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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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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丁墨] 待我有罪時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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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1
發表於 2019-8-17 00:11:32 |只看該作者
第310章 懲罰者(4)
  
  殷逢腦子裡驟然「轟」的一聲,眼前一幕瞬間與記憶中的畫面重合在一起,而有關貴州的記憶片段,剎那如潮水般向他湧來。
  
  那是個下雪的天氣。湖邊,積了一層厚厚的雪。他把車停在路邊,下了車,呼吸了一口冰涼徹骨的空氣,那感覺,彷彿還在昨天。
  
  一轉眼,他就走下了樓梯,來到那間冰涼的地下室。
  
  他看到蘇子懿站在桌前,一身黑色綢緞短裙,露出白皙纖細的胳膊,正在整理一些書稿,轉過頭來,對他甜美的笑了。
  
  他又轉頭,看到一個人,趴在地上。只穿了條內褲,全身上下都是傷,腳踝上繫著細細的鎖鏈。
  
  猛然間,那些出現過很多次的記憶和感覺,同時湧上心頭。殷塵的折磨,輕笑,鞭打,割肉。黑夜中的戰慄和彷徨,痛苦和畏懼,彷彿鐵烙般,清晰就在他心頭。
  
  這時,殷逢想,懲罰者們折磨的,就是地上這個人吧。
  
  那人彷彿察覺到什麼,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頭。
  
  殷逢看清了他幾乎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身形、輪廓,也看清了他的臉,英俊、清秀,卻赫然是李明棣的面容。他如同之前那樣,一看到殷逢,就露出驚恐而痛苦的表情,彷彿這樣的囚禁與折磨,永遠沒有盡頭。
  
  殷逢心裡就像有什麼秉持已久的信念,驟然就被他抬起的這張臉,撞得四分五裂。
  
  他一直以為,記憶裡,在貴州,被囚禁,被折磨的人,是自己。
  
  原來不是。
  
  是李明棣。
  
  那麼囚禁折磨李明棣的人,是誰?
  
  殷逢突然就不敢去想答案。
  
  緊接著,又是一幕畫面,湧至眼前。
  
  他又看到了那個人。
  
  他坐在書桌前,只穿了件白色襯衣,黑色長褲,面目清冷乾淨。他手裡看的,原來是一些剛剛寫出來的書稿。有的紙頁上,甚至還沾著新鮮的血跡。那是李明棣的血。那人看完後,摘下平光眼鏡,放在桌上。
  
  然後殷逢看到了殷塵,站在那個人身後,說了句什麼,笑著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殷逢聽到那人模糊的嗓音,那嗓音越來那麼熟悉,比世上任何一個人,都要熟悉。
  
  那人說:「……在我沉睡的時候,就好好教訓他……完全不記得自己幹過什麼,還自以為是抵抗住心中慾望的正義英雄,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嗎……其實我早就身在其中了……」
  
  他又看到了曾經身為尤英俊時,就看到過的畫面,一隻手,那個人的手,握著筆,在一張紙上打叉,說道:「他們都不該活在這個世上。包括你,包括我,殷逢。因為我們都是……」
  
  殷塵在他身後哈哈大笑,兄弟倆同時轉頭,兩張面容,清晰可見。
  
  ……
  
  殷逢只感覺到腦袋如同炸裂般的疼痛,恍恍惚惚間,已不知身在何處。他一下子摔倒在地,耳邊是陳楓震驚的聲音:「殷老師!殷老師!你怎麼了!」他一隻手去攙殷逢,另一隻手,還拿槍指著李明棣,令他根本不敢動彈。
  
  陳楓卻看到,倒在地上的殷逢,慢慢爬了起來,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陳楓心裡咯噔一下,不知為何,有非常非常不詳的預感。
  
  而後殷逢手扶著床邊,站了起來,抬起頭,他的眼眶通紅,臉上掛著眼淚。他盯著床上的李明棣,突然間,面容變得十分扭曲,他一把掀開陳楓,撲了過去,雙手就扣住了李明棣的喉嚨。李明棣本就體虛,突逢驚變,根本無力反抗,雙腿徒勞地在床上瞪著,拚命想要扯開殷逢的雙手。可殷逢神色猙獰,臉色慘白,眼睛盯著李明棣,卻分明像透過他盯著別的地方,他彷彿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雙手卻越收越緊。
  
  只有李明棣,能聽到殷逢嘴裡以極低的聲音,含糊說道:「我不是……不是!不是真的!不會是真的!沒人可以毀了我,哪怕我自己,也不能!」
  
  陳楓被殷逢剛才那一下猛力,推倒在地,呆呆看著殷逢掐著李明棣的脖子。眼見李明棣進氣多出氣少了,陳楓就像被針猛地紮了一下,衝過去抱著殷逢的腰,將他往後拖:「殷老師你不能自己動手!不能在這裡!」可殷逢顯然情緒已經失控,轉身一腳踢開陳楓,再度死死掐住李明棣的脖子。
  
  陳楓摔倒在地,剛要掙扎爬起來,猛然就聽到身後的門被「哐當」一聲撞開,他駭然回頭,就看到許夢山和尤明許站在門口,全都望著殷逢,滿目震驚。陳楓心中大痛,一下子居然感覺爬不起來了,又看到他們倆身後,還跟著幾個人,正是塗鴉冠軍和小燕。
  
  是察覺了他和殷逢一前一後離開,都趕來了嗎?
  
  卻偏偏看到了這個!
  
  陳楓已經神智破散,許夢山卻看得眼睛都直了。他甚至閃過個念頭,自己是不是在做夢?親眼看到殷逢正在殺李明棣!
  
  許夢山原本今夜值班,和一個同事,守在李明棣門口。剛剛不過去上了個廁所,回來時就撞上了匆匆趕來的尤明許,身後跟著殷逢的幾個人。他心知有變,卻不敢相信是自己隱約想到的那樣,連忙跑了回來,就看到了這一幕……
  
  許夢山只感覺到眼眶一陣刺痛,心跳如雷,腦子裡一片空白,接下來他的動作完全就是下意識的。他猛地拔槍,瞄準殷逢,厲吼道:「殷逢!住手!馬上放開李明棣!否則我開槍了!」
  
  殷逢的身形這才猛地一頓。
  
  而尤明許看著這一幕,卻只覺得有些恍恍惚惚,如在夢中。
  
  也是在不久前,她突然口乾醒來,才發現身邊早已無人。她心中不安,起床尋找,才察覺殷逢今天穿的衣物都不在——他半夜出門了。
  
  尤明許立刻把全屋的人都叫起來,這才發現,陳楓也不在。並且,冠軍說,家裡少了兩支手槍,一支麻醉槍。
  
  殷逢和陳楓,想幹什麼?
  
  尤明許立刻打兩人的電話,卻都無人接聽。她心中越來越不安,既懷疑殷逢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又想他或許只是自己提前在佈置什麼,就像上次抓衛瀾一樣。可轉念一想又不對,兩人說好了要共同進退,他又怎麼會一聲招呼不打私自行動?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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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2
發表於 2019-8-17 00:11:41 |只看該作者
第311章 懲罰者(5)
  
  她不能就這麼乾等著。
  
  冠軍說他有辦法,幾分鐘時間,他就追蹤到了殷逢和陳楓的手機信號,一前一後,在某條路上,十分接近。
  
  於是尤明許當機立斷,帶著他們幾個趕了過去。
  
  只是,當殷逢和陳楓的信號停下不動,目的地也越來越明確,尤明許的眉頭卻越皺越深。當她抬頭,看見醫院的招牌時,心就像一葉彎舟,浮動在這遼闊無邊的夜色裡。你根本就看不清,前方,會是什麼等著你。
  
  直至此刻,尤明許才看清,那是什麼。
  
  陳楓被殷逢一腳踹開,癱坐在地,阻止不及;許夢山拔槍怒斥。她身後的幾人,不約而同詭異地沉默著。
  
  尤明許看著殷逢的背影,陡然一僵,手也慢慢鬆開。
  
  他手下的李明棣,就像一個被紮破的氣球,突然漏氣,大口大口粗啞地喘起了氣,奄奄一息。
  
  謀殺未遂。尤明許腦子裡閃過這四個字。
  
  在所有人沉默而晦澀的注視裡,殷逢慢慢地,慢慢地轉過身來。他就像是個瘋狂的暴徒,突然被驚醒;又像是個走投無路的孩子,緩緩抬起了低垂的頭。
  
  尤明許看到他的臉色蒼白無比,眼眶卻是紅的,臉上,流著兩行淚。
  
  尤明許不知道怎麼的,她的腦子裡明明什麼都來不及想,眼淚也唰地流了下來。
  
  殷逢的目光就像沒有焦距,滑過所有人,最後,卻停在她臉上。
  
  他只看著她。
  
  他的嗓音,沙啞得彷彿已經死去:「阿許,原來是我。」
  
  尤明許哽咽道:「什麼……是你?」
  
  他非常慘淡地笑了笑,那雙眼彷彿早已失去光澤:「懲罰者組織……是我創建的……」
  
  尤明許就像腦袋上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昏昏沉沉,只餘那驚濤駭浪般的痛楚。她張了張嘴,想出聲音,卻發現像是被什麼,堵在了喉嚨裡。她突然好像別人丟進了荒蕪一人的沙漠裡,而殷逢是她眼前所見唯一的綠色。此時,那片新綠,慢慢地染上灰暗眼色。
  
