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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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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笑臉貓/周末] 延禧攻略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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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1 10:31:0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小偷

  「也不知道娘娘看中你什麼,一個小小的繡女,竟然也一步登天,進了長春宮的大門!」明玉上下打量著魏瓔珞,眼神實在算不上友好。

  長春宮派來的竟是這一位……

  明玉在椅子裡坐著,手邊還放著一盤點心,糯米團,綠豆糕,玫瑰酥,芝麻糖,四色拼湊而成的甜點,光看顏色已經秀色可餐。

  明玉專心致志的品嚐著點心,不像是來替皇后辦事的,倒像是藉著這個機會,過來偷得浮生半日閒的。

  她坐了多久,魏瓔珞就站了多久,想起吳總管先前的告誡,心中不禁嘆了口氣:「閻王好過,小鬼難纏。」

  長春宮的台階,只怕不好上。

  「行了,話已經給你帶到了。」明玉終於待膩了,將最後一塊點心放進嘴裡,拍拍手道,「早些把繡坊的事情結了,月底到長春宮來。」

  「是,我送送您,明玉姐姐。」魏瓔珞一路將明玉送至長春宮門口,來回將近半個時辰,只是走走路,說說話,竟比她在繡坊工作五六個時辰還累。

  天底下最苦最累的工作,莫過於伺候人。

  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回到宮女所,魏瓔珞眉頭一皺。

  哪裡不對勁……

  先前還嘈嘈雜雜的討論聲,在她進門的那一剎那,瞬間止住。

  同住一處的宮女們或站或立,或遠或近,都用同樣奇怪的目光看著她,那目目光讓魏瓔珞很不舒服,似嘲似諷,似憐似憫。

  為什麼要用這樣的目光看著她?

  魏瓔珞滿心疑惑地走回自己的床榻邊,兩幅被縟挨在一起,兩隻枕頭緊挨在一起。

  「吉祥呢?」魏瓔珞問,「還沒回來嗎?」

  一碗麵也不至於要吃這麼久,算算時間,她早該吃完回來了吧。

  一名跟吉祥關係還算不錯的小宮女低聲給出答案:「她被抓走了。」

  魏瓔珞聞言一愣:「你說什麼?」

  「她被抓了。」小宮女只得重複一遍,猶豫一下,又補了一句,「東西就藏在她身上……」

  「什麼東西在她身上?」魏瓔珞心中生出一股不詳的預感。

  「……一隻香囊。」小宮女嘆了口氣,「裡頭藏著先前失竊的孔雀羽線……」

  「這不可能!」魏瓔珞幾步走到她面前,目光灼灼盯著她,「你說謊!」

  「我沒說謊!是吳總管親自從她身上搜出來的!」魏瓔珞的目光實在太過可怖,小宮女嚇得驚慌失措,目光左右四顧,忽然停在一個人身上,抬手指著她喊,「據說還是玲瓏告的密!」

  魏瓔珞緩緩轉過頭來:「玲瓏!」

  玲瓏伏在自己榻上,半隻枕頭都被她哭濕了,一雙紅腫的眼睛回望魏瓔珞,像是對她解釋,又像是對其他人解釋道:「我跟吉祥是一起長大的,她家裡窮,經常有了上頓沒下頓,所以手腳有些不乾淨……我沒想到進了宮,有的吃有的穿了,她這壞毛病還是沒改掉……」

  話音未落,一隻手就捏住她的領口,將她從床榻上提了起來。

  「胡說八道!」魏瓔珞憤怒的面孔近在咫尺。

  「我沒胡說!我也不願意相信她是這種人……只是,只是跟吳總管提起這事。」玲瓏吸了一下鼻子,委屈道,「後來我才知道,皇后娘娘只給了吳總管兩天的時限,恐怕是他心急抓賊,才選擇搜身,哪裡知道會真的搜出來……」

  「哈!」魏瓔珞冷笑道,「你以為我會信?」

  玲瓏驚愕看她。

  「孔雀羽線失竊了那麼久,如今吳總管一來一問,就找出來了。」魏瓔珞將玲瓏提溜到自己面前,兩個人面對著面,眼對著眼,如同兩把戰刀交錯在一起,碰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火花,「玲瓏,你覺得我會信,你覺得吳總管會信?吳總管……他只是為了儘早結案罷了。」

  一把將玲瓏摔在地上,魏瓔珞頭也不回的衝出宮女所。

  樹木在她身側倒退,道路在她身側倒退。

  一個人忽然衝出來,攔在她面前,擋住她狂奔的腳步。

  「……嬤嬤。」魏瓔珞看清楚來人,邊喘邊道,「我要去找吳總管,再晚就來不及了……」

  再晚,吉祥的性命就保不住了。

  哪怕用掉先前好不容易積累下的情面,哪怕會因此欠下吳總管一個天大的人情,她也在所不惜。

  只要能保住那孩子的命……

  「別去。」張嬤嬤雙手如鉗,將魏瓔珞死死扣在原地。

  「嬤嬤,你讓開!」魏瓔珞奮力掙紮起來。

  掙到一半,忽然渾身一僵。

  「別看!」張嬤嬤忙抬起一隻手遮住她的眼睛,卻被她用力扒拉了下來。

  前方是通往宮正司的路。

  犯了錯的宮女太監,少不得要進去吃一頓苦頭。

  宮正司的大門敞開了,裡面飄出一股令人不舒服的氣味,像陳年的淚,像新鮮的血。

  門後走出兩名太監,一前一後,抬著一隻擔架。

  擔架上頭一張白布,從頭到腳蓋著一個人,布面凹凸,隱約是一張女人的臉,自魏瓔珞身旁經過時,擔架不小心顛簸了一下,一隻青白的手臂便從擔架旁無力垂落下來。

  一張繡帕,從她指尖滑落。

  魏瓔珞彎腰拾起那張繡帕,兩眼立即模糊起來。

  繡帕上是一條憨態可掬的黃狗,吉祥老家養的那隻,據說極通人性,還知道在外頭打些麻雀田鼠,帶回家餵養一老一小。

  這是她給吉祥的生日禮物。

  「祝你長命百歲,歲歲平安。」魏瓔珞手捧繡帕,喃喃念道,「祝你長命百歲,歲歲……平安。」

  唸到最後,已成哽咽,魏瓔珞忽然轉身朝宮正司衝去,卻被張嬤嬤強硬的拉了回來。

  「放開我!」魏瓔珞怒道,「我要去找吳總管,我要問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明知道這事情有貓膩,為什麼不能像之前處理我的事情那樣,秉公處理!」

  「傻孩子,每個人都有他的難處啊。」張嬤嬤嘆道,「如果皇后娘娘不限定時間,他自會秉公處理,慢慢找出真兇,但皇后娘娘只給了他兩天的時間,他只能先緊著自己,再緊著別人。」

  道理魏瓔珞都懂,她只是心有不甘:「可就算是查不出來,他頂多受點懲罰,而吉祥卻要丟了命……」

  「沒人會為一個不相干的人受罰。」張嬤嬤說著說著,佈滿魚尾紋的眼角流下淚來,淚水在她臉上的皺紋間縱橫,她聲色沙啞道,「沒人……會為一個不相干的人哭。」

  頃刻之間,魏瓔珞淚水磅礡。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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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1 22:09:3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最後的繡品

  沒人會因為一個不相干的人哭。

  起初還有人討論吉祥的死,一週之後,討論晚上吃什麼的有,討論某個侍衛年輕英俊的有,就是沒人再討論吉祥。

  即便有人提起,也只是短短六字:「哦,那個小偷啊……」

  這六個字,竟成了無辜少女的墓誌銘,成了她遺留在世人心中的最後記憶。

  匆匆人生一過客,萬般辛苦與誰說?

  「瓔珞!」張嬤嬤劈頭丟來一件衣裳,不偏不倚的打在魏瓔珞臉上,「這衣裳是怎麼回事!針法、配色全都錯了,你到底怎麼幹活兒的!」

  眾人停下手中的針線活,驚訝地看著這一幕。

  張嬤嬤可很少發這樣大的脾氣,尤其是對著她最喜愛的魏瓔珞,她究竟把衣服做成什麼樣了?

  「對不起,嬤嬤。」魏瓔珞臉都被打紅了,慌忙抱著懷中的衣裳,一副生怕被人瞅見的模樣,垂頭喪氣道,「我馬上改……」

  「這是這是什麼緞子,由得你拆了重改?瓔珞,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張嬤嬤劈頭蓋臉的將她罵了一頓,然後嘆了口氣道,「我們都知道,你月底就要去長春宮報導了,這是你在繡坊最後的活……」

  也是最好的活。

  原本負責皇上常服的繡女病了,活兒趕不出來,需要有人幫把手,把接下來的活兒幹完。

  衣服已經做好了大半,只剩下胸口一條龍紋。

  這活兒又輕鬆又漲資歷,回頭就能跟其他人炫耀,我是個給皇帝做過龍袍的人了,即便日後年歲大了出了宮,也能拿這份資歷尋個好去處,無論是進江南織造局當繡娘,還是教有錢人家的閨秀刺繡,身價都能高一些。

  「嬤嬤。」玲瓏不動聲色道,「許是因為吉祥的事,瓔珞最近有些提不起精神來,一時出了岔子,請您大人大量,不要和她計較。要不……這個活兒,還是交給我來做吧。」

  「你?」張嬤嬤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行嗎?繡龍可不比繡貓兒……」

  四面八方響起一片竊笑聲,玲瓏攏在袖子下的手指猛然收緊,尖尖指甲,直扎肉裡。

  「常服不比龍袍和朝袍費工夫,何況我的繡工已大有進步,一定可以勝任。」眼角餘光掃過身旁神思不屬的魏瓔珞,玲瓏心中一動,忽道,「要不,讓我跟瓔珞比一比?」

  「哦?」魏瓔珞緩緩轉過臉來,短短七日,她竟直接瘦了一圈,原先還帶些娃娃肥的臉頰,如今已經瘦成了瓜子臉,眼下兩道青痕,看起來十分憔悴,她望著玲瓏,幽幽一笑,「你想怎麼比?」

  換了往日,玲瓏是不敢提出這個建議的。

  但是今日不比往日,看看魏瓔珞繡的是什麼東西!

