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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裘夢 -【掐指一算良人到】《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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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2 00:17:5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掐指一算良人到》作者:裘夢

沈清歡沒想到自己睜開眼竟多了陰陽眼這技能,
還被個老道士收為關門弟子,沒事就帶著她打坐畫符捉鬼做法事,
莫名穿越到古代卻學了身本事還有錢賺,她是很高興沒錯,
但惹來都督之子韋孤雲的注意就不太好了,
人家位高權重氣勢強,還有張傾國傾城的禍水臉,
要什麼樣的美人沒有,偏愛跟在她這女扮男裝的小道士後面轉,
而且這傢伙有著“生女不得近身”的命格,
君不見那個丫鬟才跟他說句話,轉身就摔了個大跟頭,
最悲慘的是,除了擁有特殊命格的她,誰靠近他誰倒楣,
哎,說來他倆也算是天作之合,
且讓她掐指算算,是否要替天行道,收了這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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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2 00:18:39 |只看該作者
 【序言 命中註定愛上你?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這樣的經驗,求學到出社會的過程中,總會遇到有那麼幾個說自己有靈異體質甚至是陰陽眼的人,小編自己是個無感的麻瓜,對這些東西向來抱持著半信半疑的態度,雖然有時也會有覺得毛毛的時候,但為了不自己嚇自己,都努力用科學解釋一切。

  但有時好像會有些科學解釋不了的事情,像是有緣分的彼此莫名其妙的相遇,或許可以說是吸引力法則,或許也可說是姻緣天定,之前聽朋友分享的故事,關於他們如何與自己的伴侶相遇,不禁覺得創作源自于現實這話說得實在沒錯。

  這次裘夢的新書《掐指一算良人到》也是類似的故事,女主角沈清歡和男主角益州都督之子韋孤雲在一間道觀巧遇,原本韋孤雲只是打發時間所以向女扮男裝成小道童的沈清歡攀談,誰知這個舉動卻牽起兩人的緣分。

  沈清歡一開始被韋孤雲的顏值所驚豔,穿越過來的她甚至在心中為對方冠上男神的封號,可惜很快她就發現,這人除了有男神屬性以外,後面或許還要加兩個字——男神經病。

  或許是對方太無聊,所以每回她去挑水,他就逮著機會和她說話,本來覺得厭煩的沈清歡,後來才發覺韋孤雲為何會有這種奇怪的舉動,原來他天生命格帶煞,生女不得近身,連自家母親都不太能親近他,甚至除了戰場上打拼下來、身帶煞氣的護衛們,連男子都受不太住他的煞氣,靠近他輕則跌倒,重則身亡,偏偏沈清歡卻打破這個定律,也難怪韋孤雲忍不住想親近她。

  而沈清歡也有著特殊之處,據收留她的道士師父表示,她有著難得一見的陰冥鬼妻命格,擁有這種命格之人和韋孤雲相處才不會一命嗚呼。

  不過沈清歡一點都不覺得這是好事,她只覺得自己倒楣無比,可是她和韋孤雲之間卻像有著莫名的引力,命運總是想盡辦法讓他們倆綁在一起。

  想知道他們之間如何產生戀愛之情?女扮男裝成道士又有陰陽眼的沈清歡又和韋孤雲遭遇了什麼樣稀奇古怪、怪力亂神的玄妙經歷,千萬別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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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2 00:19:08 |只看該作者
 【楔子 異于常人的命格】

  三月桃城,桃花滿城。

  桃城是雁郡郡守府所在的城,因城中內外遍植桃樹而聞名天下。

  這個時節的桃城人,身上仿佛都帶了桃花香。

  第一次到桃城的人,都會被城內城外觸目可及的桃花驚豔到。

  桃城,名不虛傳!

  每年桃花盛開的季節,會有許多外地人慕名前來賞花,城中的酒肆客棧也會迎來一波客流高峰。

  近午時分,原本豔陽高照、晴空萬里的天氣突然風雲變幻、陰雲彙集,成人手臂粗的閃電劃破黑雲,轟隆隆的雷聲隨後奔至。

  這突變的天氣讓人心悸,前一刻陽光燦爛,下一刻天昏地暗,恍若永夜來臨,讓人不寒而慄,閃電猶如銀龍般在雲層間遊走,讓人膽顫的雷聲不絕於耳。

  街上行人紛紛走避,百姓關門閉戶,有人在屋中點起了燭火,想借此驅散突如其來的黑暗。

  在電閃雷鳴、狂風怒吼的半刻鐘後,大雨終於傾盆而至。

  “轟降降……喀嚓……”

  不斷有雷電劈中城中桃樹,那不絕於耳的“喀嚓”聲仿佛在宣告著什麼,肆無忌憚地不斷向外延伸擴張。

  在這樣狂風肆虐、驟雨傾盆的時候,位於城東的郡守府內宅卻是一片忙亂。

  郡守夫人臨盆在即,婦人的呼痛喊叫聲卻湮滅在風狂雨驟中,侍婢在產房進進出出,端出一盆盆的血水。

  人到中年,蓄了一把美髯的郡守大人一臉擔憂地在外面廊道上走來走去,整個人顯得極是慌張。

  隨著女人的一聲尖叫,一道閃電劈中院中的一株桃樹,桃樹攔腰而斷,極是可怖。

  正從屋裡端了一盆血水出來的侍婢整個人都被嚇得恍惚了一下,然後又猛地回過神來,低頭端著盆子匆匆走開。

  但這僅僅是開始,緊接著空中接二連三的有雷電劈下,將院中的幾株桃樹劈得慘不忍睹,甚至起了雷火,又很快被傾盆而下的大雨所滅。

  院裡的人都有些心驚肉跳,都覺得這天象實在詭異。

  直到產房內傳來一陣嬰兒響亮的啼哭聲,許多人的心神才集中到郡守夫人產子這件事上來。

  隨著嬰兒出生,剛才下得日月無光、昏天黑地的雨勢漸漸收起,最至恢復之前的豔陽高照,仿佛這場驚天地泣鬼神的狂風驟雨是人們的錯覺一般。

  但城中殘敗的景象卻在無聲地告訴人們,那真的不是錯覺。

  群守府內有不少人心中都有種怪異的感覺,從夫人進產房開始,天象驟變,直到小公子出世,天象驟停,這其中似乎隱隱透露出什麼東西。

  在許多人狐疑不已、暗自嘀咕的時候,管家從外面疾步而入,走到得知自己有後,一臉喜氣的郡守大人身邊。

  “大人,門外有位道士求見。”

  郡守笑著一揮手,說:“上門求佈施多給些銀錢便是。”

  管家垂頭,低聲道:“道長說是為小公子而來。”

  郡守臉上的笑意凝結,慢慢轉頭看向身邊的管家,“你說什麼?”

  管家頭垂得更低,恭敬地又重複了一遍,“道長是為小公子而來。”

  郡守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夫人剛剛產子,便有道士登門而來……心頭轉了幾轉,他沉聲道:“請道長到客廳。”

  “是。”管家領命離開。

  郡守又囑咐了下人好好服侍夫人,自己轉身大步朝外院走去。

  等郡守走到客廳的時候,管家已經將那道人請了進來。

  道人年約半百,面容矍鑠,頷下三綹青須,一派仙風道骨模樣。一身藍色道袍洗得發白,肩上斜背著一個暗黃色的福袋,如同許許多多的雲水道人一般,手中握著一柄拂塵。

  除此之外,道人背上還背著一個長條的包袱,也不知裡麵包的是什麼。

  道人的衣袍鞋子都有被雨水打濕浸透的跡象,可見方才的狂風驟雨給他帶了不少的麻煩。明明應該狼狽落魄,但他周身透出來的氣韻卻是那樣的淡定從容、灑脫自在。

  不得不說,郡守對這道人的第一印象很好。

  “道長,請坐。”

  “貧道有禮。”

  兩個人幾乎同時開口,最後不由相視一笑,分主客落坐。

  “聽說道長專為小兒而來?”郡守面帶微笑地問。

  道人頷首,直言道:“不錯。”

  郡守心下暗驚,面上卻不動聲色,“小兒甫誕生,我府上消息尚未流出,不知道長如何得知拙荊所誕為子?”

  道人微微一笑,行了一個拱手禮,道:“貧道雲遊至此,恰逢天象奇異,掐指一算,便知貴府有麟兒降生。此子命格異于常人,故而冒昧登門,還請大人見諒。”

  郡守一想到兒子誕生時的雷電異象,心中浮起一層擔憂,口中不自覺地問道:“如何異于常人?”

  道人道:“雷劈桃木,諸邪辟異,貴公子命格不凡。”

  郡守心中一喜,口中道:“原來如此。”

  道人面色恭敬,又朝上首之人行了一禮,說道:“貧道冒昧,不知可否容貧道一觀貴公子面相?”能說的話,他自是會說,但有些話,他仍留在自己肚內,不敢輕言。

  舉城桃木被雷電所劈,太過詭異,此子命格大有蹊蹺,所以他才會登門求見,想一觀其面相,探察是何緣故造成此等異象。

  郡守猶豫了片刻,然後對身邊的管家道:“去將小公子抱來。”

  “是。”管家遂領命而去。

  “不知道長在哪座仙山修行?”打發走了管家,郡守狀似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道人道:“不瞞大人,貧道寄身荒山野觀,說出來怕辱沒了大人的耳朵,不提也罷。”

  郡守沒有追問,世外高人多不喜被人打擾,他是能理解的。而且對方越是這樣自謙,他反而越覺得對方是真正的高人,比街市上那些自吹自擂來歷多麼多麼有背景,自己多麼多麼有能耐的方外之人更容易令人信服。

  有侍婢奉上新茶,主客各自享用,談話便一時中斷。

  不多時,管家領著一位嬤嬤前來,郡守的兒子正被那位嬤嬤小心抱在懷中。

  嬤嬤是郡守夫人身邊的陪嫁嬤嬤,再是忠心不過。

  “老爺。”嬤嬤上前行禮。

  郡守擺了下手,道:“把公子抱給道長看。”

  “是。”

  嬤嬤將懷中的小主人抱給道人看。

  道人伸手將包著嬰兒的小被的一角掀起,包在朱紅小被中的新生嬰兒,皮膚尚且皺巴巴紅彤彤的,剛剛被乳母喂過,此時正閉目安睡。

  嬰兒的五官一入道人眼中,道人心中便是一驚,伸手探入被裡,摸了摸嬰兒的臉。

  片刻之後,道人收回自己的手,沖嬤嬤淡笑一聲,“好了。”

  主位上的郡守已經忍不住問道:“如何?”

  道人慢聲道:“觀令郎面相,福祿壽全。”

  聽到這話,郡守不由喜笑顏開,又道:“這樣便好,道長可否順道替小兒測測八字?”說著,他將兒子的生辰八字奉上。

  道人閉目掐指,須臾睜眼,卻沒有在第一時間開口說話,似乎是在思考什麼。

  郡守也不敢催他,只能耐著性子等。

  這面相、這八字……道人心中頗為掙扎。

  命是好命,只是命中凶煞之氣過重,於他本人無礙,卻對身邊的人有些不好。

  挾帶沖天凶煞降生,偏此子命格貴重,日後定是一國重臣,封侯拜相不在話下,是以上天降下雷電之力助桃木避邪煞之力,以佑城中之人。

  此子命格奇特之處在于,陰冥鬼妻命格,也就是說近不得陌生女子,此為斷子絕孫之命。

  今日郡守大人得子大喜,不說錦上添花奉承一二,反而說出些不吉利的言語,這件事道人還是不想做的。

  心思轉了幾轉後,道人方才開口道:“令郎八字有異,輔之以骨相……”說到這裡他略頓了一頓,然後繼續往下說:“貧道有幾句建言,三歲之後,令郎身邊不要有女侍近身,十歲之前莫要踏出桃城一步。”

  郡守聽得一臉懵然。

  道人的話卻還在繼續,“令郎姻緣天定,莫作人為,順其自然。”否則,害人不淺,徒增孽業罷了。

  說完這些後,道人從座位上起身,沖主位的郡守一拱手,道:“貧道就此告辭。”話落轉身便朝外走,沒有絲毫停頓。

  看透天機,卻不能說透天機,否則必遭天譴。

  郡守張口欲言,臨出口又收住,這位道長不為賺取金銀而來,既然不為名利,他也就沒什麼能留得住人家的。而且道人明明走得很慢,在視線內卻消失得很快,極短的時間便已走出很遠……

  果然是高人!

  不期然間,郡守大人心中浮現出這樣五個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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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2 00:19: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跟著道士離開家】

  雲層壓得很低,空氣中透著一股讓人壓抑的氣氛,深秋的風帶著涼意肆意地從這座山腳下的小村落刮過,風中隱隱帶著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嚎聲。

  雲中子便是在這樣的氛圍下踏入了這座小村子,他循著哭聲走了過去。世人愛湊熱鬧,他若要找人化緣借宿,必是要去人群聚集之地,而他相信那哭聲來處一定有不少人。

  村子裡的路是由鵝卵石鋪就而成,雲中子被磨得薄薄的鞋底走在上面略微有些硌腳,他就踩著這樣的路朝著哭聲走,隨著他越走越近,哭聲也越來越清晰。

  “九兒啊,你怎麼能就這麼去了呢?天殺的……我可憐的九兒……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她可是你女兒啊!”

  圍觀的人也正七嘴八舌地低聲議論著——

  “沈大郎這是被豬油蒙了心吧,親生女兒就這樣硬給按在水缸裡溺死了?”

  “唉,也不能這麼說,這沈家小九實在是個不吉利的孩子,陰年陰月陰日陰時生,那個張半仙不是說了,這孩子八字太陰,命帶不祥……”有人幸災樂禍地說。

  旁邊有人蹙眉看了她一眼,“不管怎麼說,虎毒尚且不食子。”小九那孩子是個命苦的,從出生就沒被家人善待過,後又患上了瘋症,先是整日胡言亂語,後來屢被生父毒打,變得沉默內向,見人總是怯怯的,一副隨時準備逃命的樣子,看了就讓人心疼。

  或許,死亡對這個命運坎坷的小女孩來說,是種解脫也未可知啊……

  渾身濕漉漉的小女孩靜靜地躺在地上,瘦得幾乎脫形的身體,頭髮稀疏枯黃,身上的衣服補丁疊補丁,就這樣穿在她身上都顯得短了一小截,並不合身。

  一個穿著破舊、用灰巾包著髮髻的婦人坐在女童的身邊捶地嚎啕大哭,似乎要替那生命消逝的小人兒吐盡生前所有的不公。

  正午的陽光落在小女孩的身上,映得她的面目有些模糊。

  雲中子心中惋惜,正準備替小女孩默默超渡一番,卻突然看到讓他驚駭的一幕——小女孩的右手小指動了下。

  “咳咳……”一陣艱澀的咳嗽聲響起。

  圍觀的村民們發出驚恐的叫聲,“詐屍了!”然後紛紛轉身逃離現場。

  只有跪坐在小女孩身邊的婦人沒有露出驚恐之色,口中的哭喊戛然而止,臉上慢慢泛上一抹驚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咳出喉中積水,慢慢睜開眼睛的小女孩。

  小女孩半坐起身,側身吐出湧上來的液體,最後吐到膽汁都要吐出來的時候才算停止。

  她抬頭茫然四顧,似乎有些搞不清楚情況。

  一直站在不遠處觀望的雲中子此時眼中滿是驚詫之色,小女孩的面相分明已是死相,為何又活了過來?他一動不動地盯著她,卻沒有從她身上看到任何邪煞之氣。

  小女孩的眸子漸漸恢復神采,她有些愣愣地看著大喊一聲撲過來抱住自己的婦人,似乎有些被嚇到了。

  “小九、小九,你沒死、你沒死,太好了!小九……”婦人口中翻來覆去就是這些話,眼淚控制不住嘩嘩地往下掉。

  小女孩的目光轉啊轉的,最後跟雲中子的目光撞到了一起,瞳孔瞬間一縮。

  臥草,什麼情況?這道士不會把她當妖物異端給滅了吧?

  她現在完全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莫名其妙一睜眼就天地色變,周圍全是陌生的景物、陌生的人、陌生的事,腦中各種片段混亂翻飛,似乎是一個人的記憶。

  對,是一個人的記憶,屬於一個小女孩短短人生的悲慘記憶。

  抱著自己的婦人是小女孩的母親,一個無力護住女兒的可憐婦人。

  小女孩一切悲劇的來源,除了那封建迷信的鬼八字命盤,便是她與生俱來的一項外掛技能——見鬼!

  沒錯,就是見鬼!這項技能還有個官方名稱——陰陽眼。

  小女孩不是村民口中的小瘋子,她只是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罷了,這悲劇人生!

  她……這是穿越了吧?而且還是魂穿。

  沈清歡慢慢梳理清楚自己現在的情況,頓時又暗自罵了聲“臥草”。

  如果穿越也講技術的話,她這穿越委實不怎麼樣,簡直是學渣的水準啊!

  荒僻的山野小村、重男輕女的家庭,她現在的身體還有個“小瘋子”的名頭,如今又死而復生,不遠處還站著一個衣袂飄飄的道士,看起來很有幾分仙風道骨,她接下來極有可能會被人以耶穌造型捆綁到木頭樁子上,然後一把火給燒了。

  人生還能不能好了?

  雲中子仔細端詳著小女孩的面相,不自覺地朝她走近了一些。

  死相猶存,生機已燃,這是奪一線天機重生之命。

  從她死而復生的那一刻開始,她的生辰八字便完全不同,命格重組,天機已蔽,再無人能探察她的命理。這樣的命格屬陰冥,人卻活著。

  雲中子的目光閃了閃,這個命格完全符合“陰冥鬼妻”的命格,與他多年前看到的一個命格乃是天造地設。

  就不知那郡守之子是否與此女有緣了,若是無緣,一生孤寂,近女則女命亡,若想享雲雨之歡,只剩斷袖一途。

  雲中子忍不住抬手捋了捋頷下三縷青須,將雜亂的心思按下。

  沈清歡戒備地看著那個道人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近,整顆心都不受控制地加快跳動,膽顫心驚的感覺席捲全身。

  “無量天尊,施主,貧道有禮。”

  抱著女兒沉浸在失而復得喜悅中的婦人聽到這個聲音,慢慢轉頭,然後就看到了一位仙風道骨的道人,正目光溫和地看著她們母女。

  普通人對出家的僧道尼都有些本能的禮遇,尤其是這種看起來就像得道高人的方外之人。

  婦人放開女兒,從地上起身,拂去身上的灰塵,略整了整衣襟,沖道人行了一禮,“道長有禮。”

  沈清歡也從地上站起來,雖然午時的陽光很烈,但畢竟已是深秋,一陣風吹過,濕透的衣裳還是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雲中子看著小女孩單薄如麻杆一般的小身子,道:“施主是否要先給小施主換身衣服?”

  婦人如夢初醒,朝道人歉意地福了一禮,然後拉著女兒往主屋去。

  婦人的丈夫因溺死了親女,此時已不知跑到哪裡去,家裡的其他人也沒看見,整個小院子只有婦人母女和雲中子三人。

  很快,換了身乾淨衣服的母女二人重新走到院中。

  瘦得脫形的小女孩臉上那雙眼睛顯得猶為突出,眸子裡的戒備雲中子看得分明,卻忍不住微微一笑。

  小女孩甫經過死裡逃生,撿得一命,惶惶然如驚弓之鳥,實在是再正常不過。

  “施主。”雲中子重新見了一禮,道:“貧道一路行至此處,腹中空空,不知施主可否施捨一碗齋飯?”

  婦人聞言臉色頓時有些為難,但看了看站在身邊的女兒,咬了咬牙,說了句“稍等”,然後便往自家的廚房走去。

  不多時,婦人端了一個碗出來,碗裡放著兩個菜團,她面色有些羞愧,將手中碗朝道人遞過去,“家中貧寒,只有這些吃食,還請道長見諒。”

  “多謝施主,無量壽佛。”雲中子沒有絲毫嫌棄,伸手將兩個菜團拿起放入自己隨身的福袋中。

  如今君王昏聵,權臣貪腐,朝綱不振,天下大亂,群雄割據,各地都督紛紛擁兵自立,甚至登基稱帝者不乏其人。

  只不過,帝星猶亮,大元朝氣數未盡,妄然稱帝者最後都是覆滅一途。

  戰亂不斷,天災頻發,天災人禍之下生靈塗炭,千里荒塚人煙杳,易子而食慘人間。

  這個小山村雖然地處深山,看似生活清苦,但比起一些盜匪橫行的地方,已經稱得上是世外桃源一般了。

  眼見道人轉身就要離去,婦人急忙出聲道:“道長,小婦人有事相求。”

  雲中子抬起的腳重新落下,靜等她的下文。

  婦人低頭看看剛過自己腰部的女兒,眼眶忍不住又紅了,她用力眨了下眼,將淚意強自壓回去,開口的聲音卻帶了一絲難掩的哭意,“道長,我家小九只怕在這家裡也活不下去,您能帶她走嗎?”最後一個字音落下,淚水終究還是落了下來。

  雲中子微怔,然後去看小女孩。

  沈清歡抬頭看向這一世的母親,眼眶也不由變紅,她能感覺到原主殘留的情感,這是對母親的不舍與孺慕。

  她能理解婦人做出這個決定的心情,女兒原本就不受家中人待見,此番死而復生,等待她的將會是更大的磨難,與其如此,還不如為她另謀出路。

  至於這條路是生是死,婦人此時怕也是顧不得了。

  雲中子心思一轉,便明白婦人為何會做出這樣的行為,心中不由得暗歎一聲,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也罷,貧道應下了。”他目光又轉向小女孩,“你可願隨我離開?”

  沈清歡毫不猶豫地點頭,婦人能想到的,她也能想到,她一點兒不想剛穿越過來就被人一把火當妖邪給燒了。

  不管怎樣,先跑再說,至於以後,走一步看一步吧,對未來她還是抱持著比較樂觀的態度的。

  “等我一下。”婦人一邊抹淚一邊轉身往屋裡跑去。

  雲中子大約猜到她做什麼去了。

  沈清歡站在原地,目光追了過去,人卻沒動。

  不一會兒,婦人抱著一個包袱走了出來,她紅著眼睛將包袱塞到女兒手中,“走吧,走得越遠越好。”

  沈清歡不禁抿緊了唇,她想喊她一聲娘,可是喊不出來,實在是對現在的身份還有些不適應。

  雲中子伸手牽了小女孩,轉身離開。

  沈清歡忍不住回頭去看,只見婦人抬袖抹淚,沖著她擺手,那是催促她快些離開的意思。

  是呀,要趕緊離開啊,否則那個謀殺親生女兒的渣爹回來,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呢。

  懷著複雜的心情,沈清歡跟著一個陌生的道人離開了這個對自己來說既熟悉又陌生的村子——熟悉是因為她接收了小女孩的記憶,陌生是因為這到底不是她自己的經歷。

  走出村子沒多久,沈清歡就忍不住喘粗氣,步履蹣跚。

  她現在這小身子骨,實在是糟糕透頂,一點兒也不適合做什麼超過負荷的運動。

  雲中子看到小女孩走得氣喘吁吁,忍不住搖了搖頭,伸手往她後領一提,整個人如一只大鳥般向前掠去。

  沈清歡目瞪口呆中……

  我是誰?我在哪兒?發生了什麼事?

  內心三連問,完全懵逼。

  在山林間飛躍了小半盞茶的時間,確認已經離小山村足夠遠,雲中子停了下來。

  他們在一株大樹下找到一塊岩石,在此稍做休息。

  雲中子從福袋裡拿出了兩個菜團,分了一個給小女孩。

  沈清歡伸手接了,她一點兒也不敢嫌棄,已經淪落到如斯地步,有得吃就謝天謝地了,哪裡還敢作死地嫌東嫌西。人在屋簷下,那就得察言觀色,就得低頭。

  “你是叫小九,對嗎?”雲中子開口。

  沈清歡正研究著手裡的菜團,已經做好極其難吃的準備,猛地聽到問話,不由抬頭看了過去,一接觸到道人的目光,她忍不住心虛,下意識垂下眼,輕聲應了一聲,“嗯。”

  “有大名嗎?”

  “清歡,沈清歡。”趁此機會,沈清歡將自己原本的名字報了出來,沈小九雖然也不算太難聽,但她還是喜歡別人稱呼自己原本的名字。

  她十分慶倖身體的原主也姓沈,否則要是改姓的話,她估計且得適應些日子呢。

  雲中子微微頷首,“名字倒是不錯,我還是喊你小九吧。”

  沈清歡抿了抿嘴,沒敢提反對意見。

  見小姑娘直勾勾看著手裡的菜團,雲中子一笑,道:“餓了就吃吧。”

  “哦。”沈清歡暗自給自己鼓了鼓勁,眼一閉,張嘴朝手裡的菜團咬了下去——有點兒苦,帶點澀,咽下去還有點兒拉嗓子,果然味道很考驗人。

  沈清歡一言難盡地啃完了半個菜團,終於覺得肚子裡有東西墊胃了,便不想再繼續挑戰自己的味蕾,而且她這具身體的胃也有點不太配合。

  在小女孩的記憶裡,她的胃經年累月飽受饑餓的折磨,吃東西不能太過狼吞虎嚥,她要想活得健康長久,必定得從現在就開始保養她的胃。

  再說了,吃完了這顆菜團,還不曉得下一頓在哪裡呢,人得有遠慮啊。

  翻了翻懷裡的包袱,從裡面挑了塊乾淨的舊帕子出來,小心地將吃剩的半個菜團包起來。

  包袱裡是兩件打滿布丁的衣服,一件適合現在的季節,另一件則是有些厚度的冬衣,看模樣,應該是原主母親的。

  沈清歡不由有些黯然,那個可憐的母親並不知道,其實她的小女兒已經不在了。

  不過,不知道也挺好的,至少她心裡還存著希望,以為跟著道人離開的自己是她的女兒呢,一個人懷抱著希望總比絕望來得要好。

  將包袱重新封好抱在懷裡,沈清歡怔怔地看著不遠處的一叢灌木叢,她對未來感到了深深的迷茫。

  “去溪邊喝點水,我們準備繼續趕路了。”

  “哦。”沈清歡被喚回思緒,目光落到不遠處的一條山溪上,抱著包袱走了過去,這裡面是她現在所有的身家。

  用手掬了溪水喝了幾口,沈清歡甩開手上的水漬,重新抱了包袱走回樹下的石頭邊。

  雲中子也到溪邊喝了幾口水,又將自己隨身的水囊灌滿,然後招呼了小姑娘繼續上路。

  他考慮到了小姑娘的體力問題,走得很是緩慢。

  沈清歡四下看看他們身處的地方,林木茂密,也不知道天黑前能不能走出大山?

  她跟著雲中子走了一段路後,沈清歡覺得他們大概要在野外過夜了。

  事實也證明她並不是杞人憂天,最後他們確實找了處山洞勉強棲身。

  雲中子吩咐她去撿柴,他則去找吃的。

  沈清歡並不在乎他會不會一去不復返,她心裡早有最壞的打算,在這人生地不熟的時代,她對所有人都懷著深深的戒備。

  俗話說得好,靠山山倒,做為一個現代來的女漢子,早就有把自己當男人用的覺悟。

  社會教做人啊!

  等沈清歡拾撿了不少的柴薪,雲中子終於回來了,他手裡提了一隻五彩斑斕的野山雞。

  和尚肯定不能吃葷的,但道士可以吃葷嗎?

  沈清歡想了想,她好像記得全真教吃素,正一道能吃葷……

  離他們暫時歇腳的山洞不遠處有處水源,雲中子提著山雞過去處理,沈清歡則特別安分老實地等在山洞裡。

  低調做人,安穩求生!

