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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璃 -【狂梟賦(商王戀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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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璃 - 狂梟賦(商王戀之一)

哎呀!夏侯老太爺不知是哪根筋出了差錯
竟然挑上個不貞女人做他的曾孫媳婦兒
夏侯少爺明知未婚妻婚前曾與男人私奔
卻甘願娶了一隻人家穿過的舊鞋進門……
果真是好事不傳,壞事傳千里!
為了不能說的祕密,她背負著不貞淫蕩的罪名
遭受到?人惡意的嘲弄與無情的恥笑
這些她都可以不在意,因為她問心無愧
對於夏侯少爺還肯娶她,已經是給她天大的恩惠
她會用這一生最大的心力,去回報這男人賞給她的恩惠──
原以為時間會證明一切,她為他所付出的用心
他遲早能夠感受得到,可是她錯了!
身為她的丈夫,對於妻子所受的苦,他選擇視而不見
還逼她跪在祖宗列位前發毒誓,以堵?人的口
甚至為了一個男人,他決絕的以一封休書趕她回娘家……
  
女主角:段倚柔
男主角:夏侯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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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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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2 00:05:04 |只看該作者
楔子

  一彎細細的月牙,被掩蔽在雲朧之後,那清冷的顏色,稀薄得像是不存在一般,那清冷的顏色,教人感受不到一絲溫暖。

  而那冷涼的溫度,正是段倚柔此刻心裡的溫度。

  她跪在硬實的石板地上,讓那石子的涼沁進她的骨子裡,她低著頭,只看見了自個兒眼前的一方土地,雙膝已經隱隱地泛著疼了,但她卻仍舊是一動也不動地,任由這祠堂內的沉重肅穆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段倚柔感覺自個兒的頭是沉的,肩是沉的,背也是沉的,像是整個人被大石給壓著,就要壓進了身下所跪的這方土地裡,她用盡了全身力氣,卻也僅僅只能做到讓自己抽換了口氣,一動,也動彈不得。

  “把頭給我抬起來,看著列位祖宗。”段老爺沉著嗓說道。

  這時,一旁的段夫人實在忍不住了,秀眉微擰,“老爺,你就行行好吧!她才剛回來,也不知道多久沒吃沒喝,你沒摸到她那雙手,冷得像塊冰角兒,至少……給她喝碗熱湯吧!墊墊胃,把身子給暖了,才好讓你問話。”

  “?住口!你們誰敢給她說話,就給我一起跟她跪下,跟她一起受罰!”段老爺的語氣斬釘截鐵,沒有一絲憐憫。

  此話一出,所有人噤了聲,但是眼神仍舊擔憂地瞅著段倚柔,不明白一向穩重沉靜的她,竟然犯下這等胡塗事兒!

  明明已經與夏侯家的當家訂下了親事,竟然還與別的男人想要私逃到外地去,如果這一去不回,倒也就算了,沒想到半個月後,她竟然一個人孤零地回到段家,當她一臉蒼白地站在段家大門前時,家人們一時之間竟不知道應該震驚或是生氣,還是該為她的迷途知返而高興。

  幾乎像是要石化了般,段倚柔停頓了好半晌,終於緩緩地抬起臉蛋,她的眉目是清秀的,但也僅僅只是清秀而已,不同於小妹那如花般鮮妍的嬌美,她的面容一向就給人蒼白透明的感覺。

  可是,再仔細地把她的臉容瞧清楚,就會發現她不僅僅只是蒼白清秀而已,在她的眼眉之間,透出了一股子宛如水晶般澄澈卻堅硬的神情。

  明明已經被折騰得極難再忍受,她卻也僅只是微抿脣角,咬住牙關,把所有的不適都給忍了下來,她沉靜地抬眸,看著段家祖宗列位,眼兒生熱,心口揪似的疼。

  段老爺看著女兒慘白的臉色,硬逼自己狠心,不讓喊起。

  “覺著委屈嗎?怪爹對?太狠心嗎?”他沒在女兒臉上看見愧疚與心虛,倒像是被人給錯怪了,不知悔改的表情教他更加惱怒。

  段倚柔搖搖頭,臉色更添了幾分慘白,像是整個人兒脆弱得隨時會消失不見一樣。

  看見她這副虛弱的樣子,段老爺終於忍不住心疼,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道:“?可知道自個兒闖了什麼禍?”

  “柔兒知道,知道。”哽咽地重複了最後兩個字,她閉上雙眼,豆大的淚珠忍不住滾落臉頰。

  惹惱夏侯家會有什麼下場,就算爹親不明說,她的心裡也很明白。

  人們說商人重利輕別離,其實,那是為了家族的興旺而不得不別離出外經商,並非真是沒有心肝義理,相反的,商賈們娶妻特別重視貞節,因為夫君經年出門在外,妻子能否守貞節,懸系著一門的名聲與康泰。

  眼下,以夏侯家在商場上的地位,只消一根手指就可以捻死不過是小商小富的段家,如今,她的所作所為給夏侯家蒙了羞,她的未婚夫婿如果真的對段家使出懲治的手段,段家也只能認了。

  “現在,就只能等了。”段老爺嘆了口氣,看著女兒的眼光充滿了無奈,“?要有心理準備,夏侯家上門來退婚,只是遲早的事兒了。”

  說完,他嘆氣苦笑,轉身往大門離去,事已至此,無論如何都也只是亡羊補牢,於事無補了。

  段倚柔急忙地開口喊住爹親,“爹,讓我去解釋,讓我親自去向夏侯公子解釋,讓我去──”

  “不準去!”段老爺定住身,回頭喝道:“讓?去了,豈不是顯得咱們家心虛嗎??只須回答爹,?的身子……還是清白的嗎?”

  “柔兒只能告訴爹,柔兒從沒教爹丟過臉,就算是死,柔兒也絕對不教爹丟了顏面。”

  “今天之前,爹會信?這番話,可是,如今爹還能相信嗎?經?這一鬧,別說是爹的顏面,就算是咱們段家的臉面,也都教?給丟盡了!”段老爺的笑臉比哭更難看,別過眼不看女兒,“如果,過兩日夏侯家真的來退了與?的這門親事,往後,?就乖乖待在家裡,別出門再給咱們家丟臉了。”

  說完,段老爺重嘆了口氣,頭也不回地離去,段夫人看了大女兒一眼,心有不捨,卻還是隻能乖順地隨著丈夫的腳步走開。

  幾名家人絡繹地跟著主人離開,這時,段家的二女兒段輓柔走到了門邊,腳步頓了一頓,回眸若有所思地瞅了親姊一眼。

  段倚柔看見了妹妹,那張宛若春花似的嬌美臉蛋,一直都是她爹娘最引以為驕傲的,爹娘將妹妹藏在深閨之中,等著好人家求親,原本,要嫁進夏侯家的人該是妹妹才對,只可惜,那日夏侯老太爺請她們姊妹過去吃茶,挑了她而不是妹妹,與夏侯家的親事決定之後,妹妹好些日子不肯與她說話。

  “姊姊只管放心。”段輓柔輕啟丹脣說道:“妹妹會去求爹爹,請他老人家別再生姊姊的氣,我知道,姊姊是委屈了。”

  段倚柔看著一直以來疼愛的妹妹侷促不安的表情,那股子心虛的窘態,竟讓她嬌美的容顏更添妍麗。

  老天爺還真是不公平啊!

  “謝謝。”她笑回道。

  “都是自家人,姊姊不必客氣。”說完,段輓柔一溜煙似地跑走了。

  祠堂裡,就只剩下段倚柔一個人,她一動也不動地,靜靜地跪在原地。

  她的雙腿已經麻木到再也沒有感覺,心情也比想象中平靜,想著如果夏侯家真來退婚了也好,原本,這就是一門她高攀不上的親事。

  反正,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對於夏侯胤這個只見過一面的夫君,她並沒有丁點兒感情存在。

  那日,他匆忙來去,對於挑選新婦的態度十分敷衍,一切主意就由老太爺做主,而她也不是在他身上十分留心,只記得他長得比她高大許多,她只在回來時聽輓柔說起,說他眉目清朗,還給了她一抹教人心頭小鹿亂撞的微笑。

  想來,他該是喜歡輓柔多一點吧!所以,她該提醒父親才對,說如果夏侯家真來退了她這門親事,是不是能夠讓輓柔頂上,妹妹該會很高興才對!

  只是啊,如果夏侯家真的來退了與她的親事,那麼,這輩子她段倚柔是休想再訂親了,這天底下,是絕對不會有人家肯要一名失節的女子的。

  她勾脣,揚起一抹微微酸澀的微笑。

  其實不打緊的,她心裡並不是太介意一生不嫁,就只是心裡覺得對不住夏侯老太爺,辜負了老人家的青睞與期待,才是最最教她難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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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2 00:05: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承平盛世。

  一連數年的風調雨順,讓五穀豐收,讓牲畜興旺,使人人得以溫飽,得以安居樂業,人們都說這盛世是千載難逢的,說當今皇帝果然是真命天子,就連老天爺都庇佑他,讓由他的子民能夠從改朝換代的戰亂中養生休息,讓由他一手建立的皇朝,可以在承平之中興盛茁壯。

  東門大街上,人潮熙來攘往,這是京畿最繁華熱鬧的所在,各大商家為了給自個爭門面,都搶著將店鋪設在這塊地方,其中,最顯眼惹目的商號,便是夏侯家所經營的“慶余堂”。

  話說“慶余堂”已經有百年的歷史,雖說這百年來,子孫們經營了不少與祖業無關的賺錢生意,但是,提到南貨鋪,人們首要想到的,依舊是這個歷經百年不衰的老字號。

  從幾十年前,“慶余堂”就是天下聞名的老字號,它的規模龐大,店房總共分為南北貨、海貨、醃臘、醬貨、蜜餞與蠟燭等六房,因為店規極嚴,選料精細,在前朝就一直深受皇家的青睞,雖是經過改朝換代,直至如今,一年四季仍舊按時給朝廷進貢最上乘的貨色,而皇家的喜好,一直都是百姓們所樂愛追隨的,所以多年來,就算有不少後起之秀急起直追,也動搖不動“慶余堂”在人們心目中首選的地位。

