腳褲,上身則完全赤-裸著,露出結實的胳膊與虯結有力的肩背。

  楚瑜看著他精壯的身量不由得咋舌,平常倒是一點兒也瞧不出來,這可真是穿衣顯瘦脫衣有肉呢。

  壓抑住那點小小的不軌之心,楚瑜小心的將淡綠的清涼藥膏塗在他後背的淤青上——正是朱墨先前從太醫院領回的那種治傷藥。楚瑜暗暗嘀咕,沒想到這東西的用途還如此廣泛。

  一不留神,她指下按壓得稍重了些,朱墨輕呲一聲,倒抽一口涼氣。

  楚瑜忙停下手裡動作,關切問道:“是不是很疼?”

  朱墨搖搖頭,扭著脖子望她笑道:“不疼,要是你平時在床榻間也這般有勁倒好了。”

  這人真是,老是一臉正經的說些下流話,楚瑜都不知該如何應對。她啪的一掌往朱墨後腰擊去,痛得那人發出齜牙咧嘴的慘叫。

  楚瑜滿意的俯視著他,“看你還老不老實!”

  朱墨卻趴著一動也不動,似乎是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難道自己下手過重,一巴掌把他拍暈了?楚瑜很懷疑自己能否有這樣的實力,卻還是心中不安,在他肩胛上揉了揉,試探道:“敢是睡著了?”

  朱墨冷不丁挺起強韌的腰,翻身將她壓在底下,都不知他是怎麼做到的。

  兩人已有半個多月不曾行房,休說朱墨貪饞的慌,連楚瑜也有些惦記那滋味。因此她的反抗就顯得不那麼真心實意,只羞怯的道:“你身上還有傷……”

  朱墨才振雄風,自然不能損了自己的男子氣概,很是豪邁的道:“一點小傷不打緊的。”

  “不,我是說你後背上還沾著藥膏,將被子弄髒便不好了。”楚瑜澄明的雙目很是正直。

  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這種話……朱墨嘀咕一句,俯下身去,在楚瑜光潔如鵝蛋的臉頰上啄了一下,輕笑著道:“真是不解風情。”

  楚瑜還想說些什麼,雙唇便已被他灼人的氣息封住了。朱墨隨手一揮胳膊,綃帳垂落,只餘一室旖旎風光。

  待得雲散雨收,楚瑜那未出口的埋怨便成了半真半假的呢喃,連聲音也多了幾分嬌滴滴的意味,和摻了花蜜一般。

  她偎在郎君懷中絮絮低語,朱墨安靜聽著,時不時發出一兩聲淺笑。他見楚瑜汗濕兩鬈,身形好似嬌軟無力,因將她往肩頭攏了攏,“累不累?我讓人送點湯飲進來。”

  楚瑜捂著臉點了點頭,她是沒想到朱墨能有這樣好的體力,這一夜竟和兩人初試雲雨那回差不了多少,怪道別人都說小別勝新婚呢。

  自從夫人帶著丫鬟僕人從娘家回來,小廚房也熱鬧了不少,早晚粥水不歇,連糕點果品也是時刻備著的。眾人見朱大人對楚家小姐這般看重,竟和王母娘娘差不了多少,哪還敢存輕慢之心。

  楚瑜望著浮在淺盅裡的紅棗茶,不由得起了警戒,“你還想讓我服用那避子藥啊?”

  儘管朱墨的出發點是好的,楚瑜對於這種做法卻是深惡痛絕,她可不想連懷孩子都不能自己拿主意。

  要是朱墨虛情假意的哄勸她回來,卻依舊騙她喝那藥,那她乾脆還是回娘家算了。

  朱墨忙道:“怎麼這樣疑神疑鬼起來,我吃過一次虧還不夠麼,如何會重蹈覆轍?”