  等雲中子收拾完了山雞,他回到山洞,然後取出火摺子生火。

  沈清歡終於看到以前只在武俠片裡才能看到的古代打火機,感覺特別稀奇,很想拿過來研究一下,但還是按住了自己不合時宜的好奇心。

  雲中子看了一眼小姑娘,笑了一下,一邊在火堆上烤著山雞,一邊開口道:“我道號雲中子,世人稱我一聲雲道長。”

  “雲道長。”

  雲中子點了下頭,又接著道:“我們道家並不戒葷,但有四樣肉是不能吃的——牛、狗、大雁和墨魚。”

  “哦。”沈清歡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雲中子並沒有一上來就收她為徒,每個人的資質不同,他還要再看看,若是這小姑娘有道緣,他就收她為徒,若是沒有道緣,他會撫養她長大,然後給她尋個人家,去過普通人的生活。

  沈清歡自然不知道雲中子的打算,老實說,她現在的腦袋裡亂烘烘一片,整個人還處於一種不真實的狀態。

  我這是真穿越了?這不會是我作的一個夢吧?

  諸如此類的想法一直在她的腦海裡浮現。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雲中子烤好了山雞,分了半隻給她。

  沈清歡只要了小半隻,她的胃口沒那麼大,拿多了也浪費。

  雲中子並沒有對此多說什麼。

  但就是那小半隻烤山雞,很快就讓沈清歡吃足了苦頭——她拉肚子了!

  這是腸胃長久不沾葷腥後突然吃葷才會出現的情況,非常符合現在這具身體的狀況,她差點兒拉虛脫。

  於是第二天,她蔫巴巴地啃了昨天剩下的半顆菜團,然後被雲中子背著繼續趕路了。

  沈清歡恢復精神已經是三天后的事了,這時她和雲中子已經在一處小鎮落腳,小鎮並不算大,也不繁華,甚至還顯得有些蕭條。

  一到鎮上,雲中子就領著她到成衣鋪做了兩身道服,買了兩雙十方鞋,把她改頭換面了一番,直接讓她打扮成了一個小道童。

  沈清歡沒有拒絕,不過沈母給她打包的舊衣服她也沒扔,那是一個母親的心,不能作踐。

  她在那件破舊的冬衣裡發現了七枚圓形方孔的銅錢,那一刻,她的心忍不住跟著揪了揪,這大概是沈母能給予女兒的全部了吧,她甚至不知道等沈父回家後,那個可憐的婦人會不會因此遭遇什麼不幸,但她也清楚,她的擔憂沒有絲毫用處,這讓沈清歡很是鬱悶。

  然而再鬱悶再不甘,日子還是要過的,這大概就是人生最大的無奈吧。

  之後沈清歡親眼目睹了插草標自賣自身的事,以前在電視劇裡看到時沒太大的感覺,如今近距離圍觀,她感觸很深。

  看著那幾個頭插草標賣身的人,沈清歡突然發現自己的際遇其實還不是最倒楣的,至少現在她好歹也算是衣食無憂,又有雲中子罩著,人身安全也很有保障。

  她要做的就是不能讓雲中子厭煩,得抱好雲中子的大腿,好歹得撐到自己能夠在這個世界獨立求生為止。

  就是抱大腿這事她以前沒做過,業務不熟練,只能摸索著來。

  看小姑娘目光複雜地看向那幾個自賣自身的人,雲中子伸手在她的頭上摸了摸,沒說什麼。

  沈清歡抬頭看看他,表示可以繼續走了。

  有些事圍觀一下就行了,她沒有聖母到不自量力的去救贖他人,她自己現在還是寄人籬下呢,先顧好自己再說吧,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

  現在,她需要做的就是獨善其身,很無奈的選擇,卻是現實。

  雲中子邁步往前走,一邊注意著小姑娘的腳力。

  他問過了,小姑娘今年七歲,可是因為營養不良,看上去像是只有四五歲的樣子,好在人懂事,知進退,他並不需要花費太多的心思照顧她。

  嗯,小姑娘的自理能力還是很不錯的。

  因為他之前考慮不周,害得小姑娘拉得虛脫,來到這處鎮子後,他決定多留幾日幫她調理一下身體,然後再繼續趕路。

  小孩子身體恢復倒是挺快,但是要想養得有肉些,恐怕還需要一段不短的日子。

  為了讓小姑娘早日養好身子,雲中子甚至教了她一套簡單的養身拳法。

  對此,沈清歡表示很喜歡,每天也很認真地練。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古裝劇的影響,她總感覺古代的治安很有問題,她必須對自己的生命負責。高來高去、武功不俗的雲中子教給她的拳法,怎麼說也不會是一般的,對她肯定是有好處的,她必須認真學習。

  沈清歡的認真讓雲中子很是滿意,這孩子倒是有幾分慧根。

  “道長請留步。”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不約而同停下了腳步。

  他們一停下腳步,就看到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大步朝他們走來。

  走到近前,那人沖著雲中子作揖,然後道:“我家主人欲做一場法事,不知道長願接否?”

  雲中子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一個視金錢如糞土的人,尤其值此亂世,要有財物才能保證他好好地活下去……不,現在應該是讓他和小姑娘兩個人一起好好活下去。

  他自己一個人餐風露宿倒沒什麼,如今多了一個小姑娘要養,雲中子立時決定讓自己變得世俗一些,於是他十分乾脆地回了一個字,“接。”

  做法事對他來說輕而易舉,幾乎不費什麼勁兒。

  “那請道長隨在下回去。”

  “好。”

  他們的包袱放在客棧,但雲中子的法器卻是隨身攜帶著的,故而並不需要回客棧取東西。

  沈清歡聽到“法事”二字的時候,心裡卻是一咯登,她猛地想到了這具身子可是有一項外掛技能——陰陽眼。

  那麼做法事的時候,她會不會看到什麼恐怖靈異的東西?

  小生怕怕!

  可這賺錢的生意,她也沒道理讓雲中子拒絕,畢竟吃飯最大。

  錢不是萬能的,但沒錢是萬萬不能,即便方外之人,身在這俗世之中,哪裡能離得了孔方兄?

  沈清歡暗自在心裡不住給自己打氣,不怕不怕,我不怕,大不了到時候閉上眼睛唄。

  這樣的安慰效果還是挺不錯的,到後來,她的心情果然就淡定了下來。

  不久之後,他們到了一戶人家門前,光看大門就知道這是大戶人家,進了門,沈清歡更是對這戶人家的富有瞭解一二。

  那些丫鬟僕役都穿得比外面街上的普通百姓要好得多了,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啊!

  這一刻,沈清歡突然有點兒小仇富。

  淡定,淡定。她努力讓自己心平氣和,小心地跟在雲中子身後一路走進去。

  主人家並沒有見他們,只有管家給他們說明了一下,需要他們晚上到後花園做場超渡法事。之後,管家給他們安排了一間客房做為暫時的居所。

  “怕鬼嗎?”

  突然被人問了這樣一句,沈清歡還是下意識地愣了下,然後才老實地回答,“怕。”這話絕對比真金還真。

  雲中子沖她微微一笑,在她以為他會安慰自己的時候,就聽他說道——

  “習慣就不怕了。”

  納尼?沒想到你是這樣的道長!

  之後雲中子在房中打坐,靜待夜晚來臨,而沈清歡則被要求在屋中練習他教給她的拳法。

  小姑娘一招一式生澀地練著,額上漸漸有汗冒出,在她練過三遍之後,床上閉目打坐的雲中子仿佛看到一般,開口道:“休息打坐吧。”

  “是。”沈清歡十分聽話地照做。

  屋裡沒有蒲團,但博古架外靠窗的地方有一方榻,沈清歡便到榻上打坐去了。

  一靜心打坐,時間就不知不覺地過去了。

  他們從客棧出來的時候是午後,在街上轉了一會兒,就被這家人請到家中做法事,打坐練功完畢已經是晚飯時間。

  主人家給他們準備了足夠的齋飯,而之所以會準備齋飯,應該是因為在普羅大眾的心裡,出家人都應該是茹素的,雖然雲中子明確跟她說過道家其實並不禁葷腥,可架不住大家不那麼想啊。

  吃過飯稍事休息,一派仙風道骨的雲中子帶了小道童沈清歡跟著管家往後花園去了。

  後花園的一處空地上,已經按照雲中子的吩咐安放好了祭桌、香爐、貢品。

  法事開始前,雲中子對小姑娘說:“你要認真看。”

  沈清歡認真點頭,甭管雲中子是不是真能驅鬼斬邪,就算裝模作樣,將來也是一門糊口的手藝啊,一切為了生存!她一定會認真的。

  事實上,沈清歡遠沒有自己表面看起來那麼鎮定。因為她這具身體自帶的外掛技能,她一進這家的後花園,就感覺到了陰風陣陣,腦子裡那些上一世看過的各種鬼怪僵屍片便特別沒下限地跳出來刷存在感。

  這時候,她多麼希望自己可以像老是扮演僵屍道長的演員英叔一樣,手持八寶乾坤鏡、一柄桃木鎮邪劍,斬妖除魔小菜一碟。

  可惜她沒那本事,所以整個人戰戰兢兢地,一邊不斷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一邊目光四下遊移,又怕見到什麼髒東西,又想看一看是啥髒東西,整個矛盾到不行。

  這種腦袋裡兩個小人打架的情形,實在是讓人非常的糾結。

  同時間,雲中子一步一步認真演示,點香、上香,準備好黃符紙。

  花了點時間,終於讓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雲中子的動作上,沈清歡認真記著他的流程和手式,漸漸拋開了那些妖魔鬼怪的腦內串燒,沉浸在雲中子那行雲流水一般的動作中。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就在雲中子按部就班地念頌著超渡經文時,異變突生。

  陰風乍起,祭桌前火盆裡的火焰猛地暴漲一下,繼而倏地萎縮。

  與此同時,雲中子的臉色也是一變,手中桃木劍橫在胸前,左手掐出一個法訣,口中念念有詞,然後左手食指猛地往眉心印堂處一點,大喝一聲,“開。”

  只見一道金光從他眉間閃過,雲中子開了天眼,便看到了此處的陰邪鬼煞。

  那是一個面目猙獰的女水鬼,身上還在不停地往下淌水,但地上分明沒有一點兒水漬。

  即使是看不到女鬼的人也能感覺到後花園的溫度在這一瞬間陰冷下來,跟著管家站在一邊提著燈籠的一名家丁幾乎嚇破了膽,整個人抖如篩糠,他手中的燈籠也因他的顫抖,光影飄忽跳躍,最後竟“噗”的一聲熄滅了。

  “啊”的一聲尖叫劃破夜空,那名家丁扭頭就跑,眨眼間便不見了蹤影。

  沈清歡無語地目送家丁逃離的背影,人的潛力果然是無窮的,這個速度,百米奪冠完全沒壓力啊!

  雲中子是開了天眼才看到女鬼,自己可是女鬼一出現就直接面對視覺挑戰,她堅強地沒尖叫出聲以及抱頭逃竄,那名人高馬大的家丁反而出人意料地搶了鏡。

  這無意中讓她莫名其妙減輕了恐懼害怕,甚至都有心情吐槽了。

  目送走了嚇跑的家丁,沈清歡將注意力重新落到作法的雲中子身上,他正跟女鬼打得不亦樂乎,看架式是沒什麼壓力,這讓沈清歡心中大定。

  看過太多的僵屍片,她觀察出一條黃金定律——但凡有靠譜的法師在場,安全妥妥的,圍觀基本無壓力,雲中子明顯很靠譜!

  但是,不得不承認,女鬼的形象真的挺挑戰人的視覺,沈清歡暗暗給自己做心理建設,有了“陰陽眼”的外掛,以後不管她願不願意,總是要面對各種形態的鬼魅,那就從現在開始習慣吧。

  俗話說得好,見怪不怪,其怪自敗……哎喲媽媽,嚇死寶寶了……

  沈清歡緊緊抓著手裡的一疊符紙,這是雲中子作法之前拿給她防身用的,品質如何暫時不明,但數量很給力。大約也是擔心她這麼小的人,萬一碰到鬼怪靈異現場會不知所措、方寸大亂,給得少了怕出意外,所幸財大氣粗地給了一疊。

  應該就是這樣,柿子撿軟的捏,三界六道通用。

  女水鬼見雲中子這塊骨頭太硬又難啃,果斷將目光轉到了一旁瘦弱矮小的小豆丁身上,雙手十指指甲暴長,雙眼凶光大盛,發出一聲嘶吼直接便扭身撲上。

  臥草,不帶這麼玩的!

  沈清歡手忙腳亂地將手中的那疊符紙往前一送,嚇得眼睛都下意識閉上了。

  就在女鬼即將撲到她面前的時候,一片金光大盛,女鬼發出淒厲地慘叫,身影暴退數丈,心有餘悸地看著那個小豆丁手中的符紙,然後仰天發出一聲怒吼。

  沈清歡覺得這其實就是惱羞成怒。

  可不是嗎?本來想挑軟柿子捏,結果踢到了大鐵板,預期與現實反差太大,不惱才怪。

  但沈清歡半點兒都不同情女鬼,甭管她如何變成凶煞厲鬼,有何情有可原之處,對她這個無辜路人甲下毒手,那必然是敵人。

  同情敵人?她還沒那麼聖母。

  雲中子可不會給女鬼太多發洩情緒的時間,桃木劍脫手,直朝女鬼飛刺而去。

  一聲淒厲無比的慘叫震撼人心,沈清歡眼睜睜看著雲中子手中的幾道符篆直接飛到了女鬼身上,引發一陣黑煙翻騰。

  突然之間,沈清歡有種在看鬼片的錯覺,這種飛符定鬼在鬼片中很常見啊,原來那薄薄的一張黃符紙真的可以飛出去定住厲鬼啊!

  黑煙消散之後,原本凶厲的女鬼消去邪煞之氣,變成她生前的樣貌。

  那是一個清秀美麗的少女,看起來十六七歲,水靈靈的。

  這樣的美麗對一個衣著簡樸的少女而言卻是一種災難,看她在這戶大戶人家的後花園化為厲鬼便可見一斑。

  此時,沈清歡突然聽到雲中子的聲音,他對那個女鬼說——

  “善惡有報,毋須執念,投胎去吧。”

  那名少女鬼眼中突然流下了一行淚,沖著雲中子盈盈一拜,然後原地一陣霧化,慢慢消失不見。

  雲中子話中的意思沈清歡大概明白,這就是“善惡終有報,蒼天饒過誰”的簡潔版。

  雲中子卻是不知道自家小豆丁心裡在琢磨什麼,他逕自上前將那女鬼落地化為陰珠的幾滴眼淚收起,轉頭對今晚表現不錯的小傢伙吩咐道:“把這些紙錢全部燒掉吧。”

  沈清歡看看那邊一小堆的紙錢,乖乖地照做。

  “一邊燒,一邊念超渡經。”雲中子又補充。

  “是。”沈清歡一板一眼一個指令一個動作。

  一身道童打扮的小豆丁,似模似樣的念著超渡經,將一張張的紙錢點燃扔到面前的火盆中,不時用根木棍翻一下,確保所有紙錢都能燃燼。

  雲中子在祭桌前閉目而立,恍若石化,一直到沈清歡把所有的紙錢全部燒完,他才睜開了眼睛,將自己的桃木劍重新用布包起來背好,然後招呼小姑娘,“走吧。”

  “哦。”燒紙錢燒得手腳酸軟的沈清歡老老實實地跟上去。

  他們並沒有繼續留在這戶人家,拿了管家奉上的銀錢便直接離開了。

  兩個人,一大一小的身影在月光的映照下並排而行。

  此時夜已深,街上沒有其他行人,只有他們兩個。

  雲中子步子邁得很慢,十分照顧人小腿短的小姑娘。

  兩個人沉默地走了一會兒,雲中子突然開口道:“小九,你是不是能看到?”

  沈清歡下意識地回答,“嗯。”

  雲中子發出一聲輕笑,自語般地道:“五陰絕命,目辨陰陽,一線天機重生,不錯不錯。”

  沈清歡豎直了耳朵也沒能聽清雲中子的嘟囔聲,又不敢直接問,自我安慰反正也跟自己沒關係,很快她就釋然了。

  “小九,明天我正式收你為徒。”

  “啊?”沈清歡一臉懵懂,這是什麼情況?

  她不想當神婆……啊呸,她不想當道姑,她明明還有大好的青春去揮霍,突然把她往李莫愁和滅絕師太的路上領,簡直喪盡天良啊!

  雲中子不知她心中在嚎叫,心情很好。

  這孩子資質不錯,性情也好,可收可收啊!

  心情南轅北轍的兩個人向著同一個方向走去,他們投宿的客棧就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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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2 00:21:3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被使喚的小道童】

  翌日一大早,沈清歡便被拎起來,沐浴更衣,準備拜師。

  沈清歡的精神狀態不是很好,作了一晚光怪陸離的夢,什麼自己變成了李莫愁,對人大開殺戒,被人群毆……又成了滅絕師太,變態陰狠……又跟一群妖魔鬼怪大戰三百回合,最後同歸於盡……

  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夢境,搞得她精神有些萎蘼。

  這一切看在雲中子的眼中卻是另一番解讀——小傢伙昨天第一次面對這種與厲鬼對決超渡的情形,精神受到一定的衝擊,休息不好是很正常的。

  沈清歡不想拜師,不想出家,李莫愁和滅絕師太已經對她造成了心理陰影。

  但現實教做人,她莫名其妙穿越而來變成了偽蘿莉,又離鄉背井跟著別人討生活,不抱緊這根大腿,她想在這個陌生的時空安全生存下去就沒有基本保障,拒絕金大腿的要求那基本等同于老壽星喝毒藥,活膩了。

  她牙一咬,眼一閉,幹了!大不了以後找到機會再還俗就好了。

  沈清歡最終對自己成功完成了心理建設。

  燃香敬天地,上稟下達,四方神鬼見證,祭拜門派歷代先輩,最後便是叩拜師父,敬茶。

  雲中子接了徒弟茶,右手食指點茶,三彈指,然後將茶一飲而盡。

  行禮完畢,沈清歡起身,垂手立在一邊聆聽雲中子訓誡。

  說是訓誡,其實就是將門派歷史簡略陳述,又點明本派門規戒律,也不算啥清規戒律,簡而言之就是不許為非作歹、作奸犯科,輕易不要立誓,方外之人立誓很容易應誓被雷劈。

  這個是重點,要切記!

  最讓沈清歡驚喜的是,本門不禁婚嫁,不戒葷腥,居家出傢俱可。

  善了個哉,早知道不用當李莫愁、滅絕師太,她也不會作那麼摧殘腦神經的怪夢了。

  他們的門派名叫太清派,乃是從上古流傳下來的古老道派,屬道祖一脈,因而平時參拜的是道祖太上老君像。

  沈清歡從雲中子的敘述中弄明白了一件事,他們太清派歷代先輩對於傳道授業、開壇收徒極其的不積極主動。

  她默默地扳著手指數了數,收徒最多的一位祖師爺也不過三個徒弟,其他大多只收一個,號稱寧缺勿濫,其實壓根是懶,專注修煉,說白了就是宅。

  又懶又宅,這就是太清派的基調,在這樣的原因下,門派理所當然地就凋零了。

  沈清歡表示,門派到現在還沒斷了傳承,也是挺不容易的,估計師父以後要是不再收徒,她極有可能會變成本門最後一代傳人。

  讓她開壇收徒,傳承師門?

  開什麼玩笑,又懶又宅的她可也是妥妥地繼承本門的優良傳統啊,收徒教徒什麼太折騰了,體力精力雙重損耗,太辛苦,不幹!

  其實,現在想想以後當道士也挺好,找個道觀掛單,包吃包住包後事。

  想到這裡,沈清歡伸手拍拍自己的頭,讓自己清醒一下,當道士只是一時之選,還是要嚮往更好的生活條件的。

  人生得有理想,否則跟鹹魚有什麼區別?

  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雲中子不知小徒弟腦子裡已經上演各種小劇場,還有彈幕瘋狂吐槽,口中仍在介紹,“咱們門派收徒歷來講究道緣,比如你我師徒就是如此。”

  沈清歡腦中的小劇場頓時暫停,用狐疑的目光去看師父,兩隻眼睛明確寫著三個大字——你確定?

  雲中子看懂了徒弟的表情,手中拂塵一擺,一副世外高人的派頭,道:“為師雲遊天下,至今為止只碰到了你這一個被主動塞過來的。”

  沈清歡面無表情,內心呵呵,太清派果然是畫風清奇,跟別的妖豔賤貨一點兒都不一樣,鑒定完畢!

  “那,給你。”

  沈清歡愣愣地接住幾張符篆,有些不明所以。

  “拿去研究,每張符篆都必須一氣呵成畫完才有作用。”

  沈清歡眼睛一下子瞪大,這種鬼畫符似的東西得一口氣畫完?而且,這符紙上到底畫的是什麼?

  沈清歡一下子覺得自己從一個接受現代化教育多年的人變成了一個實打實的文盲。

  雲中子卻沒再多說什麼,又開始自己的打坐日常。

  沈清歡盯著一張符紙瞧半天,直看得雙眼發澀,這才眨了眨眼睛,舒緩澀意。

  研究就研究唄,研究不出來也不怪她,對吧?

  她心態特別坦然,她從來不是天才,甚至可能跟聰明都不太搭邊,勉強算是智商夠用,一朝穿越而來也不太可能就把她的智商加值到頂。

  事實證明,沈清歡對自己十分瞭解。

  一連三天,她除了每天的練拳時間就是盯著那符篆看,都快把符篆盯出洞來了,也什麼都沒研究出來,還經常看著看著就直接睡了過去。

  沈清歡都覺得師父大概就快要忍不住噴她是個笨蛋了。

  但雲中子卻像是忘了有吩咐她做這麼一件事似的,每日除了監督她練拳,就是打坐打坐打坐,果然是太清派的最大特色——宅!

  除了帶她出門取做好的衣服,中途又去幫人做了一場法事,這幾天他們師徒兩個就一直待在客棧,哪兒也沒去。

  他們之所以滯留客棧,是因為雲中子考慮到自家徒弟的身體狀況,本身底子就差,又差一點兒拉虛脫,怎麼樣也得休養上個七八九天,讓徒弟的身體恢復恢復,否則的話要是在趕路的中途出什麼岔子,那麻煩就大了。

  六七歲的小孩子抵抗力弱,夭折什麼的太過尋常,他一點兒也不想自己剛收的徒弟得到這種結局。

  這一天,沈清歡開始跟著雲中子慢慢練習吐納功夫,她最大的感觸就是這跟看符篆一樣,是一項十分有助進入睡眠的功課。

  吐納養神這是禪坐的範疇,對培養耐性定力十分有力,只不過,對於大多數初學者來說真的很容易進入睡眠,還是深度的。

  看著小徒弟練吐納功夫練到睡著,雲中子只是笑著看了一眼。

  小孩子多睡覺有好處,小九這單薄瘦弱的身子,以前也不知道遭了多少罪,無意中露出的胳膊上有幾道猙獰可怖的傷痕,明顯是被人打的,身體的其他地方還有沒有傷痕雲中子也不知道,畢竟小九是個女孩子,他不好親自檢查。

  父母不慈啊……好在小九並沒有被養成畏畏縮縮的性子,整個人看起來也算開朗,這讓雲中子心中大是欣慰。

  看看睡得深沉的徒弟,雲中子從蒲團上起身,逕自出了屋子,他的動作放得很輕,半點兒沒有驚動在蒲團上睡得昏天黑地的人。

  屋外是二層的樓道,此時並沒有什麼人,雲中子一個人下了樓。

  此時的客棧大堂並沒有什麼人,明顯不是吃飯時間,客棧掌櫃正坐在櫃檯後算帳,算盤珠子打得劈里啪啦直響。

  雲中子走到櫃檯前,開口道:“掌櫃的,我出去一趟,如果我徒弟問起,就說我一會兒就回來。”

  “好的,道長。”

  雲中子點頭致意,手中拂塵一擺,就此離開了客棧。

  等沈清歡一覺醒來的時候,覺得脖子有點酸,她不由伸手揉捏後脖頸,扭頭看了看,頓時嚇了一跳——

  師父不見了!

  師父會不會因為被自己這朽木不可雕也的模樣給氣到了,所以暴走離開了?

  不對,暴走的話肯定會先把她叫醒訓斥一番的。

  伸手撓撓頭,頭上稀疏的發量讓她神情暗了下,因為發量太少,發質太差,她現在直接被理了個短髮,就差直接給剃成光頭了。

  要不是師父顧忌她是個女孩子,只怕真要給她剃個光頭出來了。

  謝天謝地!不管怎麼說,光頭對她來說實在有些挑戰。

  雲中子不在,沈清歡心裡有點不安,便離開屋子去找。

  最後,她在客棧掌櫃那裡打聽到了師父的下落,心這才落了下來。

  師父的去向知道了,沈清歡也不慌了,不過卻沒回客房,而是坐在客棧大堂繼續研究師父給她的符篆。

  她已經連著研究好幾天了,說實話,還處於兩眼茫茫的階段,要是一直研究不出個所以然來,也不知道會不會把師父他老人家給氣著。

  沈清歡一邊看著手上的符篆,一邊在桌上無意識地比劃著。

  這東西對她來說完全就是鬼畫符嘛!

  研究了一會兒後,沈清歡忍不住抬頭看了下房頂,感覺有些氣餒。

  就在沈清歡平定心緒打算重新繼續研究符篆時,店外突然傳來一道哀求的聲音——

  “掌櫃的,可憐可憐我們,給口吃的吧,您好心會有好報的!”

  抬頭順著聲音的來向看過去,沈清歡看到了一大一小兩個衣衫襤褸的人,說話的正是大的那個,是一個頭髮花白、滿面皺紋的婦人,站在她身邊扯著她一角衣襟的小孩子個子比沈清歡要高一些,看上去瘦瘦小小的,整體感覺倒比沈清歡之前的狀態還要好一些。

  這麼一比較,沈清歡更明白自己之前到底有多淒慘,身體原主的親爹真是造了八輩子孽,祝他死後下十八層地獄,簡直不是人!

  “去去,別擋在我的店門口,影響我生意,走開!”掌櫃一臉不快地揚聲驅趕那對老小。

  “掌櫃的,您請請好吧……”

  “小二,把他們趕走。”

  “來咧。”店小二應聲過去趕人,“趕緊走,別站在我們店門口,快走開。”

  沈清歡有些不忍地看著被驅趕的那一老一小,不自覺地抿緊了唇。

  幫助別人的前提是自己有能力,她現在並不具備這種能力,連她自己都一直生活在不安中,又怎麼去幫助別人呢?

  所以,她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慢慢從自己的視線消失。

  心情低落的沈清歡低頭去看放在桌上的那張符紙,她的目光事實上是空洞的,心裡亂糟糟的。

  她雖然認為自己不要不自量力去幫別人是正確的,但是仍舊因為自己不去幫別人而心有愧疚,真的是太矛盾和糾結了!

  就在沈清歡暗自唾棄自己的時候,她聽到了師父雲中子的聲音。

  “小九。”

  “師父,你回來了。”沈清歡儘量讓自己看起來若無其事。

  雲中子似乎也沒注意到徒弟的神情有異,沖她點了點頭,逕自說道:“收拾收拾,我們準備離開。”

  沈清歡有些怔住,帶了些不確定地問出口,“離開?”

  明明之前她覺得師父打算再住些時日的啊,她的直覺錯了?