  “慶余堂”能夠發展到如今的恢宏規模,只怕是當初夏侯家的老祖先所始料未及的,一開始,夏侯家是海商,不只擁有自己的船隊,也到近海與洋人做貨品交易,後來朝廷實施海禁,夏侯家的老祖宗不與朝廷硬碰硬,利用自己做生意的獨到眼光,轉而做起陸上生意,拿出經年累月在海上賺的錢財,開起了“慶余堂”,一直到了今天成了世人周知的大商號。
  天候漸暖。
  明明前些時候立夏時分,早晚還十分涼洌,這兩天日頭漸大了起來,就連早晚時分都有著令人難熬的燠熱。
  “慶余堂”總號裡的議事堂內,雖然不是年底匯報整年盈餘的日子,但是在京中的幾個分鋪,在每一季快要結束的時候,鋪裡的大掌櫃就要依例回到總號向財東稟報,主要是為了進上的物品一事,畢竟要是自家的東西在宮裡用出了問題毛病,那可是會掉腦袋的大事,絕對不能不慎。
  夏侯胤坐在首位上,一邊聽著稟報,一邊翻著掌櫃們送上來的明細本子,他的眼神十分認真仔細,沉靜的神色之中,透著一絲嚴肅,教人不由自主地感到畏懼與疏遠。
  身為夏侯家的新當家,今年二十八歲的夏侯胤不過只有三年的資歷,但是,他從小就跟在太爺身邊,耳濡目染之下,對於夏侯家的一切是了如指掌,在未接當家之位前,他曾經當過總號的掌櫃,當初,太爺堅持要他接下這項職務,曾經使幾位老掌櫃憂心忡忡,以他還太過年輕勸老太爺再三思。
  不過,就在同一年,老太爺將帳計之權交給年方十五的夏侯容容之後,他接掌櫃之職的爭議在一夕之間消聲匿跡,就怕再堅持下去,老太爺會做出更驚人的舉措。
  不過,眾人皆以為,安排夏侯胤歷練事小,畢竟他是夏侯家的繼承人,但是讓夏侯容容涉入帳計之事,就太欠思慮,畢竟她雖姓夏侯,卻是位表小姐,論起來終究是個外人。
  就在幾位掌櫃不約而同談到去年南方雨水少,旱象直至今年開春才稍稍緩解,所以去年收成的果子大多品質不好,收來的貨色做成蜜餞,比不上往年的滋味好,但還好“慶余堂”的幾位老師傅都是熟手,做了些許調配,味道僅有些微差異,比別的商鋪強上許多。
  就在大夥兒都在談論的時候,傅總管出現在門口,向幾位掌櫃揖了揖身,便直走到夏侯胤的身邊,附耳說道:“胤爺,太爺請你現在過去一趟。”
  “回話說我正忙,晚些時候就過去。”夏侯胤沒動聲色,揚了揚手,示意他先退下。
  不過傅總管可不好打發,他銜了老太爺的命令而來,事情要是沒辦成,他別想好過,“太爺說是現在,晚一時半刻都不成。”
  “他老人家難道不曉得今天是各地管事回京匯報的日子嗎?”
  “太爺知道,但他管不著,說忙也不是他在忙,還說能者多勞,說胤爺是個人才,不會沒時間抽空應付他這位棺材躺進一半的老人家,棺材進了一半,所剩日子也不多了,要胤爺多想想這一點才好。”
  聞言,夏侯胤挑挑眉,睨了傅總管一眼,知道他是個老實人,所說的一字一句,絕對都是他太爺轉告交代的。
  他深吸了口氣,然後無奈地嘆出,心想他曾祖父既然知道自個兒是位老人家,怎麼就不知道要安分些呢?
  好歹也為他這位孫子著想一下,每天除了喝茶玩鳥之外,唯一的樂趣就是唯恐他這個孫子過得太清閒,有事沒事就派人過來請他去問話。
  “有說是關於何事嗎?”
  “太爺沒說,只說這事一定要當著胤爺的面,奴才不敢多問,胤爺不會不知道太爺的性子,請你快點動身吧!”
  “知道了。”夏侯胤頷首,召來了在一旁的大掌櫃曹南昌,他是太爺安排在身邊的副手,十分能幹,對於協調掌櫃們與商號之間的關係十分在行,“曹大掌櫃,這裡就先交代給你處理,事後再向我報備。”
  “請爺放心。”曹南昌拱手點頭,與眾人一起恭送主子與傅總管出門。
  炎熱的夏。
  徐徐的微風,擾人清靜的蟬鳴聲。
  只是,在這白雲寺裡少了凡塵俗世的紛紛擾擾,讓這夏日雖然炎熱,卻仍舊保有一份化外的寧靜。
  今兒個是初一,前來寺裡參拜的善男信女不少,幾年前,自從老太君大病一場之後,段倚柔也養成了每個月初一前來寺裡祭拜的習慣,希望佛祖保佑老太君可以長命百歲。
  午後,前來參拜的人漸漸少了,香火彌漫的空氣之中,少了人聲,段倚柔這時才緩慢地步入寺廟大門,在她的身後跟著婢女綠錦,兩個人一路沉默地在眾人的指指點點之中,走過參道,來到廟堂之前。
  段倚柔接過綠錦遞上的香,高舉過頭,低首閉目向神佛默禱,白淨的臉容除了虔敬之外,是平靜而無表情的。
  明明已經挑了人少的時候,卻偏偏還是避不過眾人的側目,她心裡非常明白,自己令人側目的原因,並非她是段家的女兒,或者是因為自個兒鬧出了那樁與男人私奔的大事,而是因為她所訂親的對象,是夏侯家的爺。
  “就是她吧!那個跟男人跑了又回來的段家千金,她還要臉不要?做了丟人的事,怎麼敢大搖大擺來拜神呢?”
  三、四名約莫中年的婦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像是刻意壓低了聲音,但那音量卻全然不怕被她聽見。
  “是啊!是啊!就不怕天打雷劈嗎?要我是她,一定把自個兒關在家裡,哪兒都不敢去!”
  “那是?知道要羞恥,就不知道人家怎麼想了!”
  說著,幾名婦人笑了起來,其中一名雖是半老徐娘,但是容貌卻保養得十分了得的青衣婦人,段倚柔是認得她的,她是韓家的夫人,與段家算得上是世交,還記得孩提時,她還喊過韓夫人嬸嬸,不過近些年兩家有些疏遠了,再加上眼紅夏侯家所挑選的媳婦兒竟然不是韓家的女兒,對於這一點,韓夫人一直都耿耿於懷,就算是沒出事前,在路上遇見了彼此,韓夫人還裝作不認識她這個小輩,冷睨了一眼,便招搖而過了。
  段倚柔忍不住在心裡苦笑,她這算得上是伯仁無罪,懷璧其罪嗎?老太爺的賞識,對她而言,究竟是福是禍呢?
  她抬起眸,將手裡的香交還給綠錦,讓她到爐前插上。
  “明明就生得不是太好看,真不知道夏侯老太爺眼睛生到哪兒去了!”
  “是啊!是啊!隨便咱們哪家的女兒都生得比她好看,再不然,我記得段家的二女兒那模樣也是極好的,無論如何,都比娶她強。”
  說到底,是因為她生得不夠好看吧!
  段倚柔並不覺得自己生得難看,但是終究是比不上輓柔,如果這門親事是教輓柔給得了,只怕人們就不會有話說了吧!
  三姑六婆們的一字一句,一言一語,就像滴滴答答的冰凍雨水般,滲進了段倚柔的心底,她並不覺得疼痛或難過,只是覺得寒冷。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人情冷暖吧!點滴心頭,也只有自個兒知道了。
  她靜立在原地,脣畔抿著一抹淺淡的微笑,像是什麼也沒聽見,又或者說她聽見了,可是卻絲毫沒將人們的惡意擱在心上。
  但是她能受得住,綠錦可受不住。
  “小姐,咱們回去吧!”綠錦拉了拉主子的衣袖,小聲地勸說道。
  “不可以,我與夏侯公子約在這裡見面,說好了要見面,我怎麼可以先走一步呢?”她含著笑,搖了搖頭。
  “真是的!公子哪兒不好約,怎麼就約在這白雲寺呢?”
  “不怪他,見面地方是我挑的,既然我今兒個會來寺裡參拜,就約他一塊兒來,如果沒拿他當擋箭牌,今兒個爹爹絕對是不會放我出門的,已經習慣了每月初一十五都來參拜,突然不來了,我渾身覺得有些怪怪的呢!”
  綠錦沒好氣地瞅著主子,雖然早就習慣了主子淡薄不強求的個性,但是,想到她把與夏侯公子單獨見面的機會,當成了是讓她可以順利出來禮佛的藉口,就忍不住教人又急又氣。
  “放心,我會把話跟夏侯公子說清楚的。”段倚柔輕輕地笑了,看得出來綠錦替自己十分著急。
  “小姐要如何與夏侯公子說呢?”綠錦忍不住好奇。
  “我會對他說,輓柔比我好,希望他可以多多考慮她。”說完,她眨了眨眼,果不其然看見綠錦急得跳腳。
  “小姐!”真的是快氣死人了!
  主僕兩人說得極輕聲,一旁的人只顧著評論段倚柔,沒太仔細聽清楚她們說話的內容,這時,韓夫人又故作小聲,但其實拉高著嗓子說道:“我想夏侯家應該會退婚吧!畢竟‘慶余堂’可是大門大戶,就算沒發生那件醜事,她也配不上胤爺,現在,她可是殘花敗柳了,跟高高在上的胤爺比起來,她就連地上的一把泥都不如了!”
  “這些人!說話就不能留點口德嗎?!”綠錦氣急敗壞,箭步上前想要找那些人理論,卻被主子給一把拉住了。
  “?同她們計較,不就同她們一般見識了嗎?”段倚柔緊緊捉緊了婢女的手,明明指尖已經泛著冰冷,神色卻依然堅定。
  韓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燈,自然聽出了她話裡帶著刺兒,心裡不高興。
  “唉呀呀,明明做錯了事,說話還挺不客氣的,也是,就算是個泥人兒,也有土性子的吧!咱們就大人大量,別與那可憐人計較了,就等著看好戲吧!看她還能囂張多久。”
  說完,她與幾名跟從的婦人笑得花枝亂顫,見到段倚柔的臉色越加蒼白,她們就笑得更開心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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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2 00:05:5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這時,一名模樣清秀的小沙彌走了過來,對著段倚柔說道:“請問這位女施主是段姑娘嗎?我們住持方丈請段姑娘移步到後院一敘。”
  聞言,段倚柔與綠錦兩人面面相覷了一眼,心裡雖覺得納悶,但仍舊點了點頭,跟著小沙彌的腳步往後院前去。
  韓夫人幾人聽見是住持方丈找她過去,心裡都覺得訝異,也同時眼紅不已,白雲寺的住持一直都是由德高望重的高僧所擔任,非常受到皇室朝廷成員的尊敬與重視,聽說,如果住持沒同意要面見,即便是皇帝本人到來,都見不到他老人家一面!
  曾有帝王為此而忿忿不樂,但終究也沒做任何處置,一直連來了三次,才終於見到了當時的住持方丈。
  她們走過了長廊,就在要進入後院的穿堂之前,小沙彌停下了腳步,回頭對她們說道:“方丈說只請段姑娘一個人進去就好了,請另一位女施主留步。”
  “可是……”綠錦想要反對,卻被主子的眼色給制止了,只好乖乖地停住腳步,讓小沙彌給帶開了,離開之前,依舊不斷地回頭,擔心地看著一個人走進後院的主子。
  段倚柔走進院子裡,夏日的園子裡已經是一片綠意盎然,在院子的角落,栽了一株已經盛開的百日紅,粗厚的枝幹可以看得出樹齡十分老了。
  她的腳步不自覺地走到那株老樹旁,低頭斂下眸光,看著一地的落花,在綠草如茵之中顯得十分奪目艷紅。
  或許,是因為獨自一個人的關係,又或許是那一地的殘紅,牽動了她內心的悲傷,一抹摻揉著苦澀的淺笑,噙上她的脣畔。
  她原以為問心無愧,就可以不必在意別人如何說她。
  可是,許是因為她心裡無愧,所以,對於各種流言蜚語,才會更加感到無辜與受傷吧!
  兩抹薄薄的濕潤,在她淺笑的同時,染紅了她的眼眸。
  這時,她忽然感覺到有道銳利的視線在瞅著自己,以為是方丈來了,轉頭卻又遍尋不到人影,心裡才在納悶的時候,一名年紀約莫五十開外的中年人往她這個方向走過來。
  “是段家小姐嗎?”傅總管面帶著和善的笑意,向她問道。
  “我是,請問閣下是……?”
  “在下姓傅,是夏侯家的總管,來給主子傳個話,段小姐,胤爺臨時有急事不克前來,請小姐先回府吧!”
  段倚柔沒想到會得到夏侯胤無法前來的消息,有一瞬間,她無法分辨出現在腦海之中的想法,是失望,也同時松了口氣。
  其實,她一直做著心理準備,今兒個會從夏侯胤口中聽到他想要退婚的決定,因為早就是料想中的事,她的心情也一直很平靜。
  但或許,她並不如自己想象中堅強,可以聽著夏侯胤說要退婚而無動於衷,終究,還是有點傷感吧!
  “請傅總管替我回去轉告夏侯公子,就說我隨時等他的消息,請他明白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只求他不要太為難我的家人。”
