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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孟軒 - 【護妻大將軍】《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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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6 00:00:2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護妻大將軍 作者︰孟軒

難得善心大發的救了個姑娘,正想好人做到底將她送回家,
她卻說自己是將軍指腹為婚的青梅竹馬,不遠千里來尋夫,
可這位「未婚妻」未免太不專業,
明明她指名要找的人就是他,她卻壓根不認得他?!果真是個小騙子!
而他雖然不信她,卻對她口中那只能對「將軍」說的機密很感興趣,
所以決定偽裝身分接近她,伺機套她話!
沒想到,好奇心害慘一個將軍哪……
隨著與她相處的時間愈長,他不僅沒從她口中問出半點實情,
還總是敗在她水汪汪的無辜大眼下,不爭氣的軟了心,任她「予取予求」,
她俏皮活潑的個性、聰明伶俐的談吐更是讓他欣賞,忍不住動了心,
卻沒料到就在他也感受到她的心意、對她坦誠以告,兩人感情急速加溫之時,
敵國太子前來尋找失蹤太子妃,而那人竟然是她?!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非弄清楚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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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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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6 00:00:54 |只看該作者
第1章(1)

    「包子、包子,皮薄餡多的包子!」

    「熱騰騰、香噴噴,剛出爐的烙餅喲!」

    「大爺您好,今兒照舊是一碗炸醬面、兩碟小菜是嗎?沒問題,您坐您坐……」

    正值用膳時間,京城里這條開滿了食肆、餐館的街上也是熱鬧滾滾,再加上道路兩旁的小吃攤子,以及許多被菜肴香味及肚里饞蟲引得饑腸轆轆的食客們,更是把這條原本寬敞的道路給擠得水泄不通。

    眾人在各式美食之前物色著、猶豫著,考慮著今天要吃些什麼--酥油烙餅?三鮮餃子?還是什錦湯面?

    站在街角陰影處的赫連遠,臉上表情也和這些人同樣的苦惱,只不過他心里想的是--

    昨天他用調虎離山之計偷偷摸了幾個包子,咸粥攤子的老板看起來有點笨,這招應該對他也有用吧?但是咸粥熱騰騰、燙呼呼的,就算捧著碗大概也不容易跑。

    只不過其他店家幾乎都被他騙過了,一看見他靠近就拔菜刀、掄湯勺,彷佛恨不得用眼神將他就地正法似的,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機會……真是難辦。

    吃喝拉撒原是人類的本能,更別說一個處于成長期的十多歲男孩,長期的饑餓讓他顯得瘦骨嶙峋,雖然個子抽得比同齡的孩童高,卻讓他看起來更加瘦削,目標也明顯許多,無法像其他乞兒一般靈活蠢動。

    赫連遠苦惱的嘆了口氣,連同肚里傳來的響亮咕嚕聲,讓他身處熱鬧的街市之中卻倍感淒涼。

    「唉……」

    「唉……」

    彷佛和他相應和似的,在赫連遠那聲輕飄飄的無力嘆息之後,一聲柔軟的嬌嘆也在不遠處響起,引得他忍不住暫時拋開眼前對于食物的煩惱與誘惑,蹲在一旁餐館的窗下,凝神听著里頭傳來的說話聲。

    「小姐,怎麼不吃呢?您不是想吃這兒的蟹粉小更,還說買回家去的話就涼了,味道便不對了,硬是要上街來吃……哎呀!該不是這街上髒亂不潔,您哪兒不舒服……」

    上個街就倒胃口不舒服,還怪罪到街上不干淨?當這街上的人都死的啊?

    赫連遠一邊听一邊罵,肚子一餓火氣就大,看到這種好東西在面前卻哀聲嘆氣、挑三揀四不肯吃的家伙就更討厭,讓他還沒見到那位「小姐」就先對她嫌惡起來。

    「奶娘你別緊張,我沒事。」那個懨懨的嗓音接著響起,只是接著又嘆了口氣,「我很想吃的,只是今天的蟹粉小更不好,有點兒腥味……」

    「喝!」

    听見小姐那軟呼呼的委屈辯解,立刻燃起了奶娘心中的熊熊烈火,啪的一聲將筷子往桌上一拍,氣勢洶洶的就卷袖子起身去找小二理論,「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拿有腥味的東西伺候我家小姐?我家小姐金枝玉葉,吃壞了肚子你們賠得起嗎?去叫掌櫃的出來,大廚也拎著螃蟹一起給老娘出來……」

    這狂野的叫罵聲吸引了不少客人圍觀,連蹲在窗邊偷听的赫連遠也不禁起了好奇心,悄悄站起身往里頭望去。

    大部分的客人都在專心觀賞這出潑婦罵街,反而沒什麼人注意坐在窗邊那位金枝玉葉的小姐,以及窗外突然冒出來髒兮兮的半顆頭。

    赫連遠的目光先是在桌上那幾盤沒動過幾筷的菜盤上流連了好一會,然後才萬分不舍的移開視線,勉強看了看那個背對著自己、依然滔滔不絕數落著一排大男人的壯碩奶娘,最後則移向那位「小姐」。

    不看還好,一看他忍不住嚇了一跳!

    赫連遠一開始還以為,這千金小姐大概是家里嬌養了多年,吃喝慣了好東西,才會這麼挑剔麻煩,因此大概也是有個十多歲的年紀;沒想到在他眼前的,卻是個看起來不過七、八歲的娃兒,她同樣睜大一雙寶石般的璀璨眸子,彷佛是驚訝,但又含著讓他莫名其妙的喜色,一聲不吭的回盯著他,似乎在期待著什麼。

    這年紀的娃娃,身上搞不好還帶著點奶味,就知道嫌棄什麼腥味了?

    「有這種好東西吃還嫌東嫌西,我有個饅頭可以啃都要偷笑了呢……」

    懶得追究她的神情,他目光又回到蒸籠里那些精美細致的包子上頭,赫連遠忍不住喃喃抱怨著,肚子也配合的冒出一串咕嚕聲,力求將他的哀怨顯得更加生動。

    兩人隔得那麼近,赫連遠剛才都听得見她在窗內的一聲嘆氣,那麼現在他的喃喃自語和饑餓腹鳴,這位小小姐更是听得一清二楚。

    無意間听到他的低語,女孩原本因為驚喜而晶亮的眸中泛起一陣不解,像是不明白他為何會這麼說。

    「……包子冷了之後腥味更重,不好吃的。」

    赫連遠愣愣的看著她再度抬起頭望向自己,一臉認真的說道,好一會兒之後才反應過來是在對他說話,心里不禁怦咚跳了好大一下。

    「你--」

    不待這小姑娘說完,肚子里的饞蟲已經讓他搶先截了她的話,「你不吃的話給我。」他是乞丐,吃別人的殘羹剩菜也是很合理的。

    她又眨了眨眼,困惑更甚,「為什麼?」

    「我肚子餓。」

    「那就應該吃東西。」

    廢話。「對,所以你把包子給我,我就有東西吃了。」

    她似懂非懂,看看他的狼狽模樣,又看看包子,再次堅持,「這個冷了……」

    「我愛吃冷的。」其實只要是能吃的、吃得飽的他都愛。

    「怎麼會?」

    煩不煩啊她?「肚子餓了什麼都好吃!」

    見她還在猶豫,而前頭那奶娘的叫囂似乎也即將告一段落,赫連遠心里一急,趕緊改變策略,「這包子好不好吃都是你說的,我不信!」

    「是真的……」她呆呆的還想辯解,卻被他再度打斷。

    「不然這樣,你讓我試吃看看,看是不是真如你所說的一般難吃,如果真的不好吃,那我就去吃別的。」

    她想了想,好像也有道理,點了個頭之後正想將蒸籠往窗邊挪,卻見眼前閃過一道黑影,才兩個眨眼,剩下的幾個包子已經消失不見。

    她驚詫的轉頭望向那張沾著髒污的臉,原本瘦得凹陷的雙頰,此刻卻脹得鼓鼓的,好像青蛙一樣。

    「嗯……」赫連遠快速而貪婪的咀嚼吞咽著口中的食物,等到終于清出一點空隙之後,又將手中最後的包子遺族塞進嘴里,「嗯……我覺得……還不錯,是你口味太奇怪了。」

    這番得了便宜又賣乖的無賴評語讓她又是一呆,她直勾勾的盯著赫連遠不放,看著他的目光中除了驚訝與疑問,還有一點點他不怎麼明白的……旁徨,讓他也不禁有些心虛,深怕她下一刻眉頭一皺、嘴兒一癟就要哭出聲來。

    結果這娃娃眉頭是皺了,嘴里吐出的卻不是哭號,而是讓他摸不著頭緒的問句。

    「你……不認識我嗎?」

    怎麼?要擺千金小姐架子教訓他了?「那你不認識我嗎?」要比無賴的話,他這個在社會底層討生活的人可比她厲害多了。

    但,她的回答讓他又是一陣懵懂。

    「我以為我認識……但又不怎麼像。」難道世上真有長得這麼像的人?

    她在打什麼啞謎?「那就是不認識。」他很有自知之明,不會以為她在搭訕自己的。

    她那張粉紅唇瓣微微蠕動了一下,似乎覺得眼前的狀況超出了她幼小腦袋的想象,「真奇怪……」還想繼續追問,但四周圍觀的人愈來愈多,少年顯然不想惹人注目,身子一低便竄離了她的視線。

    她呆呆的望著空蕩蕩的窗外,正要抬步去追,凱旋歸來的奶娘已經走回桌邊,氣沖沖牽起她的手,「小姐,咱們換個地方吧!小心吃壞肚子。」

    欲言又止的回頭望瞭望,她終究還是扯扯奶娘的衣袖,止住奶娘顯然還想繼續訓斥第二回合的勢子,軟聲道︰「奶娘別氣,我們去買糖畫兒~~」

    「小姐--」讓老身教訓這些沒用的奴才!

    「是我不好,難得出來一趟,還鬧得大家不得安寧。其實我剛才又吃了一些,覺得還是不錯的。」她牽住奶娘的手,抬頭對眼眶含淚的大廚甜甜笑道︰「李伯伯,不好意思打擾你們,我過幾天再讓人來買。」

    手上還抓著算盤的掌櫃嗚的啜泣出聲,隨即點頭如搗蒜,「承蒙小姐賞識,以後想吃什麼,派人來說一聲便行,我讓廚子到大將軍府去給您做!」別再讓這潑婦上門鬧事了啊!

    听了掌櫃這番話,她只是笑著點點頭,沒有多做推辭,「奶娘,付了帳之後便走吧!不然糖畫兒爺爺要回去了呢!」

    奶娘欣慰的點點頭,瞧她的小姐多乖巧懂事!

    「是。」應了聲,奶娘隨即掏錢遞給掌櫃,同時又用眼神殺了他一刀,大有「敢再惹老娘就自己想想該怎麼死」的凶殘意味。

    一場不大不小的騷亂就此平息,餐館里又是一片熱鬧氣氛,只有眼眶微紅,不時還抽泣一聲的掌櫃,透露出他柔弱心靈中的余悸。

    而被那幾個包子暫時填了肚子一角的赫連遠,其實從剛才便沒有走遠,此刻也蹲在巷口陰影處,一邊偷覷著那個漸漸隱沒在人潮之中的小小身影,同時撐頰回想方才听到的那些話。

    罷才飯館掌櫃提到大將軍府……莫非那女孩是大將軍的千金,佟若寶?!

    京城里有好幾個將軍府,但是大將軍就只有一個,而且名副其實的功勞大、官職大、權力大。

    這位佟大將軍年輕時幫皇帝打天下,現在則為東陵國固江山,據說連天子都敬他幾分,榮華富貴、金銀珠寶之類的賞賜更是不在話下。

    只不過佟將軍一生征戰,不是身在戰場、就是在往戰場的路上,根本沒什麼時間待在家里,因此三十好幾才得了一個女兒,自然是寶貝得像什麼似的;只是將軍夫人身體不佳,愛妻愛女的佟將軍放不下心,便將母女倆托給遠在南方的岳家照顧,可惜佟夫人還是在幾年前去了,連佟小姐都是前陣子才接回京里的。

    腦中回憶著那些八卦閑聊的內容,赫連遠又想起那個慘遭自己批評的小姑娘,忍不住摸了摸後頸,有些慶幸她沒跟自己計較,不然以他一個小乞兒,膽敢在大將軍千金面前搶食,還對她出言不遜,若是被拖回去打幾十棍大概也沒人敢吭聲。

    他搔了搔頭,想起她那副嬌貴模樣,心里有些莫名的沉,早就習慣、並且接受自己這種低賤身分的他,心底難得泛起一種不甘心的陌生酸澀。

    只是赫連遠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要為了她如此糾結,畢竟他們素昧平生,不過是同吃了一餐飯的陌生人。

    包何況這也不是什麼能炫耀的事情,畢竟就算自己跟那些乞丐兄弟們說他今天和大將軍的女兒吃了同一籠包子,也沒有人會相信的吧……

    自從知道那天遇見的是大將軍府的小姐,赫連遠不時的就會蹭到附近去閑晃打轉。

    其實他也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畢竟這一帶都是高官府邸,就算沒有朱門深鎖,屋前也會有手持棍棒的門房像座鐵塔似的守著,讓他躲躲藏藏的彎來繞去,不敢輕易靠近,免得自討肉痛。

    即使比起在鬧市街道上還要來得緊張,而且根本討不到食物、銅錢,他還是習慣性的會在下午比較沒人、守衛也顯得昏昏欲睡的時刻來晃個一圈。

    自己大概是指望著還能見到那位小姐,再從她那兒吃到些什麼好東西吧……在將軍府後門徘徊的赫連遠,為他的可疑行為做了個合理的解釋。

    只不過他花了幾天時間,卻是再也沒見到她,赫連遠低頭盯著空虛的肚子,決定不再繼續做這等傻事,還是回街上去覓食比較實際。

    心里剛打下了第一聲退堂鼓,那將軍府的後門就像應和似的,吱呀一聲的打了開來。

    「環兒,我出門買點小姐想吃的芝麻糕,待會她午睡醒來好當點心;你去交代廚房,讓他們晚上做些清淡開胃的菜……唉!小姐最近也不知怎麼的,明明就是正在長個兒的年紀,食量卻比以前小得多,精神也不怎麼好,真令人操心……」

    匆匆躲在附近樹後的赫連遠听著那兩個女人的閑談,然後見到凶悍奶娘快步遠離的身影,除了沒被察覺的放心之外,又不禁有些復雜滋味。

    原來平常這個他在撿拾殘肴剩飯的時辰,她大小姐正在午睡,醒了之後還有點心可吃,也難怪自己在這兒繞了好幾天也見不著她一面……雖說人各有命,但這個「命」還真是懸殊得令他牙癢癢。

    小小年紀的她要什麼就有什麼,憑什麼吃不下、睡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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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6 00:01:10 |只看該作者
第1章(2)

    「那個,你……」

    赫連遠還杵在樹下發愣,一聲明顯壓抑的含糊輕喚卻突然在不遠處響起,他自然而然的抬頭一看,驀然瞪大了眼,看向那個明明應該在睡午覺的丫頭,此時卻像只猴子似的攀在高高的圍牆邊,有些艱難的探出一顆小頭顱朝他張望。

    他急急走了過去,氣急敗壞卻又不忘壓低了嗓子,「你在干嘛?」

    「跟你說話。」她眨了眨眼兒,一臉誠實。

    「跟我說話需要爬到圍牆上?」

    「我不爬上來的話,你怎麼看得到是我在叫你呢?」搞不好會以為是大白天撞鬼了呢!