  楚瑜心道吃虧的是我可不是你,不過見朱墨語氣真摯,她也就半信半疑的接過來,看到朱墨臉上的笑,她冷不防將湯盞遞過去,“你也嘗嘗。”

  要是湯中做了手腳,朱墨難免也深受其害——不曉得男子喝了是不是一樣不能受孕,不對,應該說不能生育才對。

  “怎麼這樣放不下心。”朱墨歎息一聲,到底還是端過來,輕輕抿了幾口,將剩餘的半盞遞還給她,“你要是不介意,就把這碗中的殘飲喝了吧。”

  楚瑜倒真是一點嫌棄也沒有,舉起碗便咕嘟咕嘟暢飲起來,喝得涓滴不剩。比起承擔未知的風險,這點小芥蒂就算不得什麼了。

  朱墨雙目濡濡望著她笑道:“這下咱們可真是相濡以沫了。”

  誰聽他每日甜言蜜語的胡唚,楚瑜剜了他一眼,對著鏡子查看自己的妝面。自從斷去那藥之後,她夜裡睡得不及從前香甜,不曉得有沒有瘦脫相——女為悅己者容,可即便不為討朱墨的喜歡,她也格外注重自己的容貌,天知道他這人嘴巴有多壞的。

  朱墨又把玩起她的頭髮來,仿佛那不是長在她身上的,而是一件稀罕的玩意兒。他輕聲說道:“衡陽水患一事,我已如實向陛下稟告,陛下已命人尋拿趙克己,想必不日就會提交大理寺了。”

  楚瑜用淨帕揩了揩唇畔的湯汁,閑閑說道:“這般看來,謝蘭也算得償所願。”

  這女孩子本就為伸冤之事而來,儘管方式有欠妥當,到底還是讓她成功了。

  朱墨聽她提起此事,眉眼間卻有幾分緊張,“我命人將其送往佛寺清修,你會不會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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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楚瑜挑了挑眉毛,“我是那種不分輕重的人嗎?”

  何氏教她待人以善,卻沒說要像佛祖割肉飼虎一般奉獻犧牲,何況在這件事裡頭,朱墨根本稱不上心狠手辣——他又沒謀財害命。

  朱墨似乎舒了口氣,“那就好。”他頓了頓,小心看著楚瑜臉色,“其實還有一事,我不知當不當說。”

  楚瑜頂見不得有人說話吞吞吐吐的,不耐煩道,“你我是夫妻,還有什麼可避諱的。”

  朱墨聽了這話便如吃了一顆定心丸,因道:“實不相瞞,我才為你提請了三品夫人的誥命,若審批得宜,想必封誥過幾日便會下來。”

  他見楚瑜面色沉沉,還當她不喜歡這些虛名,豈知楚瑜心裡想的卻是另一件事:從來皇帝賞賜官員,多半是妻母一同得到封賞,皆因朱母已經不再,承恩的才成了楚瑜。不過,為何從來沒聽朱墨提起他母親呢?

  也是提過一次的,在那次朱墨為她沐發時。不過楚瑜總覺得朱墨的身世太過離奇,何以能從尚書府的一個門童平步青雲,這其中也帶些神秘色彩。楚瑜謹慎的沒有細問,她和朱墨剛剛和好,可不能因一點小事再起隔閡。

  見身畔的男子一眼不眨看著自己,楚瑜因笑了笑,“受與不受都沒什麼,既是陛下恩旨,我又何必故作清高,那樣不是太虛偽了麼?”

  她伸出纖纖玉指,點了點朱墨胸口,“看在你這回還算識趣,居然想到用請封來將功折罪,我就不罰你日日跪那搓衣板了。”

  其實她明知朱墨帶著傷,哪裡捨得讓他天天跪著呢,遠的不說,就算讓下人們看見,她這個賢妻的名聲肯定保不住了——儘管楚瑜心知肚明,她自己的所作所為絕稱不上賢慧。

  往事如煙散去,兩人各自讓了一步,楚瑜往他肩窩靠了靠,心平氣和的問道:“我聽說趙克己是由安王殿下一手提拔的,當初監修衡陽河渠也有安王的人馬,這回趙克己出事,莫非安王殿下竟能全身而退麼?”

  夫妻倆體同一心,楚瑜理當對朱墨的仕途表示關切。

  朱墨將她肩頭的褻衣往上拉了拉,免得受涼,溫聲說道:“陛下膝下子嗣不多,即便安王有錯,陛下亦不會認真罰他,不過陛下乃是明理之人,雖不便處置安王,卻貶斥了他府中的幾名幕僚,與趙克己過從親密的幾名官吏也沒逃脫干係。”

  楚瑜不由咋舌,這還叫沒罰呢,誰都知道太子身體不好,而安王蕭啟與太子的爭鬥亦愈演愈烈,皇帝偏偏于這時剪除了蕭啟的羽翼,這不明擺著殺雞儆猴麼?卻叫郁貴妃與安王殿下的臉往何處擱?