  “段小姐,這話……?!”傅總管露出一臉為難的表情,“這些話,還是請段小姐見到胤爺,親口對他說吧!”
  “好,我知道了。”段倚柔微笑頷首,這時正好綠錦耐不住性子了,急著跑進來一探究竟,“那麼,傅總管,我已出門多時,怕家裡的人會掛念,就先走一步了。”
  “不送。”傅總管揚手恭送,目送她們主僕二人離去。
  在這同時,夏侯胤站在庭院另一端的小閣裡,透過石窗將剛才所發生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甚至於是她所說的每一句話,他也都聽見了。
  “胤爺,人已經走了。”傅總管轉身躬首,揚聲稟道。
  “我看見了。”夏侯胤的半身被屏風給擋住,這也就是為什麼段倚柔沒看見他的原因,但他卻將她看得非常清楚,透過百日紅扶疏的花影,將她的臉蛋看得非常仔細,當然也將她眼底的淚光給瞧進了眼底。
  那就是太爺爺給他挑選的妻子,果然一如人們所說的,那線條清淡的眼眉,只稱得上是清秀,距離秀麗還有一大段。
  “胤爺,這樣好嗎?太爺吩咐你一定要見到段家小姐,當著她的面,把話告訴她。”
  “我知道。”夏侯胤打斷他的話,頓了頓,低沉的嗓音再度開口:“回去之後,如果太爺問起今天的事,就告訴他我見過段家小姐了,至於他老人家所交代的事,我自個兒心裡有數,會看著辦。”
  當初,夏侯家的老太爺挑了她當曾孫媳婦兒的消息,轟動了整個京城,或者說,這個消息教天下女子皆為之心碎不已,因為,夏侯家雖不是天底下最豪奢的巨賈,但是名聲好,字號老,在商場上的地位是舉足輕重的。
  倘若是在數十年前,這倒也沒什麼,畢竟一直以來,人們都是重文輕商,追求仕進,寧可寒窗苦讀十年,最後當個窮秀才,也不願意從商討生活。
  不過,隨著前朝末年取消了坊市制度,商肆開進了平民老百姓住的胡同巷弄之中,人人可以在自個兒家裡做起生意,賺到大錢,經年下來,輕商的風氣淡了許多,尤其在出了幾個家財萬貫的大財東之後,人們更是個個見錢眼開,爭著要跟富商巨賈當上親家,飛上枝頭當鳳凰。
  從白雲寺回來之後,過了數日,夏侯家那方面沒有半點動靜。
  段家人追問起那天她與夏侯胤見面的情況,段倚柔如實地對爹娘說了,在聽見女兒沒有見到人,段老爺心裡有了不好的念頭,心想與夏侯家這門親事肯定是告吹了。
  今兒個一早,段倚柔就聽見前屋那裡傳來了騷動,熱熱鬧鬧的,人們在奔走相告著,就在綠錦心裡好奇,求著主子說想去問明白時,來人傳話,說老爺交代要大小姐到前廳去,有話要對她說。
  段倚柔聽說是爹爹在找,立刻回說好,帶著綠錦挪步到前廳去,就在交接著前廳後院的小穿門前,她看見了輓柔帶著貼身丫鬟站在那兒,見到了她,神情顯得有些古怪,還沒讓她有時間細問,就轉身帶著人走了。
  “二小姐怎麼可以這樣?好歹您是她的親姊姊,也不想想小姐為她做了什麼,真是好無理。”綠錦忿忿不平地低叫道。
  “不要多嘴,或許輓柔剛好想到有急事待辦,走吧!爹爹還在等著我,不能教長輩久候了。”
  主僕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前院大廳,一進門觸目所及都是亮眼的茜紅色,那一匣又一匣的禮品幾乎占去了廳裡大半的容身之處。
  好半晌,段倚柔回不過神來,抬起眸,看見爹親一臉笑呵的模樣,心裡更加不解了。
  “爹,這些……是要做什麼的呢?”
  “還看不出來嗎?這是夏侯家剛派人送過來的聘禮。”段老爺走過來,一把將女兒拉到成堆的聘禮旁,“?瞧,多豐厚的聘禮,爹剛才看過清單,夏侯家可真是一點都不含糊呢!”
  “這時候……送來聘禮做什麼呢?”
  “柔兒。”段老爺看著女兒,神情轉為嚴肅,“你們要成親,聽著,夏侯老太爺指示成親典禮要照常舉行,也已經請期問好了日子,成親的日子就挑在下個月十五,夏侯家不嫌棄?,是?的福氣,知道嗎?”
  段倚柔看著父親,從他的眼裡看出松了口氣的釋然,對於還能夠與夏侯家當親家,對段家而言不啻是如獲至寶。
  “是。”她點點頭,柔順地附和。
  “?應該很清楚,對段家而言,能與夏侯家結成親家,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在這節骨眼上,夏侯當家沒有悔婚不娶,對段家與?而言,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心裡要明白這一點,知道嗎?”
  “知道,柔兒心裡很清楚。”
  “來,把這個拿著。”段老爺掏出了一隻純白的玉鐲子,交到女兒手裡。
  “爹,這不是娘的玉蝠鐲子嗎?”段倚柔吃了一驚,連忙地縮手推辭,“不成,爹,這是娘的玉鐲子,是咱們段家的傳家之寶,柔兒不能拿。”
  “?一定要拿,戴上。”段老爺半是強迫地替女兒把鐲子給戴到腕上,“?應該知道關於這鐲子的傳說,這鐲子有靈氣,女子戴著這鐲子出嫁,會保佑多子多孫,受夫家疼愛,現在的?,需要這份好運氣。”
  “爹!”段倚柔輕輕搖頭,眼底泛著淚光。
  “聽爹的話,嫁到夏侯家之後,無論遇到什麼委屈,要記得忍耐,總歸是……咱們欠了人家恩情,知道嗎?”
  段倚柔看著爹親,知道他在提醒她要安分守己,知道她即便是在夫家受了委屈,娘家也使不上什麼力,因為段家太需要這樁姻緣,她遲疑了好一會兒,忍住了內心的嘆息,才點了點頭,“是,柔兒知道。”
  一直到夏侯胤到段家親迎新娘之前,段家上上下下誰也不敢相信兩家真的能夠結成親家,直到花嫁的隊伍遠離之後,他們依舊覺得自個兒好像做了場夢,相信明兒個醒來,會發現一切都是假的。
  段倚柔坐在取代花轎的馬車上,聽著外頭的吹樂聲,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剛才綠錦從轎外對她說,前來迎接她的是夏侯胤本人,與段家一開始設想會是派人代迎好上太多了。
  她常聽老一輩的人說,在成親六禮之中,親迎所代表的是對女子的尊重,那意義是極重大的,不過,有多數時候,大戶人家是不時尚親迎這一套的,尤其在男方的家世比女方顯赫時,就請媒婆或是好命婦人帶著迎親的隊伍過來,等著吉時一到把新娘子給迎回去。
  他怎麼會肯來呢?
  段倚柔的視線透過珠簾與紅蓋頭,直視著前方,彷彿能夠從搖晃不止的車簾子看見在馬車前方帶著隊伍的男人。
  他可是夏侯家的財東,是個身分尊貴的人哪!
  怎麼肯為了她這樣一個會給他帶來羞辱的妻子,跑上這一趟呢?
  他坐在那馬上,一旁的人們是如何議論著他呢?而他,又將是如何看待這一切呢?
  是夢吧!她心裡想,對於眼前正在發生的一切,她想不懂也想不透,所有的事情都好到教人不敢置信的地步。
  是該感恩哪!
  從今以後,她是夏侯家的人了!這個念頭,就像是一把煨得熱燙的刀子刻上了她的心頭,有些疼痛,也同時有著一股熱度在她的心上泛了開來……
  一雙大紅色的龍鳳巨燭,將洞房之內照得十分明亮,空氣中,彌漫著桃李的香氣,以及乾果的香甜味道,屋外的院子是寧靜的,人們喧鬧的聲音從前堂那兒遠遠地傳來,聽起來不似真實。
  是啊!不似真實,這同樣也是段倚柔心裡的感想。
  她獨自坐在喜床前,紅色的蓋頭遮去了她的視線,只能見到珠簾在暗紅色的微光之中輕晃動著,她斂眸注視著自己一身繡著細緻花紋的嫁衣,靜謐的空氣中,只有燭火燃燒的聲音在暗響著。
  這時,門外傳來了聲響,那是人們笑聲漸近的聲音,可是,那聲音在中途就止住了,然後,是門外奴婢們的喊聲。
  “奴才們恭賀主子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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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話聲未落,門扇就被推了開來,外頭的動靜在這一瞬間都生動了起來,然後就在門板被合上的瞬時,那些聲音又遠去了。
  屋子裡又重新落入一片靜寂之中,但是,段倚柔可以感覺到有些許不同,她能夠感覺到有人在注視著她,甚至可以感覺到那人目光之中的銳利。
  她的心跳禁不住加快,耳邊熱烘烘的。
  這一刻,一切都真實了起來,她已經拜了堂,成了親,從今以後,是夏侯胤的結髮妻子,這一生,都將在這個家裡終老。
  這個體悟,讓她的心頭微微地發熱。
  在同一個時間,夏侯胤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坐在喜床上的人兒,她的身形比他記憶中的更加單薄削瘦些,沉甸甸的鳳冠幾乎將她的頭給壓沉了。
  此刻,在他身上的新郎喜袍,與她紅色的嫁衣呼應,一室的喜紅教他覺得刺眼,他擰起了眉心,臉上沒有一絲當新郎倌的喜悅。
  應該歡喜嗎?一抹淺淺的冷笑躍上他的脣畔。
  夏侯胤緩步上前,就在走到她的面前時,伸出大手,倏地將蓋在鳳冠上的喜帕給揭掉。
  她揚起的臉蛋看起來有一絲訝異,與他臉上刻意的冷淡神情形成了極強烈的對比,明明已經是至親的夫妻了,可是,他們望著彼此的目光,就像是注視著一個恰巧路過身邊的陌生人。
  就在這一刻,段倚柔才真正看清楚自己夫君的長相,他的身長一如她印象中高大挺拔,一如輓柔所敘述的,他長得極好看,乍見之下,會以為他是個溫文爾雅之人。
  但是,細看他的眼眉,隱藏著不馴的線條,尤其是那雙深長的鳳眸,眼神比起尋常男子深刻且銳利了些,挺直的鼻梁下,有著一張飽滿的脣,只是那緊抿的線條,看起來不好親近。
  夏侯胤也同時在打量著她,心裡忽然覺得好笑,明明是剛與他成親拜堂的妻子,感覺卻比陌生人更陌生,他遍尋腦海,卻找不到一句可以與她說上的話,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沉默,像是春天回寒的涼意,教人覺得哆嗦。
  他不該娶她的!他萬萬不該的!
  與她四目相望的同時,夏侯胤的心裡只有這個念頭,他覺得可怕,而且不能想象,自己竟然要與她過上一輩子。
  “你,沒有話要對我說嗎?”原該喚他夫君的,但是這兩個字,比起吞下一顆石子更教她覺得噎喉。
  “我該問?什麼嗎?”他冷冷地反問。
  是的!不該與她成親的!
  無論如何,都不該成就這樁姻緣。
  她鬧出那麼大的醜事,夏侯家有的是藉口可以將她休退,雖說會毀了與段家之間的情面,但是,總好過把她娶進門,夏侯家也跟著蒙羞了!
  但是,既然已經與她成了親拜了堂,就有如覆水難收,但是,也僅只於此了!把她娶進門,已經是給了天大的恩惠!
  “你應該聽說過才對。”她幽幽地說。
  “聽說過什麼??跟章家的兒子私奔的醜事嗎?”
  段倚柔看著他,頓了一頓,才點頭,“是,你不問我嗎?你不想知道自個兒的新婚娘子是否仍舊是清白之軀嗎?”
  如果他問了,她會向他解釋,一字一句向他解釋清楚。
  只要他問了,她就會說,而她希望他會問。
  “?是嗎?”他一針見血,沒有半點迂迴。
  “如果我說我是,你信嗎?”
  她的嗓音輕輕柔柔的,努力想要維持平靜的心,卻仍舊泛起了一絲忐忑。
  就在這一刻,段倚柔才真正明白自己內心的想法,她一直以為自己能夠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哪怕是多大的詆毀,她只求問心無愧。
  但是,在她內心的深處,仍舊是希望著有人能夠信她!
  尤其,當對方是她的夫君,她更希望可以獲得信任。
  說完,她等待著他的答覆,可是,卻只見到他一雙冰冷的眼眸,眸底映著她帶著些許倉皇的臉容。
  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就像被人兜頭淋了盆冰水,“如果你不信我,為什麼要娶我?為什麼不退婚呢?”
  夏侯胤起初抿脣不語,眸光沉靜地瞅了她好半晌,才終於開嗓道:“?真想知道嗎?”說完,他見她點點頭。