  尤明許的眼淚奪眶而出,她搖著頭,非常緩慢地搖著頭,她聽到自己碎片般的聲音:「我不信……不可能……不可能的……」
  
  殷逢又望了她一眼,眼裡盛滿淚水。
  
  可說完那句話,就像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他驟然閉眼,向後倒去。
  
  陳楓離他最近,一個箭步上前就抱住了。許夢山只看得目呲欲裂,吼道:「別動!尤姐,不准插手!」
  
  尤明許僵硬如石。
  
  卻只聽到陳楓重重地哼了一聲,像是要響應他的動靜,尤明許只感覺到後頸一痛,眼前瞬間黑,就失去了知覺。冠軍放下手,一把抱住她的身體,慢慢放平在地上。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塗鴉如同野獸般從許夢山背後撲出,扣住了他的身子,許夢山大急,轉身剛要反抗,卻被壓得死死不能動彈。陳楓抱著殷逢,在許夢山身後舉起麻醉槍,許夢山應聲軟倒在地。
  
  塗鴉臉色鐵青,走過來,蹲下,背起了殷逢。冠軍頭一次臉上一點笑意都沒有,看一眼地上的尤明許,露出不忍神色。小燕眼淚已經落下來,強忍著不出聲音。
  
  陳楓抹了一把臉上的淚,說:「走!」
  
  四人帶著殷逢,連護士和攝像頭都不再避開,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出了醫院,上車,徑直駛進夜色裡,從此失去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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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3
發表於 2019-8-17 00:11:53 |只看該作者
第312章 阿許(1)
  
  麓山分局,大會議室,燈火通明。
  
  黑壓壓的,已經坐了很多人。
  
  丁雄偉夾著個筆記本,滿臉寒霜,大步走向會議室,領導馬上就要到了。結果剛走到會議室門口,就看到個人站在牆邊,雙手插褲兜裡,看著遠方,那模樣,孤冷得像棵樹。
  
  看到丁雄偉,那人和他對視了幾秒鐘,才垂下眼眸。
  
  丁雄偉心裡嘆了口氣,又有些怒其不爭,輕咳一聲。
  
  尤明許立刻又抬頭看著他。
  
  師徒兩人的眉眼官司早打過無數次,丁雄偉看了眼會議室後門,尤明許會意,點了點頭,他就一臉肅然,大步走進會議室。
  
  尤明許低頭,無聲無息從後門走進去,在角落裡找了個位置坐下。旁邊有幾個同事見了,互相看看,都轉頭當沒看到。
  
  尤明許這才慢慢抬起頭,首先看到前排赫然坐著丁雄偉等幾位局裡領導,連段廳都來了,只見他面色不虞。他作為和殷逢關係匪淺的大師兄,來參加今天的會意,意味著什麼?
  
  尤明許的目光再往上抬,就看到了牆上掛著的金黃燦爛的警徽,中間的藍紅二色,就像一片湖水和陽光,刺得她的眼眶,微微發疼。
  
  會議開始了。
  
  許夢山今天也坐在最前面,他是那晚的目擊證人和執勤人。許夢山今天看起來也像個陌生人,臉上彷彿籠罩著十斤寒冰,他幾乎是平鋪直敘,不帶任何感情地稱述了那個晚上的事
  
  「……我上完廁所,趕回病房,遇到尤明許,和跟隨殷逢的幾個人。我看到韓磊同志,昏迷在病房門口,脖子上有麻醉槍痕跡。
  
  我立刻闖進病房,看到陳楓倒在地上,殷逢正在掐李明棣的脖子,李明棣命懸一線……
  
  殷逢停止動作,我遭受襲擊,中麻醉槍昏迷。醒來後,他們已經跑了。
  
  ……」
  
  緊接著,前方牆壁的液晶屏裡,開始播放幾段視頻監控錄像
  
  陳楓和殷逢一前一後來到病房。
  
  陳楓襲擊執勤員警,闖入病房。
  
  殷逢進入病房。
  
  而後換了個攝像角度,是位於病房外天花板上的一枚攝像頭拍攝的,儘管有一定距離,也只能拍到半個病房,和一些模糊的肢體衝突,但整個過程,幾乎一一印證了許夢山的話。
  
  然後,塗鴉背著昏迷的殷逢,一行人急匆匆從病房跑出,潛逃出去。
  
  ……
  
  即使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再看到那一幕一幕,尤明許的心頭,還能感覺到某種乾澀鈍痛。她垂眸,壓下隱隱的淚,腦子裡浮現的,卻是殷逢流著淚,看著她的樣子。
  
  她今天來參會,不是為了刺探什麼。
  
  昨天發生的事,她根本就不信。
  
  哪怕殷逢親口那麼說了……
  
  可昨晚,在她和許夢山趕來前,到底發生了什麼?有誰知道?
  
  殷逢當時那樣,是否有苦衷?
  
  甚至有可能,神智是否不清?中了別人的暗算?
  
  這麼一想,她的心又重新鮮活地跳動起來。
  
  雖然昨晚過後,殷逢再也沒有和她聯繫過,全城的員警都緊急出動在找他,也沒人摸到他們的半點蹤跡。
  
  他如果想藏匿,沒人可以找到。
  
  所以今天,尤明許不顧流言蜚語,不顧旁人的目光,又來參會了。她要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這一夜過後,對警方造成的影響是什麼?對懲罰者的影響……又是什麼?
  
  領導們經過短暫交流討論,很快有了結論。
  
  但是當尤明許聽到「通緝令」三個字時,心還是像斷了線的風箏,一頭往下栽去。
  
  宣佈這個決定的,是段廳長。他今天看起來,甚至老了幾歲,眉眼滄桑隱痛,沉聲說:「……不公開通緝,擴大到全省範圍,封鎖他的住處、辦公室各處,針對他展開全面調查……」
  
  尤明許在走廊的角落裡站了好一會兒,抽完了三支煙,這才回到辦公室。
  
  組裡的幾個同事都在,看她進來,交換個眼色,只留下許夢山,其他人都出去了。
  
  尤明許在許夢山跟前坐下,許夢山掏出煙,問:「來一支?」
  
  尤明許說:「剛才抽夠了。」
  
  許夢山「哦」了一聲,說:「你要是想哭,就哭,這裡沒別人,只有我。」
  
  尤明許看他一眼,很苦澀地一笑。兩人相對沉默了一會兒,尤明許用手按著臉。許夢山心裡難受死了,摟著她的肩膀。
  
  過了好一會兒,尤明許抹了把臉,深吸口氣,說:「說吧。」
  
  許夢山說:「手機給我。」
  
  尤明許把手機放到他跟前,許夢山一邊貼上監聽設備,一邊說:「你家所有的通訊設備、網路都會被監控。會有兩個員警,24小時守在你樓下。結案前你不可以履職,也不可以離開湘城。明白嗎?」
  
  尤明許答:「明白。」
  
  許夢山眼眶一紅,說:「別的沒什麼,你都懂。一旦他和你聯繫,立刻主動報告。」
  
  尤明許:「是。」
  
  尤明許起身離開,走到門口,許夢山叫住她,說:「尤姐,我昨晚吼你,讓你不准插手,不是懷疑你會徇私枉法。而是怕你不清楚情況,做了什麼,事後被追究責任。你當時什麼也不做最好。」
  
  尤明許什麼也沒說,走了。
  
  結果剛走到樓梯口,就看到丁雄偉送完幾個領導下樓,轉身。他的臉上還帶著一點非常淡的笑,笑意卻真正未達眼底。
  
  看到尤明許,他微微一怔,尤明許走向他,沉沉穩穩地說:「老丁,殷逢的事,拜託你了。我知道您一定會查得清清楚楚,我會在家裡等結果。」
  
  丁雄偉看著這得力弟子的樣子,心裡一痛,面上卻不露分毫,問:「夢山都和你叮囑清楚了?」
  
  「嗯。」
  
  「回去吧,好好睡一覺。一切有我們。」
  
  尤明許卻站著不動。
  
  丁雄偉嘆了口氣,說:「還有什麼事?」
  
  尤明許看著他的眼睛:「老丁,你信他嗎?」還有段廳長呢,其他人呢,他們信他嗎?
  