    赫連遠氣悶的瞪著她,終于後知後覺的發現這丫頭雖然是個千金小姐,但似乎離大家閨秀還有段距離。

    「叫我做什麼?」他沒好氣的回道,想到她矮不隆咚的身子在圍牆上懸蕩的模樣,心里就更加惱火。

    「你在後門邊等我一下,我……有點事想問你。」

    也沒問他願不願意,她徑自扔下一句話,那顆頭就縮了回去,徒留赫連遠呆呆站在牆外,為了這突來的發展而反應不過來。

    她想問他事情?他有什麼好讓她問的?告訴她哪家的包子好吃?

    雖然摸不清她在打什麼主意,但自己確實對她也有些好奇,便磨磨蹭蹭的走到了將軍府的後門,莫名別扭的看著那個打開門探出頭來的小小人兒。

    「要問什麼快點說,我很忙的!」赫連遠虛張聲勢的低聲道。

    「那你有空吃卷餅嗎?里頭包了醬牛肉,很好吃……」

    本嘟吞了口口水,很忙的赫連遠清了清喉嚨,立刻改口道︰「看在你這麼誠心誠意的分上,這點時間還是有的。」

    像是料準了他會上鉤,佟若寶嘻嘻一笑,拉著他就進了將軍府的門,熟門熟路的躲到不遠處的假山後頭,坐在陰影下悄聲說話。

    「堂堂將軍府的千金小姐,竟然拉著一個來路不明的小叫花子躲在這兒,成何體統?」赫連遠毫不客氣的大口啃著她遞來的食物,含糊不清的消遣著,絲毫沒有吃人嘴軟的認知。

    她听了之後倒也不生氣,稚氣的臉上同樣端起一張嚴肅的神情,「你說得對,那吃完這些就趕緊離開吧!那些筍片雞湯、桂花甜糕什麼的我就不拿出來了。」

    「……既然不成體統,那我們別聲張,小聲點吃喝說話也就是了。」

    乞丐當久了還真會變得什麼都沒有,連骨氣也同樣被連綿不絕的饑餓給當成干糧一般吞個精光,他立刻從善如流的改口,但還是忍不住帶了一句取笑。

    「小小年紀,從哪學來這樣的伶牙俐齒?小心以後嫁不出門。」

    「人說將門虎女,我爹爹是堂堂的大將軍,我也不能像一般女孩兒那樣畏畏縮縮的。」被他的話惹得雙頰漲紅,她抿起嘴,故作成熟的說道,但最終還是扭 著軟下了聲,「況且,我早就許人啦……」

    吞咽食物的咕嘟聲掩去她最後那幾不可聞的囁嚅,赫連遠見她這副故作正經的人小鬼大模樣,不禁噗哧一聲,嘴里的餅屑也跟著噴了出來,「人家那叫溫柔含蓄,你懂不懂啊?佟大膽!」

    他的笑臉讓她一瞬間有些恍惚,但隨即便意識到他的取笑,氣急敗壞的站起身跺了跺腳,柔白的臉龐被羞怒慌亂染得紅潤,軟軟的嗓音則委屈的駁道︰「別亂叫,你就愛欺負我!」

    「說兩句就老羞成怒,你還有得學呢!」赫連遠低笑兩聲,忽略她那彷佛兩人熟識已久的嗔怪,繼續吃著她的貢品,沒再跟她抬杠。

    這女孩讓人一見就知道家里對她是如何的疼寵珍愛,吃得少、睡不好都有人掛心著,和他這種沒人照顧、沒人理睬的人是天壤之別。

    難得的是她出身權勢富貴之家,身帶驕氣是理所當然,對他這個僅有一面之緣的死要飯卻全無嫌棄之貌,毫不介意他衣衫襤褸、凌亂髒污,就這麼大剌剌的和他席地對坐,像個朋友一般閑聊拌嘴。

    朋友……雲泥之差的朋友嗎?自己真是肚子里一有東西就胡思亂想,還是少作白日夢了!

    佟若寶默默的看著那張既熟悉、卻又顯得陌生的臉,雖然有八分確定,但他的態度卻讓她有了兩分猶豫不決,就怕好不容易得到了希望,卻會失望得更深……因此已經到了嘴邊的疑問,卻始終說不出口,只好努力的觀察再觀察,就怕錯認了他。

    只是她雖然閉口不語,身體卻很不客氣的背叛了她--

    「咕嚕~~」

    赫連遠嘴里還咬著餅,驚愕的瞪著那個冒出熟悉聲響的小肚子,一會兒之後才緩緩將目光移上她紅得幾乎要泛出血來的臉蛋,直覺的想笑,又怕她再度羞惱、起了性子,只好努力抿著唇,大方將手中的餅掰了一塊遞給她,「這就叫借花獻佛了。」

    只不過手一伸出去,他便瞥見沾在自己指尖的污漬,臉上不禁一熱,正想叫她自己拿別的食物,佟若寶卻已經伸出嫩嫩的小手,毫不在意的接過他遞過來的餅,柔軟唇邊還微帶羞澀。

    「中午吃得少了,現在有點餓……」她秀氣的啃著餅,同時訕訕的解釋著。

    「有飯干嘛不吃?以為餓肚子好過?」敢情她是想嘗嘗肚子餓的滋味?有錢人的消遣還真奇怪。

    「沒東西吃的話,你是不會理我的吧!」佟若寶悶悶的說著,「我這幾天從繡樓上見到你在外頭,本來是想偷偷溜出去找你的,但是奶娘一直跟在身邊,只好用這種方法,纏著讓她去幫我買東西;好不容易等到她出了門,我才有辦法出來……」

    她這幾句話說得前言不對後語,赫連遠想了一會兒之後,才噗哧笑道︰「拿你幾個包子,你就對我念念不忘到這個地步;今天吃了這麼多東西,該不會就當成我的賣身錢,一輩子為你做牛做馬了?」

    幾句玩笑話惹得佟若寶雙頰又是一陣火辣,氣呼呼的伸出小腳丫子往他腿上踹去,「我、我只是有事情想問你!」

    對于她的花拳繡腿,赫連遠也沒躲,就這麼笑著被她踢了一下,「就知道沒有天上平白無故掉下包子來的好事。」

    嘴上的打趣雖然微帶酸意,但他心里卻是開心的。

    將軍府的千金有話要問,大可找個家丁去街上將他帶回來,就算只賞杯茶喝,也算是很給他這個乞兒面子;沒想到她卻為了和他見面說話,不惜使出這種拙劣的苦肉計好支開身邊的人,讓他真是啼笑皆非。

    而這些進了他肚子里的食物,八成就是她借口吃不下、然後又偷偷去拿來給他的膳食。

    「真不知該說你笨還是聰明。」他將油膩的手指隨便往衣服上頭抹了抹,「要問什麼就問吧!」

    「你……發生了什麼事?」她心里膽怯,問得也就迂回。

    但赫連遠哪里懂得她在糾結什麼,心忖大概是不好意思直接問他為什麼好手好腳的卻在要飯,所以才問得這麼隱晦。

    「我不久之前還在客棧里幫忙做事,但掌櫃的嫌我食量太大,都快把他們給吃垮,就把我趕走了。之後又一直找不到別的差事,只好……」

    一餐吃個五碗飯很過分嗎?他還算收斂了呢!

    「我不……」不是要問這個啊!佟若寶焦急的微微蹙起眉,正要開口說話卻又被他截斷。

    「但我覺得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最近不是听說朝廷要征兵嗎?我也已經十五了,打算下次朝廷征召時就去從軍,軍隊里應該不會讓兵給餓著吧!不然怎麼打仗?」

    赫連遠一邊將甜糕塞進嘴里,一邊說著自己對于填飽胃袋的打算,隨即抬頭望瞭望後門,隱約听見一個有點熟悉的大嗓門,心里暗叫不妙,「我好像听到你奶娘的聲音了,你快回去吧!有什麼話之後再問。」

    听他這麼說,佟若寶更急了,「可是--」她什麼都還沒問出來啊……

    「就當我先欠著,不會賴賬的。」

    一口喝干了剩下的湯,赫連遠匆匆扔下一句,站起來的同時也順手彎身將佟若葆拉起,隨即跑到方才她用來爬上圍牆的梯子邊,準備等奶娘進門的同時翻過牆去。

    沒想到佟若寶在見到他掛在頸上、因為彎腰而落出領口的小荷包時,臉色頓時驟變,立刻跟著跑了過來,拉著他的褲腳,臉上盡是驚喜,沖口便喚道︰「赫連遠!」

    那明明是她繡給他的荷包,因為太丑了所以反而好認得很……

    「啊?」叫那麼大聲做啥?已經攀上牆沿的赫連遠回頭看了她一眼,滿臉奇怪,「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她沒回答他,只是又急急說道︰「我是寶娃!你別說你忘記我了,我們分開還不到兩年,還稱不上什麼女大十八變的,你肯定又在捉弄我吧?」

    寶娃又是誰?

    他皺起眉,雖然想解釋,但不僅說來話長,在街頭培養出來的求生本能,更是讓他直覺就想避開那個比男人還強悍的奶娘,只好姑且揮了揮手,打算敷衍過去。「很高興認識你,下次再聊。」隨即翻落圍牆,驚險的逃過了被那只強悍的母雞抓起來毒打的命運。

    赫連遠坐在牆邊,沒有立刻起身離開,反而凝神听著圍牆另一頭的聲響,毫不意外的听見了奶娘的大呼小叫。

    「小姐,你不是在房里午睡嗎?怎麼跑到院子里來曬太陽?這個環兒也真是的,又不曉得在哪兒摸魚!來,跟奶娘一起回房,除了芝麻糕,還有豆沙包子呢……哎呀!怎麼無緣無故的哭了呢?哪兒不舒服?肯定是這大熱天的給曬壞了!快進屋里去……」

    她哭了?為什麼哭?因為他沒有如她所願,表現出一副與故人重逢的驚喜感?難道他們認識……

    听著牆里的聲響漸悄,想起之前在包子店里,她看著自己的模樣也滿是驚喜期待,赫連遠有點坐立不安的動了動身子,不禁有些懊惱。

    其實他不記得的不只「寶娃」,自己十三歲之前是住在哪里、什麼身分,他都毫無記憶了,只知道某一天睜開眼之後,全身上下傷痕累累,腦子里卻是一片空白,彷佛自己是突然從這個世上冒了出來似的。

    謗據當時撿到他的樵夫大叔說,當時四周散落著馬車殘骸與不明的血跡,而他則滾落在不遠處的山谷昏迷不醒,雖然沒死,但也只剩一口氣,看來是不幸遇上了土匪,腦子大概也是在那時候撞壞的吧!

    要不是身上還留著一個手工異常差勁的荷包,里頭塞了張寫了姓名和生辰的紙,他連自己姓啥名誰、年歲多少都不知道。

    赫連遠雖然曾到附近的縣衙里報了官,只是盜匪猖獗,相同的事情層出不窮,他給的線索又特別少,官府很快就將他的案子擱到一邊;後來他輾轉來到京城,整天忙著想辦法填飽肚子,已經沒多余的心力再去追究自己的過去,反正一直沒人來尋,久而久之也就不再去想,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

    直到今天,有個他以為僅有一面之緣的女孩子,因為他不記得的事情而傷心流淚,赫連遠才再度為自己遺失的過去起了疑惑。

    寶娃是誰?是她嗎?自己以前和她熟稔到能夠這麼親密的喚她?他努力的想了又想,但腦中還是不爭氣的什麼線索都撈不出來。

    沒辦法,只好等下次見了她,再跟她說自己腦袋壞掉的事吧!他也不是故意忘記,沒什麼好傷心的,要是佟若寶喜歡自己這麼叫她的話,那他以後就這樣叫她好了。

    只不過這個「下次」,卻是自此沒了機會。

    不知是她刻意避不見面,或是找不到機會出來見他,赫連遠在將軍府外繞了好幾天也沒再看到佟若寶;後來和他約好要拿命換飯吃的兄弟們,听說朝廷開始征兵,二話不說就拖著他一起去報了名,隨即他便離開了京城,隨著軍隊派駐到遙遠的邊疆。

    一直又過了好幾年,突然傳出一件全國為之震動的消息--

    叛將佟衛雲通敵叛國,罪證確鑿,遭皇上當廷怒斬,並下令誅九族、家產充公。

    消息傳到了軍中,同樣引起一片嘩然,眾人紛紛議論著大將軍的事跡、未來朝廷勢力可能會如何轉變、敵國是否因此才迅速的強盛起來……

    失了這個名將,人人臉上都是一片凝重,赫連遠也不例外,心情沉郁得好幾天都少吃了三碗飯。

    大家以為他也為了佟將軍的事情而痛心,唯有他自己知道心里那股空虛沉重是為了什麼--

    十三歲之前的事情,他不記得;但後來遇到了一個似乎認識自己的女孩,兩人嬉鬧共食的景象,如今依然歷歷在目。

    虧他還一直想著,見了面之後要對她解釋些什麼,現在卻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佟若寶,叛將佟衛雲的女兒。

    他的寶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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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6 00:01:22 |只看該作者
第2章(1)

