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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璃 -【悍虎記 上(商王戀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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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璃 - 悍虎記 上(商王戀之四)

在她的心裡有一個夢
一個她藏得很深、很深的夢
倘若要用盡心機、不擇手段
才能夠保護她的夢與夢裡的人們
她不會有任何遲疑──
所以,即使面對他千般苛刻的要求
她都願意忍受,也必須忍受
怎知這樣的委曲求全,竟然握不住半點希望!
當她以為自己離夢想已很近很近
當她以為飄零無依的命運終將結束
那個支配她半生的男人
她從小到大的主子,她嚴酷無情的夫君
卻用一句重話,輕易打碎了她的夢……
  
女主角:沈晚芽
男主角:問守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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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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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3 00:02:22 |只看該作者
楔子

  西落的日陽,將天邊染上了奪目的霞色,如胭脂般的薄紅敷上了天地萬物的臉面,在青城出入的大門口,人們熙來攘往,有人趕著上路,有人趕著回家,無論臉上是寫著急切,或是期待,唯一相同的是他們都有要趕往的去處。
  薄紅的霞色同樣也敷在一張清秀的小臉蛋上,在沈晚芽瘦瘦小小的身軀上,捏不出幾兩肉來,她身上穿著一件陳舊的粗布衣衫,在刮起涼風的秋日裡,看見她單薄的穿著,就教人忍不住要打哆嗦。
  她坐在一塊削平的樹根上,雙手緊抱住自己,想要在這冷風之中保持溫暖,不過效果十分有限,她仍舊覺得寒冷,所以將全副的注意力都放在城門出入的人們身上。
  她在等待,她的目光在尋找,想從人群當中找到熟悉的臉孔。
  一年前,徐嬤嬤奉她娘親之命,將她帶來青城的徐家依親時,就說過最遲半年之內會來接她回沈家。
  如今,一年都過去了,當初娘親交託給徐家的銀兩也都花光了,徐家的嬸嬸說沒錢養她這個白吃白住的丫頭,所以如果她不能給徐家賺銀兩回來,那也不好讓她繼續留在徐家,說多她這副碗筷,遲早要把徐家給吃垮。
  沈晚芽知道徐家嬸嬸說那些話是在逼她就範,在打主意要將她賣到富戶人家當丫鬟,為了可以讓自己繼續留下來,她把從沈家帶出來的絲錦衣裳交了徐家嬸嬸,讓她拿去質抵一些銀兩,多換取幾日的余裕。
  她心想,說不準娘親已經命徐嬤嬤上路,就往青城這裡過來了。
  可是,一連幾日過去,仍舊是沒有半點消息。
  在將最後一件絲綢衣裳交給徐家嬸嬸時,她請對方派人到京城的沈家去打聽消息,當初娘親決定將她送來青城,是因為大娘專權,為了避風頭才不得已將她送出家門,說等她爹的病一好了,就派人來接她回去。
  那日,徐家嬸嬸應允了她的請求,說一定會托親戚去替她打聽,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了。
  可是,從那日之後,一個月過去了,每回詢問徐家嬸嬸,得到的回答總是還沒有消息回覆,不過應該就快了!
  她可以看得出來老婦人的言詞閃爍,表情心虛,好像有事情在瞞騙著她,但是,她找不到證據,所以也只好乖乖應承等待。
  為了能夠在徐嬤嬤進青城的第一時間就見到她,沈晚芽每天都會坐在這個離城門口最近的大樹根上,靜靜地等待。
  或許,下一個進城的人就是徐嬤嬤了!
  說不定,就連她爹娘也會因為太過想念女兒,親自來接她回去了!
  每一天,在她才十歲的腦袋瓜子裡,總是做著一個又一個的美好想象,只消想到能夠再見到爹娘,就讓她忍不住眉開眼笑。
  一日復一日。
  無論晴雨,無論日夜,她總是坐在那塊大樹根上,眼巴巴地看著那進出城鎮的大門,就算被淋得一身濕淋,都不曾教她想過要放棄。
  是今天了吧!
  每一天,她總是想一定是今天了!想這一天他們總該會來接她了吧!
  每一日,在她的心裡總是有著相同的期待,期待著就是這一天,她的親人會前來接她回家,不再讓她繼續寄人籬下,看人臉色。
  在每一天結束之後,她總是安慰自己,不是今天,那就該是明天了!
  但是,這日復一日的希望,總是日復一日地失望了!
  結束了一個又一個的“今天”,來了一個又一個的“明天”,她始終還是隻能留在原地,看著無數的旅人來來去去,羡慕著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去處,而她卻像是沒了根的浮萍,只有隨波飄蕩的命運。
  “那丫頭又來了嗎?都已經在那裡等了大半年了,還不死心嗎?”
