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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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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九鷺非香] 馭鮫記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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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8 00:43: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第九十九章 隨你

  洛錦桑和瞿曉星在岸上等得焦急不已。

  洛錦桑幾次想跳進海裡找人,被瞿曉星給攔了住:「這海下面什麼情況都不知道,鮫人下去了都沒動靜,你可別瞎摻和了!」

  「那你說怎麼辦!這都一天沒人影兒了!」

  像是要回應洛錦桑的話似的,忽然之間,下方傳來一陣破水之聲,兩人未來得及轉頭,便霎時被冰冷的水淋了一身。

  長意眨眼間便從海裡躍到了岸上,跟著他一同上來的還有幾條活蹦亂跳的海魚。

  洛錦桑和瞿曉星皆被這動靜驚得一愣,隨即洛錦桑瘋了:「雲禾呢!?你怎麼帶魚上來了?她人呢!」

  瞿曉星更是盯著地上活蹦亂跳的魚駭然道:「這不會是雲……雲禾吧?」

  洛錦桑聞言,更是一個激靈:「什麼!?」

  長意擰了擰自己頭髮上的水:「烤了。」

  「什麼!?」兩人更是震驚,連話都說得異口同聲。

  長意終於才給了兩人一個眼神:「把魚烤了,我帶下去給她吃。」

  這下兩人方明白了過來,洛錦桑拍了拍瞿曉星,瞿曉星便認命上前,將魚拎了起來,洛錦桑湊到長意身邊:「雲禾為什麼不上來?」

  「療傷。」

  「療多久?」

  「三天。」

  「三天?」洛錦桑轉了轉眼珠,「那她在海裡怎麼呼吸?你給她渡氣嗎?」

  長意一愣,轉頭沉思了片刻。

  那方洛錦桑又自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你是鮫人,肯定不會用這種土辦法,那你們在下面,三天,就你們倆?孤男寡女黑燈瞎火……你不要趁雲禾什麼都沒想起來占她便宜啊!」

  長意一怔,隨即又陷入了沉思。

  瞿曉星在旁邊聽不下去了,小聲嘀咕了一句:「姑奶奶,您可就別提點他了……」

  長意瞥了瞿曉星一眼,又看著洛錦桑:「烤魚,你們話太多了。」

  長意兀自走到了一旁,冰封之海附近不似北境苦寒,現在的天氣回暖,往林間走去還能尋到一些新鮮的果實。長意去了林間,這邊瞿曉星一邊處理海魚一邊問:「這鮫人喜歡咱們護法到底是哪一年的事啊?他不是一直想殺了咱們護法嗎?我到底是錯過了什麼才沒看明白。」

  「你錯過的多了去。」

  ……

  朱淩將一顆藥丸奉給了順德公主。

  順德公主接過黑色的藥丸,在指尖轉看了一圈:「這麼快?」

  「林昊青說,他需要的只是寒霜的製藥順序,拿到了順序,製出這顆藥便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只是,這顆藥並非成品。」

  順德公主一笑:「他還想要什麼?」

  「此藥並非成品,他需要一個妖怪與一個馭妖師的力量來獻祭。」

  「妖怪與馭妖師,京師多的是。」

  朱淩道:「是需要與公主本身修行的術法相契合的馭妖師與妖怪。」

  順德公主默了片刻:「本宮修的五行之木,在京師,修木系的馭妖師可不多。」她道,「師父修的,便也是木系術法。難道這林昊青,是想讓我去取師父的力量?」

  朱淩思索之後,道:「公主,若一定要服此藥,屬下有一馭妖師人選,可配公主身份,為公主獻祭。」

  「誰?」

  「姬成羽。」

  「他啊……」順德公主拿著藥丸在手裡掂了掂,「倒是不錯。至於妖怪……」她想了想,「青鸞,便也算是木系的妖怪。」

  「怕是青鸞力量蠻橫,與姬成羽的力量不合,對公主將有危險。」

  順德公主想了想:「嗯,服此藥丸,煉人為妖,再加上之前師父給我的禁術,彼時,我不止能要馭妖師之力,還能取妖怪之力,不消時日,或也能再與師父一搏。」她將藥丸握緊,「木系的妖怪,讓林昊青去尋來,別走漏了風聲,讓國師府知道此事。明日,最遲明日,我便要此事,有個結果。」

  「是。」

  ……

  正是傍晚,風塵僕僕的白衣少年急匆匆的跑進一座院子:「師父!師父!」

  姬成羽從屋中走出,但見姬寧,登時一愣:「怎麼去了這麼久?」

  姬寧眼中積起了淚水:「師父……我……我這一路……我被抓去了北境。他們將我放回來了,我……」

  「北境!?」

  「嗯,我……我還遇見了那個傳說中的紀雲禾,她沒死……」

  姬成羽倏爾渾身一震:「什麼?」

  「那個傳說中的紀雲禾,化成了男兒身,救了我,後來……後來……」他抽噎著,語不成句,姬成羽拉了他道:「進來說。」

  姬成羽帶著姬寧入了房間,卻不知院門外,黑甲軍士正靠牆站著,面具背後的眼睛,滿是陰鷙——

  「紀雲禾……」

  ……

  外間的風雨,撼動不了深海裡一絲一毫。

  紀雲禾在海床上吃著長意從外面帶回來的烤魚與甜甜的果實,唇角的笑滿足又愜意:「在海底吃烤魚,這體驗課真好。」她道,「最主要的是這地方不錯,又安靜,又隱秘,還有人給送吃送喝。」

  長意看著紀雲禾:「那就在這裡一直待著。」

  「那不行,那就和坐牢一樣了。」

  紀雲禾脫口而出的一句話,卻讓兩人都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一些過往。

  長意沉默下來,紀雲禾立即擺手:「大尾巴魚,我不是在怪你。」

  「我知道。」長意說著,抬起了手,。紀雲禾吃的野果子多汁,沾在了她唇角邊,長意自然而然的以袖口將她唇角邊的汁液抹掉。紀雲禾一愣,清咳一聲,對於長意的舉動,她有些猝不及防。她佯裝肚餓,又吃了一口烤魚。

  長意卻沒有在意這些,只道:「你傷好之後,北境,或者馭妖谷,亦或這世界任何地方,你想去,便去。」

  紀雲禾一怔,看著海靈芝的微光之中他認真的眉眼,聽著他認真的聲音:「你一直想要自由,甚至往地獄走了一遭。」他頓了頓,「以後,你想去哪兒,都可以。我不會再關著你。」

  紀雲禾注視著他臉上所有的表情:「那你呢?」

  「我會回北境。」長意道,「那裡不再是一個讓我用來滿足自己一己私欲的工具,我會守在北境。」

  「像岩漿來臨之時,你守住它一樣?」

  長意默認。

  紀雲禾看著他的側臉,倏爾笑了笑:「長意,你變了。」

  「或許吧。」他垂頭,看著自己的手,似乎在他的預估裡,紀雲禾已經回答了,——「好,我傷好之後,咱們就分道揚鑣。」他甚至開始交代,「可以把瞿曉星帶上,他對你很是忠誠,而洛錦桑……」

  聽他似乎在交代後事一樣說著這些話,紀雲禾笑著不停的搖起了頭。

  長意看著她,有些不明所以。

  紀雲禾道:「你變了,我也變了。」

  長意一怔。

  「我自幼被困馭妖谷,後又多陷牢籠,難以為自己做選擇。因為被束縛太多,所以我厭惡這世間所有的羈絆。我一直伸手去夠那虛無縹緲的自由,將其作為畢生所求。甚至不惜以命相抵。」

  長意靜靜的聽著,紀雲禾轉過了頭,看向長意,她漆黑的眼瞳中,盡是他的身影,那麼清晰。

  「但當生死之間走一遭,後來又稀裡糊塗的過了一段自由自在的日子,我方知,浪跡天下逍遙快活其實並不是自由。」她道,「可以隨心選擇,方為自由。」

  紀雲禾將手放到了長意的手背上。

  長意的手在袖中的手,握成了拳,紀雲禾便用手蓋住他緊握成拳的手。輕輕摸了摸,撫慰他手背上的細小傷口。

  「我想選擇,變成一個被羈絆的人。」她看著長意,一笑,「為了你。」

  霎時,海靈芝的光芒彷彿都亮了起來,將他的眼瞳也照亮。

  「你……想隨我回北境?」

  「北境,南方,馭妖谷。」她學著長意的話道,「都可以。你想去哪兒,都行。」

  袖中,攥成拳頭的手微微一鬆,翻過來,將紀雲禾的手握了住,十指相扣,長意沒再說話,唇角卻是溫柔的彎起了弧度。

  「天涯海角……」紀雲禾的聲音在他耳邊,打破了這深海的冰冷與寂靜,「我都隨你去。」

  「好。」

  「哎等等。這裡算是海角嗎?那我們是不是已經去過了?」

  「還有天涯。」

  還有萬里山川,山河湖海。待北境事罷,他也不會做什麼人間的王,他想帶著紀雲禾,真正的走遍她想走的所有地方。

  至於過去種種,她不再提,他也就不再想了,全當已經遺忘,隨風,隨浪,都散去了。

  因為失而復得,已是多難得的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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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8 00:43: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第一百章 撩撥人心

  滿布紅紗的內殿之中,順德坐於鏡前,然而菱花鏡卻是背對著她,她的手指在菱花鏡上摩挲,卻一直未將銅鏡那一面轉過來。

  她神色晦暗,正在此時,身後響起一陣不徐不疾的腳步聲,緩慢而沉著。

  未經通報便能踏來她殿中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大國師站在順德身後。順德也未轉過頭,仍舊在鏡前坐著,輕輕撫摸這菱花鏡的邊緣。

  「汝菱,喝藥了。」

  大國師將一碗黑色的藥放在她右手邊的桌子上。

  大國師很少親自做什麼事,唯獨這件事,從製藥熬藥到端給她,他都是自己一人來做,從不假手他人。

  順德轉頭看了一眼那黑糊糊的藥汁,喝下去之後,不知道又要受怎樣的折磨與苦痛:「我待會兒喝。」她懶懶道,「現在喝不下。」

  「現在喝,藥效最好。」

  「喝不下。」

  沒有第三句言語,大國師端起了藥碗,手指抓住她的下頜,將她的頭硬拽了過來,在他掌心,順德沒有任何抗拒的能力。大國師一言未發,便要將藥灌進她喉嚨裡。

  順德死死咬住牙關,又狠狠掙扎,終於忍無可忍,她站起身來猛地將大國師一把推開,大國師紋絲未動,她自己卻撞翻了圓凳,後退了兩步,她怒紅著眼睛,瞪著大國師:「喝不下!我不喝!不喝!」

  及至此刻,大國師的眸光方冷了下來。

  那樣的神色,令人見之膽寒,順德只覺遍體生寒,雞皮疙瘩後脊樑一直躥到臉上,但心中的那夾帶著不甘與妒恨的怒火卻壓抑了其他情緒,她喘著粗氣,瞪著大國師,卻未在等她再一次拒絕喝藥,大國師未端藥碗的手輕輕一動,順德只覺一股大力鎖在她喉間,緊接著,無形的力量拉扯著她,徑直將她壓倒在書桌上,她試圖掙扎,卻毫無效果。

  她的下頜被捏開,「哢」的一聲,關節幾乎被掰碎一般,她知道自己下頜骨被大國師拉扯脫臼,她的牙齒再也咬不緊,大國師便面無表情的將藥灌入了她的喉間。鬆手前,他輕輕一抬,那脫臼的下頜骨又再次闔上。

  他鬆開順德,觀察著她。

  不是觀察她的情緒,而是在觀察她的臉。

  順德只覺心頭有一股要將她渾身都撕裂的疼痛躥了出來,順著血管爬上她的臉,令她痛得哀嚎出聲,她脫力的摔倒在地,不停的在地上打滾。

  但她臉上的疤卻像是有蟲子在蠕動一樣,慢慢將那皮下的凸起的爛肉吃掉,讓她的臉變得平整許多。

  大國師對於順德的哀嚎充耳不聞,眼瞳間宛似看到了什麼希望一樣,微微發亮。

  直到順德的尖叫聲低了下去,她臉上的疤也消失了一半。她猶如一條被痛打一通的狗一樣,趴在地上,粗重喘息。

  大國師蹲下身來,將她散亂的髮絲撩撥開來,輕輕撫摸了一下她的臉頰:「這藥有用,下次不要不乖了。」

  順德趴在地上,冷汗幾乎浸濕了她內裡的衣裳,她轉動眼珠,驚懼又怨恨的瞪著大國師。大國師卻未再說其他言語,將空藥碗端著,如來時一般,慢慢走出了她的寢殿。

  順德緩了許久,終於從地上爬了起來。

  她一手捂著自己的心口,一手緊緊攥著拳頭,未等呼吸平順,她從自己的懷裡摸出了那顆尚未完成的藥丸。眼中,盡是瘋狂又狠毒的光。

  她張開嘴,將藥丸吞了進去,再一仰頭,藥丸順著她的喉間滑下,腸胃裡登時一片翻江倒海,她在一片天旋地轉當中站起了身。

  「等不了,我一天,一刻都等不了……姬成羽,青鸞……要祭祀,便來我身體中祭祀!」

  她說著,搖搖晃晃的往殿外走去。

  ……

  「你有什麼話,非要邀我來此處說?」宮牆之前,一片蕭索,禁衛今夜都不知被朱淩遣去了何處,偌大的宮門前,竟無一人。

  姬成羽看了看四周,眉頭微皺:「禁軍呢?順德公主而今行事竟如此肆無忌憚了?連宮裡的禁軍,也能由她一手安排?」

  「姬成羽。」朱淩望著他,面具背後的眼睛,沒有一絲情緒,「自姬成歌判離國師府以來,他先是遁入空門化名空明,而後一手相助鮫人成立北境,一步一步,走到了與你我截然不同的對面。」

  聽朱淩言及此時,姬成羽神色愈發沉凝下來:「你提此事,是待如何?」

  「他是你的血親哥哥,無論是在離開國師府之前,還是在離開國師府之後,他所行所言,無一字顧慮過你的處境,無一步想過你的未來……」朱淩頓了頓,話鋒卻是一轉,他低下頭來,「而無論國師府與朝廷中的人如何看你,無論多少人告訴我不要與你走得太近,但我始終將你當我的兄弟看待。」

  思及過往,衝動又真摯的少年在姬成羽腦海中浮現。以前的朱淩,性格乖張,但內心秉性其實並不壞,若非此前鮫人前來京師,令朱淩被那獄中火焰灼燒,被救出後,幾次命懸一線,其母憂思過度,身亡於他病榻之旁,他清醒之後,也不會變成這般模樣……

  姬成羽戒備的神色稍緩:「朱淩,我……」

  「我想賭上過往情義。」朱淩打斷他的話,道,「讓你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

  未等朱淩再次開口,忽然之間,姬成羽只覺後背一涼,緊接著,一陣劇痛自心口傳來,他低頭一看,五根鋒利的指甲從他後背,穿透他的身體,指尖出現在他胸前。

  「唰」的一聲,鮮血狂湧,噴濺了一地,姬成羽腳步一歪,只覺渾身霎時無力,他整個人徑直摔倒在一旁,面色煞白的看著面前的兩人。

  黑甲軍士,還有黑甲軍士身側的紅衣公主。

  公主手中握著的,便正是他鮮紅的還在跳動的心臟……

  「我想借你一顆心。」朱淩說著,聲色皆是冷漠如霜。

  混著他的聲音,順德將他的心臟吞咽入府,一嘴的血,擦也未擦,轉頭便繼續向宮城裡走去。她還要去做別的事,而這裡,便交給了朱淩收尾。

  姬成羽渾身脫力,倒在地上,轉頭看見順德的背影走進了那宮牆裡,宮牆像一塊幕布,將他們這處襯托得宛如一個戲臺。

  ……

  順德腳步踉蹌,一邊舔著指尖的血,一邊一步一步走在宮裡。

  宮中的路,她比誰的熟悉,宮裡的侍從婢女看見她,誰都不敢聲張,全部匍匐跪地,看著她向宮中地牢走去。

  地牢由國師府的弟子看管,見順德到來,有人想要上前詢問,順德二話沒說,反手便是一記術法,徑直將來人殺掉,一路走一路殺,及至走到巨大的玄鐵牢籠之前。

  在籠中,貼滿了符咒,全是大國師的手筆。

  在牢籠正中的架子上,死死釘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女子。

  她看起來不像傳說中那麼厲害的青鸞,反而更像一具屍體。

  想來也是,與大國師一戰,致使大國師重傷,那這個妖怪,又能好到哪裡去?