  丁雄偉沉默了一會兒,說:「信。一個人的品性、信念,不是靠一朝一夕看清的。而是我們這麼長時間的相處。他面對罪犯時的態度,他表達的一個又一個觀點,他協助我們懲凶緝惡的種種行為。
  
  可是尤明許,相比於直覺,我必須更相信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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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4
發表於 2019-8-17 00:12:06 |只看該作者
第313章 阿許(2)
  
  尤明許回到家,已是這天的晚上。
  
  她自己的家。
  
  上樓時,她一眼瞥見不遠處停著輛不起眼的轎車,車上兩個人影,沒半點動靜。他們約莫是怕她尷尬,安靜守著。她也不想和他們打招呼。
  
  尤明許已經很久沒回來住了。推開門,聞到灰塵積累的味道。而她手裡,只有個簡單的行李提袋。
  
  她把提袋丟在地上,倒在沙發裡,閉眼靠了好一會兒,起身去打掃衛生。
  
  房子整潔,面積不大,很快就草草收拾一通,她又看了眼殷逢那個空蕩蕩的房間,最後回到臥室,倒在床上。
  
  窗簾半掩,黯淡無光,一室清冷。
  
  她忽然就想,殷逢現在在幹什麼?他也在想她嗎?是否還在痛不欲生?貴州的事,他到底記起了多少?
  
  他應該已經很清楚,自己將會面臨什麼樣的麻煩。
  
  他會怎麼做?他將何去何從?
  
  他,真的是懲罰者的創建者嗎?
  
  殷逢,你是否真的看清了自己?
  
  你還看得見阿許嗎?
  
  那是山間的一幢屋子,處於湘城與株洲的邊界。因為前面一座山,就是旅遊風景區。這幢房子藏在這裡,有人入住,反而不引起旁人注意。
  
  屋子是全木修築的,像個結實的城堡,也像個牢籠。門口有一段鋪著防潮木板的路,連接著一片小池塘。周圍樹木茂密,雜草叢生。池塘裡新荷初長,如同有人掬了滿懷的綠意,送到房屋的主人跟前。
  
  這房子,是塗鴉剛回國時置辦的。那時候,他身上還背著事,但依然幻想著某天無債一身輕,來這世外桃源,像個野人似的過一輩子。後來坐了牢,又跟了殷逢,房子就丟在這裡。沒想到今天,卻用上了。
  
  從昨天半夜到今天,換車又換牌,換了無數交通工具,花錢請人分散員警注意力,篡改路上監控錄像……直至中午過後,他們才安安生生感到這裡。
  
  殷逢在逃亡的路上就醒了,一直沉默,也沒有阻止他們的行為。
  
  而從中午到現在,殷逢就一直坐在房間裡,沒有出來,更沒有和誰說過一個字。中飯陳楓端進去了,到飯後去取餐盒,發現根本沒動。陳楓也沒吭聲,退了出來。
  
  初夏的陽光,已有些烈了。
  
  幾個人坐在樹蔭下,各自發呆。
  
  冠軍已經完全平靜下來,甚至還嬉皮笑臉地,不時逗弄小燕一下。小燕心裡堆著塊巨大的石頭,根本不想理他,卻又招架不住,兩人沒多久又打起來。
  
  塗鴉悶悶地抽著煙,身體看起來像一座沉悶的山。這種時候,連冠軍都不敢惹他。
  
  陳楓也抽煙,身上的襯衫西褲早已皺巴巴,髒得不像樣子。他盯著水面後的遠方,眼裡陰沉沉的。
  
  聽到冠軍和小燕又在鬧,塗鴉心頭火氣,煙頭摔在地上,吼道:「夠了!當不存在就真的能不存在嗎?接下來我們到底要怎麼辦?殷老師怎麼辦?」
  
  大家都是一靜。
  
  冠軍最先冷冷道:「有什麼可氣惱的?殷老師是員警那邊的,我們就是員警那邊的。他是懲罰者,我們就是懲罰者。殺人而已,被殺而已。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陳楓罵道:「你閉嘴!殷老師怎麼可能是懲罰者?他帶著我們和員警,幹掉了多少懲罰者,還差點被親哥弄死!懲罰者組織,怎麼可能是他創建的?」
  
  冠軍幾乎是立刻說:「那你怎麼說,看見了他和蘇子懿,囚禁了李明棣?這件事,他不是也想不起來嗎?」
  
  陳楓痛苦地伸手抓著頭髮,他多希望自己根本沒看到那一幕。可是,就算他沒看到,還有什麼差別嗎?昨晚殷老師已經對李明棣動手,還親口承認……
  
  一直沉默的小燕,忽然開口:「如果他確實是懲罰者,只是自己忘記了呢?以為自己是正義的?」
  
  大家都沉默下來。
  
  小燕那白淨的臉緊緊繃著,接著說道:「有的時候,人如果經歷了很強烈的刺激,是會忘掉一些事的。譬如我……到現在也記不清,父母被殺那個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又做了什麼。如果殷老師只是忘了,殷塵他們就會逼不得已和殷老師對抗,甚至有可能……他們傷害殷老師,卻不致命,只是為了保護殷老師的身份呢?」
  
  幾個人聽得臉色一變,卻誰也說不出反駁的理由。
  
  塗鴉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低聲說:「你們明明都聽到了,他說自己就是懲罰者。」
  
  陳楓走進屋子,看到殷逢靠在張籐椅裡,望著窗外。他還穿著昨晚的衣服,一路沾了不少泥跡,而他恍然未覺,神色平靜。
  
  陳楓心頭髮酸,把又熱了一遍的飯菜,放到他面前,說:「殷老師,你得吃東西。」
  
  殷逢就跟沒聽到似的,也不知在想什麼。
  
  陳楓又說:「尤明許要是知道,會擔心的。」
  
  殷逢這才看他一眼,又看了眼食物,啞聲說:「放著吧,我待會兒會吃。」
  
  陳楓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或者也不需要他說什麼,他在殷逢身邊坐下,一起望著那扇兩尺見方的窗玻璃外,映著的樹枝和水面。
  
  「事到如今,你怎麼看?」殷逢開口。
  
  陳楓卻笑了笑,很清淡的表情:「剛才我們都商量好了,你去哪裡,我們就去哪裡。你是什麼,我們就是什麼。這就是我們的看法。」
  
  殷逢沉默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說:「好。」
  
  陳楓卻差點落下淚來,也不知是因為興奮、難受還是孤獨。
  
  可他沒有看到,當殷逢望著窗外時,那深邃如井的眼底,分明也有淚色,一閃而過。
  
  殷逢忽然笑了,一隻手背抵著唇角,很有平時冷酷肆意的模樣,他輕輕地問:「陳楓,三年前的那天,你真的看到了,我和蘇子懿、李明棣在一起?」
  
  陳楓垂眸不語。
  
  那就是默認了。
  
  殷逢緩緩地說:「一雙眼睛所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的?」
  
  陳楓心頭一震,不明白他的意思。
  
  殷逢卻不再解釋,話鋒一轉:「其實,嚴格的說,尤英俊並不是我的第二人格。他只是我現有人格的一部分。那個時候,我大腦受傷,兼之心理受創,但主要還是生理受傷的原因,令我失去神智,變得像孩子似的。醫學上有很多類似的案例。當我的腦傷恢復後,就痊癒了。他做過的事,我全都能想起來。只有等我醉酒時,神經系統受到麻痹,才會又露出那一面。如果尤英俊真的是我的第二人格,那麼他做的事,我永遠都無法主動意識到。我最多只能在潛意識裡,看到有關第二人格的一些記憶片段。」
  
  陳楓理解著他的話,驟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陳楓只覺得心頭駭然,難以置信卻又合情合理。
  
  殷逢的臉卻靜靜的,彷彿已沉浸在一片清冷的水潭裡。他說:「如果那些事真的是殷逢做的,就是他。這是唯一的解釋。」
  
  陳楓失聲道:「怎麼辦?我們怎麼辦?」
  
  殷逢閉上眼,彷彿終於感覺到困頓。他靠進椅背裡,啞著嗓子說:「去問問冠軍,有沒有辦法,繞過員警,聯繫上尤明許。」
  
  這幾天,尤明許一直在翻來覆去想那個晚上的事。在她到病房前,到底還發生了什麼?否則殷逢那麼沉得住氣的一個人,不可能情緒失控,要掐死李明棣。
  
  她的腦海裡總是浮現,殷逢最後望著她的模樣,絕望又痛苦。她恨不得現在就插翅飛到他身邊,看看他怎麼樣了,問問他到底為什麼?
  