  又是半晌的沉靜,就在段倚柔以為他不會告訴她的時候,他才又提聲,每一字一句都說得緩慢又低沉。
  “第一個理由,是因為太爺希望我可以娶?,他是夏侯家的老長輩,他的話我不能不聽,第二個理由,是為了夏侯家,夏侯與段家結成親家,對我們雙方而言都有極大的好處,我是個做買賣的商人,需要?段家的船隊為我辦事,咱們是魚水相幫,這一點道理我不會不懂。”他靜瞅了她一眼,看見她的眼底閃過一絲失望,又開口說道:“看起來,?似乎對我的回答不是很滿意,難道,?期待我娶?,是因為喜歡?嗎?”
  “我沒有那麼不自量力。”她小聲地回答,柔脣邊勾起的一抹淺淺笑痕,有著苦澀的無力,“我爹說過,我心裡也明白,你肯娶我,已經是給我天大的恩惠了,我不會不懂感激。”
  “?有自知就好。”他看見了她的眼底,染上了一層淺淺的薄紅色,卻仍舊無動於衷,“從今往後,我要?好自修為,要是?敢丟了我們夏侯家的半點顏面,我會殺了?,信我,我夏侯胤說到做到。”
  “是,我知道了。”她點點頭。
  夏侯胤得到她肯定的答覆,滿意地頷首,兀自轉身走到屏風之後更衣,絲毫沒有新婚之夜該有的溫存情意。
  段倚柔轉眸望向屏風,看見他高大的體魄從那層薄薄的紗面透出輪廓,心想韓夫人她們說的話雖然很傷人,但卻非常地中肯,他夏侯胤是如此地好,如果沒有老太爺的推波助瀾,他將是她這把地泥永遠難以構及的天!
  她該知足了!段倚柔在心裡告訴自己,她會用這一生最大的心力,去回報這男人賞給她的恩惠。
  她也在心裡告訴自己,從今以後,段倚柔是夏侯家人了。
  新婚夜裡,開始落雨,到了隔日,雨勢依舊沒有停止,明明已經是白日了,但是天空卻是陰霾的,霪雨霏霏,濃重的濕氣,讓屋子裡的器物都像是沾著層水氣,讓人覺得不太舒爽。
  還不到卯時,段倚柔就已經清醒了,而夏候胤不知何時已經離去,當她清醒時,屋子裡除了她之外,就只有一屋子的靜寂。
  她將披散的長髮綰成一條粗辮子,拿出才繡到一半的荷包,繼續做著針線活兒,一邊等待著綠錦過來給她梳發綰頭。
  原本,她應該一早醒來就去給老太爺請安敬茶的,可是就在不久以前,太爺院裡派了人來傳話,說老人家這幾天精神不大爽快,要她別忙,過幾天再去請安就好了!
  窗外的雨,依舊綿綿細細地下著。
  以往按照這時候,綠錦應該已經端熱水過來給她抹臉,可是,那丫頭怕是不想打擾她與夏侯胤,今兒個來晚了,但她也不太以為意,做著手裡的繡活兒,時間倒也是平平靜靜地過去了。
  在她的心裡只覺得好笑,她與夏侯胤之間根本就不怕被打擾,昨兒洞房花燭夜,他們之間沒行周公之禮,他倒自個兒先去找周公了,更衣之後他便自個兒先睡了,後來唯一的對話是他喊說燭火太亮,要她把火吹熄,讓她只能在一片黑暗之中,把自個兒身上繁重的嫁衣給脫掉,躺到他身畔時,雖然小心翼翼卻還是驚動了他,在黑暗之中,他側過身去背對著她。
  這時,她忽然聽見了門外有動靜,以為是綠錦過來了,才抬眸想要喚她的名兒,就聽見一道略有些年紀的女聲叫喚。
  “參見夫人。”說話的人是一位年紀約莫四十開外,臉蛋身形略顯得圓潤的婦人,在她的身後帶著幾名丫鬟,而在她的身旁,站著一名穿著打扮都顯得矜貴的姑娘,那白嫩的臉蛋,與婦人有幾分相似。
  “不必多禮,崔嬤嬤。”段倚柔看婦人的年紀與長相,一眼就認出她是吳長芳,因為嫁的夫君姓崔,被稱崔嬤嬤,在嫁進夏侯家之前,她就曾經聽說過這位崔嬤嬤在府裡的說話分量不小,只是這幾年夏侯容容逐漸掌握權柄之後,影響就漸漸不如從前了。
  對於新夫人能夠一眼就認出自己,崔嬤嬤有些訝異,不過她畢竟老練,只是笑了一笑,拋了個眼色,使動身旁的兩個丫鬟走到寢房去。
  “?們這是在做什麼?”段倚柔眸光沉靜地注視著崔嬤嬤,同時注意到在崔氏身旁站著一名妙齡女子,穿戴與一般丫鬟不同,偎在崔氏身邊,兩人的神情看起來不似主從,倒像是母女。
  “請少夫人見諒,這是規矩,咱們只是照著規矩辦而已。”崔嬤嬤說完,領著一旁的妙齡少女入內,完全沒將她這位新夫人擱在眼底。
  這時,段倚柔就聽見隔屏之後,傳來了幾個人的交談聲。
  “啟稟嬤嬤,沒見紅,墊褥是乾淨的。”
  “看來傳言一點都不假,咱們新進門的少夫人早就不是清白之身了,是給別的男人睡過的殘花敗柳。”
  丫鬟們交談的音量,壓得低低的,像是在談論著極羞恥的醜聞,不能教人給聽見,但是,段倚柔卻是聽得一清二楚,藏在她們言語之中的惡意嘲弄,伴隨著她們壓低的嗓音,跟著一併傳進她的耳裡。
  潮濕的空氣,原本就已經教人快要喘息不過來了,此刻,她更是覺得快要窒息了。
  她是清白的!她是的!
  段倚柔想要大聲地告訴她們事實,但是她不能說,因為藏在實話之後,還有著一個教她更不願意面對的醜事。
  那就是在她與夏侯胤的新婚之夜,他沒有與她洞房,要是教人知道了這件事,只怕會教有心人做出更大、更教人難以忍受的文章,所以她不願意辯解,不想教人知道夏侯胤不願意碰她,不想激動地否認與這些丫鬟們一般見識,那不過顯得她心虛與不堪。
  “請夫人見諒,不是小的存心冒犯,實在是規矩,咱們只好照辦了。”崔嬤嬤讓人換了被褥套子,走出來對段倚柔說道。
  段倚柔看著眼前眾人,抿脣一聲不吭,此刻的她多希望綠錦早就進來給她梳洗穿衣完畢,至少,一身端正的妝扮,讓她可以更挺直腰桿面對眼前這一些存心來瞧她好戲的奴婢。
  再如何不堪,她也總是段家的千金,夏侯家的新夫人!
  這時,崔嬤嬤忽然想起了什麼,拉過一旁的妙齡女子,“對了,少夫人,忘了向?介紹,這是我的女兒,名叫崔容蓮,府裡的人都管她叫蓮姑娘,身分是比一般人特殊了點,可不是當差的奴才,她與胤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兩個人的感情好得就像是兩小無猜,就希望少夫人能夠看在他們一起長大的情面上,不要計較啊!”
  “娘,?做什麼對她說這些呢?我要與胤爺在一起,她又管不著,難道,以她現在的立場,還能爬到胤爺頭上去不成?”崔容蓮扭著娘親的衣袖,對於眼前的情況有千百個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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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旁的兩個丫鬟聽見這番話,掩嘴竊笑了起來。
  段倚柔看著她們,忍不住微微動了怒,只是面子上沒表示。
  忽然這時,一道嬌嫩的嗓音從門口傳來,“嫂嫂就算不爬到胤哥哥的頭上,也能治?這目中無人的丫頭。”
  話落,眾人的眼光轉向門口,看見夏侯容容漾著一臉如春花般嬌美的笑意,帶著貼身丫鬟婉菊佇立在門口,一雙寶石般烏亮的眼睛挑著不以為然的弧度,直勾地瞅著崔容蓮。
  這時,原本滿臉囂張的崔容蓮一見到她,就像是老鼠見了貓,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半步,躲在娘親的身後。
  “怎麼?一群人揪圍在這裡,咱們夏侯府裡是沒事讓?們做了嗎?敢情是嫌這差事太優渥,想讓我有藉口減些餉銀,給咱們家裡省錢是嗎?”夏侯容容徐步入內,含笑的目光直瞅著兩個站在崔氏身後的丫鬟。
  “不不不,奴才不敢,奴才這就去幹活兒了!”兩個丫鬟匆忙地跑走,連瞧都不敢多瞧臉色大變的崔氏母女一眼。
  這時,夏侯容容的目光轉移到崔嬤嬤臉上,看見她一張如圓碗般的臉青白不定,像是不願示弱,卻無奈情勢逼人。
  “還不走?”夏侯容容微挑起弧度好看的眉梢。
  “蓮兒,咱們走。”崔嬤嬤咬著牙,大力地拉著女兒走出去。
  段倚柔自始至終就只看著夏侯容容,彷彿不敢相信那如搪瓷般的美麗臉蛋,竟然有著如此靈動的表情。
  就像是一朵嬌艷的玫瑰,不只有著好看的形狀,就連那香氣都是無比醉人,更教人深刻地感覺到她無雙的美麗。
  “?在看什麼呢?”夏侯容容轉眸對上嫂嫂的目光,同時打量著她的模樣,一如傳聞的不甚出色,不過白白淨淨的,瞧著順眼,“在看我嗎?是多長了隻眼睛還是鼻子呢?”
  婉菊見主子說話不客氣,連忙笑著打圓場,“請少夫人不要介意,我家小姐不喜歡人家直瞅著她看,她常說就算自個兒的模樣真的不錯,也沒有義務要供別人當花瓶一樣觀賞。”
  “是我冒犯了,還請見諒。”段倚柔的笑容之中充滿歉意,心裡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妹妹輓柔,一直以來,輓柔就極喜歡出門時,人家直盯著她瞧,無論是男人欣賞的眼光或者是女人妒羡的瞪視,她都樂得接受。
  她常說,那是因為自己夠好,才能夠得到他人的特別注目,反正,多讓人瞧上幾眼,她也不會掉下半塊肉,還說如果有誰不看她,肯定是心盲眼瞎了,絕不是正常人!
  “嗯。”夏侯容容雖不滿意,但仍舊接受地頷首,挑了張椅子大剌剌地坐下,“?知道自己應該要做什麼嗎?”
  段倚柔搖搖頭,“我該做什麼?”
  “真是不懂規矩,雖然太爺爺要?不必過去敬茶,但?就真的以為自個兒什麼也不必做了嗎?婉菊。”夏侯容容示意婢女倒杯茶,交到段倚柔手上,“太爺爺沒要?敬茶拜見,但我這個小姑可沒允許?能夠豁免。”
  婉菊笑著把注滿茶水的蓋碗交到新夫人手裡,小聲地說道:“其實,咱們小姐是刀子嘴豆腐心,一早就料到崔家母女會來找麻煩,不是真的存了心眼要來刁難夫人的。”
  “婉菊!”夏侯容容低斥了聲,要她別多嘴。
  “是。”婉菊笑吟吟地退開。
  段倚柔接過茶碗,想到夏侯容容剛才適時地替她解圍,心裡有無限的感激,她走上前,恭敬地用雙手將茶給遞上,“從今以後,還請多指教了。”
  從夏侯老太爺那一代開始,“慶余堂”的經營方針就是用人唯才,大江南北上百間鋪子都設掌櫃,各配置一名副手,大小事務由掌櫃做主,在掌櫃之上,又設置一名大掌櫃,負責統籌協調各個鋪子之間的大小事務,也是“慶余堂”對外的管事,並由此人直接面對財東面報各項事宜。
  對於已經將生意做大的“慶余堂”而言,這是必要的制度,所以,身為財東,也只能全權信任自己所託付的管事。
  不過,許是因為大掌櫃曹南昌是老太爺指派的人選,而非夏侯胤親自挑選的心腹,所以對於他的做法一直都頗有意見,因為不能夠全心信任,所以他與掌櫃們之間多少存在著一觸即發的緊張情勢。
  不過,主要的原因是,曹南昌生性保守,做事太過謹慎,而夏侯胤的舉措在他的眼裡看來太過大膽冒險,為了“慶余堂”的長治久安,曹南昌總是會不厭其煩地勸阻新財東,要他凡事以大局為重。
  夜深人靜。
  雨過的夏夜,蟲鳴蛙叫聲不斷,一輪探出雲端的明月,將這夜晚襯得格外有情調,段倚柔端著夜消,穿過長廊,走到了她夫君的書房門前。
  “夫君,是我。”她朝著裡頭喚出那兩個字時,心兒有一瞬間輕顫了下。
  經過半晌的沉靜之後,門內傳來了響應,“進來吧!”
  夏侯胤低沉的嗓音在靜寂的黑夜之中,聽起來格外地渾厚。
  得到了首肯,她推門而入,壓製住內心的緊張,揚起眸看著坐在書案之後,正在翻看賬冊的夏侯胤。
  她知道不到半個時辰之前,曹大掌櫃才剛離開,聽說兩人談話的氣氛不是太好,有人去稟報了老太爺,老人家說已經不是當家,又說困累了,吩咐眾人不許再拿這些小事來煩他。
  夏侯胤回迎她的目光,眸光銳利地打量著她,少了嫁衣喜氣的紅艷,她原本就已經平凡的臉蛋,看起來幾近是其貌不揚了,只有那一雙眼眉像是有著通透的靈氣一樣,教人忍不住想要看得更仔細。
  “不知道夫君何時才要就寢,夜深了,想你可能會要食些夜消,所以幫你端了些過來。”
  “擱著吧!我想吃的時候就會吃。”他努了努下頷,示意她將手上的東西擱在一旁的几案上就可以了。
  段倚柔依言照做,擱好了吃食之後,她回過身,面對著他,“那夫君忙吧!我就不打擾了,我回房等你。”
  說完,她轉身走到門口,就在她伸手就要碰到門把時,他揚起的沉渾嗓音喊住了她。