  順德笑了笑,幾乎是愉悅的哼著不著調的曲,便赤腳邁步,踏進了牢籠裡。

  「青羽鸞鳥。」順德呼喚這個名字,但卻沒有得到任何回答。她走向鸞鳥,向鸞鳥伸出了還帶著姬成羽鮮血的五指,「來吧……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青光乍現,牢中,什麼都再也看不見了……

  ……

  紀雲禾在海床上待了兩天了,這一片海靈芝,初見時美,天天見,卻也讓人覺得有些無聊。她開始想要出去。

  「再待一日,明日便可上岸了。此後,熱毒應當不會再復發。」長意寬慰她,「最後一日,急不得。」

  「如此,為何一開始你不帶我到這海底來?卻是只摘了一朵海靈芝給我?」

  「那時你身中熱毒,只需要一朵海靈芝即可。再有,海床之上,本有海妖,我帶著受傷的你,不便動手。」

  紀雲禾聞言愣了愣,在黑暗的海裡左右看了看:「海妖呢?」

  「被我斬了一隻觸手,跑了。」

  「那這本該是人家住的地方?」

  「對。」

  紀雲禾看著長意,嘖嘖咋舌:「海中一霸,鳩占鵲巢,恬不知恥。」

  長意卻坦然道:「他先動手的。」

  他說得一本正經,讓紀雲禾不由失笑:「我記得,以前在馭妖谷的牢裡,我好像和你說過,有機會,讓你帶我到海裡去玩。」

  長意點頭:「說過。」他答得肯定,好似紀雲禾說過的任何一句話,他都記得一樣。

  「現在也算是玩了一個角落,見過了你在海裡的一面。算來,也見過你好多面了。」提及此事,紀雲禾像是忽然想起來了什麼一樣,她將自己脖子上掛著的銀色珍珠拉了出來。

  珠光映著海靈芝的光,好不耀目。

  而長意得見紀雲禾掏出此物,霎時忘了當日落下這淚水時候的哀痛,一時間忽然有點……臉紅……

  「這是鮫人淚對不對?」紀雲禾湊到長意身邊,長意扭過了頭,只做沒看見,但紀雲禾哪有那麼好糊弄,鍥而不捨的往另一邊湊了上去,「你為我哭的?」

  長意清咳一聲。

  紀雲禾瞥了眼他微微紅起來的耳根,嘴角一勾,更不打算放過他,乾脆湊到他面前問:「就這麼一顆嗎?」

  「就一顆。」

  「那你再擠兩顆唄,我再湊兩個耳飾。」

  長意一聽這話,轉頭盯著紀雲禾,卻見她漆黑的眼瞳裡,滿是笑意,他霎時便明白,這個人,一肚子壞水,竟得寸進尺的,開始逗他了。

  長意盯著她滿帶笑意的眼睛,索性坦言道,「岩漿之亂那日,我識出了你,你卻被雷火之氣灼傷,陷入昏迷,空明將你我從變成岩石的熔岩之中挖出來時,遍地都是。」

  遍……地都是……

  這原來還是個能生錢的聚寶盆呢!

  紀雲禾看著長意,見他不避不躲盯著她的眼神,卻倏爾領會到了「遍地都是」這話,背後的含義,於是,一時間,她又覺得心疼起來。她抬手摸了摸長意的頭。

  長意也靜靜的讓她撫摸這他的頭。

  在人間過了這麼多年,長意早就知道,人類沒有什麼摸摸就不痛了的神奇術法,那六年間,長意偶有心緒煩悶想起過往事情之事,還因為此事認為,紀雲禾就是個滿口謊言的騙子,在她的罪狀上又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但時至今日,在這深淵海底,紀雲禾輕輕摸著他的頭,卻像是將這些年來的傷疤與苦痛都撫平了一樣。當她觸碰他的時候,「摸摸就不痛了」這個謊言一樣的術法,卻竟然像真的一樣,撫慰了他。

  他凝視著紀雲禾,也從她的眼中,看見了心疼。

  「失而復得,那是喜極而泣。」長意道,「你不用心疼。」

  紀雲禾嘴硬:「大尾巴魚,我是心疼一地的銀子,你們都沒人撿。一點都不知道給北境開源。」紀雲禾頓了頓,將長意前半句話撿回來品味了一下,隨後一轉眼珠,「失而復得喜極而泣……」她一笑,「長意,你這是在說情話嗎?」

  長意轉頭看她,詢問:「這算情話嗎?」

  「那要看你算我什麼人?」

  紀雲禾的問題帶著幾分挑逗,她以為長意在男女之事上總會害羞一些,卻沒想這話他卻答得直接:「鮫人印記已經落在你身上。用你們人類的話來說,便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般直接,倒弄得紀雲禾有幾分怔然,她愣了愣:「原來,你們鮫人,卻只是在肢體接觸上才會害羞啊……這言語之間,倒是會說得很。」她話頭一轉,「我先前若是說,不與你回北境,那你這一雙人,可就沒了。」

  長意想也未曾想,直言道:「在心裡。」

  三個字,又輕而易舉的觸動了紀雲禾的心弦。

  她垂頭微笑,隨即問:「那印記呢?」

  「印記落在你被我冰封入湖的身體上,而雷火岩漿灌入湖底,雷火岩漿可灼萬物,那身體便也就此被灼燒消失……」說到此處,長意眸光微微垂下,似還能感受到那日那身體消失時,他的感同身受,「因此,印記便也消失了。」

  「又回到你這裡了?」

  「嗯。」長意看著紀雲禾,「你不喜歡,這種東西就不落了。」

  「得落。」

  長意沒想到,紀雲禾竟然果斷的說出了這兩個字。

  他怔然著,便聽紀雲禾分析道:「長意,我們從這深海出去之後,回到北境,即將面對的,將是百年以來的最強者,抗衡的是一整個朝廷,而今,雖朝廷盡失民心,但國師府之力,仍舊不可小覷。我們不會一直在一起,這個印記,可以讓我在亂世之中,知道你在何處。也知道你的平安,所以得落,但是得是公平的。」

  公平,就是他可以感知到她的所在,那麼她也要可以。

  長意靜靜注視了紀雲禾片刻,再沒多的言語,他抬手,拂過紀雲禾耳邊的髮絲,將她髮絲撩到耳後,隨即輕輕一個吻,落在了她的耳畔。

  耳朵微微一痛,熟悉的感覺,但卻是全然不同的心境。

  他微涼的唇離開了她的耳朵,卻沒有離遠,而是在她耳朵上輕輕吹了兩口,宛如在給小孩吹傷口,這樣的細微疼痛,對於紀雲禾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但就是這樣被人如珍如寶一樣的對待,令她心頭一暖。

  從未有人,這是當真的從未有人,如此對待過紀雲禾。

  帶她長大的林滄瀾不可能,與她一起成長的林昊青也沒有,到後來,她成了馭妖谷的護法,馭妖谷眾人更是只將她仰望,瞿曉星,洛錦桑雪三月,從沒有誰想過將她呵護著。

  再然後,遇見鮫人時,他們那時也未曾有過這般親密,一直到被他抓回北境,他們之間隔著仇怨與誤會,長意便是心裡想,但也從來沒有這麼做過。

  而如今,終於是順理成章的,自然而然的,他輕輕幫她吹了吹傷口。

  紀雲禾心頭軟得不成模樣,耳邊微涼的風吹進耳朵裡,撩動她的頭髮,在感動之後,還繞出了幾絲曖昧來……或許,只是紀雲禾感覺到的曖昧,她耳朵微癢,有些泛紅。

  紀雲禾抬眸,但見長意還是神色如常的輕輕幫她吹著傷口,全然不知,他的舉動,在紀雲禾看來,竟有了幾分撩撥。

  「長意。」

  「嗯?」

  「你有時候真的很會撩撥人心。」

  「嗯?」

  再不說廢話,紀雲禾一把拉住長意的衣領,在長意全然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她一口咬在了他的唇上。

  冰藍色的眼瞳霎時瞠得極大。

  海床之上,微光閃動,長意術法撐出來的空間有些動盪,海水搖晃之聲在密閉的空間響起,大海就像一個偷看了這一幕的小孩在捂嘴偷笑。

  紀雲禾這一觸,便沒有再放開手,她貼著他的唇,輕輕摩挲。

  待得長意僵硬的身體終於慢慢反應過來,紀雲禾又更進一步,用牙輕輕咬著他的唇瓣。似乎是在叩門,讓他放輕鬆,開門來……

  藍色的眼瞳微微眯了起來,長意的手抱住紀雲禾的頭,身子微微傾斜,唇齒開門之間,他將紀雲禾放到了海床之上……

  「紀雲禾,你也很會,撩撥人心。」

  紀雲禾微微一笑,這吻,卻越深。

  深海裡,寂靜中,無人知曉的地界,只有他們彼此,不知是日是夜,只知這吻,綿長、溫柔,而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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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一百零一章 陡生危機

  「長意,這麼多天,你為什麼從不問我,是怎麼回來的?」

  海床上,紀雲禾靠在長意的臂彎間,輕聲詢問。

  長意默了片刻:「我怕一問,夢就醒了。」

  紀雲禾坐起身來,先拍了拍他的臉,又握了握他的手:「這是夢嗎?」

  「像夢一樣。」

  紀雲禾一笑,道,「這換做幾個月前,我才是做夢也沒想到,大尾巴魚還有對我這麼好的一天。」

  長意一默,反手握住了紀雲禾的手:「以前的事,不提了。」他們之間的恩恩怨怨,在長意看來,根本就算不清了,「你新生歸來,便是新生。」

  「是新生,但這件事,我得與你說清楚。我是被林昊青救活的。」

  「林昊青?」

  「我被煉人為妖,除了馭妖師的雙脈之力,身體裡還有妖力,是以在丹田之內,便生了內丹,他取了我屍身裡的內丹,讓我作為一個妖怪之身,再次復甦。」

  長意沉思片刻:「他為何如此做?」

  「興許,是顧念著幾分舊情吧。」紀雲禾道,「不過,他為何救我不重要,他之後想做什麼,卻恐怕與你我,息息相關。」

  言及正事,長意坐起身來。

  「林昊青救我之後,便放了我,他不僅讓我學會變幻之術,不得以真面目示人,不得去北境,不得去京師,許是不想讓我再摻和到這些事情中來。但造化弄人,我到底還是參與了進來。而林昊青估計也沒想過,有朝一日,我竟然還找回了過去的回憶。我記得在他救我之後,他說他要去京師,完成他該完成的事。」

  「他想做什麼?」

  紀雲禾搖搖頭:「我與他在馭妖谷鬥了多年,他想做什麼,我以為我比誰都更能看得通透,但馭妖師北伐以來,我卻有些看不懂他的棋了。」

  「順德公主並非詭計之主,多年以來被大國師慣得驕縱不堪,而實則,除了那陰狠毒辣的脾性,並沒什麼可怕的。她想對付北境,在國師府與朝廷人手不足的時候,許林昊青以高官厚爵,讓他率四方馭妖地北伐,是一個愚蠢卻直接的法子。從順德公主的角度來說,她這般做,無可厚非。但林昊青答應了……這便十分耐人尋味。」

  紀雲禾看向長意,長意點頭:「當年林昊青被青鸞所擒,實在是容易了些。」

  「而後主帥不再,四方馭妖師卻大舉進攻,這才能被我陣前勸降。」紀雲禾眯起了眼睛,「他這舉動,可是有點像……特意為北境送人來的?」紀雲禾思索著,「他在謀劃什麼,但現在消息不靈,我並看不全這局面。」

  「明日回北境後,再憂心此事。」言罷,長意站起身來,「你該肚子餓了,我上去給你拿些吃的。想吃什麼?」

  「甜的。以前吃苦太多,現在就想吃甜的。」

  「好。」長意點頭,「上次摘的果子哪個最甜?」

  紀雲禾眯眼一笑:「你最甜。」

  長意一愣,倏爾耳根微微一紅:「我去去就回。」

  ……

  躍上懸崖峭壁之上的岸邊,洛錦桑和瞿曉星已經無聊得開始自己刻了骰子在丟大小玩。

  但見長意又帶著魚從海裡出來,瞿曉星下意識的往後躲:「兩天都是我烤的魚,今天我不想烤魚了。」

  「你不烤誰烤?」洛錦桑推了他一把,瞿曉星只得認命上前。洛錦桑日常詢問長意,「雲禾在下面怎麼樣了?」

  「嗯,還不錯。」長意答完,自顧自的往前方林間而去。

  他離開了,瞿曉星方轉過頭對洛錦桑道:「他今天好像心情很不錯的樣子。」

  洛錦桑奇怪:「平時不也那樣嗎?」

  瞿曉星直言:「平時他搭理過你嗎?」

  洛錦桑撇撇嘴,忽然間,洛錦桑只覺頭頂青色光華一閃,她心覺熟悉,仰頭一看,微微一驚,隨即笑開:「青姬怎麼過來了!……咦……」她眯著眼,仔細在空中一瞧,「那是……」

  天空之上,帶著兩隻青色羽毛的巨大翅膀飛舞而過,但那翅膀卻生得十分奇怪,不似洛錦桑以前見過的美麗,反而有些參差不齊,甚至在空中飛得有些歪歪扭扭。

  待飛得更近了些,洛錦桑將那雙翅膀之間的人看了清楚,那……並非青姬!而是一個紅衣女子,洛錦桑與瞿曉星都未曾見過順德,他們並不認識,但卻直覺的感受到隨著那陣風的呼嘯,殺氣漫天而來。

  來者不善!