  在城門口的賣餅鋪前,兩名女子望著她單薄的模樣,忍不住無奈地嘆息,在她們這些旁人眼裡看來,她無畏晴雨的等待教人心疼又愛莫能助。
  “哪能死心呢?總歸是自己的親人,哪有不盼著的道理呢?”
  接話的人是馬家餅鋪的老闆娘蘇如玉,她人如其名,面白如玉,眼眉之間十分秀氣,當初,在徐嬤嬤帶著沈晚芽剛來青城那天,就來她家的鋪子裡買過幾塊甜糕,才不過短短一年,當日那珠圓玉潤的小小姐,如今已經消瘦得跟枝竹竿兒似的。
  說完,她嘆了口氣,問面前的桃衫婦人道:“吳嫂子,在這青城裡,?的消息是最靈通的,?倒是說說,徐家那位婆子派人到沈家去,到底有沒有她爹娘捎來的信兒呀?”
  “好吧!既然老闆娘?都問起了,那我就直說了,聽說徐家婆子早在半年前就派人去過京城沈家了,原想再撈些好處,沒想到讓人給打了回來,說他們的二姨娘和徐嬤嬤一個死了一個瘋了,他們沈家的晚芽小姐因為憂傷過度,被老爺給送到親戚家去靜養,要徐家別胡亂說話,要不他們沈家大夫人就要去告官,說徐家胡說八道,妖言惑眾,絕對要他們吃不完兜著走。”
  “什麼?這話吳嫂子是說正經的?”蘇如玉被嚇了一大跳,“事情鬧成這樣,徐家婆子怎麼不跟晚芽丫頭說清楚,還讓她痴痴的等呢?”
  “聽說徐家另有打算,想把丫頭帶來的家當都給騙光,再逼著把她給賣出去,最後撈上一筆。”
  “胡鬧,她好歹也是沈家的千金,是好人家的女兒,真要把她賣給人家當丫鬟嗎?”
  “嘖,賣去當丫鬟能得多少銀兩?聽說沈家大房後來讓人給了徐家一筆銀子……”吳嫂子回眸覷了沈晚芽一眼,圈著手附在蘇如玉的耳邊說道:“吩咐要把她賣到青樓去,不只是身價銀子至少可以多賺個兩倍以上,那位大房也可以稱心如意,聽說,就在這兩天的功夫了!”
  聞言,蘇如玉臉色一陣慘白,咬著牙一語不發。
  吳嫂子見她表情難看,也覺得自己不該講的話好像說得太多,乾笑了兩聲,頷首離去。
  蘇如玉站在原地望著沈晚芽,正巧那小丫頭也轉過眸,往她這方向瞅過來,見著她,泛起一抹清新又靦的微笑。
  不成!她絕對不能坐視這小丫頭被人給賣進青樓裡!
  才想著,蘇如玉就調頭往屋裡去,再出來時手上已經多了一件湖綠色的襖子和一袋包好的餅,她走到大樹根旁,也跟著一塊兒坐下來,將手裡?得溫熱的襖子披到沈晚芽削瘦的肩膀上。
  “蘇姊姊?”沈晚芽感覺到一陣暖意襲上,抬起頭,就見到蘇如玉溫柔的笑臉,“?這是做什麼?”
  她一向都很喜歡這位蘇姊姊,進青城的第一天就認識這位姊姊,雖然已經嫁作人婦,可是依然婉嫩得像是未嫁的閨女,見著她時,總會偷偷塞塊餅到她手裡,偶爾還會給她玫瑰糖吃,說是自家的叔叔從京城來,順帶捎來的伴手禮,對沈晚芽而言,這位蘇姊姊是除了娘親和徐嬤嬤之外,對她最好的人了!
  蘇如玉幫著她把襖子給穿到身上,“把這件襖子穿上,這襖子是我孩提時娘親給我縫製的,穿起來特別暖和,我現在穿已經嫌小了,但就是舍不得扔掉,給?穿剛好,?就穿著吧!”
  “謝蘇姊姊。”沈晚芽穿上襖子,不只身子暖,就連心頭也跟著一陣陣地暖燙了起來。
  蘇如玉頓了一頓,才沉著嗓子道:
  “芽兒,?信蘇姊姊嗎?”
  “嗯。”沈晚芽點頭,沒有一絲毫的猶豫。
  “那就帶著蘇姊姊給?準備的這袋硬面饃饃,裡頭還有一點銀兩,趁早離開青城吧!”說著,蘇如玉將準備好的包袱塞到這位妹妹的懷裡。
  “蘇姊姊,我不懂……?!”
  “就這兩天了,?自己想清楚,走,還是不走?”