    沉默的坐在榻邊,剛睡醒的赫連遠雙手擱在膝上,沉沉的目光盯視著前方擺滿了地圖與軍報的矮桌,黝黑的臉上有些茫然。

    ……他怎麼又夢到以前的事了……

    說來好笑,十三歲之前的事情他忘得一干二淨;但是十二年前遇見的人、發生的事,他卻記得比昨天發生的還要豐。

    而且每次夢到過去的事,總是會讓他郁悶個好一陣子,活像個多愁善感的娘兒們,很沒出息。

    或許那是因為,佟若寶是他「有記憶以來」第一個對他好的人,他難免會特別記掛。赫連遠在心里為自己辯解著。

    只可惜當年發生了那種事……算算時間,佟家被處分的時候,她應該才十二、三歲,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殞,也真是夠倒霉了。

    「將軍、將軍!」

    一連串興奮的呼喚,隨著一個年輕男子的身影一起卷進了屋內,赫連遠身形未動,只是懶懶的抬起眼,瞟向那個還在喘的家伙。

    「干嘛?放飯了?」晨練的時辰明明都還沒到。

    來人先是一楞,隨即失笑,「虧你都當到了將軍,怎麼還是一睜眼就想著吃?」

    「別人也就算了,當初還是你拉著我一起投軍的,怎麼會不明白我腦袋里都在想什麼?」都十幾年的朋友了,真令人傷心,男人的友情就是這麼薄弱。

    听他這麼說,周承翰又笑了起來,「你別說得這麼哀怨,我正是知道你這副以食為天的德行,才會大清早的就跑來找你。」

    「什麼事這麼急?今天早飯有加菜?」

    「不是。之前這附近的百姓們不是向咱們訴苦,說山里的野豬時常跑來破壞農作,有一次還傷了人嗎?那時候你讓弟兄們設了陷阱,結果听說昨晚抓到了兩只!」

    看著赫連遠原本還顯得惺忪的雙眼,听到這些話之後已經散發出期待的光芒,周承翰心里好笑,終于說出正題,「鎮上一大早就派人把豬抬到營地門口,說要送來給大伙兒加菜,算是前陣子打了勝仗的犒勞。」

    「這怎麼好意思?」赫連遠終于站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走到角落的水盆邊洗臉,「幫我留一只後腿。」

    「你不是說昨天京城里來了使者,今天要進城到驛館述職議事嗎?」

    看見這個餓死鬼將軍因為自己的話而差點打翻了水盆,寬闊的雙肩隨之一垂,背影明顯黯淡下來的失望模樣,身為副將的周承翰差點又要笑出來。

    在角落呆站了一會兒,赫連遠擦了擦臉上的水珠子,轉過身時已是一臉若無其事,「周副將,晨練的時候到了,別在這兒磨磨蹭蹭,誤了早飯的時辰。」

    將明顯是來看好戲的好友趕出門,赫連遠馬上拉下了一張臭臉,一邊換著衣裳,一邊在心里悶悶不樂。

    他倒不是因為無法和大伙兒一起分享山豬而不開心--好吧,有一部分是,但惹他不愉快的主要原因,還是那個朝廷派來的特使大人。

    闢場是非多,他原本就不是抱著什麼出入頭地的心態來打拚,一開始只是為了想要活著回來吃飯,所以打得認真了點、殺得努力了些,同時發揮過往在街頭討生活的本能,深知打嘍要先揍主人的道理,挑準那些率軍領兵的頭兒們打,好讓敵軍自亂陣腳。

    這些只是想讓自己打得輕松點的舉動,卻讓他意外立下一些小小的戰功,因此而陸續升了軍職。

    從兵變成了官,除了繼續為伙食鍛煉武藝、奮勇殺敵之外,赫連遠也很認分的讀兵書、學陣法、研究地形、收集情報……努力讓自己和弟兄們活著回來吃下一頓飯。

    結果在兩年前一場堪稱兩敗俱傷的激烈戰役之中,雙方的將領各自被擒,雖然後來順利的交換了回來,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麼驚嚇,老將軍堅決告老還鄉,同時力薦當時身為副將的赫連遠接掌兵符,把他夸得活像天降神兵似的,朝廷也就順勢把這個沒人想接的燙手山芋塞到了赫連遠手上。

    為了吃飯也能吃成將軍,這麼勵志的故事說出去給人知道,朝廷還怕征不到兵嗎?

    赫連遠自嘲的勾了勾嘴角,裝束整齊之後大步出了房門,到校場上和大伙兒一起參與晨練。

    「前幾天那場仗,西原國輸得慘了,這陣子應該沒有余力再來侵擾,這幾天就讓大伙兒休養生息,整頓軍備。」

    赫連遠一邊扒飯一邊說著,幾個參將、副將同樣捧著碗擠在一旁,幾個大男人和樂融融的圍在將軍屋里的飯桌邊,听他下指示的同時,也溫馨的一起享用早飯。

    「朝廷來了人,要我過去一趟。」凶狠架開伸過來偷夾自己碟中醬菜的筷子,赫連遠的眼神卻沒多大火氣,依然是一臉無奈。

    「前陣子不是才派人來過嗎?怎麼這麼快又來了一個?」周承翰不禁提出疑問,「而且以往照例是他們到這兒來見你,這回卻只是派人來通知,要堂堂的將軍親自去拜見,這家伙真不知是什麼來頭,架子忒大!」

    「不來才好,上回來的那個,名目說是宣慰官兵,結果一來就指手畫腳、嫌東嫌西,把大伙兒惹得毛毛躁躁,我花了好大力氣才讓小家伙們沒趁夜毒打他一頓……」

    「就是!用膳之前還讓人試毒,當自己是什麼東西?擺明了羞辱咱們!」

    一時之間,屋里充滿了詆毀朝廷命官的激昂言論,而赫連遠只是悶不吭聲的扒著飯,等到話題愈來愈禁忌的時候,才敲了敲桌子,讓大家安靜下來。

    「剛剛那些話在這里說說也就算了,誰都不許傳出去,讓人抓到話柄可不是人頭落地就能了結的事,要是因此賠上了全家人的性命,那多不值!」

    說到這里,赫連遠的目光微微一暗,心里又想起了當年的佟大將軍。

    「總之今天我不在,營里就交給你們,有事找周副將,沒事也去找周副將,總之有事沒事都去鬧他一鬧。」不顧好友投來的震驚譴責目光,他自顧自的扒著第五豌飯,「至于那兩只山豬,我已經讓伙房處理了,你們就趁我不在的時候大吃大喝一頓吧!」哼!

    「就知道你只在意那兩只豬。」

    「說得這麼大方,你剛才明明已經跑去割了一只豬腿,還在上頭刻名字,幼不幼稚啊你!」

    「割條豬腿算什麼?你們難道不曉得他每次出征之前,都會先跑去跟伙房說他想吃什麼,然後一路上就念念不忘的等著回來吃嗎?」

    抓著了機會,突然被委以軍營總管大任的周承翰迫不及待的向大伙爆料,以泄心頭之恨,「大伙兒說他一上戰場就冒出一股狠勁兒,卻不知道他上回整路都在念著麻婆豆腐、麻婆豆腐,听得我腦袋都跟著麻了!」

    「哈哈!我們東陵國的餓死鬼將軍可不是浪得虛名……」

    盡管自己英勇威武的形象受到嚴重的破壞,赫連遠也只是無所謂的聳聳肩,將空碗往桌上一擱,隨即站起身來,「盡管笑,別客氣,等我回來之後要是發現哪里出了差錯,到時候一個個都給我站到城牆上笑給大家看,沒三天三夜不許下來!」

    听著大伙兒絲毫沒有因此而收斂,依然很不給他面子的放聲狂笑,赫連遠也懶得再理這群幼稚的男人,一手捧著吃得干干淨淨的餐具,另一手拎著同樣清潔溜溜的飯桶,徑自走了出去交給在外頭等候的小鍋,自己則轉身走向馬棚,準備去會一會那個來意不明的朝廷使者。

    來到驛館,赫連遠隨著前來接待領路的侍從進了內堂,原本顯得正經八百的神情,卻在見到坐在主位上喝茶的那個悠閑身影時,稍微的放松了下來。

    「末將赫連遠,見過七王爺。」

    「將軍不必多禮,請坐。」

    對于他規規矩矩的行禮,七王爺君無求也頗有架勢的點了點頭,隨即轉頭向侍立一旁的隨從沉聲交代,「賀明,傳話下去,我與將軍有要事商談,誰都不許打擾!你在門口守著,別讓其他人靠近。」

    赫連遠挑著眉,默默的等到侍從退出門外之後,才慢悠悠的開口,「一段時間不見,你一這個王爺的架子倒是端得愈來愈熟練了。」

    「做人總是要求進步,」君無求揚起唇角,笑著回道︰「哪像你,行禮的樣子依然是十年如一日的隨便。」

    「看來是我疏于問候,不知道王爺也開始注重起這些表面工夫。」大刺刺的坐到君無求對面,赫連遠單手撐頰,態度完全稱不上恭敬。

    君無求搖搖頭,嘆了口氣,「在我面前也就罷了,如果來的是其他人,你可別也是這副死德行。」

    「王爺放心,我一向是見什麼人說什麼話。」這就是所謂求生的本能啊!

    「……你這個小心眼的家伙,是要記恨到什麼時候?」君無求真是被這家伙惹得哭笑不得,「當年王老將軍推薦你繼任,皇兄身邊也就只有我見過你,自然隨口問了我兩句,我當然就照實說了,哪知道你其實不想當將軍?

    「而且你這將軍當得不是也挺好的嗎?打贏的時候多了,死傷也少了,比起以前光吃飯配豆芽菜的日子,現在還吃得著肉,你到底有什麼不滿?」

    有什麼怨氣也別淨往他身上發啊!這家伙嫌當將軍麻煩,以為做個王爺就容易嗎?

    赫連遠沒再吭聲,只是垂下了目光,好一會兒之後才開口道︰「你這次來有什麼事?大老遠的跑到這兒,卻不進軍營視察,反而單獨把我找出來,應該跟朝廷沒什麼關系吧?」

    但是如果他不借用朝廷的名義找他,自己就不會來見他,這個君無求也算摸透自己了!

    君無求笑得有些尷尬,「嗯,我來找你是為了兩件事。首先,九公主有意招你為駙馬,前些日子纏著皇上請他指婚,皇兄對你的脾氣也略有所知,不願輕易作主,讓我先來探探你的意思……」

    「這會兒我真要說聲皇恩浩蕩了!」

    赫連遠一句帶著嘲弄的諷笑從齒縫迸出,雖然沒有勃然大怒,卻依然帶著一股令人無法忽視的火氣,「滿朝文武百官,多的是比我聰明能干的青年才俊,我多年來駐守邊疆,與九公主素末謀面,怎麼她就眼巴巴的要嫁我?就算知道我沒缺手斷腳,難道不怕我因為多年征戰而身上帶傷或破相?」

    听著他咬牙切齒的質問,君無求也嘆了口氣,「這件事我也覺得不妥,但九皇妹確實沒有惡意,只是小姑娘天真爛漫,據說前陣子陪著太後看了出新戲,就此迷上了那些美人配英雄的故事,于是也吵著要挑個頂天立地、強壯威武的大英雄來當駙馬。

    「正好前陣子你打勝仗的消息傳回京城,她便向皇兄問了你的年紀、長相、婚配等事,然後就……」

    「你們也管管她,別讓她淨看那些沒營養的東西行不行?」活生生的折騰他們這些無關緊要的人,「更何況九公主眼光實在不好,看不出我只是一條為你們君家顧院子的狗,哪里稱得上什麼英雄豪杰?」

    赫連遠心里真是氣極,語氣卻相反的愈發溫柔慵懶,讓他這些原本應是怒氣沖天的口不擇言,反倒增添一股陰森氣氛,讓君無求也跟著凜起了臉。

    「赫連遠,對于這樁婚事,皇兄並沒有非要依著皇妹為你們指婚的意思,你若不願意,直截了當的拒絕也行,不需要這樣含血噴人!還是說你仗著我們東陵國仰賴你、西原國忌憚你,以為沒人能取代你的位置,就連皇上也不看在眼里了?」

    「末將不敢。」赫連遠站起身,朝君無求行了個大禮,「能取代我的人多的是,我這就馬上列出十幾個候選名單給你,或許也能讓九公主參考參考。」

    「你--」君無求被他這大逆不道的話給激得一口氣噎在胸口,好一會兒之後才長長的吁了出來,「赫連遠,你這目中無人的態度實在得改一改才好。」

    「不然要怎麼辦?像當年斬了佟將軍一般宰了我?」赫連遠淡淡的扔出一句尖銳的質問,隨即像是覺得自己說得過分了,不禁嘆了口氣,眉眼之間聚起的怒色也迅速斂去,「君無求,你放心,我自有分寸,這些話我也只在你面前說。」要是真傳了出去,他馬上就知道凶手是誰。

    「誰教我是東陵國最苦命的七王爺。」他自嘲道。誰教他交友不慎,認識的都是些沒良心的畜生。

    「那就請能者多勞的七王爺代我謝絕公主的厚愛,就說末將長相丑惡,不敢污了公主的眼,這番美意末將無以為報,只能繼續努力為你們守城門,不讓外入侵門踏戶。」

    這種讓人听了也不知是客套或風涼的話,大概只有這個看似隨和溫厚、實際上冷淡孤僻的家伙能說得這麼流利。

    「你的長相哪里丑惡了?要我睜眼說瞎話?」望著那張堪稱俊朗的冷淡面容,君無求忍不住也嘆了口長氣。

    「還是你覺得我拿刀在左臉劃朵花、右頰刻個月亮的『花容月貌』比較好?」皮笑肉不笑的打趣著,赫連遠已經懶得再唆,直接起身往門外走去,「要怎麼拒絕就交給你,想好了再跟我說,看是要劃刀疤還是刻月亮,我保證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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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6 00:01:34 |只看該作者
第2章(2)

    刻什麼月亮?干脆在額上劃個「王」字,放進山里當老虎算了!干瞪著他起身離開的身影,君無求心里真是萬分的又氣又煩又無奈。

    認識赫連遠數年,君無求對這個男人的印象一直是「難搞」二字。夸獎他出生入死、為國奮戰,赫連遠卻解釋自己並不是為了當將軍才這麼賣命,而是不得已當上了將軍,只好這麼努力;還說既然做個小鍋也一樣吃得飽,干嘛要當個勞心勞力的將軍?讓人听得傻眼,話都接不出來。

    打了勝仗之後,朝廷給他賞賜,除了美女之外,金銀錢財、房產田地,他是來者不拒,然後再大方的分贈給同伴、屬下,目前留在他名下的,也就只有京城里一棟他從沒住的將軍府,以及守著那間空屋的幾名奴僕。

    赫連遠這人像是什麼都無所謂、什麼都不在乎,願意給他就收下,不給他也不會討,似乎一切對他都可有可無--有也好,沒有更沒煩惱。

    而且他沒有父母親人、沒有妻子兒女,朋友都和他一樣是將性命掛在刀尖的軍中同袍,幾次戰爭過後,赫連遠甚至連生離死別都看得很淡了。

    對于赫連遠這種活像是故意把自己活得很黯淡的人,號稱御用情報頭子的君無求可說是踢到了鐵板。

    他找不到攏絡赫連遠的辦法,也尋不著能令他緊張的軟肋,更別說是威脅他的把柄,唯一能確定的,只有赫連遠喜歡吃、而且很會吃的這件事。

    偏偏他又不求山珍海味,珍奇御膳和鹵汁白飯對他而言是一樣的,重點是能飽就好。

    這麼我行我素的一個人,多年來向君無求開口問過的,只有唯一一件事。

    「沒興趣的事情你保證配合,想知道的倒是听也不听就跑了。」啜了口已經變涼的茶,深受這個惡將軍打擊的君無求,唇邊終于勾起一個幸災樂禍的笑,「這可怪不得我,只能說你自作自受了!」

    「看個戲就亂選駙馬?該不是我讓他們過得太安逸了吧……」

    回返軍營的路上!赫連遠顧及路窄人多,于是牽著馬兒沿著路邊慢慢行走,嘴里還啃著一個剛出爐的芝麻燒餅,心里則有微微的火氣在悶燒著。

    君無求說得也沒錯,若非自己這幾年來護國有功,光憑這種不知好歹的狂妄態度,就不知要掉幾顆腦袋了!