  兩人正起了防備之姿,那巨大翅膀轉瞬間便落在了陡峭的懸崖之上。

  站得近了,洛錦桑這才看見,那翅膀卻並非真的翅膀,而是青色的氣息化作的翅膀形狀,這樣子的翅膀,看起來卻與紀雲禾那九條黑氣凝成的尾巴有些相似。但卻比紀雲禾的尾巴,看起來猙獰可怖許多。

  順德公主赤足邁步上前,青色的氣息收斂,她臉上的疤痕未去,神情有些說不出的詭異,再加之她一聲詭異氣息,讓洛錦桑與瞿曉星忍不住節節後退,以保持與她的距離。

  「本宮聽聞,鮫人帶著紀雲禾在此處療傷?」她開口,聲音比平時沙啞了很多,「他們人呢?」

  洛錦桑與瞿曉星相視一眼,在這個世上,喜著紅衣,面容俱毀且還敢自稱本宮的人,沒有第二個。想到來人身份,兩人心頭一是驚異,一是駭然。

  都知道順德公主是馭妖師,還是大國師的弟子,她如今怎會是這般模樣,這雙翅膀又是怎麼回事?這一身的妖氣……竟然與青羽鸞鳥有幾分相似……

  還有……她卻如何得知,紀雲禾還活著?竟這般快的趕了過來。

  「我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瞿曉星揚聲道,「此處只我與她二人,沒見過其他人。」

  順德唇角微微一動:「那本宮留你們也沒什麼用了。」

  言罷,她身形一動,青色的光華裹挾著她的身影,洛錦桑與瞿曉星兩人根本未見她是如何動的,她便霎時轉到了瞿曉星身前。手一伸,徑直向瞿曉星的頸項攻去,而在她尖利的指甲觸碰瞿曉星頸項之前,一記冰錐倏爾自斜裡殺來,釘向她的手掌,順德只得往後方一撤,躲過冰錐,目光向冰錐射來的方向看去。

  來人銀髮藍瞳一身黑袍,卻是她想要了許久也一直未曾得到手的那個鮫人。

  這天下的大亂,也是因這鮫人而起。

  順德眯起了眼睛,眸光不善的盯著他。

  長意手中卻還拿著幾個多汁的漿果,他將漿果用一片葉子墊著,輕輕放到了旁邊,這才直起身來,看向面前的順德公主,察覺她周身的青色氣息,長意眉頭一皺。

  「鮫人。本宮與你,也有許多賬要算,只是,本宮受了那般大罪,今日前來,卻不是為了殺你的。」順德眸色森冷,語氣中,皆是怨毒,「紀雲禾在哪兒?」

  聽到這個名字,長意也不需再問她來意,手中冰劍凝聚成型,他只對洛錦桑與瞿曉星淡淡說了兩個字:「讓開。」隨即冰劍破空而去,他徑直攻向順德公主。

  洛錦桑見狀,還在猶豫,瞿曉星去拉了她:「走啊!別拖後腿!」

  長意的冰劍正適時砍在順德青色氣息延伸出來的翅膀上,撞擊的力量令周圍草木如削,霎時矮了一片。

  洛錦桑與瞿曉星被這撞擊的餘力推得退了三步,洛錦桑方不得不承認,現在的長意與這順德公主之戰,別說是她,恐怕空明在場也幫不了什麼忙。

  她沒再猶豫,隨著瞿曉星,轉身跑向林間深處。

  洛錦桑回頭一看,只見鮫人與順德越戰越激烈,冰封之海上,甚至風雲也為之變色。但她晃眼間卻發現,鮫人握著冰劍的手,冒著寒氣漸生冰霜,卻似要與那冰劍黏在一起……

  「先……先前聽聞岩漿之亂,鮫人施術過度,身體內息損耗嚴重,他……他沒問題嗎?」

  洛錦桑跑得氣喘吁吁的詢問。瞿曉星也擔憂的回頭望了一眼,隨即道:「你去北境,去北境搬救兵!我……我想辦法去海裡找雲禾。」

  言談間,又是一陣狂風呼嘯而來,將洛錦桑與瞿曉星吹得一個踉蹌。這一戰之力,若說是長意在於大國師相鬥也不為過。沒時間計較順德為何忽然變得如此強大,瞿曉星連忙將洛錦桑推開:「快去!」

  林間,兩人身影立即分道揚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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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8 00:44: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第一百零二章 當年

  海面之上,冰封之海風起雲湧,堅冰盡碎,天與海之間,兩股力量的撞擊掀起滔天巨浪。

  而在深海之中,卻是一如往常的寂靜。

  紀雲禾看著海床上的發著微光的海靈芝,呢喃自語:「這過去的事,著實是過去了,再提無意義,可不提,心頭卻永遠有一根刺。」她摸了摸海靈芝,「等長意回來,我還是將那些過往與他言明罷。」

  打定了主意,紀雲禾摸摸肚子:「這大尾巴魚,今日回來得倒是慢。難不成還想弄個盛宴嗎?」她倏爾想到自己耳朵上的印記。紀雲禾一勾唇角,她閉上眼睛,心念著長意的模樣,倏覺耳朵上的印記微微泛著些許涼意,這絲絲涼意如風一般從幽深的海底往上飄去。

  紀雲禾只覺自己的視線從深海之中躥了出去,她以為自己會看到樹林綠葉,卻不想腦海中的畫面一片雲翻霧湧,偶爾還夾雜著鏗鏘之聲,忽然之間,鮮血在雲霧之中噴濺而出。

  紀雲禾猛地睜開眼睛。

  長意出事了!

  她立即從海床上站了起來,試著將手中在手中凝聚功法,可剛一調動身體裡的氣息,她便覺有一股灼熱之氣自胸口溢出。她身體裡的雷火之氣已被這海床吸食殆盡,但殘餘些許依舊妨礙這她調動內息。

  時間緊迫,紀雲禾不敢再耽擱下去,她蹲下身拔了兩顆海靈芝,直接扔進嘴裡嚼爛了咽下。

  海靈芝一時間將那雷火之氣抑制住,紀雲禾當即手中一掐訣,徑直從長意的術法當中衝了出去。

  越是往上,黑暗褪得越發的快。

  還未行至海面,紀雲禾已感覺到了海水被攪動的翻湧波浪。

  她心頭更急,術法催動之下,九條尾巴猛地在海中出現,海面越發的近了,外面的光線刺痛她舊未見日光的眼睛。

  她閉上眼,破浪而出,一躍站上了數十丈高的峭壁岸上。

  岸上空無一人,唯有不遠處,地上有一堆漿果,尚還壓著一片葉子,在狂風與暴雨之中,漿果也幾乎被雨點打爛。

  紀雲禾再次試圖探明長意的方向,卻只覺這聯繫又弱又遠,像是在她出來的這段時間,長意已經離開了千里萬里一樣。

  「護法!護法!」

  呼喊聲從下方的海面傳來,紀雲禾從懸崖上探頭往下一看,瞿曉星渾身狼狽的趴在一塊在大浪中漂浮的海冰上。紀雲禾立即飛身而下,將瞿曉星帶了上來:「怎麼回事?」她問,「長意呢?這冰封之海怎麼會變成這樣?」

  遠方觸目可及的地方皆是碎冰。天上烏雲尚在翻滾,暴雨嘩啦啦的下著,瞿曉星抹了一把臉,喘著粗氣道:「順……順德公主來了……」

  紀雲禾一怔,眉頭緊皺,見此情景,十分疑惑:「她?大國師也來了?」

  「大國師沒來,但順德公主不知道為什麼,擁有了一雙巨大的青色翅膀,一開始我還以為是青羽鸞鳥來了,她變得極為強悍,與鮫人一戰,弄得這風雲變色,鮫人身上似乎還帶著傷。他……我就讓洛錦桑回北境搬救兵,自己想去海裡找你,但是下不去……」瞿曉星心煩意亂,說得話也有一些混亂,「他……鮫人為了救我,被順德從背後偷襲了……」

  紀雲禾面色微微一白,方才在通過印記看到的那個鮮血四濺的畫面忽然出現,紀雲禾彷彿是自己被狠狠捅了一刀一樣,心頭猛地一陣絞痛。

  瞿曉星懊悔:「他……他被帶走了……」

  「被帶走了?長意沒有……」紀雲禾頓了頓,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他沒有死,只是被帶走了,是嗎?」

  「對。」

  得到這個肯定的回答,紀雲禾稍鬆了一口氣,順德帶走長意,必定有她的意圖。知道長意還活著,紀雲禾心頭的慌亂頓時肅清了一半,她思考著——

  從一開始,順德只是想讓鮫人服從與她,而後,是紀雲禾參與了其中,放了鮫人令順德的願望未能達成,再後來,地牢之中,紀雲禾毀了她半張臉,長意前來救她,所以燒了那地牢。順德恨長意,但只怕更恨她。

  如今順德將長意帶走而未直接斬殺,那必定是有她的用意,或許……她想利用長意,引她過去。再或者,想利用長意而今的身份,做一些利於朝廷的謀劃,總之斷不會如此輕而易舉的將長意殺掉。

  長意應該暫時沒有性命之憂。

  她心緒翻湧,腦中不停思考,但瞿曉星卻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與鮫人一鬥,順德最後也已力竭,若不是為了我……」瞿曉星狠狠咬牙,「我……我這便啟程去京師,便是拼上這條命,我也要將鮫人救回來。」

  「瞿曉星。」紀雲禾拉住他:「別說這些氣話,長意救下你,不是為了讓你再去送死的。」

  「可是……」瞿曉星抬頭看紀雲禾,好似這才反應過來她與之前的阿紀有什麼不一樣似的,他眨了眨眼睛,「護法?你……你都想起來了?」

  「對。我都想起來了。」紀雲禾望著遠方長空,盡力維持著她的冷靜道,「所以,該去京師的人是我,不是你。」

  「護法……」

  紀雲禾徑直打斷他:「你有你的任務,你回北境,將此事告知空明,但記得,讓北境的人萬不可輕舉妄動。順德不知從何處得了這般力量,不可再小覷,京師中的情況現在不明朗,還有大國師在,所以要靜觀其變。隨時做好準備。」

  瞿曉星聽得心驚:「什……什麼準備?」

  「我和長意,都回不來的準備。」

  ……

  順德將傷重昏迷的長意丟進玄鐵牢籠之中。朱淩將牢籠落鎖,身形一轉,像影子一樣,跟隨順德公主離開了地牢。

  行至路上,順德忽覺心口一陣劇痛,幾乎連身體也未能站穩,旁邊的朱淩立即將她扶住,卻見順德死命咬牙隱忍。

  朱淩憂心:「公主,你昨日方才忍受劇痛令姬成羽與青姬在你身體之中被煉化,今日卻為何這般急迫,將這鮫人抓回?你的身體……」

  「你不是說,他們在冰封之海療傷嗎?若不趁此時,難道叫他們傷好了回了北境,我再去嗎?」順德冷笑,「今生今世,未亡之前,這鮫人與那紀雲禾,是我必除之人。」

  她話音剛落,身邊倏爾一陣風起,只見一身縞白的大國師倏爾出現在順德身前。

  未曾想他此時來到,順德一愣,大國師盯著順德,神色之間,是從未有過的肅然:「你殺了姬成羽?」

  順德強撐著,挺直了背脊:「是。」

  「吸納了青鸞的力量?」

  「是。」

  「服了煉人為妖的藥丸?」

  「沒錯,師父。」

  大國師眼睛微微一眯:「汝菱,我說過,你想要的太多了。」

  順德嘴角微微扭曲的一動:「師父想要的,不多嗎?」

  「你想要的,超過了你該要的。」

  「師父。」順德一笑,「您這是覺得汝菱,威脅到你了?」

  大國師眸光一冷,一言未發,倏爾一揮手,一記長風似箭,徑直將順德身邊的朱淩穿心而過,他身上的玄鐵鎧甲未護住他分毫,鮮血登時噴濺而出。但朱淩與順德此時都還未反應過來。

  朱淩垂頭看了一眼自己已經被長風貫穿的心口,又轉頭看了順德一眼:「公主……」

  話音未盡之前,他整個人便如一灘爛肉,倒在地上,雙目暴突,未能瞑目,便已喪命。

  順德面對此舉,也是震驚非常,但見朱淩已經倒在地上,鮮血流了很遠,她也未能回過神來。

  「汝菱。」大國師喚著她的名字,卻讓她遍體生寒,「他是為你的欲望而死。」大國師抬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頰,「而你還活著,卻正是因為我的執著還在。」

  感受到他的觸碰,順德渾身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朱淩的血流到她未穿鞋的腳下,一時間她竟分不清是溫熱還是冰冷。

  「不過你將鮫人擒來,卻是做得很好。」大國師說著,抽回了手,「北境沒了他,這天下大亂的局面,還能再多個幾十年。」言罷,他面無表情的離去,如來時一般絲毫未將他人看在眼裡。

  順德轉過頭,看著地上的朱淩,身體的戰慄與顫抖越發大了起來……

  朱淩也死了,她身邊最忠心的人也死了,她……只有孤身一人了……

  ……

  是夜,京郊小院中,林昊青房間裡燈火微微一晃。

  林昊青擱下筆,一轉頭,但見一名素衣男子站在房間角落,他抬起頭來,燈光之下,卻是紀雲禾的那第三張男子的臉。

  林昊青與他對視片刻:「我讓你不要去北境與京城,你倒像是故意要與我做對一般,全都來了。」

  「林昊青。」紀雲禾走到他桌前坐下,變回了自己本來的模樣,她給自己倒了杯茶,「師徒的遊戲,玩夠了沒有?」

  林昊青聞言,微微一挑眉:「你都想起來了?」

  「對。」紀雲禾毫不磨嘰,開門見山,「我的來意,你應該知道。」

  林昊青勾唇:「順德抓了鮫人回京,我也是片刻前方才知曉。」

  「我要救他。」

  「你拿什麼救?」

  「所以我要你幫我。」

  林昊青轉頭,好整以暇的看著紀雲禾:「我為何要幫你?」

  「你不一直在幫我嗎?或者說……在幫北境。」紀雲禾飲了一口茶,「你與北境,想要的是一樣的吧,推翻這個朝廷。」

  林昊青默了片刻:「可我若說,在這件事情上,我不打算幫你呢?」

  紀雲禾注視著他,眸光似劍:「給我理由。」

  ……

  同樣的夜裡,宮中地牢,長意悠悠轉醒,他的睫羽之上,盡是白霜,他唇色泛烏,手背已被自己的術法反噬,結成了冰。

  本來他的傷勢不會這般嚴重,卻是這些兩日在海靈芝的海床之上待的太久,而致體內聚集寒氣更甚。紀雲禾身中雷火之毒,需要海靈芝來吸食她身體中的熱毒,但長意並不需要,他的陪伴,實則是對自己的消耗。

  若是平時,這點消耗並算不得什麼,而此前他卻又施術過度,在這樣的情況下與順德一戰,十分勉強。

  長意坐起身來,卻在玄鐵牢籠欄杆前,看到了正冷冷盯著他的順德。

  她一身紅衣,看著長意,不說話,宛如傳說中的女鬼。

  「你奪了青羽鸞鳥之力。」長意靜靜道,不是詢問,而是敘述。

  「對。」順德站在牢籠外,「關你這籠子,前日裡,關的還是那隻鳥呢,只是那隻鳥,現在已經在本宮的身體裡面了。」

  她說著,卻好似心口一痛,她佝僂下身,咬牙強忍身體裡撕裂一樣的痛苦,她跪在地上,周身的青色氣息倏爾暴漲又倏爾消失,往復幾次,花了好長時間,她方才平靜下來。

  「呵……這幾日,她好像還有點不乖,不過沒關係,她和姬成羽都已經成了我的祭品,之後我還會有更多的祭品。到時候,你,甚至師父,都不會再是我的對手……這天下,再沒有人可以威脅到我了!哈!」

  她近乎瘋癲的一笑,令長意皺起了眉頭。

  「哦。」順德眉眼一轉,盯著長意,「不過,你可能也活不到那個時候,等紀雲禾來找你了,本宮就將你們一起祭祀。她是九尾妖狐,你是鮫人,拿了你們的力量,就已經沒有人可以威脅我了。哈哈哈哈!」

  長意眸光冰冷的盯著瘋狂的順德。

  「你動不了她。」

  順德眸光一轉:「哦?是嗎?」

  「你的局,她不會來。」

  順德哈哈一笑,臉上未好的疤,在地牢的火光之中,變成了她臉上的陰影,猶如蛇一樣,盤踞在她臉上,更襯得這張臉陰森可怖。

  「她不會來?啊……這話的語氣,聽起來可真有幾分耳熟啊……」順德盯著長意,「當年紀雲禾被我關在國師府的地牢裡折磨時,好似,也這般信誓旦旦的與我說過,本宮抓不了你……」

  長意聞言,心頭微微一怔,當年……

  當年紀雲禾便這般說?

