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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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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笑臉貓/周末] 延禧攻略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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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1 10:17: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告密

  「芝蘭姐姐。」

  芝蘭回頭一看,見一名舉止風流的女子朝自己走來,這樣的長相身板,在青樓或者富商後宅中容易得寵,但在宮裡,在一個奴婢身上,就顯得不那麼莊重,一不留神就要討人嫌。

  「你是?」芝蘭淡淡掃她一眼。

  「我是繡坊的宮女,錦繡。」錦繡急忙自報家門,雙手托起一隻托盤,盤中放著一件摺疊整齊的綠衣,「張嬤嬤讓我來送剛制好的春裝了。」

  「哦。」芝蘭點點頭,「放下吧。」

  錦繡卻不願意就這麼走,她以極慢的速度放下手中托盤,嘴裡說著討好的話:「都是一樣的宮裝,穿在姐姐的身上就是與眾不同,瞧袖口的花兒繡得多美,一看就知姐姐是手巧的人。」

  芝蘭笑了笑,雖說大夥穿得宮裝都一樣,但仔細一看,又各有不同,那些有些本事地位的大宮女,袖口領口都會額外繡上些花樣,其中也有高下之分,她身上這件就繡有桃花吐蕊,卻不是她自個繡的,而是吩咐繡坊的小宮女替她繡的。

  名字叫什麼來著,似乎是叫……瓔珞?

  「……比我們那繡工最好的瓔珞都要手巧。」卻聽錦繡笑著說,「說起這瓔珞,不但一手繡活巧奪天工,人更十分聰明。上回要不是她,我們都不知道枇杷膏還有那麼多講究!」

  芝蘭原已經膩歪了她,正要揮手讓她退下,卻猛然一轉頭:「你說什麼?枇杷膏?」

  「是呀。」錦繡一臉天真,「瓔珞上回在永和宮提起幼年曾經誤食琵琶新葉,我們才知道新葉有毒,不能入藥啊,怎麼了?」

  右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芝蘭咬牙切齒道:「好啊,原來是她!」

  「芝蘭姐姐,我……我是不是說錯話了?」錦繡裝模作樣的垂下頭,聲音怯怯,心中卻冷笑連連。

  魏瓔珞那個小賤人,表面上一副清高模樣,不許她勾引富察傅恆,轉身卻自己跟侍衛勾搭在一起。

  可惜她通知方姑姑通知的晚了,沒能抓到那個姦夫,但沒關係,她手裡還握著別的把柄,藉著慧貴妃的手,總能將這礙眼的鬼東西從她身邊拿走。

  「前面帶路。」芝蘭起身道,「帶我去找那個叫魏瓔珞的。」

  「是,芝蘭姐姐。」錦繡忙回道。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繡坊,趕到時,一群人正圍繞在魏瓔珞身旁,或目露驚嘆,或神色陶醉。

  「這彩霞繡得真好看,回頭我也繡一個。」

  「呵,可別畫虎不成反類犬。」

  「我從前也繡過彩霞,可繡出來卻像一片片浮雲,瓔珞,你是怎麼繡的?」

  「這是滿繡技法,繡出來的東西色彩漸變,層次分明,看著雖美,卻是台下十年功,你們要繡出一樣的東西,沒十年的功夫是不行的。」

  一雙繡鞋踱到魏瓔珞身後,笑聲響起:「果然繡的不錯。」

  魏瓔珞停下手中的針,回頭望向來人,然後急忙起身朝她行禮:「芝蘭姐姐。」

  眾宮女也急急忙忙向這位慧貴妃身旁的紅人行禮,連在場年紀最大的張嬤嬤都站起了身,不敢在芝蘭面前坐著,聲音極客氣的問:「芝蘭姑娘,您怎麼來了!是不是送去的春裝,您不喜歡?這哪兒用得著您親自來一趟,遣個宮女過來說一聲,我立刻去儲秀宮。」

  「原先還是滿意的,但見了這幅雲霞圖,就不滿意了。」芝蘭笑著說,目光轉向魏瓔珞,「這小宮女繡工十分不錯,讓她跟我走一趟吧。」

  不少宮女朝魏瓔珞投去羨豔的目光,唯魏瓔珞與張嬤嬤心中咯噔一聲。

  主子真要吩咐下來什麼事,只需一句話即可,有什麼是必須過去一趟才能說清楚的?只怕此去是禍非福。

  張嬤嬤有心保魏瓔珞一把,賠笑道:「芝蘭姑娘,這不好吧,這丫頭正跟著我打下手,還沒出師呢,要不,還是讓我來替你繡吧!」

  好歹是管著一間繡坊的嬤嬤,能夠主動提出為一個宮女繡衣裳,已經算是屈尊降貴,極力討好了,然而芝蘭卻壓根不吃這一套,冷笑一聲道:「張嬤嬤,你別在這兒跟我打機鋒,我點了誰,就是誰,由得你挑三揀四,換來換去!魏瓔珞,隨我來!」

  她這話一出口,人人都聽出了當中的惡意,當下所有人收起目中羨豔,或同情或幸災樂禍的望著魏瓔珞。

  「……是。」事已至此,魏瓔珞只得硬著頭皮應承下來。

  等到她與芝蘭離開,繡坊內立刻炸開了鍋,縱使張嬤嬤不停呵斥,也止不住小宮女們暗地裡的交頭接耳。

  「怎麼回事,魏瓔珞是不是得罪芝蘭姐姐了?」

  「見都沒見過幾次面,何來得罪之說?」

  「可……可芝蘭姐姐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

  當然是興師問罪。

  儲秀宮偏殿內,魏瓔珞跪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已經跪了很長一段時間,涼意透過她的膝蓋,一路鑽進她的骨髓裡,屋子裡靜悄悄的,只偶爾響起幾聲調羹攪過湯汁的聲音。

  慧貴妃坐在椅子上,旁邊的紫檀木茶几上放著一碗藕粉丸子。

  湯色雪白,丸子一個個黑如泥捏,黑白相映,黑的愈顯得黑,白的愈顯得白,如同一副山水畫卷,只是時間長了,已經涼得沒了一絲熱氣。

  覺得下馬威已經夠了,慧貴妃這才停下手裡的調羹,慢條斯理的問道:「你就是魏瓔珞?」

  「是!!娘娘!!」一聲大吼,驚得她手中的調羹差點落在地上。

  做貴妃這麼多年,慧貴妃就沒見過敢在她面前這樣大呼小叫的人,抬手撫了撫胸口……其實她更想撫撫還在耳鳴的耳朵:「你這麼大聲幹什麼?」

  魏瓔珞抬頭一笑,之前她一進門就跪下了,慧貴妃沒能見到她的模樣,如今一見,涎水都還掛在她嘴角,似乎是跪地上的時候,趁機睡了一覺。

  「對不起,貴妃娘娘。」抬手擦了擦嘴角涎水,魏瓔珞傻笑道,「奴才向來大嗓門,嬤嬤打了好多回,就是改不了!」

  宮中或站或立,都要講究一個規矩,特別是侍奉貴人們的宮女,那便是連睡覺的姿勢都要講個規矩,如她這種跪著都能睡過去的傻丫頭,定是要比旁人多吃十倍的板子的。

  慧貴妃狐疑地看看她:「是你說枇杷新葉有毒?」

  「對,有毒,不能吃!」魏瓔珞忙不迭的點頭,「娘娘您問這個幹嘛?啊,難不成您也要吃枇杷膏?那您可千萬別吃果核,也別誤碰新葉,都有毒!我小時候太貪吃,不小心吃多了,上吐下瀉,差點沒命!上回,永和宮那位娘娘也要吃,被我勸阻了!好險哦!對了還有還有……」

  她劈裡啪啦說了一大堆,而且看樣子還要繼續說下去,偏偏嗓門又大,一個人活像幾十隻鴨子似的,吵得慧貴妃太陽穴不停的跳。

  「停停停!」慧貴妃不得不喊停,「都什麼亂七八糟的,顛三倒四,不知所云!進宮這麼久,連怎麼回主子的話都不懂嗎?」

  魏瓔珞點點頭,又急忙搖搖頭,之後目光游移不定,最後總算是定住了,卻又定在了不該定的地方——慧貴妃身旁那隻盛藕粉丸子的碗上。

  「娘娘。」見她一副不斷吞口水的模樣,這次連芝蘭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湊到慧貴妃耳旁輕輕道,「這丫頭,看起來似乎有點傻……」

  你都能看出來的事,本宮看不出來嗎?慧貴妃招招手:「過來。」

  魏瓔珞哦了一聲,居然不懂得這是讓她起身的意思,雙膝依然在地,一路膝行至慧貴妃面前,這幅狗奴才的模樣差點把慧貴妃給逗笑了。

  「知道這是什麼嗎?」慧貴妃如同逗狗一樣,端著青花瓷碗,在魏瓔珞面前左右晃動了兩下。

  魏瓔珞的腦袋也跟著青花瓷碗左右移動起來,傻傻道:「是元宵嗎?可為什麼是黑色的,奴才還從未見過黑色的元宵呢!」

  「可憐的孩子,連藕粉丸子都沒吃過嗎?」慧貴妃笑,「賞你了,拿去吃吧。」

  她將碗給了魏瓔珞,卻沒有給她調羹。

  「謝娘娘賞賜!」魏瓔珞一副歡天喜地的模樣接過她遞來的碗,竟不用調羹,直接端著喝了起來,剩下幾個黏在碗底倒不下來的丸子,竟被她直接用手摳出來吃了。

  「好吃嗎?」慧貴妃和藹可親的問。

  但認識她的人,都知道這和藹之下,藏著多麼深的惡意。

  「好吃。」魏瓔珞回之以憨厚的笑。

  從未見過眼前的人,也猜不透對方的性子,但這不妨礙慧貴妃用自己的辦法整治她,以及試探她。

  「好吃就多吃些。」慧貴妃一擺手,「芝蘭——」

  接下來,一隻又一隻碗送進儲秀宮。

  青花瓷碗,彩繪漆碗,細白瓷碗……碗雖不同,裡頭盛著的東西卻都一樣,全部都是個大飽滿的藕粉丸子。

  「吃吧。」慧貴妃歪在椅子上,笑著對魏瓔珞道,「全都吃了再走。」

  地上的碗已經空了一半,但更多的碗從外面送進來,魏瓔珞的肚子已經肉眼可見的凸了出來,卻還在一刻不停的狼吞虎嚥。

  像一條永遠不懂得什麼叫吃飽,只要有人投食,就能活活把自己吃死的金魚。

  「嗝,貴妃娘娘,您人真好,都不嫌棄奴才貪吃!」魏瓔珞再次端起一隻青花瓷碗,「嗝,真好吃啊,奴婢,奴婢……嘔……」

  有些吃進去的東西已經沿著她的唇角漏下來,她卻一副恍然不知的模樣,又開始呼哧呼哧的吞嚥起碗裡的湯汁。

  宮中貴人哪裡能看見這樣噁心的場面,慧貴妃皺了皺眉,有些厭惡又有些輕視的嗤了一聲:「還真是個傻子!本宮累了,讓她趕緊滾,看著就礙眼!」

  芝蘭也覺得噁心,甚至都不願意用手去拉扯地上的魏瓔珞,伸出腳踢了踢她:「好了,別再吃了,娘娘讓你走!」

  魏瓔珞猛然吸了口湯,直到芝蘭再次踢了她一下,她才可憐兮兮的回過頭,嘴裡含著東西,口齒不清道:「可奴才還沒吃完呢!」

  目光落在她手裡的那隻碗上,芝蘭覺得這碗都跟著她變髒了,皺起眉頭道:「把碗帶走!」

  「真的?」魏瓔珞眼中一亮。

  「快滾!」

  魏瓔珞急忙將剩餘的藕粉丸子都倒進同一隻碗裡,然後抱著碗就跑。

  「這……這到底什麼人啊!」望著她那副頻頻回頭,一副生怕自己反悔,叫她把丸子還回來的模樣,芝蘭忍不住哭笑不得,回頭將這事與慧貴妃一說,慧貴妃也忍不住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下回問問內務府,都招進來什麼人啊!」慧貴妃晃了晃腦袋,似乎想要將某個噁心的畫面從自己腦袋裡揮出去,「這根本是個傻子!」

  芝蘭本想應和她,可是忽然之間憶起自己踏進繡坊時,看見的那副彩霞圖。

  彩霞萬里,遍染天空,一萬個人裡也不一定有一個,能有這樣高超的手藝,那真是一個傻子能繡出來的東西?