  見徒弟一臉迷惑,雲中子伸手在她頭上拍了拍,語氣帶了些複雜地道:“事情有變,這裡不能待了。乖,回去收拾東西。”

  “哦。”天大地大,師父最大。

  沈清歡麻溜收起桌上的符篆,邁著自己的小短腿往樓上的客房去,雲中子自己則走到櫃檯前跟客棧掌櫃結帳。

  “道長,發生什麼事了?”掌櫃也聽到了他們師徒方才的對話,心裡隱隱一跳,忍不住問了一句。

  雲中子倒也未曾隱瞞,如實相告,“大批難民進城了。”

  掌櫃聞言,臉色當即就是一變。

  當今天下大亂,流民如潮,難民如狗,許多地方都因他們而發生暴亂,許多原本富足的人家一夕變得流離失所,成為新的流民。

  如此惡性循環之下,天下越發不穩,四處義軍突起,動亂頻發,誰都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個先來。

  在這種情況下,很多人離鄉背井尋找可以安身立命之地,有權有勢的要麼自立,要麼尋找可供依仗的靠山,天下已然亂成一鍋粥,分崩離析在即。

  他們這裡不過是處不起眼的小鎮,除了衙門的十幾個衙役,並沒有駐軍什麼的,一旦難民暴起,後果不堪設想。

  設立粥棚廣結善緣嗎?之前就有消息傳來,曾有人因設粥棚而被難民一擁而上洗劫一空,一夕家敗。

  窮途末路的難民,往往只需要一點點的鼓動就如同火上澆油,瞬間火勢驚天,爆發出驚人的破壞力。

  客棧掌櫃的臉色很快就變得蒼白沒有一絲血色,不行,他也得早做打算。

  雲中子收好掌櫃找給自己的十幾枚銅錢,繼續站在櫃檯前等。

  過了一會兒,就見自家徒弟拿著兩個人的行李和包袱走下了樓梯。

  雲中子伸手先將用布包住的桃木劍縛到背上,又提了屬於自己的包袱背上肩,招呼徒弟一聲,“走吧。”

  沈清歡摸摸自己胸前的包袱結,確定完好,口裡答應一聲,便跟上師父的腳步往外走。

  直到走出客棧一段距離,沈清歡才發現師父所說的“事情有變”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原本蕭條的小鎮街道上現在多了許多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的難民,他們的臉上充滿著絕望和麻木。

  路邊有個因饑餓而哇哇大哭的嬰兒,有善心的鎮民送了碗米粥給那位懷抱嬰兒的婦人,婦人千恩萬謝地接過,小心翼翼地喂給懷中的嬰兒。

  沈清歡收回自己的目光,跟緊師父。

  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過去看的那些戰爭災難片給了她很多感觸,亂世人不如狗,在亂世來臨之際,人性中的陰暗面往往赤裸裸、毫無遮攔地暴露在陽光下,是對人性最直接的審判。

  他們師徒往鎮外走時,更多的難民陸陸續續地從鎮外進來。

  眼看鎮門口就要到的時候,雲中子突然腳步一頓,沈清歡不明所以,就見雲中子沒有開口說話,只是腳根一轉,換了個方向。

  什麼情況?

  沈清歡懵頭懵腦地繼續跟上,心裡有點兒犯嘀咕,不知師父唱的是哪一出。

  很快,沈清歡就知道到底是什麼情況了——她師父竟然去買了頭驢!

  錢貨兩訖後,雲中子瞄了瞄徒弟的小短腿,語氣幽幽地說了句,“腳力太差。”

  被人嫌棄的沈清歡:“……”我要不是打不過你,我就跟你拼了!

  於是雲中子牽著驢,驢上坐著沈清歡,師徒兩個慢慢悠悠地走出了小鎮,漸漸消失在官道上。

  黃葉落盡,細雪飄飛,轉眼之間,由秋至冬,萬物凋零,景物蕭瑟。

  益州城城高牆厚,兵強馬壯,如今益州都督擁兵自立,轄下的州府倒也治理得當,在這亂世之中殊為難得,這是雲中子師徒一路走來少有的沒有城外看到難民聚集的城池。

  雲中子牽著驢緩步入城,驢背上除了穿得厚實的沈清歡還有兩個掛筐,筐中是他們師徒一路採挖的藥材及隨身的包袱。

  這一路行來,賣藥材算是他們的一項主要收入來源。

  經過幾個月的調養,現在的沈清歡再不是從小山村出來時的那副瘦得如同骷髏架的模樣,臉上有了嬰兒肥,眉清目秀,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透著幾分靈氣,讓人覺得有點兒可愛。

  進了城,因為天氣的原因,街上的人並不是很多,但找人問個路還是能辦到的。

  從路人口中得到藥鋪的位置,師徒兩個便直奔目的地而去。

  賣掉筐中的藥材,師徒兩個轉而去找之前打聽到的白雲觀。

  這個觀名很大眾,沈清歡表示自己在許多電視劇裡都有看過。

  白雲觀在益州城裡的一座山上,香火鼎盛,雲中子打算帶著徒弟到觀中掛單,好渡過接下來的嚴冬。他不打算頂風冒雪領著徒弟趕路,小九年紀畢竟還是太小了,禁不住太多的顛簸。

  白雲觀的山門下有幾十級石階,看上去頗有幾分氣勢。

  沈清歡從驢背上下來,老老實實地從第一個臺階開始往上爬。

  師徒兩個走到山門時,先各自整了整衣篩,這才慢慢朝裡走去。

  道觀香火鼎盛,觀中建築也頗為講究,占地頗大。

  此時的時間已是午時,饑腸轆轆的師徒用了些觀中的齋飯,然後雲中子拿銀錢打點了觀中掌事的道士,分到了一處小小的院子。

  那確實是一處小小的院子,不但小,而且偏僻,但對雲中子師徒來說倒是無所謂,他們不需要太好的院落,只要單獨清淨,偏僻完全不是問題。

  這個偏僻的小院可能有段日子沒人住,院外屋內積了不少灰。

  白雲觀的小道士把他們領到這裡就直接離開了,來的路上已經將相應的生活所需之處一一告訴他們,所以小道士一離開,沈清歡放下行李挽起袖子就開始收拾。

  雲中子除了將毛驢背上的筐子提到小院,完全沒有要動手的意願,拿著拂塵站在院中閉目養神。

  小院很小,只有一間屋子,還有一個小廚房,裡面有一些柴禾,除了灶台等必備東西佔用的空間外,剩餘的空間也只夠一個人操作活動。

  灶台邊有一口跟灶台齊高的陶缸,裡面有半缸不知放了多久的水,正好可以拿來打掃衛生。

  沈清歡從屋裡找到條帚和一個木盆,先給地上灑了水,然後開始打掃擦拭。

  從始至終,雲中子都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似乎已經入定,但是等沈清歡裡裡外外收拾乾淨出了一身汗的時候,他睜開了眼睛。

  “你歇會兒,我出去一趟。”說完,雲中子便邁步離開了小院。

  沈清歡直接坐在屋子的門檻上歇息,雙手撐膝托臉做花朵狀,身上因幹活而出的汗意漸漸幹去,她的呼吸也漸漸恢復了正常。

  也不知道師父去幹什麼了?

  很多時候沈清歡都覺得自己師父神神秘秘的,果然不虧是混神棍這一行的。

  她百無聊賴地坐在門檻上當留守兒童,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他們師徒就要在這處小院子裡渡過,這大概就是名副其實地熬冬吧。

  這些日子師父用心幫她調理身體,她不但長胖了,個頭也有了不少長進,這讓她很是開心,預示她正朝著擺脫五頭身的陽光大道大步前進。

  海拔太低什麼的,很傷自尊的啊。

  就在沈清歡放飛思想胡思亂想的時候,雲中子提著一副挑水擔回來了。

  那副扁擔水桶很明顯是白雲觀裡的小道士用的,估計就跟少林寺武僧從小挑水上山有著異曲同工之效吧。

  沈清歡天馬行空地想著,然後猛地像想到什麼一樣,眼睛瞪圓了。

  不會吧?

  “去挑水。”

  噩夢成真!這副挑擔果然是給她準備的,這是要讓她效法螞蟻搬家一樣慢慢將小廚房裡的那個水缸挑滿水啊。

  師父,你的良心都不會痛的嗎?

  好吧,大約自己的師父是沒什麼良心。

  抿抿唇,沈清歡認命了。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為了幸福美好的生活,她要努力。

  循著觀中小道士講述過的方位,沈清歡很輕易便找到了離小院最近的那口汲水井。

  井邊種著兩棵樹,樹呈合抱之勢,那口井就仿佛被兩株大樹抱起來似的。

  井臺上架有轆轤,看樣子平時使用頻率不低。

  沈清歡將提水桶扔到井中,放下井繩,搖晃著井繩打上水,然後慢慢用力往上搖轆轤。

  兩個小木桶很快裝滿水,沈清歡吸了口氣,將扁擔扛上肩。

  這幾個月她的身體得到了調養,同時也一直在練功,因而一擔水的份量對她來說並不是什麼無法承受的負擔,水桶很平衡,並沒有什麼搖晃。

  個子小小,臉上帶著嬰兒肥,模樣看起來清秀可愛的小道童穩穩地挑著一擔水,步伐平衡地走過,負手站在回廊下沉吟的少年無意中瞥到這一幕,眼中不由露出幾分興味。

  但也只是一時覺得稀奇罷了,並沒有什麼別的舉動。

  少年一身錦繡羅衣,衣色石青,衣飾低調中透著奢華,英英玉立,豐神俊逸,乃是一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唯一可惜的就是少年周身氣質冷卓,給人一種無法親近的感覺。

  少年原是暫居觀中的香客,趁著天黑之前四下人蹤寥寥出來走走,沒想到會看到一個可愛的短腿豆丁挑水。

  有意思!

  他一時也沒想往別處走動,繼續待在原處。

  沒過多久,挑著空桶的沈清歡又從回廊前經過,少年的腳步不自覺地便跟了上去。

  剛開始,沈清歡並沒察覺到什麼,她整個人都沉浸在挑滿水缸就可以休息這件事中。

  但是時間一長,有一個人如影隨形地跟著她,反應再遲鈍也覺出不對了。

  沈清歡停步回身,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個俊美無儔的少年郎。

  顏即正義!

  這麼一個謫仙人一般的少年郎,讓沈清歡有種看到春天的感覺。

  “小不點,你不累嗎?”

  可惜男神一開口,好感便直接往下掉。

  什麼叫小不點?想當初姊也是氣場兩米八的女漢子啊!

  好漢不提當年勇,低頭看看自己現在這副五短身材,沈清歡這顆皮球一下就漏氣了。算了,人家現在叫她小不點也沒什麼毛病,她可不就是個小不點嗎?

  沈清歡給對方一個面無表情臉,繼續自己的挑水大業。

  師父,您來回頂多三趟,水缸就滿了,好嘛,非得這樣沒下限地折騰我,有意思嗎?你就不怕這樣會讓我個子長不高嗎?

  小不點沈清歡在心裡默默地吐槽,滿屏的彈幕。

  “小不點,你是觀裡的道士嗎?”韋孤雲繼續興致勃勃地跟著她身邊問。

  沈清歡不想搭理他,雖然顏即正義,但是男神周身的陰怨凶煞之氣太濃,簡直是神鬼辟易啊,天生自帶隔離帶。

  太兇殘了!小生怕怕喲。

  “小不點……”

  在沈清歡滿耳充斥著“小不點”的魔音穿腦中,韋孤雲跟著她走到了他們師徒暫時棲身的小院。

  院子中央,雲中子正坐在蒲團上打坐,沈清歡覺得這其實就是變相地對她進行監督。

  唉!

  韋孤雲忍不住打量了一下那個閉目打坐的老道,他不太喜歡老道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氣場,感覺有點本能的討厭。他並沒有去跟老道打招呼的意願,他感興趣的只有小不點一個而已。

  那個老道士似乎也不太想搭理他,他能感覺到對方其實在自己到來的時候就察覺到了,但對方卻擺出一副無動於衷的態度。

  哼,擺什麼高深莫測的款兒,他不吃這套。

  雲中子確實在韋孤雲一到小院外的時候就已經察覺了,實在是那股無可遮掩的陰怨凶煞之氣太盛,不過雲中子倒是並不擔心徒弟,他家徒弟可是百無禁忌的命格。

  去廚房倒完水的沈清歡再次擔著空桶走出來,再次踏上挑水的征程。

  不過,那個神鬼易的傢伙為什麼要一直跟著她啊?

  沒有同情心就算了,還跟在她身邊喋喋不休對她進行聽覺上的傷害,這就太過分了啊!

  一路噪音相伴的走到井臺邊,沈清歡放下水桶,忍無可忍地扭頭對跟在自己身邊的人道:“你能閉嘴嗎?”噪音污染也是污染好不好。

  韋孤雲不由一笑,伸手在自己光滑的巴上摸了摸,一臉調侃地道:“你人這麼小,火氣怎麼這麼大啊?”

  “離我遠點兒,不想跟你說話。”沈清歡口氣堅決地表示自己的立場。

  小道童的聲音甚至還有點奶音,帶著嬰兒肥的臉頰氣鼓鼓的非但沒能顯示出他的不爽,反而增加了幾分可愛。

  見到這樣的他,韋孤雲自然更不可能輕易離開了,於是帶著笑意道:“一直都是我在說話啊,你本來也沒跟我說什麼。”

  沈清歡頓時被噎住了,因為對方說的是事實。

  深呼吸,她要保持淡定。

  平復了下自己的呼吸,沈清歡決定當某人是空氣,繼續開始自己打水的正事。

  她打定主意不搭理某人,就堅決貫徹到底。

  最後跟著她跑了兩趟的韋孤雲最終放棄了撩撥這個非常有定性的小道童,小不點還真是說不搭理他就不搭理他,怎麼看都不搭理,也是夠可以的。

  沈清歡終於恢復了耳根清靜,可以心無旁鶩地幹活,等她終於把小廚房的水缸挑滿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下來,到了晚飯的時間。

  晚飯他們依舊吃的是白雲觀內的齋飯,飯是觀內的小道士送來的,服務還是挺周到的。飯後,師徒兩個就在屋中打坐。

  現在,沈清歡已經可以正常吐納打坐,不會再像最初那樣一吐納打坐就陷入睡眠。至於畫符的話,至少已經能夠看得明自符篆的脈絡走向。

  她覺得自己挺渣的,不過也在師父並沒有指責她是朽本,估摸著師父也是怕打擊她的學習積極性。

  吐納調息一周天,身上的疲累減輕了很多,沈清歡暗暗松了口氣,她是真怕明天一覺起來全身酸疼,那種滋味誰經過誰知道,絕對的酸爽。

  進行完每天例行的吐納打坐,沈清歡便去準備洗漱的熱水,這種事根本不用指望她懶得令人髮指的師父。

  今天她出了很多汗,其實是想泡個澡的,但是現實條件並不允許,她也能退而求其次,燒點熱水擦拭一下完事。

  衣服肯定是要換的,今天天已經晚了,明天拿去洗。

  不過一想到現在的這個季節的水溫,沈清歡的身體就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冷顫。

  這真是個起床靠爆發力,洗澡靠勇氣,洗衣服靠毅力的季節啊……

  沈清歡是在小廚房裡擦拭身體的,灶膛裡的火提供了足夠的溫度,否則她的勇氣恐怕不足以支撐她進行這樣的清潔工作。

  擦拭完身體,沈清歡順便把頭髮也洗了。她的頭髮已經及肩,而且發質變好了不少,但發色還是有些不盡如人意。

  坐在灶前烘乾了頭髮,沈清歡從灶膛裡撿出坐一些炭火,放到火盆裡端進了屋子。

  屋子裡只有一張床,按師徒兩個一貫的規矩,徒弟睡床,師父打地鋪,甚至有時候師父只是在蒲團上打坐就過去一夜。

  沈清歡照例給師父打好了地鋪,然後跟師父道聲晚安,便上床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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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2 00:21:4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特殊命格大發威】

  冬日的陽光再是熾烈,也無法跟其他季節相提並論。沐浴著陽光,一個小小的身影在井邊的洗衣槽用力捶打著手裡的衣服。

  韋孤雲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鬼使神差地走到這裡來,但是當在這裡看到那抹小小的身影時,他卻不自覺地勻起了唇線。

  小不點真的很勤快呢,那件衣服顯然不是小不點的,那就肯定是他師父的,那個臭老道實在是不討人喜歡。

  “小不點。”

  聽到這個猶如夢魘似的稱呼,沈清歡第一反應就是皺眉頭,這是陰魂不散?

  她抬頭就看到了那個俊美得仿佛不是真人、出類拔萃的少年在幾步開外的地方看著她笑。噢,天!沈清歡動了動嘴,最後還抿緊了唇瓣,給對方來了個不理不睬。

  真是有個性的小不點。

  對小道童這樣的反應,韋孤雲倒是不以為忤,反而更加覺得有興味。

  “小不點,你想對我說什麼?怎麼不說了,說出來聽聽,我挺感興趣的。”

  遇到這麼個糾纏不休的傢伙,沈清歡十分頭疼,她不搭理他,他都厚著臉皮纏上來,她要是搭理他的話,他會不會更加變本加厲?

  “想到這個可能,沈清歡就越發沒有搭理某人的欲望。

  我聽觀裡的人說,你們要在這裡住一段日子,是不是?”某人明顯在沒話找話。

  沈清歡覺得某人相當無聊,你都去問過了,還跑來明知故問,這不純屬有病嗎?

  韋孤雲半點不受小不點態度的影響,繼續自顧自地道:“正好,我也要在這裡住些日子,你一會兒不要跟我去我的院子看一看,有好東西吃哦。”

  這是真把她當成三歲小孩兒在哄啊。她又不是個吃貨,為了口吃的就義無反顧往狼窩裡鑽。她給了對方一個鄙視的眼神,讓他自己體會去。

  韋孤雲卻被她給的反應逗樂了。小不點果然是個很有趣的小傢伙,那表情分明就是在說“你當我傻啊”!呃,這小道童果然是不傻,很不好拐嘛,越有挑戰的事做起來才越有趣,他就像找到了好玩的事,一下子覺得日子不無聊了。

  “看你吃的這麼胖嘟嘟的,你師父也沒虧待你嘛!”韋孤雲換了個方向。

  胖和年齡是一個女人的死穴,誰戳誰死,韋孤雲絕對想不到自己一下就戳到了馬蜂窩,面前的小道士已經迅速把他列為了拒絕往來戶。

  不過,這個實在也怪不得韋孤雲,這個年紀的小孩子,又是不分男女的道童打扮,更鑒於他自己特殊的體質,他根本就沒往小不點是女玹子的方向去聯想,一絲都沒有。

  “不喜歡吃好吃的,那想不想跟我到山下去逛逛啊?比你每天打坐念經要有趣多了。”韋孤雲不遺餘力地誘拐小不點。

  誰說她每天只有打坐念經的,她還得練武畫符呢,哪有那麼多閑功夫跟他去浪。

  沈清歡雖然嘴上沒說話,可心裡的吐槽本停不下來。

  “哎,小不點,都說你們道士能捉鬼,你有沒有見過鬼?”韋孤雲對這個問題表示了極大的興趣。

  這又戳到了沈清歡的痛腳,見鬼?她經常見啊,不想見都不行,她曾充滿希冀地請求師父幫她封了這個外掛技能,結果遭到了師父的無情拒絕。

  他老人家的理由是——這麼適合他們職業的技能,怎麼能封印呢,這是天賦的極大浪費。

  我去,她真的一點也不想當捉鬼的道士好不好。

  大約是看她被拒絕後情緒很不好,師父又善心大發地告近她,只要她好好學習,自身修為到達一定地步的時候就可以自己封印這個技能了。

  於是,沈清歡就精神抖擻地追問到達什麼地步可以。

  “跟為師差不多一樣的修為吧。”當時師父是這樣輕描淡寫地對她說的。

  聽完,她差點就一口血噴出來。

  坑,真坑啊!

  到底有沒有見過啊?韋孤雲忍不住又問了一句。

  被煩不勝煩的沈清歡決定來個一勞永逸,她放下手裡的洗衣槌朝某人招了招手,“你過來。”

  韋孤雲毫不遲疑地就走了過去。

  沈清歡從井裡重新打了桶水上來,將木盆裡已經洗好的衣服全部拿出來,將井水倒進了木盆裡,然後將木盆端到一邊:“來。”

  韋孤雲繼續跟過去。

  沈清歡閉目念咒,然後將右手食指插入木盆,過了片刻,收回手指,指著木盆裡的水說道:“把水抹在眼皮上,你就能看到鬼了。”

  真的假的?韋孤雲對此還是充滿懷疑的,他相當懷疑小不點只是為了打發他隨便糊弄他的。

  沈清歡送了對方一個白眼,伸手朝井臺後面的那片灌木叢指了指,特別淡定地說:“那裡就有一隻鬼,你去看吧。”

  是的,在那片灌木叢裡就有只鬼,還是個怯生生的女鬼,女鬼身上並沒有什麼陰怨之氣,卻不知道為什麼不去投胎反而在人間滯留,也虧得井臺附近的陰氣夠重,否則她白日是無法現身的。

  韋孤雲很快就從灌木叢那裡回來了,臉色不太好,有點兒發白。

  而簡單給某人開了天眼的沈清歡已經又若無其事地開始捶洗自己最後一件髒衣物了,根本就沒考慮過某人第一次見鬼對他會造成多大的心理陰影。

  有人強烈要求見鬼,她只不過順水推舟成全他罷了,完全沒有心理壓力的。

  她這是成人之美,是做善事。

  站在水井邊,韋孤雲一言難盡地看著槌衣服槌得米高采烈的小不點,他敢肯定他是因為成功戲弄了自己才這麼高興的。人不大,心可夠壞的!

  韋孤雲平復了一下心情,見小不點已經洗好最後一件衣服,開始收拾善後,準備離開了,他這才開口道:“你知道那裡有只鬼?”

  “嗯。”對於這個問題,她倒是挺給面子的做了回應。

  “不害怕?”他又問。

  沈清歡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給了他一個答案,“人比鬼可怕多了。”

  韋孤雲目光一閃,看著眼前仿佛深有感觸而感慨的小傢伙,忍不住伸手朝他的腦袋上揉了揉。

  沈清歡一時不察,被人在頭上揉搓了一把,表情就有些不太好,“你幹什麼?”

  “有人欺負你了吧?”他這樣問。

  沈清歡沒回答他。

  韋孤雲卻覺得自己已經得到了答案,肯定是有人對小不點做過什麼極為不好的事,才讓他生出人比鬼可怕的認知。

  “是你師父嗎?”

  沈清歡被他這神來一筆的發問驚到了,一臉的震驚,“你是不是對我師父有什麼誤解?”

  “哦,原來不是那老道士啊。”韋孤雲逕自點頭自語。

  沈清歡滿腦袋黑線,感覺被人套話了,怎麼辦?

  “來,小不點。”韋孤雲揚起一抹帶著魅惑的笑,“告訴我,是誰欺負你了。我給你報仇。”

  沈清歡端著洗好的衣服從他身邊繞了過去,打定主意不跟他說話了。

  然後,韋孤雲又一路跟著沈清歡回到了他們師徒暫住的小院。

  這次雲中子並沒有在院中打坐,他正在院裡打拳,跟韋孤雲打了個照面。

  對方的臉一映入雲中子的眼睛,他心頭劇震,沒有人能理解他此時此刻的心情是何等複雜震驚。

  如此面相,是當年挑城的那個初生嬰兒!

  沒錯,如此特異的面相,他不會看錯的!

  少年身上多了的那些陰怨之氣,恐怕就是這些年因他無心之失而亡的人所生的怨氣,這少年就是個人形大殺器,福薄的女子只消跟他打個照畫都會陰病纏身,更別提想跟他有肌膚之親,那是自找死路。

  三歲之後,韋孤雲身邊便不能再有女性僕役服侍,即使是親生母親也不可與他太過親近。隨著他年紀漸長,凶煞之氣越發兇猛,如今能在他身邊長期隨侍的男性僕役也得命格夠硬才行。偏偏他生了這樣一副模樣,這得引得多少懷春少女飛蛾撲火啊……

  然後雲中子又看到了沈清歡對某人的嫌棄之色,心中不由一樂,最合適命格的人,卻對他嫌棄不已,這可真是有趣了。

  沈清歡將洗好的衣物搭到院中扯好的晾衣繩上,將木盆放好之後,轉身一看,某個人竟然還賴在他們的小院沒走,她也不知道要用什麼表情面對他了。

  大哥,您能有點兒羞恥心嗎?

  沒看到我們師徒兩個都不歡迎你啊,自己麻溜的走,行不行?

  “小九,去沏壺茶來。”

  “是,師父。”沈清歡聽話地去幹活。

  雲中子轉而面向不請自來的客人,微微一笑,道:“施主可要起喝杯茶?”

  “好。”韋孤雲毫不猶豫地同意了,心中卻是不禁念叨了下,原來小不點叫小九啊。

  沈清歡很快沏了壺茶出來擺到院中的那張小桌子上,就見屬於他們師徒的兩個蒲團上,雲中子和韋孤雲各坐一個,正下著空棋。

  所謂空棋便是沒有棋盤棋子,憑空下棋。下空棋十分考驗下棋人的記憶力,記憶力不行的人只能靠邊站。

  沈清歡完全看不明,只能乖乖地奉茶,然後到一邊繼續研究自己的符篆紋路去。

  一盤棋,兩個人下了很長時間,一局結束,雲中子拈須微笑。

  韋孤雲倒是落落大方地一施禮,道:“道長棋藝高超,在下甘拜下風。”

  看看那邊專心研究手蟲符篆的小不點,韋孤雲又看了下天色,最後還是帶了幾分不甘心地道:“時間不早,在下告辭了。”

  “施主慢走,貧道就不送了。”

  “不必。”

  韋孤雲一腳邁出小院時,下意識又回頭看了一眼,小不點連頭都沒抬一下,他心中莫名有些失落。

  “小九。”

  聽到師父叫自己,研究符篆的沈清歡有些茫然地抬頭看過去。

  雲中子的目光卻仍落在院門的方向,那裡已經沒有人,方才那個讓人驚豔的少年已經離開了。

  “此子命格特殊,生女近身則亡。”

  “嗄?”還沒完全從符篆紋路裡走出來的沈清歡腦子還有些短路。

  “他是陰冥鬼妻的姻緣命,只有符合冥鬼妻命格的女人跟他相處才不會一命嗚呼。”

  “啊!”沈清歡終於完全回過神,馬上發出一聲驚呼,手捂在自己嘴上,大大的眼晴轉了轉,吞了口唾沫才怯生生地道:“師……父,我不會有事吧?”

  什麼見鬼的陰冥鬼妻姻緣命,她要是因為這莫名其妙的原因掛了,那也太冤了!

  雲中子收回目光看了徒弟一眼,卻什麼都沒說。

  小九還這麼小,他還是不要說出某些事實,萬一嚇到她就不好了。

  雲中子如是想著,決定等徒弟長大了再告訴她,她其實完全符合陰冥鬼妻的命格,正是最適合方才那個美少年的妻子人選。

  畢竟小九那麼討厭對方,還是晚些知道比較好,是吧?

  沈清歡被那一眼看得寒毛直豎,師父那目光到底是什麼意思?有事還是沒事啊?

  就在她忍不住又想問的時候,突然福至心靈地想到了答案——

  要是有事的話,師父肯定不會一言不發,她好歹也是他目前唯一的徒弟,基本的關懷還是會有的,師父之所以一言不發,那就是說她不會有事。

  無量天尊,謝天謝地!

  以後一定要遠離那個少年,那傢伙的命格太兇殘了,尤其是對女性。稱之為女性生命收割機半點兒也不為過啊!

  不知道哪個倒楣的姑娘最後會嫁給這個傢伙,雖然別的女人只能對著那張臉流口水,可是一點都不能小看女人的嫉妒之心,要是因為得不到而慕嫉妒恨,再生出些的是非恩怨,普通人估計真扛不住。

  美人有毒啊!絕對的危險人物!

  這種人怎麼能放他出來到處亂黑,這是對廣大婦女同胞生命安全的極度不責任。

  “他們家人怎麼會放他出來的?”沈清歡忍不住憤憤道。

  雲中子自然明白徒弟在說什麼,聞言不由一笑,“所以他才會在雲觀啊。”

  “啊?”

  雲中子不吝給徒弟解惑,慢條斯理地繼續道:“他應該是來觀中壓制自身的凶煞之氣的。”

  原來是這樣啊,沈清歡恍然大悟。

  “放心吧,就要過年了,他不會在觀中再住多久的。”雲中子給徒弟吃了個定心丸。

  沈清歡安心了,一則對方那兇殘的命格對她沒有殺傷力,二則對方馬上就要滾蛋了,綜上所述,她當然無比安心。

  “小九。”

  聽師父的聲音突然變得嚴肅起來,沈清歡的心就是一咯登,下意識有些心虛,“師父?”

  雲中子看著她,緩聲道:“你剛才給他開天眼了?”