  雖然沒有把話說明了,可是,沈晚芽的心裡卻是雪亮的,她知道了蘇姊姊的難言之處,遲疑了半晌,她點了點頭。
  “好孩子。”蘇如玉摸了摸她的頭,一臉的心疼與不捨,“蘇姊姊是馬家的媳婦兒,也是要看人家臉色的,所以能幫上?的地方不多,以後,要自個兒多保重,知道嗎?”
  沈晚芽不知道該回答些什麼,只能一個勁兒地點頭。
  “趁著天色未黑,快走!”蘇如玉半推著她起身。
  雖然心裡有著不捨與彷徨,但是沈晚芽仍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幾步,還是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頭道:“蘇姊姊也保重。”
  “我會的。”蘇如玉微笑,“對了,那包袱裡還有一小袋玫瑰糖,我把叔叔這回捎來的糖全給?了,記著,心裡覺得難過,還是想家寂寞了,就吃一顆,吃了甜,心情就好了。”
  “嗯。”沈晚芽用力點頭,轉身頭也不回地跑向城門口,就在守衛準備落下千兩之前離開了青城。
  她頭也不回地一路往北走,知道那是回京城的方向,可是,無論她多努力回想,終究還是記不起回京的正確道路,一路上曲曲折折,走了許多冤枉路,帶著的饃餅很快就吃完了,就算是再怎麼省著花用,銀兩也很快就見底了。
  這一日,她在天黑之前找到了已經荒蕪的土地神廟住宿,把已經吃了兩天的白饅頭再撕下一塊,配著一大碗水吃下去,原本白胖暖呼的饅頭早就乾得像塊石頭似的,但她就連一點兒碎屑掉在地上,都要撿起來吃。
  可是隻吃一小塊饅頭,哪裡能飽肚呢?
  所以,她強忍住饑餓的感覺,將身子縮進神案旁的小塊地方,躲避著初冬的寒風,勉強自己一定要入睡。
  沈晚芽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迷迷濛濛地睜開眼睛時,只覺得廟宇門外充滿瞭亮光,卻又不似白日,她起身走了出去,看清了才知道今天是滿月,那一輪玉盤似的月亮將黑夜照得宛若白晝。
  這時,她聽見了流水聲,循著水聲而去,在月光之下看見了一彎小溪,清澈的溪水浮泛著月光,就像是圍繞在黑暗土地上的一條銀色帶子。
  她踩上溪邊濕軟的土地,瀲灩的水光倒映在她的臉上,映亮了她的眸子,照出了她瞳眸深處宛若死寂般的沉靜。
  這一瞬,天地之間,就只有她一個人了。
  而這個想法閃過她的心頭,喚起了她深藏在內心的孤獨。
  這時沈晚芽開始不停地搖著小腦袋瓜兒,想要把這個念頭給甩掉。
  但是無論她多用力想對自己否認,那上了心的寂寞與孤獨,揪痛著她的心臟,讓她感到窒息就要喘不過氣。
  她一雙死寂的眸子開始泛上了薄紅的淚光。
  她好孤單,好想回家!
  一顆豆大的淚水再也禁承不住滾落她的臉頰,接著是第二顆,然後,收不住的淚串就像是泛濫般淹濕了她的臉蛋,再也忍耐不住的悲號聲奪喉而出,她對著在月光下發著亮光的溪流大喊:
  “爹!娘!你們在哪裡?為什麼還不來接芽兒?你們不要芽兒了嗎?你們為什麼不來?芽兒想你們啊!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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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八年後
  大風卷肆,雪花紛飛,如雲如霧,在一片皓白之中,枯木的枝條就像是筆墨劃過的痕跡般,一筆筆、一劃劃,成了這雪霧中最深刻的線條,讓行走在那濃黑墨痕之間的湖綠色纖影顯得分外鮮妍奪目。
  卷帶著細雪的風吹撲著女子的臉蛋,讓她如玉般的肌膚帶上一抹如敷胭脂般的淡紅色,而那抹嫣色讓她微瞇的杏眼顯得更加迷濛,不經意地流露出不自知的嬌態。
  年將十九歲的沈晚芽容貌稱不上美麗,五官僅僅只是恰到好處的勻致,教人看起來順眼舒服,最勝出的是一身雪肌,似溫潤的白玉,但更透明了幾分,彷彿連肌膚底下的血液在流動都可以瞧得清楚一般。
  雖然人家常說這身剔透的肌膚正是美人的最佳寫照,但是,沈晚芽自個兒卻不喜歡,總以為這模樣顯得她過分柔弱了。
  她此刻所行走之處,是“宸虎園”的後院山林,林子中央栽種了幾棵百年以上的老樹,據說是問家的風水靈氣聚集之地,人們都說問家幾代之前的老爺子就是看上了那塊土地能積財,所以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將整片山林都給買到手,建了這座教世人夢寐以求的“宸虎園”,讓後代子孫能夠安居。
  出了林子,眼前驀然一片開闊,沈晚芽朝著人聲而去,看見一名老人正專注地在指揮幾名年輕的壯漢鏟雪,當他們合力將雪給鏟開之後,見到的不是土地,而是一大片玉磚似的冰。
  “胡伯。”沈晚芽出聲喚老人。
  胡長安聞聲回頭,看見了她的到來,笑咧開嘴,黝黑的老臉襯上紅通的糟鼻,令人感到分外親切,“小總管,?來了!”