  將她的猶豫看在眼裡,慧貴妃問:「怎麼了?」

  猶豫再三,芝蘭終是將自己的心裡話說出口:「娘娘,您覺得……她會不會是在裝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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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1 10:29:0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藕粉丸子

  是不是裝傻,人前看不出來,人後才能看出來。

  芝蘭提著一盞六角宮燈出了儲秀宮。

  故意將燈芯掐得很暗,只能照見自己前方寸許之地,這樣才能不打草驚蛇。

  輕車熟路的走了一條捷徑,芝蘭搶在魏瓔珞之前就出了儲秀宮,然後埋伏在她回繡坊的必經之路上。

  一聽腳步聲響起,她便吹滅了手中的宮燈。

  身周立刻一片昏暗,芝蘭將自己藏在一棵大樹後,樹蔭落下,如同烏雲迷霧縈繞在她身周,將她緊緊包裹在一片黑暗中,肉眼再難分辨。

  不久,腳步聲近了,伴隨而來的還有一聲聲打嗝聲。

  「糟了!」腳步聲忽然一停。

  芝蘭忙屏住呼吸,聽她想要說什麼。

  「就這麼把丸子帶回去,大夥要我分給她們吃怎麼辦?」卻聽魏瓔珞苦惱道,「這麼好吃的東西,我可不想分給別人,不如……不如現在就吃掉吧!」

  在芝蘭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她端起碗,大口吞嚥起來,結果吞到一半,忽然哇的一聲,連同先前在儲秀宮吃的份一塊吐了出來。

  吐著吐著,忽然蹲在地上哭了起來,芝蘭本以為她覺得自己受了委屈,結果卻聽見她唉聲嘆氣道:「怎麼都吐出來了,哎,浪費了,浪費了……」

  這人,這人真的是個傻子!!

  芝蘭不忍卒視,生怕繼續看下去即髒了自己的眼,又髒了自己的耳,低啐了一口,便扭頭回去覆命了。

  身後,嘔吐聲仍在時斷時續。

  魏瓔珞用力摳著喉嚨,她知道,自己的嘔吐聲越厲害,芝蘭離開的步伐就會越快。

  「咳,咳咳……」好不容易將肚子清空,魏瓔珞緩緩抬起頭來,劇烈的嘔吐讓她眼角沁出晶瑩淚水,眼睛裡卻燒著兩團火。

  裝傻充愣。

  慧貴妃的發難來得太過突然,情急之下,她只能想出這個法子應對。

  裝傻誰都會,但正因為是誰都會的東西,反而更加艱難,最難的一點,是如何迅速消彌慧貴妃的殺意。

  要知道這位主子心如蛇蠍,連後宮嬪妃都能隨意下手,更遑論她這位地位卑微的小宮女了。

  所以這七碗藕粉丸子,她吃得恰到好處。

  想必那位自認為是聰明人的慧貴妃,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會將時間浪費在她這個「蠢貨」身上。

  「慧貴妃不會無端端找上我。」魏瓔珞擦了擦嘴角殘漬,冷笑道,「是誰跟她告的密?」

  那個人,想必就藏在她身邊不遠。

  她頭一個懷疑的是錦繡,畢竟她是知情人,又是她領著芝蘭來繡坊找人的,但是一時之間拿不出證據,而除錦繡之外,還另有三個與她合不來的人,背地裡沒少說她壞話,譬如此刻。

  從慧貴妃處回來後,轉眼已過去三天,這日繡坊與金玉作的宮女們忽然被叫到了一處,說是大太監待會有事吩咐她們做。

  人一多,嘴便雜。

  只見那三人湊成一團,用不高不低,恰好能讓身旁的人聽見的聲音竊竊私語著,其中一個道:「魏瓔珞昨天晚上很晚才回來哦——」

  「不是被芝蘭姐姐叫去儲秀宮了麼?」

  「芝蘭姐姐把事吩咐完,難不成還要留她吃飯?你傻了吧,人家從儲秀宮出來以後,就去幽會啦!她的相好啊,是紫禁城的一位侍衛!」

  她們說得有鼻子有眼,彷彿親眼見過了似的,一半人信以為真,還一半人雖不信,卻也聽得津津有味,畢竟八卦之心,人皆有之,縱使不信,也能聽個高興。

  人人側目,魏瓔珞忍不住握緊了拳頭。

  「李公公到!」

  小太監的唱喝聲暫時止住了眾人的話頭。

  魏瓔珞只抬頭看了一眼,就迅速垂下頭去。

  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接踵來,她認出了對面走來的那位李公公,可不就是上回隨在皇帝身旁的那位大太監?

  李公公卻沒認出她,今天天氣有些熱,都不必說話,只消在太陽底下多站一會,便滿背大汗,幾個慇勤的小太監忙將一張椅子搬到樹蔭下,奉上茶盞果盤,李公公喝了兩口水,然後吩咐道:「來的是?」

  「是繡坊與金玉作新來的宮女。」一旁的小太監邊給他打扇,邊回道。

  李公公點點頭:「還跟前幾天一樣,開始吧。」

  他雙手往腹前一叉,閉目躺進椅子內假寐,卻沒有真的睡著,而是高高將兩耳豎起。

  「來,一個個排隊說話。」小太監則吩咐道,「就說,奴婢給神樹撓癢癢!」

  這是什麼話?

  宮女們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搞不明白這話的意思。

  「快一點,別浪費李公公的時間!」小太監不滿的催促道。

  這才有一個宮女硬著頭皮走出來:「奴婢給神樹……」

  她話還沒說完,躺在椅內的李公公便緩緩搖搖頭,小太監一直用眼角餘光注意他的一舉一動,見此立馬道:「下一個。」

  「奴婢給神樹撓癢癢。」

  「下一個。」

  「奴婢給神樹撓癢癢。」

  「下一個。」

  「奴婢給神樹撓癢癢。」

  「下一個。」

  前面的人越來越少,魏瓔珞臉上的汗越來越多。

  「瓔珞姐姐,你很熱嗎?」吉祥遞來一塊帕子,擔憂道,「帕子借你,你擦擦汗吧。」

  魏瓔珞一言不發的接過帕子,抬手擦拭了一下汗水,忽然身體一搖,朝地上倒了下去。

  吉祥嚇了一跳,忙撲到她身上道:「瓔珞姐姐,瓔珞姐姐你怎麼了?」

  動靜太大,李公公緩緩睜開眼睛:「出什麼事了?」

  小太監過去檢查了一番,回來對他說:「公公,是一個小宮女熱暈了。」

  李公公抬頭看了眼天,縱使頭頂上是層疊如蓋的樹蔭,但仍有幾縷陽光透過葉與葉的縫隙落下來,打在人身上,如開水般滾燙。

  「這天氣是挺難熬的。」李公公抬手擦拭了一下額頭上的汗,吩咐下去,「熱暈的那個先送回去,其餘人站到樹蔭底下,繼續。」

  「奴婢給神樹撓癢癢。」

  「下一個。」

  「奴婢給神樹撓癢癢。」

  「下一個。」

  「奴婢給神樹撓癢癢。」

  「下一個。」

  對話聲越來越遠,被吉祥半背半扶往回走的魏瓔珞睜開眼,又迅速閉上眼,心中鬆了口氣。

  雖不知李公公為什麼要找她,但好在她那天沒有露臉,身上穿的又是尋常宮女的衣裳,領口袖口,都沒有繡上特殊的花樣——這都是大宮女還有姑姑嬤嬤們才有的權利。

  李公公只能在小宮女裡找她,且只能憑聲音來找她。

  皮坊、繡坊、金玉作、如意館……他還有幾千個聲音要聽,只怕聽著聽著,就忘了她的聲音是怎樣了。

  「這事暫時不急。」魏瓔珞心想,「當務之急,是處理我身旁的流言蜚語,呵,雖說流言止於智者,但這個世上本就是蠢人居多,智者沒有幾個……」

  便是張嬤嬤,也同樣是這樣想的。

  繡坊的工作完成之後,她單獨將魏瓔珞留下,關上門窗,隔絕好奇的耳朵,然後一臉嚴肅的問:「人人都說你與一位侍衛相好,確有其事嗎?」

  魏瓔珞笑道:「嬤嬤,流言已經傳到您這兒來了嗎?」

  「繡坊之中,遍地都是這樣的傳聞。」張嬤嬤語重心長道,「我雖不信,但三人成虎,謠言殺傷力很大,你自己要格外留神。」

  兩人相顧沉默,過了一會,魏瓔珞才輕輕問道:「最壞的情況是?」

  「最壞的情況,就是謠言傳到吳總管的耳朵裡。」張嬤嬤道。

  雖然之前見過面,也得了對方的賞識,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魏瓔珞自問自己對吳總管的瞭解,比不上眼前這位在後宮之中摸爬滾打了十幾年的嬤嬤,於是虛心求教道:「嬤嬤,那您看,若是按照最壞的情況,謠言傳到了吳總管耳朵裡,他會不分青紅皂白的處置我嗎?」

  「那倒不會。」張嬤嬤想了想,搖搖頭道,「那位吳總管是個幹實事的人,落到他手裡的事情,多半還是會仔細查一查,不像其他幾位公公,為了快點平息事端,就隨隨便便處置人。」

  「我明白了……」魏瓔珞若有所思。

  有仇不隔夜,有敵人就早些處置,切忌讓對方一直處在暗處,這樣對方隨時隨地都可能給她來一刀。從繡坊裡出來,一個計畫已經漸漸在魏瓔珞心中成型,只是缺了一樣道具……

  忽腳步一停,她將目光投向對面甬道。

  幾名工匠正推著推車走過。

  一名年歲小的工匠若有所覺,一轉頭,便撞見魏瓔珞對他微微一笑,整張臉頓時漲得通紅,原地不動,吶吶不語,彷彿被仙女一指點成了雕像,直到被同來的夥伴一巴掌拍在後腦勺上,訓斥道:「看什麼呢,眼睛不要了,那可是宮裡的女人,長那樣好看,誰知道是不是位娘娘……」

  幾人急忙低下頭,慌慌張張的推著推車離開。

  因為動作太大,車輪子碾過的地方,灑下不少白色的碎土。

  一雙白色繡鞋慢悠悠地踱過來,然後一隻美人手垂落下來,拾起一把碎土。

  低頭看著掌心中的碎土,魏瓔珞臉上緩緩綻放一個絕美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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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謠言

  謠言不止在宮女之間流傳,也在侍衛之間流傳。

  甚至傳到了富察傅恆耳朵裡。

  「慶錫跟宮女?」富察傅恆皺起眉頭,覺得此事必有貓膩。

  慶錫那個人他是知道的,謹小慎微,從來不做任何出格的事情,侍衛們不當值的時候,花天酒地也是常有之事,有時候富察傅恆都推脫不掉,不得不陪同下屬們喝喝花酒,但當中,他從未見過慶錫的身影。

  說這樣一個人,居然勾搭上了宮女,富察傅恆忍不住搖頭道:「慶錫惹到了誰,居然傳出這樣的流言害他。」

  前來告密的侍衛急忙道:「可沒人害他,是我親眼看見的。」

  富察傅恆皺了皺眉,問:「你看見了什麼?」

  「前些日子我們在御花園巡邏,一個模樣極周正的小宮女路過,悄悄塞了一樣東西給慶錫。」侍衛嘿嘿笑道,「不止我看見,另外還有幾個人看見了。」

  既然有目擊者,只怕就不是隨便捏造的事情了。

  但偏聽則暗,富察傅恆不打算只聽一家之言,他仔細詢問了一下對方,尤其是那個小宮女的打扮長相,最後起身道:「行了,我去問問慶錫。」

  行至侍衛所時,正值慶錫休息,幾個同僚正在身旁調侃他,說的正是關於那宮女的事,富察傅恆心中一動,邁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藏身於門後,靜靜聽他們說。

  「哎,慶錫,可以呀你,不聲不響勾搭了個漂亮小宮女!」一名侍衛勾著慶錫的肩膀,擠眉弄眼道。

  「一直低著頭,你怎麼知道漂不漂亮!」另一個卻不敢苟同,「也許一抬頭,鬍渣比你還茂密呢。」

  「去去,少在那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侍衛忙道,「能選進宮裡的女孩子,有幾個不好看的,歪瓜裂棗連紫禁城的大門都進不來!再說了,二八少女,拾掇拾掇,哪兒有不好看的!你說對不對,慶錫?」

  慶錫被他們擠在中間,面色尷尬,只能硬邦邦道:「老祖宗的規矩,可不准咱們和宮女勾連,我與她……」

  「哎,我當你要說什麼呢!」侍衛哈哈大笑,拍著他的肩膀道,「這種事兒,民不舉,官不究,宮女遲早要放出去的,你若喜歡,將來收用嘛!這是納福七黑(滿語:妾),又不是娶薩裡甘(滿語:妻),怕什麼!」

  富察傅恆再也聽不下去,自門後走了出來,聲色冷厲:「慶錫!」

  屋子裡的調笑聲頓時一止,包括慶錫在內,所有人都急忙站起身來:「富察大人……」

  富察傅恆行至慶錫面前,有些痛心疾首的望著眼前這個一貫潔身自好的男子,緩緩道:「宮女與侍衛不可私相授受,這是宮規,在你入宮第一日,便應當知道!」

  慶錫被他說得垂下頭去。

  富察傅恆深吸一口氣,伸手道:「把東西交出來。」

  見慶錫半晌不動,他再次加重語氣:「把那宮女送你的東西,交出來!」

  慶錫神色複雜的望了他片刻,終是微微一嘆,從懷裡摸出一樣東西,放在他遞出的掌心裡。

  眾人本以為那是一塊繡著閨名的香帕,亦或者是一條染著唇印的劍穗,甚至是一段從鬢角剪下來的珍貴髮束,代表「與君結髮為夫妻,此生白首不相離」。

  然而目光投來,眾人看見的,卻是一塊石頭。

  一塊御花園中隨處可見的,灰白色的,毫無任何特殊之處的石頭。

  與慶錫相熟的侍衛有心幫他一把,見此笑道:「送一塊石頭,代表妾心如石啊,哎呀呀,你這是被拒絕了?哈哈哈!」

  不得不說慶錫人緣不錯,他一笑,其他人也跟著笑,侍衛所中笑聲一片,眾人似想將這件事當做一個玩笑揭過去。

  「閉嘴!」富察傅恆冷冷道。

  笑聲立刻一止,眾人小心翼翼打量富察傅恆的神色,這讓富察傅恆心裡覺得好笑,難不成他們以為他是那種不分青紅皂白,上來就打人板子的人嗎?