  沈清歡心虛的低頭,她那不是被煩得不行了嘛,就想嚇唬一下某人。

  “修為不到,以後不要對人亂用術法。”

  “哦……”沈清歡乖乖地應了。

  “趁著我們在觀裡的這段時間,也得好好教你識字了。”雲中子自語似的說道。

  沈清歡低著頭在心裡默默地吐槽,只要不是符篆上那些鬼畫符的東西,認字她是不怕的,好歹這個時空的字跟她之前所在的時代的字大同小異,基本沒有太大的區別。

  比起識字,還是畫符的困難最大,好吧,她還是繼續研究符篆吧。

  於是,沈清歡又繼續低頭去研究手裡的符篆,這真是個任重而道遠的學習任務啊……

  隨著年節越來越近,白雲觀裡也有了過年的氣氛,大殿裡來買香包、平安袋的人越來越多,跟菜市場一樣熱鬧,沈清歡之所以知道的這麼清楚,是因為她在觀裡到處閒逛的時候親眼看到的。

  雖然每天的功課很多,但是也有得到閒暇的時候,而且師父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沈清歡便樂顛顛地找機會就冒充雲觀小道童到處逛。

  這道觀規模不小,建築群古色古香,要擱以前她待的那個時空,想好好流覽參觀一幢像這樣的古建築,那要不少錢呢。

  沈清歡有信仰,她的信仰就是——錢!

  對,是錢,她不覺得這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生活逼得她變得如此庸俗。

  穿越過來,境況是老太太過年,一年不如一年。

  至今她手裡也只有沈母藏在夾襖裡的那七枚銅錢,就是她所有的家當了。別看她師父一派仙風道骨的模樣,其實死摳死摳的,一點也不像那些財大氣粗的師父,一甩手就給徒弟一迭銀票……

  好吧,這個是她想像的,估計有錢也不可能這麼豪邁地給徒弟,給親兒女還差不多。

  手裡沒錢,她心裡就缺安全感,這是現代社會落下的病,沒得治。

  “小道士,過來。”

  沈清歡忍不住抬頭看了下天,今天天氣不錯,湛藍湛藍的。

  “喂,說你呢,小道士!”聲音突然變得惡狠狠的。

  直到腳步聲明顯朝她這邊過來,沈清歡才發現人家喊的是自己。

  這個真不能怪她,她其實對自己的道士身份還不太適應。

  朝她走過來的是一個穿著對襟小襖的婢女,梳著雙丫髻,瞧衣服質地,是大戶人家出身,此時清秀的小臉上挾帶著一絲怒氣。

  什麼情況?

  “小道士,我叫你,你為什麼不答應?”丫鬟氣勢洶洶地質問。

  沈清歡眨了眨眼,伸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叫我,我以為你別人呢。”

  “你看看這附近有別人嗎?我不叫你難不成是叫鬼?”丫鬟一聽頓時怒火中燒。

  沈清歡聽話地四下看了看,發現確實連個多餘的鬼都沒有,人家的確在喊她,只不過她思想正在放飛自我,所以沒能及時反應。

  有錯就認才是好孩子,於是沈清歡非常乾脆地承認錯誤,道:“對不起啊,我剛才走神了,施主你叫我什麼事啊?”

  丫鬟一臉傲慢地道:“你們觀裡是不是住了一個特別漂亮的年輕公子?”

  沈清歡一下子就來精神了,這濃濃的狗血八卦氣息撲面而來啊,她很給力地點頭承認,“嗯,是有一位。”

  昨天還見到他來著,這些天基本她挑水的時候都能在井臺那邊看到那貨,整天跟擺Pose的各種炫家產,那人的衣物服飾基本就沒有一天是重樣的,厲害!

  人跟人是真不能比,人家天天換名牌,她手裡就七個銅板,誰窮誰尷尬。

  哎,她其實有點羡慕嫉妒恨了。

  丫鬟一聽真有這人,緊接著又問:“那你知道他住在哪個院子嗎?”

  沈清歡直接搖頭,“不知道。”那樣的危險人物,她避之唯恐不及,要不是挑水是每天的功課,她都不想去了,怎麼還可能主動去問對方住在什麼地方。

  何況不問他都整天變著法兒的想拐她過去小坐,那麼執著非要拐她過去小坐,天知道有什麼陷阱在等著她,她當然不會去了。

  世界如此美好,她必須好好活著。

  就是為了活下去,這日子過得有點點辛苦罷了,咬咬牙也就撐過去了。

  一切的艱難險阻都是暫時的,她終將重拾一米八的氣場,笑傲人生,哈哈!

  丫鬟的臉頓時就拉了下來,“你這個小道士不老實,你是道觀中的人,怎麼可能會不知道那位公子住哪個院子?”

  沈清歡一臉無辜,一本正經地道:“施主,貧道只是個小小的道士,有些貴客我們這樣的小道士是根本不知道住在哪裡的,那不是我們應該知道的。”

  丫鬟想想這話好像也沒問題,但還是忍不住惡狠狠地瞪了沈清歡一眼,這才轉身朝來時路走去。

  那裡站著幾個人,其中被人護衛在中央的那個滿身珠翠的身影應該是她家姑娘。這少男少女、古刹道觀的,正是著名故事《紅娘》的典型橋段啊!

  沒出神太久,沈清歡正準備抬腳走人,結果剛才那位丫鬟又跑了過來。

  “喂,小道士,那你知道能在觀裡什麼地方遇到那位公子嗎?”

  沈清歡難得思考了一下,那個危險人物可是女性生命收割機,沒有金鋼鑽,別攬瓷器活啊小姊姊。

  “快說,需要想這麼久嗎?”

  沈清歡伸手撓了撓頭,良心讓她沒辦法眼看著有小姊姊飛蛾撲火自取滅亡,但同時她也知道多管閒事的下場通常不太美好。

  就在沈清歡內心小人爭鬥的時候,她聽到有人喊自己——

  “小九,你今天怎麼跑這兒來了?”

  臥了個草的!某人今天除了在井臺那邊蹲點,竟然還擴大了搜索面積?

  真是防不勝防啊,她不應該依靠慣性思維的。

  沈清歡霍地轉身,一眼看到某人玉樹臨風的身影,撒開腳丫子就飛奔了過去。

  眼看著小傢伙熱情滿滿地朝自己飛奔而來,韋孤雲倒是頗有些興味地揚了揚眉,然後漫不經心地瞟了那邊的幾個人一眼。

  “找我什麼事?”沈清歡難得主動開口。

  韋孤雲忍不住笑道:“今天怎麼這麼主動跟我搭腔啊?”

  事出反常必有妖,這話在小不點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的。

  感覺自己又被人看穿的沈清歡也顧不得計較自己智商太低的問題了,“那邊有女人找你,你覺得你應該去見嗎?”

  韋孤雲眼神一冷,臉上的笑有瞬間的凝結,但他幾乎馬上就恢復了愉悅的神情,伸手在小傢伙的頭上揉搓了一把,平靜無波地道:“她們自己要來見,我為何不見?”

  沈清歡心裡頓時一驚,後背不自覺就冒了一層冷汗,這貨分明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情況,卻還要在不明對方身份的情況下表示要見面,這基本就是——蓄意謀殺!

  果然是危險人物!

  難得小傢伙主動跑到自己跟前來,韋孤雲忍不住伸手又在他嬰兒肥的小臉上掐了掐,神情極是滿足。

  反應過來的沈清歡迅速退離某危險人物身前,跟他保持了一定的安全距離,朝他扔了句“我還有事,先走了”,就打算腳底抹油閃人。

  只可惜,她快,他更快。也不知道韋孤雲怎麼做到的,一下就伸手抓住了她的後衣領,將她整個人拖進了他的懷中,一隻手如鐵鉗般地將她禁錮在自己身前。

  沈清歡如喪考妣,還是跑慢了。她非有自知之明,既然第一時間沒能跑掉,後面也就別白費力氣掙扎了,在自身實力未夠之前,閒事果然不能輕易插手。

  看,她把自己弄坑裡了吧,血淋淋的教訓啊!

  心軟是弱者不需要具備的品質,當引以為戒。

  她現在不想說話,她想當一個安靜的小道士,最好雙方都能遺忘掉的存在。

  老天爺顯然沒有聽到沈清歡的祈禱,因為剛才向她問話的丫鬟已經朝這邊走了過來,沈清歡於心不忍地閉上了眼。

  一直觀察著她神情變化的韋孤雲當然沒有錯過她臉上的這個表情,目光下變得更冷,從他記事以來,身邊的人,無論男女總是對他敬而遠之,避如蛇蠍,就是親生父母也一樣,如果不是他們只有他這個獨子的話,只怕他能不能活到現在都是個問題。

  小傢伙是這些年來他唯一覺得相處舒服的人,雖然小傢伙好像不太喜歡自己,但是這不重要,可是現在看來,這兩日並不是他的錯覺,小傢伙有點在躲他,加上剛才小傢伙對他說的那句“你覺得你應該去見嗎”,他瞬間確定小傢伙真的在躲他,原因恐怕就是他那個老道士師父說了些什麼。

  那些神神叨叨的和尚道士尼姑,韋孤雲向來是極度厭惡的,他覺得自己之所以變成如今這樣,那些人有很大一部分的責任。

  “這位公子,請問您可是姓韋?”小丫鬟像是變了張臉似的,方才對著沈清歡時的囂張高傲,此時全是恭敬有禮加敬畏討好。

  沈清歡忍不住睜眼欣賞了一下對方的變臉技術,心中讚歎不已。

  人才啊!

  聽到問話的韋孤雲卻只是冷哼了一聲,“什麼事?”

  丫鬟臉色一喜,卻將頭壓得更低,不知道為什麼,打從她跟對方的距離越來越近後,那種陰冷透骨的感覺就越來越明顯,她幾乎都快控制不住冷顫了,但為了自家姑娘也也只能硬著頭皮上前詢問,“婢子是荊州都督府上的,那邊的是我們家姑娘。”

  韋孤雲冷聲道:“讓她自己過來。”

  丫鬟身子一抖,手腳冰冷的她已經有種靈魂飄忽的感覺,對方聲音中蘊藏的情緒似乎加劇了她的不適反應,她心下驚懼異常,當下顧不得再說什麼,迅速退下,然後往自家姑娘那邊跑過去。

  快點兒離開這個人,離這個人遠遠的!這是丫鬟心中唯一的念頭。

  韋孤雲冷眼看著那個丫鬟在奔到她那位主子身前時頹然撲地,鼻腔裡不由又發出了一聲輕哼——不知死活!

  沈清歡也忍不住抖了下,感覺身後這位明顯起了殺心啊,原本縈繞在丫鬟身邊的陰煞之氣有一刻突然變得濃郁,都快要實質化一般,令人心驚肉跳、毛骨悚然。

  草,這都要跟生化武器同樣恐怖級別了吧?

  道祖在上,請保佑弟子。

  察覺到手下小人身體的變化,韋孤雲心中的戾氣越發濃重。

  他不喜歡小傢伙怕自己,那讓他有想毀滅一切的衝動。

  “你說,她敢過來嗎?”開口的同時,他的手在小不點的肩上用力按了下,提醒他回答問題。

  沈清歡沒有在第一時間回答,而是先仔細朝那邊的人群看了下,在看到丫鬟來過一趟回去就立刻撲街的情形後,那位滿身珠翠的小姐明顯已經慌了手腳,但她們的第二反應還是迅速拉開了跟他們兩個人的距離。

  我擦,這是把她也當瘟疫一道隔離了啊!

  “沒有生命危險的話,我想她會過來的。”沈清歡的回答藏了點小小的心計。

  韋孤雲哼了一聲,伸手在她臉上掐了掐,聲音裡的冷意減了幾分,道:“小九,你心眼兒挺多啊。”

  沈清歡乾笑不說話,心眼兒多?大哥,跟您一比我這簡直都稱得上是缺心眼了好嗎?

  突然間身子懸空,下一刻她被人直接抱了起來,視線終於跟某人持平了。

  媽以,我要回家!

  那眼睛裡的溫度簡直是萬年不化的雪山又結冰似的,臉上也沒有平時面對她的笑意,目光如冰箭般一下戳過來——沈清歡表示,真心扛不住啊!

  她想扯個笑臉出來,可到底沒能成功,最後只得洩氣地低下了腦袋。

  大哥,我真的很冤枉啊,我是莫名卷到這件事中的好不好?您這樣無差別攻擊我很受傷啊!

  韋孤雲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臉朝她更近了幾分,沈清歡的心臟因他接近的動作差點兒停擺,心裡狂呼,大哥,您想幹什麼?我還是個孩子啊!

  “小九,是不是很怕我生氣?”

  沈清歡乖乖點頭。

  韋孤雲摸摸他的臉,唇線一勾道:“那就不要惹我生氣。”

  “大哥,我哪裡有惹你啊,明明就是你自己更年期情緒不穩好嗎!”

  “叫聲雲哥哥來聽聽。”

  被威逼的小可憐乖乖地喊道:“雲哥哥。”

  “乖。”韋孤雲身上的冷煞瞬間消失得乾乾淨淨,仿佛方才的一切不過是別人的幻覺。

  沈清歡卻越發把他的危險級別暗搓搓地提高了。

  手在那張嬰兒肥的小臉上掐了幾掐,韋孤雲忍不住笑道:“小九,你的臉很好掐嘛。”

  壞人!

  看那邊的人似乎是沒有打算繼續上前了,韋孤雲便直接抱了懷裡的小不點轉身離開了。

  “你師父不是給你佈置了很多功課嗎?怎麼還有時間在觀裡亂逛?”

  沈清歡下意思地道:“時間就是……擠擠還是有的。”感謝道祖,她及時屏藏了敏感詞彙,給自己的警覺點贊。

  “你漏掉了什麼詞?”

  沈清歡堅決表示這個問題不予回答。

  韋孤雲立時便明白漏掉的怕不是什麼好詞,估計小傢伙也怕傳到自家師父耳中受罰,所以擺出一副“打死我也不說”的模樣。

  算了,他本來也不是很想追想究底,這小不點總是有些奇奇怪怪的,他也挺習慣了,然而沈清歡很不習慣,相當不習慣。雖然她現在的身體確實是個小孩子,可是殼子裡個成年人的靈魂,她真心無法適應被人,尤其是被一個少年人抱在懷裡的感覺,他們這樣到底算誰占了誰便宜?

  “你……能不能放我下來,我自己走。”鼓足勇氣的沈清歡終於將心裡的話說了出來,心頭突然就是一松——好吧,終於把話說出來了,憋著難受啊。

  韋孤雲笑了笑,從善如流地將她放到了地上,但卻馬上就牽住了她的一隻小手。

  沈清歡抿抿唇,好吧,牽手總比抱著讓她自在多了,她就勉強接受了。

  不過,走著走著,她突然就覺得有些不對,猶豫再三她還是問了出來,“這不是回我們小院的路吧?”她很肯定不是。

  韋孤雲理所當然地道:“這是回我住處的路。”

  沈清歡:“……”

  韋孤雲語氣輕快地道:“我明天就要下山回家,今天帶你過去看看。”

  少年,你太執著了!

  因為沈清歡之前一直不太喜歡搭理他。韋孤雲對他的沉默寡言感覺很正常。

  “你雲哥哥我呢,是益州都督之子,在益州有什麼事報我的名字,懂嗎?”

  “哦。”被人捏了下手掌的沈清歡發出了一聲響應,只是語氣顯得有些有氣無力。

  韋孤雲一點都不覺得有被人怠慢的感覺,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小傢伙說著話,直到他們兩個進了他居住的院落。

  韋孤雲居住的地方當然不可能像雲中子師徒那樣寒磣的,這裡不但院子大,而且屋內的陳設也顯得很精緻,擺明就是專為來觀中上香的富貴人家準備的。

  直到進了這處院子,沈清歡才知道某個極危險人物身邊的隨侍人員還是滿多的,至少從門口到院子,她已經看到至少七個護衛的身影。

  他們都有一個特別顯著的特點——渾身煞氣很重,隱隱透著金戈鐵馬的氣息,應該都是從戰場屍山血海中拚殺出來的猛人。

  每個護衛對韋孤雲的態度是恭恭敬敬,敬畏有加。

  當然,連帶的也不可避免地對自家公子牽著的小人表示了一下關注。

  沈清歡統統只用一副無辜的表情應對。她是真的無辜啊!她根本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一定要來某人的地方作客,這傢伙有待客狂的隱藏屬性?真心沒看出來。

  端著幾樣瓜果點心上來的是一名小廝,大約十三四歲的模樣,長得還是滿清秀的,但跟他家公子一比,立時便成了泥,不怕貨不好,就怕貨比貨啊。

  看看小廝,沈清歡又忍不住看了看某人,某人的外表看起來像是十七八,但具體還真不好說,因為有的人面嫩,有的人老成。她跟某人這種勉強比陌生人好一點點的情況, 也實在不適合問太多私人的問題,所以疑問依舊只能是疑問。

  再好奇,她也不會問出口的。

  少說少錯,沈清歡將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小廝端上來的瓜果點心上。

  有錢人家就是好啊,這種季節竟然還有新鮮水果,太奢侈了。

  沈清歡毫不客氣地伸手拿了顆紅彤彤的蘋果一口咬了下去,隨著“喀嚓”一聲脆響,她將蘋果咬下了一大口。

  看小傢伙吃得兩夾鼓鼓如同一隻幸福的松鼠時,韋孤雲的心情莫名也跟著好了起來。

  雖然之前幾次三番地拿美食勾引小傢伙,他都完全無動於衷,但是真把這些好吃的擺到他面前,小傢伙明顯很喜歡嘛。

  接下來的時間,韋孤雲負責投喂,沈清歡負責吃,一大一小相處倒也算是融治。

  眼前尋常的場景,卻讓韋孤雲的隨從們心中咋舌不已。

  別人不知道,他們怎麼可能不知道!

  自家公子的體質很是奇怪,根本就沒有小孩子願意接近他,至於女人就更慘了,就算不經意跟他們家公子走得近了些,都有可能莫名生上一場大病。

  公子年滿十三歲後,喜歡公子的女子多了起來,有膽子大的試圖接近,竟然在公子的手接觸到她們身體的時候瞬間就被燒灼。

  久而久之,公子便成了懷春少女們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存在。

  大人請了許多高人給公子批八字,各種說法都有,比較統一的就是公子命格特殊,不是命定之人還是不要嘗試主動接近的好。

  珍愛生命,從遠離韋公子開始!

  眼前這個小道士雖然不是個女人,但他是個小孩子啊,竟然能跟公子相處得如此融冾,好像一點都不害怕公子的樣子,天生異象啊!

  最後,吃飽喝足的沈清歡,秉持著吃不了兜著走的原則,帶了一包吃的離開,美其名曰,回去孝敬師父。

  而被某人的護衛送回去的沈清歡,高高興興蹦蹦跳跳地進了小院,她在院子裡沒看到師父,便直奔屋子。

  果然,她家師父雷打不動地在蒲團上打坐入定。

  師父他老人家這是要修仙飛升的節奏啊!可根據她穿越過來這些日子的細心觀察,這個時空好像也不是修真飛仙的世界嘛。

  “師父,我回來了。”沈清歡向師父報告。

  雲中子沒有睜眼,開口道:“你這是化緣去了?”

  對於師父神鬼莫測的本事沈清歡已經有些麻木了,很是平淡地回答道:“盛情難卻,徒兒就給師父帶了一些回來。”

  雲中子笑了聲,“你不是挺討厭那人的嗎?”

  “可我不討厭這些吃的東西啊。”沈清歡理直氣壯地回答。

  雲中子不由失笑,他家小九這性子,還真是挺不錯的。

  “師父,他明天就下山了。”

  聽出徒弟語氣裡的輕快,雲中子又是一笑,沒接話。

  雖然師父沒有什麼跟自己聊天的意願,但沈清歡還是將今天遇到那行主僕欲見韋孤雲,最後發生事故的情形說了一遍。

  最後,她自己總結,“幸好他明天就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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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2 00:22:1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賞花燈時被拐賣】

  正月十五是元宵佳節,益州城中在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四天舉辦的元宵燈會,也如期拉開了序幕。

  對元宵燈會並沒有多少興趣的沈清歡,想被師父直接攆出了門,讓她跟觀裡的人去城裡看燈。

  從沒聽說過,觀燈有她這樣被趕出門參加的。

  沈清歡對此很是有些悻悻,不過她不敢反抗。

  師父這人不地道,他自己就在小院裡宅得天荒地老,偏不許她跟著一起宅,這是典型的“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必須受到唾棄。

  白雲觀一行人在傍晚之前就已經到了益州城內,找了個地方吃飯後就靜待夜晚燈會開始。

  一行人中以年輕的道士為主,像沈清歡這祥不到十歲的占了挺大比例的,基本上可以說是白雲觀組織的一次福利遊玩專案。

  這樣看來白雲觀還是很關懷兒童的,曉得要給自幼出家當道士的小孩子一點兒愉快的童年回憶。

  沈清歡不知道的是,在她離開白雲觀不久,她要去逛燈會的消息就已經以最快的速度傳到了益州都督府裡的某個精緻院落中。

  紙條在一雙潔白如玉的手指間緩緩展開,主人將紙上的資訊一掃而過,隨手將紙條扔進了身邊的香爐中,漫不經心般地道:“去包一座清靜點的酒樓,等他逛完了燈會帶過去見我。”

  “是。”主子的話很短,但其中的意思卻有兩層,一是給他包座酒樓,不得有人騷擾,再就是等那個叫小九的小道童逛完燈會後帶人到酒樓去見他。

  他們這些追隨在主子身邊的人,有時候並不需要主子吩咐得太過明白,否則就是他們自己太笨,根本沒有資格待在主子身邊伺候。

  韋孤雲當然不會簡單請沈清歡過來見一面這麼簡單,他一直有種直覺,他得把小傢伙弄到自己身邊來,否則那個臭牛鼻子老道很有可能帶著小傢伙遠走高飛。

  這種直覺來得莫名,卻始終讓韋孤雲如鯁在喉,所以,才會有現在他的這種吩咐。

  穿了一身緋紅衣袍的韋孤雲依窗而立,緋紅的衣袍襯得他越發麵如敷粉、玉面朱唇,看一眼就捨不得移開視線。如果不是他周身的氣質太過陰冷,只怕根本無法阻擋狂蜂浪蝶的追捧騷擾。

  如果沈清歡看到他現在的模樣,一定會說兩個字的評價——妖孽!

  一個引得旁人奮不顧身飛蛾撲火的妖孽,本身還兼具武器功能的人形大殺器啊!

  雖然不是主動想來看花燈,但是到了益州城裡的沈清歡還是興致勃勃地期待起晚上的燈會。她跟白雲觀裡的其他小道童們並不是很熟悉,畢竟她每天的功課挺多的,有點閒暇閒逛還來不及,當然也不太可能跑去跟小道童們聯絡感情。

  白雲觀的那些小道童顯然也不是太樂意跟她這個外來的小道童太過接近,人家自己原本就已經分了好幾個小團體了,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夜幕降臨的時候,白雲觀一行人便直奔燈會而去。

  此時參加燈會的人已經不少,可以用熙熙攘攘來形容了,而街道兩邊的各種小吃雜耍應有盡有,此外大姑娘小媳婦、小鮮肉、中年油膩大叔等,應有盡有。

  出來賞燈的大家閨秀手裡還會拿把團扇欲露還遮地擋一擋面容,其他小家碧玉小門小戶甚至貧寒人家的少女,那直接就是全程露臉了,這是個非適合品鑒各種美色的大型現場。

  小攤上的手工藝品做得特別好看,沈清歡忍不住就多看了一會兒,但是鑒於她錢袋空空、兩袖清風的境況,也只能單純地過過眼癮,一文錢逼死英雄啊……

  看著那些拿到自己喜愛物品的孩童一臉幸福地跟著家長離開,不由得眼露羨幕,轉念想到自己那不靠譜的師父,她就忍不住長籲短歎起來。攆她下山也沒什麼,真的,可好歹給幾個零花錢行不?這兩手空空地下山賞燈,是把她想得有多清心寡欲啊?

  好玩的東西看看也就算了,可是看到好吃的,沈清歡的肚子就有點兒不太配合了。

  饞啊!

  以前師徒兩個在外雲遊的時候,還時不時能弄點野味打打牙祭,可自打到了白雲觀,每天面對的一日三餐全部素到不能更素,這一點兒也不養生好不好。

  說實話,最近沈清歡的嘴裡都快淡出鳥來了。

  皮薄餡厚的餛飩,湯色清亮,出鍋灑上一點香菜或蔥花,那簡直引人食指大動。

  奈何沒錢……其實銅板她還是有七個的,但都被她放在貼身的衣袋裡,而且這是她僅有的財產,不能拿出來亂花。

  咽咽口水,沈清歡忍痛離開了餛飩攤,繼續在燈會上探索。

  不知不覺,她漸漸跟白雲觀的人拉開了距離,最後完全分開了。

  燈會上有套圈的遊戲,跟沈清歡所在的時空很像,有許多的小孩子圍在這裡玩,沈清歡便也帶了幾分興味停下圍觀,但圍觀了半天覺得有些索然無味,便繼續往下逛。

  街道兩邊高懸的花燈各式各樣,高度展示了手工匠人的高超技藝,看得人目不暇接,眼花繚亂。

  沈清歡現在畢竟是小胳膊小腿的,體力有限,又走了一會兒就覺得累了,四下看了看,便朝某棵一樹走過去。

  沿著大樹架了一圈石板,擺明就是供人臨時歇腳用的,此時也有零星的幾人坐著休息。這裡跟熱鬧的燈市有一點點距離,不到杳無人煙卻也不到人聲鼎沸,正適宜歇腳恢復體力。

  沈清歡坐在石板上,雙手撐著石板,腳一晃一晃的,目光不知道落在什麼地方,整個人的思緒漸漸有些放空。

  有時候身處喧鬧之處會突然有些格格不入的孤寂感,讓她時常有一種解離的感覺,覺得外在的環境不真實……

  放空的沈清歡最後看到的畫面是一片陰影,她整個人被捂在鼻翼前的帕子弄得失去了意識。

  她這是碰到拍花子了吧……這是沈清歡陷入迷前最後的想法。

  幾個身影在暗巷中奔跑,到達指定地點後就將各自懷裡及背上的孩子塞入車中,然後散去,塞夠人數的馬車則徐徐駛動,慢慢離開。

  因為元宵燈會之故,城門並沒有關閉,也是為了方便大家進出觀燈,有人觀燈中途離開是很正常的,畢竟燈會整夜不休息,精力不濟的人早早退場非常符合邏輯。

  於是載了被迷昏孩子的馬車便這樣堂而皇之地出了城門,還有一些孩子是被人偽裝成父母抱著或背著走出城的,拍花子的老手經驗豐富,他們曉得如何完美作案然後脫身而去。

  在馬車的顛簸中,沈清歡慢慢恢復凊醒,她緩緩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黑乎乎一片,但身邊明顯有不少的呼吸聲。

  記憶慢慢重播,她終於想起來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了。

  她被拐了。

  沈清歡伸手下意識地去摸自己貼身放錢的位置,卻猛地吃了一驚。

  錢還在,只是手下的衣料明顯不對。

  沈清歡快速地伸手在身上摸了一遍,然後無比確定,這不是她穿的道士袍,倒有些像是——小女孩穿的短襖襦裙。

  四下一片安靜,只有馬車輪輾在路面的響動,讓人聽得有些惶惶不安。

  馬車裡的其他孩子也陸續醒來了,然後車裡便響起大大小小的哭喊聲,最後哭鬧得最凶的幾個孩子被人販子以武力成功鎮壓,於是馬車裡除了不時響起的啜泣聲,便再沒有其他。

  不知道走了多久,馬車突然停了下來,有人掀開了車簾,車外的燈光透了進來。

  有人提著燈籠等在車下,馬車裡所有的孩子一個接一個地被人或抱或拽地走下車,在馬車停放的院子裡站成了一堆。

  藉著燈光,沈清歡總算看清了自己現在的衣著,確實是穿著屬於她性別的衣服,人家人販子還挺敬業的,連髮型都給她換成了時下小女孩最常紮的雙包頭,富貴人家用金銀玉飾妝扮,一般人家就是發帶啥的,總之髮型都是頭頂兩邊各紮一個包包。

  冷不丁的,她被人一把拽出人群,沈清歡嚇了一跳,趕緊左右看看。

  發現是被挑出來分類,心裡又松了口氣。

  看了會兒,她有點兒看明白了,她算是被挑去資色不錯,能賣高價的那邊了。

  莫名的,她心裡竟然還有那麼一點兒小雀躍,但很快,這點兒小雀躍就被沈清歡自己給壓下去了。

  白癡,你現在被人當成了砧板上的肉,有什麼好高興的?