    虧他早上還告誡其他人要謹言慎行,結果自己馬上就破功,真是不可取。

    赫連遠心里做著不打算改進的檢討,腳下走著走著,眼看城門就在不遠的前方,卻耳尖的听見一陣微弱的喧鬧聲,讓他不禁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向一旁蜿蜒進重重民宅的小徑。

    認真說來,他其實是個很懶得管閑事的人,除非是犯到了他頭上,或是跑到他面前要他評理,不然他都秉持著將軍不斷家務事的原則,讓麻煩自己找到出口。

    原本他是這樣打算的,但是細听之下,那陣嘈雜中隱約夾雜著幾聲細弱的悶哼聲,八成有誰正在挨揍,而且很有可能是個孩子或是女人。

    想起自己以前當乞丐時被追打的慘狀,赫連遠心里被突然泛起的同情惹得發軟,隨手將馬兒往路邊一系,自己則循著聲響走進了巷道深處。

    「你這恩將仇報的死家伙,好心給你一口飯吃,沒想到卻把你的膽子給養大了!竟敢偷我家小姐的東西?」

    是不是家里有小姐的家僕都會特別強悍啊……

    听著那尖刻的叫罵,赫連遠又被勾起遙遠的回憶,想起佟家那個母雞似的奶娘,心里又是一抽,隨即嘆了口氣,走上前去一探究竟。

    一個頭發散亂、衣裳破舊的瘦小姑娘,為了抵抗不時落下的棍棒,像只烏龜似的在地上蜷成一團,要不是偶爾因為疼痛而發出幾聲呻吟,赫連遠乍看之下還真以為她已經被打得昏死過去。

    「你這手腳不干淨的賤婢,還不快把東西還來!」大約是嫌家丁打得不夠重,罵個不休的中年婦女干脆搶過棍棒,正要重重打下的時候,卻被一柄未出鞘的劍給架住。

    「這位大嬸,殺人可是要償命的。」赫連遠不冷不熱的說道,隨即又將佩劍掛回腰間,低頭瞄了瞄那個趴在地上動也不動的小姑娘。「打得這麼凶,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勾搭了你相公。」

    氣都還沒出盡,又有閑雜人等來唆,凶大嬸眉頭一豎,開口又要再罵,那凶悍的氣勢卻在見到赫連遠容貌的同時不禁怔住,「將軍……」

    她在自家後門打丫鬟,怎麼也會遇到將軍?

    「嗯。」隨便應了聲,赫連遠蹲下身看著那女孩,但她依然動也不動,讓他看不清她的容貌,「她是怎麼了?偷東西?」

    「將軍有所不知,這丫頭手腳可髒了!」還以為將軍來主持正義,凶大嬸立刻委委屈屈的訴苦,「她前幾天餓昏在側門,我見她可憐,讓她在廚房干點粗活;不巧昨天我家小姐的貼身侍女病了,便讓她送飯到小姐房里,誰知道才這麼點兒工夫,她就摸走了梳妝上的金釵!」

    這麼厲害?「那東西呢?」

    「死丫頭嘴硬,也不知她藏哪兒去,還口口聲聲的說沒偷!要是被我找出來,非打死她不可!」

    「東西都還沒找到,你就要把她打死了啊大嬸。」冷靜點好嗎?

    赫連遠蹲下身,伸手扶起那女孩,感覺掌下那被自己握住的臂膀細細發顫,心里有些同情,但還是開口問道︰「你偷東西?」

    那姑娘沒吭聲,只是搖了搖頭。

    「還敢狡辯--」

    懶懶的瞪了大嬸一眼,成功讓又想發飆的悍婦閉了嘴,赫連遠又繼續說著,「如果你是一時鬼迷心竅,或是不小心誤拿了,只要把東西還給他們,我保你無事,你有什麼困難的話我也能幫你處理……」

    「我沒有!」

    虛弱卻倔強的辯駁聲打斷了他的「溫情勸導」,那女孩像是真的生了氣,即使已經傷痕累累、渾身無力,還是奮力掙脫他的箝制,顯然對他那些勸她認罪的話相當惱火。

    赫連遠頗有興味的看著她凌亂的發頂,眼中閃過一抹了然的笑,隨即抬頭看向那個滿腔怒火卻不敢在他面前發作的大嬸,「她說沒有,會不會是你弄錯了?」

    好歹他在疆界一帶的幾個城鎮也是頗有威名,既然他都願意開口保她了,自然不能當作玩笑話一般出爾反爾,識相的就該乘機乖乖坦承,免得他撒手不理之後又多受皮肉痛。但她不僅不領他的情,反而因此發怒,如果東西真是她拿的,不至于這麼理直氣壯到不知好歹的地步吧?

    說她弄錯了?!「將軍大人,我在李家工作二十多年,看過的奴婢沒有兩百也有一百八十個,這丫頭一看就是一副賊相!怎會是我弄錯?」

    既然這麼厲害,看得出人家一臉賊樣,當初干嘛聘她呢?赫連遠聳聳肩,「那你怎麼不報官?」還在這里自己花力氣打。

    「呃,這、這點家務事,不好驚擾大人們……」雖然自己說得信誓旦旦,可終究沒憑沒據,總是有點站不住腳。

    「那我就好人做到底,幫你把她交給官府。」

    他也不顧那姑娘像只小雞般掙扎不休,大手一撈就輕松的將她攔腰抱起,同時對那個目瞪口呆的大嬸親切的交代著,「等他們問出個水落石出,我再讓人來通知你。」

    將懷中的小姑娘放到馬背上,赫連遠這才終于看清自己多管閑事帶回來的家伙生得什麼模樣。

    ……不,其實還是看不太清楚……

    她狼狽的趴在馬上,似乎有些懼怕身下這頭高大的動物,但那張沾了污泥塵垢的臉兒卻被一頭亂發給遮住了大半,讓他只能從發絲的縫隙中看見她緊張睜大的雙眼。

    他單手拉著韁繩,另一手則安撫的摸著馬兒,看似平靜的與她對視著,心里卻是默默的發起愁來。

    罷才自己一時腦袋發熱,也沒多想就把她給帶了出來,現在該怎麼辦才好?

    幫她找個新工作?非親非故的,他不想為了她而欠人情。

    還是要就地放生?他是很想這麼做,但她剛才被打得這麼慘,要是自己一轉頭她就倒在路邊,或者又被剛才那個大嬸給抓回去,那自己不就做了白工嗎?

    「你、你是誰?我……是不是見過你?」

    方才她被打得昏頭,隱約听到管家大嬸叫了他什麼,卻沒听個仔細;但是見大娘難得的尊敬態度,再加上他那些擔保之詞,這男人大概頗有來頭。

    照理說自己人生地不熟,即使這男人赫赫有名,自己也應該相見不相識,但為何見到他之後,卻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還沒想出接下來該怎麼辦的赫連遠回過神來,眨了眨眼盯著這個明顯帶著戒備的姑娘,不動聲色的回問︰「你又是誰?叫什麼名字?」

    在這城里卻不認得他,是外地來的?

    她看著他,目光遲疑中帶點謹慎,有些龜裂的唇辦微微顫動了一下,然後才別開眼,望著路邊的雜草,小小聲的回答,「……草兒。」說得有點心虛。

    可這男人並未如她所擔心,開口質疑這不帶姓氏的名字好像臨時編出來的假名--畢竟連她自己都說得吞吞吐吐。他再平常不過的點了點頭,讓她懸著的心稍稍放了下來。

    她只是不知道,雖然他開口問了,但其實並不是那麼在意,就算她叫花兒、蝶兒、鳥兒、魚兒,都是一樣的。

    「剛剛被那麼打了一頓,需不需要看大夫?」

    她搖搖頭,拒絕他的好意,神情依然沒有絲毫放松。

    「那好,你听著,」顯然沒什麼興趣繼續追問,他直接就切入正題,「實不相瞞,方才開口帶你離開的時候,我並沒有想好之後該怎麼辦。我並不住在城里,也不方便帶你回去,你有沒有什麼想法或打算,不妨說出來讓我參考參考。」

    不想給她過多的期待,赫連遠開口就誠實交代了自己方才不過是無心之舉,她最好也別想什麼以身相許之類的報答方法。

    他的話讓草兒有些怔楞,想也沒想就沖口問道︰「你、你不是要抓我去官府嗎?」

    他有些意外的看向她,「你想去?」莫非是貪圖有免費牢飯可吃?

    「不要!我沒偷東西!」草兒趕緊搖頭,力主自己的清白。

    她這副既怕自己被當成賊、更怕從馬兒身上摔下來的緊張至極模樣,讓赫連遠不禁笑了起來,「好,我們不去。」

    這副笑容雖然沒什麼特別,頂多就是讓他一向顯得無所謂的神情變得親切了些,卻使原本趴在馬背上動也不敢動的草兒直起身子,有些困惑的認真凝視著他。

    「這麼想記住救命恩人的長相?你真有心。」稍微斂了笑,赫連遠沒興趣追問她的反應,只是牽著馬兒往前走,同時懶洋洋的說著。

    「我沒……」身下的馬兒一動,原本還想辯解的草兒不禁倒抽了口涼氣,頓時化身為章魚似的,緊緊抱著馬兒不放,好一會兒之後才勉強開口問道︰「你、你要去哪里?」

    「既然不去官府,我又用不著丫鬟,只好把你帶去市場賣掉!」他漫不經心的說著,完全無視那張又瞬間刷白的小臉。

    草兒又氣又慌的瞪著他的後腦勺,然後有些沮喪的喃喃低語,「還以為你是好人……」

    「我是啊!剛才不是還從那凶婆娘手下救了你嗎?」連她忘了跟自己道謝,他都沒計較了,這還不好?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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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1)

    「到了,下來。」

    兩人一馬停在一家小客棧門前,赫連遠也不管她的欲言又止,直接就伸手將她從馬背上抓了下來,趕雞似的催她進了客棧。

    這個地點離鬧街有點距離,再加上服務普通、餐點粗糙,因此生意一向清淡,更別說已經過了用膳時分的現在,店里一片空空蕩蕩的,掌櫃和小二都不知跑哪偷懶去。

    但正是因為如此,赫連遠反而喜歡來這兒,畢竟飯菜的味道如何,他一向是不計較的;店家礙于他的身分,也是一改平時那懶散隨便的態度,伺候得相當殷勤,讓他完全感受不到其他人嫌惡這家客棧的缺點。

    見到櫃沒人,赫連遠也不意外,只是咚咚咚的伸手敲了敲桌面,然後一如往常的拉開嗓子喊人,「掌櫃的!」

    「欸!不好意思啊客倌,剛才里頭忙著……」匆匆忙忙奔出的掌櫃一邊說著借口,然後在看見來人的同時倒抽了口涼氣,「將--」

    「來了十次有八次沒人顧門,你這生意也不曉得是做還不做?」赫連遠掏出銀子擱到掌櫃的面前,隨口消遣了幾句,「整理個房間,讓小二準備熱水給姑娘梳洗,你去弄套替換的衣裳,然後讓廚房隨便做幾個菜,我在這兒吃。」

    本來想回去啃豬腳的……算了,當成點心。

    听著他的交代,草兒抗拒的退了一步,「你為什麼要帶我來這兒?」有何居心?

    「也不看看你現在賣相這麼差,不洗干淨點賣得出去嗎?」惡作劇似的伸手將她的頭發揉得更亂,然後才輕輕推了她一把,「听話,快去,髒兮兮的像什麼樣子?」

    掌櫃像是此時才看見縮在赫連遠身後的小姑娘,雙眼不禁瞪大了些,「這位乞丐……」

    「不許多嘴。」用眼神瞄了瞄草兒,再極輕的搖搖頭,最後又回給掌櫃凌厲的一眼,示意他把嘴巴管緊一些。

    「是、是……」

    掌櫃唯唯諾諾的應了,轉身吩咐小二辦事,然後便領著這陌生姑娘上樓,一向八卦的他心里卻不禁開始上演起熱烈的內心戲。

    將軍相貌堂堂、位高權重,脾氣又溫和沉穩,自是許多姑娘們的佳婿人選,據說許多達宮貴人、富商士紳都想跟他攀上一點關系,家里有閨女的無不想盡胳法介紹給他,盼著也許能有當上將軍丈人的機會。

    偏偏將軍眼里一向只有吃的,那些如花似玉的美嬌娘他都一律保持禮貌的距離,也沒听他跟誰多見了幾面,讓眾多居心叵測的人們摸不著頭緒,還有些開始打起歪主意--將軍成天待在男人堆里,搞不好送兒子上門比較有機會……

    結果那個不近女色的將軍,此時卻帶了個面生的姑娘到他客棧來洗澡引還對人家又摸又踫,一派溫柔親昵!