  ……對,他是!

  「所有人背誦衛條例一百遍!」富察傅恆負手而立,吩咐道,「背不出,不要用晚膳了!」

  「啊?富察大人!」

  「不要吧……」

  「饒命!」

  侍衛所內哀鴻一片,但富察傅恆卻不為所動。

  這都是為了他們好,若是真將此事輕輕揭過,難免讓他們存僥倖之心,日後搞不好真會做出些醜事來。

  背誦一百遍,不輕不重的責罰,順便給所有人都提個醒。

  「然後,那個宮女究竟是誰呢?」自侍衛所出來的路上,富察傅恆忍不住再次敞開掌心,看著掌心之中的那塊小石頭,喃喃道,「還有這東西,究竟是什麼意思呢?難不成真是妾心如石?」

  侍衛所裡的動靜,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在沒有刻意隱瞞的情況下,自是逃不脫有心人的眼睛。

  「姑姑,姑姑!」錦繡敲開了方姑姑的房門,一臉喜色,「我查到那侍衛是誰了!」

  「哦?」方姑姑自床上坐起,「是誰?」

  「名字叫齊佳慶錫,聽說兩個人不但私相授受,還互相交換了定情信物……」錦繡添油加醋的將侍衛所裡的事情描述一番,然後道,「我還查到了,他每五日輪班一回,守乾清門,這日定是他們兩個偷偷約會的日子!」

  「連侍衛所裡的人都知道了,這兩個人的事情,算是板上釘釘了。」方姑姑冷笑道,「你給我好好盯著她,我估摸著要不了幾天,這兩人就會鬧出大事來!」

  不用方姑姑吩咐,錦繡自會盯緊魏瓔珞。

  只是盯得這樣緊,她卻一次也沒抓到魏瓔珞與男人私通的現場,方姑姑幾次三番催促她匯報,她卻只能匯報些蛛絲馬跡。

  但這些蛛絲馬跡還不夠說明問題嗎?

  「嗚!」宮女所飯堂內,飯菜才剛剛端上來,魏瓔珞便捂著嘴衝到了門口,乾嘔了起來。

  吉祥忙將盛菜的盤子捧至鼻前,如小動物般嗅了半天,然後疑惑道:「沒壞啊,瓔珞姐姐,你是不喜歡吃吃魚嗎?」

  今天的菜色很好,有魚有肉,尤其是每人一碗的魚湯,湯熬得雪白,魚肉幾乎融化在湯內,連刺都被泡軟了,可以一口喝下去,鮮美無比,唇齒留香。

  宮女們偶爾能吃到肉,但吃到魚的機會真的不多,不是因為魚肉比其他肉貴,而是怕吃多了魚嘴裡有腥味,惹得主子們不快。

  每個人都很珍惜這個難得的機會,唯魏瓔珞除外。

  「……嗯,我不大愛吃魚。」魏瓔珞回過頭,勉強對吉祥一笑,「你替我吃了吧。」

  吉祥自是大喜:「好啊好啊,那我的豆角分給你。」

  就在她交換兩人菜盤的時候,旁邊冷不丁傳來一個聲音:「是不是胃不好,我家嫂嫂懷孕的時候就這樣,吃什麼都想吐。」

  魏瓔珞面色一僵,然後望向對方道:「上回蒙慧貴妃賞賜了不少藕粉丸子,一不小心吃多了,之後一直腸胃不調,倒也不是什麼大事。」

  錦繡笑笑不說話,心中卻呸了一聲——

  藕粉丸子?那都是三個月之前的老黃曆了,再難克化,也不至於克化到現在!

  難不成,真是……

  錦繡的目光有意無意的掃過魏瓔珞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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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東窗事發

  「瓔珞,你是不是……胖了?」

  不但娘娘們要量體裁衣,宮女們也要量體裁衣,尤其是新進宮的小宮女們,正值發育的年紀,有一些幾個月過去了,袖子就短了一截。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繡坊總不會虧待了自家人,於是到了給宮女們量體裁衣的時候,首先緊著魏瓔珞這批人。

  只是軟尺往魏瓔珞腰上一卷,張嬤嬤就皺起了眉頭:「你這腰粗了得有一寸,最近海吃胡喝了些什麼呀。」

  魏瓔珞沉默不語,身旁的吉祥卻為她抱不平。

  「哪有啊。」吉祥道,「瓔珞姐姐最近吃什麼吐什麼,已經有好幾天沒正正經經吃過一頓好飯了!」

  張嬤嬤狠狠瞪她一眼,嫌她亂說話,然後回頭對魏瓔珞嘆了口氣:「你現在這身衣服已經穿小了,新衣服做出來之前,你先去庫房裡選件合身的舊衣服,對付一陣子再說吧。」

  「謝嬤嬤。」魏瓔珞有些羞愧的說,在其他人繼續量尺寸的時候,她獨個兒進了庫房。

  庫房裡堆砌著新布新衣,也有舊布舊衣,世事難料,旦夕禍福,有時候新衣服剛做好,人卻沒了,有時候不過短短數月,原先最流行的花色便不流行了,於是這些衣裳,這新布料就被束之高閣,長久以來無人問津,花色暗淡,黴斑漸生,越來越破,越來越舊……直至最後,再也不會被人穿起。

  就如同這後宮之中老去的女人。

  魏瓔珞從一支支放衣裳的架子前路過,最後挑出來一件顏色沉穩的石青色衣裳,左右四顧了片刻,見四周無人,便除下自己身上的衣裳,以便試穿手中的石青色舊衣。

  除去外衣,裡面便是貼身的裡衣。

  再難遮掩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而這一切,沒有逃過尾隨而來的錦繡的眼睛。

  消息傳到方姑姑耳裡,她拍案而起,笑道:「好!這才叫真正的人贓並獲呢,我現在就去請吳總管!」

  錦繡在一旁添油加醋道:「順便把張嬤嬤也叫來,讓她親眼看看自己的這位得意高徒,到底是個什麼貨色!」

  「說得對,還要把那個老貨一起喊來,看看她以後還敢不敢在我面前得意!」

  方姑姑冷笑一聲,然後迫不及待的跑去尋吳總管。

  此事非同小可,吳書來當即丟下手頭的事,趕至宮女所。

  「魏瓔珞!」他盯著眼前少女,「有人告發你幹了醜事兒,你認罪嗎?」

  魏瓔珞身上穿著才換上的石青色衣裳,愈發顯得氣質沉穩,她先恭恭敬敬的朝吳書來福了福,然後鎮定自若道:「敢問公公,什麼樣的醜事,告發者何人?」

  「是我!」方姑姑越眾而出,目光如刀,一刀一刀剮在她身上,「告你與侍衛勾搭成奸,珠胎暗結!」

  魏瓔珞嘆了口氣:「姑姑,我從未得罪過你,你為何要用這種無端捏造的事來害我?」

  「是不是無端捏造,一查便知!」方姑姑對吳書來道,「吳總管,還請尋個有經驗的嬤嬤來給她檢查檢查,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見她一副信誓旦旦,有恃無恐的樣子,吳書來忍不住蹙起眉頭。

  以他對方姑姑的瞭解,若是此人沒有一點把握,定是不敢如這般當眾發難的,難不成真如她所言,魏瓔珞她……

  吳書來不想將此事鬧大,魏瓔珞臉上無光,他這個總領宮女事宜的大太監也要跟著名聲受損,於是略帶規勸道:「魏瓔珞,你若真的做了,就老實供出,免得檢查出來,更加難堪。」

  「穢亂宮廷,亂杖打死,瓔珞惜命,哪兒有膽子做出這樣的事來。」魏瓔珞淡淡掃了方姑姑一眼,「便如方姑姑所言,請個有經驗的嬤嬤來,讓這件事水落石出吧!」

  吳書來被她們兩個給弄糊塗了,方姑姑一副把柄在手,意圖置人於死地的模樣,卻不料魏瓔珞也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模樣,這……

  「好吧。」吳書來只得道,「來人,去請嚴嬤嬤來!」

  嚴嬤嬤是個穩婆。

  據她自己說,她歷經兩代帝王,手裡接生過三位公主,四個皇子,沒人知道她說的是真的,還是在吹牛。

  請她出馬,吳書來不但用了面子,還使了些銀子。

  否則還請不動這位大佬。

  但對吳書來而言,這些花費是值得的,因為這件事已經鬧的挺大的了,必須找一個地位跟技術都得人認可的嬤嬤來處理,才能讓人信服。

  當然,若是她能看在銀子的份上,讓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方姑姑看出他心中想法,冷笑道:「嚴嬤嬤,這裡這麼多雙眼睛,這麼多張嘴,您可得檢查得仔細些了,否則過些日子,讓這小賤人生出個十月懷胎的孩子,您的金字招牌可就要砸掉了。」

  「吳總管。」魏瓔珞斜了她一眼,然後回眸對吳書來道,「我雖然是宮女,卻也都是好人家的姑娘,清清白白的名聲被人玷污,換了別人得一頭碰死!這告狀的人,分明是要逼死我,敢問一句,若最後證明我沒罪,那告狀的人,要如何處置?」

  「宮裡有宮裡的規矩,穢亂宮廷者,亂杖打死。空口白牙,誣陷他人,一通亂棍,逐出紫禁城!好了,一切就看這次檢查的結果吧!」吳書來一揮手,「嚴嬤嬤,開始吧!」

  「姑娘,隨我來。」嚴嬤嬤領著魏瓔珞去了事先備好的小房間。

  門窗封得嚴實,又沒半點聲音傳出,外頭的人壓根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度日如年,吉祥在原地來回走動,張嬤嬤的目光再一次投向門內,方姑姑的右腳尖不耐煩的拍打著地面。

  直至吱呀一聲,房門再次被打開。

  嚴嬤嬤用打濕漉的帕子擦拭著雙手,跨過門檻走出來。

  「怎麼樣?」方姑姑一個箭步迎上去,「結果如何,她的肚子是不是大了?」

  嚴嬤嬤愣了楞:「是大了……」

  「聽見了嗎!你們都聽見了嗎!」方姑姑大喜過望,轉過身來對吳書來,對張嬤嬤,對內院中站著的所有人喊,「魏瓔珞大肚子了!」

  這話彷彿將一顆活雞丟進了沸騰的鍋裡。

  登時鍋水四濺,雞毛漫天。

  「天啊,真是幹出醜事了!」

  「我就說她經常鬼鬼祟祟,原來是和人幽會!」

  「嘖,繡活好又怎麼樣,人品不端正,把咱們的臉都丟盡了!」

  「不會,瓔珞姐姐不會是這樣的人!」

  張嬤嬤身體晃了晃,若不是身旁的吉祥扶住她,怕是要一下子坐在地上,離她不遠處的吳書來臉色也很不好看,望向魏瓔珞的眼神也充滿失望。

  曾經他多看好這個孩子啊,哎……

  正要揮手為這件事做個了斷,卻聽見嚴嬤嬤大吼一聲:「夠了,你們能不能聽我把話說完!!」

  嘈嘈雜雜的聲音忽然一止,方姑姑楞了楞,緊接著道:「你不是說她肚子大……」

  「我是說她肚子大了……些!」嚴嬤嬤總算逮著機會,將沒說完的那個字說完,然後冷哼一聲道,「估摸著是吃了什麼不好克化的東西,硬生生把肚子給撐大了,但最重要的是——她還是個黃花閨女,清白之身!」