  可他卻帶著他的人,消失了。
  
  尤明許並未就此消沉,她不可能這麼做。她又想辦法,把歷年來只要有可能與懲罰者有關的案子,都拿回家,仔細翻閱查找,希望能找到哪怕一絲線索。
  
  除了幹這個,白天她還出門跑步,做大強度的體力訓練。兩個負責看著她的員警,只是默默跟著,有時候還跑上來遞煙給她。
  
  到了夜裡,她終於無事可做,坐在空蕩蕩的家裡,才感覺到無處不在的寂寞。她只好拾起平板電腦看電視劇,看到夜深睏極,倒頭就睡。
  
  殷逢失蹤第三天。
  
  夜已經很深了,這個城市彷彿也寂靜下來,唯有黑沉沉的夜色,像是要從窗口撲進來。
  
  尤明許把平板電腦放在床上,人靠坐著,面無表情目不轉睛地看。
  
  突然間,螢幕黑掉了。
  
  她一怔,心裡罵道「屋漏偏逢連夜雨」,剛要拿起平板,就見螢幕上自動閃現什麼程式,像是飛快運行著,一秒鐘後,重新黑屏。
  
  然後,漆黑的近乎肅穆的螢幕上,慢慢浮現兩個白色的字:「阿許。」
  
  尤明許盯著這兩個字,突然間淚盈於睫,悲從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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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5
發表於 2019-8-17 00:12:18 |只看該作者
第314章 門徒(1)
  
  他說:「阿許。」
  
  尤明許強行把眼淚忍下去,下意識抬頭看了看周圍,想起既然有冠軍在,也許警方根本就沒察覺。
  
  即便察覺了,事無不可對人言,她該說什麼,還說什麼。
  
  螢幕下方,出現一個供打字的對話框,她輸入:「我在。」
  
  螢幕卻沉寂了一會兒。
  
  然後他說:「人人都判定我有罪,你呢?」
  
  尤明許回答:「也許吧。」
  
  他又靜了靜,說:「那你打算怎麼辦?」
  
  尤明許鼻子一陣酸,眼前也浮現水霧,字卻一個一個,緩慢清晰地打了出來:「尋找證據。要麼,給你洗清冤屈;要麼抓你,再等你。」
  
  他說:「要是等不到呢?」
  
  尤明許:「那就等不到吧。」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復:「好,說定了。」
  
  尤明許的眼睛已經看不清了,用手按著臉,淚水滴落在螢幕上。
  
  而那一頭,殷逢獨坐在冠軍安排的電腦前,如果此時有人看到,就會現這個多少年前似乎早已沒了淚水的男人,深深的眼眶裡,彷彿盛滿了整個星空下寂寞的水光。
  
  他再次輸入:「阿許,聽著。現在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我擁有第二人格。是他創建了懲罰者。我在記憶片段裡看到了,我們一直要找的那個人,是我。」
  
  尤明許已隱隱猜到了這個答案,她卻不知道要回復什麼好,最後只打了兩個字:「明白。」
  
  殷逢對著螢幕,卻慢慢地,露出個無聲的笑。他知道她已經明白了,她總是明白他的。哪怕是他身上的骯髒和黑暗。
  
  殷逢說:「如果最後真的證實是我,我會自殺。這樣,就兩清了。」
  
  尤明許用力捂住嘴,一時間看到自己的指尖,都在細細的顫抖。她一個字也打不出來了。
  
  可他還要說:「你以後,看到姓殷的,就繞道走吧。」
  
  ……如果你出事,我不會原諒你。我也不會自殺,我又不是為你活著的。但是,我從此不會再想起你,不會再見陳楓他們,不會再去別墅。我提都不會提起你。什麼犯罪心理學行為分析的結論,我再也不會聽。看到姓殷的我就繞道走。
  
  ……
  
  昔日的賭氣話語,恍惚還在耳邊。原來他記得那麼清楚。
  
  尤明許只回復了兩個字:「夠了。」
  
  他沉寂了一會兒,說:「對不起。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另一件,會令我自殺的事。」
  
  尤明許想要痛哭,卻不出聲音。她有千言萬語想要對他說,想要問他,卻什麼也打不出來。她想從第一天遇到殷逢起,他就是個混蛋,他就欠著她,現在還想永遠欠下去了。說好了喜歡又忘記;說好了再不招惹她,卻又抱著她說自己是偏執狂要她回來。
  
  說好了不准她再有別人,卻讓她從今往後遇到姓殷的就繞道走。
  
  尤明許慢慢打出一行字:「你是想要我的命嗎?」
  
  那頭的殷逢,轉過頭去,望著窗外。下頜的線條僵硬得像石雕。
  
  那寂靜的空氣,隔著螢幕,彷彿也在無聲蔓延。尤明許突然間彷彿失去了全部力氣,靜靜地問:「殷逢,這就是你和我的結果嗎?這就是我們的結局?」
  
  從西藏到貴州到湘城,從尤英俊到殷逢,從相離到相伴,我們一路越過了多少山,抓住了多少有罪的人,救了多少無辜的人。這就是我們的結局?你終究只是我生命裡的過客,你原來不會永永遠遠陪著你的阿許。
  
  殷逢過了好一陣子,才回復:「不,不是。我還不想認輸。」
  
  尤明許一愣,眼淚滾滾而下,卻又傻傻地笑了。她就知道,他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認輸。這大概已經是他心底最恐懼的結果,他對她說了出來。只是……不安在尤明許心中蔓延,即使不認輸,他們還能做什麼?如果真兇真的是他的第二人格。
  
  殷逢說:「我不相信。」
  
  尤明許:「不相信什麼?」
  
  他說:「我不相信這個靈魂早已墮落。不相信我早已生活在罪惡裡而不自知。不相信我一直以來承受的折磨和堅持,只是一場笑話。最重要的,我不相信,如果真的有一個『他』存在,我卻毫無抵抗就輸給了他。這不可能。」
  
  尤明許心頭一震,殷逢的話可以說,已經純粹是他的主觀意志和信念了,可她居然覺得相信,猶如漆黑的谷底,突然就窺見了一絲光,那光細而亮,狹長如月牙,卻讓人忍不住就要伸手,緊緊抓住,用它撕開黑夜與深谷,回到光明而清晰的世界裡。
  
  「你接著說!」尤明許甚至有些急切。
  
  那頭的殷逢,看著她的話語,也緩緩了。只是那笑意,依舊顯得蒼白沉寂。
  
  他說:「阿許,現在所有的人證物證,都指向我。包括陳楓的目擊,包括我腦子裡的記憶。可如果,這一切就是汙衊呢?
  
  你曾經對我說過一句話,很不講道理,可也很有道理——你說,如果某個假設,會把我們帶向我們根本不想看到的結局,那我們為什麼要去考慮它?如果一切真的是我的第二人格做的,一切就已結束,我的人生一敗塗地。
  
  所以我決定,不管理智和證據怎麼告訴我,我也要當這個假設不成立。
  
  陳楓雖然看到了,我和蘇子懿凌虐李明棣。我想起了自己和殷塵站在一起。但如果這些僅僅是表像,另有隱情呢?或者這就是他們想讓我們看到的、相信的。如果我根本就沒有第二人格,那麼真相到底是什麼?阿許,你願意按照這個假設,繼續陪我查下去嗎?」
  
  理性在說這種可能性也許很微小,感性卻迫不及待地要追隨。尤明許脫口而出:「願意!」
  
  殷逢看著這兩個字出現,心就像一片破敗的廢墟上,開出一朵小小的、紅得像火的花。
  
  他陷入沉默。
  
  那個晚上,當他聽到陳楓的指控,又窺見記憶中那個陌生的自己,它們突如其來,卻早有伏筆,順利成章。他的信念與理智,幾乎轟然崩塌、無法阻擋。巨大的憤怒和痛苦,一瞬間就要將他淹沒。
  
  紅著眼,卻看到了病床上的李明棣。
  
  這個看似無辜柔弱,卻令他厭惡至極的男人。
  
  一個聲音驟然在腦海裡說:
  
  殺了他,所有人證物證就會失效。
  
  殺了他,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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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6
發表於 2019-8-17 00:12:33 |只看該作者
第315章 門徒(2)
  
  這念頭是那麼瘋狂,卻像驟然降臨的黑暗裡,唯一的火光,照亮他的心。洶湧的憤怒和痛苦,挾使著他,將手扣上李明棣的脖子。他感受著李明棣的掙扎和生命力的逐漸流逝,異樣的快感和終於即將解脫的感覺,在心中無聲滋生。他明明站在原地,卻像一下子往後跌出了十幾米,即將跌入一個寂靜空曠的世界裡去。
  