  又不曉得有多少人會在背後幸災樂禍。

  她定定的看著朱墨,“這下安王一定恨死你了。”

  朱墨面上依舊看不出懼怕來,無所謂的道:“隨便,反正天底下恨我的不止他一個。”

  也罷,反正楚瑜對那母子倆本就無甚好感,蕭啟倒楣她也只有高興。不過朱墨透露給她的消息倒是間接提醒了她,她想了想說道:“楚家那邊我也該提個醒兒,郁貴妃執意與定國公府結親,誰知道她們安的什麼心,不能讓那些人得了便宜去。”

  朱墨笑道:“你肯勸,也要他們肯聽呢。我看你也不用替別人發愁,倒是先擔心擔心自己才是。”

  “我有什麼可擔心的?”楚瑜不解。

  “你既封做誥命夫人,以後皇后還是哪宮的娘娘設宴請客,自然也少不了你的位置,逢年過節,你還可以往宮內走動走動,你說,這算不算一件得意事?”朱墨笑得像只狐狸,眼縫裡都透露出神清氣爽的滿足。

  楚瑜這才明白過來,敢情他抬舉自己的同時,也挖了個坑給自己跳。這下自己就別想安閒了,來去還得和宮裡各位主子應酬,自然,她也務必得在人前做出恩愛無間的表像來,否則那些主子娘娘問起,她總不能將家中的不和宣揚到外頭去,更不可能說回娘家就回娘家了。

  朱墨這是變相剝奪了她的自由,迫使其與自己牢牢拴在一起。楚瑜恨恨的看著他,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口蜜腹劍之人呢?

  可是她非但不能拒絕,還得假裝高興接受他的好意。否則朱墨到張惶後那裡告上一狀,張惶後沒准立刻將她請到宮中去,她可吃不起這份殊榮與辛苦。

  朱墨這廝還笑得格外溫柔,“阿瑜,你怎麼好像不高興似的,是嫌我做得還不夠麼?”

  夠了,夠了,只求他老人家行行好,少抬舉她些,楚瑜便千恩萬謝了。她抓住朱墨的衣領,姿態柔旎到了極致,“怎麼會?大人對我的好意,我求之不得。”

  她簡直欲哭無淚。

  楚瑜這位新夫人來了又走,走了又回,短短一月裡反覆折騰,府中的下人雖不敢表露些什麼,背地裡豈有不議論的。不過夫妻拌嘴,從來都是床頭吵架床尾和,自家人的事,旁人也不好置喙什麼。何況朱大人為了討娘子歡心,連那美貌多姿的玲瓏丫頭都攆了,兔死狐悲,他們難免也有些震懾,更不敢多置一詞。

  南嬤嬤自從見識了朱墨在楚瑜身上傾注的心力,再不敢冷眼旁觀,而是老老實實的教導她管理內宅之事,漸漸將掌家的權柄移交到她手中。

  楚瑜於此道還是張白紙,好在她天資聰穎,又肯下苦功學習,南嬤嬤教導起來並不十分費力。約略半月之後,楚瑜就能將府中的交易處理得井井有條了,當然這也是由於朱府人口本來就少、瑣事不繁的緣故。

  除此之外,朱墨在京中買下的商鋪,城西城東兩處置下的田地,南嬤嬤也都慢慢叫楚瑜知道——身為衛尉府的女主人,總不能對這些事一竅不通。

  楚瑜見到那堆成厚厚一疊的文契,嘴巴不由得張大,幾乎都能塞下鵝卵了。她難以置信的道:“有這麼多呀?”

  南嬤嬤微微蹙眉,“夫人有什麼疑問嗎?”

  楚瑜回過神來,忙訕笑道:“沒有,只是略感吃驚而已。”

  她總覺得朱墨的身家仿佛是個無底洞,還以為是他素日裡貪墨所得,因此心中常懷警戒,沒想到卻是來自這些田莊鋪子的出息,這倒令她放心了許多。

  楚瑜吩咐盼春望秋二人將契書分別抄錄一份,好帶回房中細細查看,又面向南嬤嬤道:“這些鋪子平日裡都是由誰打點的?”