  「……但你看。」順德繼續道,「時隔這麼多年,兜兜轉轉,本宮不還是將你抓了嗎?而且,本宮還就篤定,那紀雲禾,明知這是龍潭虎穴,也一定會來救你。」

  順德的臉微微貼近玄鐵的牢籠,盯著長意:

  「當年,她便願冒死將你推落懸崖,放你離開。而後又獨自捨命相搏,幫你擋了身後追兵……」

  順德的話,聽在長意耳朵裡,好似一個字比一個字說得更慢,那唇齒之間,每吐出一個字,便讓他眼瞳中的驚異更多一分。而待她說完,這句話落在長意腦海裡的時候,瞬間便又滾燙的落在了他的心頭,一字一句,一筆一劃都在炙烤著他,又似一隻大手,將他心臟攥緊。

  「……你說什麼?」

  「哦?」順德笑了起來,「那個紀雲禾,竟然還未曾與你說過這些事?」

  順德看著長意的神情,領悟過來,隨即哈哈大笑,彷彿肚子都笑痛了一樣,「莫不是你將她囚在北境時,她竟一言一語也未曾與你透露過?」

  「她是為何殺你,為何被擒,又是為何被我極盡折磨,過的那六年?」

  長意面色越發白了起來,素來鎮定的人,此時竟因這幾句話,而唇瓣微微顫抖了起來。脊樑骨裡,一陣惡寒直抵五臟六腑,猶如尖針,連帶著將他心肝脾肺盡數紮穿,鮮血淋漓。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的快了起來。五指想要攥緊,可卻也因為心尖的疼痛,而無力握緊。

  「好啊好……這個紀雲禾,卻是連真相也捨不得讓你知道!」

  那時的紀雲禾,身體孱弱,被他帶回北境時,已是命不久矣之相,如今一想,長意便立即想到紀雲禾為何不說。

  將死之身,言之無意。

  而現在……

  她歷經生死,彷彿是在老天爺的刻意安排下,又重回他身邊。長意以為是自己的失而復得,所以他說,過去的事已無意義,不必再談。

  他以為,是自己原諒的紀雲禾,他以為,是他終於學會了放下,他還以為是他,終於學會了渡己與渡人……

  卻原來,並非如此。

  長意也終於明白,當他與紀雲禾說過去的事不用再提時,紀雲禾唇邊的欲言又止是什麼,他也終於明白,在紀雲禾身死閉眼的那一刻,她為什麼會流下眼淚。

  因為,這些話,她都沒有與他說。她獨自背負了,隱忍了……

  為了他。

  「紀雲禾一定會來的。」順德瞥了一眼面色更比剛才蒼白的長意,涼涼的落下了一句話,「你們可以作為我的祭品,一同赴死。」她轉身離開。

  長意閉上眼睛,印記讓他感知到紀雲禾的所在,她已經在京城了,便在不遠的地方,她沒有第一時間找來,她一定是在謀劃什麼,但是這裡,不管她謀劃如何周全,又怎麼能在順德甕中捉鼈的時候,全身而退?

  長意睜眼,眸光森冷的看著順德的背影。

  他不能讓雲禾前來冒這個險。

  長意知道,能阻止紀雲禾前來的,可以是他逃,亦可以是他死。

  長意撐著牆,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站住。」他輕喚一聲。

  順德在地牢的甬道中停下了腳步。

  長意抬起手,黑袍袖間,微微結霜的蒼白手腕露出,長意在自己手腕上咬了一口。鮮血流出,淌在地上,而那鮮血卻沒有就此靜止,它們在地上跳動著,隨著長意腕間的鮮血越流越多,那鮮血漸漸在地上凝聚成一把血色冰劍,被長意握在了手中。

  「你想要我的命,可以。想動紀雲禾,不行。」

  順德聞言,嘲諷一笑:「鮫人,你如今,憑什麼還能對本宮大放厥詞?」

  長意未再搭理她,手中血色長劍一動,地牢之下,陰暗潮濕的氣息亦跟著一動,整個地牢為之一顫,更甚者,彷彿是整個京城的地底,隨之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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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一百零三章 隻身赴局

  燈火搖曳,林昊青走到紀雲禾身邊,也坐下了身來,他緩緩給自己倒了杯茶,望向紀雲禾。

  「七年前,你帶著鮫人從馭妖谷離開的時候,我以為此生絕無可能再有一日,與你再像今日一樣坐在一起。」林昊青飲了一口茶,「這些年,你先是被囚在國師府的牢中,而後又被帶往北境,我卻一直待在馭妖谷,只做一件事。」

  「研製寒霜的解藥?」

  「對。但我手裡並無寒霜,很長時間未有頭緒,直到順德公主令我北伐,我向她討到了寒霜之毒。紀雲禾,你可知拿到寒霜之後,我發現了什麼?」

  紀雲禾盯著他:「我並不關心,林昊青,我來只是想找你與我一同去救長意,你若沒有主意,我便自己去。」

  林昊青瞥了她一眼:「不急這一會兒。你且聽我言罷,再做定奪。」他繼續道,「我在分析寒霜之毒時,找到了一味主要的毒物,此物在我年少時,林滄瀾曾與我多次提及。」

  多年未聞林滄瀾三個字,紀雲禾愣了一瞬,眉頭微微一皺:「林滄瀾也研究過寒霜?」

  「他曾與我提及,有一藥物專剋此種毒物,於是我再一次踏入了林滄瀾的房間……在他死後,我從未再涉足過那處。但就因為此舉,我才能在之後去北境之時,陰差陽錯的救了你一命。」

  紀雲禾又是一怔,林昊青諷刺一笑。

  「林滄瀾床榻之下有一密道,密道之下的密室皆是煉藥所用的器物,書籍。想來當年,他餵給你吃的那些藥丸,便是在那處製作完成的。我在他密室書案之下,發現了這個。」他從懷中貼身之處拿出一本書來,放在桌上,推到了紀雲禾面前。

  「這是什麼?」紀雲禾將書籍翻開。

  卻見裡面密密麻麻都是記滿了的字。有藥方,有藥材的圖,有隨手記下的詞句,有幾頁還好像是因為心緒急亂,狂圖亂畫的一些發洩情緒的墨痕。

  「裡面寫著的,是關於破解寒霜之毒的解法,還有他的一生。」林昊青又飲下一杯茶,「當時時間緊迫,順德催促四方馭妖地的馭妖師立即出發前往北境,我沒有過多時間停留在馭妖谷。便將此書帶走,一同北上。」

  「我本便意圖將馭妖師送給北境,你接得很好。」他難得誇了紀雲禾一句,又道,「而我在路上,從此本秘籍裡,也發現了煉人為妖的方法,還得知,被煉化為妖的馭妖師,將擁有兩條性命的秘密。」

  所以才能在長意冰封她之後,去救她……

  「我還得知……林滄瀾當年,也是一個國師府的弟子。」

  紀雲禾一驚:「這倒是從未聽人提及。」

  「他當然不會說。五十年前,大國師尚未研製出寒霜,因為一直未找到至關重要的藥引,而尚且年少未及弱冠的林滄瀾發現了這藥引。林滄瀾卻並未打算將此事告訴大國師,他欲帶著他當時的新婚妻子離開國師府,但沒想到大國師以他妻子性命相脅,讓林滄瀾交出藥引。林滄瀾一時不忍,終將藥引交出。隨後他被遣到馭妖谷,成為馭妖谷谷主,不久之後,他妻子病弱離世,而大國師研製出了寒霜,真正控制了馭妖一族。」

  林昊青淡漠的說著,宛如故事裡的人,不是他的父親,而只是一個陌生人。

  「林滄瀾從此後一直深陷痛苦之中,認為是自己的過錯導致了族群被禁錮,二十五年後,林滄瀾老來得子,生了我。」林昊青低頭,看著茶杯,又是一聲輕嘲的笑,「他道我生性一如他當年……優柔寡斷,難堪大任,為了不讓我因為心軟或者情愛做錯選擇,所以林滄瀾狠心訓練我……」

  林昊青看向紀雲禾。

  「後來,他做了什麼,你應當比我更清楚。」

  林滄瀾逼迫紀雲禾背叛林昊青,將他推入那蛇窟之中,他讓林昊青成為了一個與蛇一般怨毒的人……

  那時候的紀雲禾是這樣想的。

  「他希望,有朝一日,當他死後,有一人可以帶領馭妖一族,打破大國師對馭妖一族的控制,讓馭妖一族真正的自由,所以他拼命的訓練我,近乎揠苗助長,只因他時間已經不多。同時,林滄瀾也一直費心研究寒霜的解藥,終於想到一個辦法。」

  林昊青將紀雲禾放在桌上的手拉了一隻過來,將她手腕翻過來,指了指她的腕間。

  手腕之間,脈搏跳動,但現在紀雲禾已是妖怪之體,雖有雙脈之力,卻已並無雙脈跳動。

  「寒霜只針對馭妖師,若讓馭妖師之力與妖怪之力互相融合,則妖力便會化解寒霜之毒,這樣的藥物一旦研製出來,寒霜便再也不能控制馭妖師了。一開始的研究並不順利,許多人死了。但他找到了唯一一個成功的人。」

  林昊青點了點紀雲禾的手腕,「你在他的嘗試當中活了下來,但其實這藥並不算完整,還需要一個馭妖師與一個妖怪的力量作為祭品,方能徹底改變你的體質。未免難得成功的作品被破壞,林滄瀾經過十幾年的時間,他將自己的靈力和卿舒的妖力通過藥丸一點一點渡到了你的身體裡面去。」

  紀雲禾五指微微一動,黑色的氣息在她掌中浮現。

  黑色狐妖……林昊青的妖僕卿舒,便是黑色狐妖,難怪……

  紀雲禾也倏爾想通了當年,當她與林昊青聯手殺掉林滄瀾與卿舒的時候,一個馭妖谷主與一個九尾妖狐,為什麼會弱成那樣……

  原來,那時候,他們已經讓他們的力量,渡到了紀雲禾身體裡面。

  「我與你殺掉林滄瀾與妖僕卿舒那一晚,正是卿舒要給你送去最後一顆藥丸的日子。」

  是的,正是那個日子。

  也難怪,在那之後,她與林昊青暫時達成和解之後,林昊青再未在房間裡找到任何一顆藥丸,那本就是最後一顆了。

  「那之後,只要打斷你身體裡的筋骨,藥丸便會在你身體裡重塑你的周身筋骨。」

  紀雲禾轉而又想起,她與長意離開馭妖谷之後,她為了放長意離開,將長意刺下懸崖,而後獨自面對姬成羽與朱淩以及一眾將士,她渾身被箭插滿,幾乎筋骨盡斷,而後……

  她第一次用上了九尾妖狐之力。

  當年那一點點的事情,在此刻彷彿瞬間都練成了線,紀雲禾怔愣的看著林昊青。這才明白,當年的自己,在這個天下裡所處的位置。

  「呵……」紀雲禾一笑,聲色微涼,帶著感慨與滄桑,「瞧瞧這人間,六七年走過了,人都不知道自己當年在大局裡,算個什麼。」她看著林昊青,「卻原來,你我不過都是盤中落子罷。這世間,還是大人物的遊戲。」

  林昊青抬頭瞥了她一眼:「但你我,卻將下棋的一人殺了。」

  紀雲禾一默。

  想來卻覺更加諷刺。

  林滄瀾謀劃多年,在最後一個晚上,被自己一手養大的紀雲禾與林昊青所殺。

  林昊青之所以殺他,是因為他養成了林昊青這般陰鷙寡情的性格。而紀雲禾殺他,用的卻是他教給她的力量。

  多麼好笑……

  也不知林滄瀾在林昊青手上的那一刻,到底是遺憾,還是得償所願……

  「命運弄人……」良久,紀雲禾道,「可我也無法同情林滄瀾。」

  「我亦不同情他。他也不需要你我的同情。」林昊青也如此道,只是他說完之後,目光卻定定的看著紀雲禾,「但我認可他。他一生,想彌補自己的過錯,想讓馭妖一族重獲自由,想除掉大國師,還世間一個太平。他這條路,我要繼續走下去。」

  紀雲禾微微眯起了眼睛:「所以,你來到京師。」

  「為了從順德手中,拿到寒霜的製藥順序。」林昊青道,「我在林滄瀾的藥方上改了些許東西。」

  紀雲禾皺眉:「你將煉人為妖的藥給了順德?所以順德忽然變得這般厲害……」想到此處,紀雲禾將先前瞿曉星與她說的話想了起來,她倏爾一拍案,眸中添了十分怒火,「你為了給順德煉藥對青姬做了什麼!?」

  林昊青靜靜的回望紀雲禾:「我沒打算用青羽鸞鳥給順德煉藥。青羽鸞鳥是怎樣的大妖怪,你該知曉,我不會給自己找這般麻煩。只是事情的發展,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林昊青亦是皺眉道,

  「先前青羽鸞鳥獨闖京城,卻被大國師所擒,我借此機會回到京城,獻計於順德公主,這才要到了寒霜的製藥順序,我為順德製藥,是想將她煉人為妖。而今這世上,青鸞尚不能殺大國師,若我等要靠武力將其斬殺,太難。而大國師對順德卻極其縱容,哪怕順德當真刺殺於他,他也未曾對順德做什麼懲罰,我本欲以另外的妖怪煉化順德,並在其服用的藥上動了手腳……」

  「你動了什麼手腳?」

  「我篤定大國師在與順德的內耗之中,終有一日,會死在他的孤傲與縱容上,最後的勝者,必定是順德。待大國師死後,我稍施術法,便可要順德的命。」他頓了頓,「但我沒想到,她未等我為她挑好妖怪,便讓手下將領朱淩帶走了一國師府弟子,且用青羽鸞鳥二者為祭,成就了她此番變化。」