  “嗯。”沈晚芽點點頭,走到他身邊,注視著眾人賣力地鏟除積雪,“今年的冰結得如何了?”
  “看起來已經差不多,再過兩天就可以安排取冰,因為小總管吩咐讓人一定要將水裡的雜質去淨,所以今年的冰凍得特別剔透乾淨,就像水晶似的,更別說池子裡蓄的是山上引來的活泉,這冰吃起來一定甘甜無比。”
  說起這個,也是他們這位小總管的功勞,在她的籌劃之下,讓人在“宸虎園”的後山谷裡鑿了幾個大池子,充蓄泉水,在夏日時可以當做飲水取用,到了冬日就可以蓄水成冰,在大寒時冰結得最硬的時候割塊取出,放進凌室裡,到了天熱時,就能取冰消暑。
  聞言,沈晚芽微笑點頭,“辛苦胡伯了,這兩天我會多派些人手給你,如果有不足的地方,您只管跟我開口,千萬別客氣。”
  “老胡知道,取冰是一年一回的大事,我絕對不跟小總管客氣。”說完,胡長安頓一頓,又道:“對了,東總管的病還是沒有起色嗎?”
  “不能說沒有起色,不過是老毛病,這病根一旦扎下了,想要根除沒那麼簡單,只是大夫說過了,只要我義父能夠安心靜養,不要操勞掛心,就不會有大礙,請胡伯不要擔憂。”
  “好,老胡不掛心,替我轉告東總管,就說有?這位小總管在,他大可以放心靜養,半點心也不必操煩,因為?這位後輩是青出於藍,辦事就是牢靠,絕不教人擔心。”
  沈晚芽微微一笑,對於胡長安的讚美不接腔,只是答覆道:“胡伯的關切,我會代為轉告義父,我相信,他老人家得到了像胡伯這樣老朋友的問候,想必會康復得更快一些。”
  聞言,胡長安樂呵呵的,只見她話說完,轉眸出神似地看著在眾人努力鏟除之下,積雪之下漸漸露出的冰層,為的就是不讓雪積在冰上,影響最後取冰的質量,雖然鏟雪對幾個壯漢而言並不是苦差事,但隔三差五就要執行一次,要一直持續到取冰那天為止,說起來是件麻煩的活兒。
  雖然她相信胡伯的監督,但是身負總管之職,她還是必須過來巡視一下進度,只是她不禁想到去年的此時,取冰這事情還是由她義父在操辦張羅,沒想到今年換成了她。
  從青城逃出來的那一日算起,轉眼間,八年多過去了,而她來到問家,也有七年的時間。
  想起了那近年余在外流浪的歲月,沈晚芽澄亮的眼眸一瞬間變得黯然。
  所幸,有她的義父東福的見憐,將她收為義女,在昨年舊病復發,日漸沉痾之際,強力向問守陽舉薦她,讓她暫代總管之職。
  如果不是她有幸遇上了這位老人家,只怕她仍舊還在飄泊,也不會有眼下的安逸日子。
  “小總管!”忽然一聲叫喚打斷了她的沉思,她回頭,看見了隨侍在問守陽身邊的小廝歸安穿越林子,往這方向跑過來。
  “是爺回府了嗎?”她柔聲問道。
  一路跑得飛快的歸安停下腳步,雙手搭在膝上,連喘了幾口大氣之後,才點頭道:“對,爺回府了,他要?去見他。”
  “我知道了。”沈晚芽頷首,一瞬間表情變得認真,心知他們爺的話由歸安的嘴裡代傳出來,不知輕描淡寫了多少,“胡伯,那我先走一步了。”
  說完,她越過歸安的身邊,率先離開,一刻也不敢耽擱,就怕不小心遲個眨眼的功夫,就要面對主子陰沉不悅的臉色,以及毫不留情的嘲諷了。
  剛才,她話說得太早也太滿了。
  能遇上她的義父,絕對是一件幸事,但是,只要有她的爺存在世上的一天,她的日子就休想過得安逸。
  那個男人討厭她,她心裡深深明白這一點,又或者該說,這“宸虎園”裡的每一個人都明白這一點。
  她已經不想去計算自己從小到大,吃過這男人給的多少苦頭了!