  “今早的事,我聽說了。”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訝然回首的雙眸,“果真是好事不傳,壞事傳千里嗎?今兒個一整天,夏侯府裡裡外外,人們都在談論我夏侯胤真是可憐,娶了一隻人家穿過的舊鞋進門。”
  舊鞋,指的當然是她!而那個穿過的“人家”,指的就是傳說中與她私逃的章家公子。
  “你應該知道事實,我們沒有圓房,自然就不會見紅。”
  “所以,?要我去向大夥兒說明原因嗎?”
  “不!”她想也不想,衝口而出。
  見她意外的激動,他挑起眉梢,“為什麼不要?只要我對他們說了沒有圓房的事實,不就替?洗清冤屈了嗎?”
  段倚柔看著他的神情,似乎對於她的驚慌感到相當有趣,但她可是半點都笑不出來,“讓人知道了你不肯與我圓房,對於我的名聲於事無補,我不能求你與我圓房,但是,請你替我想想,不要對人提起,可以嗎?”
  “如果我偏要為難?呢?”
  他含著涼薄的話語就像根針兒似的,螫得她的心坎兒泛起疼痛,“如果你真想說,我也阻止不了你。”
  她看著他臉龐好看的輪廓,心情就像是一隻被貓惡意戲弄的老鼠,心驚膽戰,沒了命似地想要反抗,可是,如果這隻貓兒真想一口將她給吃了,她也無能為力,無法反抗。
  “好,我答應?不說。”他直直地瞅了她一會兒,終於答應她。
  “謝謝。”她松了口氣,心裡忍不住對他的感激。
  雖然他對她並非十分和善,可是,就憑著他肯娶她進門,給她一個安身之處,就已經是她的大恩人了!在與他拜堂成親時,她在心裡就悄悄地決定,要用這輩子報答他的恩惠。
  當然了,還有老太爺,她告訴自己,只要在夏侯家的一日,她就會扮演好身為當家主母的身分,與她的夫君成為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
  “出去吧!我不想被打擾,還有,我會回房,但?不需要等我,當我回房的時候,我不想看到?還是清醒的。”說完,他提起筆,低頭繼續處理事務,不再多瞧她一眼。
  “是。”她柔順地點頭,轉身走出書房,輕輕地為他合上門扉。
  在她的身後,夏侯胤凝視了她的背影許久,站起身走到桌幾旁,伸手揭開小盅蓋,聞那氣味應該是杏仁燒茶,他將盅蓋隨手擱到一旁,又拿起蓋在淺碟上的保溫蓋子,看見了三顆包得十分精巧的腐皮包子,有甜有鹹,她的思慮倒是十分周到。
  起初,他將兩個蓋子又都合了回去,又回到書案前繼續翻看賬冊,似是不打算吃了,但是,還不到二更天,他便覺著肚餓了,最後終於忍耐不住,把杏仁燒茶給喝了半盅,吃了兩顆包子,滋味甚美,但他卻覺著有些懊惱,因為覺得可惜,如此美味的吃食,要是趁熱吃了該多好!
  “聽著,跟在我身邊走好,不要到處亂跑,要是不小心落單了,教人給欺負了,那我可不管。”
  夏侯容容說話一向是不客氣的,反正她也不覺得自個兒欠了段倚柔什麼人情,肯帶她到“慶余堂”的總鋪四處晃晃,已經是給了天大恩惠了。
  她們二人各自帶著隨婢坐著馬車來到京城總號大門口,才一下馬車,夏侯容容就撂了狠話,說得十分正經,沒得商量。
  說完,她率先走進門口,一見到容小姐親臨鋪子,小夥計連忙通知掌櫃,在掌櫃趕著出來迎接嬌客之前,兩名資深的夥計先上前招呼。
  段倚柔走在她的後頭,綠錦和婉菊殿後,這時,婉菊笑著上前對新夫人說道:“我家小姐說話就是這個樣子,請夫人不要介意,她最看不慣有人被欺負了,所以夫人要是真有難,她不會袖手旁觀的。”
  “婉菊!”夏侯容容耳尖聽聞,回頭低斥了聲。
  “是,就來了!”婉菊與段倚柔相視而笑了下,然後就三步並成兩步,匆匆跑到主子身邊去伺候。
  段倚柔見她們主僕兩人逗趣的模樣,忍俊不住,輕笑了起來。
  夏侯胤與曹掌櫃從內院走出來的時候,正好看見了妻子笑容可掬的模樣,他愣了一愣,神情瞬間變得沉肅。
  “你來做什麼?”他直到她面前,居高臨下俯瞰著嬌小的她,眼角余光瞄到了夏侯容容,心裡約莫有了幾分概念。
  她頓止住腳步,抬眸看著他的臉龐,從他的身上感覺到一股子壓迫感,就像是被一堵高墻給擋住了去路。
  “今天一早,我聽說容容表妹要來總鋪,便央著她帶我來了,我嫁進夏侯家,就是夏侯家的人了,‘慶余堂’的生意我也該略懂些,總不能自家的生意教人一問三不知吧!”她的嗓音輕輕柔柔的,說話的時候,臉蛋順從地低垂。
  他斂眸,只能看見她的發頂,樸素的盤福髻上只有一枚紅玉簪子,質地算不得上乘,“這個道理自然,可是,你總歸是婦道人家,生意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我不喜歡太精明能幹的女子,這一點你最好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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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在夏侯家管東管西的女人,只要一個夏侯容容就已經嫌夠多了!
  “我當然不插手,有你有容妹妹,自然是輪不上我插手。”她讓自己的視線停留在他的腰帶紋扣上。
  “把頭抬起來看我,別教人人旁看了以為我在教訓你。”他的語氣有些不耐煩,瞧她這態度,活似他會將她給吃了。
  “是。”她依言抬起頭,對上他的眼睛,在兩人四目相望著的時候,她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表情面對他。
  說他們是夫妻,不如說是有著夫妻名銜的陌生人,這些日子,雖然每晚都會替他送夜消,但總也說不上兩句話,他的態度總是冷冷的,而她也照他的交代,每晚在他回房之前就先睡了,所以即便是夜夜同枕同眠,對他們之間的關係也改善不了多少。
  “教訓?”夏侯容容嬌嫩的嗓音從一旁插了進來,不知何時她已經走到夫妻兩人身旁,一道眉梢輕挑起,“我看起來倒不像是教訓,像是你們夫婦兩人在晾恩愛,可是,誰都知道好像不是這麼一回事。”
  “你到底想說什麼?”夏侯胤轉眸看著表妹,對於那張任誰瞧了都驚艷不已的臉蛋,只是付之一抹冷笑。
  “我想說什麼,你自個兒心裡有數。”夏侯容容回他一抹燦爛至極的笑容,勾住了嫂嫂的手臂,對她說道:“我剛才不是對你說過了嗎?跟緊一點,要是落單了教人給欺負了,我可管不上你。”
  夏侯胤知道她所指欺負妻子的人就是他!人銳眸一眯,才正想伸出長臂將妻子給拉回來,並且出言反駁的時候,崔容蓮像只粉蝶兒似地飛撲了過來,拉住了他正想伸出去的手臂。
  “胤哥哥!”她親熱地拉住了他的手掌,嬌嗔道:“胤哥哥一定要給蓮兒做主,稍早容容要出門的時候,我請她等會兒,好一起過來,可是,等我出來時,奴才們說她已經走了,讓我沒伴一個人出門,心裡好害怕。”
  段倚柔眨了眨眼,看著崔容蓮,心裡有此訝異,不知道她如何能夠說謊說得完全面不改色,她一直都是跟著容容的,沒聽說崔容蓮那兒來過任何請託,當然也就不可能等她一起過來了。
  夏侯胤注視著妻子的神情,眸色顯得深沉。
  夏侯容容倒也是面不改色的,臉上如花般嬌美的笑意絲毫不減,“我不知道你是派誰來知會我,不過,我也不記得自己有答應你要一起出門,因為沒答應,當然就不會等你,還有,我也不記得有允許你可以直呼我的閨名,最後,主子們在說話的時候,別打岔!”
  說完最後一句,夏侯容容輓著段倚柔轉身就走,這時,段倚柔不住地回顧,看見崔容蓮一臉灰敗,偎在夏侯胤的身旁嚶嚶地哭泣了起來。
  比起她自己與他,崔氏還比較像是他的妻子,這一刻,她對自己心裡擁有這種想法感到可笑。
  夜深人靜。
  段倚柔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床上,屋子裡,只有窗畔一盞燭火仍舊留亮著,那火光將屏風與桌椅的影子拉得長長的,隨著從窗戶打開的間隙吹進的風微微地晃著,火一晃,就連光與影都在搖晃,教人會心生錯覺,以為自己在一池紅色的湖水裡,那湖水在輕晃著。
  驀地,她聽見了有人開門的聲響,知道是他回房了,趕緊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的呼吸聽起來是平穩的。
  在黑暗之中,她聽見了他漸近,似乎在床前頓了一下,然後就離去了,接著,是他更衣的聲音,衣物的窸窣聲在寂靜之中特別明顯。
  然後,他走過去吹熄燭火,令映在她眼皮上的一片薄紅色也跟著在一瞬間消失了,最後,他躺到了她的身畔,在躺平的時候,臂膀不經意地碰觸到她的,但只是一下下,他就又挪了開來。
  雖然兩人之間沒有碰觸,但是她卻能夠感覺到屬於他的氣息與體溫,直到聽見他的呼吸聲漸漸變得平穩勻長,她才悄悄地睜開清澄的雙眸,轉頭看著他被微光映亮的側臉輪廓。
  好安靜。
  靜到仿佛這個世界只存在他們二人,靜到她只能聽見他的呼吸聲,只能感受到他這個人。
  經過這些日子,她知道他的身體是很溫暖的,因為就算不碰觸,也能在他的身畔感覺到熱度,她輕輕地伸出右手,想要碰觸他的左手,但是,就在指尖才碰觸到他的袍袖時,就退縮了。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想要觸碰他,或許,是因為不想要明明人就躺在身邊,卻有千萬里遠的距離感,她想伸手,將兩人的距離拉近一些。
  但是,要是真的擾醒了他,怕要惹他生氣了。
  她苦笑了聲,輕嘆了口氣,緩緩地閉上雙眸,努力讓自己入睡,或許是因為身邊多了個伴,令她感覺到黑暗不再只是孤寂,她不知覺地沉進夢鄉里。
  就在她睡沉了,在她身畔的男人卻在這時緩慢地睜開眼睛,夏侯胤清醒過來,又或者該說他一開始就沒有睡著。
  他轉首看著躺在身畔的女子,她清秀的睡顏,被微光映出了一層皎白的顏色,仔細地看她,會發現她其實比想像中還要細緻耐看。
  這時,在他的瞳眸深處閃過一抹深沉的光芒,他伸出左手拉起了她嬌軟無力的右手,即便是在夏夜裡,她的指尖依舊泛著一絲涼度。
  他看著兩人拉在一起的手,原來,接近她也不是一件太難的事,好像也不是太令人反感,可是,想到了這個女人在他人生中所染下的污點,他就忍不住感到一絲令人焦慮的厭惡感,他鬆開左手,將她的右手給擱回原位,閉上眸,輕吐了口氣,逼著自己在她的身旁入睡……
  對於夏侯家而言,迎娶她這個媳婦兒,是給自己蒙上羞恥而對於夏侯氏這個大家族而言,她的存在簡直是教族人在他人面前無立足之地。
  所以,即便做主讓夏侯胤與她成親的老太爺,在家族中擁有不可撅動的威嚴地位,這一次,都受到了不少族人的責難,人們說,老太爺年事高了,所以目昏耳臏,才會做下這個決定。
  但是即便如此,在他們成親之後,老太爺終於還是回過神,後悔自己的決定,這也就是段倚柔進夏侯家門後,一直沒有得到老太爺接見的緣故。
  對於這些甚囂塵上的耳語,段倚柔沒擱在心上,她仍舊每天派人去請示老太爺的允見,雖然每一天都被打了回票,但隔日,她還是派了人去。
  而比起人們的惡意,她更不喜歡憐憫,人們總說她還真是有毅力,見了真是怪可憐一把的。但是她覺得自己並不可憐,她只是在做自己該做的事。
  今天,她仍舊隨著夏侯容容來到總號,可以從眾人的態度看出容容在夏侯家的地位,雖說,在夏侯家當家做主的人是夏侯胤,但是,帳房的金印和庫房的鑰匙她也有一份,夏侯胤也掌了一份,兩份必須對上了才可以取出銀兩,否則就成不了事。
  所以,雖然夏侯容容沒有頭銜加身,但是,在夏侯家儼然是有兩個當家的,當初老太爺的這個決定,直至今天都仍舊備受爭議。
  而另一件備受爭議的事情,當然就是要夏侯胤娶了她。
  “慶余堂”的總號並非是貨色最齊全的一間鋪子,京城裡的百姓們都知道,如果要求貨色齊全,就要到城東大街上的分鋪去,但如果要買最上等的貨色,來到總號就準沒錯。