  許是吉祥的死對她打擊太大,以至於她將龍繡成了蛇,說是蛇,還抬舉了她,照玲瓏看,分明就是一條扭曲的蚯蚓,剛學刺繡的小孩子都比她繡的好,這樣的東西哪裡能夠送上去給皇上穿,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這樣一個踩人上位的好機會,玲瓏怎會放過,立時自信滿滿道:「繡活好壞,各憑本事,咱們兩個同時繡一套常服,然後讓嬤嬤來選,誰做的好,就選誰的獻給皇上,你敢不敢?」

  魏瓔珞盯了她好一會,才呵了一聲,似笑非笑道:「行啊,這可是你自找的。」

  兩道視線在空中一碰,宛若刀刃間的交鋒,火花飛濺,殺心自起。

  玲瓏收回目光,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繡繃,心道:「等著吧,我要證明給你看,證明給你們所有人看,我不是一輩子只能繡貓,我也能繡龍!」

  為這比賽,玲瓏耗盡了全部精力。

  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在旁人還在床上熟睡的時候,她已經披衣而起,朝繡坊走去。每日三餐,在其他人細嚼慢嚥的時候,她三兩口就把盤中餐囫圇吞下肚,甚至一天都不怎麼喝水,免得出恭浪費時間。

  「玲瓏真夠拚命的。」

  「可問題是,瓔珞比她還要拼。」

  忙碌一天,玲瓏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回到宮女所,聽見的卻是這樣一番話,她微微一愣,然後環顧四周,眉頭蹙起道:「瓔珞……她又沒回來嗎?」

  卻見宮女所內,一隻隻銅盆熱氣氤氳,宮女們或撈水洗臉,或將雪白的雙足放在盆中洗腳,還一些動作快的,早早洗完了臉跟腳,現下已經美滋滋的躺在床上嘮嗑了。

  「你說瓔珞啊?我先前路過繡坊,見她還在裡面幹活呢。」一個正在洗腳的宮女回她。

  「呀,這麼晚了,她還在啊。」另一宮女驚嘆。

  「畢竟是養心殿的活嘛。」之前的宮女一邊擦腳,一邊撇撇嘴,「咱們往常做的都是各宮下人的春裝,頂天了妃嬪們的衣裳,何曾碰過養心殿的活兒?那可都是最有資歷的繡娘才能接手的,她是鐵了心要贏玲瓏!」

  門扉哐噹一聲打開,兩人齊齊望去,啊一聲:「啊,瓔珞,你回來了。」

  魏瓔珞抱著一件衣裳站在門口,衣裳摺疊的極為整齊,沒人能看見上頭繡的是什麼,玲瓏心中一動,走上前道:「瓔珞,你繡的怎麼樣了,拿來給大家看看吧。」

  一邊說,一邊毫不客氣的伸出手去。

  魏瓔珞側身一避,避開了她的手。

  玲瓏動作一僵,滿臉委屈道:「我又不搶你的,我就只是看看,你……你就這麼怕我嗎?」

  「怕你?」魏瓔珞咯咯笑了起來,似乎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直將玲瓏笑得面紅耳赤,她才搖搖頭,似憐似鄙的掃她一眼,「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繡坊裡的人誰不知道……你啊,只會繡貓。」

  嘻嘻。

  也不知是誰撲哧一笑。

  玲瓏飛快轉過頭去,卻見一群宮女或者低頭洗腳,或者鋪著床鋪,明明每個人都沒在看她,她卻覺得每雙眼睛都在暗地裡笑話她。

  我不是!玲瓏心中吶喊道:我也能繡龍!我不是一輩子只能繡貓!

  「若不然,把你的繡品拿出來,給大夥……給我瞧瞧。」一隻柔美的手舒展到她面前,魏瓔珞朝她笑道,「看看你繡的是一對龍眼,還是一對貓眼。」

  「魏瓔珞!」玲瓏再也忍受不了,一字一句道,「我警告你,別再羞辱我!」

  「我說錯了嗎!」魏瓔珞的態度卻比她還要強硬,冷笑道,「:畫龍點睛,龍的眼睛最重要,龍目講究神形具備,你——繡得出來嗎?」

  話不投機半句多,兩人最終不歡而散,熄燭之後,背向對方而睡。

  只是,玲瓏根本睡不著。

  輾轉反覆片刻,她終是按耐不住,解開床榻裡側放著的一隻藍布包袱,將快要完工的常服從裡頭取了出來。

  藉著月光,抖開一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魏瓔珞之前那番話,居然越看越不對勁。

  「怎麼會這樣……」玲瓏低頭看著常服胸口繡著的那條龍,抓著衣服的手指越收越緊,「你怎麼……那麼像隻貓?」

  一條金龍,卻生著一雙貓眼。

  活靈活現的一雙貓眼,裡頭儘是賣力的討好,希望旁人能夠喜愛它,崇拜它,承認它的才華。

  這不是龍,而是她心中的貓。

  玲瓏一動不動的看著眼前這雙眼,忽將衣裳一揉,力道之大,似要將什麼自己不忍卒視之物揉成碎片。

  胸膛略略起伏了片刻,她有些氣息不穩的喚道:「瓔珞。」

  屋子裡寂靜一片,只有悠長的呼吸聲。

  玲瓏又低低喚了幾聲,見依然沒人回,便躡手躡腳的下了床,走至魏瓔珞床榻旁。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一雙貓一樣的眼睛,死死盯著床榻上的魏瓔珞。

  之後,一隻手輕輕伸向她壓在枕頭下的常服。

  不問而取,小偷行徑。

  這不是玲瓏第一次當小偷,第一次是偷孔雀羽線,第二次是偷常服,一回生二回熟,比起第一次時的忐忑不安,現下玲瓏心中卻只有一片寧靜,甚至於理所當然。

  就像是在拿回本該屬於自己的東西,拿回本該屬於自己的人生。

  常服入手,玲瓏退回自己榻上,然後迫不及待的展開一看,忍不住哈了一聲,極盡嘲諷。

  「吉祥,瞧,她也沒多關心你。」玲瓏又妒又嘲的笑道,「前幾天她還為了你的事,難過的出了一大堆錯,現在有了在貴人面前出頭的機會,轉眼就把你忘得一乾二淨,一心一意撲在這上頭了。」

  如若不是一心一意,如何繡的出這樣威風赫赫的金龍?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尤其是一雙龍目,彷彿於雲端睥睨而下,俯瞰眾生,

  凡夫俗子,皆要在這目光下俯首稱臣。

  「這才是龍目。」玲瓏捧著手裡的衣裳,喃喃自語道,「這才是我的龍目……」

  一夜無眠。

  第二天,宮女所裡的宮女們陸續起床。

  「咦。」一個宮女忽咦道,「玲瓏呢?」

  玲瓏的床上空無一人,旁邊的人伸手一摸,被窩涼透,床上一絲熱氣都沒有。

  「咦?」同一時刻,繡坊外,張嬤嬤有些驚訝地看著台階上坐著的人,「你今天怎麼來得這麼早?」

  宛如一夜沒睡,整宿坐至天明,玲瓏的衣上髮上沾滿了清晨露水。

  身上是涼的,心卻是滾燙的。

  「嬤嬤。」玲瓏昂起因為激動而略略泛紅的臉,笑道,「我的衣服繡好了。」

  她將緊緊抱在懷中的衣裳遞了過去,那赫然是——從魏瓔珞枕下竊來的常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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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1 22:09:4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針

  「富察大人,您可來了,快,這邊請,這邊請,皇上等您很久了!」

  富察傅恆一臉疑惑的踏進養心殿書齋。

  「李玉這是怎麼了?」他看了眼身後大門,有些好奇的問,「平日可不見他這樣熱情……」

  太監如同這紫禁城的一磚一瓦,皆屬於皇帝。

  尤其是李玉這樣的大太監,深知自己一身榮寵皆來自於皇帝,故他只討好皇帝,不需要也特別忌諱討好外臣。

  突然之間一反常態,對他如此熱情,實讓富察傅恆覺得渾身都不自在。

  「你來了,他就不用被朕打板子。」弘曆仍埋首於奏摺中,頭也不抬道,「讓他找個人,找了幾個月也沒找到,真是個沒用的奴才。」

  富察傅恆更覺好奇。

  「皇上,您要找什麼人?」富察傅恆問,眼前的這位陛下居然會對奏摺之外的東西感興趣,還是個人,男人還是女人,宮裡人還是宮外人?

  「算了,不提她了。」弘曆忽將手裡的奏摺丟過來,「看看這個。」

  富察傅恆抬手接過奏摺,低頭一看,眉頭立時皺起:「這是……仲永檀彈劾步軍統領鄂善受賄一萬兩白銀的奏章……」

  「不只是鄂善。」弘曆將雙手往唇前一叉,「他還告了張廷玉一狀!你就沒察覺出什麼來?」

  「仲永檀是鄂爾泰大人的門生。」富察傅恆何其聰慧,當即察覺出奏摺中的深意,笑道,「所以這道彈劾的奏摺,就是鄂爾泰向張廷玉宣戰,他們還想借您的刀!」

  弘曆冷笑連連。

  「這兩人是先帝重臣,故而朕才對他們多番容忍,可他們都做了什麼?」弘曆沉聲道,「去年劉統勳曾彈劾張廷玉,稱桐城張、姚二姓,佔卻半部縉紳,朕還當他言過其實,如今看來,此言極為中肯!至於鄂爾泰,他的次子鄂實原配去世不久,就迅速繼娶大學士高斌之女,與高貴妃攀上了親戚,你說他到底想幹什麼!」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如同雷霆乍響,綿延千里,顯是動了真怒。

  帝王一怒,血濺千里。

  「皇上心急,奴才知道。」富察傅恆急忙安撫他,「但如今漢人多依附張廷玉,滿人則靠向鄂爾泰,不說朝中大員,甚至地方督撫也紛紛站隊!要動鄂爾泰和張廷玉,必須靜待時機。」

  「朕已經等得夠久了!」弘曆忽然站起身,動作之大,不小心掀翻了桌上的茶碗,一碗碧螺春登時澆了他一身,他卻恍然不覺,只冷冷對富察傅恆道,「擒賊先擒王,朕要召集怡親王,和親王,大學士鄂爾泰、張廷玉、徐本,尚書訥親一塊兒公審,先摘了鄂善的腦袋!傅恆,這事你去辦!」

  一個是君,一個是臣。

  雖然有心勸誡,但是君既然已經下了決定,作為臣子的富察傅恆便只有拱手道:「是!」

  發洩了一番悶氣之後,弘曆胸膛起伏片刻,心口的那攤熱火熄滅之後,漸漸感覺到一陣涼意,低頭看了看自己被茶水打濕的常服,他皺皺眉,喊道:「李玉!」

  「奴才在。」李玉推門而入,見弘曆衣服濕漉了一片,大吃一驚之餘,立刻向外頭一招手,幾個小太監小跑著過來,又小跑著離開,不一會兒,便手捧托盤迴來,托盤中盛著一件明黃色的常服。

  李玉親自提著衣裳給弘曆換上。

  弘曆敞開雙手,理所應當的享受著他的伺候,卻忽然眉頭一皺,抬手摀住了脖子。

  待捂脖子的那隻手緩緩放下,卻見掌心之中,一滴血珠。

  李玉的臉肉眼可見的白了起來,雙腿一軟險些跪在了地上:「皇,皇上……」

  富察傅恆也嚇了一跳,幾步上前攔在弘曆身前,眼神警惕的打量四周,似乎想要從桌椅板凳,牆壁縫隙,以及其他一切可以藏人的地方,尋出那個膽敢刺殺皇帝的刺客。

  「沒有刺客。」弘曆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是這個……」

  富察傅恆轉過身,見弘曆已將先前剛換上的那件常服扯了下來,總是散發筆墨香氣的指間,捻著一根細長的銀針,他凝視著眼前猶帶血珠的針尖,聲音漸冷,「造辦處真是好大膽子。」

  他言語間的殺氣,是個人就能聽出來。

  富察傅恆心有不忍,勸道:「這是造辦處一時大意,並非故意謀害……」

  不等他說完,李玉已經爬到弘曆腳邊,磕頭如搗蒜:「皇上恕罪,皇上恕罪!這幫造辦處的奴才,竟出這種匪夷所思的岔子,可見辦事何等散漫,最可恨的是居然還傷了龍體,真是罪無可赦,請陛下下旨,讓奴才徹查此事,凡涉事人等,必嚴懲不貸!」

  轟!