  青鸞……

  紀雲禾心頭一重,她閉上眼,過去種種劃過眼前,她握緊的拳頭用力得微微顫抖。半晌之後,她方將情緒按捺。

  「你的術法呢?」

  「青鸞力量太強,破了藥中之術。」

  紀雲禾咬牙,隨即站起身來,「我不該與你耽誤這些時間。」她言罷,轉身要走,忽然之間,林昊青的妖僕思語轉而攔在紀雲禾身前。思語手中握著劍,溫婉的女子此時眼中卻是無比的堅定:「阿紀,我勸你最好不要去。」

  林昊青也站起身來,他對紀雲禾道:

  「而今順德得了青鸞之力,大國師再是縱容她,心中也必定對她有了防備,這麼多年來,大國師看似對天下事皆不關心,但他有一個原則,決不允許有任何一人在力量上可以與他勢均力敵。是以當年青羽鸞鳥自十方陣出之後,他一直派人尋找青鸞蹤跡,而後青鸞在北境出現,他又隻身前去與其相鬥,這才讓了鮫人有了可趁之機,能從京城帶走你。可見大國師青鸞之力甚是忌憚。而今,青鸞已死,力量落在順德身上,他也不會再縱容順德多久,我留在京城,稍加挑撥,兩人相鬥之日,近在眼前。」

  紀雲禾微微側頭,眸光冰冷:「所以呢?」

  「我不知順德從何處得知你與鮫人的消息,也不知她得了青鸞之力,竟率先會去將鮫人抓來。但我相信,她當時未殺鮫人,短時間內便不會殺。」林昊青冷靜道,「她這是設了局,就等你去。」

  思語也道:「你且等些許時日,待得順德與大國師相鬥,再去救鮫人也不遲。」

  「等?」紀雲禾一笑,「順德公主是個瘋子,她的瘋狂,我比誰都清楚。」

  林昊青一默。

  「過去我在她手上吃的苦,一絲一毫,我都不想讓長意忍受。」她撩下話來,「今日,我一定會去救他,誰也攔不住我。」

  正值此時,忽然之間,大地傳來一陣顫動。一道力量自宮城那方傳來。紀雲禾耳朵上的印記讓她感知到那是長意所在的方向,她心頭一急,徑直推門而去,思語看了林昊青一眼,林昊青沒有示意攔住她。

  「紀雲禾。」黑夜之中,林昊青站在尚餘暖光的屋中,對向黑暗漸行漸遠的紀雲禾道,「你記著,今日沒有人會來救你。」

  紀雲禾腳步未停,背脊挺直,慢慢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她的聲音,彷彿是從已經走進去的深淵之中傳來——

  「做好你自己的事。今日你從未見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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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8 00:44: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第一百零四章 依舊

  紀雲禾潛入地牢之際,本以為會有一番爭鬥,但她所到之處,四周皆有無數寒冰,而這些寒冰卻與一般術法凝聚的寒冰不同,寒冰的尖銳之處皆帶有一抹鮮紅,好似是鮮血的印記,但明明這些尖冰根本沒有傷及任何人。

  紀雲禾心頭倏有不祥的預感,她腳下加快,愈發著急的往地牢最深處而去。

  一直向裡走,越走氣息便越是寒冷,四周帶著血紅色的寒冰便也越發的多了起來。及至轉角處,紀雲禾倏爾看見牢籠之外的順德公主!

  順德也倏爾一轉頭,一雙瘋狂的眼睛瞪著紀雲禾:「紀雲禾!」她一字一句的喊著她的名字,帶著蛇蠍一般的怨毒。但聽在紀雲禾耳朵裡,卻與當年也沒什麼兩樣,只是順德如今,一身紅衣破敗不堪,頭髮散亂,哪還有半分高傲公主的氣勢,只有那股瘋狂,更比當年強了數百倍不止。

  她身後的青色氣息凝成的大翅膀卻撐滿了牢中甬道的空間。

  她以手中的青色氣息擋在身前,而在她面前的牢籠裡,血色冰劍正在與她角力對峙。

  紀雲禾沒看見牢中的人,但想也知道能弄出這動靜的是誰。她沒有猶豫,腰間長劍一出,徑直往前一擲,長劍附帶黑色的妖氣,從側面向順德殺去。

  順德一咬牙,這方想擋,可顯然,對付長意已經用完了她所有的力量,紀雲禾的長劍輕而易舉的穿過她的防禦,刺過她的肩頭,徑直將她身體釘在了地牢的牆上。

  順德一聲悶哼,身體脫力,靜靜被釘在牆上,一動未動,好似接連的戰鬥已經讓她喪失了繼續的力氣。

  紀雲禾未免萬一,又將袖中匕首擲出,匕首正中順德喉間,鮮血流淌,順德氣息登時消失。

  紀雲禾這才上前,而面前的一幕,卻讓紀雲禾徑直呆怔在當場。

  玄鐵牢籠之中,血色冰劍之後,長意渾身皆已被寒冰覆蓋,宛如被冰封其中,他的臉頰也在薄冰之後,唯有那一雙藍色的眼瞳,讓紀雲禾方覺他有兩分活著的生氣。

  「長意……」

  好似是他們此生見的第一面。他是被囚在牢中的遍體鱗傷的鮫人,她是在牢外的馭妖師。

  但這到底不是他們此生所見的第一面了。紀雲禾狠狠一咬牙,忍住心頭心疼,她手中凝聚術法,變化為劍,她拼盡全力一揮,砍在那玄鐵牢籠的大鎖之上。

  牢籠震顫,玄鐵之鎖應聲而破。紀雲禾拉開牢門,立即衝了進去,她奔到長意身邊,身後九尾顯現,她周身染著狐火,一把將面前被封在冰中的人抱住。

  「長意……長意……」

  她輕輕呢喃著他的名字,狐火將堅冰融化,裡面的人終於慢慢從薄冰之中顯露出來。紀雲禾立即伸手,捂住他的臉頰。

  絕美的容顏冷得讓狐火圍身的紀雲禾也有些顫抖,但她沒有放手,怎麼可以放手,她雙手輕輕搓著長意的臉頰:「快點暖和起來,摸摸就好了,摸摸就好了。」

  而長意卻一直未曾動一下。

  直到他渾身的冰都已經融化,他的身體也已經柔軟下來,冰藍色的眼瞳閉了起來,再無其他的力量支持,他整個人便向地上倒去。紀雲禾立即將他抱住,她不停的用狐火揉搓他的臉頰,又在他的掌心摩挲。

  「長意,我好不容易回來了,想起來了……說好了回北境,我不許你食言。你以前與我說,你們鮫人不說謊的……」

  紀雲禾將他掌心溫暖,卻看到他手腕上的傷口。

  紀雲禾知道這是什麼,長意認為自己的力量不足,於是以血為媒,幾乎是賭上自己生命的在與順德相鬥。

  這段時間,接二連三的消耗,足以要了他的性命。

  紀雲禾緊緊咬住牙關:「你不許騙我……」再難忍住心頭情緒,紀雲禾將頭埋下,貼著他的臉頰,哽咽著,再難開口吐出一字。

  忽然間,一股微涼的呼吸在紀雲禾耳邊響起。

  紀雲禾立即抬起頭來,卻見那蒼白至極的嘴唇微微張開,他呼出的氣息在空氣中繚繞成白霧,雖然微弱細小,但也足以讓紀雲禾欣喜若狂。

  「長意。」她重新找回了希望,「你等著,我帶你回北境。」

  「你不該……」虛弱的聲音宛如蚊吟,但紀雲禾將每一個字都聽清楚了,「……來涉險……」

  紀雲禾又幫他搓了搓手,待得感覺他的身體恢復了些許溫度,紀雲禾這才將他架在肩頭上,「走,回去再說。」

  未等紀雲禾邁出一步,那方被釘死在牆上的順德公主倏爾喉間發出了幾聲怪異至極的桀桀怪笑。宛如是什麼詭異的鳥,在日暮之時的啼叫,聽得人心疼發寒。

  紀雲禾望向順德,她還是被釘在牆上,一把匕首一柄劍,皆是致死之處,但她還活著,陰魂不散。

  「就等你來了……」順德喉間聲音嘶啞,「你終於來了,今天你們都將成為我的祭品。」

  紀雲禾看了一眼長意,心知而今在京城,大國師不知何時和插手此事,她不宜與順德纏鬥,紀雲禾手中掐了訣,想要就此御風,但未等她手中術法開啟,地牢之上的天花板倏爾裂開,紀雲禾一怔,但見上方一個青色陣法輪轉,接著宛如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鐘,將她與長意往其間一罩!

  整個世界霎時變得漆黑。

  陣法之中的紀雲禾只覺她與長意忽然下墜,像是地板突然裂開了一樣,他們不停的往下墜往下墜,仿似被那桀桀怪笑拉拽著,要墜入這地獄的深淵……

  紀雲禾什麼想法都沒有,她只死死的抱住長意,心裡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不管天崩地裂亦或命喪於此,她都不會在放開這個鮫人。

  不知在黑暗之中下墜了多久,失重感倏爾消失,她抱著長意坐在一片漆黑當中,不見日月,不分東西。

  「長意?」

  「嗯……我在。」長意聲音沙啞虛弱,但還是回答了她。

  知道長意暫時沒事,紀雲禾稍稍放下心來,開始分析自己所處局勢。

  她知道,順德抓了長意,便是為了誘自己前來,她布下陣法,想要抓她,這裡,便是順德的陣中。

  但很奇怪,照理說,當她找到長意的那一刻,順德的陣法就該捕捉他們,捕捉到之後,就該動手了。順德方才說,想讓他們兩人成為她的祭品,想來,她是想要吞食他們兩人的力量,但她卻沒有第一時間這麼做。

  可以推斷出,之前長意與紀雲禾給她造成的傷,影響不小,也打破了她本來的計劃。

  她暫時用陣將他們困住,是想等她身體恢復之後,再來處置他們。

  而順德恢復的時間,便是他們的生機。

  「這是局……」長意對紀雲禾道,「你本不該來。」

  「該不該我心裡清楚,你還記得我之前與你說的嗎。我要有選擇的權利,這就是我要的自由。」紀雲禾問他,「傷重嗎?」

  「重。」他倒是給了個誠實的答案,「但還死不了。」

  「好。」紀雲禾站起身來,「我背著你,我們一起去找陣眼。」她一邊說著,一邊將長意背了起來,待得長意在她背上趴好了,紀雲禾卻在這樣的境況下倏爾間笑出了聲來,「大尾巴魚,這一幕是不是似曾相識。」

  長意趴在紀雲禾的背上,聞言,默了一瞬,蒼白的唇便也微微勾了起來:「是。」

  十方陣中,他魚尾尚在,行走不便,紀雲禾便也是這樣背著他,在十方陣中行走,尋找陣眼。

  而現在,他開了尾,也還得讓她來背。

  「十方陣都走出去了,區區一個順德公主布的陣還能困住你我?」紀雲禾道,「待破了這陣,回到北境,你傷好了,我也得讓你背我一次。」

  「多少次都行。」長意言罷,微微一默,「紀雲禾……」他頓了頓,忍住了喉間情緒,「為什麼不告訴我?」

  紀雲禾轉頭看了長意一眼,本想問告訴什麼,但轉念一想,長意與順德相鬥,而後對她說這句話,他們之間的隱瞞,還剩下什麼,一目了然。

  紀雲禾心想,當年的事情,也差不多是時候告訴長意了,卻沒想到,竟然是通過順德這個始作俑者的嘴讓長意知道的。

  「本來想等你給我拿吃的回來之後,告訴你的。」紀雲禾輕巧一笑,這段過往,輕的只是一段茶餘飯後的閒談,「結果不是被截胡了嗎……」

  黑暗中,長意沉默了半晌,聲色壓抑,帶著懊悔:「我早該想到……」

  「長意,你說得對,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這話不該由我來說。」

  「不,正是該由你來說。那是過去的事了,我不告訴你,是認為,我這個將死之人,告訴你沒有意義,而且我也害怕,怕你知道所有之後,依舊恨我,恨我剝奪了你選擇的權利。」

  銀色的長髮落在紀雲禾肩頭:「我不會。」

  「但是我還是害怕,現在告訴你,也依舊怕你怪我。但我並不是將死之人了。我也不再是孤身一人了。」紀雲禾道,「以後的歲月,我想牽著你的手走過……或者背著你,亦可。」她笑了笑,看著空無一物的前方,卻好似看見了漫山的春花,見到了陽光的模樣。

  「我想與你之間,再無隱瞞。」

  她說得平淡且平靜,卻在長意湖水一般透藍的眼瞳裡掀起漣漪波浪。

  他閉上眼瞼,卻忽然道:「順德是個瘋狂的人……」

  「嗯。」

  「她做對的唯一一件事,是把我送去了馭妖谷。」

  紀雲禾腳步一頓,倏爾思及這些年來,長意所經歷的事情,再細想他這一句話,紀雲禾一時間,卻覺心頭鈍痛不堪。

  順德把他送去馭妖谷,他被折磨、鞭打、開尾,經歷過這麼多的苦與難,但他卻說,那是順德公主唯一做對的一件事……

  因為他在那裡遇見了她……

  幽深的黑暗中沉默良久,紀雲禾開口的聲音,是強做笑意,卻隱忍著哭腔的顫抖:

  「你這條大尾巴魚。就喜歡說一些出其不意的話。」

  經過這麼多事,他看起來好像變了,但還是那一顆赤子之心,簡單、美好,善良得讓人……

  自慚形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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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一百零五章 風聲

  黑暗仿似毫無邊界,紀雲禾背著長意在黑暗中靜靜走著,有一瞬間,她幾乎覺得,他們就要這樣走到天荒地老去,但這四周的黑暗終究是虛妄,四周的氣息在黑暗中飄動,無論什麼陣法,內裡仍舊免不了氣息流動,除了十方陣那樣的大陣,順德的陣法依舊逃不脫常理。

  紀雲禾從氣息來去的方向,判斷五行方位,辨別生門所在。

  很快,紀雲禾找到了方位,她背著長意往那方走去:「你看。」她對長意道,「我說這陣法困不了我們多久吧。」她說著身後卻沒傳來回應的聲音,紀雲禾微微側過頭,卻見長意竟然在她肩頭昏迷了過去。

  紀雲禾心頭一痛,長意身體的損耗太大……他身上的傷也不能再耽擱了……

  紀雲禾心頭有些急,腳步更快,卻正在此時,四周黑暗倏爾一顫。紀雲禾眉頭一皺,不知道外面出現了什麼狀況,她立即加快步伐往生門走去。

  她每踏一步,四周黑暗的顫抖便越發激烈,她尚未到生門,也未作出任何破陣之舉,這陣法的震顫必定不是來自於她的舉動。是外面……是順德公主嗎?

  她想毀了陣法將他們直接埋葬在陣法之中?