  師父,你就是個大坑貨啊!

  我本來不想下山,你非趕我下山逛燈會,這下可好,逛燈會逛到我被人口販子拐賣了,也不知道咱們師徒今生還有沒有相見的可能?

  想到這裡的時候,沈清歡突然覺得有點不對,依她師父的神棍造詣,就算沒料到她會遭遇拐賣一事,但要想找到她應該不是很難。人找不到,他還能尋神問鬼嘛。

  這麼一想,沈清歡的心一子便平靜了下來,甚至有閒情逸致看著人販子替孩子進行分類。

  “這怕是個傻的吧?”終於有人發現了沈清歡這個異類。

  在周圍孩子們惶恐不安和不斷哭泣的映襯下,沈清歡這種老神在在、好像在自家後花園賞花一樣淡定的存在,實在是太鶴立雞群了。

  如此特別的存在怎麼可能會被人忽視,所以有人遵循著正常邏輯推論出一個可能最符合事實的結果——這個小丫頭是個傻子。

  你才傻,你全家都傻!沈清歡心裡瞬間就給了回應。

  幾個人販子圍著沈清歡研究了一會兒,在她一臉呆懵的表情下,果斷做出這是個腦子有洞的的結論:然後就把她給拉到了低價區去。

  呃,人生總是這樣大起大落到讓人猝不及防。

  沈清歡倒是很有隨遇而安的精神,繼續巍然不動地混在新的團隊中。

  就在人販子將今天拍來的孩子分好,準備分次運走儘早脫手的時候,一隻紙鶴突然啪啪啪地從空中落了下來。

  沈清歡伸手接住那只紙鶴,紙鶴頓時在她的手中自燃,火光中傳出一個她很熟悉的聲音——

  “小九你沒事吧?”

  “師父,我沒事。”沈清歡十分歡快地給了回答。

  人販子臉色劇變,他們第一時間意識到他們遇到麻煩了,而且是大麻煩!

  會此等紙鶴尋人傳聲的手段,對方絕對不會是易與之輩,恐怕相當扎手。

  人販子尚且來不及想出應對之策,一道身影就那麼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一身舊道袍的雲中子看起來依舊那麼充滿了高人風範,他輕輕甩了下手裡的拂塵,看著女孩子打扮的徒弟,欣慰地點了點頭,說道:“這麼打扮,還挺好看的。”

  “是吧,我也這樣覺得。”沈清歡對師父的話表示了肯定。

  人販子齊齊腦袋掛黑線,這對師徒感覺有點兒不著調啊……

  “我們走吧。”雲中子直接招呼徒弟一聲。

  “哎,來了。”沈清歡積極回應,直接朝自家師父跑去。

  雲中子摸摸徒弟的包包頭,表情甚是和藹。

  不過,沈清歡仍有幾分遲疑地朝四下看了看,帶了些詢問意思道:“師父,這些孩子怎麼辦?”

  雲中子一笑,拂塵在她頭上敲了兩下,道:“有人會來救他們的,我們先走吧。”

  “噢。”師父這樣說,沈清歡就這樣信,老老實實地跟上師父的腳步朝外面走去。

  走出這處院子,雲中子直接就拎起徒弟的後衣領,帶著她疾步飛離。

  人販子們呆呆地目送這對不著調的師徒離開好一會,才像是靈魂歸竅般醒過神,急急忙忙就要張羅著趕緊離開。

  但是,遲了。

  大批益州城的官兵趕到了,而且還是精銳的官兵。

  這次所有被拍來的男孩子都被人帶了出去,不久之後,人販子們被人帶到了一輛馬車前。只看一眼這馬車的華貴造型,便知道裡面的人不是簡單人物。

  “這就是你們拐來的所有男孩子嗎?”一道冷肅中透著陰森的男子聲音從車中傳了出來。

  幾個販子戰戰兢兢地點頭,聲回答,“是。”

  “殺一個。”車裡再次傳出聲音。

  車旁的護衛手起刀落,就砍翻了一個人販子。

  “回答我,是所有的男孩子嗎?”

  人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點兒不敢輕易答腔。

  “第二個。”馬車裡的人卻不給他們太多猶豫的時間,直接又下了一道命令。

  於是,第二個人販子也變成了刀下亡魂。

  “回答我。”車裡的人再次提問。

  剩下的五個人販子裡有一個中年男人顫顫巍巍地站了出來,“貴人,我們拐來的男孩子確實都在這裡了,您要找的會不會是個穿著男裝的小女孩,我們……”

  馬車裡突然一陣安靜,過了一會兒,那道讓人心驚膽顫的聲音才再次響起,但聲音卻像是帶了點猶疑的不確信,“穿男裝的小女孩?”

  “是,”中年男人像是終於找到主心骨,點頭如搗蒜,“我們今天拐來的孩子裡有一個小道士就是個女孩子。”

  “小道士!”車裡的聲音倏地拔高,甚至還響起了茶杯狠狠摔到桌上的響動。

  “是,是一個小道士。”

  “拿去給他看。”一張紙被從車窗遞了出來。

  一名護衛上前,接過那張紙,然後拿到了中年人販子的面前,展開給他看。

  白紙黑墨,上面畫著一個栩栩如生的小道士,臉上帶著嬰兒肥,黑漆明亮的雙眼透著靈氣,表情帶了一點兒狡黠,不是剛才那個被老道士認領走的小姑娘是誰?

  她就是化成灰,中年人販子也表示自己絕對不會記錯。

  “是她,是她,就是她!”

  又是一陣讓人窒息的沉默,然後馬車裡突然傳出一陣低笑聲,喃喃自語般地道:“原來,小九是個女孩子啊……”

  馬車外的人聽到了他的笑聲,卻沒人聽到他自語般的呢喃。

  雖然害怕,但是中年人販子還是鼓足了勇氣再次開口,“不過,那個小姑娘剛才被她師父帶走了。”提前坦白,會不會給個寬大處理他不知道,但是他有種直覺,如果自己不趕坦白,後果一定很慘。

  車裡又是一陣沉默,馬車主人握著茶杯的手因用力而顯得有些指骨泛白,唇線抿成了一條線,一臉冷色。

  臭老道,果然還是讓他把小九給帶走了。

  他本來就對小九莫名很有好感,如今知道小九的真實性別,韋孤雲當然更不可能放過這萬分難得的機緣。

  一個女孩子,可以跟他正常的相處,甚至肌膚相觸都沒有任何異樣,這對他來說實在太過彌足珍貴,他不可能放過,尤其是這機緣極有可能萬中無一的情況下。

  “他們往哪裡去了?”

  “不、不知道……”中年男人頭上的冷汗一下子冒得更多了,他有種生命受到威脅的直覺。

  “把那老道出現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說出來,否則……”韋孤雲沒有繼續說下去,但他的未盡之言是個人都能聽明。

  中年人販子更是不敢怠慢,趕緊把自己看到的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其他四個人販子也都把自己當時看到的情形說了一遍。

  他們是分開被詢問的,口供一統整,幾個人確實沒有說謊。

  韋孤雲手指在桌上輕扣過了一會兒才無聲地笑了一聲,老道士那句“會有人來救他們”明顯是說給他聽的。

  小九果然是個有趣的小傢伙,從頭到尾的反應都讓他滿意極了。

  不過,恐怕不太好找她了。

  雖然韋孤雲莫名的肯定,但他還是派人四下追查,抱著有什麼萬一的僥倖心思。

  可惜數日之後所有的消息都確認了他的直覺——那個臭道士帶著他的小九不見了。很好!

  下次再讓他碰到那個老道士,他會讓對方明白,有些人這輩子最好不要輕易去招惹。

  被師父救走的沈清歡再次看到他們師徒的那頭毛驢時,眼睛都不自覺地瞪大了。

  過了好一會兒兒,她才像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般,抬頭去看自家師父,表情十分的一言難盡,“師父,您策劃這次離開多久了?”

  雲中子輕歎一聲,擺了擺手中的拂塵,意味深長地道:“小九,益州是那個人的地盤啊。”

  沈清歡有些不懂,於是她將不懂問了出來,“可是師父,我們為什麼一定要避開那個人啊?”

  雲中子伸手在她頭上拍了下,長歎一聲道:“真是個小孩子。”

  這是鄙視她智商的意思吧?

  好在,雲中子鄙視完徒弟後,還是很好心地對她說明,“你這樣的命格對他來說可是萬中無一,他雖然暫時不知道你是個女孩子,但是紙終歸包不住火,咱們不趁早離開的話,很有可能會被人軟禁起來,你喜歡那樣嗎?”

  沈清歡肯定地搖頭。

  “所以,為師只好未雨綢繆先行安排了。”

  “拍花子的人不會是您找來的吧?”沈清歡覺得自己的懷疑很有道理。

  雲中子直接又拍了她的腦袋一下,斥道:“胡思亂想些什麼,為師是那樣的人嗎?”

  沈清歡很不信任地看著他。

  雲中子正了正臉色,道:“只能說人算不如天算,為師本來是打算從燈市上直接把你帶走的,沒想到你居然碰到拍花子,雖然有些波折,所幸結果是好的。”

  這倒是真的,不管過程怎麼樣,總之他們師徒兩個算是平安離開益州城了。

  為了確保安全,他們只能連夜趕路,讓自己速速遠離益州城。

  從包袱裡翻出沈母給自己的那件舊夾襖,沈清歡坐在驢背上吹著冷風,漸漸地有些困了。

  雲中子牽著驢從容地走在山道上。

  等天色漸漸發白,寂靜的叢林中也慢慢恢復了生機,沈清歡是在一陣飛鳥的歡快鳴叫聲中醒過來。

  這個時候她已經不在驢背上了,而是躺在一棵大樹下,身上蓋的除了那件夾襖,還有一件眼熟的道袍。

  “師父!”完全清醒的沈清歡沖著在一邊打坐的人喊了一聲。

  雲中子睜開眼,笑著說了句,“醒了。”

  沈清歡點點頭,然後伸了個懶腰,將夾襖和道袍都迭好收進包袱裡,這才問道:“我們不趕路了嗎?”

  雲中子只對她說了四個字,“過猶不及。”

  “哦。”沈清歡也沒有追問:“師父,你不餓?”她的潛臺詞是咱們是要吃乾糧還是您老家去打點兒野味啊?

  雲中子聽明瞭徒弟的潛臺詞,微微一笑道:“我去找找看,你別亂跑,煮鍋湯等我回來。”

  “哦,好的。”

  師父去打野味,沈清歡老老實實地待在原地等。

  趁著這個機會,她仔細翻找了一下他們師徒倆的行李,發現還是老樣子,除了兩包乾糧,沒有一點兒其他變化。

  搜完了行李,在晨曦中,沈清歡開始練武,這是她每天的功課之一。

  除了練拳,她還要需要練劍,只不過練拳通常是晨起的功課,練劍多是在下午進行。所謂的劍也不是真劍,而是她師父用來捉鬼驅邪的那把桃木劍,一點兒危險度都沒有還兼具驅邪功效。

  沈清歡練完拳,就在樹下打坐,又過了好一會兒才等到自家師父回來。

  雲中子提著的獵物是已經在別的水源處處理好的野兔。

  沈清歡特別有眼色地架起火堆點燃,雲中子就熟練地開始烤兔子。

  沈清歡照看著火勢,眼巴巴地等著兔子肉熟。

  看著徒弟一副小饞鬼的模樣,雲中子心中不禁好笑,但手上還是慢條斯理地烤著野兔。不久,兔子上的油脂落到火上,發出“哧哧”的聲響,空氣中漸漸飄浮起誘人的兔肉香。

  沈清歡饞肉,可是她人小胃小,啃了一隻兔腿就再也吃不下了。

  雲中子用小刀片了些兔肉給她,讓她拿油紙包好,餓了好當零食。

  沈清歡欣然接受,然後將包了數層的油紙包放到隨身的福袋裡。

  雲中子看著徒弟現在一副小姑娘的打扮,忍不住了搖頭,“先這麼穿著吧,暫時不要換了。”

  “嗯。”

  臨走之前更檢查了一下火堆是否完全熄滅,雲中子將徒弟抱到驢背上,再次牽起了驢繩,重新踏上旅程。

  山道並不是特別好走,好在驢子耐力好,走這樣的山路沒有什麼問題。

  追趕他們的人或許以為他們會沿著便捷的官道直行,絕對沒有料到他們反其道而行,偏偏走了山間小道。

  這樣一來,等他們現身大城鎮時,有些人應該已經查找過去,他們反而變得更安全。

  話是這樣說,但也得預防特殊情況出現,所以在未出益州地界之前,他們徒都不能掉以輕心。

  說到底,他們現在離益州城還是有些太近了。

  之後師徒倆花了一天時間翻過了一座山,又花了差不多一天時間才找到了一個在山腳下的村子。

  最近的鎮子離這個村子大約還有五六十裡路,他們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再繼續趕路了,便在這個村子暫時歇腳。

  他們借住的人家是個祖孫三代的五口之家,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婦人、一對中年夫妻,還有他們的一雙兒女。兒子今年十一歲,女兒今年九歲,跟沈清歡現在算是同齡人。

  那個女孩雖然比沈清歡大一歲,但身形上倒是跟她差不多,而且人家還沒有嬰兒肥,是個清清秀秀的小美女。小梅是小美女的名字,這家人姓趙,所以她的全名叫趙小梅。

  “你叫我小九就好了。”沈清歡並沒有跟陌生人交換真實姓名的意思,只說了師父對自己的一貫昵稱。

  “那你姓什麼啊?”趙小梅卻刨根問底。

  “我姓沈。”

  “你為什麼叫小九呢?是因為在九月生的嗎?”

  “不是。”沈清歡內心狂冒汗,敢情她碰到好奇寶寶了吧?

  “那為什麼叫小九?”趙小梅鍥而不捨。

  “不知道。”我絕對不會告訴你是因為原身在家底裡排行第九才得名的。

  趙小梅若有所思,沒有再追問下去,沈清歡暗自松了口氣。

  “那小九你要去哪裡投親啊?”

  但她沒想到,緊接著對方的新問題便跟著來了,沈清歡都有些瞠目結舌了,這小姑娘著實兇猛啊。

  只是他們師徒現在對外的身份不是師徒,而是一個修道之人帶著故人之女投奔親友,所以這趙小梅才會有此一問。

  趙小梅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小姊妹的回答,忍不住又催促道:“你到哪裡投親啊?”

  就在這個時候,趙小梅的母親出現了,她伸手將女兒拉過去,帶了幾分歉意地對沈清歡道:“小梅她就是這點不好,小姑娘你別介意啊,不用理她就行了。”

  沈清歡回以一笑,並沒有說什麼。

  趙小梅被人拉走,沈清歡的耳根終於恢復清靜,她怕對方再來打破砂鍋問到底,便起身回了屋子。

  看到蒲團上師父打坐的身影,沈清歡的心一下子安定下來,拿了蒲團到師父身邊跟著一起打坐靜心,師徒兩個直到晚飯的時候才被趙家人喊出去。

  晚飯是清湯菜粥,乾糧是黑面饅頭,配菜是自家醃制的老鹹菜。

  雲中子師徒並沒露出任何表情,一臉平靜地就坐用餐。

  飯桌上倒是十分安靜,保持了食不語的規矩,只是等到飯後沈清歡拿了草料去喂驢,無意中聽到了趙小梅的母親給兒子塞雞蛋吃的對話,心情有點複雜。

  趙家的一子一女中,趙家的兒子明顯養得不錯,長得很壯實,趙小梅就瘦弱多了,原來還是因為重男輕女啊。

  不過這也不關她一個外人的事,她跟師父在此借住一宿,明天就要繼續趕路,跟這家人就是萍水相逢。

  喂完了驢,沈清歡去洗了洗手,就準備回屋去做晚課。

  “站住,趙小梅,你這個臭丫頭,給我站住!”

  突然身後有人朝她猛衝過來,沈清歡下意識向旁閃避,那個從後面撲過來的人悲劇了,一下子撲倒在地,甚至磕破了嘴唇。

  那是個長得肥肥胖胖的小男孩,身上的衣服料子不錯,家境應該不錯。

  這是沈清歡第一時間得出的結論。

  “趙小梅,你這個臭丫頭竟然敢躲,我饒不了你!”

  看著小胖子從地上一骨碌肥起來,然後惡狠狠盯著自已放狠話。沈清歡終於明白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對方明顯認錯人了。

  她還沒來得及解釋,就聽到趙小梅的母親發出一聲驚呼,大步跑過來,關切地看著小胖子磕破皮的嘴唇,一臉擔心地問:“嘴怎麼樣,磕沒磕著?”

  小胖子不搭理趙母的關切,仍舊憤慨地指著沈清歡,繼續道:“臭丫頭,你長成這樣還想做我媳婦,作夢!”

  沈清歡:“……”

  趙小梅的母親有些尷尬了,趕緊出聲道:“李少爺,您認錯人了,這不是小梅,這是在我們家借宿的客人。”

  沈清歡迎著小胖子錯愕的表情緩緩露出個微笑,而這個時候趙小梅也終於出來了,小胖子看到趙小美女的時候,眼珠子一下就定住了。

  沈清歡心中好笑,果真是食色性也,這麼小的男孩子都知道好色了。

  她一邊往客房走,一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心下憤憤,嬰兒肥怎麼了,多可愛啊,哼,不懂欣賞!

  一進屋子,就收到師父似笑非笑的目光,沈清歡頓時明白師父肯定聽到方才院子裡的爭執了,忍不住朝他翻了個白眼。

  雲中子失笑道:“小九這是被人嫌棄容貌不高興了?”

  沈清歡不想搭理自家師父,走到床邊坐下,晃著腳丫子,耳朵卻是豎直了聽院子裡的動靜,聽了一會兒,她大概把事情搞明白了。

  趙李兩家剛剛結了親,小胖子聽到自己竟然跟個村姑定了親十分不爽,就瞞著家人直接殺了過來,要好好羞辱一番對方,結果一來就搞錯了對象。

  乖乖,九歲,趙小梅才九歲啊……竟然就訂親了。

  小胖子因為搞錯物件,推人不成反而自己跌倒磕破了嘴唇,知道自己有錯在先,他沒好意思來找沈清歡麻煩,但多少還是給了趙家人一些臉色看。

  趙家人也沒辦法,這件事本來就是李家少爺不對在先,他們也不能因此就去跟客人生氣啊!

  晚上休息的時候,沈清歡是跟趙小梅一起睡的,因為沈清歡並不習慣跟人同臥,所以休息得不是很好。

  把一切都看到眼裡的雲中子什麼都沒說,第二天吃過早飯後留了些飯錢,便帶著徒弟繼續趕路了。

  坐在驢背上的沈清歡有些迷迷糊糊的,腦子裡還在想著昨晚聽到緊挨著的被窩裡小姑娘的哭泣聲,想來那門親事小姑娘並不喜歡,只是沒辦法反抗罷了。

  這世道啊……幸好,她拜了個道士做師父,師父肯定不佘逼她嫁人的。

  因為沒睡好,一路上沈清歡的腦袋都跟小雞啄米似的點個不停,但身形仍穩穩地坐在驢背上,她已經練出來了,尋常不會摔下驢背。

  “小九,醒一醒。”

  聽到師父叫自己,沈清歡迷茫的睜開眼睛,先是四下看了看,很快便清醒過來,問道:“怎麼了,師父?”

  雲中子朝前路看了看,道:“這裡離鎮子應該已經不遠了,我先去看看情況,你慢慢趕上來。”

  “嗯。”沈清歡明白這是為了保險起見,也沒什麼異議。

  於是師徒兩個分頭行事,雲中子施展輕功趕往楊柳鎮探聽消息,而沈清歡則慢悠悠地趕著驢隨後跟上。

  等進了城,雲中子無比慶倖自己的先見之明,城裡雖然沒有懸掛佈告,但是進出鎮門口卻明顯加緊了盤查,他稍一打聽便知對方查找的正是他們師徒二人。

  雲中子攔了一個跟自己身形差不多的人,跟對方暫時交換了衣物,換了裝束進城,堂而皇之地去買了匹馬牽出了鎮門口,然後又去跟之前的那人換回了裝束,這才騎著馬匆匆往回趕。

  他在半道上就跟自己的小徒弟碰了頭,把情況一說,師徒兩個沒有進鎮子,直接就換了方向繞行,現在他們一人騎馬,一人騎驢,腳程上相對便快了許多。

  接下來的日子,師徒兩個基本沒怎麼在路上耽擱,只是一味地趕路。

  直到半個月後出了益州地界,進入安州,雲中子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騾馬市場把那頭驢給賣掉了。他們並沒有在安州與益州交接的城鎮多停留,處理完驢子,又騎馬繼趕路。

  趕了半個月的路,他們才終於放緩了腳步,開始像以前一樣慢悠悠的前進。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進入了三月,春風撲面,萬物復蘇。

  田野間的綠色一點點多了起來,漸漸連成了一片,天氣也一天天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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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2 00:22:5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好心人會有好報】

  看著威嚴肅殺的都督府大門,趙小梅的雙腿開始發軟,眼前看到的每一個官差都手按刀柄一身戾氣,這是從小生活在村裡的她從來沒有見過的,現在她已經開始後悔自己的自作聰明了。

  可惜,這世上沒有賣後悔藥。

  一步一腿軟的趙小梅戰戰兢兢地走進了都督府的大門,穿過回廊,然後在一個八寶涼亭外停了下來。

  亭子裡坐著一個少年,是一個趙小梅形容不出有多麼俊美漂亮的少年公子,她腦子裡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是個仙童吧。

  如果趙小梅讀過書的話,大約就會用謫仙人形容了。

  韋孤雲的目光從手裡的茶壺移向了那個身形瘦弱的小女孩,小女孩的臉色煞白煞白的,整個人都有些搖搖欲墜,看起來似乎很想轉身撒腿就跑。

  他不由冷冷揚起了唇,這人說自己知道小九的行蹤,還非要見到他這個找人的事主才肯說,這個小姑娘膽子真不是一般大啊……

  他不怕對手膽大妄為,他只擔心他們無法承受挑釁的後果。

  “你見過小九?”

  趙小梅一開始腦子都是轟轟轟的聲音,根本想不到要回答,還是身後押著她的護衛推了她一把,她才趕忙點頭,哆哆嗦嗦地道:“見、見過……”

  韋孤雲朝亭子裡的一位侍衛示意一眼。

  那名侍衛從石桌上拿起一個畫軸走出亭外,停在趙小梅的身前,將手裡的畫展開給她看,“是畫上的人嗎?”

  趙小梅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目光落到畫絹上的時候一下子睜大了眼——一模一祥!

  畫裡的人就連頭上挽的包包髮型、紮的銀色發帶都跟沈小九一模一樣,就仿佛畫畫的人是看著畫中人畫的一般。

  “是的,就是她。”

  “聽說你跟小九說過話?”韋孤雲問得漫不經心,手上還在行雲流水般地點著茶。

  “說、說……過。”趙小梅覺得自己的舌頭仿佛已經不屬於自己,總是不能流暢地表達。

  “哦,那她說了什麼?”

  此時此刻的趙小梅哪裡還能想起來自己一定要來見事主的原因,她的魂已經被整座都督府的氣勢,以及眼前這位少年的氣場嚇掉一半多了。

  “她說……她姓沈。”

  “噢,姓沈。”韋孤雲嘴角揚了下,心裡默默地念了一遍:沈小九,挺好聽的。

  不知不覺中,一問一答間,趙小梅就將當日沈清歡在趙家的一言一行都說了出來,毫無保留。

  “你有什麼要求?”

  趙小梅愣了一下。

  韋孤雲語帶譏誚地道:“你非要見我,不就是想對我提要求嗎?看在你還算老實的分上,本公子可以滿足你一個要求。”

  趙小梅先是呆住,繼而心頭泛起狂喜,她的身體似乎一下子湧出了一股力氣,讓她整個人的精神都有了一絲振奮:“我……我真的可以提?”

  “可以。”韋孤雲言簡意賅。

  “我……我想解除跟李家的婚約。”她不想這麼早嫁人……何況是那個凶凶的李少爺。

  “哦?”韋孤雲聞言,不禁興味地揚眉,那個李家他派去的人也有查過,李家的小少爺所言與這個趙小梅所講的完全能對得上,證明他們都沒有說謊。

  以趙李兩家的這門親事而言,分明是趙家高攀,眼前的這個趙小梅卻想解除跟李家的婚約,她一定不知道為了攀上李家這門親,她的父母花費了多少心血。

  “我答應你了。”

  他一說完這句話,押趙小梅前來的侍衛便極有眼色地將人從亭外帶走了。

  韋孤雲也沒有興致再繼續點茶,起身出了涼亭,往自已書房而去。

  進了書房,一直跟在他身後的那名侍衛將手裡捧的那個畫軸放到了之前在放的畫匣裡,然後識趣地退到了書房門外。

  韋孤雲走到書案後站定,桌案上展著一張絹紙,上面有一幅畫了一半的畫。

  一個梳著雙包頭坐在一頭毛驢上的少女,少女的臉上帶著嬰兒肥,所騎的毛驢還沒有畫頭和尾巴,只畫了身子。

  如果雲中子在這裡,一定能一眼看出這就是自家寶貝徒弟日常坐在驢背上的摸樣,她經常是笑咪咪的。

  韋孤雲拿起筆繼續畫未完成的部分,不久之後,驢頭好了,少女手中多了一根系著胡蘿蔔的樹枝,那根胡蘿蔔恰也吊在毛驢的眼前,驅使它不斷地往前跑。

  畫中的情形,其實已經是雲中子師徒離開楊柳鎮之後的事。

  他的人總是晚一步,只能將打探到的消息一點點地報回來,而他根據手下報來的消息,輕易便在紙上勾畫出了小九的模樣。

  如玉的指尖在少女的笑臉上摸了下,嘴角不自覺地微彎,自語般地道:“你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找到你的……”略頓了頓,又道:“以為出了益州我便拿你們沒辦法了嗎?天真。”

  既然你們以為出了益州就安全了,那我就讓益州所轄的勢力範圍擴大,總有一天讓你們避無可避。

  韋孤雲從書案前直起身子,緩步走到窗前站定,透過半開的窗櫺可以看到牆角的那樹梅花開得正盛,一簇一簇紅得像是一團團的火。

  今上不賢,天下大亂,群雄逐鹿,父親權傾一方,尚還勉力可為,若是想要君臨天下,卻是沒有此能耐的。

  益州毗鄰之處便是荊州,下一個目標就定為荊州好了。

  想到那個荊州都督的女兒,韋孤雲的神色便染上一層冷意。

  想結親,卻只派了個庶女前來,這是打誰的臉呢?