  「什麼!」方姑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拉著嚴嬤嬤道,「你說什麼,你……你是不是搞錯了?」

  「呸!」旁人肯給她面子,嚴嬤嬤可不會給她留面子,當即朝她面上啐她一口,倚老賣老道:「閉嘴吧你!一個小丫頭片子,還敢在我面前裝經驗!你見過多少女人,就敢斷定人家身懷有孕!我在宮裡四十年,看了多少秀女宮女,難道連婦人和少女都分不清嗎!」

  方姑姑被她噴了一臉口水,卻連擦拭一下的心情都沒有。

  週遭的目光讓她遍體發寒,她幾近哀求的拉著嚴嬤嬤道:「從前沒出過錯,許是,許是就今天出了一次錯呢?麻煩你了,不,求您了,嚴嬤嬤,您再給她驗一次,就一次!」

  「不必了!」吳書來走了過來,沉聲道,「嚴嬤嬤可是宮裡四十年的老嬤嬤了,說起女人那點事兒,就連太醫院院判也比不上她有經驗!幾十雙眼睛都看得真真的,魏瓔珞的確是被冤枉了,你這個掌事姑姑,幹得可真不是人事兒!」

  方姑姑再也支撐不住,雙膝一軟跪了下來,痛哭流涕道:「吳總管,吳總管,我,我也是誤聽了錦繡那丫頭的胡話,是她想栽贓陷害魏瓔珞,不是我啊!」

  冷不丁被她拉出來背鍋,錦繡嚇了一跳,見眾人都將目光投向她,她連連後退,卻又不知道該退到哪裡去,只能不停擺著手道:「不,不是我!方姑姑,你怎麼能怪到我頭上,明明是你讓我去盯著瓔珞,我都是據實匯報,一句都沒有誇大啊!」

  「哼,明明是你跟魏瓔珞有仇,為了除掉她,故意拿些假消息來咋呼我,把我當槍使,我……我……」方姑姑越說越火,忽然朝對方撲了過來,撕扯住對方的頭髮跟面皮,吼道,「我跟你拼了!」

  兩個扭打在一塊,彷彿宿世的仇人般,三四人上去也沒能扯開,一時間塵土飛揚,釵鐶滿地。

  「夠了!」吳書來怒吼,「成何體統,真是成何體統,來人,把她們兩個拉開!」

  最後還是他帶來的太監們出面,才硬生生將這兩人拉開,卻還不肯安生,不斷朝對方踢著腿,又不斷的朝吳書來哭喊求饒。

  吳書來被她們兩個吵得頭疼,目光投向魏瓔珞,緩緩道:「魏瓔珞,你是苦主,你怎麼說?」

  聽吳書來此話的意思,是要將決定權轉移給魏瓔珞了?

  方姑姑與錦繡對視一眼,紛紛換了個討饒的對象,你一言我一語的朝魏瓔珞哭喊。

  方姑姑:「瓔珞!瓔珞!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是我不地道,是我太苛刻,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原諒我!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挑剔你了,這都是錦繡的錯啊,是她挑撥離間,你是個好姑娘,都是她不好!」

  錦繡:「瓔珞,你別信她的話,她這是想求你原諒!咱倆是一起入宮的,你知道我膽小,這麼大的事兒,敢一個人策劃嗎?是她,她才是幕後主使,我只是迫於無奈,沒辦法才聽她的話呀!」

  魏瓔珞對她二人視而不見,又重新對吳書來福了福,語氣沉穩:「人言可畏,若非吳總管您主持公道,想必瓔珞只能一死自證清白,如今事情已經水落石出,還請吳總管秉公處理。」

  「哦?」吳書來笑了起來,「即便我將她們兩個放了,你心裡也不怨?」

  方姑姑與錦繡眼中登時迸發出熱烈光芒,望向魏瓔珞的目光充滿忐忑與哀求,卻見魏瓔珞輕輕搖搖頭,回道:「不怨。」

  吳書來滿意的笑了起來:「你雖不怨……我卻不能真的就這麼放過了她們!方妮子!」

  「在,在,奴婢在。」被他點到名字的方姑姑忙不迭的跪了下來。

  「你誣陷他人,犯了口業,杖四十,逐出宮去!」吳總管冷冷道,然後目光從她猛然癱瘓在地的身上,轉移到瑟瑟發抖的錦繡身上,「宮女錦繡,嫉妒同僚,挑撥離間,杖二十,罰入辛者庫。」

  兩人立時大哭大叫起來。

  方姑姑:「不要!吳總管,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吳總管!吳總管!」

  錦繡:「不是我的錯呀,都是方姑姑害的,這真的不關我的事!」

  吳書來實在是不願意再聽見這二人的聲音,擺了擺手,幾名太監便一起用力,將她們兩個拖了下去。

  「宮裡是什麼地方,竟然也敢胡言亂語,誰要是再攪風攪雨、無事生非,她們倆就是下場!」吳書來環顧四周,目光所及之處,所有人都垂下頭去,直至看向魏瓔珞時,目光才變得溫和了些,「若要學,就多學學魏瓔珞,這才是你們值得學的好榜樣。」

  他或許只是隨口一說,但那又怎樣呢?

  待他一走,眾人重新抬起頭來,望著魏瓔珞的眼神已經不一樣了。

  宮女所裡已經沒了方姑姑。

  如今再加上吳總管那番話。

  ……從此往後,宮女所裡,還有誰敢跟魏瓔珞作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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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阿滿

  「咳,咳咳……」夜裡,方姑姑輾轉片刻,聲音嘶啞的喚道,「冰清,給我倒碗水!」

  半天無人回應。

  「玉潔!」方姑姑又換了個人喊,「給我倒碗水!」

  仍舊無人回應。

  往日裡總是侍奉在她身旁,甚至不需要她喊,只要她輕輕咳嗽一聲,就會爭先恐後的為她端來茶水的兩名宮女,如今卻一同消失無蹤。

  「你們這兩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枉費我平日那麼信任你們!」方姑姑罵了半天,眼角不禁流下淚來,「如今,如今連一口水都不給我……」

  話音未落,一隻茶碗端至她唇邊。

  水是涼的,裡面也沒有放任何茶葉,但方姑姑渴了一晚上,已顧不得那麼多了,她一把抓住那隻茶碗,咕嚕咕嚕喝了個乾淨。

  「喝夠了嗎?」

  「再來一……不對!」這不是冰清跟玉潔的聲音!方姑姑猛然抬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清麗如蓮的面孔,縱不施粉黛,卻也佔盡人間七分麗色。

  「喝夠了,就回答我幾個問題吧。」她面帶淺笑道。

  「魏!瓔!珞!」方姑姑一字一句道,「你竟然還敢出現在我面前!」

  「我不來,只怕你連一口水都喝不上。」魏瓔珞幽幽一嘆,「可憐啊,本來再過半年,你就能按律出宮,如今被趕出去,非但撫卹銀子沒了,只怕連你的家人都不敢收留你。」

  想到自己的悲慘晚景,方姑姑忍不住兩眼發黑,嘴唇哆嗦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害我,還有你那肚子,你那肚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此事她輾轉反側,卻始終得不出一個答案,若非認定魏瓔珞大了肚子,她也不敢拉吳書來過來。

  「哦,你說這個啊。」魏瓔珞輕笑一聲,手指輕輕撫過自己仍顯得有些腫脹的肚子,語氣輕巧的彷彿在說別人身上的事,「前些日子從工匠處弄來了一些製作陶瓷的高嶺土,少量服用,沒有性命之危,卻會很快腹脹。我裝得不過兩分像,你們就上鉤了,迫不及待要處置我……」

  方姑姑聽得身上發冷。

  說是說少量服用,沒有性命之憂,但那到底是土啊,觀音土吃死人的事情又不是沒發生過,誰知道這玩意吃下去會怎樣?

  一個對自己都這麼狠的人,對敵人只會更狠。

  「至於你說為什麼……」魏瓔珞手指一翻,一根精緻的梅花絡子便勾著她的手指頭垂落下來,「你還認得這根絡子嗎?」

  方姑姑定睛一看:「這,這不是我前些時候丟失的絡子麼,你這個小偷……」

  「你才是小偷!」魏瓔珞猛然扯住她的頭髮,迫使她昂頭看著自己,往日的偽裝此刻已經全然撕去,暴露在方姑姑面前的,是一張真實到可怕的……復仇者的臉,「看著我的臉,仔細看看清楚,我是誰!」

  「你是魏瓔珞,不,不,你是……」方姑姑驚恐的看著眼前這張臉,「你是……魏瓔寧!」

  魏瓔珞一直覺得有些奇怪。

  若說錦繡對付她,是出於嫉妒,方姑姑為什麼要摻和進來?

  直到拾到她遺落下的梅花絡子……姐姐進宮之前,魏瓔珞一整晚沒睡覺,親手打給她的梅花絡子,一個答案才漸漸浮出水面。

  「說!」魏瓔珞惡狠狠的揪著方姑姑的頭髮,模樣猙獰的似心有不甘,自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把有關魏瓔寧的事情全部說給我聽!否則我現在就去吳總管那,揭發你平日苛刻宮女的惡行,到時候你可就不是淨身出宮的待遇了!」

  「別,別,我說,我什麼都說……」方姑姑含淚服軟,「我之前聽你的名字,就覺得有點耳熟,後來仔細一想,魏瓔寧一入宮就改了名,大家習慣叫她阿滿……」

  許是天意,魏瓔寧入宮之時,恰巧也分在方姑姑手裡。

  兩姐妹連做的事情都一樣,都是天不亮就起床,在方姑姑的衣服帕子上繡上式樣不同的花樣。

  「後來她鬧出醜事,被我抓住了把柄,我,我就拿這件事威脅她,讓她把身邊的財物,以及體己銀子都交給我保管。」方姑姑指了指牆角,「諾,就在那塊板子下頭。」

  魏瓔寧丟開她,飛快的撬開木板,自木板下提出一個顏色發舊的藍布包袱,解開一看,裡頭半個銅板也無,只有一兩件舊衣服,還有一塊裂了縫,已不值錢的玉珮。

  「這麼多年了,錢……我以及花掉了。」方姑姑將自己縮進床角內,雙手抱著膝蓋,瑟瑟發抖道,「你別告發我,等我出宮了,會想辦法還錢給你的。」

  魏瓔珞對錢不感興趣,她痴痴看著手中的舊衣裳,上頭似乎還留著姐姐的體溫,她珍而重之的將之抱進懷中,如同抱著姐姐……

  「你口口聲聲說我姐姐鬧出了醜事。」她背對著方姑姑,聲音低沉,「究竟是什麼醜事?」

  「不就是偷男人……」方姑姑道。

  「胡說!」魏瓔珞猛然回頭,厲聲道,「我姐姐不是那種人!」

  方姑姑的肩膀縮了一下:「不,不信你去問張嬤嬤。」

  魏瓔珞皺皺眉:「張嬤嬤也知道這事?」

  方姑姑反倒奇怪的看她一眼:「你以為她為什麼這麼照顧你?還不是因為你姐姐是她最看重的繡女,你要問阿滿的事情,不該問我,應該去找她……」

  她話沒說完,屋子裡就已經人去無蹤,空留兩扇被人猛力拉開的房門,還在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宮女所,張嬤嬤的住處。

  桌子上擺著兩隻茶碗,因放了有些時候,茶水不再滾燙,剛好是能入口的溫度。張嬤嬤端坐在一隻茶碗側,閉目養神,似在等待一位客人。

  咚咚咚。

  「門沒鎖,進來吧。」張嬤嬤緩緩睜開眼,「坐,先把茶喝了。」

  魏瓔珞氣喘吁吁的站在門口,她是一路跑過來的,以至於喉嚨似著了火一樣,一杯茶水灌進喉,才終於又有了說話的力氣。

  「嬤嬤。」她放下茶盞,盯著眼前給她續杯的張嬤嬤,「魏瓔寧是我姐姐。」

  茶水再次灌滿杯子,翠綠色的茶葉在杯中雲卷雲舒,散發出清新的茶香,張嬤嬤慢條斯理道:「跟你說過了,不要提起這個名字,犯忌諱。」

  魏瓔珞盯著她遞過來的茶盞,半晌之後,才輕輕問道:「你早就知道了,你什麼都知道了,但為何……什麼都不跟我說?」

  「你要我對你說什麼呢?」張嬤嬤道,「說阿滿做錯了事,我對她很失望?」

  「每個人都說我姐姐做錯了事,可她究竟犯了什麼錯,以至於要拿命去填?」魏瓔珞推開眼前的茶盞,撲到張嬤嬤膝上,昂起巴掌大的小臉,淚水婆娑地望著她,如同受了委屈的小孫女,不斷搖著祖母的手,「嬤嬤,嬤嬤,求您告訴我,求求您了!」