  紀雲禾心頭大急。

  忽然間,一片黑暗之中,他們的正前方倏爾打開了一絲縫隙,在黑暗之中,那方透出來的光華顯得如此耀目。

  光芒之中的人影紀雲禾再眼熟不過,但她卻沒想明白,這個人……為什麼來了……

  「快。」林昊青在光華之中,低聲催促。

  紀雲禾背著長意,擦過林昊青的身側,邁步跨出黑暗。而在他們離開黑暗的那一瞬間,身後的黑暗霎時消失。

  還是在地牢之中,他們腳下踩著一個殘破的陣法,陣法尚且還散發著金色的光,只是光華頹敗,陣中的陣眼被一人一腳踏在上面,紀雲禾看著踩在陣眼上的人,道:

  「你怎麼來了?」

  林昊青也上下打量了紀雲禾一眼,但見紀雲禾沒有大礙,他神色稍緩了片刻,但見紀雲禾背後傷重的鮫人,他又是眉頭一皺:「先離開京師。」沒再猶豫,他引著紀雲禾便從破開的玄鐵牢籠之中走了出去。

  而此時,在玄鐵牢籠外的牆上,順德公主身上被釘上了第三把劍,是林昊青的長劍,劍所殺的位置,正在順德的內丹之處。

  「她死了嗎?」紀雲禾問。

  「要殺她還得費點功夫。」林昊青在前面引路,頭也未轉的道,「沒時間與她耗。」

  與林昊青走了兩步,紀雲禾望著他的背影,道:「你不是說今日沒人會來救我?」

  林昊青默了一瞬,依舊未曾轉過頭來看她,只道:「你的命是我救回來的。死得這麼快,太可惜。」

  紀雲禾勾了一下唇角,仰頭望著林昊青走在前面的背影,而今這境地,更比他們小時候去的花海蛇窟要危險萬倍,如今的林昊青也好似比當年的林昊青要陰狠毒辣萬倍,但兜兜轉轉這麼多年,林滄瀾以為改變了他,林昊青也以為自己被改變了。

  但他做的選擇,還是那個在花海之中的少年,會做的選擇。

  「多謝……師兄。」

  她與林昊青,這一生的命運,都是棋子,他們都無數次想擺脫掉自己的身份與枷鎖,但到現在,走到了如今這般年紀,紀雲禾早已明白,真正解開枷鎖的辦法,並不是否認,而是負重前行。

  林昊青依舊沒有給紀雲禾任何回應。

  兩人帶著長意離開了地牢,而踏出地牢的那一瞬,前方卻傳來一道令紀雲禾心頭一凜的聲音:「兄妹情誼,甚是感人。」

  地牢出口,一襲白衣的大國師靜靜站在那方。他的神色,一如紀雲禾那六年所見一般平靜冷淡,但在現在這樣的境況下遇見他,卻是紀雲禾萬分不願的。

  以前在牢裡,紀雲禾不懼死,所以也不懼他。而今,紀雲禾卻有了牽掛的人,也有了害怕的事。且這個大國師,針對的……恐怕就是她最牽掛的。

  果不其然,大國師靜靜道出下一句話:「鮫人留下,你們可以走。」

  他一身素白,在四周髒亂的環境當中,顯得那麼的突兀,又那麼令人膽寒心驚。

  「我拖住他。」林昊青悄聲與紀雲禾道,「你帶鮫人走。」

  可未等他話音落地,大國師輕輕一抬手,手指一動,一股長風便似龍一般,呼嘯一聲,徑直撞上林昊青的胸膛,將他狠狠擊倒在地,而那風卻未曾散去,不停的吹在他身上,將他壓在地上,連一根手指頭都抬不起來。

  大國師站在這片國土的力量巔峰數十年,林昊青在他面前,與其他人或者說與其他螻蟻,並無二致。

  他甚至未將目光再放在林昊青身上片刻,轉而盯向了紀雲禾。

  紀雲禾放在身後護住長意身體的手微微一緊,幾乎是下意識的,身後九條黑色的狐尾轉瞬出現,她盯著大國師,那一雙看似什麼都沒有的眼睛裡,卻滿滿的都是對這個世界的憎惡與厭倦。

  「鮫人留下。」大國師對紀雲禾道,「你可以走。」

  「我不會把他留下。」紀雲禾說著,倏爾心生一計,她忍住心頭對面前的人力量最本能的恐懼,將九條尾巴收了起來,盯著大國師道,「若是同樣的境況,你保護著寧悉語,你會拋下她,自己離開嗎?」

  這三個字,像一根針,紮進了他淡漠的眼珠裡。

  大國師看著紀雲禾,四周的一切都已經退遠,他只盯著她,問:「你從何處,知道這個名字?」

  「夢裡。」

  「夢裡?」大國師眉眼倏爾輕輕一眯,身形如風,下一瞬,紀雲禾便覺自己喉頭一緊,她下意識將長意鬆開,長意落在一旁的地上,而這方,她不過眨眼的剎那,等再反應過來之時,她自己已經被大國師掐著脖子摁在了身後的青石牆壁上,大國師的力道之大,徑直讓紀雲禾身後撞擊的青石牆裂出了數條縫隙。

  紀雲禾胸口一痛,一口血腥味自胸腔湧上來,但卻被大國師掐在了喉頭上。

  未帶任何術法的攻擊,簡簡單單的,便讓她反抗不得。她的命就如此輕易的懸在了大國師的五指之間。

  及至此時,紀雲禾方知,什麼寒霜,什麼煉人為妖,什麼算計謀劃,在這人的絕對力量面前,都不值一提,他翻雲覆手間,便足以掌控所有人的生死……

  哪怕是已經獲得了妖狐之力的紀雲禾。

  「紀雲禾。」大國師眸中殺氣凜冽,「你有很多小聰明,不要玩錯了地方。」

  紀雲禾周身術法,不管是妖力還是馭妖師的靈力,像是皆被剛才那一撞給撞碎了似的,根本無法凝聚,她只得壓住本能的恐懼,嘴角微微顫抖著,勾了起來:

  「寧悉語……她總是穿著白色的衣服站在雲間……」

  大國師瞳孔緊縮。

  紀雲禾繼續道:「她說,她在世上的每一陣風中……」

  正適時,微風倏起,如絲如縷,輕輕拂過大國師的耳鬢髮間,或許清風本無意,但在此時大國師的感觸當中,卻讓他不得不愣神。他指尖的力道微微鬆開,紀雲禾腳尖方能觸及地面。她接著道:

  「風知道的事情,她都知道,你這些年的作為,你的師父,可都看在眼裡。」

  五指鬆開,大國師怔愣的看著紀雲禾,目光落在她臉上,卻好似又透過她在看遙不可及的某個人。

  「師父……」低吟而出的兩個字,好似能穿透數十年死寂又孤獨的歲月。

  胸口的血終於從口中嗆咳出來,紀雲禾捂住胸膛,緩了片刻,止住咳嗽,方繼續盯著大國師,道:「青鸞隻身前來殺你,是因為寧悉語帶我在夢裡,看見了你當年做的事。」紀雲禾清晰的將這些事一字一句的告訴他。

  大國師若像順德一樣,是個完全瘋狂的人,那這些話對他來說不過只是一陣風,毫無傷害,但紀雲禾篤定,這個大國師的瘋狂,卻是因為對一人的求而不得,他生命中所有的死結都繫於一人身上。

  寧悉語是他的死穴。

  他的力量多強大,執念多深沉,正是因為過去的這個死穴,將他紮得有多痛。

  「你設計陷害了寧若初,你告訴寧若初,他可以去十方陣中陪伴青鸞,但你卻利用他封印青鸞,而後十方陣又將他殺了。青鸞得知此事,前去馭妖谷查探真相,果不其然,你看,她之前就來找你了。你沒弄明白吧,為何青鸞如此長的時間也未又動作,卻在此時,突然發難……是寧悉語……」紀雲禾微笑著看他,輕聲道:「想殺你。」

  宛如天塌山崩,大國師在紀雲禾身前,微微退了一步。

  「你想讓天下給她陪葬,你想為她辦喪,但她唯一想帶走的人,只有你。」

  大國師神情恍惚,彷彿這一瞬間,人世間的所有也都離他遠去了。

  在大國師的身後,被紀雲禾放下的長意,此時捂著胸口坐起了身來。

  長意轉頭,藍色的眼瞳將四周掃過,但見紀雲禾與大國師戰在同一處,長意眸光一愣,指尖冰霜之氣微微一動,寒氣在他手中化為長劍,又倏爾消失,往復三次,長劍方在他手中凝聚成型。

  他以寒劍指地,撐起身子,再次挺直背脊向大國師走去。

  紀雲禾但見長意毫無畏懼的向自己走來,他一身的傷,氣息紊亂,施術過度的反噬幾乎要了他半條命,但他還是向她走來。

  這樣願以命為她相搏的人,當然也值得她以命守候。

  於是,在長意動手之前,紀雲禾身後黑色的九條尾巴霎時展開,妖異的黑色氣息登時鋪天蓋地,她將長意隔絕在妖氣之外,長意一怔,卻見紀雲禾手中妖氣徑直向大國師胸膛殺去!

  大國師卻只是直愣愣的看著她,並沒有任何躲避與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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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一百零六章 變故

  紀雲禾手中的妖氣重重擊中大國師的胸膛,但紀雲禾眼瞳卻忽然睜大!

  她……她的術法竟如同打在一團棉花上一樣,力道霎時被分散而去,下一瞬,大國師身上光華一轉……

  被紀雲禾攔在黑色妖氣之外的長意瞳孔一縮。

  只見大國師身上的光芒猛地凝聚在了他心口,像是將紀雲禾方才打出去的那些黑色妖力全部都轉化成了白色的光華,眨眼間又重新凝聚在了他的胸口。

  「雲禾……」

  長意的嘶啞至極的呼聲尚未來得及傳到紀雲禾耳朵裡,紀雲禾便覺得掌心猛地一痛:「護體仙印……」紀雲禾不敢置信,在大國師心口,竟然有護體仙印!?

  大國師心口處一道反擊的力量撞上她的掌心,紀雲禾的手臂在這一瞬仿似寸寸筋骨都被這道力量擊碎。

  紀雲禾猛地被推開,再一次重重撞在了身後的青石牆上。

  黑色妖氣霎時消失,她身後的九條尾巴也消散不見,紀雲禾身體猶如沒有骨頭一般,從牆上無力的滑下,摔倒在地,宛似已經昏死過去。

  長意心緒湧動,他手中長劍徑直刺向大國師的後背。

  大國師依舊絲毫沒有躲避,眼見著那長劍便要刺穿他的後背,此時,一個彷彿被血糊透全身的人從斜裡衝出,徑直擋在大國師身前……

  順德公主……

  她掙脫了將她禁錮在牆上的劍,帶著一身的血,擋在了大國師身前,長意的劍沒入她的肩頭,她狠狠一咬牙,手抬起將長意的冰劍握碎,長意手中術法再起,四周的水氣凝聚為針殺向順德與大國師。

  順德立即將宛如失神的大國師往旁邊一拉,幾個縱身,避開了冰針,那冰針入地三分,卻在入地之後立即化為冰水消融。

  順德帶著大國師落在一旁,她一身的血,汙了大國師素縞的白袍。

  「師父……師父……」順德眼神顫抖,近乎瘋狂的看著大國師,「我不會讓你死在別人手裡,我不會……」

  大國師側過眼眸,看見順德疤痕仍在的臉,此時她臉上有傷也有血,看起來好不狼狽,又好似觸動了大國師記憶深處的某個不為人知的畫面,他瞳孔微微一顫,抬起手,輕輕落在了順德的臉上。

  大國師的手掌微涼,觸碰了順德的臉頰,讓順德微微一抖,眼中的瘋狂稍稍退去幾分,卻有了近日來從來未有過的些許平靜:「師父……」

  順德的這兩個字彷彿驚醒了大國師。他眸中的頹敗與失神消失了片刻:「你不是她……」

  四字一出,順德公主眸中的平靜,也霎時被撕得稀碎。

  大國師復而一轉頭,又看向被自己的護體仙印擊打在牆角的紀雲禾:「她也不可能見過她……」大國師微微眯起了眼睛,「這麼多年,都未曾有人見過,紀雲禾亦不可能。」

  紀雲禾身邊,長意逼開了兩人便拖著自己近乎僵硬的身體走到紀雲禾身邊,施術過度讓他渾身極度難受,但這些苦痛,卻並不能阻礙他。

  長意行到紀雲禾身邊,他觸碰紀雲禾的手臂,卻覺紀雲禾受傷的那隻手十分的綿軟無力,長意心頭疼痛不已:「紀雲禾……」他喚她的名字,聲色微抖。

  紀雲禾沒有回應他。她唇角的鮮血讓長意心底一陣驚惶,彷彿又回到了那寂靜的湖上,他靜靜的將她沉於冰湖之中,想著此生再難相見……

  未等長意心頭撕裂的疼痛持續多久。

  一道白色的身影向他們這方踏來,腳步前行便帶來的巨大的壓力,讓長意猶如身在千萬重壓之中,但這壓力並不能讓他低頭,他轉頭看向大國師。

  大國師神色肅殺,一步一步向紀雲禾走來,神情之間,有了淩冽的殺意:「你不可能見過她。」大國師聲色冷冽,更比北國冰霜還要浸人。

  長意在萬千重壓之中,仍舊以劍拄地,站起身來,不躲不避,護在紀雲禾正前方。

  四目相對,大國師輕蔑的一聲冷哼:「鮫人,你自身難保,更別想護住她。」

  「護得住。」沒有廢話,只有這擲地有聲的三個字。

  大國師抬起手來,手中結印,廣袖一揮,便是萬千風化作刃,殺向長意。

  長意手中冰劍一橫,冰柱平地而起,橫在長意身前,擋住風刃。大國師眉目冷凝:「強弩之末。」四字一出,他手中結印再起,光華流轉之間,風刃斬破長意面前的冰柱,迎面砍向他,卻在臨近他面前的時候一轉方向,徑直向他身後的紀雲禾殺去。

  冰藍色的眼瞳一縮,長意身形往後一撤,抱住昏迷的紀雲禾,以身為盾,硬生生的接下了大國師的風刃。

  黑袍之上,登時血跡橫流,但血色卻沒入黑色的衣袍間,若不是衣衫破損,有血滴落,他人從長意的臉上,便是半分受傷的表情也看不出來。他只關注了一眼懷裡的紀雲禾,風刃落在他身上,好似落在旁邊的石頭上一樣,無法令他有絲毫觸動,除非……落在紀雲禾身上。

  而這些情緒與心思,不過也只在轉瞬之間,他確認紀雲禾沒有受傷,耳朵聽到大國師腳步又上前一步時,他手中冰劍往面前一擲,冰柱再次展開。

  「徒勞。」大國師冷冷一聲呵斥,冰柱再次被盡數斬斷,而卻在電光火石間,一滴血穿破冰柱,向未來得及防備的大國師射來,大國師終於微微一側身,第一次主動採取了防禦的動作,但當他回過頭來時,他的眉角處卻被血滴凝做的寒冰劃了一道淺淺的血跡。

  大國師腳步微頓,任由血珠從眉角劃過他的半邊臉,滾落在地。

  強弩之末的鮫人,竟然能傷了他?