    這淨過身、吃過飯之後,要做的八成也就是那男女之事,所謂飽暖思yin欲,一向一本正經的將軍還真是人不可貌相,大白天就如此迫不及待,年輕人果然比較有體力……

    掌櫃一邊胡思亂想,手上的動作更是不敢輕匆,利落的辦好赫連遠那一串交代,接著便躲在櫃後頭,熱切卻又若無其事的觀望著接下來的發展。

    「整理好了就來吃飯,杵在那兒干嘛?」

    抬頭往站在梯頂的身影望了一眼,正好對上草兒的猶豫神情,赫連遠的臉上照樣沒有其他動靜,連伸手夾菜的動作都沒稍停一分。

    痹乖的下樓坐在桌邊,草兒拿起桌上的空碗,卻不急著添飯,反而抬起那雙亮晶晶的眼楮,期待而熱切的望向他。

    「怎麼?想加菜?」

    「不、不是!」她趕緊攔住他打算轉身叫人的動作,眼里依然閃動著滿滿的期待,「剛才我跟小二閑聊,他……他叫你將軍,莫非你就是赫連遠?」畢竟他有點莫名的眼熟啊!

    只不過後來她再追問時,大概是終于想起掌櫃的告誡,小二就不肯再多說,讓她連名字都問不出來。

    找他的?找他做啥?

    「不是。」赫連遠看了她一眼,毫不猶豫的就直接否認,連臉皮都沒動一下,接著又潑了她一桶冷水,「這帶都是軍營,在這兒經常能遇見進城辦事的參將、副將,做生意的嘴巴甜,也記不清那些軍階什麼的,干脆各個都稱呼作將軍,還不如市場那只賣藝的猴子來得希罕。」

    沒理會他帶著微嘲的響應,草兒繼續興奮追問,「那你認識赫連遠嗎?听說他也當了將軍,而且打仗很厲害的!」

    正好走上前來收空盤的掌櫃听見了她的詢問,不禁瞪大了眼,難道這姑娘不認識她身邊的男人?

    再度用眼神制止掌櫃的輕舉妄動,赫連遠順手將她的碗給添了飯,擱到她面前,「這兒誰不認識赫連遠?你是外地來的?」

    不僅沒有得到答案,問題又繞回了自己身上,草兒端起了碗,別開眼回避他的目光,「嗯,來了幾天之後,身上的銀子不小心掉了,走投無路之下正好听說李家在找丫鬟……」

    「那你來這兒做什麼?」專程來找他?

    認真審視著這張擦洗過後顯得清麗秀氣的陌生臉蛋,赫連遠一邊想著果然是人要衣裝,一邊在腦中翻找著是否有關于這張臉的任何記憶。

    答案不出他所料,草兒那雙明媚雙眼頓時亮了起來,讓他不禁看得有些閃神,「我來找赫連遠!」

    「你們認識?」他怎麼沒啥印象?「他這幾年在外打仗,哪來的機會認識你?」

    「我們很久很久以前,在還是小孩兒的時候就認識,只是很久沒見了……」

    赫連遠聞言,不禁微微挑眉,「你們是青梅竹馬?」

    听他一說青梅竹馬,草兒莫名的漲紅了臉,手中的筷子將碗中的飯粒撥過來又撥過去,訕訕的點點頭。

    「哦……」他擱下筷子,沉吟了一會兒,「這倒是沒听說過,真沒想到你們有這麼一層淵源。」

    他也沒想到,自己難得出手相救的人竟然是個小騙子!

    樹大招風,他過去曾在某次宴會里頭,無意間透露自己忘了童年記憶的事情,在那之後就有些像她這樣的人,故意裝作多年舊識來攀親帶故,他自然是一個也不認得,因此听完那些編得天花亂墜、不知是真是假的故事之後,便全部掃地出門,同時放話出去--

    那些他不記得的人、事、物,如今也無意再重拾舊情,他不管以前的自己是什麼樣子,現在的赫連遠不允許有人打著這個名號來招搖撞騙!

    他的狠話這麼一撂,那些還打算上門來「認親敘舊」的人頓時也就銷聲匿跡,偏偏這姑娘後知後覺,不僅不明白這是他的禁忌,甚至連她想騙的人就在眼前也不認得。

    還說什麼青梅竹馬,笑死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啼笑皆非到了極點,還是草兒那一臉認真的模樣反而讓他莫名同情起來,赫連遠對于她這場漫天大謊並沒有發怒,只是深深的嘆了口氣,讓她也跟著忐忑起來。

    「怎麼了?是不是哪里不對?」

    「我很想幫你,」他抬起頭,誠摯的說起謊話,「但將軍很忙,這陣子恐怕沒法進城見你。」

    「那我去見他!」

    這麼主動?「軍營可不是隨便能進去的。」

    「我知道,我前陣子一到這兒時,就去了軍營說要見他,結果衛兵听了我的來意之後,也不幫我通報,便直接趕我走了……好不近人情,這也是赫連遠規定的嗎?」

    「是,如果不這麼說,那軍營門口早就擠滿了想見將軍的姑娘,成何體統?」

    草兒聞言微微撅嘴,泛出幾絲酸味,「沒想到他這麼招蜂引蝶,真可惡!」

    「將軍是很受歡迎的。」他這人說話老實,絕不虛假。

    「總之我在門口見他一面就好,他認得我的……吧!」說得有些心虛的草兒也放下了碗筷,臉上莫名的急切讓赫連遠有些意外與不解,「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他談,一定要見他!」

    什麼事情這麼重要?他欠她錢嗎?

    「這件事我不能做主,但可以幫你轉達,請他抽個時間來見你,在那之前你就先在這城里等著吧!」最好等到死了這條心,別讓他親口戳破她的牛皮。

    听他這麼說,草兒有些靦腆的笑了起來,「謝謝……你人真好。」

    「方才救了你也沒听你說一聲謝,仿佛嫌我多管閑事;現在只不過答應幫你跟將軍說一聲,你倒是多禮起來了。」

    他不正經的打趣讓她的臉又紅了起來,傻傻的呆笑著,「剛才的事……也謝謝你。」

    赫連遠看著她的笑臉,心中卻開始冒出疑惑。

    是她說得太過信誓旦旦,讓自己也開始起了動搖嗎?有那麼短短一瞬間,他突然覺得腦中閃過了一幅既模糊又帶點熟悉的畫面,但在他辨明之前,便已經消散得無影無蹤。

    難道自己真的見過她?是不是哪次在街上擦肩而過?

    但她說兩人小時候就見過……算算時間,像她這年紀的姑娘,自己以前確實認識一個,但是--已經死了。

    沒有察覺他的若有所思,草兒緊接著又補了一句,「只不過對我而言,赫連遠他是不一樣的,所以……」

    看著她那溫柔的笑顏、神秘的話語,就算理智告訴赫連遠這一切都是她的妄想、她的騙局,他還是忍不住很想追問,自己究竟曾經做了什麼,讓她這樣耿耿于懷?

    「哪里不一樣?難不成他是你指腹為婚的未婚夫?」

    沒想到他這句興致缺缺的隨口發問,卻讓草兒紅了臉,低頭纏卷著裙帶,吶吶的講不出話來,一副被說中了心事的傻樣。

    唉!這些女人究竟有多擔心他娶不到老婆?一個個都這麼慷慨獻身,這已經是第二十三個自稱跟他「指腹為婚」的女子,更別說還有個昏了頭嚷著要嫁他的公主。

    要是真的全都娶了,他京城里那座將軍府搞不好都塞不下,所以為了公平起見,他同樣一個都不理。

    但這種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連公主都來湊一腳,看來他一味拒絕也沒什麼用,不如藉這個「未婚妻」來想個一勞永逸的辦法。

    赫連遠心里有事,便沒再開口多說什麼,只是等她吃完了東西,便率先起身,帶著她彎進僻靜的小路,避開大街上的人群。

    「我們要去哪里?」她張望了一下兩旁,有些不安的問道。

    雖然這男人的言談和態度有時不怎麼正經,但他既不熱絡、卻也不過于冷淡的態度,反而讓她放下心來,甚至有些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的親切感。

    或許是因為他救了自己,又答應幫她傳話給赫連遠,雖然她心里還沒有完全放心,但他……他也是在軍中當差的,城里的百姓們似乎也都認得他,應該不至于蒙騙她吧?應該……吧……

    懷抱著這種不怎麼穩固的信心,草兒跟著他來到一扇朱漆大門前,門口還站著兩個衛兵,一見到他們就立刻行禮。

    「將--」

    「欸!」赫連遠趕緊阻止他們的呼喚,隨便擺了擺手,「沒事,不用多禮。何總管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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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6 00:01:59 |只看該作者
第3章(2)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後,赫連遠帶著草兒直接走進驛館,卻在找到何總管的同時,眉頭也跟著蹙了起來。

    「你怎麼也在?」這陰魂不散的家伙。

    「那你又回來干嘛?」君無求一臉莫名其妙的瞪他,「莫非是改變心意……」

    「你早點死了這條心吧!你們君家得到我的人也就夠了,還想得到我的心?」

    赫連遠不怎麼正經的瞎應了幾句,趁著君無求還沒反應過來,便將草兒拉到身前,同時對一向擅長察言觀色的何總管使了個眼色,「這位草兒姑娘是赫連遠將軍『指腹為婚』的未婚妻,暫時勞煩何總管照應。」

    未婚妻?

    君無求與何總管听了都是一楞,他們哪里不知道赫連遠生平最厭煩的,就是有人打著那些青梅竹馬、幼時玩伴的名號來諶他,更別說是指腹為婚;卻不曉得他今兒是怎麼了,竟沒有當場說破,反而像個局外人似的,將這姑娘帶到這兒來安置,教人摸不著頭緒。

    接收到赫連遠的暗示,專業的何總管心里雖然萬般疑惑,但還是沒有多問,躬身低頭應是。

    斜望向她有些茫然忐忑的神情,赫連遠心里莫名生出一絲不忍,開口對她說道︰「既然你是將軍未過門的妻子,那就安心在這里住下,回頭我和將軍說一聲,有空了我也會來看你。」

    接著又看向略顯不解的何總管,幾不可察的輕輕搖頭,「好好伺候著,將軍得了空閑便來見她,別亂來。」

    何總管雖然不是宮里出身,但一有機會就和宮中的太監們交流管理心得,那些整人御下的功夫也是五花八門,自己要是不先交代一聲,恐怕自己前腳一走,那十八般功夫就輪番上陣,也不曉得這個遲鈍的姑娘會因為自己的謊言而被折磨成什麼樣子。

    听他這麼說,另外兩個男人心里又是驚疑萬分,就算何總管能夠保持一臉鎮定,但君無求可就沒這麼沉得住氣了。

    「我說赫--」

    「你過來。」硬生生打斷君無求的追問,赫連遠硬是將他拖到一邊,壓低的嗓子里隱約透著一絲得意,「你也听到了,我已有家室,怎可委屈公主做小?你就代我向公主和皇上婉謝,說赫連遠無才無德,但忠孝節義之心還是有的,不忍為了榮華富貴拋棄糟糠之妻……」這下子可名正言順了吧!

    「連她『相公』站在身邊都不認得的糟糠之妻?」一眼就察覺不對勁的君無求可沒這麼好騙,打斷了他滔滔不絕的虛偽之詞,同樣沉聲問道。「哪兒來的?路上撿的?」

    「是。」他坦然以對。「這是我第二十三個指腹為婚的妻子了,我要是再挑剔下去也不知還有沒有,正好她看起來也頗順我的眼,干脆就這樣定了。你如果願意擺個幾桌為我們慶賀的話,我會很感動的。」

    就知道吃!「既然如此,為何她一副不知道你就是赫連遠的樣子?」

    「因為我沒打算讓她知道。」唇辦微微一抿,將那些投機取巧的心思大致坦承--先拿她來當個擋箭牌,等到兩人撕破臉、斷了關系之後,就說自己已無心婚嫁,謝絕眾人說親求愛……

    「終身大事怎能這麼隨便?!」听了他的解釋,君無求真想往他頭上痛劈一掌,看看他能不能清醒一些!

    但他可是身嬌命貴,要是赫連遠也回他一掌的話,他一口白牙都不知要掉幾顆,還是別輕舉妄動的好……

    對于君無求的低斥,赫連遠不以為意的聳聳肩,「做蠢事也是要靠沖動的。」況且又不是真的要娶。

    瞪著一臉認真說出這句渾話的赫連遠,君無求突然很慶幸他沒打算當皇妹的駙馬,不然以他這副死德行,恐怕嬌生慣養的皇妹沒多久就嚷著要離緣,到時肯定鬧得眾人焦頭爛額。

    「既然你沒打算讓她知道真相,那麼她繼續留在這兒的話,遲早會察覺你的身分。不如過幾日我要回京時,順道將她帶回將軍府擱著,也好讓你免了這個後顧之憂。」夠義氣吧!以後別對他這麼壞了。

    後顧之憂嗎……

    赫連遠側過頭,若有所思的望著那個身影,一向冷然的心驀然起了異樣的感覺。

    對于那些自稱是他幼年時代親朋好友、鄰居玩伴,甚至是指腹為婚的陌生人,他向來是一個也不相信;但是她口中所說「很重要的事情」究竟是什麼,他卻難得的好奇起來。

    他是沒打算坦承自己的身分,但不代表他沒興趣知道她想告訴自己什麼;而且他總覺得這姑娘身上有些莫名的熟悉感,讓她並不如其他人一般令他排斥,這對他而言也是一個難得的經驗……

    「你要是不反對,過幾日就派人傳個消息,讓『將軍夫人』隨我回京,我幫你照料著就是。」

    見赫連遠不置一詞,君無求以為他心中默許,目光也就跟著飄到那個小姑娘身上,慨然一嘆,「我看她也挺活潑可愛,干脆邀她到我的王府作客,陪我說話解悶,也許過了一段日子之後,她就連你這個將軍姓啥名誰都忘了,正好省了你日後的麻煩……」

    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君無求不顧身旁默然不語的赫連遠,就這麼大刺刺的對著草兒評頭論足起來。

    豈料--

    「君無求……」

    一個懶散溫柔的低沉嗓音,輕飄飄的在可憐的君無求耳畔響起,讓他下意識的回過頭,看向那個難得對自己露出微笑,卻莫名陰森得讓他打了個冷顫的男人。

    「怎、怎麼?嫌我對她太好?」沒辦法,他做人就是這麼善良。

    「沒听過『朋友妻,不可戲』嗎?」伸手輕輕在君無求的肩上拍了拍,赫連遠雖然唇角微勾,卻讓君無求感到一股沉重的殺氣,「多讀點書,別做傻事。」

    君無求先是一楞,卻沒有被他這股突來的煩惡給嚇退,反而愉快的笑了起來,「怎麼?听到我要陪你夫人解悶,吃味了?」

    「讓她待在這兒就好,反正她遲早會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傻事,到時恐怕不需要我趕,她就先跑得不見人影了。」

    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赫連遠撇下數句冷淡話語,原本已經轉身要走的身子卻又頓了一下,再度回過頭來看向依然滿臉奸笑的君無求。

    「你之前說有兩件事要告訴我,還有一件是什麼?」

    「還以為你忘了。」記性真好,可惡!