  張嬤嬤實在是拗不過她,重重嘆了口氣:「有人告到吳總管那了,說她徹夜未歸,定是與人在外私通,她的運氣沒你好,吳總管在御花園的假山裡,搜出了她遺留下的髒污內裙……」

  「姐姐一向潔身自好,絕不會做出這種事!」魏瓔珞聽了,卻一個字都不信,「她定是被人冤枉的!」

  「我也希望她是被人冤枉的。」張嬤嬤憐憫的看著伏在她膝上的小丫頭,「但她親口對我說,沒有人逼迫,是她自願的。」

  魏瓔珞眼前一陣發黑,只覺天地都旋轉了過來,張嬤嬤每說一個字,她腳底下就多裂一道口子,無數雙手從地裡面伸出來,要將她拉進縫隙裡去。

  「沒有辦法,只能按宮規處置,亂棍打死。」張嬤嬤撫著她的頭髮,安慰道,「也是她命不該絕,太后娘娘那陣子生了病,不願宮裡見血,便杖責五十,趕出了紫禁城,她如今……過得如何?」

  「……她死了。」魏瓔珞忍不住哭了出來,「所有人都說她是羞於見人,才會上吊自盡,但我去查過傷口,她的脖子上有青色指痕,她是被人活生生掐死的!」

  張嬤嬤大吃一驚,猛然抓住魏瓔珞的肩膀:「掐死的?」

  魏瓔珞哭著點頭,淚水順著她的動作不斷墜下臉頰。

  「這不對,這不對……」張嬤嬤走過的路,比一般人吃過的飯還多,一下子就尋出了其中貓膩,「若她當真自願與人苟且,又怎會落到被滅口的地步?這件事,只怕另有隱情……」

  「是,所以我才進的宮。」魏瓔珞擦拭一下臉上淚水,「我不能讓姐姐死的這麼不明不白,我一定要找出真相,還她一個公道!嬤嬤,求您幫幫我,也幫幫她!」

  「你要我如何幫你?」張嬤嬤一副有心無力狀,「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而且一點線索都沒有……」

  線索?

  魏瓔珞想了想,忽然從懷裡掏出一枚玉珮:「嬤嬤,你看看這枚玉珮。」

  那是魏瓔寧所剩不多的遺物之一,因方姑姑貪財,故而一直藏在木板下頭,沒有被別人搜去,塵封多年,直至今日才重見天日。

  張嬤嬤將玉珮接過來一看,眉頭立刻蹙起。

  魏瓔珞一直緊盯著她的臉,自然沒有放過她此刻的表情變化,立時心中一動,三分激動七分期待的問道:「嬤嬤,您認識這玉珮?」

  張嬤嬤搖搖頭,道:「FucaHala。」

  這是一句滿文,魏瓔珞自是聽不懂,只能等待張嬤嬤為她解惑。

  「我不認識這玉珮,卻認得這上頭的名字。」張嬤嬤緩緩抬頭,眼神複雜的看著魏瓔珞,「FucaHala,這塊玉珮的主人是——皇上的發小、妻弟,御前侍衛,富察傅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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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主繡者

  世事難料。

  先前她還三番告勸,讓錦繡不要想方設法接近宮中侍衛,尤其是富察傅恆。

  豈料命運給她開了一個極大的玩笑。

  「瓔珞姐姐,你在看誰啊。」吉祥在身旁輕輕問。

  對面的甬道上,是一行巡邏的宮中侍衛,前後共計六人,富察傅恆,慶錫都在裡面。

  存了飛上高枝當鳳凰念頭的宮女,可不止錦繡一個,只是沒人敢像她那樣付之以行動,多半隻敢停下手中的活,遠遠的望著議論著,一個說這個長得高,另一個稱那個生得俊美,討論到最後,面紅耳赤,芳心顫動。

  「沒看誰,走吧。」魏瓔珞收回目光,對吉祥笑笑,「走吧,我們回繡坊,聽說經年的繡女都忙著趕製太后、皇上的常服,偏巧再過一個月,就是皇后的千秋,各宮各坊,都要為皇后娘娘準備壽禮。我們繡坊遵循舊例,得為皇后獻上一件鳳袍,卻不知主繡者是誰……」

  一個時辰後,繡坊內人人到齊。

  張嬤嬤環顧眾人,慢條斯理道:「主繡者是——」

  人人皆露出期盼的目光,尤其是玲瓏,甚至忍不住踮起腳尖,彷彿這樣就能讓她從人群中脫穎而出,吸引到張嬤嬤的目光駐足。

  張嬤嬤的目光果被她吸引,玲瓏面露狂喜之色,但笑容很快止住,因為那目光慢慢從她身上移開,最後定格在魏瓔珞身上。

  「——魏瓔珞!」

  張嬤嬤宣佈道。

  踮起的腳尖一下子回到原處。

  四週一片嘆氣聲,玲瓏忍了忍,終是忍無可忍地問:「嬤嬤,您什麼好事兒都想著瓔珞,那我們呢?」

  張嬤嬤將目光投向她,反問:「你是覺得我偏心?」

  玲瓏嚇了一跳,忙低頭道:「我不敢……」

  「是不敢,而非不是。」張嬤嬤搖搖頭,然後對眾人道,「這樣吧,你也好,其他人也好,若是有人覺得不公,覺得自個兒繡的比瓔珞好,那你站出來,我把活交給你!」

  眾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

  若是只有繡活好的話,眾人當中不乏野心勃勃之輩,敢出來與之爭一爭,但方姑姑前天才被逐出宮,連繡工堪屬繡坊第二的錦繡也被罰入了辛者庫,兼之又得了吳總管賞識,此時此刻正值魏瓔珞風頭正勁之時,誰人敢與之一爭?

  於是直至最後,也沒有人敢站出來。

  就連魏瓔珞自己都覺得自己風頭太盛,繡坊工作完成之後,她琢磨著眾人都已經回去了,便獨個兒尋到張嬤嬤,嘆了氣:「繡工需要日積月累,瓔珞才多大年紀,繡活再好也有限,繡坊宮女,加上外頭請來的大師傅,繡活比我強的不知凡幾……嬤嬤,您太照顧我了。」

  「宮女裡有慣例,凡是皇后、貴妃的千秋之禮,都由新入宮的宮女籌備。那一日主子們心情好,大多會有重賞,便是做的不好,也不會過分苛責。這是給你們一點盼頭,一個出頭的機會。」張嬤嬤打完官腔,忽對她眨眨眼,「況且你那傻姐姐是我最得意的徒弟,就算看在她的面上,我多照拂你兩分。」

  魏瓔珞心下感動,想說些什麼,但搜腸刮肚半天,卻搜不出一句合適的話來。

  「得了,宮女不興哭喪著臉,不管什麼時候,都得有個笑模樣,來。」張嬤嬤笑道,「笑個給我看看。」

  魏瓔珞楞楞看她半晌,像個剛開始學笑的嬰兒,試探性的勾動起唇角,露出青澀的,甚至有些僵硬的笑容。

  這樣的笑容,自然稱不上美。

  但唯獨此刻的笑容,不是為了討好貴人,不是為了麻痺敵人,而是發自內心,真心實意的笑容。

  也是聽聞姐姐的死訊之後,她第一次真正的笑。

  過了幾日,縫製鳳袍要用的材料運至繡坊。

  綾羅綢緞比比皆是,其中最為引人側目的,乃是張嬤嬤手中的那盒孔雀羽線。

  看似剛剛從孔雀尾巴上拔下來的明麗尾羽,但在這宮裡頭,什麼都講究一個精緻,尤其是要獻給貴人們的東西,那更是不吝人工,不吝材料。

  「孔雀羽線是用孔雀羽毛和金絲銀線編織在一起,一個非常熟練的織女,每天也只能織出一米。」張嬤嬤珍而重之的將盒子交給魏瓔珞,囑咐道,「你可得好好使用,小心別出差錯,可沒有多餘的能給你了。」

  魏瓔珞忙接過盒子。

  正好一縷陽光折入盒中,盒子裡盛的彷彿不是織品,而是貴重珠寶,竟折出五彩斑斕的輝光,如夢如幻,似浮動著的海市蜃樓。

  眾人皆沉醉於其美麗,卻不想,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

  「若是出了差錯,會怎樣?」

  說話的人藏在人群裡,而且是掐著嗓子說的,魏瓔珞雖立刻循聲望去,卻沒抓住這個人。

  張嬤嬤的臉色極難看,宮中最忌諱說這種喪氣話,當即厲聲道:「是誰?站出來?」

  她連喚三次,仍舊沒人肯站出來。

  眼見於此,張嬤嬤當即冷笑道:「這可是獻給皇后娘娘的獻禮,若是中間出了任何差錯,自然是我們一塊掉腦袋!」

  這話有人信,也有人不信。

  但旁人心裡如何想,魏瓔珞不在乎。

  她在乎的,只有眼前這個機會。

  「我不能主動接近富察傅恆,有很多人看著他,也有很多人看著我,太過主動,只會落人把柄。」繡繃前,魏瓔珞自盒中撿起一根孔雀羽線把玩,心想,「為今之計,只能先從他身邊的人下手……想必嬤嬤也是這樣想的,才把這個任務交給我,若我做得好了,自然能夠在富察傅恆的姐姐——皇后娘娘那留一個印象。」

  有多少人的步步高陞,就是從留有一個印象開始的。

  魏瓔珞聚精會神的開始做起繡活,因為太過用心,以至於忘記了時間,直到肩膀被人搖了搖,她才轉過頭來,窗外已經黑了,吉祥手持一盞油燈站在她身旁,有些埋怨道:「瓔珞姐,我都喊你三次了,你一直不理我。」

  「不好意思,繡得入迷了。」魏瓔珞笑道,然後抬手揉了揉酸澀的眼睛。

  「天都這麼黑了,也不掌燈,眼睛不要了啊?」吉祥將油燈放在她面前,燈火一照,盒中的孔雀羽線晃晃生光,竟硬生生驅逐了四周的黑暗,使得魏瓔珞身周宛如白晝,連吉祥這種眼睛裡只有食物的憨貨,都忍不住目光被其吸引,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對魏瓔珞道,「你肚子餓不餓,我們一塊去吃飯吧。」

  魏瓔珞早就腹中作響,卻笑道:「不,我還不餓,要不你隨便替我帶點吃的回去吧,我晚些再吃。」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今天那個不合時宜的聲音,讓她發現自己正被人所妒。

  妒忌就像一把刀,誰也不知道它會在什麼時候,從背後刺來。

  魏瓔珞懷疑會有人對鳳凰羽線下黑手,比如偷偷拿走幾根,而這樣珍貴的材料,一旦少了,可沒有其他可以替代的東西。

  所以最好的應對方法,就是在對方下手之前,先行將羽線用掉,將鳳袍做完,然後交到張嬤嬤手裡。

  「你……你不會還想繼續幹活吧?」吉祥皺皺眉,視線往孔雀羽線上一轉,沒了先前的喜愛,反而生出些厭惡,「繡完這鳳袍,少說得月餘,天天這麼趕,你不要命了啊!這樣好了,你先去吃飯,我幫你繡一會!」

  她雖然一片好心,但魏瓔珞可不敢將東西交到她手裡,畢竟這可是一位能將鳳凰繡成草雞的主……

  「反正就兩個選擇,要麼讓我幫你繡,要麼跟我去吃飯!」吉祥搖著魏瓔珞的肩膀,半是蠻橫半是撒嬌道,「左右不過半柱香的時間,來嘛,來嘛!」

  「哎,哎,好吧!」魏瓔珞實在被她纏得沒辦法,只得起身同她離開。

  今夜的伙食十分豐富,南瓜粥熬得鮮甜可口,涼拌黃瓜清爽入味,米粉肉肥而不膩,只可惜魏瓔珞心中記掛著繡坊的事情,撿了些菜,三兩口扒完碗裡的飯,便放下筷子道:「我吃飽了,先回去了。」

  「這麼快?」吉祥嘴裡還塞著一嘴的米粉肉,看著桌上幾乎沒動幾口的菜,口齒不清的喃喃,「好浪費……等等我!我馬上吃完!」

  魏瓔珞匆匆往繡坊趕。

  仔細一回想,那句話絕非無的放矢。

  「若是出了差錯,會怎樣?」

  若是故意讓魏瓔珞出了差錯,會怎樣?