  繡坊大門忽然被人推開。

  門外湧入一大群人,以吳書來為首,個個面帶殺氣。

  「是誰?」吳書來環顧四周,目光之冷酷,猶如屠夫在挑選待宰羔羊。

  來者不善,繡坊中的宮女們皆停下了手中的活,惴惴不安的望著吳書來,每當吳書來的目光在一個人的臉上停留得稍微久一些,那個人就彷彿被掐住了脖子,面色發青,幾乎無法呼吸。

  「……是她。」張嬤嬤無可奈何的伸出一根手指頭。

  眾人順著那根手指頭看去……

  是玲瓏白中泛青的臉。

  「拿下!」吳書來抬手一揮,身後的兩名太監立刻撲了上來。

  「不,不,放開我!」知道自己若是被他們抓了去,恐怕九死無生,玲瓏立時掙紮起來,身體扭曲得如同一條蛇,沿途碰翻了不知道多少隻桌子繡繃,哭嚎著,「我犯了什麼錯,為什麼要抓我!吳總管,您不能這樣,您總得給個理由啊!」

  「理由?」吳書來氣笑了,「讓你給皇上做常服,你竟疏忽大意,領口漏了一根銀針!知道這叫什麼嗎,一個鬧不好,就變成謀逆大罪,咱們全都得跟著掉腦袋!」

  「銀針?什麼銀針,我不知道啊!等等……」玲瓏眼神迷茫,卻又忽然之間想通了什麼,猛然回頭盯向身後人群。

  惴惴不安的人群中,唯有一人鎮定自若。

  彷彿早已料定會發生這樣的狀況,正面帶微笑,津津有味的看著事態的發展。

  「是你!」玲瓏又恐又怒,「是你,魏瓔珞!」

  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彷彿一隻可憐的蟲子,落進了一張精心製作的蛛網中,越是掙扎,越是難以掙脫。

  「吳總管,那件衣服不是我做的,是魏瓔珞做的!」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玲瓏哪裡還敢再繼續隱瞞,當即朝吳書來喊道,「是她疏忽大意,不,是她故意在衣服上留了一根針,就是為了陷害我!」

  吳書來皺皺眉,朝魏瓔珞看去。

  與旁邊抖如鵪鶉似的小宮女們相比,她的確顯得太過鎮定自若了一些。

  「休要胡說!」立在他身側的張嬤嬤忽然呵斥一聲,「常服是你親自送來給我的,親口說是你做的,怎又變成瓔珞做的了,你可不要為了脫罪,隨便攀扯人!」

  「張嬤嬤,你……」玲瓏雙目欲裂。

  她終於反應過來,她陷入了一場陰謀之中。

  旁人也就罷了,但張嬤嬤是什麼人?

  繡工在她眼裡,如同每個人的字跡一樣,充滿辨識度。

  她不會看不出來,常服上的龍其實是魏瓔珞繡的,但她一句話都沒說,就把衣服收下,然後當成玲瓏繡的獻了上去。

  「你們是一夥的!」玲瓏朝魏瓔珞歇斯底里的尖叫起來,甚至差一點掙脫了太監的手,撲到魏瓔珞身上去。

  太監哪能讓她在吳書來眼前做出這樣的事,立刻加重了手上的力氣,將她死死摁在地上,半邊臉貼在地上,半邊臉側向人群,玲瓏用一隻充滿血絲的眼睛盯著魏瓔珞。

  「瞧,她又開始了。」魏瓔珞居高臨下俯視著她,聲音非常平靜,平靜的似早已準備好這番說辭,「先前是為了脫罪,攀扯於我,現在又攀扯張嬤嬤,等到了御前,她指不定還得攀扯吳總管您,說你連御用常服都不好好檢查,應當同罪論處!」

  玲瓏一聽,兩眼一黑,險些背過氣去。

  她即便原先還有一條活路,如今魏瓔珞將此話一說,她也沒了活路了。

  吳書來果用懷疑猜忌的眼神盯著她,冷冷道:「這麼個陰險毒辣的東西,真是留她不得,帶走!」

  玲瓏沿途不斷伸手,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東西,柱子,椅子腿,甚至人腿,與她最要好的宮女忙一腳踹開她,朝後躲去,其餘人也一樣,如同海水退潮,離她而去。

  「救命啊!救救我!」玲瓏涕淚橫流,聲如杜鵑啼血,「我是冤枉的!」

  身後,魏瓔珞笑著目送她離開,然後慢慢捏緊了手中的帕子。

  那是一條邊角處殘留了一道污漬的帕子。

  污漬的顏色紅褐相間,猶如風乾後的血。

  那是……吉祥的生日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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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雪恨

  慎刑司囚室。

  兩隻髒兮兮的手抓住木欄杆,可憐兮兮的朝外頭的看守道:「看守大哥,能否,能否給我一盆水,讓我擦一擦身子,我已經……已經七天沒擦過身子了。」

  幾天沒洗澡,最可怕的是這個地方還有蝨子,癢得不行,一巴掌打上去,手掌心黏稠無比,一看,黑的紅的,是蝨子的屍體跟自己的血。

  玲瓏覺得自己不用等到處決下來,就要先瘋了。

  「水,給我一些水……」玲瓏略帶哭腔的垂下頭。

  由遠至近,窸窸窣窣的聲音從欄杆外傳來。

  最後停在欄杆外的是一雙鞋子,雪白的鞋面纖塵不染,竟比她的雙手還要乾淨。玲瓏沿著這雙鞋子慢慢朝上看:「……魏瓔珞!」

  魏瓔珞立在欄杆外,似笑非笑的俯瞰著她。

  「你居然還敢來見我!你這個賤人!」玲瓏雙手穿過欄杆之間的縫隙,似討債的惡鬼,拚命去抓外頭的魏瓔珞。

  魏瓔珞輕巧的後退一步,避開了她污黑的指頭。

  「為了能進來看你,我足足花費了二兩銀子呢。」魏瓔珞緩緩蹲下身,用一種令玲瓏毛骨悚然的眼神,雙目發亮地盯著她,「我當然要看,好好地看,仔細地看……」

  玲瓏背上發涼,抖著嘴唇問:「我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這麼陷害我?」

  「無冤無仇?」魏瓔珞被她這話抖笑了,「你將吉祥置於何地?玲瓏,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我本來還在想要如何引你上鉤,沒想到我還沒提,你就自己先提出來要比試,很好,非常好……玲瓏,我太瞭解你了,你嫉妒心強,卻並無才能,這場比賽你一定會輸,卻又一定不會服輸,最後你一定會盜取我做好的常服——」

  之後的事情不需要她說,玲瓏也能猜測得出來。

  魏瓔珞偷偷將一根銀針縫進了領口,平時很難察覺,但只要皇帝穿上身,行動的時候便會走針。

  或早或晚,被針扎傷的皇帝,一定會震怒之下派來人。

  「……我知道你跟吉祥情同姐妹,但你也不能因為她,故意陷害我這個無辜的人!」玲瓏只得委屈哭道,試圖以自己的淚水騙得對方的同情,「她是因為偷東西,被吳總管責令打死的啊,與我有什麼關係?」

  「你把我當成傻子麼?」魏瓔珞笑道,「吉祥為什麼要偷我的東西,又為什麼要在吳總管過來徹查此事的時候,將東西放在身上?你又為什麼知道東西在她身上?那天……是她的生日,我想,你一定是以慶生為理由,將放著贓物的香囊,當做生日禮物送給她了,對不對?」

  玲瓏驚恐地望著對方。

  她說對了,每一個字,每一個步驟都說對了。

  就彷彿親眼看見整件事的過程。

  玲瓏一直知道魏瓔珞很聰明,卻沒想過她竟聰明到這個地步,她也知道魏瓔珞一定會報復,卻沒料到她的報復會來得這樣快,這樣狠。

  「瓔珞……」玲瓏匍匐在地,一隻手穿過欄杆伸出去,摸到魏瓔珞的腿上,搖尾乞憐的姿態,猶如一隻乞食的貓兒。

  「省省吧,我不吃這套。」魏瓔珞仍笑著,眼睛裡卻一絲笑意都沒有,「你再怎麼求我,我都不會放過你的,你哭,只會讓我高興,你流血,才能祭奠吉祥的英靈。」

  玲瓏仔細打量她片刻,臉色漸漸變了,從楚楚可憐變得瘋狂扭曲,忽然張狂大笑起來,笑得坐在地上,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不錯,是我幹的!東西是我偷的,吉祥也是我害死的!但那又怎麼樣?衣服上多了一根針而已,多大點事,頂多判個一時失誤,打我幾十板子罷了。」

  「幾十板子,流放寧古塔,永不歸京。」魏瓔珞悠悠道。

  玲瓏聞言一楞:「你說什麼?」

  「你的判決已經下來了。」魏瓔珞笑著重複一句,「杖八十,流放寧古塔,永不歸京。」

  玲瓏的臉一點一點泛白,最後一絲血色已無,蒼白的如同一隻鬼。

  「杖八十,你或許能強撐過去。可寧古塔是大清流放罪犯之地,氣候極為異常,一到四月狂風如刀,五至七月陰雨刺骨,八月大雪紛飛,九月千里冰封,積雪遍地,不似人間,你熬得過杖責,卻要在煉獄做一輩子苦役。」魏瓔珞緩緩起身,背過身去,悠長語調拖在身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是你應得的。」

  「回來!魏瓔珞你回來!你不許走!來人,快攔住她!她才是真兇,我是被冤枉的!」玲瓏恨不能將自己從欄杆的縫隙中擠出去,一隻手伸得筆直,最終無力的落下,披散的長髮下,漏出嗚嗚哭泣聲。

  狂風如刀,陰雨刺骨,大雪紛飛,千里冰封,這些都要她用身體去熬麼?

  即便能熬過去又如何,除卻天災,還有人禍。

  遍地都是窮凶極惡的罪犯,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去了,還不成人家眼中的肥美羔羊,誰嘴饞了都能來吃一口。

  「我不去寧古塔。」玲瓏從喉嚨裡發出夢囈般的聲音,「我死也不去寧古塔……」

  剎那之間,一個畫面忽然衝入她的眼前。

  畫面裡有一碗熱氣騰騰的長壽麵,還有一個滿眼天真的小吉祥。

  「好,我在這裡對天發誓。」玲瓏三指一併,指向天空,「若我對你,對魏瓔珞有半點壞心思,就叫老天罰我撞壁而亡,不得好死!」

  哈!玲瓏險些笑出眼淚,這賊老天竟是有眼的!

  狀若瘋狂的笑了一陣,玲瓏忽然轉臉望向身旁灰白色的牆壁,臉上擰出一個極為怪異的笑容:「魏瓔珞,別以為事事都能如你所願,我不能選擇怎麼生,難不成我還不能選擇怎麼死嗎?」

  玲瓏碰壁而亡了。

  消息傳到繡坊的時候,魏瓔珞正在做一件衣裳。

  寶藍色的緞子,緞面上繡滿蝙蝠,取一個「福」字,年輕人穿著略顯老氣,老人穿著卻顯福氣。

  「都出去。」

  紛紛亂亂的腳步聲響起,待到最後一個宮女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口,繡坊中便只剩下魏瓔珞與張嬤嬤兩個人。

  「……她原本可以不必死的。」張嬤嬤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皇上震怒之後,也知道不過一時失誤,罪不至死。他明明下旨,杖責五十,充入辛者庫,可玲瓏已自盡身亡!聽人說,她死之前一直在嚷嚷,絕不去寧古塔。」

  「嬤嬤,你看。」魏瓔珞有些答非所問,張嬤嬤質問她玲瓏自盡的原由,她卻將手中的衣裳攤給她看,眼神溫柔地笑道,「吉祥的奶奶年過七旬,全靠吉祥微薄的月俸生活,她還一直苦苦熬著、盼著,等孫女年滿出宮,吉祥常常跟我說,回家的時候,要給她帶一件自己做的衣裳,用寶藍色的緞子,上面繡滿蝙蝠,象徵福氣……」

  「瓔珞!」

  「如今吉祥沒了,而那位老人……我不知道她知道這件事之後,還能不能活下去,一條人命,或者是兩條人命啊。」魏瓔珞慢慢抬頭望向對方,「嬤嬤,你覺得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輕輕五十板子就能放過嗎?」

  她眼中只有無怨無悔。

  無悔於自己所做出的一切!