  直至身後的嘈雜動靜和許夢山的喝止聲,令他猛然驚醒,再轉身,大錯已經鑄成,定局已在眼前。
  
  可是,有的地方,你的心如果曾經抵達過,它就永遠也不能真的離開。
  
  有的事,如果你終於做了,你也將永遠記得指間顫抖的感覺。
  
  這幾天的逃亡生涯,手下們的焦急和拚命,員警的追捕,路途的顛沛,既令殷逢心煩意亂,又令他感到從未有過的恥辱。他不發一言,任他們帶自己到哪裡去。可那個寂靜的念頭,竟然時不時自己鑽進腦子裡。以前它也曾經這麼纏過他,卻從沒像現在這麼頑固強韌,彷彿重獲新生。
  
  它說:就這樣吧,承認吧,屈服吧。既然已經做了,既然再也無法擺脫罪名,何必再扛下去。就像背了三十年的沉重枷鎖,終於要放下。你本是什麼樣的人,就該成為什麼樣的人。當你殺人時,當你放開自我的本性時,分明也感覺到久違的快樂和另一種自由。雖然這些感覺,伴隨著蝕骨的疼痛。
  
  只是如果,沒有尤明許。
  
  如果沒有,過去的那些日子。
  
  沒有塗鴉、小燕、冠軍、陳楓和老九,他們一心一意追隨他去證明正途。
  
  他也許真的會想要放棄。
  
  這些都是他的光。在那個晚上,差一點就從指間全部熄滅。靈魂在拷問他,是要輕鬆地跌入黑暗,還是要承受更大的折磨,從腳下埋滿屍骨的泥沼中,爬回溫暖明亮的人世間。
  
  其實他從未有過別的選擇。
  
  從未有過別的答案。
  
  殷逢的鼻子陣陣酸,心卻像是回到了那一個個寧靜的,亮著橘色燈光的夜裡,在和尤明許說話。只是與她這樣短暫的交談,甚至還只見文字不見面,卻令他奇異地恢復成原來那個人。那些邪念、那些被克制太久的慾望,在她面前,卻漸漸沉入冰涼的水底。
  
  他說:「我不會讓你為難。如果最後查證的結果,真兇依然是我的第二人格,我們其實也沒走什麼彎路,把他當成我們的對手,送到監獄或者死亡那裡去。」
  
  尤明許本來聽他假設第二人格不成立,心裡好受了些。可現在他又繞了回來,語氣還這麼沉靜無情,她忽然又感到陣陣刺骨的寒意,絲絲縷縷侵襲。
  
  原來他,也沒有什麼把握。
  
  尤明許說:「好,我明白了。」
  
  殷逢的手指停在鍵盤上方。
  
  平時兩個人總有說不完的廢話,如今卻總是無語凝噎。
  
  那頭的殷逢,定了定神,看著滿屏密密麻麻的聊天記錄,突然間,原本空蕩蕩的心,彷彿也被什麼無聲無息填滿了。他笑了,這一瞬間,英俊的臉上,深邃的眼,彷彿已恢復平日裡冷冽幽沉的光。
  
  他說:「我和阿許聯手了很多次,這一次,也會遇神殺神,遇魔殺魔。現在,你和我都被懲罰者摘出來,當成障礙掃平了。我想這正證實了我原來的假定——他們就要行動了。那不是培養幾顆種子,獵殺幾個罪犯那麼簡單。針對我的這步棋,他們埋了這麼久,都捨得犧牲掉。說明他們會有大動作。如果我是懲罰者的領,那會是一件可以徹底貫徹表達我的意志的事,一件可以影響很多人,甚至讓世人都知道懲罰者宗旨的事。這樣,他們的殊死一搏,才是無悔的,值得的。我想,他也一定是這麼想的。
  
  而且,這件事如果最後做成了,還可以栽到我頭上——我不是在逃嗎?而真正的懲罰者領,根本沒有現世。那麼他們的組織,就可以永續下去。再過些年,他又可以培養出新的懲罰者。」
  
  他語調平靜,尤明許卻聽得驚心動魄。她不得不承認,殷逢說得有道理。對方不惜犧牲掉蘇子懿和李明棣,等於是圖窮匕現。一定是要展開最後的反擊了。只是,就算能猜到對方的意圖,我在明,敵在暗。俗話說得好,有百日做賊的,卻沒有千日防賊的。天大地大,這城市的一千萬人口,都有可能成為懲罰者的目標。神仙也無法預知,他們的具體犯罪計劃,到底是什麼?
  
  想到這裡,尤明許的心突然一沉。殷逢今天找她,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必然已有了打算。
  
  她立刻問:「你打算怎麼做?」
  
  那頭的殷逢,沉默了半分鐘,才回復:「並不是沒有辦法,去探知他們的計劃。」
  
  尤明許說:「不行!我不同意!如果第二人格的存在,真的只是栽贓嫁禍,他們就更加不會相信你。甚至有可能你這麼做,也在他們的計劃中,把自己給賠進去!別忘了殷塵有多想毀了你!」
  
  殷逢靜默不語。
  
  尤明許的腦子急飛轉,如果想不出別的辦法,以殷逢狂傲的性子,又被懲罰者磋磨成現在這樣,真的有可能去做以身飼虎的事。偽裝也好,欺騙也好,他會冒極大的風險,去獲取懲罰者的信任。甚至有可能真的被打上懲罰者標籤,從此無罪也變得有罪,再也洗不掉了。他也許已經不在意。可她怎麼能看著他走向一條同歸於盡的路?
  
  那是她的殷逢。縱然他一身邪氣橫生,她也要拚死守著那顆分明乾乾淨淨的心,不要看著他染上淤泥和腥臭。
  
  可是現在,沒有任何線索,又要怎麼對付懲罰者的計劃呢?
  
  尤明許這個人,一旦被逼急了,反而膽氣橫生。她的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句話。那是她剛入行時,師父們常說的一個道理:別看有的時候,案件全無頭緒,根本無從下手。這時候呢,你就要回到源頭。往往事情在哪兒生,哪兒就藏著犯罪的根源。
  
  尤明許心中一動,勸道:「殷逢,你先不要急著去送死。我們先搞清楚,他們對你,到底是怎麼得手的?」
  
  那頭的殷逢靜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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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7
發表於 2019-8-17 00:12:46 |只看該作者
第316章 門徒(3)
  
  又聽尤明許繼續說道:「如果第二人格不成立,懲罰者的創建者另有其人。那麼現在的局面,他們是怎麼做到的?不管是陳楓看到的也好,你的記憶片段也好,既然是偽造的,就應該有漏洞。他們到底是什麼時候,對你們做了手腳?」
  
  這個問題,殷逢當然反覆思考過。
  
  第一種可能,他腦子中的記憶,是被人提前植入的。但是,以現在的腦科技術,根本無法做到。而且他做過這麼多次腦科檢查,也沒現過什麼異樣。
  
  第二種可能,催眠。但心理學上真正的催眠,和電視劇裡的扯淡,完全是兩碼事。沒人能對他打個響指,就讓他被驅使——那樣是魔術。當然,真正的催眠大師不是沒有,可就算懲罰者弄了個過來,對方如果不能近他的身,如果不能獲得他的信任,是不可能做到的。所以,這一條道理上也是行不通的。
  
  第三種可能,就是他剛才對尤明許說的,那些事確實發生了,他和陳楓看到的都是真的,只是另有隱情。但說實在的,他真的想不出,還能有什麼原因,讓他能和殷塵並肩,還和蘇子懿那個女人狼狽為奸。除非他擁有第二人格,根本找不到別的合理解釋。
  
  這也是為什麼他今天一來,就開門見山,對尤明許說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自己擁有第二人格。
  
  邏輯早已不通,只是他還不肯認輸而已。
  
  然而尤明許的另一句話,卻令殷逢心中微動。
  
  她問:他們到底是什麼時候,對你們做了手腳?
  
  「你的意思是?」殷逢問。
  
  尤明許答道:「我不知道,也不懂,你們心理學,或者神經學上,有沒有可能做到讓人信假為真。但既然我們要堅持『沒有第二人格』這個假設,那相應的,就要假設他們就是做到了這一點。
  
  沒有人真的可以做到天衣無縫。在我們刑警眼裡,只要做了,就一定會留下痕跡線索。你仔細想想,最近你的身邊,還有三年前陳楓看到你和蘇子懿的那個夜晚,有沒有發生什麼不同尋常的事?有可能,只是很不起眼的細節,真相往往藏在細節裡。你一定要仔細回想一下,也許,只有你能覺,只有你能推翻他們。」
  
  在我們刑警眼裡,只要做了,就一定會留下痕跡線索。
  
  既然是偽造的,就一定會有漏洞。
  
  有沒有發生什麼不同尋常的事?
  