  「廚房難得做一次米粉肉,我還剩了半盤子沒吃呢,哎,你說你這麼趕幹什麼呢?東西又不會飛……」抱怨話忽然噎在喉頭,吉祥目瞪口呆的立在繡坊門口,透過魏瓔珞的肩,望著裡頭的光景。

  只見繡坊中一片大亂,繡繃、繡布,乃至於鳳袍都被隨意丟在地上。魏瓔珞幾步走上前去,只見剛剛才起了個頭的鳳袍上,竟被人剪出了幾個大洞,黑乎乎的猶如一張張嘲笑的嘴,意圖將她,將她的未來吞噬。

  「……糟了!」魏瓔珞忽然面色一變,衝向放鳳凰羽線的盒子。

  燭台仍在原處,盒子也仍在原處,盒蓋開著——裡面黑洞洞的,什麼都沒有。

  孔雀羽線……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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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1 10:30:1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替代品

  繡坊裡很快就聚滿了人。

  「天啊,孔雀羽線不見了!活該,好事兒都讓她攤上了,這回倒霉了吧!」

  「就是,看她怎麼交差!要是嬤嬤把活兒交給我,我才不像她!」

  「嘻嘻,她這回要被趕出宮了吧?」

  「何止,要丟腦袋哪!」

  瓔珞猛然轉過身,冷冷掃視眾人:「黃泉路上,有你們大家陪著呢,我一點兒都不寂寞!」

  眾人正歡快的落井下石,冷不丁聽她來了這麼一句,登時不快,玲瓏越眾而出,替眾人說了一句心裡話:「你胡說什麼呢!自己丟了東西,憑什麼要我們陪葬!」

  「她說的沒錯。」一個冷厲的聲音忽然在她身後響起,玲瓏一回頭,驚恐的發現張嬤嬤站在她身後,目光如刀的盯著她,「鳳袍是繡坊的獻禮,所有人上下一體,皇后要是問起來,難道只追究她一個人的過錯?有空幸災樂禍,不如摸摸自己的脖子,看看硬不硬,能不能抗住午門一刀!」

  此話若是從魏瓔珞嘴裡說出來,眾人多半不信。

  但從張嬤嬤嘴裡說出來,尤其是第二次說出來,眾人不得不信。

  此事,只怕真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一個不好,整個繡坊的人都要遭殃。

  一個宮女怕的哭起來:「那怎麼辦?我不想死啊!」

  旁邊一個宮女忙捂著她的嘴:「呸,宮裡不許說那個字!宮女甲: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顧得上忌諱!」

  還一個咬牙道:「到底是個哪個殺千刀的偷了東西,趕緊還回來,不然留著當陪葬品啊?」

  此話一出,眾人左右四顧,都用猜忌的目光看著彼此,恨不能立刻從中揪出那個害慘所有人的小偷。

  「嬤嬤,是我的錯!」吉祥忽然撲通一聲跪在張嬤嬤腳下,與其他人不同,她總在為魏瓔珞著想,為了讓她少受些委屈,甘願以身代之,「是我硬要拉著瓔珞姐離開,才讓小偷得逞的,你要罰就罰我吧!」

  魏瓔珞看了她一眼,在她身旁跪下,對張嬤嬤道:「嬤嬤,一人做事一人當,孔雀羽線是在我手裡失竊的,我願意承擔責任。」

  張嬤嬤嘆了口氣:「你打算怎麼做?」

  「當務之急,是集全坊之力,先將鳳袍做出來。」魏瓔珞沉思片刻,咬牙道,「至於孔雀羽線……希望嬤嬤能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張嬤嬤問。

  「請開庫房大門!」

  上一次魏瓔珞進庫房,是因為吃高嶺土吃大了肚子,身上的衣服不合身,張嬤嬤特令她去庫房拿件合身的舊衣服穿的。

  在那裡,她不但看到了許多舊衣服新衣服,還有許多舊線新線,全天下流行過,或者正流行的繡線幾乎全部雲集於此,當中總能找到一樣替代品。

  庫房的門開了,魏瓔珞自架子前走過,一樣一樣的翻撿盒中繡線。

  金線——不,不行。孔雀羽線在陽光下有七彩之光,金線只有一色之光,陽光一照,便會被人發現端倪。

  同理,銀線,紅線,其餘顏色的繡線都不行。

  綵線雖能在色彩上比擬一二,卻又少了那種渾然天成的富貴之氣,甚至還比不上金銀二線。

  吉祥在一旁為她掌燈,帶著哭腔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不,你還是把錯推在我身上吧,我皮糙肉厚,經打……」

  「我不會讓你挨打的。」魏瓔珞繼續翻找著繡線,目光堅定無比,「也不會讓張嬤嬤挨打的。」

  她心知肚明,若是最後她做不出鳳袍,有兩個人必定會將所有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一個是吉祥,還一個是張嬤嬤。

  「哎!你怎麼這麼倔啊!」吉祥急得團團轉,一不留神就碰到身旁一面木架上,一隻袋子被她碰落下來,系袋子的繩子有些鬆,竟一下子就打開了,袋內的東西瀉了出來。

  魏瓔珞楞了楞:「這是……」

  在一片金絲銀線中,地上之物顯得異常樸素。

  「哦,是冬日用來做端罩的皮毛,還是些下等貨色,沒用!」吉祥彎腰拾撿地上的白色毛皮,「別的東西好歹有個盒子裝,也就這,盒子都輪不上,隨便用個袋子裝了。」

  撿完之後,隨手用繩子把袋子一扎,吉祥正踮起腳,要將袋子放回架子上,旁邊卻忽然伸出一隻手,阻止了她的動作。

  吉祥楞了楞,轉頭問道:「瓔珞姐?」

  魏瓔珞從她手裡取過袋子,重又將系袋的繩子打開,從中取出一片毛皮,遞至眼前審視。

  的確是下等貨色,還帶著一股動物身上的味,若是不經處理,只怕連給宮女做衣裳,宮女都會嫌棄。

  見她一副若有所思狀,吉祥有些不敢相信的問:「瓔珞姐,你,你該不會是……別啊,這可是最沒用的東西!」

  「這世上沒有毫無用處的人,也沒有毫無用處的東西。」魏瓔珞卻笑了起來,一根手指輕輕撫過柔軟毛皮,眼中流過智慧光芒,「端看怎麼用,跟用在什麼地方了!」

  一個月後——

  「金玉作獻玉器四件兩盒,萊石如意兩柄。」

  「陶瓷坊獻翡翠丹鳳花瓶一對,水晶雙魚花瓶一對。」

  「玻璃廠獻象牙雕花梳妝匣一盒,帶表琺瑯把鏡一隻。」

  「屏風處獻紫檀木座孔雀翎宮扇一對,紫檀雕花寶座一座,掐絲琺瑯仙鶴蠟台一對。」

  長春宮外,各作各坊派來獻禮的太監宮女們排成長列,魏瓔珞立在其中,手中一方托盤,托盤上蒙一面黃綢,將盤中之物遮蓋的嚴嚴實實。

  「放輕鬆點。」魏瓔珞心裡對自己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這時兩名太監從大殿內躬身而出,許是年紀小,低聲議論時,竟沒有避開身旁耳目,卻聽其中一個道:「瞧見皇后娘娘的臉色沒,真叫一個難看,從頭到尾連個笑模樣都沒有!」

  「貴妃娘娘也是狠。」另一個道,「送什麼不好,竟送了皇后娘娘一尊金子做的送子觀音。」

  宮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自長子夭折之後,富察皇后便再無所出,慧貴妃所為,簡直是當眾撕扯開富察皇后心頭的傷疤,還往上面灑了把鹽。

  魏瓔珞原本站在眾人中間,聞言心下一動,悄悄落後幾步。

  雖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但若想成功,最好還是儘量避開人禍。

  收了慧貴妃如此大禮,只怕皇后娘娘表面上不說什麼,心裡卻忍著一股怒氣,現在進去獻禮的人,無論獻的是什麼,都討不得好。

  搞不好還會被遷怒……

  「除非……」魏瓔珞回頭張望了一眼,「在那個人之後獻禮。」

  步子越落越後,不知不覺,魏瓔珞就退到了隊伍最後。

  前頭的宮女們一個個捧著托盤進去,殿內不斷有唱禮聲傳來。

  不知不覺,就只剩下她了……

  「繡坊獻禮——」

  太監的傳喚聲從殿內傳來。

  明明身後已經沒有別人,但魏瓔珞還是不斷的回頭張望,目露焦急。

  「繡坊獻禮——」

  太監的傳喚聲再次響起。

  事不過三,若是讓第三聲傳喚聲響起,有禮也變沒禮。

  魏瓔珞只得深吸一口氣,對自己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她手捧托盤,腳步沉重而又緩慢的走進長春宮內。

  縱素日節儉,但在這壽宴之日,長春宮同樣張燈結綵,金碧輝煌。一個個魏瓔珞認得與不認得的貴人們高坐宴上,一人高的珊瑚樹,比平靜湖面還要齊整光滑的西洋鏡,平民百姓只能在夢中見到的奇珍異寶,滿噹噹堆砌在殿上,都是獻與皇后的禮物。

  傳喚太監喊道:「繡坊獻鳳穿牡丹女袍一件,石青緞繡鳳頭高底女鞋一雙!」

  瓔珞跪下來,將托盤高高舉起:「恭賀皇后娘娘芳齡永駐,福壽綿長。」

  托盤高高舉著,半天不見接下來的動作。

  許是第一次見到貴人,激動得忘了接下來怎樣做?富察皇后好心提醒:「到了殿內,怎麼還不掀開黃綢?」

  魏瓔珞抿抿嘴,躲到隊伍最後,放慢腳步,最後遲遲不揭黃綢,她已經盡力了,卻還是來不及。心中嘆了口氣,魏瓔珞正要掀開黃綢,卻在此時,她身後傳來一聲長長唱喝:「皇上有賞!」

  彷彿一道電流流竄魏瓔珞全身。

  她不得不拼盡全身力氣,才能壓制住心中狂喜。

  那個人……總算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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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1 10:30:2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獻禮

  大太監李玉肘間橫著一柄雪白拂塵,快步走入,身後隨著一串抬著紫檀木箱子的太監。

  「皇后娘娘千歲!」李玉笑得如同一尊彌勒佛,「皇上囑託奴才,將今年千秋日的壽禮送來。」

  皇后起身相迎:「皇上厚愛,臣妾謝恩。」

  「娘娘別急,除去金銀綢緞這些常例,皇上還特意為您準備了一件禮物。」說罷,李玉拍拍手,兩名面容清秀的小太監便抬著一隻式樣精緻的妝奩進來。

  時間剛剛好,子時,富察皇后出生的時刻。

  妝奩頂部的小黑匣子忽然敞開,彈出一隻翠綠色布穀鳥,乍一眼望去,栩栩如生,待走近一看,才發現是由一整塊祖母綠雕刻而成,唯雙眼處點綴著兩顆黑色瑪瑙,靈光溢動,精緻可愛,一望見富察皇后,便舒展開綠色翎羽,發出「布穀,布穀」的叫聲。

  皇后立時露出喜愛之色:「這是鐘錶嗎?」

  「皇上為了給您一個驚喜,早早吩咐做鐘處製造,他們搗騰了很久,做出來一隻祝壽鐘,但皇上說,咱們中國人不興壽辰送那玩意兒,特意命他們進行了改造,您瞧。」李玉將妝奩盒打開,裡面盛放著各式各樣的珠寶,大多是祖母綠與瑪瑙首飾,正好與布穀布穀叫喚的鳥兒交相輝映,李玉笑道,「這是一隻妝奩,但上頭的小匣子,能準點報時!」

  珍貴倒是其次,最難能可貴的是,皇帝在這上頭花費的心思。

  在座嬪妃個個羨豔不已,尤其是慧貴妃,假指甲生生摳進身旁侍女的皮肉裡,雖疼,對方卻咬牙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難為皇上為本宮花費了這麼多心思。」皇后娘娘終於露出此次壽宴上第一次微笑。