  可是,礙於她義父的面子、他二叔公的力挺,以及問家眾奴僕們的支持,他才迫不得已讓她坐上代理總管之位。
  她告訴自己只要行得直、坐得正,就不怕他,雖然這男人可以不問理由給她苦頭吃,但就算不是現在,她相信在不久的未來,她會好到讓他無可挑剔,對她再也沒有半點刁難!
  “走那麼急,是被鬼追了嗎?”
  沈晚芽冒著風雪才剛踏進書房,就聽見裡頭傳來一道含著嘲弄意味的男性嗓音,那音色、語氣她可是再熟悉不過了!
  她頓了一頓,抿起淺笑,沒露出絲毫介懷的表情,昂起首注視著坐在花梨木書案之後的主子。
  “因為爺召喚奴婢過來,想說可能是要緊的事情,所以不由得走快了些,聽到爺說這話,我想自己應該沒有來遲才對。”
  “?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自我感覺良好了?”問守陽沒跟她客氣,冷淡地說完之後,目光盯在手裡的賬本上,又翻過了一頁,“我只是以為憑咱們問家小總管的本事,應該可以用更快的速度抵達,還要臉不紅氣不喘才對。”
  這擺明又是刁難!但是沈晚芽已經習以為常,脣畔的笑痕絲毫不減,“是,承爺看重,奴婢以後會再改進,務必令爺滿意。”
  這一年來,她被人稱為問家無所不能的小總管,因為這些年來,有她義父的提供協助,為她延請師傅,再經過多年的學習苦練,她嫻熟琴棋書畫,不只懂計數會看帳,還會說蒙、藏、回紇以及數種色目人的語言。
  所以,人們猜測著她說不定沒有做不到的事情,再加上她在流浪的那段日子裡,也因緣際會學了些旁門左道,所以人們又稱她是問家“能夠飛天遁地的萬能小總管”,對於這稱喚,她覺得好笑,但世人多愚昧,還真有不少人信她真能飛天遁地,能做常人不可行之事。
  但她想,在這天底下,最不將她當成人看待的,大概是坐在她面前的爺吧!而她之所以能夠樣樣皆通,也全拜他的苛刻之賜,若非當年在祠堂的寒天夜跪,絕對沒有今日的她!
  “嗯。”問守陽悶吭了聲,雙手一合,蓋上了手裡的賬本,這才抬起臉,揚眸正視她的存在。
  那是一張無論在任何人眼裡看來都極為突出好看的臉龐,因為擁有鮮卑血統,所以問守陽的五官較尋常人深邃分明,鼻梁挺直,嘴角微抿的脣瓣看起來雖然嚴厲了些,但不失飽滿,尤其是那雙宛如琥珀般的眼色,直瞅著人時,那清冽的光芒教人不寒而顫。
  因為長年在外帶領商隊大江南北闖走,讓他的皮膚被很均勻地曬上一層淺褐色,俊挺的臉龐看起來多了幾分男人的陽剛之氣。
  雖然沈晚芽沒有親眼見過,不過,她曾經聽二叔公問延齡說過,因為流著鮮卑人的血脈,所以,他們問家男人的皮膚顏色都偏白,年少時個個都像是脂玉般溫潤的孩子,就連問守陽也不例外,可是這些年鮮少見他皮膚回覆白淨,想必是刻意維持了黝黑的膚色。
  “出門前我要?辦的事情,辦得如何了?”他將手裡的賬本擱回案上,隨手又取過另外一本,但只是擱在修長的大腿上,不急著翻看。
  “回爺的話,都辦妥了。”沈晚芽解開湖綠色的外氅,勾掛在手腕上,沾在氅子上的雪花,因為遇見了屋裡火盆的熱度,都已經消融成水珠,“送給各家相與的年節禮品奴婢都已經打點妥當,清冊我呈放在爺的書案上,就是爺的右手邊那本紅紙皮的冊子。”
  “給唐家的老太爺,?送了什麼?”