  如今那個病歪歪的小庶女應該已經回到荊州都督府了,那麼戰爭就開始吧。

  “啪”的一聲,原本半撐開的窗櫺落了下來,書房的光線瞬間暗了下去……

  益州、荊州開戰後三個月不到,荊州全面淪陷,兩州兵力合二為一,原益州都督韋祖光登時一躍成為天下幾大勢力之一。

  此戰結果一出,天下譁然。

  據說此戰原因只是因為荊州都督欲示好,想和益州都督結親,結果嫡女因懼怕韋公子身上的傳言,暗地裡跟庶妹換了身份,此事惹得韋公子大怒,益州因此劍指荊州,最終拿下荊州,原荊州都督一家淪為階下之囚,原荊州都督嫡女淪落風塵,掛牌接客,再不復往昔高傲驕蠻。

  亂世之中,美人往往下場不善,敗戰將領之女猶為慘烈,故而許多即將戰敗的將領,往往會先行將家中女眷處死,保她們一個清白之身。

  午時正是飯點,酒樓之中人聲鼎沸。

  就在臨街的一桌議論感慨著原荊性都督一家的下場時,酒樓外一匹馬被拉住韁繩停了下來。

  店小二極有眼色地迎了上去,伸手接過當先躍下馬匹的那個道長扔過來的韁繩。

  那道長哪怕只穿了一身半舊不新的道袍,也透著一股世外高人的氣息。

  他下馬之後,看都不看就將韁繩扔過來,然後伸手將馬背上那個八九歲模樣的漂亮小道童給抱了下來。

  “小九,我們進去吧。”

  “嗯。”

  這兩人正是遠離益州的雲中子師徒。

  半年過去,此時的沈清歡臉上已經漸漸褪去了嬰兒肥,顯露出鵝蛋臉的雛形,頭髮也不再是那種營養不良的枯黃色澤,變得烏黑油亮,厚度和長度都有所增加。

  雲中子逕自提了兩人的行李先一步踏入酒樓,兩手空空的沈清歡跟著走了進去。

  “炒兩個素菜,上兩碗米飯。再準備二十個饅頭,我們一會兒帶走。”雲中子找了張空桌落坐,隨口對迎上來的店小二吩咐。

  “好咧,兩位客官您請稍等。”店小二答應一聲,然後到後廚報點單。

  沈清歡拿起桌上的茶壺,先涮了兩個杯子,然後倒了一杯茶奉給師父,才給自己倒了一杯,並在另一張條凳上坐下,捧起自己的那杯茶慢慢喝起來。

  外面的天氣實在是太熱了,茶水也沒辦法喝得太快。

  都到六月底了,天兒竟然還如此熱,他們這一路行來十田九荒,田裡的土都龜裂出大大的裂痕,天災難敵啊。

  一路物價飛漲,民不聊生,看著就讓人心情沉重,也不知道天下幾時才能安定下來?

  沈清歡只能在心裡感慨再感慨,她有幾斤幾兩自己知道,這種安定天下、撫恤萬民的事她可是半點兒忙都幫不上。

  眼見師父的茶快喝完,沈清歡又給他續上一杯。

  此時酒樓來用餐的客人,他們的飯菜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好,估計還得喝兩杯茶才行。果不其然,在她把自己的第二杯茶慢悠悠地喝完後,店小二端著屬於他們師徒的那份飯菜來了。

  一碟炒青菜,一碟黃瓜炒雞蛋,搭配兩碗米飯。

  店小二擺好飯菜,笑著說了句,“客官,您的飯菜齊了,有事您再吩咐。”

  “好。”

  店小二拿著託盤回後廚,去端下一位客人的菜。

  雲中子從筷筒中抽出一雙筷子,端起了屬於自己的那碗米飯,看了一眼徒弟,說:“吃飯吧。”

  “嗯。”

  見師父夾了一口菜送進嘴裡,沈清歡這才拿起自己的筷子開始吃起來,最後師徒兩個幹光了所有的飯菜。

  等店小二拿來他們要的二十個饅頭後,雲中子掏出錢袋付帳。

  沈清歡熟練地先拿了兩顆饅頭用油紙包好放進自己隨身的福袋裡,這才將剩下的全部打包。

  雲中子習以為常地看著她動作,並沒有說什麼。

  小孩子正在長身體,經常會餓,小九的福袋裡時常放著打包好的乾糧,餓的時候就拿出來吃。

  “師父,再要點鹹菜吧。”

  這是沈清歡開口說的第二句話,這句話也徹底暴露了她的性別,清脆中帶著一點軟糯的童音,絕對不會讓人認不出這是個小姑娘。

  雲中子看向收錢的店小二。店小二心領神會,又多收了幾個銅板,然後往後廚跑去。

  不一會兒,他就拿著一個陶罐走了出來,雙手遞給了那個長得白淨秀氣的小道童。

  沈清歡沖他笑著點了下頭,然後將陶罐拎在了手裡。

  雲中子提起隨身包袱轉身朝外走去,沈清歡手裡拎著那個放著鹹菜的陶罐自動自發地跟上。

  另一個店小二已經牽著喂好草料的馬等在外面,雲中子先將包袱橫搭到馬背上,然後將徒弟抱上馬背,這才接過了店小二手中的韁繩,飛身上馬。

  “駕”的一聲輕斥,那匹棕色的馬馱著這對師徒,撒開四蹄沿著街道朝前奔去。

  如今物價飛漲,旅店他們已經是能不住就不住了,就連吃食也盡可能自己在山間獵取,就是這樣,他們錢袋裡的錢也像流水似的不斷縮水,要不是雲中子偶爾去幫有錢人們驅邪定煞,他們師徒兩個大概早就要喝西北風了。

  不過最近他們一直沒什麼進帳,雲中子的錢袋是越來越扁了。

  跑馬帶起的風吹拂在臉上,在這炎熱的天氣裡多少讓人覺得難得的清爽,沈清歡伸出右手任風從指縫間過,帶了幾分調皮地在風中揮舞著小手。

  任由馬兒順著道路奔出十幾裡路後,雲中子才放緩了速度。

  漸漸地,師徒二人的視線內出現了一處山坳,離得尚遠時,沈清歡就忍不住“咦”了一聲,指著那個地方說道:“師父,那裡好重的陰氣啊。”

  雲中子雲淡風輕地道:“應該是本地的亂葬崗。”

  “哦。”

  “咱們去那兒歇會兒,陰氣重,涼快。”

  雖然這不是沈清歡第一次聽師父這樣說,但不管聽多少次,她依舊忍不住習慣性地滿頭冒黑線。

  這話怎麼聽都很違和啊!要是讓別人聽見十有八九會覺得他們師徒是對神經病,用古代的話來說,就是腦子有問題。

  越接近那裡就越來越陰寒,溫度果然降低了,確實挺涼快的!

  雲中子在亂葬崗邊緣找了棵大樹,將馬系在樹幹上,師徒兩個便在樹下的石頭上打坐歇息。

  汪汪!

  突如其來的一陣犬吠,讓沈清歡嚇得睜開了眼睛,亂葬崗上的狗,想想都有些頭皮發麻啊……

  雲中子已經起身護在徒弟身前,沈清歡偷偷從師父的身後探出腦袋。

  嘶!

  一口涼氣倒吸進喉嚨,毛骨悚然的感覺瞬間擴散到沈清歡的頭髮梢。

  那是只毛色純黑的大黑狗,威風凜凜,一雙狗眼卻散發著陰冷鬼煞之氣。

  黑狗原是辟邪的生靈,可眼前這只黑狗渾身上下都透露著一股陰邪之氣。

  果然天生萬物,各有不同。

  換成白話的意思就是——活久見!活的時間久了,什麼事情都有可能遇到。

  此時從亂葬崗深處慢慢走出一個身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那是個大約十二三歲的少年,身形孱弱,面目清秀,渾身上下卻都籠著一層黑色。

  這是……沈清歡忍不住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這少年給她的感覺就像師父跟她講過的活屍,有人的氣息,卻是食陰煞死屍長大,萬邪辟易,及是邪中之邪。

  亂葬崗、陰邪的黑狗、活屍少年……

  沈清歡覺得自己可能發現了什麼,但是又本能地想去否定這個發現。

  她都能發現的問題,雲中子當然不可能發現不了,看到這少年的時候,他的眉頭便不由得皺了起來。

  從這個少年身上的陰邪之氣來看,他雖然活著,但至少已經吃了五年以上的死屍。這一人一狗可說俱是大邪之物,卻是對付陰邪鬼煞的最佳剋星。

  天生萬物,必有其道!

  在這亂世之中,藏身在亂葬崗之地,變成活屍也不奇怪,或者說哪天變成活屍也不奇怪。是收了他呢,還是任由他自生自滅?

  雲中子時有些躊躇。

  “師父,他身上沒有怨氣。”沈清歡忍不住出聲。

  雲中子心中一歎,他何嘗沒有發現這一點,這證明這個少年在這亂葬崗上只食死屍,而且沒有因此惹來怨氣纏身,肯定是有特殊的原因。

  手中拂塵一甩,雲中子伸手在徒弟的腦袋上摸了摸,“不用擔心,我不收他,我們休息一會兒就離開吧。”

  既然是天生天養,那就讓其自生自滅吧。

  一邊是一大一小兩個道士,一邊是一人一狗,仿佛商量好了般,保持著涇渭分明,互不相擾。

  那只黑狗臥在席地而坐的少年身邊,吐著舌頭直喘氣。

  少年的衣著倒也稱得上潔淨,只是衣物明顯不合身,估計是扒了亂葬崗的屍體身上的衣服來穿。

  當日頭變得不那麼烈時,雲中子睜開了眼,“小九。”

  沈清歡聽到招呼也跟著睜開眼,知道這表示他們要離開了。

  她忍不住朝那邊的一人一狗看了眼,然後蹬蹬蹬地跑了過去,從自己的福袋裡掏出包著饅頭的油紙包,朝那少年遞過去:“饅頭,給你。”

  少年的表情顯得有些不可置信,有些愣愣地伸手接了。

  沈清歡蹬蹬蹬地又跑回了大樹下,老老實實地被自家師父抱上馬背。

  雲中子摸了摸徒弟的頭,帶了些無奈,又似有些欣慰地道:“你呀……”

  沈清歡吐了吐舌頭,沒說話。

  當馬兒就要飛奔之時,一道生澀得仿佛說話不熟練的少年公鴨嗓傳來——

  “我叫恨生。”

  沈清歡於馬背上探頭回望,清脆的聲音在風中飄蕩,“我叫沈清歡。”

  棕色的馬馱著那對道士師徒最終遠去,消失在恨生的視線裡。

  名叫恨生的少年伸手摸了摸黑狗的頭,自語似的道:“大黑,她是個好人。”

  以前他曾去城中乞過,可是大家都說他吃人肉,誰也不肯施捨他一口吃食,最後為了不被餓死,沒有東西吃的時候他就只能撿亂葬崗上的死屍來吃。

  他不能死,他的家仇還沒有報,就算不人不鬼,他也要努力活下去。

  穿著道袍的小姑娘就像一道溫暖的陽光照進了他乾涸的心田,讓他感覺到了人世的一絲溫暖。她不像那些人,不知道他是誰時還肯給一口吃的,一旦得知他是誰後就會變得驚恐厭惡,甚至想一把火燒了他。

  她顯然知道他身上發生過什麼,因為她和她的師父是道士。明顯還是那種有真本事的,但她眼中依舊沒有那些世俗的厭惡驚恐懼怕排斥,只是帶了些善意地送了他兩顆饅頭。

  低頭看著油紙包裹的兩顆雪白饅頭,恨生拿給了黑狗一顆,自己則拿起另外一顆慢慢地送到嘴邊啃。

  麵粉香味漸漸散在口中,恨生一點一點將嚼爛的饅頭咽下去,記憶中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吃過活人的食物了,真是懷念啊……

  “大黑,我們去找她好不好?”

  “汪。”

  這是一處剛剛發生過戰鬥的地方,死屍遍地,刀劍滿地,碎裂的車轅還在冒著煙。

  從現場痕跡來看,方才的那場戰鬥很是激烈。

  從地上散裂的車轅木板來看,應該是一支運糧的隊伍被劫了。

  從現場遺留的屍體來看,劫糧的是一隊穿得亂七八糟的雜牌軍。

  其實說是軍並不合適,從那些屍身來判斷,倒十分符合流民作亂的特徵。

  進入五月以來,安州沒有下過一場雨,全境大旱,至今已經將近兩個月,百姓拖家帶口逃離家園成為了流民,長期食不裹腹的結果便是心一橫,搶了運糧的官兵。

  跟著師父路過這裡的沈清歡心下黯然,這個世道還要亂到什麼時候啊?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天下最苦者,百姓也!

  所謂飽暖思淫欲,饑寒起盜心,但凡有一絲指望,百姓也不會揭竿而起,百姓其實是這世上最好糊弄的,只要讓他們能看到生活的希望,他們就會十分的安於現狀。

  可是這世道卻總將一群善良的百姓逼得窮途末路,進而鋌而走險,逼上梁山。

  師徒兩個在戰場念了超渡的經文,做了法事,以免此地因亡靈作祟發生詭異之事。

  至於什麼收殮屍體、入土為安這種事,人少他們還可以勉強幹一干,這麼多的屍體,無論敵我雙方都管殺不管埋,他們師徒給他們超渡一下就已經很仁至義盡了。

  再說了,萬一不管敵我哪一方抽空來收屍了,他們擅自替人家給埋了,人家想收屍都找不到地方,平白給人增加困難,這就很不好了。

  “師父、師父,這裡還有輛板車。”

  雲中子順著徒弟的聲音找過去,果然看到一輛倒在一片灌木叢後的板車,車上的糧食當然已經沒了,原本拉車的馬自然也不知去向。

  “師父,我們把這車帶走吧?”沈清歡興致勃勃地提議。

  雲中子看了她一眼,就算能用,也只是個板車,既不遮風又不擋雨的,他對此興趣不是很大。

  “師父,你不要那麼死心眼嘛。”沈清歡忍不住開口,“我們就算自己搭個架子鋪上雨布也能遮風擋雨,實在不行找匠人整個架子唄。您看現在一路上的情形是越來越不好,我們如果能有輛馬車多少也便利些。我覺得我們接下去的路會更不好走,沿路拾撿些能用的東西,沒准能頂大用。可我們要是沒有馬車,想攢東西也沒地方放啊。”

  雲中子被說得一怔,細想一想,小九說得頗有道理。

  “師父?”

  “好。”雲中子走過去扶住一邊的車轅,口中輕喝一聲,手上猛地一用力,那輛板車便從土溝裡被翻了起來,發出轟然一聲巨響,然後穩穩地落到了灌木叢處的地面上。

  沈清歡頓時變成星星眼,忍不住鼓掌叫好,“師父好厲害!”

  雲中子又仔細檢查了下車子的其他部位,發現果然沒有什麼問題,這才叫來他們的那匹坐騎,將板車直接套到了馬的背上,棕色的馬發出一聲輕嘶。

  沈清歡又在附近轉了轉,然後撿了一小布袋麥子回來。

  小布袋是她平時拿來放乾糧的,像這樣的小布袋,沈清歡一共縫了好幾個,平時都輪流使用,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等他們師徒決定趕著板車離開的時候,恨生和他的大黑就在這個時候追上了他們。

  “哎,恨生?”沈清歡一臉驚訝,因為勞動,她的臉上沾了些灰,看起來像只小花貓。

  恨生怯然又帶著哀求地看著雲中子,道:“我想跟著你們。”

  雲中子第一反應是皺眉。

  “跟著我們?”沈清歡不解地歪頭,“我師父很窮的,你看我們現在正在想辦法拼輛車出來。”

  被徒弟嫌棄窮的雲中子:“……”

  恨生當即表示,“我能幹活,什麼都能幹。”

  大黑也跟著“汪”了一聲。

  雲中子有點兒哭笑不得。

  沈清歡的手指在嘴唇上輕撓,眼睛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有點兒猶豫。

  雲中子順了順拂塵,平淡無波地道:“小九,你如果留他,就自己負責養。”

  “啊?”沈清歡感覺自己被一磚頭給砸暈了,她養?她自己都是師父養的啊!

  雲中子一本正經地道:“你自己剛才也說了,接下去的路恐怕不好走,要是再帶上他,負擔可是會加重哦。”

  沈清歡撓撓頭,看看自己抱在懷裡的那一小布袋麥子,最後咬了咬牙,對耐心等著她答案的人道:“那你就跟著我們吧。”

  雲中子不由笑了。

  恨生立馬自動自發地爬到了板車上,大黑也跳了上去,卻是在車尾臥了下來。

  於是,棕色大馬拉著板車上的三人一狗慢慢離開了這處戰場。

  板車上,沈清歡從自己隨身的福袋裡摸出一顆饅頭遞給恨生,她知道他一定沒吃東西,距離他們上次分開都兩天了,如果不是大黑狗,估計他也不可能追上他們。

  恨生沒有拒絕,還分了一半的饅頭給大黑。

  沈清歡咂了咂嘴,對他們一人一狗這樣的革命友誼還是挺感慨的。

  等到一人一狗吃完了饅頭,沈清歡才開口問道:“恨生,你多大了?”

  “十四。”

  “呀,那比我大六歲啊。”沈清歡說。

  “嗯。”

  “恨生,你姓什麼?”

  恨生搖頭。

  搖頭是不知道,還是不想回答,沈清歡有點兒搞不太清楚,眼睛眨了眨,說:“那以後別人要是問你姓什麼,你就說姓沈。”

  “好。”恨生答應得十分爽快。

  “恨生,你的包袱裡放的什麼啊?”

  “衣服。”

  “可我看你的衣服都不合身,我給你改改吧。”

  “好。”恨生直接將自己懷裡的那個包袱遞了過去。

  沈清歡從包袱裡取出一件外衣,然後在恨生身上比了比,翻出自己的針線包,開始一針一針縫起來。

  她的針線兒當然算不上好,但至少如今已經不像最初拿針那樣縫得歪七扭八了,繡花是不用指望的,也就縫縫補補夠用而已。

  傍晚的時候,他們看到了一座小村莊,便朝著那個小村莊趕去。

  只是等他們進了村子的時候才發現,這已經是個荒村了,到處是斷垣殘壁,也不知道之前經歷了什麼。

  “今晚就在這裡休息吧。”雲中子做了決定,他之所以把這個院子定為暫住之地,是因為院子裡有口井,方便用水。井水他查探過了,沒有異樣,可以使用。

  “恨生,我們去村裡找找,看有沒有能用的東西。”

  “好。”

  沈清歡就跟個大姊頭似的,領著自己最近新得的兩個跟班,去探察拾荒去了。

  雲中子看著徒弟的小身影不由搖了搖頭,他沒有跟著一起去,畢竟這村子已經沒有一點兒生氣,若是遇到邪煞之物,有恨生和大黑跟著,完全不會有問題。

  雲中子給馬卸了套,牽了它到村外找了處有水草的地方,讓馬吃草。

  等到他披著晚霞牽著馬回到村裡的時候,沈清歡已經領著恨生在原先他們選來休息的房子的廚房裡生起了火。

  他們在村裡還是很有收穫的,找到了一把缺口的菜刀、一口鐵鍋,還有一個大約六寸的葫蘆。

  菜刀上滿是鐵漬,恨生磨了磨後還是很鋒利的。

  鐵鍋不算很大,煮三個人的飯綽綽有餘,而且鐵鍋並沒有缺口,以後也算他們的一點財產。

  沈清歡最喜歡的還是那個葫蘆,有蓋,打開聞聞裡面並沒有異味,她用院子裡的井水清洗了一遍,又拿熱水洗了兩遍,決定以後拿來裝水。

  道士配葫蘆,棒棒的。

  恨生在一處荒廢的菜園采到了一把莧菜,拿了回來。

  他們沒有油,炒不了菜,但隨身的調料是有的,可以煮湯。

  煮了一鍋莧菜湯,將包袱裡的乾糧分了分,就算是他們的一頓晚餐了。

  雲中子著重強調了一下,他之所以肯分乾糧給恨生,是因為他看沈清歡找到了那些東西。

  沈清歡對此沒表示看法,反正她明白師父打定主意要讓她負擔恨生和大黑的口糧就是了,不用一再提醍她。

  養個人而已,姊又不是沒養過,以前養自己不也一樣養得生龍活虎的。

  時空雖然不一樣了,但是想到的辦法總比遇到的困難多,她就不信了,自己能被這麼點兒難題給難住?女漢子怕過誰!

  半夜的時候,沈清歡聽到狼嚎聲,一下子從夢裡驚醒。他們三個人並沒有去屋裡睡床,而是在院子裡生了堆火,圍火而臥,為的就是以防萬一。

  “師父,狼!”

  “不用怕,沒事。”在打坐的雲中子連眼睛都沒睜一下,十分淡定地安撫了一下徒弟。

  “我們能不能打頭狼來吃?”沈清歡說出自己的想法。

  雲中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告訴她,“狼肉不好吃。”

  雖然他沒有更深入的說明,但是沈清歡幾乎馬上反應過來,“哦,狼是吃人的,非到萬不得已,它的肉還是不吃了。”

  雲中子:“……”他發現,自己真的是小看了徒弟。

  沈清歡重新在地鋪上躺好,嘴裡嘟囔了句,“這大半夜擾人清夢的,不是好狼。”

  雲中子:“……”

  恨生:“……”

  她怕是還沒醒吧。

  那狼也就是在遠處的山林間嚎叫,倒是沒進村子裡來,一夜就這樣過去了。

  有了恨生最大的好處就是,他認識野菜,各種的。

  這極大的彌補了沈清歡在這方面的短處,能夠在災荒年找到野菜,那就具備了生存下去的基本技能。

  恨生雖然認識野菜,但過去都在亂葬崗上生活,那邊沒有鍋灶,根本無能為力。如今乾旱的情形越來越嚴重,逃難的人越來越多,這個時候他們的板車已經架起了簡易的車棚,這是他們到一處小鎮的時候雲中子找木匠做的,上頭糊了油布,保證能夠遮風擋雨。

  自從雲中子教了恨生怎麼趕車,平時趕車的人就變成了恨生,通常雲中子都在車中打坐,車轅上坐的除了恨生就是沈清歡,車尾的位置則是屬於大黑的。

  為了“養家糊口”,沈清歡手把手地教恨生認草藥,碰到山林便會去找來辨摘,然後找到藥鋪賣掉,換錢交口糧錢。

  其實沈清歡明白師父的用心,人有多少本事就攬多少事,做人得量力而行,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她自己也是仔細思量之後才做出的決定,她並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

  像恨生這樣的情形,跟在她和師父這樣的修道人身邊還是合適的,他其實已經不太能融入正常的世俗生活了。

  沈清歡想得也不複雜,就是想著時間久了,讓恨生慢慢習慣正常世俗的生活,到那時候他就可以像普通人一樣生活下去了。

  官道帝的驛站周圍放眼看去全是逃難的百姓,讓人心裡很不是滋味。驛站附近有條小河,河水很淺,幾乎已經快要斷流,但就是因為這個小河,才會有這麼多的難民在此暫留。

  水在此時是何其珍貴啊!

  沈清歡趕緊過去將師父的水囊和自己的葫蘆都灌滿了水。

  恨生也將他自己的隨身竹筒灌滿,竹筒是雲中子幫他做的,他很感激,也很珍視。

  大黑也在水窪處喝水止渴。

  快到中午的時候,逃難的人群中開始有炊煙升起。大家都是逃難的人,互相幫襯,有力出力,有糧出糧,東湊西拼的弄了一鍋吃出來,就算只是清湯寡水,也勉強能填填肚子,才能繼續往下走。

  沿路過來,剝了樹皮食了充饑的沒少見,觀音土也有人吃……

  慘,很慘,非常慘。

  百姓淪落到如此慘況,只能說明災情到了何種嚴重的地步。

  “讓開讓開!”官道上突來的喧囂,讓不少人都循聲望去。

  只見一車隊自官道上緩緩駛來,三名護衛當先開路,讓官道上擋住路的難民閃開。

  三名護衛手中的鞭子毫不遲疑地落下來,根本不考慮道上的百姓是否能夠及時避開,如此肆無忌憚,如此橫行無忌。

  沈清歡長得矮,為了圍觀情況,直接爬上馬車,到了車轅高處,手搭著車棚遠眺,十分有孫大聖的神韻。

  好傢伙,幾名官軍護衛啊,這不是大官,也得是大官的家眷,要不然不會這麼大陣仗,但是眼下這種景況,這一行人仇恨拉得那是杠杠的啊!

  逃難的百姓被趕離了驛站附近,幾個護衛看了眼雲中子他們的馬車,似乎想走過來驅趕,但是身後有人喊住了他們,他們這才停下了腳步。

  雲中子幾人的馬車雖然寒酸,但到底是輛馬車,拉車的馬看上去也毛皮油亮,沒有一點兒萎蘼頹喪,明眼的人都知道該如何做。

  尤其三人之中有兩個穿著道袍,在這亂世,一些身懷絕技的方外之人也遊走世間,有眼界的人等閒並不想招惹這樣的高人。

  沒人驅趕,沈清歡就繼續煮自己的飯,她正在燜一鍋米飯,打算配上鹹菜一起吃。車上有菜油,也有一點野菜,但是逃難的百姓太多,為了不打眼,只能用二米飯配鹹菜了,炒菜想都不敢想了。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這道理她明白得很。

  其實現在就算是二米飯這樣的乾飯也很奢爹了,大多數人的鍋裡只有清湯寡水一樣的吃食,算是勉強涮涮腸子而已。

  二米飯很快便燜好了,沈清歡取出幾人的碗筷,準備盛飯。

  他們的飯碗都是木制的,這樣在旅途中不容易破損,而且都是雲中子親手用小刀削出來的。

  沈清歡當時也跟著動手做了一個,由於太過於醜陋,便給了大黑做餐具,好在大黑沒有嫌棄她手藝太差。

  “小道長。”

  一個清脆的女聲打斷了沈清歡準備盛飯的動作,她抬頭看過去。

  擦,對襟半臂、水紅衫、杏黃裙,頭上插金戴銀,雖然是個丫鬟,但絕對比小戶人家的閨女都過得滋潤。

  “這位姊姊,什麼事?”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沈清歡也脆生生地笑著回了話。

  丫鬟指指她面前的那鍋二米飯,臉上的微笑很是親和,“我家主子想買小道長的這鍋米飯。”

  沈清歡微微歪了下頭,“這位姊姊,如今糧食很精貴的。”

  丫鬟是個明白人,立馬換了說辭,“那我們用糧食換好不好?”

  沈清歡想了下,才說:“用糧食換可以考慮。”

  丫鬟一笑,道:“那小道長稍等,我去去就回。”

  沈清歡把鍋蓋蓋上,老實等著。

  雲中子和恨生都沒有出聲,在某些事上,沈清歡是當家作主的人。

  恨生還好,他本來就唯沈清歡馬首是瞻,而雲中子則在現實面前認清了事實,他家小徒弟在如何過生活方比他強得多,特別擅于利用她人小面善臉皮厚的優勢,很是令人刮目相看。

  很快,那位水紅衫杏黃裙的丫鬟便帶了一個護衛過來了,護衛手裡提著一個布袋。

  丫鬟示意護衛將袋子給沈清歡,護衛照做了。

  沈清歡接過後打開袋子看了看,是精米,這果然是隊土豪啊。

  於是,她特別爽快地道:“米飯你們拿去吃,一會兒把鍋還回來就行了。”

  丫鬟笑著應了,讓護衛上前從那個簡單的灶口上將鍋直接端走,而沈清歡則提著那小半袋精米麻溜鑽回車裡,又裝了一小袋的二米出來準備一會兒用。

  很快,那邊就把鍋給他們送了回來。

  恨生特別有眼色地拿起鍋和沈清歡塞給他的小布袋到河邊清洗,然後又連米帶水地端加來。

  沈清歡重新燜飯,恨生去撿柴。大黑臥在沈清歡的身邊,就像一個特別牢靠的護衛一般守著她,寸步不離。

  換了普通難民煮的飯食,車隊的主人不一定會想吃,但是沈清歡這麼一個衣著乾淨,髮髻齊整,白嫩清秀的小道士做的飯,那就不一樣了。

  乾淨,這是一眼就能看明白的事,而這也恰恰是富貴人家最介意的事。

  二米飯很快就再次出鍋,這次沒有人再來打擾,沈清歡給幾個人分別盛了飯,然後各自端著自己的碗吃起來。

  呃,還有大黑,它也有一份,只不過它的是一根骨頭。

  當著逃難百姓的面拿二米飯喂狗,沈清歡覺得自己會被人打的,所以她只能給大黑備用的骨頭啃啃了。

  大黑歡快地了搖尾巴,汪汪兩聲,愉快地用起餐來,它還是很喜歡大骨頭的。

  逃難的百姓中有一些人朝著雲中子三人這邊遠遠地拜了一拜,因為他們兩次的淘米水都給了那些人。

  淘米水熬一熬也是十分頂餓的,更何況那淘米水裡有不少米粒呢,在這糧食比錢矜貴的時候,他們沒可能會這樣糟蹋糧食的。

  好心人會有好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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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2 00:23:2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久別重逢的故人】

  鶴城,因神話傳說中有仙人乘鶴在此飛升而得名。如今的鶴城外卻聚集了許多逃難的百姓,城高牆厚的鶴城城門緊閉不開,城內城外赫然兩個世界,一個是滿面菜色的逃難百姓,一個是歌舞昇平的太平盛世,正所謂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城門開啟時間有限,只在早晨開兩個時辰,進城的人每人要收五十文錢,這對難民來說簡直就是雪上加霜、趁火打劫。

  雲中子三人來到了鶴城之外,也因為這昂貴的進城費而滯留城外。

  “師父,這城非進不可嗎?”沈清歡這問。

  雲中子搖頭。

  “那咱們就不進了唄,有什麼好為難的。”

  “咱們車上的藥材得處理一下。”

  “那您一個人進城去賣藥不就好了。”

  雲中子愕然,然後在心裡忍不住罵了自己一聲,真是傻了,光糾結進不進城的問題,卻忘了怎麼進城還有進城要做什麼。

  沈清歡安慰道:“沒事師父,您這是把問題想太多了。”

  總覺得這不像是安慰人的話。

  話雖然是那麼說,但雲中子還有些擔憂,“如今城外魚龍混雜,為師不在的話……”

  沈清歡沒有毛遂自薦主動提出要去賣藥,畢竟遭遇過拍花子的事,她覺得不挑戰戰亂年代人們的素質問題。

  “師父你快去,我跟恨生就等在這裡,哪兒也不去。”沈清歡信誓旦旦地保證。

  雲中子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他們現在的盤纏不多了,而面前的鶴城是座大城,藥材能賣出好價錢,若是轉道他處,不說時日尚需多久,就是價錢方面也很不確定。

  他沒有趕馬車進城,而是將車上所有的藥材都打包好,隨手一提便拎著朝城門走去。

  沈清歡帶了點羡慕地看看師父摶大包的身形,自語似的說了句,“果然是師父,臂力就是大。”

  恨生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沈清歡坐在車轅的另一邊,大黑在車尾待著,兩人一狗也算是全方位看住了馬車。

  城外逃難的百姓太多了,窮的富的好的壞的,應有盡有,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卻不可無,雲中子走了沒一會兒,便有一群人高馬大的男人手裡拎著棍棒之類的東西,漸漸朝著沈清歡這邊圍了過來。

  恨生臉色陰沉,眼中迸出殺意。

  沈清歡從自己的福袋裡拽出一迭符紙,嘴裡念念有詞,最後一聲輕喃,手腕一甩,符紙如同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操控,在馬車周圍繞了一圈,然後她又是一聲輕斥,大聲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落!”