  今兒個剛好進了一批海貨,需要人手清點,卻又碰上幾位老客人家裡辦喜事,前來張羅壽禮、彩禮等等的物品,因為都是極慎重的東西,沒有人敢掉以輕心,一時之間,大夥兒弄得手忙腳亂,段倚柔向夏侯容容提議,讓她與綠錦也跟著一起幫忙。
  這兩天氣熱,屋子裡當然也是熱烘烘的,幾名夥計看著段倚柔沒有半點身段,與他們一起忙得額汗涔涔,不由得面面相覷,好半響無語。
  “怎麼了?是我做的不好嗎?”注意到有人在看著自己,段倚柔停下手,轉眸望著夥計們。
  “不不不……”眾人異口同聲,也一起搖頭,看她明明是個生手,但是把每份禮都包得極好,在每份禮品上,無論大小都會蓋上屬於“慶余堂”的紋章,這當然是人們愛面子,要教收禮的人一看就知道那是“慶余堂”的東西,而只是簡單的一個章,她也是細心地蓋得十分工整。
  “那就讓咱們手腳快些吧!就快到午時了,第一批約定要來取貨的客人說不定已經在路上了呢!”
  “是是!”夥計們點頭,各自分頭忙去。
  段倚柔勾起微笑,繼續回頭做事,不經意地瞄到自己剛蓋好的章,不由得加深了笑意。
  仔細地做好每件事情,一直就是她的個性!
  或許是因為自認沒有長處,也沒有外表上的優點,所以,她總是很努力地做好每件事情,就算辛苦些,要比別人花更多的心思,她也不會感覺到疲累,只要是能夠使事情圓滿,讓人高興,她自己也就覺得高興。
  就在這時,門外來了一名夥計,跑進來向段倚柔稟報報道:“啟稟夫人,胤爺來了,他請你過去後院大堂一趟。”
  起初,段倚柔猶豫了下,看著大夥兒都忙,原想請來人回稟她夫君,請他允許她可以晚半個時辰過去,但沉心一想,說不定他有要緊事交代,還是先過去一趟為好。
  她解下綁在水袖上的帶子,一邊交代綠錦繼續留下來幫忙,整理了一下外表,向幾名夥計點頭示意,轉身出門,往後院的大堂方向步去。
  路途上,她走過一處天井,天井中央的藤花已經謝落了,只留下一架子的濃密綠葉,她繼續往前走,就在快要穿過小門,抵達後院大堂的時候,她的額邊忽然感到一陣痛楚,然後,她聽到蛋殼碎裂的聲音,接著,充斥在她呼吸之間的惡臭味道。
  就在她還來不及回神之時,又一顆臭掉的雞蛋在她的肩上被砸碎,就在她轉眸望向來處時,看見了兩名年紀不大的學徒一溜煙地跑了。
  段倚柔沒有喊住他們,只是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在她的心裡有著錯愕與震驚,發著惡臭的蛋液從她的身上滴落了下來,這時,一名夥計碰巧經過,看見夫人一身狼狽的模樣,出聲大喊。
  “夫人!你沒事吧?”這名夥計正巧就是剛才與她一起工作的其中一名,他又急又氣,“是哪個兔崽子乾的好事?快點出來!”
  “不要大聲,別吵著人了。”段倚柔話才剛落,就看見大堂那邊的人已經被驚動了,正好在與人議事的夏侯胤帶人趕了過來,就看見她一身蛋液,發著惡臭的模樣。
  “這是怎麼一回事?”夏侯胤想要走近她,但是那一身惡臭教他忍不住擰起眉心,他想伸手碰她,卻被她給閃躲開來。
  “夫君別過來,倚柔渾身腥臭不堪,您就站遠一點吧!”她看著他,也同時看見站在他身後的幾名掌櫃和部下,不由得心生困窘,“我聽說夫君要見我,如果夫君有話要告訴我,眼下這情況,就站遠些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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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沒有要見你,當然也沒有話要對你說。”夏侯胤有臉色一瞬間變得極難看,“看到是誰幹的嗎?”
  “沒看見,說不定不是故意的,只是不當心手滑了一下而已。”
  聽完她的說法,站在夏侯胤身旁的眾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們面面相覷,覺得她簡直是天真得可怕。
  夏侯胤聽見了眾人的笑聲,臉色一沉,斂眸盯著她狼狽的模樣,好半響,才開口道:“回去吧!沒事,就不要出門找麻煩了。”
  他低沉的嗓音聽起來好平靜。
  在這一瞬間,段倚柔心裡只有這個想法,仿佛被扔臭掉雞蛋的人不是他的妻子,仿佛他不過是看了齣戲,只是個旁觀人,如此而已。
  見了他的態度,眾人的笑聲更加肆無忌憚了,段倚柔的臉色變得更加慘白,她抿住了脣瓣,按捺住打心底一陣陣泛上的冷意。
  “是。”她自始至終都低著頭,“那我先回去了,請夫君留步。”
  說完,她轉身離開,每一個步伐都踏得十分緩慢,但她每一步都是挺直著腰桿地走著,她在心裡告訴自己,即便在每個人的眼裡,她就像是一隻落水狗,但事實上,她不是的!
  她是夏侯家的當家主母,是少夫人,是夏侯胤的妻子,這每一個頭銜,都代表著一個意義,提醒她不能有失身份。
  夏侯胤一瞬也不瞬地目送她的背影離去,臉色陰沉到了極點,而身旁不斷的笑聲,教他的心情蕩到了谷底。
  “聽著。”他渾厚的嗓音令人們的笑聲戛然而止,“去把那個砸蛋的人揪出來,把那個人帶來見我,我要讓那人知道,即便再瞧輕她,也要先想想她是我的妻子!”
  說完,他沉著臉轉身回到大堂,餘音宛如冷嘶的蛇信般,教眾人聽聞為之背脊冰涼,仿佛,在當家冰冷的嗓音裡,也同時藏著對他們的警告,好半響,他們靜立在原地,一動也不敢……
  所謂好事不傳,壞事傳千里。
  那一日,她被人砸了臭雞蛋的事,才不過短短一天工夫,就已經傳得上下皆知,段倚柔忍不住可笑地心想,或許,就連整個京城都風聞那件事了。
  當然,就連老太爺也都耳聞了,不過,他沒有動靜,沒對外作聲。
  而他對待家中新媳的態度,人們也都看在眼底,在他們的心裡,對於整件事情自然也有了評價。
  雖說,那天砸蛋的人已經被揪了出來,也被施予重罰,但是,也改變不了段倚柔在夏侯家遭人輕視的事實。
  幾天后,老太爺房裡終於傳話出來了,他老人家只有幾句話交代,就是以下犯上之風氣斷不可長,要這事情再重演,他絕不姑息!
  而夏侯家族裡的人無論上上下下,聽了老太爺的話,心裡也都有底了,老太爺沒明說,但作勢是要給新媳婦撐腰了。
  他們並非都是愚笨的人,自然也知道要見風轉舵,不過,他們認為事情有一,就可能有二,所以他們聯袂向夏侯胤請求,要段倚柔到祠堂立下重誓,絕不行差踏錯,以保全他們夏侯家不蒙受恥辱。
  一連落了兩天的雨水,屋子裡外都是潮濕的,教人瞧了心裡煩悶,不過也因為落雨的關係,火熱的天氣緩和了不少。
  老太爺讓人給他從城郊提了些上質的山泉回來,水擱在陶盆裡,在爐子上燒著,微沸時,他揪了一小把茶葉扔了進去,一片片茶葉在瞬間舒展了開來,然後,他提過一隻小銀壺,朝著裡頭注入奶子,將手邊的姜與鹽等等的配料給擱了進去,這時,他才緩慢地開了口。
  “這件事情,我那孫兒怎麼說?”他眼皮子抬也不抬,雖然已經是個八十多歲的老頭兒了,但是嗓音卻仍舊十分渾厚有力。
  “胤爺沒有意見,只要夫人肯答應,他不反對。”曹南昌一邊回答,一邊伸手恭敬地接過老太爺舀給他的奶茶。
  “好,既然他沒說話,那我這個老頭兒也不便有意見,就照著那些人的意思去辦吧!要是沒教那些人滿意,他們斷然是不肯放過她了,真是怪可憐的丫頭,委屈她了,想要是她沒進門,也就不需要遭受這些麻煩了。”
  說著,老太爺搖頭嘆氣,似乎對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感到很無奈,他捧起了白玉湯碗,徐徐地吹氣,吹散了碗中奶茶泛上的霧氣,在氤氳之中,藏在他老眼裡的精明光芒一閃而逝……
  明明是太熱的天氣,跪在夏侯家祠堂裡的石地上,卻教段倚柔覺得無比冰冷,明明是不同的一批人,不同的地方,可是此情此景,卻教她覺得無比熟悉,仿佛,她從自段家祠堂的祖宗靈前起過身,從那一夜起,就這麼一直跪著,以罪人之身,就像是被熟鐵給焊住的枷鎖般,從未自她的身上解除過。
  夏侯胤就站在她的身旁,看她挺直豐腰桿跪著,尋線條柔美的下頷微微地揚起,讓她就算跪在眾人之下,依然有一股不輸人的傲氣。
  段倚柔不低頭,因為她沒有做錯虧心事,他們可以逼她將雙膝跪下,卻無法折斷她的自尊心。
  他看著自己的妻子,對於她,他仍舊有一種陌生感覺,其實,他並非無法阻止今天的事情發生,明明可以更堅持維護她的立場,但是他沒有。
  如果,今日在祠堂立下重誓,可以讓眾人消除對她的猜疑,他似乎也沒有立場反對。
  但是,即便他覺得自己的決定是對的,但是看見她跪著的樣子,他的心裡不由得覺著難受,仿佛有一種不知名的痛,在他的心底剜割著。
  雖然只是輕微的痛楚,卻螫得他渾身不太對勁。
  他立刻告訴自己夠了!
  與她成親,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是他這輩子做過最愚蠢的事情,所以,自從成親以來,他就不斷地告誡自己,不能受她影響,絕對不在她身上施捨更多不該的憐憫。
  “聽說。”他低沉渾厚的嗓音打碎了祠堂內的寂靜,“在你面前的那封信裡,裝著一張紙,紙上寫了一些字句,那是宗親們為你擬定的誓詞,我要你捫著良心,在我夏侯家的祖宗面前立下誓言,從此杜絕鑠金眾口。”
  段倚柔抿著脣沒回話,伸手拿起擱在承托上的那封書信,當著眾人的面拿出裡頭的紙張,當她攤開那紙張,看清楚裡頭的內容時,一瞬間,她的臉色變得慘白,再找不到一絲血色。
  “念吧!”夏侯胤輕聲說。
  “是。”她回答的嗓音在輕輕地發抖著,用力地吞了口唾液,啟脣,抬起手,指著天,緩慢的音調像是在背著書本,“蒼天在上,皇土在下,我段氏今日當著夏侯家祖宗靈前立下誓言,從今以後,段氏當恪守婦道,絕對不做出令夏侯家蒙羞之醜事,如有違背,將不得善終,並且生生世世轉生為奴為婢,縱使卑賤苟活,也決計不會有任何怨言。”
  一字一句,她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在說著,再也不能承受的沉重讓她低下頭,就在人們沉默的同時,豆大的淚珠子一顆,接著一顆,從她的眼眶中,跌碎到了石板地上。
  這瞬間,夏侯胤終於再也無法上自己狠心,他瞪了身旁的馬臉長老一眼。心裡是震驚也是痛恨的,他讓妻子立誓,卻不知道這些人在誓言的後頭加了如此惡毒的詛咒。
  夠了!
  無論她犯下了什麼滔天大罪,受到這樣的屈辱已經足夠了!
  夏侯胤箭步上前,要將她給扶起來,然而,有人的動作快了他一步,一直在外頭不得其門而入的夏侯容容衝破了攔阻,跑了進來,撲到段倚柔身畔,一手圈護住她,抬起嬌顏對眾人的氣憤地吼道:“你們不要太過分了!幾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弱女子,這像話嗎?”
  “容小組,請你起來,這裡沒有你的事,請你出去。”馬臉長老向後喊話,就要吆喝來人把夏侯容容給請出去。
  “我會走,但我會把嫂嫂給一起帶走。”夏侯容扶著段倚柔起身,起初,段倚柔抗拒了一下,最後拗不過她的堅持,還是站了起來。
  “容容小姐——”
  眾人還想阻止,被夏侯胤給喝住了。
  “讓她們走吧!今天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從今以後,段氏是夏侯家的夫人,當受眾人敬重,誰敢再對她不敬,太爺爺與我都不會輕饒。”
  “是!”人們見他的意思堅決,只好依言答應。
  臨去之前,段倚柔轉眸望了丈夫的臉龐一眼,見他的神色也不是太好看,但只是匆匆地一,她便教容容給拉了出去。
  夏侯胤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低斂的眸光注視著她方才所跪的地方,在那石板地上的淚痕,隨著她的腳步離去,漸漸地消融在石面上,成了一抹在他心上難以消抹的痕跡……
  在祠堂立誓之後的隔日,老太爺終於召見了入門已久的曾孫媳婦兒。