  南嬤嬤道:“有些是合別人入股,譬如南明侯鐘世子等人,他們自會派人打點,另一些則是由大人親自安置。老奴平素不管這些事,每月月初,各地管事自會將帳冊送來,大人偶爾亦會過目。”

  楚瑜一聽這話便知道,朱墨大概是不理會這種小事的,而是全責交由下人代辦。也多虧南嬤嬤忠心,從未想到從中謀取私利。思及此處,楚瑜頭一回對這位端正古板的老人家產生了類似尊敬的感情。

  不過朱墨已經成家,南嬤嬤為了避嫌,這些事自然得移交到她手中。楚瑜想到何氏手裡那幾間碩果僅存的商鋪,多半是請相熟的親戚打理,因為生人信不過。可惜朱墨卻是孑然一身,若能有些四五門子的親戚,事情也會容易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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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12 19:37:5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楚瑜在家時跟著先生學過算學,記帳對她而言是不難的,加之有南嬤嬤從旁指點,很快便能夠上手了。不過若干年的帳簿堆積繁多,要一本一本的看清楚,非花費相當的時間不可。

  這一日楚瑜依舊坐在窗前翻看帳冊,盼春給她倒了杯熱茶來,又清脆的笑道:“才將二門上的小廝抬了一筐東西,小姐可知道是什麼?”

  這丫頭也學會賣關子了,楚瑜瞪她一眼,耐著性子,“是什麼?”

  “小姐您見了就知道了。”盼春俏皮的擠了擠鼻子,因授意讓幾個當值的老媽媽將東西搬進來。

  掀開頂上的布幔一瞧,編織精細的竹筐裡臥著一堆青杏,整整齊齊的碼列在一起,且似乎是醃漬好的,透出一股酸甜沖鼻的清氣。

  沒聽說朱墨有這樣務農的親戚,楚瑜皺起眉頭,“這是誰送來的?”

  盼春這時就不像方才那樣好顏色了,朝院牆外努了努嘴道:“還能有誰,先前送回尚書府的玲瓏姑娘,人雖然去了,卻還惦記著咱們府裡呢,聽說大人病中胃口不佳,特意送了這筐醃柿來,作為佐粥的小菜。”

  這丫頭倒是好心思,知道金玉器物都不值得什麼,倒會在細節處下功夫。楚瑜微微勾起嘴角,紅杏枝頭春意鬧,兩小無猜正當時,沒准這些柿子也是玲瓏一個一個親手揀好的,想著朱墨每嘗一粒,都能惦記起她來。

  可真是個妙人兒。

  盼春适才的笑容早沉下去,一臉憤慨的道:“這個玲瓏,都送回原籍還不安分,以為憑幾個柿子就能扭轉乾坤麼?這樣粗口麻舌的東西,狗都不吃,虧她有臉叫人送來。”

  她伸腿欲將那竹筐踢翻。

  楚瑜抬手制止她,鎮定的道:“別人有心,這份心意可不能糟蹋了。”

  說著便命令幾個婆子將酸杏抬到後房去。

  盼春不解的看著她,“小姐您想怎麼處置,不然讓奴婢拿出去喂狗得了。”

  “瞎說什麼呢,這是她特意準備了為郎君開胃消食的,自然得問過郎君自己的意思。”楚瑜從容說道。她可不會糊塗到在這種小事上爭風吃醋,況且,正好也能試探一下朱墨的反應——他攆走玲瓏時,到底是毅然決然、還是情意綿綿的?楚瑜可不想這丫頭不撞南牆心不死。

  這時候裝什麼大度,盼春小聲嘀咕了一句,正欲深勸,忽見望秋急匆匆進來,滿臉是汗道:“小姐,外頭來客人了,南嬤嬤不敢擅作主張,讓婢子請您過去呢!”

  天底下還有南嬤嬤應付不了的客人?楚瑜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將帳簿收進抽屜裡,用鎮紙壓著,這才款款整衣起身。

  靠近門庭,已聞人語喧嘩之聲,聽得出來,南嬤嬤正竭力安撫來人,至於幾位大駕光臨的稀客,則顯得有些急躁。

  南嬤嬤見她近前,忙欠身施禮,“夫人。”這位老人家向來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此刻額頭卻有細汗沁出,可知此事連她也覺得煩難。

  楚瑜目光微沉,看向青石階下,這下就更叫她吃驚了。原來這幾位客人並不如她想像中尊貴,而是衣衫簡樸的一對男女。男的約莫而立之年,穿著一身粗麻布衫,兩腳急促不堪的拍打著,臉上同時具有小市民的老實與狡猾。那婦人則看不出年歲,想來也有二十出頭,簡單挽了一個髻,臉上並未十分妝飾,衣著倒是清潔得多。

  兩人身後還牽著幾個孩子。

  男子見這樣一位服飾華麗的夫人出來,忙越前一步,嘰嘰呱呱的說些什麼,楚瑜半晌也沒聽清,臉色不由微微冷下去。

  這是哪來的一群閑漢!