  隨著她吐出最後一個字,那些單薄的符紙便如千鈴一般直落而下,瞬間沒入土中不見。這是個小把戲,有點迷蹤陣的意思,不過時效不長,也就一盞茶的功夫。

  沈清歡並不太擔心,她只要拖時間就行了,師父想必也不會在城中多做停留。

  其他人眼見小道士運符化陣,個個面現驚駭之色,然後便看到那十幾個男人明明離馬車很近,卻仿佛視而不見一般在周圍走來走去,嘴裡還不住地罵罵咧咧。

  沈清歡閑著也是閑著,便一而再、再而三地運符化陣,一層又一層,保持陣法的可持續性,反正就是拖時間唄。

  雲中子賣完藥回來的時候見徒弟玩符陣玩得不亦樂乎,心裡有些無奈。

  “小九。”

  他一開口,那些陷入迷蹤陣裡的人頓時大夢初醒,看清了眼前的一切,看著近在咫尺的馬車和坐在車轅上笑嘻嘻看著他們的小道士,心裡不禁打了個哆嗦,再一看大步走來的老道士,立時作鳥獸散。

  沈清歡看到師父出現,不由高興地喊道:“師父。”

  雲中子走到車前,伸手在她的腦袋上拍了下。

  沈清歡靦腆一笑,手掐法訣,一聲輕斥,“收。”

  只見一堆符紙整整齊地從土地中飛出且動排隊落到她的手中,場面十分玄幻。

  周圍人群發出嗡嗡的議論聲,大家看這對師徒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小道士都有這般的手段,那她的師父肯定更厲害,坐在她旁邊的那個少年看著是瘦弱,可是剛剛那些人接近的時候,少年周身的氣息就變得危險起來,還有趴在車尾的那只大黑狗,看著就讓人膽怯。

  方才那些人到底是怎麼想的,竟然把主意打到他們的頭上去?

  發生了這樣的事,雲中子不想繼續在城外停留,直接上了馬車,鑽進車廂,說了句,“我們走吧。”

  恨生一甩馬鞭,駕著馬車掉轉了車頭,向著與城門相反的方向離去。

  消息傳回益州的時候已是隆冬季節,裹著狐裘的韋孤雲看著手上的消息,表情陰沉如水。鶴城城外的事是太過玄異,否則也不會被人得知,他派人過去核,卻因外面情形太亂,消息傳送不便,派出去的人來回都大費周章。

  消息核實無誤,在鶴城之外出現的人確實是他的小九沒錯,只不過,鶴城乃是連接安州與甘州的重鎮,他們沒有進城,又轉道去了哪裡?如今安州境內大亂,他們難不成還逃在安州逗留?那個臭牛鼻子老道是藝高人膽大,但想讓小九跟他一道滯留在險地嗎?

  韋孤雲將紙條扔進了香爐,看著它一點點被火舌化為灰燼。

  留在益州,在他的羽翼之下多好,偏偏要跟她那個不著調的師父在外面餐風露宿。

  最讓韋孤雲著惱的是,他沒有辦法隨時掌握對方的行蹤,想要保護都無從下手。

  隆興二十年,八月,益州。

  掌管益、荊二州的韋祖光如今身奉皇命,鎮守一方,他所居的益州城就像亂世中的安樂窩,百姓安居樂業,城中一派繁華景象。

  進入這裡的人們不自覺就會卸下一身的戒備與疲憊,仿佛終於找到了一個平安的所在,可以放心地呼吸,不再時時刻刻提心吊膽。

  一支車隊從城門緩緩而入,幾百官兵護衛著幾輛馬車,目標明確地朝著都督府的方向而去。都督府前守門的都是身經百戰的軍中猛士,那一身的血煞之氣尋常人本能就會產生恐懼,根本生不出任何不好的心思。

  車隊在都督府前緩縑停下,從第一輛馬車上下來一個管家模樣的文士,手持燙金拜帖上前遞給守門的護衛,然後便在一邊耐心等待。

  過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都督府內同樣走出一個管家模樣的文士,他是都督府裡的老人,也是韋家的內管家,是韋祖光真正的心腹。

  “姜兄,許久不見了。”前來拜謁的文士朝著走出來的文士拱手為禮,態度很是熱絡。

  姜豐華沖著來人亦是微微一笑,回禮拱手:道:“趙兄近來安好啊。”

  趙平敬臉上閃過一抹苦笑,做了個一言難盡的表情,“姜兄取笑了,我此來為何,姜兄想必也是心中有數的。”

  姜豐華笑而不語,沒有接這個話頭,他當然知道對方所為何來。

  如今安州大亂,天災人禍不斷,安州都督的位置眼見不穩,若是能與益州韋家結成親家,那麼局面便立時扭轉。

  屆時無論是朝廷也好,其他各方勢力都好,都要看在益州的面上放過安州都督,至多不過是下旨斥責罷了。可惜安州的現狀卻不是一道斥責旨意便能解決的,安州這邊算盤打得好是好,但若想實現這一目的,卻要看天意如何了。

  想到自家的公子,姜豐華心中忍不住苦笑,公子天縱英才,一表人才,奈何生女近不得身,年已弱冠卻仍無法接觸男女之事,自家大人為此憂心忡忡。

  韋家只有公子這一根獨苗,若不能開枝散葉,承繼香火,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也是愁惱暗生啊。為了香火之事,大人也是殫精竭慮,這些年納了不知多少女子,可是個個肚皮空空,全無結果,真真是愁白了頭髮。

  在多年努力無果之後,大人在公子年滿十八,便不再納人,聽天由命了,但對公子的姻緣之事卻是越發地上心了。但凡有人有結親的意向,那真可謂是來者不拒,這漫天撒網的,萬一真能碰到適合公子命格的呢?

  趙平敬見對方沒有接話,也沒再多說什麼,而是對身後的隨從吩咐了一聲,“請姑娘下車。”

  隨從領命而去。

  不多時,處於車隊中間位置的那看起來更顯精緻華貴一些的馬車上有人跳下來,是一個梳著雙丫髻的粉衣婢女,十八九歲的年紀,面容姣好。

  粉衣婢女先下了車,然後車內又鑽出一位藍衣婢女,她沒有下車,而是伸手撩起了車簾。

  在那名杏衣少女從車中露出面容的那一刻,許多人就覺得眼前一亮,真是冰肌玉骨、秋水為姿的一名絕代佳人啊。

  等到少女踩著下馬蹬走下馬車,一路娉婷地走至都督府時,不少人都看直了眼,這容貌、這身姿……水。

  姜豐華也是眼前一亮,早就聽聞安州都督府五千金容華絕代,有傾城之貌,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如果能與公子相合,那可真是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話。

  “孟五姑娘,請。”姜豐華躬身一禮,做出請的手勢。

  “有勞。”少女的聲音也是清清脆脆,如大珠小珠落玉盤般動聽悅耳。

  姜豐華在頭前引路,卻沒有將人往主客廳引,而是直接引往自家公子所在的“清月院”。

  孟五姑娘眼見所引路徑有異,但她所來目標明確,也就沒有出聲。

  果然,最後他們來到的院落就是清月院,益州都督韋祖光獨子韋孤雲所居之所。

  這並不是什麼秘密,幾乎所有有權有勢的人都能知道這件事。

  姜豐華在院門口停下腳步,朝著一同前來的趙平敬微微一笑,道:“就有勞趙兄一同拜見了。”

  趙平敬連聲應道:“應該的、應該的。”

  不去見韋都督,而是直接來見韋公子,對方擺明瞭事情能成,可談,若不成,免談。

  孟五小姐在兩名貼身丫鬟和自家管家的陪同之下,緩步踏上了清月院的臺階,慢慢步入其內。

  院子佈置清貴,但院中冷清得不似一位貴公子的居所。

  一名清秀的小廝出來引他們入了客廳,主位之上,一位風華絕代的年輕公子端坐著,面上冷清,眉宇間似有不悅。

  孟五小姐孟玉蝶在抬頭看到那位公子的第一眼就禁不住芳心暗許,一顆心小鹿亂撞,雙頰嫣紅,如受驚的小鹿一般又垂下了頭。

  美色對韋孤雲這樣的人來說,只會是錦上添花,並不會成為他決定行事的原因。

  孟玉蝶的位置就在韋孤雲下首,距離十分靠近,隨著她蓮步輕移向前,每一下都似乎踩在人心之前。

  一步、兩步、三步……孟玉蝶在走到距離韋孤雲還有三尺遠的時候,發現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再邁步了,玉顏慘白,冷汗直冒。

  “坐吧。”韋孤雲習以為常地開了口。

  孟玉蝶如獲大赦,就在自己所能走到最近的那把椅子上坐了下來,但一顆心仿佛擂鼓般跳個不停,一種莫名的心悸不安縈繞不退。

  連近身五步都做不到,肌膚之親想必更不用奢望,韋孤雲只是冷冷地看著那個如同慘遭狂風侵襲的嬌花少女,開口道:“也不能讓你白來一趟,說點讓我感興趣的事,或許你會有所收穫。”

  聽到他如此說,孟玉蝶還沒有什麼反應,趙平敬已然忍不住喜上眉梢。

  眾所周知,韋公子喜愛聽有關道士的傳聞,就如同他那生女不得近身的命格一般深入人心——只要你所說的事能夠滿足韋公子的喜好,那麼你一定不會白白浪費一番口舌,必定會有所受量。

  趙平敬見自家五姑娘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便知是指望不上了,便朝站在她右手邊的粉衣婢女使了個眼色。

  收到管家示意的粉衣婢女便上前兩步,忍著那股讓她不適的莫名陰森感,勉強讓自己能集中精力回話。

  “兩年前,嫂子陪同我家姑娘去外祖家探親時,曾在途中遇到過一件事……那名小道士長得甚是討喜……”

  當粉衣婢衣講到遇到的一老一小兩名道士時,韋孤雲便讓她退到客廳門口去回話。

  粉衣婢女頓覺身上的壓力驟減,那股莫名的陰冷也不再往身體裡侵擾,口齒就越發地伶俐起來。

  韋孤雲的表情隨著粉衣婢女的講述慢慢變得柔和,如果之前他是雪山之巔無法親近的雪玉仙人,現在就如同溫文爾雅的翩翩貴公子。

  趙平敬心頭狂喜,一切的一切都表明青絹講述的事情讓韋公子十分滿意,這一次他們肯定不會白來一趟。

  青絹口齒清晰地講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口舌都有些乾燥。

  “賞她杯茶。”韋孤雲開口。

  青絹得到了一杯潤喉的清茶,而且沒讓她再回到自家姑娘那裡,只是在靠近廳門口的位置站著。她明白,自己這是受到優待了。

  兩年前……韋孤雲呐呐地說了一句,他已經兩年多沒有小九的消息了,雖然這是發生在鶴城之前的事,但是聊勝於無,對他來說多少是個念想。

  像小九那樣年紀的孩子,身逢亂世、顛沛流離,他有時都不敢往深了想,只能拿老道士是個深不可測的世外高人,定不會讓他的徒弟出事來說服自己,小九一定不會有事。

  雖然他不再有她的任何消息……

  這是一種執念嗎?

  韋孤雲並不太理會自己到底是種什麼的心情,當初的小九並不太喜歡他,就算日後他們真的重逢,若小九身邊有了喜歡的人或者她決心以身問道,他又能否放手祝福……

  這些他統統不想考慮,所有的可能都必須在他們還有重逢的一天,他還能見到她的前提下才有意義。

  承受不住韋孤雲身邊陰怨凶煞之氣的孟玉蝶在青絹講述的過程中便昏了過去,連同她身邊的另一名婢女,最後兩人被兩個粗壯的僕婦給抱了出去。

  聽完粉衣婢女講述之後,韋孤雲沉默了有一會兒,然後慢慢抬眼,看了一眼那名有些驚惶不定的小婢女,道:“你叫什麼?”

  “婢女青絹,青絲之青,絹花之絹。”

  韋孤雲的光又落到趙平敬的身上,“讓你們大人謝謝青絹吧,他可以挑一郡當個太平郡守,安享富貴吧。”

  趙平敬一怔,然後急忙道謝,“多謝公子。”心下卻不由歎息,大人的都督之位怕是無法保全,不過,能得一郡當個太平郡守也算是不錯,安享富貴嘛,也就是不能插手當地的政經。這樣的一個結果,也不知道自家大人能不能接受啊。

  不管怎麼說,他此行都不算一無所獲,不負所托。

  在這亂世之中,能保得一家平家富貴已是難能可貴了,但願大人不會不知足吧。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不知不覺中,早就千瘡百孔的大元朝終於在隆興二十三年五月轟然倒塌,最後一任皇帝死于叛軍手中,僅有的兩個皇嗣被滅絕,綿延了一百九十八年的大元朝就此終結,天下群雄開始問鼎逐鹿。

  那一年,雲中子夜觀天象,看到帝星隕落。

  然後他給徒弟留下下句“十五歲之前不准下山”的話後,便一去不返。

  山巒迭幛,群峰聳立,山脈綿延數百里,世人稱此山脈為大青山脈。

  萬物複趨的季節,大青山也變漸漸變得鬱鬱蔥蔥起來。

  與世隔絕的大山深處,在清晨溫暖的陽光中,伴隨著鳥雀鳴叫聲,一道清亮悅耳的歌聲在林間響起。

  “白雲黃鶴道人家,一琴一劍一杯茶,羽衣常帶煙霞色,不染紅塵桃李花。常世人間笑哈哈,周遊四海你為啥……”

  歌聲清朗,入得耳中,滌蕩人心,仿佛能從中體悟到修道之人的心境。

  山道之上,一個黑點慢慢接近,隨著歌聲越來越清晰,只見一個青衣道士騎著一頭毛驢出現在山道上,手握拂塵,腳上一雙十方鞋,道袍下及膝的白筒束腿襪隱約可見。

  及至近前,便可窺道士全貌——眉清眼正,姿容秀美的一個年輕道姑。

  是的,一位道姑。

  于深山道觀中苦修經年,經歷了師父、跟班先後不見的沈清歡終於忍不住騎著自己的小毛驢從大青山深處出來了。

  師父當年扔下一句話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些年全無音訊。

  在她年滿十五的時候,恨生也離了道觀,說是要去報仇,並帶走了大黑。

  一個人在深山道觀又宅了兩年,沈清歡擔心自己常年不與人交流最後變得自閉,便決定下山入世,順便找一找那先後離開,至今不見人影的兩人一狗。

  也不知道依大黑的狗齡它是否還健在啊。

  身下的毛驢發出一陣響亮的嘶鳴聲,生生打斷了沈清歡唱歌的雅興,她抬手就往它的驢頭來了一巴掌,斥道:“安靜。”

  “昂……”毛驢回應,似有不滿。

  沈清歡白了它一眼,每每看到這頭驢,就忍不住想起她那個不負責的師父,這頭驢還是師父下山之前從外面給她抓回來的一頭小野驢。養到現在也算是成年了,就是脾氣不是很溫馴,時不時就想鬧點小脾氣。

  都她慣得它!

  多年不下山,道觀生活清苦,她連身像樣的衣服都差點兒湊不出來。

  扳著指頭算算,自打師父下山後,她都四年沒有新衣服穿了,個子卻逐年長高,布料很是捉襟見肘啊,身上這身衣服還是她用僅剩的一些布料勉強做出來的,裡面的內袍都已經拼接打上補丁了。

  摸摸左腰,那裡系著一個錢袋,錢袋裡放著她僅有的五兩銀子,包括銅板。

  沈清歡有些憂鬱地看了看天,只能默默祈禱山下的物價沒有高得很離譜,讓她一入世就變成赤貧。

  他們棲身的道觀實在是太過人跡罕至,她騎著小黃都走了差不多一天才看到山腳。

  山腳下草木蔥籠,卻連個人煙都看不到,她有點懷疑自己可能選錯了方向。

  沒辦法,只能重新選了方向繼續趕路。

  大青山下,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沒有牛羊。

  這個時空的地理完全跟沈清歡上輩子不一樣,但她大抵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應該已經屬於邊塞。簡言之,也就是各民族雜居的地方。

  從天明走到天黑,頂著星星月亮,聽著鬼哭狼嚎。

  真的是鬼哭狼嚎,活的人沒看到,但是鬼還是有幾隻的,也算是聊勝於無。

  做為一個常年見鬼的人,在深山道觀經年不見一隻鬼其實是不正常的狀態。

  如今再次見到鬼,沈清歡竟然覺得十分的親切。

  頂著星星月亮,聽著鬼哭狼嚎,沈清歡一路淡定地騎著自己的坐騎小黃趕路,終於在深更半夜,看到了一座城鎮的影子。

  謝天謝地,感謝道祖,她總算看到有活人的城鎮了。

  只可惜大晚上城門緊閉,她進不了城。

  好在,離黎明也沒多久了。

  沈清歡找了個地方,從驢背的行李裡翻出一個蒲團隨手扔在地上便坐了上去,開始入定。

  脖子上連條驢繩都沒有的小黃就老實地站在一邊陪著。

  等到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透地平線出現的時候,沈清歡便睜開了眼睛,將行李重新橫掛到小黃的背上,然後撣撣衣袍,騎上小黃去附近找水源。

  找到水源後洗漱了一下,又將自己隨身的水囊和葫蘆都灌滿,等小黃吃飽後才騎著它慢悠悠地朝城門而去。

  進了城門,發現這個城鎮裡的人果然是各民族雜居,當然還是以中原人為多。

  她找了個早點攤子,要了一塊酥油餅,點了一碗油茶,愉快地祭祭自己的五臟廟,吃飽喝足後會了飯錢,一共花了她五文錢,物價似乎不是特別高,這讓她的心安定了些。然後又找到城裡的一家布店,白青黑三色各扯了一些備用。

  沈清歡並沒有在這座城鎮停留的打算,買好了布料,她便騎著小黃一路向關內進發、

  山河依舊,物是人非。

  大元朝覆滅之後,各地諸侯問鼎逐鹿,可是打了好幾年,勢力吞併嚴重,也沒人能最終一舉定乾坤。

  如今天下分了三大勢力,三方俱已立國稱帝,是大業朝,是大盛朝,還有一個大興朝。三朝之中以大業朝勢力最太,由原大元朝的並州、安州、甘州、益州、荊州……共六州三十二郡,局面最穩。

  而沈清歡如今所踩的地界就是屬於大業朝的,整體來說百姓家居樂業,但是百廢待興,許多地方還能看到大戰後的荒涼。

  在沈清歡遠離邊塞,逐漸接近中原腹地時,她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

  街上做女冠打扮的少女很多,難道這是一種潮流嗎?

  為什麼說是潮流呢?因為她們的道袍顏色可不像她,只有灰黑藍青四色,而是五顏六色,色彩斑斕啊!穿在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女身上,收胸掐腰的,倒是別有一番風情,而且一個個頭頂的蓮花冠,推陳出新,金銀玉飾琳琅滿目。

  這麼一打扮,哪裡還像是個出家修道的人啊,簡直就是模仿秀,還是往精奢高端路線走的。

  果然是山中修道久了,跟不上時代變化了。

  等啃著一張蔥花餅的沈清歡又看到一個盛裝打扮的女冠帶著侍婢護衛從自己身邊走過,臉上已經做不出什麼驚奇的表情了,有點兒麻木。

  她慢慢地吃著自己的餅,小黃老實馱著她的行李跟在她身後。

  這不用驢繩拴住牽在手裡,卻自動跟隨在主人身後行走的驢子,到底還是不多見的,尤其它的主人還是一個容貌秀美的小道姑時,就更引人注目了。

  深山修行多年,冷不丁重歸世俗,被大家這樣注目,沈清歡還真是有些受不住。

  消滅了自己的餅,拔開葫蘆塞子喝了幾口水潤潤,然後將葫蘆重新掛回自己腰間,她抱著自己的拂塵便在街邊的攤子轉了起來。

  也不是想買什麼,女人的通病,可能就是看看轉轉,與需不需要、要不要買並沒多少關係。

  “小道長需要簪子嗎?你看這幾樣木簪,雕花精美,很適合小道長呢!”賣頭簪發飾的中年婦人很是熱情地向沈情歡推銷著自己的貨物。

  沈清歡拿著兩根桃木簪花比對著,好像都差不多,跟她頭上自己隨便削的區別不是特別大。

  就在她覺得買這東西太浪費錢財準備放下的時候,一隻骨節分明、修長白晰的手從一旁探來,直接從她手裡將兩根簪子抽走。

  “這祥的貨色,不看也罷。”

  這雖然是她的心裡話,但對方這樣堂而皇之地講出來,對賣家也不太好吧。

  沈清歡忍不住朝對方看了一眼。

  我擦!韋孤雲!

  就對方那張能引起女人暴動的臉,她就是化成了灰也能認得出來啊,估計這是世上獨一份,絕無分號。

  “小九,多年不見,你還好啊。”

  她能裝作不認識他嗎?

  眼睛瞄到某人身後另一張熟悉的臉時,沈清歡立時洩氣,恨生怎麼會跟他在一起?

  呃,目光下移,還有大黑,它竟然還健在啊?難得。

  心裡想得很多,但她臉上表現出來的卻不多,十分正式地擺了下拂塵,沖他行了一禮,“多年不見,施主風采依舊。”

  韋孤雲臉上的笑容不減,依舊顯得溫文儒雅,但沈清歡心裡卻是莫名一咯登。

  果然,下一刻就聽他帶著輕淺笑意的聲音響起——

  “小九,我記得你以前可是喊我雲哥哥的。”

  握了棵草,大哥,這是黑歷史,你知不知道!

  不行,她得裝一下那啥:“施主說笑了,前塵往事俱已隨風,何必執著?”姊必須得跟你劃清界線,你給姊的危險感覺一如既往的陰魂不散,甚至比以前更甚。

  珍惜生命,遠離韋孤雲。

  恨生這個時候插了個言,“清歡,道長在他手上。”

  這一句話信息量很大啊!

  沈清歡臉上客套而疏離的笑一下就凝固住,直直朝對方的眼睛看過去,“你抓了我師父?”

  而韋孤雲在聽到恨生對她的稱呼時,眼睛也一下子眯了起來,整個人瞬間充滿了危險,他恍若呢喃一般地念叨著兩個字:“清歡……”

  那宛如情人間囈語的輕喃,生生讓沈清歡打了個寒顫,有點兒惡寒。

  “清歡這個名字很好聽,果然很適合你。”韋孤雲一臉真誠地表示。

  沈清歡有點兒笑不出來,這種明明不是自己的錯,卻肯定被別人記了小帳的感覺,真的很讓人抓狂啊!

  “咱們先不說這個,我師父在你那兒?”她婉轉了下措詞,沒說在對方手上。

  韋孤雲也沒有回避這個問題,直接點頭,“令師確實是在我手上,你若是想見,自然隨時都可以。”

  “那恨生呢?又是怎麼回事?”沈清歡朝他身後指了指,問出心中的疑問。

  韋孤雲理所當然地道:“因為你師父在我手上啊。”

  好嘛,是一個原因。

  沈清歡忍不住伸手扶了扶額,頭疼地道:“我師父——他老人家有那麼容易被人抓住的嗎?”

  韋孤雲發出一聲輕笑,一臉泰然地道:“清歡你應該知道的,我是有能力留住你師父的。”

  好吧,這個她確實是知道。大業皇帝的軍中智囊、朝中棟樑,那位被無數女人追捧的桃城玉郎可不就是眼前這個人嗎?

  單論武力,她不擔心師父,可要是加上智力和勢力的雙重加碼,她師父很難脫身。

  “我師父在哪裡?”

  “在京城天牢。”

  “咳……”沈清歡因為這個出人意料的答案忍不住咳了一聲,師父他老人家到底是犯了什麼驚天大案,竟直接給整進天牢去了。

  韋孤雲卻還有下一句,“那裡防護措施最好,不容易逃走。”

  沈清歡竟無言以對。

  韋孤雲的手探到她嘴角,輕輕替她揩了兩下,口中笑道:“之前吃油餅了吧?”

  沈清歡聽到有抽氣聲傳來,但她現在完全沒心思去看旁邊發生了什麼,她集中所有的注意力都怕應付不來眼前這個兇殘的傢伙,哪裡還敢分心。

  她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回他,只能抿了抿唇。

  韋孤雲從袖中掏出一塊清白絲帕,輕輕擦了下剛剛替她揩過油漬的指腹,之後將絲帕淡定地收了起來。

  “我剛到這裡,尚且來不及用餐,不知清歡可有暇陪我一起用餐?”

  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她師父還在他手上,住著最高級的天牢呢。

  沒聽到她的回答,韋孤雲也絲毫不以為忤,逕自道:“看來清歡是沒有異議的,那咱們走吧。”

  沈清歡身子驀地一僵,因為某人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這是赤裸裸的藉機要脅耍流氓啊!

  大哥,我現在十七,不是七歲。

  就算我有一顆老阿姨的心,那也不是讓你這樣的妖孽隨便耍流氓的啊,我又不是怪阿姨!

  心裡想法千萬,奈何現實總能認命。

  韋孤雲並沒有精挑細選什麼酒樓,而是直接就近找了一家,手下侍衛負責點菜,他們直接進了雅間。

  這個他們,只有韋孤雲和沈清歡兩個人。

  無論是韋孤雲的侍衛也好還是恨生也罷,全部都只能待在雅間之外。

  酒菜上得很快,也算是間接打破了雅間內兩個人之間異常的沉默。

  沈清歡有點兒發愁,她大約明白對方為什麼要找自己,十成十跟他那個生女不得近身的命格有關,她才是無妄之災呢,怎麼就偏偏是那個陰冥鬼妻的命格呢?