  “來,過來,來太爺爺的身邊坐下。”一見到她進來,老太爺連忙笑呵呵地招呼道。
  段倚柔看著老人,心裡有些忐忑不安,在行完拜見禮之後,依言在茶案的另一畔坐下,轉眸看著長輩,正好對上他打量的視線。
  “自從你進門之後,還沒給太爺爺獻過茶吧?”
  “是,倚柔知道自己沒有規矩,理應進門隔日,就要來給老太爺獻茶才對,沒想到會拖至今天……”
  “行行行,不要老是怪自己不好,是太爺爺的身子不爭氣,這天氣一熱,人也跟著倦懶了起來,實在是不想見人啦!”
  說完,他嘆了口氣,“說起來是太爺自己的問題,哪知道那些沒事可做的閒人老往壞處想,以後你就多來太爺爺這裡走動走動,咱們別給那些人有閒話可說的餘地,嗯?”
  “是。”見到老長輩挑眉咧嘴的模樣,像是個老頑童似的,段倚柔不由得輕笑出聲,感覺氣氛融和不少。
  “這兩日,太爺爺我煮茶煮膩了,想喝杯清淡的你給我泡上一杯。”
  “是。”她點點頭,對著幾個茶罐子看了一看,又問道:“倚柔想問太爺,已經食過了嗎?”
  “剛進過午膳,因為其中一道火肉芽菜實在好吃,所以多進了一些,現在肚裡正飽著。”
  “那就讓我給太爺燜些普洱茶解解油膩。”說完,她拿起裝著普洱茶葉的罐子,著手燜茶,她沒發片語,每一個舉止都是極細膩的。
  “還沒問過你,是誰教你泡茶的?”
  “倚柔不只會泡茶,也會煮茶,因為在娘家時,老太君與太爺一樣喜歡喝茶,她老人家最愛喝香茶,尤其是茉莉,再來就是桂花。”
  “雖無艷態驚群目,幸有清香壓九秋,是那茉莉嗎?”
  “是。”她點點頭,將燜好的茶給倒進茶碗裡,在茶香之中飄散著一股淡淡的甜味,那正是上品的陳年普洱特殊的芳香。
  “太爺,請喝茶。”她站起身,恭敬地以雙手端茶,敬獻給眼前的長輩。
  老太爺點點頭,接過茶碗,晶香之後,啜飲了一口,雖說他知道那罐子裡裝的是好茶,但即便是他用了同樣的茶葉,都泡不出如斯香氣。
  “你知道當初你們姐妹來見我,為什麼我會挑中你嗎?”他又喝了兩口茶,將茶碗擱回案上,示意她可以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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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不知道,倚柔心裡一直不解,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得到太爺的垂青。”不知道為何老長輩突然提起這回事,段倚柔的心裡有些忐忑。
  “因為你泡的茶,是我喝過最好喝的,至於你那妹妹,她泡的茶簡直就不是人喝的,我一直相信,可以從茶看見一個人的人品,所以我挑了你,如今再喝你這杯茶,依然是又香又順喉,可是,已經不太敢肯定自個兒的想法,能夠泡得一手好茶,不見得是好人啦!”
  段倚柔知道老人家所暗指的事情,眸色瞬間變得黯然,“柔兒做事,只求問心無愧。”
  “好,好一個問心無愧,太爺就再信自己一次,以前的事不提,現在的你可是收了咱們夏侯家的彩禮,食過咱們夏侯家的茶,就是咱們的人了,太爺的意思,你明白嗎?”
  “是,謝太爺!柔兒絕不令您失望。”
  “好,很好。”老太爺點點頭,笑著說道:“以後,你閒時就來陪陪我這個老人家,給我泡泡茶,讓咱們喝著茶,談天論地。”
  “只怕柔兒的學識不夠,與太爺對不上話。”她笑著搖頭。
  太爺頓了一頓,晾晾手,“無訪,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畢竟是個婦道人家,太爺我不會強求的。”
  “是,謝太爺。”她笑說道。
  “你知道太爺我為什麼會喜歡茶嗎?”
  “容柔兒大膽妄猜,我猜想太爺喜歡喝茶,並不是與一般文人同樣附庸風雅,除卻了這個理由,柔兒只能想到一個原因,相傳當年神農氏嘗百草,日服七個十二毒,幸得茶解之,足見茶是好物,太爺愛茶,是因為這個理由嗎?”她不敢確定,一臉等待指教的表情。
  老太爺愣了一愣,沒想到她立刻就能猜中原因,“好,很好,日服七十二毒,幸得茶解之,就連我家那聰明過人的容丫頭一時之間都沒想到,你竟然一猜就中,好靈巧的心思。”
  “不敢當,是太爺過獎了。”
  對於她的謙遜,老太爺斂目微笑,“有一件事情,我要交代給你去做,事情辦成了,從此以後,我的曾孫媳婦兒唯你無誰。”
  “要是辦不成呢?”
  “要對自己有點信心,這件事情不難辦成,太爺爺我不是個壞心眼的老人家,除非你在心裡這般想我。”
  “柔兒不敢,那就請太爺說說,到底要柔兒替您辦什麼事呢?”此刻,段倚柔的心裡充滿了不確定感,那表情也是一眼就可以看穿,因為她不夠老練到可以將心思藏住,不動聲色。
  她一雙清澄的眸光定在老太爺的臉上,雖然已經是八十五歲的老人了,但那雙目依然十分精神矍鑠,她見他笑了笑,聽他以不疾不徐的嗓音說出了要求,而那一字一句,都教段倚柔驚訝且不知所措,好半晌無法言語……
  烤人的太熱天,一連幾日都是烈日當空,熱得教人覺得煩悶無力,就算從凌室取出大冰塊消暑,也總是沒多久就融成了冰水,冰水很快就被大熱天給煨成了溫水,根本就沒有多大助益。
  雖說是大暑日,但是往年也沒像今年那麼熱,各家各院的主子沒等到日頭西掛,根本就不想出門,夏侯家裡裡外外也就顯得比平日安靜許多。
  一早,段倚柔按照往例才要去向老太爺請安時,就接到老太爺派人交代,說今兒個天熱,她就別忙著過去了,待在屋裡避暑氣。
  得到老太爺的交代,她在心裡苦笑,或許是因昨兒個她拒絕了老太爺交辦的事情,所以他老人家便不想見到她了。
  用過了早膳,吃了些點心,綠錦就忙著過來稟告,說今天府裡買進了新采的藕節,段倚柔要她取些過來,在院裡的小灶房裡生了火,準備熬些甜藕湯,也做些冰糖蓮藕冰鎮起來。
  因為太過專心在注意火候,段椅柔沒發現有人走到了身後,一直到夏侯容容出了聲,她才微吃了一驚,連忙回頭。
  “嚇著你了?”夏侯容容遠遠地站在門邊,連想多接近一步都不願意,只是走進門,就覺得屋子裡悶熱得怕人。
  段倚柔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是我的錯,是我太專心在看火,才會沒留意容容表妹來了。”
  “叫我容容就好了。”夏侯容容聳了聳纖肩,“我不喜歡人家喊我表妹,喊得好像我是外姓人似的,你記著,我姓夏侯,表這一字,我不愛聽。”
  “是,其實在我心裡沒想這許多,早就把你當成了自家小姑,容容這一提醒,以後我會記著的。”
  “在熬藕湯嗎?”嗅了嗅屋子裡的氣味,飄散著藕湯的甜味。
  “是,還燉了些冰糖糯米藕,想說煮起來擱涼了,一會兒給太爺送些過去,要是天氣太熱吃不下東西,可以吃些墊肚子。”
  “我才剛從太爺那裡過來,咱們還說起你呢!”夏侯容容看著表嫂額心沁著汗珠,抽出了袖裡的絹巾,遞給了她。
  “謝謝。”段倚柔遲疑了一會兒,才笑著接下來,嗅聞到絹巾上有著淡淡的玫瑰香氣,心裡突然間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她此刻看起來到底有多狼狽,只怕又是汗水又是炭灰的,與眼前光鮮亮麗的夏侯容容比起來,真教人想挖個地洞鑽進去算了。
  “剛才,太爺爺直在我面前誇你細心得體,他很少如此盛誇哪個人,讓我忍不住想過來再仔細瞧瞧你。”
  段倚柔笑著搖搖頭,“是太爺過獎了。”
  “是這樣嗎?”夏侯容容彎起一抹如花般明艷的笑容,嬌柔的嗓音裡充滿了不解與疑惑,“你知道嗎?其實,至今我仍舊不太明白你為什麼能夠進得了我們夏侯家的門。”
  聞言,段倚柔傻愣了下,心兒裡為她的話感到一絲困窘,“是因為承蒙太爺的疼愛,所以才有如此幸運吧!”
  “好像只能這麼想,可是,我從小就跟在太爺爺身邊,總覺得這件事情裡頭有古怪,不太似是他的為人。”
  “太爺是個好人,人很和氣,也很好相與,能伺候他老人家,是我段倚柔三生三世修來的福氣。”
  夏侯容容挑了挑好看的眉梢,一雙烏玉般的美眸仔細地打量了表嫂好半晌,見她一字一句都說得真心,不像是在跟她說場面話。
  “你真覺得我太爺爺有那麼好嗎?”她眨了眨眼,覺得眼前這狀況比想像中有趣得緊。
  “是。”段倚柔點點頭,不解她笑裡的那抹頑點是何故而來。
  “好吧!難怪太爺爺總在我面前說你好話,不枉他老人家疼愛你一場,記得以後要好好服侍,千萬不能有怠慢了。”
  夏侯容容雙手擦腰,擺出了身為小姑的教訓姿態,明明該是囂張跋扈的模樣,卻因為她那張俏臉兒而顯得淘氣迷人。
  “是。”依舊是十分柔順的回答,段倚柔看著眼前的美人兒,心想她明明與妹妹都是同樣的美人兒,那模樣甚至於更俊上幾分,可是,氣質與姿態卻是完全不相同的。
  “好熱,不待了。”夏侯容容用手了揚微微發燙的臉蛋,“ 你也別逞強了,小心中暑,這些活兒讓奴才們去做,身為主子,要有主子的樣子。”
  “是。”她又點了點頭,“巾子洗好熨好了,我再送還給你。”
  “嗯。”夏侯容容漫不經心地晾了晾手,轉身就要走出去,忽然腳步頓了一頓,又回頭道:“對了,準備一下吧!這幾日天氣悶熱,太爺爺已經受不了了,剛才交代要到蓮月別院去小住幾日。要咱們也一起跟著去。”
  “我夫君也去嗎?”
  “你真是奇怪,這個問題你應該親自問他才對,不過,我可以先回答你,每年夏季咱們夏侯家都會去避暑幾日,凡是夏侯家的人都要去,大夥兒平日都忙,趁這時候剛好可以熱絡一下感情,所以你相公當然也要去,就算堆積成山的事擺在他眼前了,他也還是要去。”
  “是。”她點點頭,依舊還是這聲回答。
  “不要說是,要說好,你又不是奴才,老說是是是的。一點主子的威嚴都沒有,你是夏侯家的當家主母,別給夏侯家丟臉。”
  見她字字句句都說得犀利,半點沒有留情,但段倚柔卻忽然想到婉菊老是掛在口頭上的話,知道她只是嘴上不饒人,其實並非真的懷有惡意。
  相反地,夏侯容容所說的每句話,聽在她的耳裡,倒都像是叮嚀。
  “我倒沒想過這些,不過,正因為我是夏侯家的當家主母,誰敢瞧不起我,就是擺明了不給夏侯家面子,我想這天底下有這膽量的人不多,至於我有沒有主子的架子,好像已經不是太重要了。”
  夏侯容容沒料到她會有這番精湛的回答,美眸之中猛然多了一抹對她的欣賞,只是聳了聳肩,沒多說話,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雖是盛夏,但是蓮月別院的水月湖旁卻是涼風徐徐,幾個院落依著湖畔而建,其中,占地最大的就屬夏侯胤所居住的見蓮閣。
  因為每個人都是擱下手邊的事務前來避暑的,一清閒下來倒不知道有什麼事情好做,趁著天色正好,夏侯容容吆喝了人去划船游湖,正好摘采新鮮的蓮蓬。綠錦幾次回來稟報湖邊的情況,說好不熱鬧。
  段倚柔沒跟著去游湖,因為她的夫君對於這件事情興致缺缺,留在小院裡繼續做著工作,無視於老太爺的吩咐,他帶著不少帳冊過來,一整天的時間,他寫了不少信函,讓人給送回京城去。
  “如果你要去向太爺爺告密就去吧!我不怕你。”夏侯胤對著妻子說話的同時,眼皮子抬也不抬,埋首在公事之中。
  段倚柔看著他一副要賴還理直氣壯的樣子,不知道是好氣還是好笑,她搖搖頭,抿笑道:“你只管忙吧!我不會告訴太爺爺,不過,你需要有人替你掩護,我就不去游湖了,就留著陪你,如果是夫妻兩人膩在一塊兒,旁人也比較不會說話,你說是嗎?”
  夏侯胤不置可否,只是輕哼了聲,“隨便你。”
  “那我可以彈琴嗎?我讓綠錦把我的琴也給帶來了,如果你覺得會吵到你的話,那我就不彈了。”
  “隨便你。”他那雙眼皮子依舊是抬也沒抬一下。
  “好。”她點點頭,從琴盒裡把琴給取出來,擱在窗邊的香案上,轉眸看著夏侯胤一眼,見到他依然是無動於衷,頓了一頓,伸出纖纖十指,開始彈奏出悅耳的琴音。