  身旁的人紛紛圍了過來,對她說著恭維話,皇后揮揮手,眾人聲音一止,她對李玉道:「李公公,麻煩你去與皇上說,本宮稍候會親自過去謝恩。」

  「是,娘娘。」李玉恭敬應道,轉身之際,腳步忽然停了停。

  魏瓔珞立在道路一側,若無其事的高捧手中的托盤,有意無意,托盤正好遮住了她的臉。

  雖覺得此女看起來有些面熟,但這裡到底是皇后的壽宴,李玉不好在這個時候命她抬頭一看,免得引起旁人的無端猜測,又有皇后的囑咐在身,便收回目光,抬腳離去。

  他走後,眾人的目光與議論一直聚在布穀鳥身上,良久之後,富察皇后才記起還有一個前來獻禮的宮女在,轉過頭來,和顏悅色的問她:「繡坊送了什麼來?」

  魏瓔珞慢慢展開托盤上照著的黃綢,露出下頭摺疊好的鳳袍來。

  四周響起一片驚嘆聲,卻不是驚嘆於鳳袍的美麗。

  而是……驚嘆於它的粗劣。

  「大膽!!」不必富察皇后開口,她身旁的大宮女明玉便已厲聲喝道,「你竟敢將這樣的東西送給皇后!!」

  鳳袍繡工非凡,上頭的鳳凰展翅欲飛,比之先前巧奪天工的布穀鳥兒,竟也不遑多讓。

  區別在於,布穀鳥兒是由珍貴的祖母綠雕成的,而托盤中的鳳袍,卻是由不知名的動物毛皮織成的。

  「我記得給繡坊送去的乃是孔雀線,如今做出來的是什麼?」明玉快步走來,抓起鳳袍一看,面上怒色更重,「不是金絲,甚至不是銀線,好啊,繡坊竟然敢這樣明目張膽的貪墨了孔雀線,最後拿出這種粗製濫造的東西來湊數嗎?」

  魏瓔珞迅速跪倒:「奴婢不敢。」

  「你不敢?做都做了,還有什麼不敢?」明玉正要將手中的鳳袍擲到對方臉上,身後卻響起富察皇后的一聲:「慢。」

  富察皇后招招手,命明玉將衣裳遞了上來,低頭打量片刻,她的眉頭也不禁皺了起來,抬頭望向魏瓔珞:「若本宮沒看錯的話,這是鹿尾絨毛搓成的絲線。」

  「皇后娘娘聖明。」魏瓔珞半點掩飾也無,大大方方的承認道。

  眾人嘩然。

  竟真是繡線中最下等的鹿尾毛,連地位稍微高一些的宮女都不會用這樣的材料做衣裳,繡坊的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還是受了什麼人指使,用這樣的東西來羞辱皇后娘娘?

  一時之間,眾人的目光有意無意的瞥向慧貴妃。

  連富察皇后心中都存了類似的懷疑,面色漸漸冷淡下來,問:「繡坊為何要選用這樣的絲線?」

  皇后只配用這樣的繡線,還是上頭送來的材料出了錯?在眾人看來,無論是什麼樣的答案,對皇后來說都是一種羞辱。前者不必多說,若是後者,則說明皇后根本無力統御後宮,隨便什麼人都能調換材料,然後在壽宴這種重要時候,用鹿尾毛鳳袍來羞辱她。

  且不論壽宴之後,皇后會如何處理這事,但眼前這個小宮女……是死定了!

  在眾人看死人的目光裡,魏瓔珞深吸一口氣,仍舊維持著手捧托盤的動作,吐字清晰道:「聽聞皇后娘娘素來節儉,曾言金絲銀線奢靡浪費,又思及大清先祖入關之前,所有衣物裝飾,一律採用鹿尾絨線,此次奴才斗膽,捨棄金絲銀線,重返舊俗,既遵從皇后娘娘厲行節約之旨,又可提示眾人銘記先祖創建帝業之艱辛。」

  「這……」明玉本已做好喚人處置魏瓔珞的準備,冷不丁聽她說出這樣一番說辭,登時啞口無言,挑了半天,竟挑不出她話裡的刺來,只得將求助的目光投向富察皇后。

  富察皇后會如何處置魏瓔珞?

  魏瓔珞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

  先前她不肯進來送禮,是因為皇后那時候正因為慧貴妃送的送子觀音,而心情大壞。

  即便是一個常年吃齋的善人,心情不好的時候,保不準都會伸腳踹一踹腳邊的家犬。

  所以她左等右等,左拖右拖,最後總算拖到了皇帝的禮物來。

  那隻翠綠色的布穀鳥兒,將皇后陰霾的心給唱得明亮了起來。

  即便是一個脾氣暴躁的人,在心情好的時候,說話的聲音都會變得溫柔些,甚至會好心賞賜路邊乞兒一兩隻包子。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魏瓔珞心想,「蒼天……請不要辜負有心人。」

  蒼天,自然不會辜負有心人。

  「……你這丫頭,心思倒也巧妙。」她跪伏在地,只能聽見富察皇后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帶著輕鬆與愉悅,「如今宮中奢靡之風漸起,若人人都能銘記祖先創業之艱辛,當捨棄奢華、簡樸度日才對。來人,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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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1 10:30: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請罪

  夜已經深了。

  繡坊之中亮起了一盞盞燈。

  燈火將窗戶紙暈染成橘黃色,透過一張張窗戶紙朝裡望去,明明已經是吃飯的時間了,宮女們卻全部聚在此處,縱使餓得肚子咕嚕嚕叫,卻一個離開的都沒有。

  再次將針紮在指頭上,吉祥哎喲一聲,將流著血的手指頭含在嘴裡,回頭看了眼大門,口齒不清的問:「瓔珞姐姐還沒回來嗎?」

  身旁的玲瓏一邊做著繡活,一邊頭也不抬道:「該不會是回不來了吧……」

  「你說什麼呢!」吉祥怒道,「呸呸呸,快給我呸三聲!」

  玲瓏撇撇嘴,才懶得做這粗俗動作,吉祥見此,心中更怒,正要與她好生說道說道,離門最近的一個宮女忽然喊道:「來了來了,外面來人了!」

  吉祥一楞,立刻丟下玲瓏往外跑。

  身旁刮過一陣風,有一個人跑得比她更快。

  「張,張嬤嬤?」吉祥目瞪口呆地望著對方的背影。

  猶如一個家中獨子遠赴科舉的老人,張嬤嬤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衝出大門,然後眼巴巴的望著外頭的太監,指望從他嘴裡能聽見點好消息,至少不要是壞消息!

  「恭喜你了,張嬤嬤。」來的是三名宮女,領頭的那個位階比張嬤嬤還高些,此刻卻對她客客氣氣的,面帶笑容道,「你們繡坊的魏瓔珞在壽宴上大出風頭,這些是皇后娘娘賞給她的東西。」

  她一招手,身後兩名宮女便捧著托盤過來。

  一隻托盤裡放著兩匹綢緞,另一隻托盤裡放著一對簪子。

  宮造之物,自是人間上等,更何況是皇后賞賜下來的東西,那更是一等一的做工,一等一的材質。

  那兩根玉簪,眾人品評不出好壞,只知道顏色特別周正,上頭隱隱縈繞一層淡淡的煙雲之氣,若有若無,似霧非霧,許是傳說中的藍田玉所做,故而藍田日暖玉生煙。

  而兩匹綢緞就不同了,大夥在繡坊裡幹了有大半年了,自是認得料子的好壞,一個嘖嘖稱奇:「這料子真好,穿在人身上,就像穿了一件泉水,常穿不但養皮膚,也養人。」

  「你懂什麼,這可是江南織造送來的貢品啊。」另一個更識貨的宮女羨豔道,「都是給主子們做衣服用的,瓔珞命真好……」

  張嬤嬤拉著領頭宮女去一旁說了會話,又從袖子裡摸出些銀子硬塞給對方,對方推脫半天,最後只得勉為其難的收下,待親自將人送走,張嬤嬤滿臉喜色的歸來,對眼巴巴望著自己的眾宮女宣佈:「沒事了,你們可以回去吃飯了。」

  這個時候,眾人哪有心思吃飯!

  吉祥第一個撲過來:「嬤嬤,好嬤嬤,您快跟我說說,瓔珞姐在壽宴上做了什麼?」

  「是呀,嬤嬤,您就告訴我們吧。」玲瓏也走了過來,不動聲色道,「瓔珞到底做了什麼,皇后娘娘非但沒有懲罰她,竟然還給了賞賜?」

  張嬤嬤心情極好,對她二人笑道:「這事我也說不清楚,不如等她回來,親口跟你們說吧。」

  玲瓏沉默片刻,問:「她現在在哪?」

  「領了賞。」張嬤嬤道,「當然要去給皇后娘娘叩頭謝恩啦!」

  長春宮外。

  明玉手裡提著一桿六角宮燈,橘黃色燈火,照亮眼前跪伏在地的單薄身影上,將她的影子拉得極長極長。

  「娘娘。」魏瓔珞將額頭貼在手背上,「奴婢是來請罪的。」

  「哦?」富察皇后已除去身上繁重的禮服,換上她平日裡常穿的樸素白衣,於月下款款而來,宛如月中歸來的嫦娥,仙姿翩然,巧笑倩兮,「不是來謝恩,而是來請罪?」

  「是。」魏瓔珞毫無掩飾的全盤托出,「繡坊前些日子遭了賊,被賊人竊走孔雀羽線,迫不得已,奴婢選用鹿尾絨線代替,為了在大殿上矇混過關,編造了一套說辭。」

  「既已矇混過關,為何還要跟本宮坦白呢?」富察皇后笑著問。

  魏瓔珞心道:因為我不相信。

  事情進展的太過順利了,順利的就像是富察皇后有意配合她一樣。

  想清楚這點之後,魏瓔珞背上出了一片冷汗,再也不敢存僥倖之心,二話不說就來富察皇后處請罪。

  「皇后仁慈,體恤下人,不但不當眾揭穿我,還賞下禮物,我心惶恐,像我這樣犯了大錯的人,怎有臉收下您的禮物。」魏瓔珞叩首道,「還望娘娘收回賞賜,給我懲罰。」

  「賞下去的東西,怎能再收回來,你將本宮當成什麼人?」富察皇后輕笑一聲,「再說了,事情過去就過去了,今日是本宮的千秋,不願有任何不愉快的事情發生,你懂嗎?」

  魏瓔珞再叩首:「娘娘仁慈,奴婢銘記於心。」

  「不過……」富察皇后拖長了一下語調,「有一件事,本宮覺得非常奇怪……」

  「娘娘請說。」魏瓔珞忙道,「奴婢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明玉說你先前在殿外等候的時候,一直在拖延時間,拖到最後才進來。」富察皇后問,「你當時到底在等什麼?」

  魏瓔珞眼珠子股溜溜轉,正琢磨著要給出個什麼答案的時候,富察皇后已經先一步給出了答案。

  「你在等皇上。」富察皇后問,「對嗎?」

  魏瓔珞大吃一驚,條件反射的抬起頭來,正對上一雙睿智的眼睛。

  有這樣一雙眼睛的人,怎可能是省油的燈,怎可能是輕易就能矇騙過去的主!

  電光石火之間,魏瓔珞已做出了決定。

  「是!」魏瓔珞一咬牙,將整件事全盤托出,「皇后娘娘深受隆恩,奴婢想借皇上這陣東風,讓娘娘高興。如此一來,奴才再進殿稟報,娘娘也不會大發雷霆了。」

  富察皇后忽然面色一沉:「你好大的膽子!連皇上都敢利用!」

  「請皇后娘娘恕罪!」魏瓔珞連連叩首,一副完全將自己的性命交付到對方手裡的認命模樣,「若要降罪,也請降罪奴婢一人,不要牽連繡坊無辜!」

  「罰是當然要罰的,讓本宮想想……」富察皇后沉默下來。

  直至魏瓔珞的呼吸聲漸漸沉重起來,她才噗嗤一笑,道:「就罰你重新製作本宮的常服,全部改用鹿尾短絨,記住了嗎?」

  魏瓔珞猛然抬頭,猶如一個被赦免的死刑犯,呆愣了許久,才面露狂喜,咚得一聲將額頭砸在地上:「是!謝娘娘!」

  「好了,時候不早了,你回去吧。」富察皇后溫柔的看著她,「日後繡完常服,你便親自送來長春宮吧,還有……」

  她轉臉對自己身旁的明玉道:「宮中無緣無故出現盜竊,吳書來責無旁貸,叫他徹查此事!」

  明玉連忙應是。

  「好了,本宮乏了。」富察皇后點點頭,「你送送她吧。」

  六角宮燈在前頭引路,照亮著出長春宮的路。

  「明玉姐姐,就送到這裡吧。」魏瓔珞可不敢真的讓明玉陪自己走這麼一趟,從長春宮至繡坊,一個來回,即便腳步快,也要走小半個時辰,「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明玉也不願意將時間浪費在這個小宮女身上,當即道:「行,那我先回去了。」

  說完立即掉轉身,朝長春宮內走去。

  魏瓔珞一直在背後目送她,與其說是目送她,不如說是凝視遠處的長春宮。

  夜色已深,長春宮卻亮如白晝,照亮長春宮的,是宮女們挑掛在牆壁上的盞盞宮燈,海市上供的夜明珠,亦或者是今日壽宴上的那頂一人高的珊瑚樹?