  「這人世百年以來,也就你這隻妖怪,尚且能看看。」大國師說著,抹掉眉角的血,他看向長意。

  施術過度,讓鮫人從指間開始結霜,唇齒指間呼出的氣息,白得令人無法忽視。他的眼瞳轉動似乎都受到了阻礙,緩慢且僵硬的轉動著,看向他。

  「不過,也僅僅如此了。」

  大國師周身風聲一起,天上風雲湧動,地牢外這方寸之地的空氣霎時凝重得讓人連呼吸都十分困難。

  那身素白的衣裳在風中狂舞,他盯著長意,眼看著,竟是對長意動了殺心,卻忽然間,一絲清風不受他操控的穿過他的耳邊。風那麼輕,幾乎讓人察覺不到。但那風卻帶動了一片不知是從何處而來的飛花,穿過狂風,越過他身側。

  在這般氣息洶湧的場景之中,那飛花飄飄嫋嫋,卻向紀雲禾而去。

  花瓣落在紀雲禾垂在地上的指間之中。

  而後任由四周氣息洶湧,那花瓣便再也沒有動了。

  大國師眼睛微微眯起,看著紀雲禾,忽然間,纏繞飛花的那股清風好似繞上了紀雲禾的袖間。清風撩動她的衣袖,而後纏著她的手臂向上而去,吹動她垂下的髮絲,拂動她的衣襟。

  她睫羽微顫,便是在這震顫間,紀雲禾倏爾睜開了雙眼。

  一雙素來漆黑的眼瞳裡,卻驀地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華,她眨了一下眼,長意凝視著她的眼睛,卻從那雙眼瞳裡看到了與往日全然不同的神色與情緒。

  微風繞著紀雲禾的身體,給她支撐的力量,讓她從地上站了起來。

  她注視著大國師,未看長意一眼:「抱歉,借用一下她的身體。」開口說話間,聲色的起伏語調也與平時全然不同。

  紀雲禾好像在這轉瞬之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長意怔愣著。

  如此情景……

  眼見紀雲禾站起身來,大國師微微眯起了眼睛,在他全然沒有準備的時候,紀雲禾周身氣息一動,卻絕不是妖力,而是用的馭妖師的靈力,但神奇的是,她用的卻是……與他一模一樣的術法!?

  空氣中的風好似被「紀雲禾」吸引了一樣,從大國師的身邊開始不斷的往「紀雲禾」身邊而去。

  風太過激烈,在風中卷著塵土,畫出了一道道痕跡,而這些痕跡讓無形的風變得有跡可循。

  大國師與「紀雲禾」之間,似乎……是開始了一場關於風的爭奪之戰。

  「紀雲禾」臨空站著,目光之中冷冽又凝肅,她盯著大國師,手中一掐訣,那空中的風便再難自持的向「紀雲禾」而去。

  而大國師,在初聞「紀雲禾」周身的風聲時,便已然卸了三分殺氣,他震驚又不敢置信的看著「紀雲禾」,此時,又見「紀雲禾」手中掐訣,那指尖的弧度,每一個動作的轉變,都讓大國師心中的震撼更是難以控制。

  過去的畫面一幕幕已經在腦中浮現,那「已逝者」的容貌與聲音都在耳畔響起。

  「這裡得這麼做……」

  「不可以偷懶。」

  「我收的徒弟可真是聰明……」

  一幕幕,一句句,皆猶在腦海之中徘徊,哪怕過了百年,再過百年,他也不會忘懷……

  不用「紀雲禾」再與他在這風中對峙,他自己便已沒了爭鬥之心。

  所有的「風」都落在了「紀雲禾」身邊,她踏在捲著塵土的風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大國師,那神情與大國師記憶中的人霎時吻合在了一起。

  於是之前所有的否認、殺意此時都盡數變作了心尖與唇角的震顫……

  「師父……」

  兩個字從他口中吐出,而這兩個字,對大國師而言,意味著什麼,在他身後的順德公主,一清二楚。

  順德望著「紀雲禾」,身側的手,緊緊的攥成了拳頭。

  而此時的「紀雲禾」,手中印已結,沒有人看清她的身影,她轉瞬便落在大國師身前。

  或許,大國師是看清了的,但他沒有躲,他凝視著紀雲禾,目光似乎已經穿透了她,觸及了她的靈魂。

  大國師不躲不避,像是已經等了這一刻許久一般,他看著「紀雲禾」被震斷的手臂在風的幫助下再次抬了起來,看著她手中結印的光華,直至那光照亮他漆黑的眼瞳,同時也照進他百年以來,都未曾打開的心底深淵。

  狠狠一掌,沒有半分猶豫的擊打在大國師的胸膛之上。

  同樣是在他心口的位置,但結果卻全然不同。

  大國師心口處的護體仙印剛剛開啟,光華輪轉不過一瞬,便像是被阻礙了一樣,只是徘徊在那受擊之處,散發著顫抖的微光。忽然間,「哢」的一聲,光華破裂,護體仙印碎了。

  而大國師卻似什麼都沒有感受到一般,不掙扎,不反抗,只靜靜的看著「紀雲禾」。

  「你一直都在。」他想著紀雲禾先前說過的話,嘴角竟然勾了起來,「你一直都在。」

  護體仙印開裂的縫隙越來越大,大國師唇角滲出血來,他未動,未擦,只注視著面前的「紀雲禾」。

  聽著護體仙印清脆的破裂之聲,「紀雲禾」冷凝的表情下,終於流露了片刻的動容:「我身死之前,護你性命,予你護體仙印,不是想留你在人世,將這人世變為煉獄。」

  「你想殺我,求之不得。」大國師的聲色無絲毫苦痛,隨著他心口的光華在「紀雲禾」的掌下慢慢消散,他卻竟似釋然似的微微笑了起來。

  他說著這話,就好似已經等了這天,許久一般。

  「紀雲禾」唇角微微顫動,繞在她身上的風卻變得更加洶湧,她咬緊牙關,那所有的風都繞著她,向她掌心傳去。

  風聲呼嘯間,大國師心口的仙印光芒越來越弱,在最後一聲破裂之響後,光華徹底消失!

  仙印破碎,力道散於四周,摧草折木,那方一直被大國師術法壓制的林昊青此時終於獲得自由。他翻過身來,在地上痛苦的咳嗽。

  而「紀雲禾」的眼睛在此時開始慢慢閉上,淚水懸在她的眼角,將墜未墜,大國師卻笑著看她,終於,在紀雲禾眼睛將要徹底閉上時,一聲厲喝自大國師身後傳來!

  「我不許!」

  順德瘋狂的撲上前來,她怒吼著,在所有人都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她五指化爪,徑直從大國師的身後殺上來,似到如刃的指甲一瞬間從背後穿透了大國師的身體:

  鮮血登時從大國師背後湧出,大國師微微轉頭,身體裡殘留的無數術法盡數通過順德的指甲被她吸入了體內。

  巨大的力量瞬間湧入順德的身體裡面,讓順德的面容變得扭曲又猙獰。

  她狂笑著:「哈哈哈!要殺你!只有我可以殺你!哈哈哈哈!」

  她發瘋了似的笑著,拼命的吸取大國師身體裡的力量!

  而此時護體仙印不再,大國師已受重創,再難推開順德,而面前的紀雲禾周身的風卻在慢慢的退去,紀雲禾眼睛終於徹底閉上。

  大國師一抬手,卻是用最後的力量將紀雲禾送到了長意的懷裡。

  「走……」

  他的話已無先前的力量,順德身上的傷口在大國師的力量湧入身體之後,都以肉眼可見的可怕速度在癒合,她轉頭,身上的青色氣息暴漲:「今日誰都別想走!」她尖利的笑著,「你們都得死在這兒!你們都得死在這兒!從此以後這天下就是我的了!哈哈哈!」

  長意抱著紀雲禾,施術過度令他行走也十分艱難,在鋪天蓋地的青色氣息之下,他極難在凝聚術法,哪怕連御風也是不可。

  長意看了眼遠處還趴在地上痛苦咳嗽的林昊青,在大國師的那一擊之下,他的身體似乎也已經受到了重創……

  死局……

  正是危難之際!忽然間天邊一道白色的光華劃過,從天而落,砸破順德公主以那青色光芒布下的天羅地網,落在地上。

  長意未看清來人的模樣,只覺手臂被人一拽,下一瞬,他便也看見林昊青出現在自己身側。

  來人一手一個,不過轉瞬之間,便帶著他們再次撞破順德的青光,沖上天際,徹底離開了順德那尖銳笑聲可以傳達的地方。

  幾人被救走,順德卻並不著急,她將大國師身體中最後一絲力量盡數抽盡,隨後便將大國師推開,大國師踉蹌兩步,趴在地上,他已有許多年的時間,未曾以這樣的角度看過大地,也未曾以這樣的角度仰望他人。

  他轉頭看著順德公主,這個他因為自己的執念一手養大的女子……

  因為力量的湧入,讓她一張臉變得可怕至極,那些未曾治癒的傷疤此時被青色的氣息填滿,橫亙在她臉上,宛如樹根盤布交錯,尤為駭人。她眼中已全然沒有了人性,只餘想要殺戮的瘋狂。

  她看向天際,隨手揮了一道力量出去,似想將逃走的幾人打下來,但卻被人擋了回來,力道落在大國師身側,在地上劃下了極深的印記。

  順德似乎想追,但她卻倏爾咳了兩聲。

  她身體裡力量太多,似乎開始衝撞擠壓,她痛苦的跪在地上,身體一會兒抽搐一會兒顫抖,過了許久也未曾平靜。

  大國師看著她,但他現在卻連站起來的力量都沒有了。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都已變黑,順德終於將身體裡的力量都融合了一樣,她望了一眼天際,逃走的人是追不回來了,她轉頭看向身邊的大國師。

  大國師依舊躺在地上,無法站立,他面色灰敗,那一頭青絲卻也在這一日之間,盡數變白。

  「師父。」順德公主歪著腦袋,看著地上的大國師,像是看到了什麼笑話一樣,「哈哈哈哈,師父,你也有在地上匍匐的一天。哈哈哈!」她笑罷,伸出手,將大國師拉了起來,她扶著他,帶著他一步一步往地牢裡走去。

  走入地牢,順德隨手推開一個牢籠,隨即將大國師丟了進去,她將牢門鎖上,在牢門外蹲下。

  陰暗的地牢裡,只餘一根火把還在燃燒,順德的臉在火光跳動下,她盯著牢籠裡形容枯槁的大國師,神情時而笑,時而怒,時而又靜默,最後甚至是流下淚來。

  「你看看,你看看,這人世起起伏伏,誰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您是多高高在上的人啊,像是天邊的明月,從小我就只能仰望您,但現在,您怎麼淪落到這個地步了呢?」

  「你想要死,你以為你心中的人回來了,她通過紀雲禾,重新回來了這人世是不是?她想殺你,你就想死?憑什麼!」她站起了身來,「我不許!我這一生,你讓我如何,我便要如何,如今,也該你順著我了。」

  她轉過身,影子被火光拉長,落在他身上。

  「師父,你的力量給我了,你別擔心,我會完成你的願望,我會替你,為天下辦喪。」

  她微微側過頭,咧嘴一笑,那唇角像動物一樣,徑直裂到了耳朵根來,詭異得宛似地獄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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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一百零七章 友人回歸

  紀雲禾感覺自己站在一片白雲間,四周與她多次見過的那雲間沒什麼不同,但是這一次她卻沒能在看到那個白衣女子的身影。

  「寧悉語。」她在雲間呼喚她的名字,但卻沒有回應。

  紀雲禾在雲間等了很久,也未等到人來,她轉過身,想要離開這白雲間,卻就在她轉身的一瞬,一陣風輕輕吹過她的耳畔:「我的力量已經用完了。」

  紀雲禾回頭,卻發現身後的白雲盡數消失,四周霎時變為荒土,一片蒼涼。

  「他的功法被順德拿走,接下來……只有靠你們了……」

  最後一句話,似一陣風,撩動她的髮間捲起一片塵土,最後消散於無形……

  「抱歉……」

  隨著她話音一落,四周的顏色登時退去,連紀雲禾腳下的塵土也不曾留下,黑暗襲來,她墜落到黑暗中去。

  睜開眼。

  紀雲禾怔愣了片刻,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從夢中醒來了,她揉了揉眉心坐起身來,還未說話,一杯水卻遞到了紀雲禾面前,紀雲禾一轉頭,但見面前的人,登時呆住了去……

  「雪……雪三月?」

  竟然……是許久未見的雪三月!?

  紀雲禾愣住,雪三月卻是一笑:「這才離開多久,就忘了我了?心寒。」

  「你……」

  「是三月姐把你們從京城帶回來的。」旁邊傳來洛錦桑的聲音,她坐到紀雲禾床邊,「嚇死我了,順德公主去冰封之海後,我這還沒從北境叫到人呢,就聽說順德把鮫人抓了。還急忙和空明商量對策呢,你們就被雪三月帶回來了……我這什麼力都還沒使上,這事情怎麼好像就結束了?」

  紀雲禾看了洛錦桑一眼:「這事情怕是沒那麼容易結束。」她按下心中情緒,又問雪三月,「先前不是說你去海外仙島了嗎?怎麼回來了?」

  「在海外仙島上,聽說青羽鸞鳥被抓了。便想回來救她……」她默了片刻,「但還是晚了一步。」

  此言一出,房間中的人都靜了下來。

  洛錦桑垂頭搭腦的走到一邊,雙手放在桌上,腦門抵在自己手背上,悶不吭聲起來。

  紀雲禾收斂了情緒,看著雪三月:「你還想救青鸞?」

  紀雲禾尚且記得,離殊血祭十方的時候,青鸞出世,雪三月看見青鸞的模樣,那臉上的蒼涼與絕望。但如今,她卻是特意從海外仙島趕回來救青鸞的……

  「青鸞沒有做錯什麼,離殊血祭十方放出她,她又從馭妖谷帶走我,算來,也是救了我一命,我只是報恩而已……但卻未曾能實現。這一生,是欠了她一個恩情。」

  「你這般說……」洛錦桑悶悶的聲音從桌上傳來,「那我欠她的,豈不是更多了……我還吃了人家好些銀子沒還呢……」她把臉埋在手臂裡,聲音微微帶著哭腔。

  紀雲禾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得歎了聲氣:「世事弄人……」

  她想要下床,卻在起身的時候,倏爾看見房間的角落當中竟然還沉默的站著一名男子,而那人的模樣卻竟然是……

  「離殊?」紀雲禾震驚不已,那男子身形容貌,竟然都與那已經血祭十方的貓妖離殊,別無二致!紀雲禾閉上眼,揉了揉眉心,「我這應當不是夢境……」

  雪三月在紀雲禾耳邊一笑:「不是夢,是他。」

  紀雲禾這才睜眼好好將角落裡的「離殊」打量了一番,卻見這「離殊」的神情十分奇怪,他的目光只直愣愣的看著前方,絲毫沒有生氣,身體看起來也十分僵硬,竟卻像是一個沒有血肉的木頭人一般。

  「他……」紀雲禾猶豫著未將自己的疑惑說出口,雪三月倒也坦然,將話頭接了過去。

  「他現在其實也還算不得是真正的離殊。」雪三月道,「我在海外仙島遊歷時,偶然間尋到了一種草木,名為佘尾草,只要將故人之物放在這草木之上,再祭以鮮血,假以時日,這草木長成,便會變做故人的模樣。」

  紀雲禾聞言一愣:「早聞海外仙島奇花異草,異物異人甚多,竟也未曾想過,還有這樣的草木。」

  「嗯,這人甚至能行走活動,就是說不了話,難有自己的思想……」雪三月默了片刻,「雖然……雖然他並非真正的離殊,但有他在,我便也算是有了個念想,這時日長了,讓他一直陪在我的身邊,倒像是離殊一直陪在我身邊一樣。這世間事真真假假,有時候能分得清清楚楚,而有時候,卻又想著自己要是分不清楚就好了。」