  乍聽到她的琴聲時,夏侯胤愣了一下,他抬起頭,轉眸望著坐在窗畔的妻子,聆聽著她彈撫的曲子,不由得入了迷,當他回過神時,已是一曲撫罷。
  好細膩的琴音。
  沒有驚心動魄的澎湃,也沒有教人為之心傷的哀艷幽思,只是一曲小調兒,由她十指演繹出來,讓人不知不覺為之吸引。
  段倚柔收手,這才是察覺到他盯視的目光,轉眸看他,與他的視線對個正著,才正想疑惑他為何要如此瞧她時,綠錦急忙忙地跑了進來。
  “小姐,這是容小姐剛差人送過來的。”她提著一隻小籃子,裡頭裝了四顆碩大的蓮蓬,“容小姐聽說小姐沒吃過從蓮蓬裡直接摘出來的生蓮子,特地讓人送過來要給小姐嘗鮮。”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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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2 00:07:0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真虧容容有心,我倒是沒想過要吃生蓮子。”段倚柔取起一顆蓮蓬,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夏侯胤原先不打算開口的,但是看見她不知所措的模樣,最終還是忍不住出聲指點,“用些力道把蓬身剝開,蓮子就會自個兒跳出來了。”
  “嗯。”她恍然大悟,笑著點頭,照著他的話去做,果然很輕易就取得了包裹著綠皮的蓮子,“我明明記得蓮子是白色的。”
  見她一臉納悶的樣子,他再度無法坐視不理,“那是因為它上頭還有一層綠皮,用你的指甲在上頭輕劃上一道,把綠皮給剝開,就可以看見白色的蓮子果肉了。”
  他一手支頷,低頭看著案上的帳冊,說話的時候,連看也不看她一眼。
  段倚柔轉眸看了他一眼,似乎對於他今天的好心感到受寵若驚,她使了使眼色,示意綠錦退下。
  待屋子裡又只餘下他們二人時,她笑著對他說道:“我聽說蓮子清熱安神,你要吃點嗎?”
  “嗯。”那雙眼皮子再度抬也不抬,一臉可有可無的不在乎模樣。
  她靜靜地瞅了眼他冷淡的表情,輕抿起了抹笑容,沒讓自己給擱在心頭上,揀了張椅子坐到他的身旁,照著他所說的方法取出了雪白的蓮子果實。
  “給你。”她把剝好的第一顆蓮實遞給他。
  夏侯胤伸手接過,隨手就往嘴裡扔,嚼了兩下,忽然擰起了眉心,轉頭看著她,提氣想說什麼,最後卻是什麼都沒說,接過她遞來的第二顆蓮實,仍舊是沒多說半句,就扔進了嘴裡。
  一直到他吃了五顆,見她依舊專心地剝著蓮殼兒,夏侯胤還是沒沆半聲,就在這時,綠錦急忙忙地跑了進來。
  “小姐,慢點兒吃,我忘了把剔蓮心的銀簽順道給你了。”她一邊跑進來,一邊揚著手裡的銀簽,進到裡頭,就見到籃子裡散了幾個空蓮殼兒,但是蓮實卻不見蹤影,“小姐,你把蓮心也一塊兒吃了?”
  “蓮心?什麼蓮心?”她一臉不解地眨了眨美眸。
  “就是蓮子裡的苦芽心啊?吃了那心可是會苦的啊!”
  “可是……?”段倚柔驚慌地轉眸望向夏侯胤,見他的目光也正好在此時抬了一抬,“他吃了……那些顆蓮已他全給吃下了,夫君?”
  他就一句話也不說呢?
  因為沒人提醒,她一時間也給忘了,蓮子是有苦芽心的!
  “為什麼把蓮心也給吃了呢?怎麼不告訴我呢?”她驚慌失措地站起身,扳過他的臉,那神情仿佛在想著如何從他的嘴裡把那些苦芽心給挖出來。
  她纖嫩的手心貼在他的頰膚上,因為才剝過蓮子,所以感覺有些濕潤而且冰涼,可以嗅到屬於她的芳香氣息,以及淡淡的蓮蓬清香味。
  他抬眸看著她慌張的表情,心想她難道真要從他的嘴裡把吃進去的東西,再給挖出來嗎?
  夏侯胤覺得好笑,但是沒動聲色,“如果不是見到你現在慌張的模樣,我還以為你是故意要讓我連蓮心一起吃進去。”
  “我沒有!我忘了……”她一雙眸子直盯住他的嘴,明明就知道不可能,但她還是想要彌補錯誤。
  她的反應真的令他覺得很有趣,這是他們自從祠堂立誓之後,第一次如此親近,他笑聳了聳肩,不著痕跡地將她的雙手從臉頰上移開,不讓自己喜歡上被她碰觸的感覺,在這大熱天裡,她的雙手比剛才吞下去的苦蓮子更消火。
  “吃了就吃了。”他深沉的眸光直直地望進她的眼底,腦海里忘不掉那一日,這雙眸子裡所淌下的淚水,“不是聽說蓮心性寒,今兒個天氣炎熱,吃了用來退火剛好。”
  段倚柔還想說話,卻被他的這番說詞給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她別開視線,閃躲開他銳利的盯視。
  “就算你這麼說,那還是我的錯,對不起,這錯以後我不會再犯了。”
  一陣久久的沉默。
  “嗯。”他悶吭了聲,視線回到帳冊上,“都出去吧!”
  “好。”段倚柔點點頭,沒有絲毫遲疑地領著綠錦離開,在她的心裡只想快點兒逃離這令人尷尬的場面。
  在蓮月別院小待了幾日,夏侯胤收到了一封緊急書信,向老太爺請求提前返回京城府邸。
  “我也跟你一起回去。”
  段倚柔也沒料到自己會說出這句話,伸手拉住了丈夫的衣袍,抬起澄澈的雙眸認真地看著他。
  此話一出,夏侯胤與老太爺兩人都不約而同地一愣,既然老長輩留在蓮月別院,那她身為子媳當然應該也跟著留下伺候,跟隨至回到京城府邸才對,沒料到她竟然也想要先走一步。
  “倚柔知道自己應該要陪隨老太爺才對,但是,此行來到蓮月別院,幾位經驗老練的管事僕長也都跟著來了,眼下相公回到京城,府裡反倒少了人手可以伺候,身為他的娘子,我……放心不下。”
  最後幾個字,她軟柔的嗓音聽得出一絲遲疑,眸光齊平地定在丈夫厚實的肩頭上,揪住他袍袖的手更加用力。
  “我已經不是個三歲孩子了,你做什麼放心不下?”夏侯胤斂眸著她每一個細微的反應,心裡覺得納悶,她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在逃避些什麼,“你留下,再過幾日隨太爺一起回京。”
  看她這樣子讓他想答應帶她回去,但是畢竟長輩還在,如果他貿然答應未免有失體統。
  “不,就讓她跟你回去吧!”老太爺驀然開口,笑呵呵地說道:“你們是夫妻,夫唱婦隨自然是最好的,胤兒,別擔心太爺爺,就讓她跟著你回去,畢竟要做好夏侯家的主母角色之前,她要先做好你妻子的角色。”
  段倚柔咬脣,聽出了老太爺的一語雙關,她確實是在逃避,就怕被留在老太爺身邊,她最後會被迫答應他要辦的事情。
  “好,既然太爺說了,那孫兒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說完,他反掌握住她冰涼的纖手,瞧她愣了一愣,最後露出寬心的微笑,那笑顏令他的心頭微微一熱,一抹溫柔的笑痕不經意地勾上他的脣畔……
  轉眼間,秋去冬來。
  段倚柔十分慶幸之後老太爺便沒有再提起那回事了!對待她也總是笑呵呵的,十分的慈藹可親,令她十分喜歡。
  家裡的事情有容容在張羅,她是個很聰明的女子,凡事都處理得非常妥貼,如果要說有什麼不好的地方 ,就是她的容貌太過美麗,外表看起來嬌貴傲氣,教人覺得不好親近,但段倚柔知道那不過是表面而已。
  與夏侯胤成親之後,日復一日的生活,雖然稱不上愉快,但是至少平靜,他們依舊沒有圓房,但這是他們之間隱而不宣的秘密,外人並知曉,老太爺也算耐得住氣,沒過問他們怎麼還未見喜。
  冬日的盡頭,氣候依舊寒涼,前幾日下了場雪,積雪都還未消退,這時卻聽說在南方的吉祥鎮梅花已經盛開了,鎮上的長老派人到夏侯家邀請財東前去參與他們一年一度的梅神祭,祈求風調雨順,讓今年的梅實能夠豐收。
  前些年,都是老太爺應試邀前往,但是今年入冬之後,年事已高的老太爺直嚷著一把老骨頭都不聽話了,要夏侯胤與妻子一起前去替他送禮道賀。
  兩人才到吉祥鎮,就被鎮民們熱情款待,畢竟,夏侯家對他們而言可是衣食父母,他們吃的穿的用的,全仰賴夏侯的興旺。
  鎮長聽說新進門的夫人沒瞧過做蜜餞的作坊,立刻熱情地邀請她前去參觀,段倚柔聽說成千上百的陶缸裡裝了梅子,驚訝了好半晌。
  “一來,請夫人嘗嘗這個。”鎮長讓人取了些醃梅子過來。
  幾顆醃梅子就擱在小淺碟上,段倚柔稱謝接過,抬眸望了身旁的夏侯胤一眼,見他沒有表示,低頭取了一顆梅子含入嘴裡。
  夏侯胤看見她立刻皺起了臉,似乎酸得難受,他忍不住勾起一抹淺笑,早看出了鎮長遞給她的梅子不只是酸,而是非常的鹹,制法十分獨特,這種梅子一向不會擱在“慶余堂”的鋪子裡賣。而是大批製成之後,讓朝廷給買去,在軍隊之中給將士們的飯菜中加入這種梅子,不只可以提鮮,而且使食物不易腐壞,要是不小心吃到了壞東西,在不嚴重的狀況之下,還可以解毒。
  “好吃嗎?”鎮長笑呵呵地問。
  段倚柔好一會兒不能說話,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最後才吶吶地說道:“酸了一點,也鹹了一點,可是,能吃出用了心思。”
  沒料到她會說出那句話,原想捉弄她的鎮長與鎮民們倒是不好意思了起來,乾笑地摸了摸鼻頭。
  “他們是故意的。”夏侯胤看了鎮長一眼,伸手接過她手上的小碟子,“這梅是蜜餞,卻也是藥,是要給朝廷的,當年,夏侯家的祖先在這鎮上找到了這種梅子,剛好那年軍隊中鬧了一場吃壞肚子的大災難,甚至於有人因此而死,老祖宗那時候才剛做朝廷的生意,就把這東西給引薦了進去,用了還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就解決了那場災難。”
  “所以,這醃梅子是你們的驕傲吧!”段倚柔接回了小碟子,笑容對鎮長說道:“我想,你們應該不是故意要整我的,是要把最好的東西拿給我看吧!謝謝,倚柔領受你們的好意了。”
  “不客氣!不客氣!”鎮長與鎮民們一個個眉開眼笑,說是故意要整人,倒不如說他們是獻寶,不一開始就嚇嚇人,哪有機會訴說這寶貝後頭,其實大有玄機呢?
  一開始她沒有生氣,就已經贏得他們的好感了,再加上她後來這一番話,在場的人們都已經不由自主地喜歡上這位新夫人了!
  答應了鎮長稍後會參與盛曲之後,他們來到鎮民們所說的花開得最燦爛美麗的山坡旁,在一窪終年不幹的清澈池水畔,一株千年紅梅迎風而立,那艷麗的顏色在晴天之下好看得教人轉不開視線。
  段倚柔被梅樹給吸引,走到樹下,仰眸望著那千年梅樹艷而不妖,媚而不俗的姿態,嬌美的花朵生在線條蒼勁有力的樹幹上,就像是有靈氣一般,令她望出了神。
  而夏侯胤則是望著她,他並不訝異鎮民們立刻就喜歡上她,經過這半年多的時間,她在夏侯家也是頗得人望的。
  曹南昌曾經與她說上幾次話,後來也對他說過,說她的淡吐得體,心腸也好,奴才們不敢對容容說的話,對著她反而能夠說出來,在她的幫忙之下,不少人的困難獲得了解決,對她都是充滿感謝。
  “你真是厲害,簡單的幾句話就收買了人心。”他走到她的身後,與她一起仰頭看著紅梅。
  “我沒想收買他們的心,只是我很明白,因為用了心,更希望可以得到夫人的肯定,哪怕只是一句話也好,都能讓人覺得很高興。”因為,她也是那個希望可以得到肯定的人,所以格外能夠明白那份心思。
  夏侯胤低頭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伸出一雙大掌握住她細瘦的膀子,似乎在掂量著她的分量似的。
  最近,他總會像這樣不經意地碰觸她,他觸膚的溫度令她微顫了下,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縮了起來,她一動也不敢動,能夠感覺到他的氣息近得像是微風似的拂過她的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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