    「看到你就想起來了。」一臉「嘿嘿嘿我有秘密但不告訴你」的小人得志模樣。「快說,我忙得很。」

    知道他其實沒什麼耐性,君無求也沒再吊他胃口,斂起那臉壞笑,將聲量壓得更低,「之前你問過我佟將軍的事,還記得吧?」

    赫連遠身子微僵,垂下了眼,「嗯。」

    「當年佟將軍一家都受到株連,但他與你一樣孤身一人,佟夫人早已在多年前去世,唯一的親人只有一個小女兒……」

    「這些我知道,你是來跟我講古的嗎?」

    看著赫連遠不耐煩的神情,君無求眼神晶亮,像是在期待著他之後的反應,停頓了一會兒才又緩緩開口道︰「听說,他女兒並沒有死。」

    丙然沒有令他失望!赫連遠原本還一臉興致缺缺,在听到他這句話之後渾身一顫,瞠著一雙虎目狠狠瞪向他,眼底盡是不敢置信。

    「……她沒死?」赫連遠極輕極緩的細聲低喃,腦中仿佛聚起了雷雲,轟隆隆的響個不停。

    「據說佟將軍頗得家里的僕佣隨從愛戴,佟小姐更是讓大伙兒捧在手心里寶貝著,因此出事之後,便有人找來替身頂罪,讓佟小姐和她的奶娘逃了出去。」

    「去了哪里?」他自以為鎮定的開口追問,卻被自己緊張得沙啞的嗓音給嚇了一跳。

    「這就沒消息了。」君無求說罷,輕輕的吁了口氣,「當年先皇一時胡涂,听信讒言而誤殺忠良;如今雖然意外探得這樁傳言,我也不願朝廷為這件事再起風波,本來打算壓下不提,但……就算賣你一個人情吧!你打算怎麼辦?」

    這突來的意外消息讓赫連遠又驚又喜,頓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默默的站在原地發了一會兒呆之後,才慢吞吞的開口,「……不怎麼辦。」

    呃?!

    「多謝你的消息,營里還有事,我先回去了。」

    幾個眨眼間,方才還滿臉震驚的赫連遠又再度回到淡然的模樣,仿佛剛才听到的只不過是一條無聊的小桿卦。

    「你不打算找她?」赫連遠之前托他打听了這麼久,現在得到一絲線索,反而冷淡得讓他萬分不解。

    「找是想找的,但佟家罪名未反,你們能放我這個將軍丟下國家人民,去找一個叛將的女兒?」他冷冷回問,仿佛又為了自己的職責生起悶氣。

    心里有點慍火,赫連遠的目光不經意的瞟向站在何總管身後、一臉期盼望著自己的草兒,那好奇又有些疑惑的目光讓他有些莫名的恍惚,那陣因寶娃而起的紛亂思緒也迅速平靜下來。

    ……比起生死未卜的寶娃,他還是先處理這個「未婚妻」再說吧!

    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赫連遠想了想,抬步走向她。

    「我要回去了,你在這兒乖乖待著。」等他回去想想該怎麼拐騙出她口中那「重要的事情」。

    迎視著他柔和的目光,草兒不疑有他的點了點頭,對他咧嘴一笑,「那你記得幫我跟赫連遠說啊!」她也不顧什麼將軍職稱,開口就嚷著赫連遠的名字,讓一旁的何總管听得不禁倒抽了口涼氣。

    「知道,跟他說他娘子來找他了嘛!」

    他唇角微勾,隨即又側頭瞟了君無求一眼,語氣同樣溫柔。「……將軍邀王爺入營議事,請。」

    「欸?!」這哪招?剛剛沒說啊!

    赫連遠沒再理他,轉身向何總管交代,「王爺今天不回來吃飯了,不用準備他的份……行李倒是可以收一收,王爺人忙事多,明兒就要趕回京城,不可耽誤。」

    這個一來就讓他差點亂了手腳的家伙,早點滾離他的地盤吧!

    「將軍。」

    見到最近常在驛館里出沒的熟悉身影,何總管趕緊放下手邊的工作,匆匆迎了上來。

    「嗯。」赫連遠含糊的應了一聲,隨即開門見山的問道︰「她怎麼樣?」

    「啟稟將軍,這幾日和之前相同,沒有什麼異狀。草兒姑娘平時除了看書練字,就是和王叔一起整理院子里的花草,或是到廚房幫忙處理食材、做飯;雖然偶爾會問起您的事,但大伙兒都遵照您的吩咐,沒有多透露些什麼……」

    察覺何總管話里的遲疑,赫連遠微微抬眉,看向那張平常穩重自持、如今卻隱約有些不贊同的臉,「怎麼?我哪里惹你不高興了?」還用那種看負心漢的眼神瞪他。

    「小人不敢。」這將軍還真是火眼金楮,猴子似的……「只是依小人觀察,草兒姑娘活潑大方、善解人意,和過去那些趨炎附勢,開口就問將軍俸祿如何、家里有多少財產的人大不相同。」

    「那她都問些什麼?」平常纏著他東問西問還不夠嗎?

    「草兒姑娘問的都是些將軍日常之事,像是身體狀況、性情如何,是不是還和以前一樣貪嘴愛吃,身材有沒有因此變形……」

    說著何總管還偷偷瞄了赫連遠勁瘦的身材一眼,心中暗嘆原來這男人從小就一副愛吃吃喝喝的德行,還好進了軍隊,成天從事體力活動,才能保持這副高瘦結實的皮相,不然搞不好已經是腦滿腸肥了啊!

    「听你言下之意,倒是已經信了她七八分。」赫連遠聞言笑了笑,倒是沒什麼不愉快喻的樣子。

    「將軍和草兒姑娘是否真為舊識,小人不敢斷言,但她確實是個好姑娘,若將軍無心,何不和她把話說開,讓她早日斷了這個念頭?」

    不然迎她進門也未嘗不可,反正他看這兩人處得也挺好,有幾回他特意在他們下棋時端茶送點心過去,還瞧見赫連遠用前所未見的溫柔眼神看著低頭思索的草兒姑娘,讓他的雞皮疙瘩就像院子里的落葉一般掉了滿地;而且連將軍都沒察覺自己的「真情流露」,否則一旦知道自己這股肉麻勁兒,恐怕第一時間就抬手自插雙目,戳瞎這對莫名含情脈脈的眼珠。

    「我還以為你要建議我干脆將就著娶了她呢!」也不知是不是察覺了何總管的心思,赫連遠隨口應了一句,似笑非笑的臉上看不出說這句話時究竟認不認真。

    「將軍……」何總管還想說些什麼,卻被他揮手的動作阻斷。

    「沒事,我自有分寸。」輕飄飄的扔下一句,赫連遠拍了拍何總管的肩,轉身往後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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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6 00:02:10 |只看該作者
第4章(1)

    雖然他嘴上說得雲淡風輕,但何總管的感受他卻也不是不明白。

    草兒和過去那些借故攀關系的人確實有些不同,比起「將軍」這個身分,她似乎對赫連遠這個人更加關心;尤其自己隱瞞身分、假裝是赫連遠派來照顧她的副將,更是理所當然的承受了她更多好奇的追問,然後在听他說起一些無關緊要的日常小事,或是戰場上的英勇表現時,無論事情大小,只要和赫連遠有關的,她總是听得津津有味,嘴邊還有止不住的笑。

    這樣一個把他看得這麼重的姑娘,赫連遠實在很難討厭得起來……

    尤其一開始她對自己還存著幾分防備,但是來看了她幾次之後,她也漸漸的卸下心防,見到他就像只小狗兒似的撲迎過來,小臉上的單純大眼與信賴笑容都閃閃發亮,讓他除了良心不安之外,同時又有一種奇怪而復雜的滋味。

    她究竟是真心高興見到他這個人,還是期待著自己為她帶來「將軍」的消息?而他現在這又是在想什麼?難不成是在吃自己的醋嗎?

    赫連遠皺著眉頭走進院子,一邊在心里糾結著這個可恥的問題,一邊莫名其妙自己干嘛為了這件事而困擾不已。

    「草兒?」

    手里拎著幾樣在路上買的小點心,回過神來的赫連遠在空蕩蕩的院子里東張西望,卻始終沒見到那個一個多月前被自己撿回來的「娘子」。

    那個總是忙不迭的跑來迎接自己的姑娘,現在人在哪里?終于等得不耐煩所以離開了?還是說……她發現她要找的赫連遠親手設計了這場騙局,所以憤而出走?

    被這些猜想惹得莫名煩悶,赫連遠正打算讓何總管去找人,卻听見院子角落傳來一陣細碎聲響,走過去一看,正好和那個攀在樹干上的姑娘打了個照面。

    「啊……懷德,你來啦!」沒想到自己這副模樣會被他瞧見,草兒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傻笑著打了招呼。

    見她笑咪咪的喚著自己的「化名」,赫連遠方才以為她已經離開而抽緊的心才剛舒緩下來,卻又立刻被她的驚險動作給惹得狂跳起來。

    「你這是日子過得悶了,想當猴子來換換口味嗎?」他皮笑肉不笑的瞪著她,顯然對她的高難度表演不怎麼捧場,「沒事爬這麼高做什麼?」

    「就是有事才爬的。」察覺他的不悅,草兒有些委屈的癟癟嘴,掏出懷里那只死纏著自己不放的貓兒以示清白,「我看它上了樹卻下不來,叫得可憐兮兮的,所以……」

    「這點事犯得著你親自爬上樹嗎?這里的下人都死光了不成?」見她腳下一滑,嬌小的身軀差點就墜落而下,赫連遠心里更是又急又氣,「還不快下來!」是想嚇死誰才開心?

    草兒小心翼翼的低頭探了探,「你可以幫我拿把梯子來嗎?」果真是上樹容易下樹難,也難怪貓兒要叫得這麼慘烈了。

    「你剛才怎麼就不記得要拿梯子了?」

    「我小時候常被赫連遠帶著爬樹,想說這只是小意思,沒想到爬得比我想象中的高了點……」原以為寶刀未老,結果早就生銹了!以後得多練練。

    赫連遠听得是又好氣又好笑,他小時候會做這種蠢事?不會是她以為「本人」不在面前,所以亂編來唬他的吧?

    只是……看著她攀在樹上的模樣,他腦中卻驀然閃過一個模糊的畫面--有個小女孩淚漣漣的縮在樹枝上不敢動彈,樹下的少年拍胸脯保證自己會接住她,誘哄著讓她跳下來;但是下一刻,少年卻在接著了小女孩的同時踉蹌的退了兩步,一時重心不穩跌在地上,額頭往旁邊的石頭重重的磕了一下,讓他頓時滿面鮮紅,耳邊則是女孩驚恐的大哭聲……

    這是什麼?是被他遺忘的過去嗎?那個少年是他?那……哭得聲嘶力竭的小女孩會是……

    赫連遠用力眨了眨眼,揮去那些猜測,重新將心思放回樹上的「母猴子」,「你跳下來,我接著。」他帶了點試探的說道,猜想如果她真是那個小女孩,會不會對這件事帶了陰影?

    听他這麼說,草兒果然立刻把頭搖得像要掉下來似的,說什麼也不肯,「你幫我找梯子吧!不然……我慢慢滑下去,你先去旁邊喝茶等我。」

    「誰有那個耐心?」誰知道他轉身離開的時候,她會不會就剛好掉下來?

    赫連遠嘴里嘀咕著,手腳已經利落的攀上了樹,等到終于和她平視,先是伸手捏了她鼻頭一把以示懲罰,然後才攬著她的腰,一提氣便輕巧的跳了下來。

    待她站穩之後,他才有些不舍的放開自己的手,讓這個令他心神蕩漾的柔軟身軀離開自己的懷抱。

    「看你以後還敢不敢!」

    像是要掩飾心中的不自在,赫連遠惡聲惡氣的啐道,本來還想往她額上狠狠的重彈一記以茲教訓,但手都伸出去了卻又實在舍不得,只好往她頭上亂揉一通,藉此發泄心里的余悸。

    草兒漲紅著臉退開兩步,像是對兩人之間的親密有些別扭,吶吶的道了聲謝之後,便低頭瞪著自己懷里那只故意裝乖的罪魁禍首,忍不住也伸手往它頭頂揉了幾把,板著臉嬌斥道︰「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原封不動的將那句罵給送了出去。

    見她這模樣,赫連遠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草兒抬起頭與他笑著對望了一會兒,一股羞澀猛地竄上心頭,讓她又倉皇的低下頭去。

    她在干嘛呀?怎麼會因為他的踫觸和笑臉就亂了手腳,一顆心在胸口跳得像見到主人的狗似的,又激烈又興奮,讓她又羞又慌,一時之間竟無法直視他。

    就算他對自己溫柔照顧,那張俊朗英挺的臉也常讓她有種親切的熟悉感,但他畢竟是赫連遠的屬下,她怎麼能對他心動?她不是這麼水性楊花的女人啊浮浮浮浮……

    想起那個至今仍然沒來見她的赫連遠,草兒的心沉了沉,躁動的心緒也緩和許多。

    「……赫連遠今天也沒空嗎?」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亭子,草兒撐頰看著他將帶來的紙包攤開,露出一些果子、點心,悶悶的開口問道。

    「將軍很忙的。」赫連遠隨口應了一句。

    又是這千篇一律的回答,草兒小臉一垮,伸手輕輕戳著桌上的果于,無精打采的輕道︰「他是不是不想見我……」

    听見她的低聲哀嘆,赫連遠臉色未變,只有眼底閃過一絲暗光,隨即伸手拿過那顆被她戳著玩的果子,在袖子上擦了兩下便塞進嘴里咬了一口,「為什麼這麼覺得?」

    「我待在這兒都已經一個多月了,再怎麼忙也不至于一點點時問都抽不出來吧?」草兒低下頭,一張小臉埋在臂彎里頭,將她柔軟的嗓音捂得都模糊了,「他是不是生我的氣啊……」

    他挑挑眉,有些好笑,「沒這回事。」他連你是誰都不知道呢!「將軍說你要是等不得了,可以留個落腳處,待他日後放了假就去找你,不必在這里干耗著。」

    「那多麻煩啊!而且……」她也沒其他地方可去。草兒硬生生的吞下這句話,臉色卻忍不住垮了下來,「他要是不想見我就直接跟我說嘛!還連累你這陣子三天兩頭就要跑來陪我,將軍可以這樣當的嗎……」