  一直以來,唐家與問家的生意關係十分密切,唐家的老太爺唐桂清高壽八十九,雖然唐家的商號已經退位交給子孫經營,不過,老人家在商場上的人面廣,在諸多方面都給問家關照不少,也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長輩,所以在交往的情分上較為綿厚些,問守陽尤其看重這位長輩。
  這一點沈晚芽當然也是心知肚明,所以不敢掉以輕心。
  “唐老太爺近年迷上了玩雙陸棋,所以我投其所好,特地請名師打造,送給老人家一副以白玉為案,紫金為棋子的雙陸棋組,聽唐家的家人說,老太爺收到這份禮物,開心得好幾天合不上嘴。”
  “嗯。”問守陽也知道老人家近來迷上玩雙陸棋,幾乎到了逢人就邀上一戰的地步,就連他也陪玩過幾回。
  問守陽伸手取過紅冊子,不經心地翻看。
  沈晚芽趁著主子在翻冊子的時候,又接著開口說道:
  “還有,今年入冬以來我們已經施過四次的熱粥,發過兩次的棉被,那天奴婢去‘澄心堂’探望叔爺的時候,他提到今年的冬天特別冷,粥和棉被他想要各再多布施一次,如果爺也同意的話,那奴婢即日就去準備,訂了日子才好貼出公告讓貧苦的百姓們知道可以來‘宸虎園’領取賑物。”
  不同於問二叔爺的樂善好施,問守陽在錢財的用度上一向極為謹慎,幾乎到了世人覺得他小器的地步,這也就是沈晚芽要問過他的原因,畢竟每次布施都需要花上一筆不小的銀兩。
  人們都知道“雲揚號”問家以經商聞名,祖先在經營長途販運賺了萬貫財富之後,知道這門生意雖然可以賺大錢,一趟下來的生意至少可以賺上幾萬甚至於十餘萬兩,但絕非長治久安之計,所以,儘管有七支可以賺進萬金的商隊,問家人還是用賺來的錢另外投資了幾項生意,其中,以做紙和開礦最為世人所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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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3 00:02: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只是,“雲揚號”的新當家問守陽,自從繼承家業以來,在做生意這方面,被形容是跟誰都不熟,在他的眼裡就只認識錢,也因此這些年來才會將商號給經營得有聲有色。
  他做生意雖然成功,但在做人之道上卻不可取。
  當然,更別提他一上位就急著除掉一些跟隨問家多年的元老,就連自己的親叔公問延齡,都被他以極不留情的手段給逼得交出權柄,所以這些年來,他們二人的關係一直就如同水火,除非是逢年過節,或是祭祖家典之日,否則,問延齡不想見這位侄孫一面。
  “既然我叔爺說話了,那就照他的意思去辦。”他低沉的嗓調不冷不熱,合上紅皮冊子,將它輕扔回桌案上。
  “是。”她恭順頷首。
  “東叔還好嗎?”
  沈晚芽沒料到他會突然問起這件事,愣了愣,隨即微笑回道:“大夫說義父的病況沒有再惡化的趨勢,料想只要再多休養些時日,應該就可以痊愈。”
  “那就好。”他點了點頭,“替我轉告東叔,要他只管安心休養,等完全康復再回來不遲。”
  “是,奴婢一定將爺的話代為轉告義父。”
  沈晚芽柔軟的嗓音平順,一如以往的不疾不徐,她清澄的眸光直視著主子深峻的臉龐,見到他又將全副的注意力挪回到賬本上,這時,歸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啟稟爺,葉大掌櫃與陳副掌櫃已經到了。”
  “讓他們進來吧!”問守陽說完,給了她一個“退下”的眼色。
  沈晚芽頷首領命,轉身往書房門口走去,正好與葉蓮舟及陳敬理兩位掌櫃錯身而過,雙方彼此點頭示意。
  雖然一直以來,兩位掌櫃負責對外,而她身為總管,負責對內,不過,在很多事情上頭,他們二位長輩很倚重她的能力與意見,而她也常常不吝於幫忙,所以在私底下,他們雙方的感情算得上是熟稔深厚。
  她走出了門外,重新披上了外氅,接過歸安趕忙遞上來的油傘,撐傘走進了風雪之中。
  不同於她趕來時的大風大雪,此時風勢小了些,雪花靜靜地飄落,吸去了周遭多餘的聲音,令她感到分外寂靜,這過分的安靜,不由得令她想起了從青城逃出來後,遇上的第一場冬雪。
  就是在那冰冷的雪天裡,才剛趕到了京城的她,親眼目睹了自己親爹與親娘的送葬隊伍,蒼白的雪花,蒼白的喪幡,以及漫天飛舞的紙錢,一色的白,狠狠地刺痛了她的雙眼。
  身為他們二位的女兒,她該跟著去送他們人生最後一程,她想衝上去追問父母是怎麼死的,可是她沒有,大娘在人群之中見到了她,一瞬間,原本還帶著一絲淚意的雙眼透出了陰冷,看見那雙眼,她知道倘若讓人給逮回沈家,只怕是永無翻身之日了。
  所以,她轉身沒命似的逃了,宛如一隻再落魄不過的野貓,逃進最破落的胡同裡,將自己藏在髒臭的垃圾堆中,才逃過了追捕。
  在終於確定要捉她的人遠離之後,她再也忍不住悲傷與害怕,以及一身再也無能為繼的疲憊,蜷抱成一團,大哭了出來。
  沈晚芽記得,那天,是她生平最後一次掉眼淚。
  從那天之後,她再也沒哭過。
  因為,在她的心裡明白了一件事實,就是再多的淚水,也不能替她成就任何事,只是顯得自己沒用與懦弱而已。
  她想,若仍舊是那天愛哭的女孩,就不會有今天的沈晚芽,不會有問家萬能的小總管,所以,她的決定是對的,即便,在走到今天這一步之前,她做的事情並非都是對得起良心的好事,但她不在乎。
  如今在她的人生道路上,不想去追究過程,結果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結果是好的,那做一點犧牲又何妨呢?