  只是很不起眼的細節。
  
  ……
  
  其實殷逢一直是個很注意細節的人。
  
  但更多的,他在意的,是人的行為細節,而不是刑警們在意的物證和常理邏輯。
  
  所以,在追捕學徒殺手時,他會得出殺手樂於在網路對罪案表言論的「行為預測」,近乎天馬行空,卻不會太在意常規邏輯。常規邏輯也得不出這個結論。
  
  而且,那夜發生的事,對他的精神衝擊實在太大。他一想起,情緒就難以平靜,他會一下子就被帶入陳楓所描述的,或者自己所看到的情景裡去。
  
  此時尤明許的話,完全的刑警思維,卻和他是相似而不同的思維,他的腦子裡「嚓」的一聲,就像有一支小火柴,亮起了一束微弱的光。而原來他身在其中,周圍都是迷霧,卻隱隱彷彿看到一些藏於其中的黑色、纖細的脈絡,一閃而過。
  
  直覺告訴他,分明還遺漏了什麼。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他們不可能毫無痕跡地對他下手。
  
  細節。
  
  異常的細節。
  
  ……
  
  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一門心思認定懲罰者存在另一個創建者,並且認定那是個自己感到非常熟悉的男人的?
  
  陳楓的目擊,是三年前的事。他當時是怎麼描述的?還說了哪些細節?
  
  警局的辦公室……厚厚的卷宗……牆上的掛鐘……有人抬頭時,眉眼洩露些許笑意……樓道裡的腳步聲和說話聲……
  
  醫院……拐角……那眼熟的黑影……空無一人的儲物間……憑空消失……
  
  晚宴之後……下雪的湖邊……他走進密室……陳楓的尾隨……地上的李明棣……似曾相識的皮鞭……陳楓走到樓梯……蘇子懿轉身……白色襯衣、眼鏡……黑色綢緞短裙……
  
  那些畫面,一幕幕仔仔細細閃過殷逢的腦海。漸漸地,迷霧散去。而那些黑色的、狹長的紋路,逐漸變得清晰可見。而那一道火柴的光,越來越亮,越來越亮,把每個場景裡,不合理的細節,都串了起來。最後那些紋路分明交織成嶙峋凸起的脈絡,赫然就在眼前!
  
  殷逢坐在電腦前,卻如同驟然跌落寒冷冰窖裡,心也開始激烈的跳動著。
  
  如果他執意堅持沒有第二人格的假設。
  
  那麼,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答案。
  
  剩下的那個人,即使再不可思議,也是懲罰者,真正的創建者和靈魂所在。
  
  他沉默太久,尤明許的心跳,也不受控制地加。
  
  她問:「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
  
  豈止是想到了什麼。越是不合理的事,越窄的、幾乎就像一條縫隙的路,一旦走過去了,就會得到最不可思議的精準答案。
  
  殷逢連喉嚨都開始澀,緩緩輸入:「阿許,謝謝你。我想我不用去送死了。」
  
  尤明許:「什麼?」
  
  「我已經知道,懲罰者組織的創建者是誰了。」
  
  尤明許渾身一震。今天她的感覺就像坐過山車,剛剛才減像是要到一段平緩卻看不到目標的下坡了,他卻突然又將她高高拋向天空了。
  
  「誰?」
  
  「我也知道,那個人是怎麼做到這一切的了。」
  
  他在屏幕上,打出了一個名字。
  
  尤明許的眼睛驟然睜大。
  
  殷逢的臉上,卻已滿是寒霜。打出那個名字,他閉了一會兒眼,才睜開,喊道:「冠軍!」
  
  冠軍推門而入,瞥一眼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氣都不出來了:「殷老師,不是我說你,你當網戀呢?還沒說完?警察也不是吃素的,我都快要藏不住了。」
  
  卻撞見殷逢滿目寒光,彷彿浸在冰水裡,看得冠軍心頭一晃。他心想臥槽倆口子就是倆口子,剛才還半死不活的殷老師,和尤明許聊了幾句,怎麼就又滿血復活了?這麼大的坎兒,兩人居然也要跨過去了?
  
  然而,他聽到殷逢說:「給我盯著一個人。從現在開始,那個人說的每一句話,見的每個人,做了什麼,去了什麼地方,我都要知道。那個人現在全無察覺,又要隱藏身份,一定不會設防。
  
  這個人即將帶領懲罰者們,實施最後的犯罪計劃。盯著這個人,就等於扼住了懲罰者們的喉嚨。輪到我報仇雪恨了,這一次,我要讓他們有去無回,把懲罰者組織連根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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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8
發表於 2019-8-17 00:12:56 |只看該作者
第317章 結局篇(1)

  清風拂面,月朗星稀。
  
  這是一座老房子,院子不大,獨門獨戶。在這個城市裏的位置,不遠不近,周圍稀疏有幾戶鄰居。
  
  院子裏有一棵上了年頭的老槐樹,密密的樹蔭遮著黑瓦白牆,庭院乾淨。路燈下,枝葉的影子在牆上搖晃,透光窗,可以看到屋子深處,依稀有盞燈光。
  
  所以你若是站在屋子門口,會有幾分歲月靜好的錯覺。
  
  車隊在距離房子一段距離就停下了,人們四散開,頃刻就沒入夜色裏。尤明許和殷逢也下了車,慢慢走向那座房子。
  
  尤明許說:「真的不用我陪你進去?」
  
  殷逢:「我想和她單獨談談。」
  
  尤明許又看了他兩眼,比一些天前,削瘦不少。那雙眼沉沉的,看不清喜怒。曾經一度,她覺得他整個人熱乎了不少。可此時,他又像變回了最初那個殷逢,冷峻而不可接近。
  
  兩人走到了院門口。
  
  尤明許解下手槍,遞給他。他接過,說:「她不會對我做什麼的。她並不想殺我。」
  
  尤明許說:「我不管你們玄來玄去。一旦情況不對,我會衝進來抓人。」
  
  「嗯。」
  
  殷逢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臉,轉身推開院子柵欄,走了進去。
  
  他走到房子門口,也不敲門,直接開鎖,推門而入。
  
  門在他身後虛掩上。
  
  尤明許凝望不語。
  
  自從那天,兩人在網絡上取得聯系後。足足有四天時間,他又銷聲匿跡。
  
  直至昨天下午,他突然出現在她家樓下,驚呆了值守的員警。當她跑下樓時, 他正被他們帶上手銬,抬頭衝她微微笑著,而後一揚手裏的東西,說:「帶我去見丁雄偉,這是證據。」
  
  一夜之間,乾坤扭轉,化險為夷。
  
  而在他的執意堅持下,今天的抓捕行動裡,就多了他這個孤獨前行的背影。
  
  尤明許突然想,這傢伙成長到今日這樣子,真的很不容易。
  
  現在,他又要多失去一樣東西了。
  
  許夢山小跑過來。
  
  尤明許:「都安排好了?」
  
  許夢山神色凝重:「好了!人都埋伏好了,網絡切斷,手機信號切斷。一隻蒼蠅也飛不出來。殷老師進去……真沒事?」
  
  尤明許:「他說沒事,我信他。再說有咱們盯著,隨時能把這屋子給掀了。」
  
  許夢山笑了:「好。」又往兩人身後望瞭望,語氣含糊:「……還在車上呢?」
  
  尤明許答:「在。」
  
  其實范淑華隱約聽到了動靜,但她正在看一本書,不想分心。而且她確確實實是沒想到。
  
  直至腳步聲傳來。
  
  有人不請自入,腳步沉穩。而當她抬頭,看到窗外隱約有光線掠過。
  
  范淑華耳中的時間,彷彿有片刻的凝滯。
  
  然後她低頭繼續看書。
  
  那人走到了桌前,自顧自在對面坐下,輕喚了一聲:「老師。」
  
  范淑華慢慢地歎了口氣,放下書。
  
  在殷逢眼裡,導師看起來和以前沒什麼差別。深夜,孤燈,一本書,一杯茶。 白色襯衣,眼角細緻的皺紋。那是一種沉澱在書海裡的寧靜氣質。所以此刻,哪怕兩人對視,導師的眼睛裡,也沒有絲毫慌亂,甚至有了一分如往日般慈祥的笑意。
  