  張嬤嬤與她對視片刻,終是輕嘆一聲:「瓔珞,你這種愛憎強烈,睚眥必報的性格,實在不適合待在宮裡……你畢竟只是個宮女……」

  如若是位主子,睚眥必報倒也算不上是什麼壞事,態度強硬一些,反而能壓制得住底下的人。

  但魏瓔珞與她一樣,都只是一個伺候人的奴才……

  「你很快就要去長春宮了。」張嬤嬤將自己心中的擔憂說出口,「去了那裡,若你還是這樣的性格,遲早會闖出禍來。」

  「嬤嬤您在怕什麼?」魏瓔珞將她的話咀嚼一番,知道她在怕什麼了,伸手拉著她在自己身旁坐下,宛如小孫女依偎著自己的外婆一樣,嬌嬌的將腦袋輕靠在她肩上,溫柔的聲音裡充滿安慰,「我暫時還不打算對富察傅恆做什麼,即便真要做什麼,在那之前,我也要先問清楚他真相……」

  這話沒能消彌張嬤嬤心中的不安,反而讓她的心中的擔憂更重了一些。她直直盯了魏瓔珞半晌,忽然試探性地問:「如果你姐姐的事,真是他幹的呢?」

  魏瓔珞笑了起來。

  那笑容是如此的美麗,讓人恍然之間,彷彿見到了古代的那幾位佳人。

  鹿台一起商朝滅的妲己,烽火一笑周國滅的褒姒,紅塵一騎埋唐朝的楊玉環。

  美人如刀,傾城傾國。

  是夜,魏瓔珞做完了她在繡坊中最後一件繡品。

  一件寶藍色的百福衣。

  將這衣裳託付給張嬤嬤,由她明早遣人連同吉祥的遺物一同送回故鄉之後,魏瓔珞思索片刻,將姐姐遺留下的那塊玉珮佩戴在腰上,手指撫摸著玉珮上鐫著的那個名字,低低一聲:「長春宮,富察傅恆,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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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少爺

  魏瓔珞來到長春宮的第一個活兒,是打掃。

  某個人似乎很怕她越過自己,得皇后喜歡,故而分配給她的活,總是最苦最累,且離皇后最遠。

  「反正皇后娘娘也就圖個一時新鮮,等過上十天半個月,估摸著也就忘記有這個人了。」

  無意之中偷聽到明玉說的這番話,魏瓔珞眉頭皺了皺,並沒說什麼。

  明玉讓她掃地,她就掃,不但掃自己的份,有時候還替別人掃,今天也一樣,在旁人的笑話中,獨自一個人在長春宮大門附近掃地。

  時常在這種地方掃灑的好處,就是可以在不引起任何人懷疑的情況下,撞見某個人,並且被某個人注意到。

  「富察大人,您來了。」明玉笑著迎出來,「奴才這就去稟報主子!」

  富察傅恆跨門而入,他今日身上仍舊是一身武服,但眼角下那一滴淚痣,卻為他平添一股富貴雍容之氣,似攜詩提酒,馬蹄踏碎洛陽花的公子哥,又似西子湖畔,對月舞劍的江湖客。

  作為皇帝的寵臣,皇后的弟弟,他擁有出入長春宮的特權,忽見門前多了個陌生面孔,便多看了幾眼。

  目光一垂,凝在她腰間懸著的一方舊玉珮上。

  「……富察大人?」明玉的目光在他與魏瓔珞之間游移了一番,「您怎麼了,主子在裡面等你呢。」

  富察傅恆回過神來,對她一笑道:「我就來。」

  他先行一步走進門內,明玉惡狠狠地瞪了魏瓔珞一眼,然後急忙跟了上去。

  目送他們兩人離去,魏瓔珞手持掃帚,繼續不緊不慢的掃著地上的落花,時候到了,該落的花一定會落,該來的人一定會來。

  她沒有等很久。

  堆砌成一小座花塚的落花前,忽然多了一雙男子的靴子。

  魏瓔珞唇角一勾,緩緩抬起頭來,風剎那吹過,一縷輕飄飄的鬢髮,一朵極淡的白花吹過的她的臉頰,她對面前站著的男子笑:「富察侍衛,您怎麼來了?」

  富察傅恆立在她面前,目光始終落在她腰間那隻玉珮上。

  魏瓔珞謝下玉珮,握在手中,略略朝他遞近了一些:「這塊玉珮怎麼了?」

  富察傅恆條件反射的伸手去接,但魏瓔珞卻飛快的收回了手。

  「這塊玉珮,是我丟失的。」富察傅恆無奈回道。

  「哦?」魏瓔珞懷疑的看著他,「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丟的?」

  「時間……記不清了,約莫是在……御花園裡丟的。」富察傅恆模棱兩可的回道,「把它還給我吧。」

  「時間地點都說不清楚,我可不能隨隨便便把它給你。」魏瓔珞笑著搖搖頭。

  富察傅恆抿了抿唇,一副極為苦惱的模樣。

  如他這班俊美的男子,一旦露出這樣的神情,天底下的女子,十個裡有九個,無法拒絕他的任何請求。

  只可惜魏瓔珞是鐵石心腸的那個。

  見眼前女子不為所動,富察傅恆只得嘆了口氣,道:「玉珮上有我的名字,除此之外,右下角還有一塊小小的裂痕,是我不小心掉在地摔壞的,你可以看清楚。」

  魏瓔珞低頭看著手中的玉珮。

  其實不需要驗看,她知道對方說的都對。

  無數個夜晚,無數個白天,無數個噩夢中,她都低頭看著玉珮上的名字,手指摩挲著上頭的裂縫。

  恨不能這玉珮能夠開口,回答她一個問題。

  「你是不是真兇留下來的東西!」

  魏瓔珞重又抬起頭來,心中恨疑交加,臉上卻不顯露半點,反而笑得更加甜美動人,彷彿散發蜜香的花:「伸手。」

  富察傅恆楞了楞,伸出右手去。

  魏瓔珞將玉珮放在他掌心,有意無意,柔軟的指尖蜻蜓點水般落在他掌心中,貓爪般撓了一下。

  富察傅恆右手一顫,玉珮險些脫手而落,一急之下,他忙收攏了手指,卻一不小心將魏瓔珞的小手也收攏在五指之中。

  男人的大手,包裹著女子的小手。常年握劍留下的老繭,觸碰到著她常年刺繡的繭子。

  「對不起!」富察傅恆飛快的鬆開了她的手,飛快的後退幾步,耳根肉眼可見的泛上淺紅。

  魏瓔珞起初也吃了一驚,後退幾步,搖搖頭道:「沒關係,少爺。」

  這個稱呼讓富察傅恆挑了挑眉:「少爺?」

  「皇后娘娘是我的主子,你是她的兄弟,自然是我的少爺呀!」魏瓔珞咬字清晰,尤其是少爺二字。

  如她這樣嬌麗的美人,任何話從她嘴裡說出來,都動聽了三分,更何況是這樣婉轉動人的少爺二字。

  富察傅恆觸到她的笑容,飛快的避開視線,只留一側通紅的耳朵對著她,沉聲道:「不要對男子這樣笑,很失禮。」

  魏瓔珞聞言一楞。

  她原先以為他是吃這套的。

  卻沒想到,這人的性子與他的外貌相反,看起來是個花叢老手,浪蕩公子,實際相處起來,卻發現他在這方面似乎生澀得很。

  心底冷笑一聲,魏瓔珞在心裡頭對自己說:「誰知道是不是裝出來的,就像他面前的我。」

  「侍衛所還有事,我先走了,謝謝你幫我找回了玉珮。」富察傅恆轉身離去,與其說是有事離開,倒不如說是落荒而逃。

  魏瓔珞望著他的背影,神色變幻不定,直至背後響起一個冷冷的女聲:「瓔珞,你好大的膽子!」

  一回頭,見明玉一臉慍色站在不遠處:「光天化日,你竟敢勾引富察侍衛!」

  魏瓔珞不知道她在那站了多久,看了多久,充滿試探性的笑:「不但光天化日,還眾目睽睽呢,有您盯著,我話都不敢跟富察侍衛多說一句,哪裡還有膽子勾引他?」

  「你還敢頂嘴!」明玉的手揚了起來,「我親耳聽見你喊他少爺,你是什麼身份,他是什麼身份,你怎麼敢用這樣不堪的言語挑逗他?」

  原來她只瞧見了這麼點,聽見了這麼點……

  魏瓔珞的心立刻定了下來,既然沒有把柄在對方手裡,自然不肯白白受她一巴掌,立時攥住對方的手,笑道:「明玉姐姐,若我真的做錯事,你可以告到皇后娘娘那去,但無緣無故,恕我不能受教!」

  明玉顯然不願意將事情鬧大。

  又或者說,她更加不願意讓魏瓔珞近皇后娘娘的身了。

  「好,很好,一個小小宮女,竟然處處頂撞,真把長春宮當你家,把自己當成主子了?」明玉甩開她的手,冷笑吩咐道,「看來還是手裡的活不夠多,讓你有空胡思亂想,忘了自己的身份——去!把整個大殿都打掃一遍!我待會兒會來檢查,若有丁點不乾淨,扒了你的皮!」

  若說先前還有些遮遮掩掩,從今日開始,明玉就開始明目張膽的針對魏瓔珞。

  最苦的活歸她做,最累的活也交給她做,做完以後,還挑挑揀揀,但凡在在窗戶縫隙裡摸到一滴灰,便要魏瓔珞將整個長春宮重新擦過。

  就連另一位大宮女爾晴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尋了個時間對明玉說:「你也不要太過分了,她若是扛不住,鬧到皇后娘娘那,你臉上也不好看。」

  「你覺得我會給她這個機會?」明玉笑道。

  若之前還只是晾著魏瓔珞,不許她與皇后見面說話,現在則不同,現在明玉一找著機會,就要在皇后面前編排魏瓔珞的不是。

  「主子,洗臉水打好了。」

  屋中一面明鏡,鏡面平如湖泊,鏡中的皇后皺皺眉頭:「明玉,怎麼是你來送水,瓔珞呢?」

  明玉將盛著熱水的銅盆擱在桌上,熱水微蕩,她嘆了口氣道:「誰知道跑去哪兒偷懶了,要不是我提前去問,主子連梳洗的水都沒有!」

  皇后的眉頭蹙得更緊:「她真的如此憊懶?」

  「可不是,事情不會做,光一張嘴皮子厲害。」明玉將帕子放進盆中打濕,嘴巴皮子不停的翻,「上回我不過說她兩句,都敢給我臉色瞧呢!主子,這樣的人,怎能留在長春宮呢!」

  人言可畏。

  一次兩次,皇后還能當成耳邊風,次數多了,心底便不禁有了成見。

  「爾晴,你說呢?」偏聽則暗,皇后倒也不至於對方說什麼,就信什麼,於是望著鏡子問,「瓔珞竟如此不堪麼?」

  為她梳頭的手指停頓了一下。

  鏡子照不到的地方,明玉頻頻朝爾晴使著眼色。

  爾晴瞥了她一眼,不想得罪她,但也不想落井下石,於是斟酌了一下言辭,道:「許是不大適應長春宮的生活吧,跟老人之間頗有些磨合。」

  「若真是這樣,明日一早,讓她還回繡坊去吧。」皇后頗有些恨鐵不成鋼道,「等等,外面是不是打雷了?」

  一聲驚雷劃過天際,照得天地一片雪白。

  皇后從椅子上驚起,連頭髮都顧不上梳了,直朝門外衝去:「我的花,我的茉莉!」

  「主子,主子慢點!」爾晴與明玉急忙追上去。

  這場雨忽如其來,而且越下越大,皇后等人一路走來,沿途葉子落了無數,在地上鋪了一條長長綠河。

  「快,拿油布來!把花罩上!」皇后心焦如火,衝進花圃時,卻忽如愣住。

  傾盆大雨下,瓔珞穿著蓑衣,用力拉扯油布,已經將茉莉花遮擋了大半兒。

  「……皇后娘娘。」聽見人聲,她轉過臉,被雨水洗得雪白的清麗臉頰,猶如花圃中盈盈盛開的茉莉,笑道,「您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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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探病