  而今日她眼前的一切美好與平順,更教她萬分確信,她的決定沒有錯!
  說也奇怪,真正的寒冬裡,她不怎麼畏冷,反倒是入了春,才會犯起畏寒的老毛病,連她自個兒都不明白原因。
  沈晚芽昂起嬌顏,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感覺精神也跟著清爽了起來,是的,她沒錯,倘若有人因為她而被傷害了,那也只能說是他們倒霉,要擋住她的去路,說到底,是他們自個兒的不對了!
  想著,一抹花開般的微笑在她的脣畔綻放,令她白裡透紅的臉蛋顯得分外嬌艷,宛如在冰雪之中猶然獨立自傲的水仙,兀自散髮著怡然的芬芳……
  大寒之日。
  每年的這一日,是天氣最冷,冰凌也凍得最硬的日子,所以在這一日鑿湖取冰,所取出來的冰塊質量最好,最不易融化,只要凌陰的功夫做得好,之後一整年的夏天都能有冰可吃。
  而要藏冰之時,必須要祭祀司寒,也就是水神,據傳水神喜用黑色之物,所以要用黑色的牲畜與黑黍拜祭之後,才能開始鑿冰。
  而這個儀式,要由當家之人主祭。
  因為懸乎對神靈的崇敬,沈晚芽在準備儀式上不敢有半點馬虎,也已經請問守陽親手在凌室裡掛上桃木弓與棘枝做的箭,而這當然也是習俗之一,為的就是要逢凶化吉與辟除邪氣。
  此刻,問守陽站在主祭之位上,高舉起沈晚芽遞來的線香,率領一干將要動工取冰的奴僕們祝念禱告,謝天地仁厚,司寒恩予。
  儀式完畢之後,胡長安才領著眾人敲開冰層,細心地割成三尺見方,一塊塊堆棧,有條不紊地送進凌室裡,一層層覆之以稻草和樹葉,此舉可以在天候轉熱之時,減低融冰的速度。
  但到了夏天之時,冰還是會化掉一半以上,所以要取的冰至少是需要用量的一倍以上,由於是吃重的活兒,所以在這大冷天裡,一個個壯漢都還是忙得汗流浹背,吐出的氣息在瞬間化成陣陣白煙。
  問守陽與沈晚芽站在一旁觀看,主僕二人不約而同地靜默不語,注視著眼前一色雪白的光景,耳邊聽著冰塊撞擊的聲響,以及男人們的吆喝聲,二人平靜的表情與眸色,意外的相仿。
  這時,胡長安招來一名手下,交給他一個皮囊袋,只見那名壯漢點點頭,朝著他們跑過來,把手裡的囊袋交給沈晚芽。
  沈晚芽接過手,掂了一掂,笑著點頭,示意壯漢回去繼續工作,自己則是打開囊袋,取出了一塊水晶似的塊物。
  “爺,要嘗一嘗今年結的冰嗎?”她伸手,將冰塊遞到主子面前。
  問守陽側眸瞅了她的笑顏一眼,取過她遞來的冰,掂在掌心裡,看著那通透的質地,像是連掌心紋路都可以瞧得一清二楚。
  “看來這山泉水引得十分值得。”
  他淡聲說完,將冰塊含進了嘴裡,大寒天咬著冰塊,聲音十分脆響,一時之間不覺得寒冷,別有一番難以言喻的風味。
  沈晚芽點點頭,也取了一塊冰含進嘴裡,初入口的一瞬間,一股子凍意從嘴裡散了開來,她想忍住,但最後還是皺起了眼眉,橫瞧了身邊的主子一眼,不知道他怎麼能夠面色不改?!
  問守陽瞧見她的反應,不由得輕笑了聲,似乎是在嘲弄她的不自量力。
  為了不讓他瞧扁,沈晚芽深吸了口氣,舒開了眼眉,也學著他一樣嚼起了冰塊,這冰乍一化開,在嘴裡泛開了清甜,不需要加入任何佐料,已經是十分出色的美味。
  “胡伯。”將冰吞下去之後,她朝著胡長安所站的方向大喊道:“辛苦你們了,這冰很好吃!”