  「什麼時候猜出來的?」她問。
  
  殷逢答:「逃亡第三天的晚上。後來收集證據,又花了點時間。」
  
  范淑華露出驚訝神色:「比我想像的快多了。」又皺眉說:「只要再晚一天,過了今天晚上,我要做的事情,其實就做完了。」
  
  殷逢說:「你做不完了。」
  
  兩人都安靜了幾秒鐘。殷逢說:「不是單靠我自己。您算得挺準的,那天晚上之後,我差點就信了有第二人格。您是知道我的,呵……我們都是站在深淵邊上的人,一旦觸到這個心裏的禁區,就容易被情緒左右,看不清真相,也不夠自信。身上要是本來就插了把刀,碰一下就會疼的。而且您設置的邏輯也是完整合理的。」
  
  「那為什麼……」
  
  殷逢微笑:「您算準了我,卻沒算準尤明許。她……是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子,天塌下來都要維護我。是她提醒了我,還是用的老刑警的那套邏輯。她說事情在哪裏發生,哪裡就藏著最隱秘的根源。而且往往就藏在不起眼的細節裡。您看,那些細節,就算是您,也不可能抹平的。結果我就像個做夢的人,一下子被驚醒,看到了真相。」
  
  范淑華恍然:「她呀……哎,這些刑警,還真是勇氣可嘉。」不知想起了什麼,神色一怔。
  
  殷逢的雙手放在膝蓋上,神色顯得特別平和,依然是平日見師長的模樣。許多與他倆有關的往事,交織成某種沉甸甸的感覺,凝在心頭。他想起了第一次上范教授的大課,這位聲名顯赫的心理學導師,站在講臺上,侃侃而談、溫文爾雅,渾身上下都閃著睿智的光芒。而不像此時此刻,她已隱約露出某種冷酷怪戾的氣質。
  
  還有很多次,他們討論心理學專業問題,范淑華有沒有流露出對於善惡的偏好?應該是沒有的。她非常謹慎,滴水不漏。不然也不至於這麼多年過去,都沒人知道懲罰者組織還有一個「她」的存在。但,是否就在師徒倆那一次次的答疑、解惑、碰撞過程中,她完成了對他的觀察,和選擇?
  
  後來,殷逢博士畢業,他也選擇了一些人,收留他們,改造他們。並不刻意隱瞞,有心人都能知道。再後來,他就察覺到身邊有一雙眼睛存在,跟隨著、窺探著,無處不在。可他怎麼查也查不出來,有時都被逼得近乎狂躁。那是毒蛇的眼睛,陰暗滲骨。
  
  原來那雙眼睛的主人,是她。
  
  殷逢望著她在黑夜中也不減清亮的眼睛。
  
  他問:「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陳楓三年前參加校慶嗎?」
  
  范淑華露出贊許表情,說:「還要再早一點。」
  
  殷逢點頭:「那時候陳楓到我身邊時間不長,利用校慶的機會,催眠一個心理扭曲的他,對您來說,輕而易舉。所以他才會看到我和蘇子懿在一起,看到我囚禁凌虐李明棣。也許您還給他看了真正的凌虐視頻,看到了那個密室,讓他相信,那是真的。難道從那時候起,您就開始計劃讓我做替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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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9
發表於 2019-8-17 00:13:07 |只看該作者
第318章 結局篇(2)

  范淑華笑了一下說:「沒人能預料到三年後能發生什麼,但在你身邊埋一個不定時炸彈,一定是件有趣的事。」
  
  盡管她的語調還很溫和,殷逢卻感覺到眼前的人,越來越陌生。
  
  「哦?那利用丁雄偉呢?也是因為有趣?」殷逢笑了笑,「他對你,似乎癡心一片。」
  
  范淑華臉色平靜:「談不上利用,我恰好去警局拜訪他,他恰好因為二十年前的案件我是畫像者想要詢問,而你恰好獨自在隔壁而已。」
  
  殷逢問:「催眠我費不費勁?」
  
  范淑華微笑:「很容易。我瞭解你,你的心裡,慾望太強了。」
  
  殷逢沉默了一會兒。那個午後,他隻身去警局查閱20年前的案件資料,有關那段時間的記憶,丁雄偉提及有客來訪時的笑容,走廊裡的腳步聲,牆上的時鐘,不知不覺推移的時間……
  
  「在醫院的那個晚上。」殷逢說,「如果我沒有追著陳楓出來,你們的計劃豈不是落空了?」
  
  范淑華答:「不會落空。你如果不去,陳楓就能順利殺死李明棣,你照樣脫不了干系。我也可以找別的機會再對你催眠一次。讓人驚喜的是,你去了,讓我完成了對你的記憶和身份塑造。一切水到渠成順理成章!真是個好孩子。」
  
  「所以走廊裏引我過去那個人是你?」殷逢說,「其實你在那個角落的房間裡,已經對我催眠了。」
  
  殷逢腦海裡浮現那個晚上的某個細節:他追著那個眼熟的身影,到了走廊拐角,卻空無一人。打開儲物間的門,卻只見一片漆黑。就是那時。
  
  「是的。」
  
  窗外閃爍的燈光,越來越密,腳步聲也越來越明顯。有很多人,正在侵入這座房子。可屋內的兩人,彷彿都沒聽到。
  
  「為什麼,老師?」殷逢問,「為什麼你相信『諸善已死、諸惡奉行』?懲罰者們所做的事,難道您看不到?他們肆意妄為,獵殺逃犯。他們有什麼資格這麼做?不僅如此,他們還培養罪犯,培養懲罰者。這些培養的背後,是無辜的人命。這樣的『懲惡』,早已扭曲。惡中反而生出了更多的惡。難道您看不到嗎?為什麼還要一意孤行?」
  
  面對殷逢冰冷的質問,范淑華卻顯得很沉靜,她說:「一種新的理念、新的社會生存方式的推行,本來就是要付出代價的。生存還是死去,並不重要。探究真理,才是最重要的。」
  
  殷逢搖頭:「不,生命本身,才是最重要的。」
  
  范淑華突然哈哈大笑,從殷逢走進房間開始,頭一次露出這樣強烈的情緒,她邊笑邊說:「我聽到了什麼?一個天生心理病態的孩子,告誡我生命本身,才是最重要的。你不是對很多事很多人都沒有感覺嗎?你不是看到再殘忍的兇案現場都心無波瀾嗎?現在你想幹什麼,成為善的教父嗎?可惜善只會令人懦弱,惡才能保護我們。」
  
  「可我還在嘗試去愛人!」殷逢斷然說道,「也有人願意愛我。老師,你呢?你這個生命,曾經經歷了什麼?你口口聲聲說信仰,說真理。可你眼中的真理,從何而來?人的心理總是有成因的,這麼簡單的道理不用我提醒。那麼您這個生命,曾經遭受過什麼?才讓您認定了生命不再重要?您說我的心中充滿慾望,難道您不是?您是那麼迫切地想要證明所謂真理,因為您這個生命,原本的信念已經被毀掉了吧?」
  
  范淑華冷冷地望著他。
  
  原本平靜如冰封的臉,終於出現一絲龜裂的表情。
  
  她是不信他的話的。他是她的弟子,所學都是她教授,難道還來訓導她?這麼多年過去了,幼年的事早已如同宇宙中的塵埃般遙遠,在她心裡掀不起半點波瀾。她也自認早已痊癒,早已克服,他以為她是心理學一年級生嗎?她的信仰還源於童年的傷害?
  
  可是,當殷逢這樣質問時,她第一時間還是想起了那些事。母親的痛哭和懦弱,陌生人的拐帶,父親的冷漠。滿地的屍身,滿地的鮮血。其實每次想起,還是會有奇怪的感覺。她那時候只有兩三歲吧,事都記不全,當時的事也全無印象。反倒隨著年歲漸長,5歲、6歲、10歲……那個孩子,傻傻站在血泊中的一幕,甚至屍體的形狀,母親胸口的血洞,父親猙獰著死去的臉,都越來越清晰地出現在記憶裏。到後來,她甚至分不清,那到底是源於記憶,還是她的想像添加。
  
  ……
  
  「夠了。」范淑華說,臉色是殷逢從未見過的陰沉,「他們快要進來抓人了吧? 看來你收集到足夠的證據了。是丁雄偉讓你來的?」
  
  殷逢答:「我提出要來,他沒有反對。證據確實如您所見,那三次關鍵的催眠,我們都找到了監控視頻,您在犯罪現場出現過。這幾天,我還讓人監控了您的通話,錄下了您和殷塵的電話內容。」
  