    沒想到她的埋怨竟然是在為了自己抱不平,赫連遠听得啼笑皆非,同時受到責備和關心,感覺還真奇怪,除了高興和……吃味,還有些陷入困境似的焦慮。

    雖然兩人現在相處融洽,但草兒的口風比他想象的要緊,他常有意無意的探听她的出身、經歷、和赫連遠之間的交集等等,可無論他如何迂回探問,她都只是模糊帶過,小心翼翼的不願多談,更別提那件「重要的事」,她更是堅持只能告訴將軍本人。

    但是除掉身世背景的話題,她倒是相當健談,大至朝廷施政、小至花草木石,只要他將話題從她身上移開,她就像是被解了枷鎖一般,神色輕松的侃侃而談。

    而且兩人天南地北的亂聊,不免有意見相左的時候,草兒卻不如她表面上看起來的溫柔順從,反而口齒伶俐的據理論辯起來,好幾次都將他說得苦笑投降。

    對于這樣的她,赫連遠心里除了驚奇,也有愈來愈多的好奇與欣賞,原本只是為了博取她的信任才三、五天來見她一次,現在卻仿佛對兩人相處的時間樂在其中,每回離開時總是帶了一些意猶未盡,有時候甚至會因此莫名回想起當年在京城時和寶娃度過的那一段時間--讓他既純粹的快樂著,卻在想起現實時又泛起落寞。

    「你的聰明才智我是見識過了,但沒想到竟然連怎麼當將軍都知道?真是多才多藝。」他努力拉回心思,朝她微微笑,消遣似的回了一句。

    「再怎麼說,我也……」

    脫口而出的響應被硬生生的捌斷,草兒像是被自己的大意失言給驚得微微一楞,迎視著對面那雙探究目光的雙眼也緊張的眨了又眨,一會兒之後才裝作若無其事的繼續說道︰「……我也看過好幾回戲班子演的將軍,各個是雄赳赳、氣昂昂,既英勇又直率,哪會像他這樣扭扭捏捏的避不見面,讓手下的副將來照顧他的未婚妻……」

    她偷偷望著眼前的男人,見他似乎沒有因為自己生硬而拙劣的掩飾而起疑,不禁悄悄的松了口氣。

    她知道這男人對自稱是將軍未婚妻的自己多少存疑,但是他並沒有咄咄逼問,對于將軍讓他來陪伴自己的命令,也同樣坦然接受,三不五時就抽空來探望,幾次下來他們也就漸漸親近起來。

    但是和他的關系愈好,她心里就愈忐忑--雖然他總是一臉無所謂,可她愈來愈不想對他說謊,初遇時他就對她好,這段時間里比起那個對她不聞不問的赫連遠,他不時的陪伴與照顧更是令她開心,讓她對他漸生依賴的同時,卻也對現狀愈發焦躁。

    很多次她都忍不住想將藏在心里的秘密告訴他,偏偏有些事情不能輕易對別人說,因此赫連遠的避不見面也讓她焦急不已。

    他既不英勇又不直率,還真是對不起了。「你又還沒見到他,怎麼知道他不是個好將軍?」听了她的偏見,赫連遠明知那只是敷衍胡扯,還是忍不住開口維護自己的形象。

    「那就讓他來見我啊!」草兒嘟起嘴,又是一臉不開心,「總是說忙,時節都入冬了,草地結霜,誰還打仗啊?白白浪費糧草不成……」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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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6 00:02:23 |只看該作者
第4章(2)

    听著她的牢騷,赫連遠唇邊依然是笑,但眼神卻跟著暗了下來。

    他的確喜歡草兒的聰明,但每每听見她那些見解,愉悅之余卻也忍不住在心里笑她天真。

    她這副有學問、有見識的模樣,哪里是一個普通姑娘家會有的?更別說她平常的消遣還是讀書練字,顯然是個從小就讓家里仔細教養出來的千金小姐。

    而且她雖然見多識廣,心思卻不謹慎,以為自己閉口不談就不會留下蛛絲馬跡,卻不曉得自己的言談舉止早已讓人隱約摸索出端倪,大概是在市井里討生活的時間不長,還不懂得如何虛與委蛇打交道,因此大約是這陣子才從家里偷跑出來,到這兒之後盤纏用盡,饑寒交迫之下只好到人家家里做丫鬟。

    這麼說來就更奇怪了,如果她家里有財有勢,直接設宴款待不是更容易見到他嗎?為何要這樣故弄玄虛,選一個這麼希望渺茫的做法?

    說實在的,赫連遠對這種陷入膠著的現況也開始有些不耐煩,他喜歡兩人目前的相處狀況,可愈瞞著她,自己心里的罪惡感就愈深,即使說出口的是真心話,也都仿佛因此而變得虛假。

    他也想知道那個「將軍本人」才能听的秘密,但要是如今才坦承自己就是赫連遠,她一定會因此而失望震驚,或是尷尬羞憤,甚至逃之天天--這原本是他打的如意算盤,他不就是希望她知難而退嗎?可是想起她活潑的笑臉會因此而變得黯然,自己也不一定能繼續如此和她親近,他心里總是猶豫得厲害,卻怎麼都找不到兩全其美的辦法。

    唉!難怪人家都說不要跟自己養來吃的動物產生感情,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赫連遠愈想愈是心煩,一雙英氣濃眉微微揪起,讓看慣了他淡然模樣的草兒心里微沉,莫名的慌了手腳。

    「你……你怎麼啦?」她輕聲開口,試探的問著,「我說赫連遠的壞話,你不高興?」

    他回過神,面無表情的盯著她一會兒,然後才一本正經的點點頭,「沒錯,我是很崇拜將軍的!我本來還想著這兩天城里酬神,晚上帶你出去湊湊熱鬧,沒想到你這樣傷我的心……」嗚嗚嗚。

    「呃!我、我……」被他這樣痛心疾首的指責,草兒心里也亂了,「我沒那個意思,再怎麼說我也是赫連遠未過門的娘子,怎麼會真的討厭他呢?你別放在心上……我們幾時出門啊?」

    察覺她最後那句話里隱藏不住的雀躍,赫連遠差點噴笑出聲,但還是板著臉,故作猜疑,「你是為了出去玩才這麼說的吧?」

    她呆呆傻笑,像是不知道該怎麼昧著良心說謊,「蘭個多月來,每天就待在這兒等赫連遠來找我,想出去透透氣又怕不巧跟他錯過,結果一步都沒踏出門過,簡直快悶死了……呃!我這樣說可不是在怪他,你也說將軍很忙的嘛!就別跟我計較了。」

    草兒這番既像抱怨也像撒嬌的嘀咕讓赫連遠一怔,心里不知是酸是甜,「……你都沒出去過?」就為了等他這個一直很忙的將軍?

    這麼多年來,孑然一身的他沒有體會過誰在等待自己的滋味,當他出征打仗時,心里也都是要活著回來吃紅燒肉、鹵蹄膀、烤全羊之類的念頭;如今听到她這樣傻楞楞的等著自己,他還真說不出那股竄在心口的麻癢是什麼滋味。

    她點點頭,一雙眼楮可憐兮兮的望著他。快讓她出去放風吧大爺,,之前不是說要把她賣了嗎?那先帶去市場讓人喊個價也好啊!

    「這麼笨,將軍可不喜歡。」赫連遠別開眼,懶散的取笑道,心里卻很清楚這句話和他對她的哄騙一樣,沒多少真實性。

    「他又還沒見到我,怎麼知道喜不喜歡?」草兒拿他方才的話堵了回去,紅紅的唇辦也掛著笑,只是明顯的多了幾絲賭氣。

    她故作堅強的模樣讓他心里微微抽緊,知道她心里多少還是介意著自己受到的冷落,他有些猶豫的伸出手,拍了拍她的發頂,希望能拂去她臉上那幾絲他不喜歡的黯然,嘴里卻懶洋洋的嘆道︰「你說得對,畢竟將軍的眼光一向很差啊……」

    不然怎麼會丟著金枝玉葉的公主不要、撇下那些名門世家的千金不理,獨獨將她這個身分來歷不明的小姑娘給擱到了心上?

    常受戰火威脅的邊城原本就不如平安富庶的後方繁榮,入冬之後的夜里更是添了一股蕭瑟,也只有在祭祀酬神、喜慶宴會之時,才會洋溢著熱鬧的氣氛。

    「今天是什麼日子啊?好多人。」望著擠滿路旁的攤商,草兒一邊東張西望,同時好奇的問道。

    赫連遠一手拿著夾肉燒餅,眼楮則望向路邊的炸醬面攤子,心不在焉的回道︰「嗯,今日是城里大廟供奉的地母娘娘誕辰,大伙兒已經因此熱鬧好幾天了,你沒出來所以不知道。」

    听了他的解釋,似乎不常參加這種祭祀慶典的草兒更是津津有味的張望著,那略帶傻氣的模樣讓赫連遠看了也忍不住勾起嘴角。

    「韭菜盒子,要吃嗎?」

    他走到攤子旁買了兩個之後轉頭問她,見她搖頭之後便自己大大方方的吞下肚去。

    「烤肉串呢?」

    她又搖頭,他也毫不客氣的自行解決。

    「餡餅?」又不吃?早知道買兩種餡兒換換口味。

    「綠豆糕?鳳凰酥?芝麻卷……」

    草兒真是被問煩了,逛了不過小鴿條街,他就幾乎把路上賣吃的攤子都給掃過了一遍,而且還吃得面不改色,反而是她看得都快吐了!

    「你為什麼一直吃啊?」軍中伙食這麼差嗎?

    「我才想問你為什麼都不吃?」難道不懂得光看不吃是多令人難以忍受的一件事?

    「我還不餓。」

    「這些小東西也不是填肚子用的,是參加慶典的樂趣。」

    「你吃了這麼多,別說填肚子,都滿到喉嚨了吧……」

    兩人的拌嘴讓一旁攤子的老板听得也笑了起來,惹得草兒一張小臉漲得通紅,氣呼呼的瞪了若無其事的赫連遠一眼。

    赫連遠則是聳聳肩,「糖畫兒要嗎?」

    他問得平淡,她卻怔怔的不知想到了什麼,一會兒之後才點點頭,走到剛才偷笑的老板面前,看他熟練的畫著赫連遠要的公雞,自己則要了只兔子。

    「姑娘頗為眼生,是您的朋友?」糖畫攤子老板似乎與赫連遠相熟,手上忙著的同時嘴巴也沒閑住,馬上開口問道。

    接過了糖公雞,赫連遠一口就毫不留情咬掉了雞頭,不置可否的點點頭。

    「對了,」接過糖畫兒的同時,草兒抬起眼,一臉的熱切,「今天這麼熱鬧,赫連遠會來嗎?」乘機堵人!

    「這個嘛……」赫連遠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沉吟著看向手中沒了頭的雞,然後又塞進嘴里,同時轉頭看向遠方。「也許會吧!王老板有見著將軍嗎?」

    將軍不就站在這兒嗎……糖畫攤子老板瞪著他,一臉古怪的點點頭,搞不清楚將軍大人在玩什麼把戲。

    「那我們去找他!」她也實在是等得有些心急了,一听到將軍也在城里,拉著赫連遠的衣角就要往人群里沖鋒陷陣。

    他也沒掙扎,任她拖行了幾步之後才轉身走到路邊的一座矮牆下,將扯著他不放的草兒按坐在一旁的柴堆,「坐這兒等吧!將軍跑不掉的。」

    提到將軍就這麼有精神!赫連遠心里微微泛酸,很沒出息的吃起自己的味來。

    以為他是說這里是將軍必經之處,她也就乖乖的待著,眼巴巴的望著路上熙來攘往的行人,唯恐一個閃神就看漏似的。

    見她滿臉認真乖巧咬著糖、一副對自己的話深信不疑的模樣,赫連遠心里又是一陣煩,忍不住就沖口道︰「其實,將軍不是個好人。」

    草兒聞言回過頭來,訝異的看著他那張在夜色之中顯得晦暗不明的臉,「咦?為什麼?」他不是很崇拜將軍嗎?干嘛突然說起他的壞話來?

    「他吃得很多,一餐要吃掉半桶飯,還老是搶別人的菜,口中吃著五花,心里想著蹄膀,嘴里啃著雞腿、眼楮望向雞翅膀,擺明了三心二意,無法從一而終,不是個能夠托付終身的人……」這麼用力詆毀自己,赫連遠都忍不住覺得自己的缺點真是罄竹難書了。

    她聞言則是噗哧一笑,「不過就是食量大了點,有什麼不好的?我--」早知道他貪吃。

    「他不想見你。」沒等她說完,赫連遠已經劈頭截斷她的話,看了她驚愕不解的模樣一眼,隨即又飛快的移開目光。

    「他打從有記憶開始就一直是孤身一人,哪里來的青梅竹馬?之所以沒有將你趕走,只是想知道你口中所謂的『重要事情』是什麼,然後再戳破你的謊話,讓你自己識趣離開。」

    赫連遠望向不遠處的餛飩攤子,忍耐著不去理會她驚愕的模樣,「草兒,你直接跟我說找將軍有什麼事吧!要是真的不想說也可以,總之盡快離開這兒,別繼續犯傻了,他不會來見你的。」

    他其實並不希望她走,他明白自己的孤僻性子,就算他一開始並沒打算跟她有什麼交集,可誤打誤撞的遇見這麼一個順了他心意和眼光的姑娘,不會讓他說個幾句就忍不住崗臉色,他也確實有點舍不得就讓她這樣消失。

    偏偏現在的情況被他搞得這麼復雜,已經沒有辦法讓他們將錯就錯的湊成一對,看似瀟灑自在、實則對交際相處笨拙至極的他既難以對她坦承,更不想繼續瞞騙,只好放棄自己一開始的打算,稍微將事實透露給她,讓她自己決定留下或離開。

    「你胡說的吧?他怎會說他沒有青梅竹馬?那我又是誰?」她憤憤追問。

    「……我也想知道。」一會兒之後,赫連遠才悶聲輕道。

    偏偏草兒不明白他的心思,依然堅持己見,「就算多年不見,他也該記得我的!呃……可能他想不起來我的名字和長相,但是你跟他說衛涼城外的土地公廟,我們在那兒訂的親,那時候他為了救我,左邊額際磕了一道傷,還血流滿面的說自己因為我而破相了,賴著要我負責呢!他自己要來的娘子,怎能不記得?」

    他有這麼無賴?赫連遠听得哭笑不得,但心里的驚愕卻隨即翻江倒海而來,再加上之前突然竄進腦海的那個畫面,讓他差點就忍不住伸手去撫上那道藏在發下、已經變得模糊的疤痕。

    難道那真是他的過去?這個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怎麼來的傷,她怎會知道?她真是那個讓他心甘情願當了肉墊的小女孩?自己對她那幾絲模糊的熟悉感,莫非也是因為如此?