  看某人動作優雅地進食,沈清歡就突然有些心理不平衡,憑什麼她這裡一顆心烈火烹油,某人卻如此的淡定從容?還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韋孤雲,你說吧,怎麼樣才會放了我師父?”最後,沈清歡決定打開天窗說亮話,反正她自己實在玩不了那麼多彎彎繞繞。

  韋孤雲聞言不由笑了,慢條斯理地咽下嘴裡的那口菜,放下手中的筷子,這才抬眼看著她道:“這麼直接啊?”

  “早死早超生,什麼條件你開吧。”沈清歡決定光棍一把。

  韋孤雲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十分中肯地評價了一下,“容貌勉強也還算是秀色可餐,只是這穿衣品味有待提高。”

  什麼叫勉強算?

  好吧,跟某人這種外貌逆天的妖孽相比,說她勉強算也挺合乎邏輯。

  真是沒有對比就沒傷害。

  但穿衣品味什麼的,大哥,你搞清楚一點好不好,我是正兒八經的出家人,不是街上那些追趕潮流的俗世有錢千金。以我現有的財力支持,我能保證自己衣物整潔,不出現打補丁的情形已經很難得了好不好。

  評價完了,韋孤雲起身往她身邊的位置坐了下去,伸手輕捏住她的下巴,讓她跟自己面對面,聲音帶著一點點誘惑和打趣,“清歡,你這樣明知故問就不太好了。”

  都到這個地步了,沈清歡當然也沒想著回避那個問題,說道:“不就是陰冥鬼妻的命格嘛,既然世上能有一個我,當然也能有另外符合這個命格的人,我幫你找她出來啊,我這些年的道術還是很不錯的。”

  韋孤雲嘴角勾起,往前湊了湊,幾乎都快要貼上她的唇,“我已近而立之年,清歡覺得我還能等多久?”

  呃……這問題太過現實了,萬一等她把符合命格的人找到了,某人的性功能卻退化了,這就悲劇了。

  沈清歡不無幸災樂禍地想著。

  唇上卻驀地一熱,緊接著腰上一緊,她整個人落入了一個帶著冷香的懷抱。

  “唔……”

  韋孤雲的手在她腰上掐了一把,沈清歡吃痛,不禁張嘴,他立時趁虛而入,盡情地攫取屬於她的甜美。

  不夠、不夠,遠遠不夠……

  韋孤雲的手探入她的衣襟,入魔一般要把一切阻礙他紆解欲望的東西撕裂。

  沈清歡先是在他懷中掙扎,進而在他身下掙扎。

  此時,她完全被他壓制在雅間的地板之上,身上的道袍淩亂,幾乎已經無法起了遮擋春光的作用。

  她用力推開他,喘著氣,臉色潮紅,心跳加速,眼眶也發著紅,已經發育得很有看頭的胸脯劇烈地起伏著,抿了抿唇,啞著聲音道:“你等等!”

  韋孤雲伸舌在她的胳膊上舔了舔,充滿欲望地看著她,聲音比她的還沙啞,也更性感,“等什麼?”

  沈清歡呼吸淩亂,思緒也有些亂,但她還是儘量梳理著自己的思路,“不接受我的提議,你是打算就這樣直接強了我?”

  韋孤雲頓了下,停下動作,看看她不說話,神色複雜。

  沈清歡:“……”媽的,完全沒法溝通,果然男人在發情的時候,是完全沒有理智的。

  “這樣得到我的身子,有意思嗎?”

  韋孤雲重新向她壓下,嗅聞著她的香氣,緊緊抱著她,感受著她柔軟溫熱的肌膚,依舊不發一語。

  他太想知道女人是什麼味道了,他也明白,自己的手段的確不能說是光明正大。

  安靜了半晌,他才暗示道:“我沒碰過女人。”

  我擦!她也沒有過男人啊,他說這話什麼意思!

  沈清歡用力推拒著他,氣急敗壞地道:“你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你,為了你這個原始的欲望,就要我犧牲自己的清白,這太過分了。”

  韋孤雲加重了樓住她的力道,在她面頰上輕吻著,“那又如何?你不也得到我的清白。”

  “……”

  在韋孤雲要繼續的時候,想起了師父的沈清歡趕緊開口道:“好,我給你,但我的第一次不能是在這樣的地方。”這讓她情何以堪。

  “發。”他爽快地接受了她這個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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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2 00:25:5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讓我自已騙自己】

  明亮的日光透窗而入,照得屋子裡一片亮堂堂的,即使隔了簾帳帷幕,床上的光線依舊十分的充足。

  沈清歡有些難堪地別過頭,這樣被動地將自己交給一個稱不上熟悉的男人,無論如何都不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

  韋孤雲伸手扳過她的臉,臉色泛著異常的潮紅,顯得越發妖嬈惑人,他湊到她的唇邊,近乎貼著她的唇道:“看著我,嗯……”

  又一次讓自己射在她體內的韋孤雲,最後喘息著伏在身下嬌軟的身軀上,只覺得通體說不出的舒暢。他的手貪婪地在她的身上撫弄著,腦中全是她帶給自己的各種愉悅滋味°

  “清歡……”身下的人卻沒有給他回應,他伸指在她鼻下探了探,瞬間繃起的心登時放鬆,想來只是因為他要的太過激烈,她又是第一次,承受不住昏過去了。

  他不由發出一陣低啞愉悅的輕笑,低頭在她唇上輕吮了幾下,動了動自己尚埋在她體內的分身,嘴角不自覺地彎起,朝外面揚聲吩咐,“打熱水。”

  “是。”有人領命而去。

  韋孤雲這才有些留戀地從她體內抽離,摸了件衣服掀開床幔下床。

  燭火很快在屋子裡亮起,他的目光在地上雜亂的衣服上掃了一眼,嘴角上揚,看著低垂的床帳,拿了一個燭臺走過去。

  輕輕掀開床帳一角,昏黃的燭光映出床上睡的人,臉上已經不復初逢時的精神飽滿,透著飽受摧殘後的深深疲憊。

  韋孤雲無聲地笑了笑,放下了床帷。

  熱水很快被送了進來,同時送水的人也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屋外。

  韋孤雲轉身掀開床帷,將沈清歡人床內抱出來,人一抱出來,他才清楚地看到自己究竟對她做了些什麼。

  全身上下充滿了青紫瘀痕,再不復最初剝掉她衣服時的白皙光滑。

  想必很疼吧,否則她不會一直求自己,這個時候韋孤雲終於恍惚記起她曾經一再請求自己停下來。

  他動作輕柔地抱著懷中的人進入寬大的浴盆中,仔細地替她清洗身體,不放過一絲一毫。

  是他的,全都是他的。

  直到看到她雙腿間充血紅腫,韋孤雲臉上流露出一抹愧疚,果然要的有些太狠了……

  毫無知覺的沈清歡被人仔細清理了身子,韋孤雲用自己的內袍裹住她赤裸的身體,站在帷幔後讓人進來重新換過床上的被褥,最後才將懷中的人放到重新鋪好的床褥上。

  身體透著淡淡清香的沈清歡安靜地躺在大紅色的被褥間,這讓韋孤雲的氣血不受控制地往身下一點沖。

  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強自壓身體的衝動,拉過薄被蓋住她的身體,然後脫掉自己身上披的外袍,掀開被子躺到了她身邊。

  兩具赤裸的身體一接觸,他體內的欲望便像出籠的野獸,張牙舞爪地想撲到那具嬌軟的身軀上為所欲為。

  韋孤雲強自壓抑著、壓抑著……

  最後,猛地一個翻身,到底還是將人壓到了自己身下,用手分開她的腿,輕車熟路地探入花巷,開始新的征伐。

  這種味道真的太讓人食髓知味、欲罷不能了……

  盡情地馳騁了兩回,韋孤雲念及她初承雨露,終究還是沒繼續,卻也懶得再叫熱水清理,便這麼直接抱著懷裡的嬌軀沉沉睡去。

  不堪回首!

  那天的事,沈清歡只想用不堪回首來形容,她一點兒都不想再想起那天的經歷!

  噩夢一般的折磨啊。

  她完全清醒過來已經是第三天的事情了,被人使勁兒折騰之後,她的身體自我保護機能啟動,足足讓她睡了一天一夜才清醒。

  醒來之後睜開眼晴,什麼都沒想,大腦放空地對著床頂發了好一會兒呆,直到聽到某個魔音穿腦一樣的聲音。

  “清歡,在想什麼?”

  下一瞬,沈清歡就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樣從床上彈跳著坐起身,同時響起的還有她慘烈的痛呼。

  痛痛痛……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簡直無法形容的難受。

  某人難掩愉悅的輕笑在她耳邊響起,有著一種落井下石般的壞心。

  “怎麼了,哪裡痛?”韋孤雲的手很自然地探入她的衣襟,就要幫她檢查痛源。沈清歡觸電一般將他的手抓出甩開,抱著被子向床內縮,一臉防備地看著他,“你、你別靠近我!”老娘算是被你坑慘了,你那玩意兒是永動機嗎?啊?你就是能永動,老娘的零件也跟你不配套啊,能不這麼兇殘嗎?

  韋孤雲見她表情太過驚懼,也就沒繼續刺激她,而是輕笑著坐在床邊看著她:“睡了許久了,餓不餓,餓的話就起來吃點東西吧。”

  沈清歡仔細打量了一下,確信他沒有其他不良打算,這才點了下頭。

  韋孤雲從床邊站起身,道:“衣服放在床邊,你換好了就出來吃飯。”

  沈清歡本不想搭理他,但怕又生波折,還是勉強自己“嗯”了一聲。

  衣服是放在床頭的杌子上的,是一套街上流行的女冠裝,還是高規格版的。

  雪白的內袍、月白的外袍,袍子上用銀錢繡著花紋,在不同的光線下閃爍著不一樣的圖案,很是侈靡。金色的蓮冠,用純金打造的底座紋飾精美,輔以一根玉簪束髮。

  雖然覺得這套衣服確實有些敗家,但這也是她目前能看到的唯一一套衣服了,只能認命地換上。

  她換好衣服掀開隔開內外間的帷幕走了出去,坐在桌邊等她的韋孤雲聽到響動抬頭,就覺得自己眼前一亮。

  果然是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同樣是道袍,這一身穿上,立時他家小清歡姿色就提高了五六分,讓他很是滿意。

  沈清歡與其說是走,不如說是蹭,雙腿間那不可描述的地方因為她的走動以及衣料摩擦間帶來的痛意,實在是無法忽視。

  韋孤雲卻像是壓根沒注意她的異樣,只是熱情招呼她坐下吃飯。

  跟什麼過不去,也不能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

  沈清歡雖然現在不願意看見某個人,但是五臟廟還是要祭的。她雖然無法像某人那樣吃相優雅得好像在搞行為藝術,也還是保持了基本的用餐禮儀,但還是那句老話,貨比貨得扔。

  跟某人一起用餐,很容易讓人懷疑自己的餐桌禮儀,果然是得保持安全距離。

  兩個人安靜地吃完早餐,就有下人進來收拾桌面。

  沈清歡不想搭理某人,又因身體不適,也不想走動,便坐在桌邊托腮愣神。

  直到一雙大手摟住她的腰,她才猛地回神,某人竟然在她愣神的時候坐到了她的身邊,更直接將她禁錮進了他的懷中。

  沈清歡的身子下意識就是一哆嗦,臉色都不禁白了幾分,那夜不堪回首的經歷實在太過慘烈。

  “清歡,告訴我,你胳膊上那幾道疤痕是怎麼冋事?”雖然已經變淺,但還是能被看出來,最好不要是那個老道士打的。

  沈清歡的神色變了變,原主的父母她這些年已經很少想起了,山高水遠,各自天涯安好就是了,前塵種種,她也不想再提。

  “是老道士?”韋孤雲的聲音多了幾分危險。

  “不是我師父。”沈清歡是真有些怕這個人找自己師父麻煩,趕緊出聲解釋:“是我……父親打的,他一直想要個兒子,而我是我們家第九個孩子,所以我的小名叫小九,我娘從生下我之後便不能再生了,所以父親不太喜歡我。”根本就跟仇人一啊,渣爹一枚,百分百純的。

  “是這樣啊……”韋孤雲的聲音很低,眼中斂起的是一層無法消融的冰寒。

  “就是這樣啊。”沈清歡倒是無所謂,事情已經過去多年,再計較也沒有什麼意義。

  佳人在懷,嗅著她身上透出來的淡淡體香,韋孤雲覺得自己的欲望又有些抬頭,他因為命格原因,被迫守身如玉這麼多年,這放出閘的野獸哪裡是一時半刻便能輕易聽話的。他低頭在她頸間輕吻,手也往她的衣襟探去。

  “韋孤雲,你能不能不要一直想著這種事啊,你是禽獸嗎?”沈清歡被他的行為激得口不擇言。

  最後,沈清歡在痛且歡愉的雙重折磨中挺了過來,抱著他的脖子大喘氣。

  韋孤雲卻發出一陣愉悅的笑聲,直接對外面吩咐,“熱水,再準備一套道袍。”

  “是。”

  沈清歡覺得自己想死,真的。

  光天化日之下,她就跟某人在剛剛吃過早飯的地方來了一場激烈的肉搏戰,這簡直太道德淪喪了。

  之後手軟腳軟的沈清歡是被某人伺候著沐浴的,過程讓她羞憤欲死。

  韋孤雲卻是全程帶著不可描述的笑意。

  被人抱著放到床上,沈清歡逃避現實地閉著眼,嘴裡說道:“你走,我暫時不想看到你。”

  韋孤雲笑道:“好,暫時不來打擾你,好好休息。”

  沈清歡直接在床上翻了個身,背對他,無言地發達了對他的不待見。

  韋孤雲伸手在她披散的長髮上摸了摸,好聲好氣地道:“不生氣了啊,睡吧,我先走了。”

  聽到他離開的腳步,沈凊歡悄悄松了口氣,繃直的背這才慢慢放鬆下來。

  壓力太大啊

  初夜給了韋孤雲這樣的妖孽,真的難說他們兩個人是誰比較吃虧,她完全可以安慰自己,其實是她占了天大的便宜,吃到了這樣的優質男。

  至於喜歡不喜歡,現在說這些也沒什麼意義,單從顏值而論,她是不抗拒把自己給韋孤雲這樣的男人的,但是韋孤雲這個人的危險度對她來說有點兒高,不是她這樣的智商能夠把控的。

  當然了,她也沒想把控他,就是單純不想讓自己處在一個危險人物身邊而已。

  這種男人對你好的時候可把你寵上天,要星星不給月亮,一旦翻臉,那真是呵呵。而他對她是什麼樣的感情,估計連他自己可能都搞不清楚,是天命還是執念,或者說是單純的男人對女人的那種生理欲望……

  可是不管怎麼說,現在兩個人都成了這樣一種不遠不近、不親不近的關係。

  沈清歡抓了抓頭髮,算了,不想了,想得再多也沒辦法解決自己目前的困境,不如不想。

  師父那頭已經不用擔心了,倒是恨生出現在某人身邊,那仇他是報了還是沒報啊?沈清歡有點兒好奇了。

  時近六月,正是花木繁盛的季節。

  而這處被韋孤雲新近買下來的別院內,花木扶疏,佈置得精緻絕倫,給人步步皆景的感覺。

  穿著一身月白繡銀線的道袍,頂著金蓮冠的沈清歡在一處綠架下擺了個蒲團,腿坐在上面,手裡捧著一個銀質的盤子,正在吃草莓。

  恨生就在離她不遠的另一個蒲團上坐著,大黑就臥在身邊。

  這裡視野很開闊,至少十幾步開外的那幾個侍衛肯定能將他們這兩人一狗的舉動看得一清二楚。

  對於自己無能為力、無法改變的事情,沈清歡只當自己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不知道。

  “恨生,你的仇報了嗎?”這個問題憋在她心裡好幾天了,今天終於有機會問出來。

  恨生表情有點兒一言難盡。

  “怎麼?是沒找到仇人,還是沒報成仇?”她一邊吃草莓一邊追問。

  恨生伸手給大黑順了順毛,歎了口氣道:“那人現在是一員戰將,韋公子說我要下手比較難,但我想報仇也不是沒有辦法。”

  沈清歡幾乎是秒懂,翻了個白眼,道:“你放心,這仇你報定了。”她都陪某人睡了這麼多天了,總得要點好處對不對。

  想想自己這些日子過得……那叫一個水深火熱啊。

  若說才開葷的男人是禽獸,那韋孤雲這種的就是升級版變態的禽獸。

  一開始,只要一近她的身,他立馬就精蟲上腦,馬上就進入春藥灌體狀態,全程打馬賽克。好在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現在的他已經基本能做到白天不隨便發情,但夜裡嘛,四個字——不堪回首!

  沈清歡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頭,用力搖了搖,讓自己把某些東西搖出腦袋,然後目光又落到了吐著舌頭納涼的大黑身上。

  “大黑什麼情況?它不是應該壽限快到了嗎?怎麼我感覺它還是很活蹦亂跳的。”

  恨生笑了下,摸著大黑的背道:“道長說,大黑跟我在亂葬崗待過,有別於一般的狗。”

  “哦。”這麼一說,她倒是能理解了。

  “我師父在天牢好嗎?”猶豫了一下,她到底還是問了出來。

  恨生又笑了。

  “喂,我說你別老是笑啊,快回答我。”

  恨生道:“道長在裡面挺好的,除了不自由以外。”那待遇哪裡像是在天牢的人啊,都是天牢裡的傳奇人物了。

  沈清歡將一顆草莓用力丟進嘴裡,狠狠地嚼了幾下,又突然像是泄了氣一樣歎了口氣。

  恨生有些擔心地問:“你怎麼了嗎?”

  她的那點糟心事,說出來別人也幫不上忙索性就不說了,“沒事,就是突然覺得不下山或許才是對的。”

  恨生笑笑沒說話。就像道長說的那樣,有些事是註定的,避無可避。

  先是道長不見了,後是他不見了,清歡一個人留在山上,時間一長肯定會擔心他們是不是出事了,然後一定就會下山,那麼該發生的事還會發生。

  韋公子這個人吧,他看不懂,只知道很厲害很厲害,跟他根本不是一個層次的人。

  不過,雖然他看不慬,但他至少知道韋公子對清歡的在乎,他曾經在韋公子的書房裡看到過好多清歡小時候的畫像,一幅又一幅的,看得出畫的人對畫中人有很深的感情。

  道長說,有些人一面終生緣,清歡跟韋公子就是這樣的人。

  無論他們怎麼回避,怎麼繞,最終還是會繞到註定裡去。

  逃不開,解不開,甩不開。

  道長被關在天牢可能有點兒無聊,跟他說了好多有的沒的,恨生也就那麼隨便地聽著。

  沈清歡終於消滅完了最後一顆草莓,隨手將銀盤放到了一邊。

  想想就在前不久,她還在為自己錢袋裡只剩下一兩銀子在發愁,現在就已經奢侈地用上了純銀的盤子當果盤。

  人生的大起大落,真是挺讓人看不透的。

  不過,靠男人這種事絕對是天底下最不靠譜的事。

  女人還是需要有自己的事業,這是無數女性前輩用自己的血淚史寫就的人生真諦。

  那她要做什麼營生呢?

  沈清歡托著腮思考。

  上輩子學的專業在這個時代不合適,而這輩子專門學習的又屬於神棍範疇,她不太想開展此類業務,跟那些妖魔鬼怪打交道,她十分的不情願。

  結合一下自己的實際情況,要麼開間紙紮鋪,要麼就開間棺材鋪。

  想一想,棺材鋪不太好,紙紮鋪子——哎,弄個香燭紙錢店好了,無論燒香拜佛,還是進觀祈福,香燭都用得上,至於那些費時費力的紙紮器具,捉鬼驅邪的時候做來用用可以,常年累月弄那玩意兒,她會反感。

  一隻手在她臉上摸了一把,一個帶笑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

  “想什麼呢,這麼開心?”

  沈清歡先在心裡歎了口氣,這才扭頭去看,果然自己身邊已經換了一個人,這眉目如畫的妖孽,來得也總是這麼的無聲無息,還是說她最近的注意力太不集中了?

  “又想什麼呢?”韋孤雲在她臉上掐了一下,然後將她整個人抱到了自己懷裡。

  沈清歡卻沒有搭理他,而是蹙著眉頭認真思考。

  就在韋孤雲在她身上摸來摸去,眼見又要摸出火來的時候,沈清歡突然“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韋孤雲嚇了一跳,“怎麼了?”

  沈清歡右手食指朝他點了好幾下,似乎一時沒想到什麼好的詞,然後才說:“我說呢,我最近的陰陽五行感知果然是出了岔子。”

  “什麼?”韋孤雲有些不明所以。

  沈清歡想了想,道:“簡單點說吧,就是因為我們兩個有了……那種關係,你的陰陽五行氣場影響到了我的,進而造成我在這方面的感知下降。”

  韋孤雲似懂菲懂,蹙眉想了會兒,才緩緩點頭,原來如此,他跟她有了夫妻之實,陰陽調和,五行通暢,自己其實隱隱也是有某種直覺的,聽她這麼一說,他就能明白了。

  “會不會、會不會……”沈清歡極力想抓住腦子裡一閃而過的某個東西,忍不住用力敲了自己的腦袋一下。

  韋孤雲伸手替她揉,“別敲,會疼。”

  “啊,對了,韋孤雲,你說會不會——”她眼睛亮亮的,整個人都顯得有些激動,伸手抓住他的胳膊,顫聲道:“會不會因為我跟你發生了關係,你的生女不得近身的命格就破了?”那是不是表示我就不用繼續跟你糾纏不清了?

  後面的話她雖然沒說出來,可是韋孤雲是什麼人,他忍不住在心裡冷笑一聲,不想跟他糾纏?都已經是他的人了,卻還想著離開他,真是不知死活。

  “那個,韋孤雲,我們要不要做個試驗?”她一臉急切地說。

  韋孤雲的手在她的背上輕撫了兩下,這才慢條斯理地道:“不必急於一時。”

  “哦……”她有點點小失望。

  韋孤雲一把抱著她站起來,“走,我們回屋。”

  “回屋幹什麼,這裡多涼快啊。”

  “回屋自然有回屋的道理。”

  “哦,不對……”沈清歡突地明白過來,立刻就在某人的懷裡掙扎了起來,“你放我下來,韋孤雲,你個精蟲上腦的禽獸,還能不能有點兒禮義廉恥……”

  可惜,無論她怎麼掙扎反抗,到底還是被韋孤雲一路抱回了他們兩個的臥房。

  “砰”的一聲,屋門被人用力一腳踢上。

  沈清歡被這動靜嚇了一跳,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某人的臉色似乎不太好。

  好像之前幾次她也是這麼罵他的吧,怎麼今天就發怒了?

  他果然是那種到了更年朝會情緒不穩容易失控的類型吧。

  韋孤雲將她輕輕放到床邊,然後整個人慢慢在她面前蹲下,握著她的一隻手,抬頭看著她的眼,異常清冷地道:“沈清歡,你應該明白一件事。”

  沈清歡愣愣地看著他,有些不明所以。

  韋孤雲嘴角帶了一點兒冷,“你已經是我的女人,這輩子都會是,這個事實不會改變,除非我死。”

  沈清歡的身體不受控制打了個哆嗦,他卻還在一個字一個字異常清晰地往下說著——

  “就算是我死了,我也會保證你會永遠只是我一個人的,明白嗎?”

  沈清歡看著他一下唇咬緊。

  “嗯?”

  沈清歡沒被他抓著的那只手往自己額上撫了撫,一臉自嘲地笑:“韋孤雲,我是沒有你聰明,但該有的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這種事你不用特意對我講,我都知道的。”

  韋孤雲揚眉。

  沈清歡放下撫額的手,臉色微微帶了點苦意地道:“我只是覺得,如果你的命格因為我們兩個有了男女關係而有所改變的話,你不用因命格而將就我,而我也能獲得一個相對自由的人生,這樣對我們大家不都挺好的嗎?”

  韋孤雲的臉色慢慢被冰霜覆滿。

  沈清歡眼眶發紅地仰面抬頭,不讓自己眼裡的淚意凝結成淚,用力抿了抿唇,吐出一口濁氣,把心裡突如其來的悲傷用力壓下去,臉上硬生生扯出一抹笑來,“其實你知道嗎?韋孤雲……”

  韋孤雲沒有開口。

  沈清歡語氣十分平淡地道:“最開始的時候,我並不想拜師父為師的,因為我不想出家,我還想著萬一我要是能遇到自己喜歡的人呢?後來,師父告訴我,我們師門是不禁婚嫁的,我挺高興的。”

  她慢慢梳理著自己這些年來的心路歷程,語氣很平緩,就像在講別人的故事一祥,“可是,後來我遇到了你,當師父告訴我你的命格,我就知道壞了。我這樣的命格對你來說是萬中無一的救贖,你沒能力還好,可你偏偏有能力。

  “這些年我待在山裡修道,日子過得也還好,我不太敢下山,我不下山的話,我們相遇的機率會無限降低。而且,我也怕,怕我萬一下山碰到自己喜歡的人,卻因為有這麼個命格在,以你的為人手段能力,我很怕啊,我怕我喜歡的人會不得好死。

  “所以,你看,因為你的存在,我連喜歡一個人都不敢,我在山上忍了好久,可還是擔心師父和恨生他們兩個人,我就抱著萬一的想法下山了,可惜,老天爺並沒有眷顧我,我還是被你找到了。”

  眼淚終於還是從她的眼中滾落下來,她用手背抹去,笑中帶淚地繼續說:“我很識時務的我認命,可是,你能不能……能不能……”她突然泣不成聲。

  韋孤雲從地上起身,坐到床邊,將她輕輕擁在懷裡。

  沈清歡用力拍打他的胳膊手背胸口,“……你就不能讓我裝著什麼都不知道嗎?我就想自己騙自己,讓我自己能好過一點,我不想整天活在心驚膽顫中,我的要求不過分的,真的……你別這樣正式的威脅我,我寧願你直接一刀殺了我,乾脆俐落,一了百了,行不行?啊,行不行啊……”

  “不行。”

  韋孤雲終於給了她回應,卻只是兩個冰冷到讓她忍不住哈哈大笑的字,大笑聲中淚水也滾滾而下、

  好一會兒,她才慢慢收起了笑,也起了淚,用手背、衣被,將自己臉上的淚漬全部抹乾淨,深吸了好幾口氣,用手拍拍自己的臉,然後用力閉了下眼。

  等她再睜開眼的時候,仿佛又恢復成了那個所有人都熟悉的有點沒心沒肺的沈清歡。

  韋孤雲的心毫無徵兆地就是一揪,就像誰狠狠在他心裡揪了一把似的,生疼。

  沈清歡開始解自己衣裳,一臉無所謂地道:“來呀,你不是想要嗎?來,我給你。一次是睡,一百次也是睡,我無所謂的,真的。”

  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脫下,一件一件落到地上,很快,她就將自己剝得一乾二淨,四肢大張地躺到了床上,一副任君採擷的模樣,只是雙眼麻木地盯著床頂,不知道在想什麼。

  韋孤雲站在床邊靜靜地看了很久。

  沈清歡一直沒有反應,像是整個人的靈魂都已經不在了。

  最後韋孤雲一聲未吭地離開了。

  然後,韋孤雲身邊所有人都察覺到了,似乎從某一天開始,大人跟沈道長的關係就有了一點微妙的變化。

  “沈道長”這個稱呼是沈清歡自己要求的,她說她是個出家的道士,叫姑娘不合適,就叫道長。

  表面上看起來,沈道長還是那副嘻嘻哈哈、好像天塌下來邽有人替她頂著,她完全不用擔心的模樣。

  他們家大人好像也還是原來那個祥子,只是不太容易在白天的時候看到他往沈道長面前湊。

  夜裡的話,負責安全守護的人都清楚,大人還是很能折騰的,畢竟忍了這麼多年,現在好不容易有個能近身的女人,自然要多瘋狂就會有多瘋狂。

  但是,他們就是覺得兩個人之間有什麼不一樣了。

  到底是什麼地方不一樣,那些侍衛也說不上來,就是一種直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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