  那是富察皇后的寢宮,那是後宮最尊貴女人的住處。

  從前她只能遠遠看著,但從今日開始,它不再那麼遙不可及。

  「富察傅恆……」魏瓔珞用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喃喃,「等著我,我來找你了……」

  遠處的長春宮亮如白晝,魏瓔珞身周卻一片漆黑。

  黑夜吞沒了她的身體,吞沒了她的表情,將她變成了一張黑色剪影,與遠處燈火輝煌的長春宮,是那樣的格格不入……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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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1 10:30:5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好姐妹

  「聽說了嗎?」一個宮女悄悄湊到玲瓏耳旁,「皇后娘娘很喜歡瓔珞,吳總管那日特意吩咐張嬤嬤,要將瓔珞調去長春宮哪!」

  手指一顫,針頭紮出了一滴血珠,玲瓏不留痕跡的將血擦了。

  「能去伺候皇后娘娘,她可真有福氣。」宮女嘆了口氣,「玲瓏,真為你可惜。」

  玲瓏笑得雲淡風輕:「我有什麼好可惜的?」

  「若論相貌,論繡工,你都不比她差,偏偏張嬤嬤那麼偏心!如果這次上去獻禮的人是你,現在去長春宮的人,可就輪不上魏瓔珞了!」見玲瓏臉色越來越難看,宮女急忙換了句話安慰道,「不過她走了也好,沒了她,你可就要出頭了!」

  誰稀罕在這破繡坊出頭!

  玲瓏面上還能維持風度,手下的針卻越來越亂,那日不小心偷窺到的畫面,不斷的出現在她眼前。

  「嬤嬤,您太照顧我了。」

  「你那傻姐姐是我最得意的徒弟,就算看在她的面上,我多照拂你兩分。」

  這何止是兩分!

  最好的資源,最好的機會,全緊著魏瓔珞一個人了!其餘人一點出頭的機會都沒有!

  「若是張嬤嬤肯這般照顧我,我也能得到皇后的賞識,那兩匹綢緞跟簪子,也有我一份!哎喲!」玲瓏將再次扎破的手指頭含進嘴裡,看著眼前的繡繃,看著上頭繡的亂七八糟的圖案,她心下一怒,拿起手邊的剪子,哢嚓一聲——

  「玲瓏!」

  玲瓏手一抖,剪子在繡繃上拉出一條長長口子,繡繃上是她最擅長的錦貓圖,口子一劃,從左到右,正好割在錦貓的脖子上,將它生生斷頭,一副圖登時變得血腥不吉,那貓兒的兩隻眼,更像是在瞪著她。

  玲瓏忙將繡繃反扣在桌上,起身相迎:「嬤嬤我在,找我什麼事?」

  「不是我找你。」張嬤嬤道,「是吳總管找你。」

  玲瓏眼中迸出兩道光來,心道莫非時來運轉,總算輪到她得貴人賞識了?

  「……皇后娘娘有令,命吳總管找出盜竊孔雀羽線的竊賊。」豈料張嬤嬤下一句卻是,「從你開始,你們一個個過去回話,吳總管問什麼,你就回什麼,明白了嗎。」

  她每多說一個字,玲瓏的面色就更白一分。

  甚至連腿都有些痠軟。

  彷彿有一隻斷頭的貓兒抱著她的腿,一雙不詳的貓眼盯著她。

  也不是所有人都要受盤問,至少魏瓔珞就不用。

  實際上吳總管過來,第一個見的就是她。

  「我這雙眼睛,從來沒有看錯過人。」他和藹道,「打從第一次見你,我就知道你絕非池中之物,遲早是要飛出這個小小的繡坊的。」

  「這都是託了您的福。」魏瓔珞仍舊是最初見他時的恭敬模樣,彎腰垂首道,「當日若不是有您主持公道,哪還有今日的我,只怕早就因為那無端污衊,被方姑姑朱楚功去了。此恩我永記心中,日後有什麼用得著我的地方,還請吳總管隨意吩咐。」

  「哈哈,客氣了,客氣了,大家互相幫忙嘛!」吳總管哈哈大笑。

  宮中哪有無緣無故的好,今日對你好,圖的是來日回報。

  吳總管非常看好魏瓔珞,也並不打算在這個時候用掉寶貴的人情,溫言囑咐她幾聲,甚至拐彎抹角的透露給她一些有關皇后的喜好,最後拍了拍魏瓔珞的肩,道:「到了皇后娘娘那,須得好生伺候,可別看她面善心慈,就偷懶怠工,皇后娘娘心慈,可不代表她身旁的人就心慈。」

  魏瓔珞心中一動,點頭道:「瓔珞知道了,謝吳總管提醒。」

  越是位高權重者,越是謹言慎行,說出的每個字,都是經過肚子裡的九曲迴腸之後,彎彎繞繞個無數次,最後才斟酌出來的。

  每一個字,都有其深意。

  「算了,回頭再想。」看了看天色,魏瓔珞笑道,「今天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宮女所飯廳裡,一碗長壽麵輕輕擱在吉祥面前。

  雪白的麵條卷在湯中,上頭澆著味濃可口的大紅色肉沫,以及翠綠色的青菜。

  「當知素日惹神饞,此物蟠桃不及鮮,屢屢絲絲緣可系,年年歲歲意相牽,龍鬚苒裊三千尺,鶴算恆昌八百年,壽麵芳辰堪祝嘏,天倫與月共團圓,一碗長壽麵,不成敬意。」魏瓔珞朝桌子對面的吉祥眨眨眼,「祝你長命百歲,歲歲平安。」

  「瓔珞姐……」這可是個大驚喜,吉祥半天才回過神來,激動得說話都帶點口吃了,「你,你怎麼知道我,我今天過生日?」

  「入宮那一天,管事太監核對大家名單的時候,不是特意報過?」魏瓔珞笑道。

  「他只說了一次,你就記住了?」吉祥崇拜的看著她,「你記性真好。」

  「是啊,我記性好。」魏瓔珞笑道。

  她哪有那麼好的記性,是她見吉祥最近鬱鬱寡歡,特地找管事太監問來的。

  就連碗裡這點麵,也來得不易。

  主子們自然是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宮女們若想額外點些東西吃,就要往御膳房的廚子手裡塞銀子,魏瓔珞幾乎是兩手空空的進宮,手頭哪裡有什麼銀子,只能是以工代酬,幾夜不睡,替廚子做了幾幅繡品,這才換來了這碗麵。

  「快吃吧,再放就涼了。」魏瓔珞將筷子遞給對方,「要一整根吃下去哦,這樣才能長命百歲。」

  「嗯!」吉祥接過筷子,夾起麵條放進嘴裡,吸溜吸溜著,忽然落下淚來。

  「怎麼了?」魏瓔珞楞了楞,「不好吃嗎?」

  她用另外一根筷子沾了沾湯汁,放進嘴裡一嘗……味道很不錯啊,對得起她付出的幾幅繡品,怎麼就把人吃哭了呢?

  「瓔珞姐,你對我真好。」吉祥哽咽道,「宮裡只有你真的關心我,嗚嗚,等你去了長春宮,就沒人關心我了。」

  「我又不是一去不回。」魏瓔珞心中一軟,抱著她道,「就算我不回來,難道你就不能過來看我嗎?」

  「我……真能去看你?」吉祥又期待又擔憂的看著她,「會不會讓你很為難?我雖然笨,但也知道,長春宮不是什麼人都能進的……」

  「有什麼為難的。」魏瓔珞將早已準備好的一方帕子塞到她手裡,「拿著,這是給你準備的生日禮物,日後你要是想我,就到長春宮來,如果進不來,就託人把這帕子送進來,我見了帕子,就知道你想我了,立時請假出來看你,好不好?」

  吉祥聽得心中發燙,眼淚又落了下來,微鹹的淚水落進湯裡,可她吃在嘴裡,卻只吃出了蜜糖的味道。

  「魏瓔珞,魏瓔珞!」一個宮女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在不在?」

  「在,怎麼了?」魏瓔珞回頭應道。

  「長春宮來人了,你快隨我過去。」那宮女道。

  「瓔珞姐,你快去吧。」吉祥一聽,登時比魏瓔珞還急,推著她的胳膊道,「我留在這裡吃麵,這碗麵料子足,夠我吃很久了。」

  「嗯,我去去就回。」魏瓔珞抱歉的看了她一眼,然後隨宮女離開。

  她走後,吉祥卻沒急著吃麵,而是珍惜地看著手中的帕子。

  帕上繡了一隻黃狗,是吉祥在老家養的那隻,她在宮裡活得艱難,在老家也活得艱難,父母重男輕女,弟弟吃飯,她只能喝湯,有時候連湯都喝不到,餓的哇哇哭,還是奶奶看不過去了,將她帶在身邊,從牙縫裡擠出點吃的給她。

  贍養奶奶的也不是父母,而是家裡的老黃狗,雖然其貌不揚,卻有一手狩獵的好本事,時常從外頭叼些麻雀田鼠回來,否則她跟奶奶早就餓死了。

  這些絮絮叨叨的往事,她很少跟別人說,因為沒人喜歡聽。

  只有魏瓔珞不但聽了,還記在了心裡。

  「謝謝。」吉祥將帕子按在滾燙的心口,不斷默唸著,「謝謝你,瓔珞姐,能夠進宮,能夠認識你,真是太好了……吉祥只要活個五十歲就好了,剩下的壽命全都給你,望你長命百歲,歲歲平安。」

  「哎。」

  一聲輕嘆打斷了吉祥的思緒,她轉頭一看,立時拉下臉來。

  不知何時,玲瓏竟坐到了她身旁,也不知道先前經歷過什麼,面色蒼白如紙,眉目間更是透著一股惶恐不安。

  吉祥端起長壽麵就要走,卻被玲瓏伸手拉了回來。

  「吉祥,你怎麼變成這樣子的人了?」玲瓏黯然神傷道,「小時候你可不是這樣的。」

  兩人乃是同鄉人,彼此還是鄰居,只不過玲瓏的家境要比吉祥好得多,有時候會把自己吃不下的點心丟給她,因貪她手裡一口吃食,小時候吉祥什麼都聽她的,叫她上樹就上樹,叫她學狗叫就學狗叫。

  「從前咱們那麼要好,可一進宮,你就跟我疏遠了。」玲瓏又嘆了口氣,「是因為魏瓔珞嗎?」

  「哼,你還知道啊!」吉祥心直口快,立時回道,「她又沒惹你,你卻總在背地裡說她閒話!」

  玲瓏面色一冷,為掩飾臉上的冷意,她抬起一片袖子,作出抹淚的模樣:「你怪我針對她,可你怎麼不想想,我那麼努力,繡活也不比她差多少,可嬤嬤總是偏向她,我心裡能沒有疙瘩嗎?」

  「差很多啊,你只有貓繡的特別好,其他的都不行,哪裡像瓔珞姐,什麼圖案都能繡,什麼針法都會。」吉祥奇怪地看她一眼,理所當然道,「你要想嬤嬤看重你,你就多努力嘛,別總繡貓,多繡點別的……哎呀,你該不會是因為其他都比不過瓔珞姐,所以才一直繡貓吧?」

  玲瓏抹淚的動作一止,一股森冷寒意從她身上冒了出來。

  「……好。」過了許久,她才緩緩放下袖子,楚楚可憐的對吉祥道,「我以後多繡點別的。」

  吉祥不是個記仇的人,又見發小這樣一副可憐模樣,心下一軟,嘴上也就跟著一鬆:「算了算了,只要你以後不針對瓔珞姐,咱們就還是好姐妹。」

  「好,我在這裡對天發誓。」玲瓏三指一併,指向天空,「若我對你,對魏瓔珞有半點壞心思,就叫老天罰我撞壁而亡,不得好死!」

  吉祥忙將她指天的手指按下來,低聲埋怨道:「不要說了,犯忌諱!」

  「那咱們和好了?」玲瓏期待的看著她。

  她都已經做到這個份上了,吉祥還能怎樣,哼哼唧唧個半天,最後只得點點頭。

  「好吉祥!」玲瓏伸手抱住她,下顎擱在她肩膀上,眼睛裡透著凶光,嘴裡卻甜蜜的笑道,「說起來,今天是你的生日呢,我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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