    「還有,十多年前在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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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1)

    「將軍!」

    草兒還沒數完兩人之間的孽緣糾纏,就被一聲驚呼給打斷,轉頭見到驛館里的何總管匆匆奔來,一向冷靜穩重的臉上滿是緊張。

    「將軍?在哪?」以為他是跑來找赫連遠,草兒也跟著四處張望,就是沒看到身邊那男人瞬間轉黑的臉色。

    赫連遠一聲不吭,但心里卻是一悚,有種即將單槍匹馬迎戰千萬敵軍的沉重感。

    何總管自然也是幫著瞞騙草兒的共犯,但此時他已經沒有心思繼續演戲,在攤販的指引之下找到赫連遠後就立刻沖到他面前,「將軍!」

    「咦?找你?」她有些驚訝,原本還想問何總管平時不是都叫他副將的嗎?但在見到兩個男人同樣糟糕的臉色時,識相的閉嘴不語。

    赫連遠沒敢看她,只是嘆了口氣,無奈的望著面前急喘的何總管,「什麼事這麼急?」

    「將軍,公主殿下來了……」

    鮑主?兩人同時一楞。

    「赫連遠!」

    一個帶著丫鬟的華服少女跟在何總管身後不遠處奔來,氣喘吁吁的停在他們面前,還帶點稚氣的嬌嫩臉頰上泛著紅暈,顯然是不怎麼習慣這麼激烈的奔跑。

    草兒呆呆的沒出聲,搞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情況。

    「你就是赫連遠?」緩過氣之後,少女抬頭瞪向那個高大俊偉卻一臉木然的男人,劈頭就是一聲質問。

    四周像是突然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屏氣等著他的響應,赫連遠感覺剛才還探頭探腦、一臉好奇的草兒悄悄退了一步,投注在他身上的驚疑視線讓他心里也跟著灼痛起來。

    「末將赫連遠,見過公主殿下。」

    見他衣著樸素、神情淡然,手上還拿著糖的悠閑模樣,相較于自己的風塵僕僕,大老遠跑來這個邊疆小城的九公主君無憂心里那把無名火燒得更旺。

    「你在這里做什麼?!」招呼什麼的客套話直接省略,她劈頭就是怒聲質問。

    她還沒進城時就遣人去軍營里傳令,讓他前來覲見,結果侍衛回報說將軍下午就離營去了驛館見客;但自己到驛館時卻又不見人影,才知自己到達的前一刻,他後腳才剛離開。

    如此百般不巧,讓向來總是心想事成的她在心里咒罵了這個不知好歹的臭將軍千百遍,硬是叫何總管上街去尋還不夠,那股嬌氣倔性隨即跟著卯了起來,不顧勞累,風風火火的也追了出去。

    他在這兒做什麼?赫連遠瞄了瞄這個令他一眼就生厭的皇室公主,很沒誠意的勾起假笑,「啟稟公主,今日城里辦廟會,末將帶我家夫人出來湊個熱鬧,給她買糖吃。」

    赫連遠這話說得慢條斯理,其他人听了卻都是一楞,目光同時轉向沉默站在一旁的草兒,以及她手上那只缺了一只耳朵的糖兔子。

    咦、咦?說她嗎?

    一連串的意外讓草兒是滿臉呆滯,她還沒想清楚懷德對她說將軍不想見她的事,突然又驚覺這個三天兩頭就來陪著自己說話玩鬧的男人,正是那個據說不肯見她的赫連遠;她還沒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又冒出一個凶巴巴的公主,讓赫連遠當街大方坦承她是他的娘子……

    「大膽!見到公主還不行禮?」跟在公主身邊的丫鬟看這女人見到公主不僅不行禮,還傻楞楞的直盯著瞧,忍不住就開口斥責了一句,表現自己的忠心護主。

    「算了。」九公主俏麗的臉上卻是陰晴不定,一雙眼珠狐疑的打量著這個滿臉呆樣的姑娘,「赫連遠,之前皇兄明明說你孤家寡人,我才開口向皇兄討你做駙馬;沒想到七皇兄來了一趟,回去卻說你已經有了家室!你倒是向本公主解釋一下,這是幾時成的親?」害她白白丟臉!

    「公主這麼關心末將的終身大事,實在令末將惶恐不已。」嘴里這樣說,臉上卻掛著「誰要你管這麼多」的冷淡微笑,「末將與夫人青梅竹馬,自小廣已訂親,只是近年來國境紛擾,末將一時無心于婚嫁之事,就這麼胡里胡涂的拖了下來。

    「日前戰事方歇,末將正想著要回去探她,沒想到她已經千里迢迢的尋來,這番情真意切令人感動萬分,末將能回報的僅有名分與下半輩子的廝守而已……」

    呼!說書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以後要多多練習才行。赫連遠看著其他四張神色古怪的臉龐,在心里真誠的檢討自己拙劣的口才。

    「你怎麼跟以前差這麼多……」

    首先打破這片窒人沉默的,是那個被形容得痴心深情、為愛千里相隨的將軍夫人,只是吐出口的並不是什麼真情告白,而是困惑的質疑。

    赫連遠眼楮一眨,迅速隱去眼底的精光,飛快截斷她的話,柔聲輕道︰「知道你怕羞,若非公主問起,這些事我也不會對外人說,夫人可別怪我。」都是公主不好,我們別理她。

    無論是他說話的神情,或是望向草兒的目光,都溫柔寵溺得讓在場三個姑娘紅了臉,暈呼呼的沒察覺他話中的微諷;連一向面無表情的何總管也跟著變了臉色,除了對將軍更上一層樓的睜眼說瞎話功夫報以無言的敬意,也因為他終于坦承自己的心意而露出欣慰的笑容。

    看這兩人「鶼鰈情深」的模樣,君無憂心里雖然憤憤不平,但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恨恨的瞪著一雙大眼,懊惱自己因為一時沖動就擅自離宮,想著要來找這個混蛋將軍理論一番,結果卻活像專程跑來打擾人家小夫妻談情說愛的程咬金似的,白白惹人嫌!

    像是察覺她的不甘心,赫連遠這會兒笑得反而滿是真心,「公主遠道而來,想必也累了,不如回驛館休息,明天好盡早回宮。」

    他這番假惺惺的關懷,讓君無憂听得心頭火又起,「誰說我要回宮了?」

    「莫非公主還想等太後懿旨來接人?請公主三思。」你老娘的剽悍可是天下皆知啊!

    當今太後出身武家,一手長刀耍得虎虎生風,那強悍霸道的氣勢不僅威震後宮,連先皇與一干皇子、皇女們在她面前也是乖得像羊似的,言行舉止無不謹慎,就怕被老當益壯的她抓去親自打數十大板。

    這會兒九公主昏了頭的擅自出宮,不僅沒事先報備,身邊還只帶著幾個隨從,要是讓太後知道了,那慘狀可不是震怒兩個字就能形容。

    想起母後的脾氣,君無憂硬生生的打了個冷顫,心慌之余不禁羞憤遷怒道︰「你答應當我駙馬不就好了嗎?母後這麼欣賞你,要是我們訂了親,她才不會計較我偷跑出來的事!偏偏你不聲不響的娶了這女人……」

    她的無理抱怨還沒吐完,就被赫連遠瞬間黑沉的神情給嚇了一跳,吶吶的不敢再開口。

    「公主教訓得是,這樣不聲不響的成親確實委屈了我娘子,待日後擇了吉日,必當給她一個隆重盛大的婚禮。」

    「我不是……」這個意思。

    沒等她說完,赫連遠便朝靜立一旁的何總管點點頭,「何總管,公主一路奔波,伺候她早點歇息吧!」要是睡不著的話,他很樂意一掌劈昏她!

    「那你呢?」君無憂還沒被嚇怕,鼓起勇氣追問。

    要你操什麼心?赫連遠這會兒連假笑都懶,直接伸手攬過呆在一旁的草兒。

    「繼續陪我夫人逛廟會,待會給她買包子吃。」接著便摟著她走進人群,隱約傳來的呵護聲軟甜如蜜,早沒了方才的冷硬,「不吃包子?光吃糖不飽啊!跟我客氣什麼,莫非還怕你這小鳥兒胃能吃倒你相公不成……」

    「公主走了。」

    被赫連遠緊緊摟著的草兒困難的轉過頭,從他臂彎縫隙往後瞟去,然後拍了拍那只結實的手臂,示意他可以放開了。

    「嗯。」隨口應了一聲,赫連遠搭在她肩上的手卻絲毫沒有移動的跡象。

    她飛快的掃了四周對他們投以好奇目光的人群一眼,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你的手可以移開了。」

    這回他倒是從善如流,直接將手換了個位置,若無其事擱到她的腰際,惹得她雙頰炸紅。

    「你別這樣!好多人在看。」她還要臉啊……

    懶懶的賞了那些望著他們竊竊私語的好事者幾枚白眼,再看看她的羞澀模樣,終究還是放她一馬,改摟為牽。

    傻楞楞的看著自己被他握住的手,一會兒之後草兒才像是終于回到現實,使勁的想抽出來,但不僅沒有成功,反而換來他略帶責備的輕瞪。

    「扭來扭去的做什麼?身上有蟲?」

    「你腦袋才有蟲!」大街上對她上下其手,yin蟲!「我們非親非故的,拉著我做什麼?」

    騙了她這麼久,她都還沒跟他算賬,這混蛋倒是理直氣壯的吃起她的豆腐來了。

    「你都自己送上門來等著嫁我了,這時候才在說什麼非親非故?」他悠哉的頂了回去。

    被他這麼一損,草兒心中羞怒,手上更是掙扎得厲害,「我認錯人了!我才不認識你這討厭鬼!」

    「你說這話真是存心讓我難過。」赫連遠深深的嘆了口氣,神情蕭瑟,「我還想著也許你是這世上唯一一個認識我的人了。」

    他落寞的語氣和模樣讓她的動作頓時凝住,有些不知所措的抬頭望著他的側臉,「怎麼會?你是將軍,大家都認得你……」除了她,哼!

    「那你怎麼不認得我?口口聲聲的說我們是青梅竹馬,還訂了親,卻整天在我面前問我將軍怎麼不來?」他重哼一聲,這筆帳要是算起來還真是沒完沒了,「人都坐在你面前了還不知道,虧你說得這麼信誓旦旦,要我怎麼相信你說的話是真的?」

    「你還不是一樣不認得我?而且我、我哪知道你會用假名來騙我……」冤枉啊大人!

    「那是我的字,不是假名。」懲罰似的捏了捏她的掌心,赫連遠斜睨她憤憤不平的委屈模樣,可愛又可惡得讓他不禁又是一嘆,「你既不知我的字號,連我的長相都認不得,別人都知道的事情你卻不曉得,要不是你說出我額頭上的傷疤,我真以為自己要娶個騙子回家。」

    「我就說我們很久沒見嘛!你跟以前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了……」他這幾句質問讓草兒語塞,感覺句句都是自己理虧,只好針對他的結論發出微弱的反擊。「而且你本來就沒打算見我,更別說要跟我成親了,說得這麼委屈做什麼?反正你可以娶公主,當駙馬爺……」

    氣話一說出口,草兒心里突然有點酸酸的。

    她和赫連遠雖然多年未見,但自己心里一直是有他的,縱然兩人分隔多時,但當年那個「血淚交織」的無賴婚約,卻像是落進她心里的小小種子,隨著時日的流逝,由微萌的芽兒長成了一朵待放的花,即使在她顛沛流離之時依然細心的養著,等待和他重聚的那一天……

    結果他不僅把這件事忘得一干二淨,也不來找她說個清楚,甚至故意扮作外人,把她這樣耍得團團轉!

    而且還有個想嫁他的公主……那是皇上的妹妹啊!金枝玉葉的;還說太後也欣賞他,那就是想要他當女婿了吧?

    曾經自己也是和他門當戶對的,只是現在……

    草兒一言不發的任他牽著走,萎靡得如同心里那朵被他一腳踩折的花,一顆頭幾乎要垂到胸口。

    「你哪只眼楮看到我要娶公主?」真要娶的話,還會拉著她親親熱熱的夫人長夫人短?這丫頭平常聰明得很,怎麼今天呆得這麼徹底?

    「兩只……都沒看到。」她悶悶回話,心里卻突然竄進了幾個畫面,讓她怔了一下之後,抬起頭來瞪他,「上次來的那個王爺……難道你們串通好,拿我當幌子來拒絕和公主的婚事?」

    「夫人真是冰雪聰明,賞你栗子。」赫連遠低頭回視,手上則靈巧的一捏一掐,將方才小販送的一顆栗子去了殼,塞進她嘴里。

    嘴里的栗子松軟香甜,他臉上的笑容也滿是溫柔,草兒卻覺得喉嚨像是有什麼東西梗著,難受得讓她從心里酸到了眼眶和鼻頭。

    「……你一定在想,等我知道自己鬧了什麼笑話之後,根本不需要你趕,自己就會先落荒而逃了吧?」

    她的頭又垂了下去,聲音也悶悶的,赫連遠看著她這副模樣,心忖自己在身分揭露之前就已經要她離開了,再掩飾也是枉然,于是便干脆的應了一聲。「嗯。」

    但這畢竟是自己一開始的想法,現在既然戲都落幕了,她說的看來也是實話,那麼既然她想嫁的話,自己就湊合著娶了吧!

    他心里的如意算盤打得叮當響,樂陶陶的沉浸在麻煩事終于解決的愉悅之中,卻沒察覺身邊的小姑娘一身的沉重哀怨,依然徑自拉著她在食物攤子之間流連。

    赫連遠的響應雖然早在草兒的預料之中,但听到他親口承認,還是讓她心頭一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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