  「把這碗薑湯喝了吧。」

  「謝主子賞賜。」

  魏瓔珞接過對方親手遞來的薑湯,微微抿一口,熱意讓她冰冷的身體打了個顫。

  「多虧有了你,花圃裡的花才保住了。」皇后好奇地望著她,「不過你怎麼會在那?」

  「昨晚有月暈,清晨東方又有黑雲,恐怕今天會有風雨,我怕院子裡的花要遭殃,所以早上掃完內外院,就趕過去了。」魏瓔珞恭敬回道。

  皇后聞言,卻斜了明玉一眼。

  清掃內外院,這可不是一個人能做完的活,少說也得七八個宮女一塊做,而且若像她所說,早上掃完整個內外院,說不得天不亮就得起床了——明玉,這可與你之前說的不同。

  「既知道今日要下雨,怎不提前跟其他人說?」畢竟同在長春宮那麼久,爾晴有意替明玉說句話,遂問魏瓔珞,「若提前跟大夥打好招呼,做好準備,花圃裡就不至於掉那麼多花了。」

  一人之力,終有窮時,魏瓔珞雖然拼盡全力,但到底沒保住所有的茉莉花,雨打花落,花圃中落了一地殘紅。

  「我說過的……」豈料魏瓔珞回道,然後有意無意地望了明玉一眼。

  她雖然沒具體說告訴過誰,但宮中的人,都比旁人多長了一隻眼睛。

  皇后登時就明白她話裡說的是誰,又看了垂頭不語的爾晴一眼,她輕輕搖搖頭,柔聲對魏瓔珞道:「好了,今天你不必再幹活了,喝完這碗薑湯,回去洗個熱水澡,然後就早些歇息吧,可別感染了風寒。」

  「謝娘娘。」魏瓔珞喝完薑湯,便倒退著離開,從頭至尾,沒說過爾晴半個字的不好。

  但皇后眼中的失望,卻藏也藏不住。

  「主子,我……」爾晴絞盡腦汁,試圖為自己的行為找一個合理的藉口。

  皇后手一抬,阻止了她的辯解,又或者說是阻止她繼續將自己當成傻子糊弄。

  「我有眼睛,我自己會看。」皇后半是警告半是勸誡,對她道,「記住一句話,言多必失!」

  爾晴狀似羞愧地垂下頭,卻在皇后轉過身去的那一剎,抬起一雙充滿怨憤的眼睛。

  第二天,魏瓔珞沒有感染風寒,皇后卻頭疼腦熱起來。

  垂落的紗帳內伸出一隻手,張院判將手指搭在對方的脈上,半晌之後,做出判斷:「娘娘頭疼身痛,乃是肺經鬱熱,外受風寒,不礙事的,待會兒臣開一劑清解寧嗽飲,以生薑、梨為藥引,好好調理半月,鳳體便會痊癒。」

  皇后歪在帳內,聲音略帶一絲鼻音:「張院判是杏林聖手,本宮自然放心,否則也不會將愉貴人交給你。說起愉貴人,她近來身體可好?」

  「這個……」張院判猶豫片刻,道,「皇后娘娘,愉貴人常有眩暈之症,臣費心替她調理,可惜收效甚微。究其根本,愉貴人心事太重,情志失調。長此以往,恐……恐……」

  「會影響到她腹中龍胎,是嗎?」皇后將他不敢說的話補完。

  張院判鬆了口氣,回道:「是。」

  讓人送走張院判之後,皇后掙紮著要從床上下來:「爾晴,替本宮更衣,咳咳,本宮要去探望一下愉貴人,咳咳咳……」

  「主子萬萬不可,您剛剛受了風寒,應該好好養病,怎麼能在這時候出去吹風?」爾晴忙替她拍背順氣。

  皇后眼中也閃過一絲猶豫,她倒不怎麼在乎自己身上這點小病,就怕將這病過給了愉貴人,影響到她腹中胎兒,目光一轉,落到角落裡杵著的明玉身上,皇后忽然道:「明玉,你替我走一趟。」

  「我?」明玉聞言一愣。

  皇后點點頭:「帶上庫房裡剛送來的那盒貢參,你送去永和宮,告訴愉貴人,讓她好好安胎,本宮很快會去看望。」

  「……是。」明玉回答得極為勉強。

  從庫房裡出來,明玉滿腹委屈,這種跑腿的小事兒,從前都是隨便喊個小宮女做的……

  忽然腳步一頓,明玉朝前方喊道:「你過來!」

  魏瓔珞正在清掃大殿,聞言停下手中的掃帚,朝她走了過來。

  明玉抬手一擲,參盒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險險被魏瓔珞接住。

  「去永和宮跑一趟,和愉貴人說,皇后娘娘一直惦記著她,讓她安心養胎,記住了嗎?」明玉吩咐完,立時轉身離去,不給對方半點拒絕的機會。

  魏瓔珞也沒想過要拒絕。

  許久未見,也不知道那位可憐的愉貴人怎麼樣了。

  抱著參盒出了長春宮,魏瓔珞一路穿林過道,行至永和宮,紅門緊閉,她抬手敲了敲:「皇后娘娘命我過來探望愉貴人,還請開開門。」

  等了半天,竟無人應門。

  「愉貴人,愉貴人?」魏瓔珞又敲了敲門,「有人嗎?」

  依舊無人應聲。

  魏瓔珞心中升起一絲怪異感,宮中不比外頭,就算主子出去串門了,宮裡至少也會留下一兩個太監宮女值守。

  又在門前徘徊片刻,正拿不定主意是等是走時,忽然聽見門內哐噹一聲巨響。

  一股不妙感襲上心頭,魏瓔珞忽然一咬牙,低吼一聲:「愉貴人,得罪了!」

  魏瓔珞後退一步,然後俯低身子,用盡渾身力氣往那門上一撞,轟得一聲,門扉朝兩邊敞開,她踉蹌幾步,然後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畫面。

  只見永和宮內,佈置的猶如一間靈堂。

  香燭,貢品,白布,一應俱全,地上還擱著一面銅製火盆,盆中余焰未消,一點一點燒著紙錢元寶。

  地上還滾著一面牌位,也不知道是被人碰落的,還是自己從桌子上跌落的,但正因它落地的聲響,魏瓔珞才衝了進來,然後見到——

  愉貴人趴在地上,脖子高高昂起,上頭纏繞著一段白巾。

  一名太監騎在她身後,雙手纏著白巾的末端,用力之大,手背上已經暴起猙獰的青筋。

  「你幹什麼!」魏瓔珞厲聲喝道。

  太監這才發現殿內竟多了一個人,眼中閃過一絲凶色,他丟下愉貴人,朝魏瓔珞飛撲而來,雙手死死掐住魏瓔珞的脖子,竟想殺人滅口!

  「啊!!!」

  一聲慘叫——從太監的嘴裡發出來。

  他倒退著回去,右手死死捂著自己的脖側——那裡紮著一根髮簪。

  魏瓔珞從來就不是一個肯吃虧的主,一見對方朝自己衝來,她二話不說就拔下簪子插了過去,若非對方避得及時,這一簪子保準刺到他眼裡去。

  太監拔下簪子,握在手裡。

  魏瓔珞緩緩後退——她頭上已沒有第二根簪子。

  忽然轉身就跑,魏瓔珞一邊跑,一邊大喊:「來人啊,快來人啊!有刺客!」

  她一路衝進內院,前方傳來紛紛亂亂的腳步聲,喜色剛剛浮上魏瓔珞的臉頰,就生生凝住。

  只見一行宮女太監,擁簇著一名豔如牡丹的宮妃,氣勢洶洶的朝這邊行來。

  「慧貴妃。」魏瓔珞心中狂跳,「她怎麼來了?」

  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永和宮雖然冷清,但愉貴人畢竟是個主子,還是個懷孕的主子,身邊不至於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那些人去哪裡了,被什麼人調開了,拖住了,亦或者是滅口了?

  還有眼前這群不速之客……

  來者近了,慧貴妃一行也瞧見了魏瓔珞,見慧貴妃皺起眉頭,芝蘭立刻抬手一指魏瓔珞:「抓住她!」

  跑!

  魏瓔珞轉身就衝回了大殿,飛快的關門上栓,然後移來桌椅擋在門後。

  「來人!把門撞開!」

  「嗻!」

  一陣砸門撞門聲此起彼伏,猶如越來越急的海浪拍打著海岸。

  屋內的情況也很不妙,見魏瓔珞去而復返,太監獰笑著朝她撲了過來,兩人扭打在一塊,所幸他脖子受了傷,不停流著血,魏瓔珞看準這點,手指頭不斷往他傷口處掐。

  最後終於還是太監先撐不住,兩眼一黑,栽倒在地。

  「呼,呼……」魏瓔珞也好不到哪裡去,衣衫頭髮皆被亂糟糟一片,身上還被對方用簪子插了幾個窟窿,每走一步,衣服就被血染紅一些,她忍著疼,踉蹌著走到愉貴人身旁,扶起她道,「貴人,醒醒,醒一醒。」

  愉貴人一直醒不過來。

  「怎麼辦?」魏瓔珞喃喃道,目光在屋子裡逡巡一圈,最後落在那面仍燒灼著紙錢的火盆上,略微猶豫了一下,一咬牙道,「沒辦法,只能借助外力了……」

  半盞茶時間過後,整個紫禁城一片大亂。

  「快,這邊,這邊!」

  「這點水怎麼夠,換個大點的桶子。」

  「來了來了!」

  正要去探望生病姐姐的富察傅恆停下腳步,拉住一個行色匆匆的小太監問:「出什麼事了?」

  小太監手中提著一個盛滿水的木桶,氣喘吁吁的望向他身後:「那邊……永和宮走水了。」

  富察傅恆聞言一愣,他回過頭,只見永和宮方向,一道滾滾煙柱直上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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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幕後主使

  「娘娘,娘娘不好了!」芝蘭去而復返,向慧貴妃通報導,「外頭來了很多人!全朝永和宮來了!」

  正在撞門的太監們停了下來,一個個朝慧貴妃看來。

  「看什麼?」慧貴妃怎肯半途而廢,咬牙道,「人不是還沒來麼,快點把門撞開!不然有你們的好果子吃!」

  「嗻!」

  大門頂了許久,終於還是頂不住了。

  轟得一聲,連同背後的桌椅一同被掀開來。

  慧貴妃大喜過望,領著眾人衝進殿內,目光一轉,落在窗邊擱著的那面火盆上,只見裡頭不但燒著元寶蠟燭,還有撕扯下來的床帳紗帳,黑煙滾滾,從盆內直飄出窗,燻黑了半個天空。

  目光緩緩移動,落在盆旁的始作俑者身上,慧貴妃心中先是意外,緊接著生出一股被人戲耍的怒意:「居然是你!」

  那個當著她的面吃下七碗藕粉丸子的傻子!