  紀雲禾看著雪三月,卻忽然想到了大國師與那瘋狂的順德公主。

  大國師一開始活血也是想找一個精神上的依託吧,卻最後竟變成如今這般模樣……只是這個假的離殊斷不會變成順德,而雪三月紀雲禾也能篤定,她絕對不會變成大國師那般模樣。

  「真的假的,到底是不一樣的,你若看得開心,留著也行,但若能分得清楚,當然是最好。」

  心裡念過了順德的事,紀雲禾左右看看,卻有些奇怪:「長意呢?」

  她問出這三個字,房間裡復又一陣沉寂。

  紀雲禾但見洛錦桑與雪三月的神情,渾身登時一緊,她立馬坐了起來,肅容道:「長意怎麼了?你們知道我的脾氣,有話直說,不要瞞我。」

  洛錦桑嘴唇動了動,到底是吐出了一句:「鮫人不太好……大禿驢還在給他治療……」

  紀雲禾當即將身上被子一掀,忙著穿上了鞋便往外間走去,洛錦桑與雪三月立即跟了上去,雪三月喚道:「不用那麼慌張,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雪三月剛跟著出了門,但門外哪還有紀雲禾的身影。紀雲禾竟是慌得連話還沒聽完,就御風而去了。

  慌慌張張跑過大殿,紀雲禾初醒,被寧悉語借用過的身體尚未完全恢復,走路還有些偏,她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到長意的房間,剛一闖進去,卻見空明和尚剛收了針,長意坐在床榻之上。臉色雖然蒼白難看,但神智卻是清醒的。

  但見紀雲禾闖進來,長意與空明同時看向她。

  空明瞥了一眼紀雲禾,道:「這個倒是好得快。」

  紀雲禾懶得搭理他的揶揄,徑直奔到長意身邊,她看著長意蒼白的臉色,心疼的摸了摸他的頭:「哪兒還疼嗎?」

  長意倒還是以往的長意,點頭應了:「腿腳還有些難受,但過幾天應當便好了。」

  紀雲禾這方剛鬆了口氣,那邊的空明卻道:「過幾天好不好還兩說呢,你這段時間術法施用過度,鮫人,我敢與你保證,之前你若再多施一個術法,哪怕是一個御風術,你現在已經變成碎冰被撿回來了。現在還能坐著說話,你且當是走運吧。」

  紀雲禾聽得十分心疼,還未來得及與長意多說兩句,外面便有人來報,林昊青來了。

  紀雲禾怔了怔,與長意相視一眼。

  長意點頭:「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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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一百零八章 再也不分開

  林昊青人尚未走進來,但咳嗽的聲音便先傳了進來,入了門時,他神情委頓,像是被先前大國師那一擊,傷到了心脈,難以痊癒。

  「順德殺了她的親弟弟,自己登上了王位。」林昊青見了紀雲禾,咳嗽尚未止住,便直言說道,「她已經瘋了,以禁術功法吞噬了國師府眾多弟子的靈力,那朝廷儼然已唱成了她一人的獨角戲……咳……不日南方怕是有無數難民向北境蜂擁而來,你們且做好準備。」

  空明一驚:「不可能,此事北境如何未收到半分消息?」

  「思語乃我妖僕,她的真身在我這裡。」林昊青握了握腰間的劍,繼續道,「她與我能直接聯繫。這是方才在京師發生的事……」林昊青緩了緩情緒,忍住幾聲咳嗽,道,「你們的消息恐怕已經在路上了。」

  林昊青說罷,房間霎時陷入了一陣死寂當中。

  紀雲禾皺眉:「順德公主有了青鸞之力,而後又吞噬了大國師的功法,如今這天下,怕是無人能與之匹敵。」

  林昊青重重咳嗽兩聲:「是我的過錯,確實未曾料到,事情竟然還能發生成如今這般模樣。」

  「誰也未曾料到,大國師竟然會以這樣的方式落敗。」紀雲禾對林昊青道,「自責無用,且想想有無戰勝順德的辦法吧。煉人為妖的藥丸,是你製給她的,可還有什麼補救之法?」

  「我先前在藥中施加了一道術法,若她只以國師府弟子姬成羽與另一妖怪進行煉化,絕不可能衝破術法,但青鸞……」

  「你說誰?」空明和尚驀地打斷了林昊青的言語。

  紀雲禾也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林昊青:「她……用青鸞和……姬成羽……?」

  林昊青看了看紀雲禾與空明,見兩人神色,雖對姬成羽並不瞭解,但也猜出了姬成羽與他們而言並非一般的國師府弟子,他終究還是點頭:「對。順德的下屬朱淩,素來與姬成羽交好,將姬成羽騙了去。」

  朱淩……

  紀雲禾尚且記得,六年前,她與長意離開馭妖谷時,便是朱淩與姬成羽來接他們。那時兩個少年性格截然不同,但卻能看得出朱淩對姬成羽的敬佩,少年的情誼到最後卻竟然演變成這奪命的一齣……

  紀雲禾心下感慨,而她旁邊的空明垂下的手緊握成拳。

  空明微微咬緊牙關,臉上的神色是從未有過的難看,他一言不發的轉身離去,出門時,似乎撞到了外面進來的人,洛錦桑一聲驚呼:「大禿驢你去哪兒?……大禿驢?等等我呀……」洛錦桑的聲音,聽著便也像是跟隨著去了。

  紀雲禾眉頭緊皺,忽覺自己的手被長意握緊,她轉頭看長意,見他藍色眼瞳一如大海一般,容納了她所有的不安與混亂,她回握長意的手掌,在心裡提醒自己,現在的事,無論多荒唐,多痛苦,終於不再是她一個人在抵抗了。

  於是,自打醒來之後一直混亂的情緒,此時才被安撫了下去,她靜下心來,整理好情緒,再看向林昊青:

  「我記得你與我說過,順德以青鸞為祭,衝破了藥中術法。但這術法,可還在順德體內?哪怕不能殺她,能傷她也行。」

  「或者,延誤她北上的腳步。」長意道,「北境收納難民,需要時間。」

  此言一出,林昊青眉頭皺了起來:「北境的事,本不該我指手畫腳,但恕我直言,我前來告知你們此事,並非讓你們接納難民。」

  林昊青道,「順德力量蠻橫,如今耽擱在京師,怕只是為了好好融合身體裡的力量,待她將力量融合,殺上北境,不過眨眼之間。而青鸞與大國師的力量太過強大,要徹底融合並非易事,北境可以趁此機會,在邊界,豎好結界,以此作為抵擋。過多的接納難民,會使本就匱乏的北境,資源更加緊張,北境內部的矛盾只會愈發激化。」

  「那林谷主的意思,是看著那成千上萬的人,死在北境結界之外?」雪三月的聲音從門外傳入,她緩步踏了進來,神色間,對林昊青還是十分不滿,看樣子,她對林昊青的印象,還停在馭妖谷的時候,並未有什麼改變。雪三月冷笑一聲,「果真是虎父無犬子呀。」

  林昊青一默。

  紀雲禾喚了雪三月一聲:「三月。」

  得知了林昊青與林滄瀾之間的事情,縱使此生她不會原諒林滄瀾,但對於林昊青,紀雲禾始終覺得,他的命運和自己一樣,也不過是在大人物手中沉浮的棋子……

  悲涼得讓人唏噓。

  紀雲禾開口道:「林昊青說得不無道理。」

  雪三月皺眉:「雲禾,你也想捨了那些人?」

  「我只能說,儘量救。」紀雲禾轉頭,看向長意,「我認為,不能無節制的接受,得定個時間,清點人數,多少人之後,結界該布下便要布下,這世上,總難有盡善盡美的事。否則……救人一事,恐怕本末倒置。」

  長意沉吟片刻。

  這是一個救人的決定,也是一個殺人的決定。

  但正因為有了「捨」,所以才能保住「得」。

  「來人。」長意揚聲道,隨著他的聲音,兩名侍從俯首進殿,他道,「四月十五之前,前來北境的難民,每個關口,每日允五百人通過,但凡發現有惡性者,逐。」

  「是。」

  侍從領命而去。

  「青鸞與大國師的功法同屬木系術法,可布下火系結界。」林昊青建議道,「順德身體中的術法雖然已被力量衝破,但或多或少也留下了引子,她與大國師同源,修的也乃木系術法,到時候以強火攻之,引出她體內的術法,或可重創於她。」

  「嗯。」長意點頭,卻又沉吟道,「北境中,修火系術法的妖怪與馭妖師加起來有五千八百三十人,此段時間,我未在北境,降來北境的馭妖師與此後從南方投奔而來的諸多妖怪尚未驗查完全,但想來修火系術法的人,統計起來也不過萬人,要在北境南方邊境布下可抵擋順德的結界,恐怕不夠。」

  紀雲禾看了長意一眼,這個鮫人,先前在北境,雖說是對人要打要殺,但其實也並未將北境拋卻不管,對於加入北境的人,他都是心中有數的。

  「我修的也是火系術法。」紀雲禾主動道,「九尾狐妖的黑色火焰更勝過普通妖怪與馭妖師的術法,邊界布結界,我可先去打下樁子。而後讓其他人注入靈力,布下更結實的結界。至於人手……或許可像此前共禦岩漿一般,令未修火系術法的人將靈力度給一人,增強其力量。」

  「嗯。」長意應了,抬頭看向林昊青,自六年前馭妖谷一別,他們二人還從未正兒八經的面對面,而六年前,他們這般面對面的對視時,身份還是南轅北轍,氣氛也是劍拔弩張。

  但現在,長意看著林昊青的目光裡沒有恨意,林昊青也再沒有那強烈的勝負欲。那些過去,好似都在歲月裡化成了雲煙。

  「林谷主,北境尚未清點完所有投靠而來的馭妖師,但你對他們比較熟悉。用人之際,沒有時間一一盤查,你可直接推舉合適的人選,前去邊界助力結界一事。」

  「我心中已有人選,明日便將人手帶來此處。」

  「多謝。」

  林昊青默了片刻,悶咳兩聲,卻道:「鮫人,這天下所有的人,都才該來感謝你。若無你,無北境,無人庇護這僅有的棲身之地,這天下與蒼生,又該是何等模樣……別再謝我,我擔不起你這一句。」

  林昊青說罷,便咳嗽著出了門去。

  長意卻轉頭看向紀雲禾,一直將她盯著,紀雲禾被他盯得有些莫名:「怎麼?你覺得林昊青剛才那話說得不對?」

  「不對。」長意道,「我來北境,初始只是為了報復。若按他的話來說,天下所有人,該來謝你。」

  他將過去的事如此直白的挑出來,一時間卻讓紀雲禾有些哭笑不得。她摸了摸長意的銀髮:「邊界布下結界的事耽誤不得,明日我便出發去邊界,你這段時間施術過度,萬不可再胡亂動用法力,你便好好的在這裡做你的北境尊主,統管全域,發號施令。」

  長意望著紀雲禾,沉默著,半晌沒有答應,隔了好一會兒才道:「我族之人,許下印記之後,縱使大海無垠,也不會輕易分離。但地上的人,卻總是聚少離多。」

  長意的話讓紀雲禾心口一疼,她蹲下身來,單膝跪在長意身前,仰頭望他:「總會好的。」她握住長意的手,「一定會好起來的。等這些事都結束了,長意,我們再也不分開。」

  四目相對,情深繾綣。

  「好。」

  ……

  離開長意的房間,紀雲禾與雪三月走在路上,雪三月一直拿眼神瞥著紀雲禾,看似沒有表情,但眼角卻是滿滿的笑意。

  「盯了我一路了,有話你直說。」紀雲禾忍無可忍。

  「沒想到啊。」雪三月抱著手,勾唇一笑,「等這些事都結束了,我們再也不分開……」她學了一句,又扭頭笑了一會兒,「這我要是告訴以前的你,這是從你嘴裡說出來的話,你應該要對我動手。」

  「現在也不是不可以對你動手。」紀雲禾瞥了雪三月一眼,佯裝的怒氣卻在下一瞬間消失,兩人都笑了起來。

  春日的暖陽終於讓冰封了大半年的北境暖和了一些,日光中,行走在馭妖台的青石路上,彷彿時光蹁躚,又找回了幾分過去的模樣。

  雪三月拿手肘拐了紀雲禾一下:「當妖怪什麼感覺?」

  「和做人沒什麼不同的感覺。」

  「我也想做一次妖怪試試。」

  「為什麼?」

  雪三月眯眼看著眼前被陽光照得反光的石磚路,道,「我想知道,和離殊身為同類,是什麼樣的感受。」

  紀雲禾沉默片刻,而後頓住腳步,她一停下,雪三月便也停下。紀雲禾伸出手:「來。」雪三月不解,但出於對紀雲禾的信任,她便也將手放到了紀雲禾掌心:「怎麼了?」

  「你捏捏我。」

  雪三月依言捏了捏紀雲禾。

  「有什麼不一樣嗎?」紀雲禾問,見雪三月搖頭,紀雲禾道,「你也握過離殊的手,你應當還記得那感覺。與我,也沒有兩樣吧?」

  「他的手比你大。」

  紀雲禾笑著拍了一下雪三月的手:「當年告別匆忙,未曾與你聊過離殊血祭十方之事。」言及此時,雪三月臉上的笑意微微收斂了起來,「在你看來,那情那景,或許是離殊一直利用了你,混入馭妖谷,還將你當做青鸞的替代品,最後達成了他的目的。」

  「在你看來不是嗎?」

  「是,也不儘然是。貓妖離殊力量強大,在那時便立即血祭十方陣,可見他做了這準備並非一日了。而你們被抓卻是非常突然的事,他卻在你們被抓之後,於大庭廣眾之下,血祭十方陣,這是一個非常不明智的舉動,可見這並不在他計劃當中。」

  紀雲禾分析道,「依我想,離殊早便找到了十個陣眼,做好了血祭十方的準備,但他卻一直沒有動手,而是跟著你東邊跑跑,西邊跑跑,這些舉動,並非只是將你當做青鸞的替代品而已。」

  雪三月看著自己的手,沉默著。

  「他是不捨,也不願打破你們之間的相處。」

  雪三月唇角微微一顫,眸中情緒似被紀雲禾言語驚動。

  「若非事發突然,想要救你離開馭妖谷,離殊的血祭十方陣,怕是還得往後延一延。」紀雲禾拍了拍雪三月的手臂,「所以,別以為離殊不喜歡你,也別以為他只是在利用你,更別去想,他這麼做的原因,只是因為你不是妖怪,與他並非同類。你若如此這般去想他,縱使當年離殊做得有過錯,我也要替他喊聲冤枉了。」

  日光傾灑之下,雪三月沉默許久,終於一聲苦笑:「雲禾,難怪你是馭妖谷最厲害的馭妖師。你懂他們。」

  「我早在馭妖谷時就說了,把妖怪當人看,也就沒那麼難懂了。但大家卻總聽不進去。」紀雲禾擺了擺手,邁步離去,「不過,現在或許也不用我再去與大家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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