  那婦人知她誤會,忙將丈夫拉過一旁,耐心安撫住他,繼而滿面笑容的上來道:“這位便是弟妹吧?聽說二弟去年剛和你成親,我們兩口子事忙,也沒來得及道賀,實在抱歉得很。”

  這婦人倒是很懂禮數,不過她話裡的稱謂楚瑜就聽不懂了,她將目光投向身畔的南嬤嬤。

  南嬤嬤附耳解釋道:“說是朱大人在老家的親戚,還是一家子兄弟……”

  婦人可巧聽見這句話,忙擠上前道:“對,咱們是從濟寧老家過來的。”

  說著便要往門裡擠,幾個伶俐的丫頭忙攔住她。

  婦人一臉錯愕,楚瑜看著越發頭疼,她可從沒聽說朱墨還有個老家哥哥,瞧南嬤嬤的樣兒,顯然她也沒聽聞過。

  這婦人看著又頗情真,楚瑜不得不多問一句,“你說你們是郎君的親戚,可有何憑據麼?”

  刻意用親戚一詞代指,其實是間接模糊了他們的身份。

  婦人尚有些愣怔,男子已罵罵咧咧上前來,“我早說朱墨是個狼心狗肺的雜種,連下人也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你還低聲下氣做什麼?趁早闖進門去,他還敢不接待咱們二人不成?”

  此言一出,眾僕婢都微微色變,連南嬤嬤也失了平日的圓和,顯出幾分冷嘲。

  婦人知道不好,忙捂住丈夫的嘴,陪著笑臉道:“今日多灌了幾口黃湯,他平時不是這樣人,還請弟妹多體諒則個。”

  楚瑜看戲看了半天,也瞧出些門道來,看來這群人是打定主意要來認親戚了。無論是真是假,她自己可不能引狼入室,總得先徵求朱墨的意思再說,因微微笑道:“這樣吧,你二位初來乍到,咱們從前也未見過,貿貿然放你們進來,萬一是賊可怎麼好……”

  婦人忙道:“沒有那種事,弟妹你誤會了!”

  楚瑜可不管什麼誤會不誤會,依舊說道:“這樣吧,我想了個折中的法子,先送你們到客店住一晚,等郎君晚上回來,若果然不假,再由郎君親自將二位接回,你們覺得如何?”

  這段話雖然客套,可是也難免生疏冷漠。那男子聽了立刻便要發作,還是婦人好性子,怕他胡言亂語,將其拽到一旁密密的商量些什麼。

  兩人說話的聲音雖低,楚瑜隱約聽見什麼“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福氣在後頭”之類的話,臉色於是更加不愉。照這般看來,即便這兩人真是朱墨的嫡親,也必然不是好相與的。

  婦人勸住她家那口子,面上的笑容更加卑屈謹慎,她幾乎是忍氣吞聲的道:“那便聽弟妹的意思吧。”

  楚瑜便讓盼春掏出一錠銀子給她,揚起下巴道:“這個應該夠你們一夜住宿了。”

  豈止一夜,這一塊少說也有二兩多,住半個月都不成問題呢。婦人喜不自勝,忙用牙咬了咬,見是真貨,這才心滿意足的揣進袖裡,告喏離去。

  楚瑜站在臺階上,看著這拖兒帶女的一家子浩浩湯湯出門,這才轉身和南嬤嬤商量起對策來。

  無論她如何逼問,南嬤嬤始終將頭搖得如撥浪鼓般,堅定的道:“老奴可從未聽說朱大人還有一位長兄,大人未足十歲便流落京城,饑寒交迫,若非機緣巧合,只怕早就餓死了,若家中還有親族在,怎麼眼看著一個小孩子凍餒至死而不施以援手?”

  楚瑜也不相信這種事,不過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或許真有這樣的狠人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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