  能從行刺太監手底下救下愉貴人,能用煙火找來整個皇宮的人當救兵,這樣的人,哪可能是真的傻子!

  這一刻,慧貴妃竟連愉貴人都不顧了,抬手一指魏瓔珞:「殺了她!」

  一個個太監朝魏瓔珞走來,如同一張網上爬來的蜘蛛,四面八方,無處可逃,隨著他們的走近,漆黑的影子從他們的身上,覆蓋到魏瓔珞的臉上,忽然一線光明照入魏瓔珞眼中,她眼中一亮,用盡全身力氣喊道:「富察大人,救救我!」

  那道光明衝到了她的身前。

  將魏瓔珞攔在身後,手裡的劍比著前方幾個太監,富察傅恆一臉凝重的質問道:「貴妃娘娘,這是怎麼回事?」

  慧貴妃紅唇輕啟,毀人清白的話張口就來:「本宮今日路過永和宮,想著順路瞧瞧愉貴人,撞上這丫頭要殺人,自然要將她拿下!」

  魏瓔珞早已預料到她會這麼做,當下道:「真相如何,等愉貴人醒了,一問就知。」

  眾人這才注意到昏迷不醒的愉貴人,立刻上前查看的查看,出門找太醫的找太醫,待到太醫前來診斷愉貴人的病情時,富察傅恆將魏瓔珞拉到一旁,低聲問她:「究竟是怎麼回事,你且與我說個清楚。」

  「我奉皇后之命,到這兒來看望愉貴人,發現這個太監要勒死貴人。」魏瓔珞指著地上剛剛醒轉的凶手道,「我打他不過,只能跑出殿外求救,結果遇上慧貴妃,她一見面,立刻就要殺我!迫於無奈,我只能藏入大殿,用煙引來眾人自救!」

  富察傅恆的目光落在對方身上,冷厲道:「說,你是什麼人,是誰派你來的?」

  比起魏瓔珞,這太監來得更為蹊蹺。

  他一身是血,且一問之下,他壓根就不是永和宮裡的人。

  此是被眾人圍在中間,他緩緩抬起頭來,充滿血污的臉上,忽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道:「是皇后娘娘派我來的。」

  「本宮何時主使你殺人?」

  眾人循聲望去,見皇后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門前,顯是聽見了太監剛剛那番話,一張總是恬淡無爭的臉上顯出難得的怒意來。

  太監微不可查的掃了一眼慧貴妃,慧貴妃眯了一下眼睛,他重又垂下頭去,朝皇后娘娘磕頭如搗蒜:「皇后娘娘,奴才也不想說,可現在事情敗露,實在不得不說!您失了嫡子,嫉恨愉貴人懷上龍胎,便以內務府安排人手為由,將奴才安插在永和宮,囑奴才藉機除掉愉貴人!今日怡嬪七七之日,宮中不准祭奠,愉貴人只好支開眾人,奴才方才尋到機會——」

  「一派胡言!」皇后氣得渾身發抖,原就身體不適,如今更加兩眼發黑,若非爾晴在身旁扶著,只怕已經倒到地上。

  「皇后娘娘,小心身體!」富察傅恆急忙安撫道,轉臉看向太監時,眼中雪冷如刀光,幾步行至對方面前,一把將對方提起,「誰讓你誣陷皇后!你可知道,這是滅九族的大罪!」

  「奴才不敢!若無娘娘吩咐,奴才怎敢來殺人,如今娘娘翻臉不認,奴才無話可說!但求一死,也算全了對娘娘的一片忠心!」說完,太監竟唇角上揚,朝他微微一笑,笑著笑著,一行黑紅相間血水順著唇角流了下來。

  富察傅恆大吃一驚,忙喊道:「太醫!」

  正在為愉貴人診斷的太醫忙從裡頭跑出來,將手指搭在太監的脖子上,又撐開他的眼皮與嘴唇看了看,搖搖頭,對富察傅恆道:「齒間藏毒,毒性劇烈,已經救不回來了。」

  死無對證——這四個字猛地在富察傅恆心中閃過。

  「他說謊。」就在富察傅恆心焦似火的時候,一個清冷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他望過去,見魏瓔珞長身而立,雖釵鈿凌亂,卻傲骨凌然,如蒼松爬於峭壁,對眾人冷然道,「若皇后娘娘要殺愉貴人,為何還要囑我來看望?太醫,請你告訴大家,這個太監身上有幾處傷痕?」

  太醫雖不明白她的意思,但得富察傅恆眼神示意,便老老實實回道:「這太監身上大小三處傷口,頸項一道簪尖留下的血痕,後腦勺處還有被重物砸傷的腫包。」

  「都是我做的。」魏瓔珞飛快承認道,順便捲起自己一邊袖子,露出青紫交加的淤痕,「類似的傷口,我身上也有不少,都是與他搏鬥來的,試問若是皇后娘娘真要取愉貴人的性命,為何還要派我來阻止他,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見眾人陷入沉思,慧貴妃眯了眯眼,輕飄飄的來了一句:「許是……皇后讓你來殺人滅口呢?」

  「瞧瞧我這狼狽樣?」魏瓔珞在眾人面前走了幾步,將自己的傷口,自己亂糟糟的頭髮,將自己最狼狽不堪的一面展露在眾人面前,然後笑問,「我若來殺人滅口,為何兩手空空,別說是匕首,連棍棒都沒有!」

  可不是?

  男女之間本就力量懸殊,若連把趁手的武器都沒有,別說是殺人滅口,搞不好還會被對方給滅口。

  「倒是您。」魏瓔珞忽將目光定在對方背後那群宮人身上,輕輕問,「您今日為何來永和宮?若說探望,可卻兩手空空,只帶了一群凶神惡煞的太監……」

  眾人看著慧貴妃的目光立有不同。

  「大膽!」慧貴妃怒道,「你竟敢懷疑本宮!」

  身後一眾宮人皆看著她,只要她一聲令下,他們就會撲上去將魏瓔珞拿下。

  「本宮倒是覺得,她一句也沒有說錯!」

  但是這個地方,還有另外一個地位尊崇的人,只她一句話,任何人都不敢對魏瓔珞下手。

  休息片刻,皇后已緩過來了些,她在爾晴的攙扶下,行至慧貴妃面前,兩人四目相對,她淡淡道:「瓔珞已經做出瞭解釋,你呢?慧貴妃,你要對你的行為作何解釋?」

  魏瓔珞的一番話,很好的給她解了圍。

  死無對證——不止對皇后如此,對慧貴妃也如此。

  只憑言語,只論動機,兩個人半斤八兩,誰也逃不脫嫌疑,且慧貴妃的嫌疑還要更重些。

  如若鬧到皇帝面前,你說他會幫誰?會信誰?

  這麼多雙眼睛看著,這麼多雙耳朵聽著,慧貴妃只得深吸一口氣,打落牙齒往肚子裡吞:「……是臣妾錯了,一個凶手的話,怎麼能信,想來是他為了隱瞞背後主謀,故意誣陷娘娘你了。」

  「是啊,一個凶手的話,怎麼能信。」皇后半是勸誡,半是警告道,「你身為貴妃,一言一語皆為眾人表率,更應該謹言慎行,好了,回去儲秀宮,好好靜思己過吧!」

  皇后娘娘心中一片雪亮,整件事的前因後果,她已經猜測的七七八八。

  回去長春宮的路上,她抬手將魏瓔珞喚至身旁,由她搭著自己的手,邊行邊道:「慧貴妃吃了這個暗虧,定會恨你入骨,你怕不怕?」

  「我怕。」魏瓔珞低眉道,「但為了皇后娘娘,為了愉貴人,這些話我不得不說。」

  皇后滿意的笑了起來,看著她的目光充滿憐愛:「若不是有你的那幾句話,今天這一盆污水,本宮是洗不清了,好孩子,你放心,本宮定不會讓慧貴妃動你分毫。」

  她話裡話外的意思,顯是要將魏瓔珞當做心腹來培養了。

  既是心腹,自然不比其他小宮女小太監,可以隨意交出去任人處置,自是要如長在自己身上的羽翼一樣,精心呵護的。

  「謝主子。」魏瓔珞謝過之後,忽試探性問她,「可我們……就這麼算了?」

  「最重要的證人已死,空口白牙,就算告到皇上那,皇上又能怎樣呢?」深諳宮中行事之道,又起了培養之心,故皇后細細與魏瓔珞分析道,「最重要的是,愉貴人也做了不該做的事……」

  「您是說……」魏瓔珞蹙起眉頭。

  「本宮知道她與怡嬪情同手足,怡嬪又是因她而亡故,故她才會在怡嬪七七之日,遣走身邊眾人,獨自一人私設靈堂,以祭故人。」皇后眯起眼道,「可你要知道,在紫禁城裡,只有主子才配享受祭奠之禮,愉貴人此舉,說輕了,那是違背宮中規矩,說重了,就是公然詛咒皇上和太后,所以,哪怕是為了保住愉貴人,保住她腹中孩子,也不能將此事鬧大,尤其不能鬧到皇上面前去!」

  「奴婢明白了……」魏瓔珞嘴上如此說,心中卻起了一絲兔死狐悲之感。

  可憐的怡嬪。

  也與姐姐一樣,蒙受不白之冤,死後連個正經牌位都沒有,全天下只有一個人記得她,偷偷祭奠她。

  心情一沉重,身上的傷也跟著疼了起來,又不好在皇后面前齜牙咧嘴,魏瓔珞一路將皇后扶回長春宮,待其吃了藥睡下,才無聲的退出門去,一瘸一拐的往自己房間走。

  路上無人,魏瓔珞捲起一邊袖子,看著自己雪白胳膊上的淤痕,皺眉心道:或許,我應該去太醫那求瓶藥。

  「拿去。」

  一個男人的聲音忽然從她對面傳來。

  魏瓔珞腳步一頓,緩緩抬頭。

  眼前是一隻雪白的藥瓶。

  目光順著只藥瓶,滑向持藥瓶的那隻手,骨節分明,修長有力,最後望見他的臉,魏瓔珞有些訝異地問:「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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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1 22:10:5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贈藥

  富察傅恆別過臉去,只以一側通紅的耳朵朝向魏瓔珞,他距了魏瓔珞三步之遠,一個隨時都能逃走的距離:「拿去。」

  魏瓔珞遲疑了一下,抬手接過他手中的藥瓶。

  富察傅恆似鬆了口氣,轉過身去道:「這藥對外傷非常有用,早晚各擦一次。」

  比起身上的傷,魏瓔珞更在乎他現在的態度,小心翼翼打量他:「少爺,你為何躲著我?」

  「……」這問題似讓富察傅恆有些窘迫,半晌才咳嗽一聲,「男子不可直視女子身體,你……你把袖子放下來。」

  魏瓔珞這才想起,先前為了驗看自己的傷勢,她將一邊袖子捲至肩處,一整條胳膊便露在他眼前,白生生如一條新鮮的藕,長在碧波清水中。

  慢慢放下袖子,魏瓔珞輕輕道:「好了,你可以轉過身來了。」

  富察傅恆這才回過身來,他著實有些臉薄,只是看見了女人的手臂而已,竟鬧紅了臉,看起來既狼狽又純情,偏自己還恍然不覺,以一副平日裡嚴肅不可侵犯的模樣,問她:「今日你為何要點燃幔帳,可知一個不小心,可能會燒死愉貴人跟你自己?」