  范淑華露出一絲笑:「謀定而後動,有我的風範。你要是肯加入懲罰者,我又何必退而求其次找殷塵?又還能有那些員警什麼事?」
  
  殷逢歎息:「您還是執迷不悟。」
  
  范淑華笑笑。她轉頭望向窗外,透過那些光和黑暗,似乎望著另一個地方。
  
  殷逢說:「那邊應該已經動手了。」
  
  范淑華的眼裡泛起淚光:「他們,可惜了。」
  
  兩人身後,腳步聲越來越近,已經有人來到了書房門口。
  
  殷逢站起來,深深鞠了個躬,說:「老師,您真的錯了。」
  
  范淑華恍若未聞。
  
  殷逢轉身離去,看到門口站著那人,破天荒拍了拍那人的肩。那人沉默如山。
  
  猛然間,范淑華一把拉開抽屜,取出個東西就往嘴裏扔去。說時遲那時快,門口的丁雄偉撲過來,千鈞一髮之際,抓住她的手,又捏住她的下頜。丁雄偉怒目而視,一把拍掉范淑華手裏的東西,范淑華臉色蒼白,說:「老丁,給我留點臉。」
  
  丁雄偉深吸口氣,摸出手銬,給她拷上,說:「范淑華,你被捕了。」
  
  許多員警跑進屋子,殷逢獨自走出來。
  
  尤明許站在院子門口。
  
  他走過去,不管不顧把她抱進懷裡,如同一座寒夜裏的山,朝她傾壓下來。
  
  尤明許問:「很不好受?」
  
  殷逢「呵呵」笑:「有點。我一直把她視為長輩,她給我的感覺……溫暖、有力量,像你。我從沒見過她這麼扭曲的樣子。」
  
  尤明許說:「你還有我,你還有很多。」
  
  殷逢擡眸看她,暗光浮動。
  
  「我還有你,我還有很多。」他慢慢重複她的話,手臂收得很緊,讓尤明許都有些難受了。
  
  許夢山和另一名員警,押著范淑華走出來。眾目睽睽之下,她低著頭,沒有看任何人,上了一輛警車。
  
  丁雄偉站在屋子門口望著。
  
  這時,一名員警跑到門口,說:「發現了一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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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0
發表於 2019-8-17 00:13:19 |只看該作者
第319章 結局篇(3)

  這是房子裡的一個小房間,范淑華並未對此做什麼掩飾。
  
  有一排書架,放了些書。還有一排白色矮木架,有點類似書店的陳列架。每一格上,都貼著個人名,放了個黑色軟皮筆記本。有的筆記本很舊了,有的還有八九 成新。黑白分明,有些醒目。
  
  開頭幾個格子上的幾個人名,尤明許不認得,但很快就看到了熟人:
  
  顧天成、向榮、陳昭辭、李明棣、李必冉、明韜……
  
  每個人,一個黑色軟皮本。
  
  尤明許和殷逢各拿起一本翻看。
  
  裡頭全是手寫字,殷逢說:「是范淑華的字。」尤明許翻的是顧天成那本,暗吃一驚。裡面非常詳細地記錄了顧天成的生平,從出生年月、出生地、父母情況,家族有無遺傳病史和犯罪史記起。
  
  也包括了顧天成從小到大的成長經歷,學習成績、師長評價,獲得的榮譽和處罰。還有幾次暴力打架和嚴重犯錯的經歷。
  
  范淑華在這之後,寫了滿滿幾頁紙的人格特徵和心理分析結論。
  
  再之後,就是顧天成每一次作案的詳細記錄。包括他是如何挑選目標、跟蹤目標,現場特徵,殺人手段,屍體處理。還有范淑華對每一起案子的效果,與顧天成心理需求匹配度的分析……語句非常冷靜客觀,仿佛不是在描述殺人,而是在記錄觀察結果。
  
  這麼翻了幾本,尤明許一陣膽寒。
  
  原來每一個懲罰者,不過是一個被寫就的本子。
  
  殷逢的臉色亦越發沉涼。
  
  他說:「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善惡之爭。人性何時是幾句話,一個觀念可以概述的?懲罰者這個組織的真相是,創建者早就面目全非了。打著尋求真理、明辨真理的旗幟,連她自己都相信,也讓那些陷入絕境的追隨者們相信。其實,那不過是他們最後能抓住的一根稻草。但那根稻草,也是假的。根本的問題,在她心裡,也在他們心裡。
  
  她和顧天成,和明韜、陳昭辭……和我們見過的每一個精神病態,沒有什麼不同。通過控制他們去犯罪、去殺人,她獲得強烈的滿足。這些筆記本,就是證據。
  
  但她太聰明,太有知識,太懂犯罪心理。她無法忍受自己和他們一樣,所以,才豎起『諸善已死,諸惡奉行』這杆大旗,讓自己相信,自己不是病態的犯罪者,而是拯救者。她活在一個氣泡一樣,顏色明亮的黑暗謊言裡。」
  
  尤明許笑了笑說:「照你這麼說,懲罰者組織,其實什麼都不是。可還是把我們折騰得夠嗆啊。」
  
  殷逢也露出微笑:「這本來就是所有罪惡的真面目。看著張牙舞爪,血腥殘忍,可是挑破那一層皮,裡頭住著的都是怯懦卑微的靈魂。」
  
  他的手指繼續滑過木架,倒數第二格,是空的,貼人名的位置,有被人撕掉的痕跡。兩人對視一眼。
  
  少了一本。
  
  而最後一格,貼的不是人名,而是地名——「電視臺」。
  
  殷逢取下這本,尤明許和他一起翻看。裡面記錄了一起非常詳細的犯罪計畫。放在這個位置,就意味著這是范淑華和懲罰者們的終極犯罪企圖。
  
  兩人抬頭,望著窗外,某個方向。
  
  有關懲罰者的一切,今夜終於要畫上句號了。
  
  ——
  
  早在殷逢成為替罪羊時,就已經斷定,終極懲罰計畫,即將到來。
  
  監聽到范淑華和殷塵的通話記錄後,殷逢就已初步掌握了他們的計畫。
  
  所以今晚,與對范淑華的抓捕計畫同時展開的,還有對「電視臺」的全面收網。   

  而拿到那個黑色軟皮本,對於警方來說,更是如虎添翼。
  
  湘城電視臺位於湘江之畔,是一座極恢弘的大廈,在夜色裡燈光熠熠。
  
  此時,大廈門口,人流如梭。
  
  將有200名觀眾,進入大廈,參加某個綜藝節目的錄製。他們手持門票,列隊安檢,歡聲笑語,氣氛熱鬧輕鬆。
  
  大廈周邊,停著許多輛車,一片寂靜。
  
  觀眾們到得差不多了。幾個保安過來安檢通道處換班。
  
  其中有兩個被換下的保安,徑直往大廈走去。兩人目不斜視,彷彿與周遭的熱鬧無關,也毫不引人注意。
  
  兩人搭乘電梯,上到50層。這裡是今晚即將錄製節目的演播廳。
  
  觀眾們走出電梯,正在往演播廳裡湧。兩人走向一側步行樓梯,拉開防火門, 閃身進去。
  
  今晚,兩人值守的位置,就在這裡。
  
  誰料到防火門剛才兩人身後合攏,原本陰暗寂靜的樓梯上下,突然跳出一堆人。兩人大吃一驚,轉身想跑,可防火門就像被電焊住紋絲不動。
  
  眨眼間,那些人已撲了上來,動作粗暴又兇悍。兩人就像被丟進魚簍裡的蝦,只能原地蹦躂。很快,他們的手、腿、後背、脖子,全都被人壓制住,動彈不得。有人冷冷在耳邊說:「你們被捕了!」
  
  與此同時。
  
  一樓大廳。
  
  一部正在上升的電梯裡。
  
  50層演播廳外的步行通道裡。
  
  觀眾們熱切交談,興高采烈。可是,人群裡,總有那麼一兩個人,身材精壯結實,衣著普通不起眼,戴著鴨舌帽,不與任何人交談,渾身氣質肅冷。
  
  而周圍的觀眾們,似乎根本沒注意到他。
  
  有那麼一瞬間,那人或許心生奇異的危機感,緩緩抬頭。卻看到周圍男男女女、高矮胖瘦,實在沒什麼異樣。
  
  於是他重新低下了頭。
  
  幾個地點,不同人群,同時發動!
  
  那些人不知何時就移動到目標的身邊,將他和普通觀眾遠遠隔離開。甚至一整個電梯裡,就沒有一個普通觀眾。有人輕咳一聲,目標猛然抬頭——
  
  晚了!
  
  員警們就像一群惡虎,猛撲過來,兩秒鐘就將人摁倒在地。
  
  「你被捕了!」
  
  演播廳後臺,控制室。
  
  中年導演坐在轉播螢幕後,抽著煙,臉色沉肅。面前的煙灰缸裡,已經滿了。
  
  年輕的女助理導演,站在他身後,目不轉睛望著那一個個攝像機傳來的畫面。
  
  控制室的門突然被推開,兩個陌生男子走了進來,舉起手裡的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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