  「我知道非常危險,但那種情況下,但在那種情況下,這是唯一能引來眾人的辦法。」魏瓔珞低聲道,「試想,我若大聲呼救,說慧貴妃要殺人,誰還敢進入永和宮?他們都怕撞上這種事,只會當聽不見。但宮中走水,可就大不一樣,所有人都會來救火,如此一來,我和愉貴人,就有可能得救。」

  想起她當時絕望無助,朝自己大聲求救時的模樣,富察傅恆心中一軟,於是語氣也軟了下來:「若大家沒趕到,貴妃提前破門而入呢?」

  魏瓔珞忽然抬頭望著他:「你不是來了麼?」

  富察傅恆聞言一愣。

  明明她衣衫齊整,沒有露出不該露的地方,也沒有對他笑,沒做任何出格的事情,他卻又想避開她的目光。

  免得被她發現自己有些臉紅了。

  「少爺……」魏瓔珞湊近一步,「你生病了嗎,你的臉有些紅……」

  她伸出一隻手,似要探一探他額頭的溫度。

  富察傅恆急忙倒退一步。

  「抱歉。」似注意到自己現下的行為有些不妥,魏瓔珞收回了手,對他歉意一笑。

  分不清自己心裡是失望還是鬆了口氣,富察傅恆低低道:「下次注意些,別……別再對女人這樣笑了,難道你額娘沒有教過你,什麼才是大家閨秀的禮儀?」

  魏瓔珞不笑了,淡淡道:「我不是大家閨秀,也沒有娘。」

  富察傅恆聞言一愣,正斟酌著補救的話語,便聽見魏瓔珞重又開口。

  「我只有一個姐姐,名字叫魏瓔寧。」頓了頓,魏瓔珞笑道,「不過在宮裡,她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做阿滿。」

  富察傅恆的面色刷得一變。

  「怎麼?」魏瓔珞盯著對方,不肯放過一絲一毫變化,「少爺,你認識我姐姐?」

  「不認識。」富察傅恆頓了頓,「藥已送到,侍衛所還有事,我先走了。」

  與其說是藉故離開,倒不如說是落荒而逃。

  他走得如此匆忙,以至於沒有注意到,直至他離開,魏瓔珞一直站在原地沒動,手指死死握著藥瓶,面無表情的望著他。

  「這可是上好的療傷藥,一般人拿不到,只有品級高的武官才有。」

  夜裡,張嬤嬤前來探望她,順便給她帶來瓶傷藥,雖也是從太醫那求來的,但比起桌上擱著的那瓶武官專用的療傷藥,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魏瓔珞趴在床上,身上衣裳已經盡數除去,光潔的背部露在外頭,她傷得最重的地方不是胳膊,而是背上——一個自己搆不著的尷尬地方。

  歪頭瞥了眼桌子上玉光瑩瑩的藥瓶,魏瓔珞淡淡道:「富察傅恆送的,我暫時不想用。」

  聽出她話中的冷意,張嬤嬤搖搖頭,一邊替她上藥,一邊勸道:「你還在懷疑他?」

  「我今天見到富察傅恆了,他說不認識我姐姐。」魏瓔珞笑道,「可看他的臉色,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哎喲。」

  張嬤嬤忙放輕了些力道:「現在怎麼樣,不疼了吧?哎,凡事都要講究一個證據,無憑無據的,你怎能將他當成凶手?」

  「證據?」魏瓔珞眼中閃過一絲戾氣,「嬤嬤,你也認識我姐姐,當知道以她的個性,撿到貴重玉珮,必定交還失主,可她卻留下了玉珮。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情人,二是仇人。姐姐自有心愛之人,縱被無情放棄,也不會輕易變心。那就只剩下一個可能,傅恆欺辱了姐姐!」

  「又是你的猜測!」張嬤嬤曉得她已經有些魔楞了,忙與她分析,「也許玉珮真的是你姐姐偶然撿到,不知失主是誰無法歸還,又或者……傅恆的確認識你姐姐,卻與她的死無關……」

  魏瓔珞的臉色陰晴不定,半晌之後,才緩緩吐出一口氣:「嬤嬤,你說姐姐失了清白,又執意不肯說對方是誰,宮裡的男人除了皇上,就是御前侍衛,若是皇上,就成了聖寵,沒什麼不好說的,那就只剩下宮內侍衛。姐姐外表柔弱,骨子裡卻剛烈,平白無故受了侮辱,一定會討回公道,她不說,不是不想說,而是不敢說!她怕連累家人,連累阿瑪和我,誰會讓她如此恐懼,只有位高權重的富察傅恆!」

  她猛然回頭盯著張嬤嬤,似找到目標的刺刀,又似尋到了引線的火,咬牙切齒道:「他是富察氏金尊玉貴的少爺,是皇后的親弟弟,更是皇上的親信,將來的御前大臣,怎能出現這樣的醜聞,這就是姐姐被殺人滅口的原因!」

  「你夠了……」張嬤嬤頭疼無比。

  「嬤嬤,你敢說絕無可能嗎?」魏瓔珞反問。

  張嬤嬤一時啞口無言。

  如果魏瓔珞只是一味的胡攪蠻纏,她倒還能嚴厲訓斥,問題是,真有這個可能,且有玉珮這個線索在,可能性還很大。

  「……好,就算是富察傅恆所為,你想怎麼樣?」張嬤嬤無奈道,「你又能怎樣?」

  「我能怎樣?」魏瓔珞冷笑一聲,「自然是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知道她性子剛烈,卻沒想到竟剛烈到這種地步,張嬤嬤嚇了一跳,忙抓住她的手道:「你可不要衝動!不為自己,也為你姐姐,想想你姐姐辛苦養你長大,就是讓你去送死的嗎?」

  魏瓔珞楞了一下,不是因為怕死,而是因為對方眼中流動的淚光。

  不由得想起她先前嘆過的那句話——「沒人……會為一個不相干的人哭。」

  「……你說得對。」魏瓔珞有些感動又有些羞愧得低下頭,「我還不能死。」

  既然這世上還有人牽掛著她,那她便不能死,她怕自己死了,對方會變成第二個她,陷入痛苦與仇恨之中,為復仇不惜一切。

  「好孩子,好孩子……」張嬤嬤憐愛的撫了撫她的秀髮,「來,翻個身,嬤嬤繼續給你上藥。」

  魏瓔珞乖巧的嗯了一聲。

  佈滿老繭的粗糙手指,一塗上就火辣辣疼的傷藥,一起落在魏瓔珞肩上。

  她咬牙忍著,縱使傷痕纍纍,縱使有更好的選擇,但……富察傅恆送的藥,她一點一滴也沒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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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回禮

  「少爺。」

  會用這個稱呼叫他的唯有一人。

  富察傅恆回過身來:「找我什麼事……魏瓔珞。」

  天氣已經漸漸有些涼了,宮女們紛紛換上了冬衣,卻見一抹淺紅自風雪中款款而來,那般鮮妍,那般嬌麗,如一根沾了口紅的妖嬈尾指,劃過之處,冬雪也染上了胭脂色。

  「少爺。」紅衣少女行至富察傅恆面前,將一隻樣式古怪之物遞過去,語笑嫣然道,「這是給你的。」

  富察傅恆沒有接,只低頭看著:「這是什麼?」

  「皇后娘娘總念叨,擔心你老站在風口上會覺得冷,可男人不比女人,用不了手爐,我去小廚房討了一隻豬脬,灌了熱水,麻繩封口,揣在懷裡可暖和了。」她說著,忽將手中之物往他懷中一塞,「你瞧,是不是呀?」

  富察傅恆心口一燙,也不知是因為她的關心,還是因為懷中之物。

  可他身為宮中侍衛,怎可收下宮女的禮物,若是被人發現,他不會有什麼事,但魏瓔珞恐怕要倒霉,於是伸手將那物推了回去:「不用了,我不冷。」

  卻見眼前少女笑了笑,不但禮物妥帖,連理由也為他找好了:「若有人問起,你就說是皇后遣身旁宮女送你的,怎麼,還不許皇后關心自家弟弟了?」

  富察傅恆還有些猶豫,卻見她慢慢垂下頭,嘆了口氣。

  「你送了我藥,我也想回贈你些什麼,只是實在拿不出什麼像樣的東西來……」魏瓔珞輕輕道,「你……可是嫌棄……」

  「……不嫌棄。」富察傅恆沉默片刻,抬手接過那熱乎乎的豬脬,「謝謝你。」

  魏瓔珞忽然抬頭對他一笑。

  這之後的幾個時辰,富察傅恆一直有些神不守舍,眼前總是浮現出魏瓔珞的笑容,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哈秋!」身旁好友海蘭察忽然打了個噴嚏,然後雙手搓了搓胳膊,「這都什麼時節了,紫禁城的風還這麼冷,直接往我脖子裡灌,嘖!」

  其他侍衛也好不到哪裡去,寒風料峭,可苦了他們這群值守的侍衛,一個個冷得牙齒打顫,卻又不能擅離崗位,只能原地踏步,或者搓弄身體以取暖。

  在一群凍得臉色發白的侍衛當中,面色如常,甚至還有些紅潤的富察傅恆便顯得極為顯眼。

  「……你懷裡藏著什麼?」海蘭察眼睛好使,手腳更快,話還沒說完,手已經伸過去,一把將豬脬從富察傅恆懷裡搶了出來,被熱氣一燙,他忍不住打了個暢快的哆嗦,然後驚喜道,「呀,這什麼玩意兒,呵,這麼暖和!」

  一邊說,一邊忙不迭的將之塞進自己懷裡。

  「還給我!」富察傅恆急忙伸手去奪。

  兩人自小習武,富察傅恆雖強,海蘭察卻也不差,各種短兵相接的小巧功夫使出來,富察傅恆一時之間竟奪不回豬脬。

  「這麼緊張幹什麼?」海蘭察還有空調戲他,「莫非是別人送的?這東西看著不起眼,心思卻很巧,瞧你這幅緊張模樣,估計也不是男人送的,莫非……是哪個小宮女給你獻的慇勤?」

  富察傅恆急忙否認:「不是!」

  「不是?」海蘭察立刻嬉皮笑臉道,「如果是女人送你的東西,我可不敢要,但既然不是,那咱們兄弟兩個還分什麼彼此,你的就是我的,我不客氣笑納了哈——啊!」

  樂極生悲,只見海蘭察慘叫一聲,鐵塔似的漢子竟一下子滾落到地上,剛剛還喊著冷,如今卻將胸膛緊緊貼在冰冷的雪上,如此還尤覺不夠,雙手不斷掏積雪往自己懷裡塞。

  「海蘭察,海蘭察!你怎麼了?」富察傅恆急忙蹲下來探看,待看清情況,先是一驚,繼而一怒,「……怎麼會……」

  「魏瓔珞!」

  正在掃雪的魏瓔珞停下手中掃帚,回頭問:「怎麼了?」

  一名宮女對她道:「富察侍衛在宮後水井邊上等你,說有話要問。」

  這麼快?魏瓔珞楞了楞,然後點點頭:「多謝你了,我這就去!」

  早上分別的水井旁,兩人又再次見面。

  一樣的風雪,一樣的紅衣,不同的只有他的態度。

  富察傅恆一把扣住魏瓔珞的手腕,俯視她的眼中難言怒意:「我和你有什麼深仇大恨,你要這樣害我!」

  魏瓔珞昂頭望著他,故作驚訝:「少爺,你在說什麼啊?」

  「那隻豬脬!」富察傅恆沉聲道,眼中除卻怒意,更多的是失望,「炸開了。」

  卻不料下一秒,一樣溫熱之物探進他懷裡。

  軟玉溫香,竟是一隻女兒家的手。

  潑天的怒意,都被她這一摸一撫消彌了大半,富察傅恆如同被劍刺中似的,連連倒退了好幾步,直至靠在了井旁,被冰冷的井沿一涼,這才定了定神,但仍有些面紅耳赤道:「你幹什麼?」

  「豬脬怎麼會炸了呢?」魏瓔珞的身體卻依偎過來,雙手重又朝他胸前伸去,「我瞧瞧,傷著你了沒有?」

  她走得這樣急,撲得這樣義無反顧,簡直是要與他一同墮進井裡去。

  富察傅恆忙接住她,下盤一用力,人就如青松咬石般定在了原地,嘆了口氣道:「不是我,是我的好友海蘭察,他被豬脬燙傷了。」

  魏瓔珞楞了楞,然後慢慢低下頭,將自己此刻的表情藏於陰影中,只輕輕道:「不是少爺受傷就好,定是我太心急了,只想著要早點將禮物送您,結果豬脬的口沒有封嚴實,你的好友……他沒事吧?」

  「沒什麼大礙,不過燙傷不輕。」富察傅恆頓了頓,有些懷疑的眯起眼,「你當真不是故意的?」

  魏瓔珞緩緩抬起頭,片片雪花融化在她的肌膚上,她呼出的熱氣幾乎要氤氳到他臉上,這熱意讓富察傅恆也不由得臉頰滾燙起來,甚至覺得她不用解釋,自己也會信她。

  「少爺,你真的沒事嗎?」魏瓔珞慢悠悠抬起一隻手,輕輕撫向他的面頰,「你的臉這麼紅,是不是燙傷了?」

  富察傅恆飛快抓住她那隻不守規矩的手:「不,我沒有……」

  「可你的臉很紅。」魏瓔珞的視線移到他的手上,「手也很燙。」

  富察傅恆真如燙傷般鬆開了手,頗顯狼狽的轉身就走。

  背後,是少女清脆如鸝的笑聲:「少爺,其實豬脬夏天裝了冰塊,貼著皮膚涼爽極了,該日我重新做一個,給你夏天用!」

  富察傅恆卻連回頭應一聲的勇氣都沒有,一路落荒而逃,回到侍衛值房中時,恰逢太醫剛剛為海蘭察換好藥,正在收拾藥箱。

  「哎,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海蘭察躺在床上,唉聲嘆氣,「沒死在戰場上,卻差點被個暖壺給炸死。」

  「禍害遺千年,放心你死不了。」富察傅恆送走太醫,尋了條凳子在他身旁坐下,關心道,「太醫怎麼說的,要不要緊,需不需要給你批個假?」

  「那就給我批十天假,我也好避開這鬼天氣。」海蘭察毫不客氣的討了個假,見富察傅恆一口允了下來,輕鬆之餘,又開始口花花,「我這可是代你受過,怎麼樣,跟我說說你那相好的事?」

  這樣的玩笑,海蘭察平時開得不少,但唯獨這一次,富察傅恆楞了楞,面上竟有些燥,遲疑了一瞬才回道:「……哪有什麼相好。」

  海蘭察一看,有門,登時連身上的傷都忘了,一下子從床上爬了起來,饒有興致的對他說:「傅恆,雖然這玩意兒炸了,但我還是得說句公道話!處理豬脬多麻煩,又要用麻繩串起封口,還不得熬上兩個通宵啊,人家這麼為你,除了芳心暗許,還能為什麼!」

  「這麼麻煩?」富察傅恆忽然回過神來,對方這是在套他話呢!

  「可不是麼?」海蘭察拍著他的肩,樂呵呵道,「我敢用性命打賭,這送你暖壺的姑娘,一定看上你了!你呢?你喜不喜歡她?喜歡她哪一點?」

  哪一點?

  一瞬間無數畫面湧入富察傅恆眼簾。

  她宛若胭脂般染紅冬雪的衣。

  她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笑。

  她被他扣在手中的滑膩肌膚。

  「喂喂,問你話呢?」海蘭察搖了搖他的肩,「哪一點?」

  每一點。

  「……閉嘴吧你!」富察傅恆忽然惱了,卻不知道是惱對方還是惱自己。

  「魏,別走啊,回來回來,開個玩笑而已,怎麼生氣了!」海蘭察在背後扯著嗓子喊,卻沒留住富察傅恆的腳步,卻也因此確定了什麼,嬉皮笑臉的朝對方的背影喊,「天氣冷了,下次你那相好若送你新的豬脬,記得借兄弟用用啊!」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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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1 22:11:2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心腹

  「你又去掃雪了。」剛回長春宮內,魏瓔珞便被皇后叫到身前,慈愛道,「本宮已同你說過了,以後不必再幹這些活了,讓珍珠她們去做吧,你有空,就多讀些書,或者來本宮這裡,幫本宮研墨,替本宮處理一些事情。」

  皇后顯是真心要將她當做心腹來培養,否則的話,會寧可她做一隻睜眼瞎,而不是讓她讀書寫字,明白事理,甚至拿變賣內務庫庫存之事與她討論。

  魏瓔珞聽得心驚膽顫,又是憂慮自己是否爬得太高太快,又是感動於對方的看重,於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一不留神,就到這個時候了。」兩個時辰過去,皇后擱下手中的毛筆,臉上顯出一絲疲態。

  魏瓔珞立刻走到她身後,雙手輕柔的按著太陽穴,口中道:「娘娘,歇一歇吧,奴婢陪您說說話。」

  「嗯。」皇后閉上眼睛,暫時拋開繁忙事務,與她閒聊了些家常,「說起來,前些時候太醫來報,說愉貴人最近經常半夜驚醒,整個人形銷骨立,瘦得都不敢認了,太醫說……這是心病。」

  「心病還需心藥醫。」魏瓔珞斟酌道。「怡嬪不在,皇上就是她唯一的心藥。」皇后嘆了口氣,「可皇上日理萬機,哪兒顧得上她!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愉貴人不是董鄂妃,又去哪兒再尋一位世祖爺……」

  天下皆知,順治帝獨寵董鄂妃,當年董鄂妃病故,世祖爺為她大病一場,不惜落髮出家,尋常百姓家的男子都難為妻子做到這一點,更何況是一位坐擁天下的帝王。

  頓了頓,皇后自覺失言,有些悵然地笑道:「瞧本宮都糊塗了,說的這是什麼呀!」

  魏瓔珞知她心裡在想什麼,哪個女人不希望自己成為董鄂妃,但是期望太高,最後難免失望。

  有心寬慰她,魏瓔珞想了想,道:「世祖爺待董鄂妃一片痴情,的確值得豔羨,但換個角度看,感覺就完全不同了!」

  「哦?」皇后有些好奇道,「你說。」

  「皇后娘娘,董鄂妃病故,世祖爺傷心欲絕,輟朝五日,燃兩座宮殿與無數珠寶,甚至下令太監宮女各三十名賜死!對董鄂妃而言,遇到痴情君王自是幸運,可那六十名無辜的宮人,他們也有至親家人,也是活生生的性命啊!更何況,世祖爺為了董鄂妃,置千萬臣民於不顧。」魏瓔珞嘆了口氣,「只怕文武百官、尋常百姓,以及後宮的其他妃子們,只願皇帝無情。」

  「放肆!」

  一個男人的聲音忽然響起,驚得魏瓔珞與皇后齊齊起身,然後朝對方跪了下去。

  一雙明黃色的靴子行至魏瓔珞眼前。

  這是她第二次看見這雙靴子。

  「誰准你妄議世祖爺,真是罪該萬死!」弘曆的聲音自她頭頂響起,帶著無窮無盡的怒意,「來人——」

  怎麼辦!

  魏瓔珞心中叫苦,她也沒料到堂堂一個帝王,居然有聽牆角的喜好,如今一撞撞在槍口上,為今之計,唯有……

  魏瓔珞一咬牙,在侍衛進門拿下她之前,大聲喊道:「皇上,這話不是我說的?」

  「哦?」弘曆冷冷道,「那是誰說的?」

  魏瓔珞:「是世祖爺。」

  弘曆聞言一愣。

  「皇上,世祖爺曾留下一則罪己詔,提及自己待董鄂妃過於優厚,未能以禮止情,深感後悔。」魏瓔珞趁他一愣,忙不迭將剩下的話說完,「奴才剛剛只不過是在複述世祖爺的話。」

  若要因此懲罰她,豈不是欺師滅祖?

  弘曆沉默片刻,緩緩道:「那你指責世祖讓宮人殉葬一事呢,難不成又是世祖爺說的?」

  「那倒不是。」魏瓔珞道。

  弘曆立即冷笑:「來人——」

  魏瓔珞:「是康熙爺說的!」

  弘曆:「……」

  魏瓔珞:「康熙爺早已下令,禁止殉死之行,從此之後,就再也沒有活人生殉之禮了!」

  弘曆又是久久不語,或者說一陣憋屈。

  這位似乎有些小心眼的皇上,似乎並不打算就這麼放過她,思來想去許久,終又想起一事,咬牙切齒道:「好,那朕問你,剛才你還說百姓寧願天子無情,又是什麼意思?」

  聽了這個問題,魏瓔珞反而鬆了口氣。

  因為她一共也只說了這麼多話,他既然拿這個來問,顯是最後一個問題了。

  「回皇上。」魏瓔珞叩首在地,緩緩道,「奴才聽聞皇上每天卯刻起身,夏季天色尚明,冬月不過五更剛盡。當西陲用兵,有軍報至,便是夜半時分,皇上也會急招軍機大臣商議,軍機大臣五六日輪值一次,尚覺十分勞苦,何況皇上天天如此、年年如此,勤政之心,令人欽佩!然而,皇上忙於政務,無暇顧及後宮,妃嬪們不免落寞,可見要做一個明君,對百姓和天下有情,便只能對妃嬪無情了!」

  弘曆聽完,張口欲言,半天沒說出話來。

  「不錯,大愛無情,皇上就是這樣一位勤政的明君!」皇后忽走過來,揮揮手道,「好了,你下去吧,本宮要與皇上說說話。」

  魏瓔珞的心立刻放了下來,知道皇后這是在順勢替她解圍,過了皇帝的三問,再出了這道門,她就徹底安全了……

  「等等!」男人的聲音卻忽然在她頭頂響起,「抬起頭來!」

  不禁魏瓔珞大吃一驚,連皇后也大吃一驚:「皇上?」

  「你這語氣,你這聲音,朕越聽越熟悉……」弘曆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疑惑,以及一絲審視。

  魏瓔珞一聽這話,哪裡還敢再抬起頭來,只匍匐在地上,如同經年累月的石雕般一動不動。

  「朕想起來了……」弘曆的聲音驟然變冷,「你就是——」

  「出去吧!」皇后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別惹皇上心煩,到外面跪著去!」

  「是,娘娘!」魏瓔珞連滾帶爬的衝了出去。

  身後,是皇帝與皇后的爭吵聲。

  「朕從前見她,還是個下等宮女,不出一月,就到了長春宮,還深受皇后的信賴,可見她心懷叵測、圖謀不軌!皇后,這樣的人,你怎能留在身邊?」

  「皇上,瓔珞品行如何,臣妾這個主子最清楚。」

  「皇后,過分寬容,小心養虎為患啊!」

  「皇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臣妾相信自己的眼睛,瓔珞絕不是您說的那種人!」

  魏瓔珞忽然定住腳步,楞楞回望。

  她不是那種人嗎?

  不,皇帝說的是對的,她就是一個心懷叵測,圖謀不軌的人。

  「可我不會辜負你的信任。」魏瓔珞在心底對皇后說,「我絕不會讓人傷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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