  “誒,知道了!”胡長安不好意思地訕笑幾聲,回頭繼續指揮手下加緊速度,要在天色變暗之前,完成今天的進度。
  問守陽看著她與大夥兒的互動十分熱絡,每個人對待她的方式,就像她是他們的至親家人,從她進入“宸虎園”這些年來,無論與誰都交往得極好,時至今日,尚未聽說園子裡的哪個人討厭她。
  也因為每個人都喜歡她,所以,當他在欺負她時,就顯得格外的惡劣和不討喜,不過,這一點絲毫沒動搖過他對待她的態度。
  在她當大丫鬟時,他就已經見識過她待人處事的功力,而她在當代理總管的這一年,他也親眼見識到了她對外表現出來的八面玲瓏,但與其說她懂得攏絡巴結,倒不如說是她的無所不能教人傾倒。
  至少,他就知道有幾個生意上來往的相與很欣賞她的棋藝,時常會藉故到問家來走動,就為了邀她下一盤棋,無論是圍棋或是雙陸棋,甚至於是象棋,她都稱得上是個中高手。
  也因此,唐家的老太爺也不惜拉下老臉,幾次與他談論交情,就為了要他將沈晚芽讓給唐家,還提出了相當豐厚的贖身金。
  不過,他從來沒想過要將她讓給任何人,她的存在對他而言,有很大的用處,再加上她雖然是問家簽過長契的奴僕,但也是東福的義女,於情於理上,他不能把她當做是一般的婢佣轉賣給他人。
  所以,他派人正式回絕唐老太爺,自那之後,老太爺也很識趣的沒再提過贖身的事,只不過會時常藉口有事情要交代,把她給找去唐家,拗著下幾盤棋,才肯放她回來。
  沈晚芽回眸,不料正好對上主子瞅視著她的目光。
  她心裡微微一跳,依舊沉靜以對,等待主子開口吩咐,但她真寧願他就一直閉著嘴巴別說話,因為他一說話,往往就是她的大麻煩。
  問守陽看穿她的心思,斂了斂眸光,一語不發,轉身離開。
  這時,天空又開始飄下了雪花,沈晚芽招來一名壯漢,要他轉告胡長安,要是雪下大了,今天的活兒就先告一段落,等明日天好了再說。
  交代完畢之後,她加快速度追上問守陽大邁的腳步。
  他們兩人一前一後踩在白色的雪地上,鞋履踩得積雪沙沙地響著,但他們之間就像是飄下的雪花般,是無比寂靜的。
  “對於城東的石秀,?有什麼想法?”
  問守陽開口打破了沉默,寒風挾帶飛雪吹來,撩動他深灰色的裘氅,讓他深刻分明的臉龐望之如神祇般傲然。
  沒料到主子會忽然問起石秀這個人,沈晚芽心下微愣,略作思考之後,隨即抬眸微笑道:
  “奴婢不太明白爺想知道些什麼,畢竟咱們與石家並沒有頻繁的生意往來,幾年來,也不過就與他們做過一件絲綢生意,交易的數目也不算大,後來兩家沒再往來過,爺突然提起他來,奴婢一時聽了覺得耳生。”
  聞言,問守陽挑了挑眉梢,瞅了她一眼,似乎不太滿意她的回答。
  見著他那略帶著輕瞧的眼光,沈晚芽暗暗咬牙,這個該死自大傲慢的男人,就讓她裝作不知道,難道就不可以嗎?
  不過,就算她心裡在咒罵,臉上還是掛著可掬的微笑。
  “奴婢僅知一二,不敢妄言,只是我有聽說過,這個石秀因為相貌奇醜,所以在性格上也是十分古怪,稍不留心就會得罪他,偏他這個人又愛記仇,再加上石家有幾位家人在朝為官,所以這幾年來,著了石秀的道的人不少,可是大夥兒都是敢怒不敢言,就是畏懼他背後的朝廷勢力。”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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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3 00:03:0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嗯。”問守陽的神情這才顯得滿意,琥珀眼眸顯得深沉,“如果,我想從這個性格古怪,既不缺錢,又有勢力的人手裡得一個好處,?可有辦法?”
  “爺?”她低叫了聲,心裡忐忑。
  “我給?一個月的時間,把這件事情辦好。”話聲一頓,他忽然停下腳步,剛好與她追上的身影齊肩,他低斂的琥眸之中揉潤著一層很淺的冷笑,“我信?一定辦得到,萬能的小總管,我就等?的好消息了!”
  說完,他邁大了步伐離去,將她一個人扔留在原地。
  “我信?一定辦得到,萬能的小總管,我就等?的好消息了!”在他的身後,沈晚芽學他的表情和語氣說話,最後狠狠地瞇細眸,瞪著他遠去的高大背影,心裡對他是一千個、一萬個恨之入骨。
  最後,她閉上雙眼,深吸了口氣,逼自己要冷靜下來,但還是忍不住一時的衝動,抬腳大力地往雪地裡一踢,把積雪踢得翻揚起來。
  她睜開眼,看著主子幾乎已經遠去不見的身影,瑰嫩的脣瓣泛起了微笑,看起來十分的明媚可人。
  可是她此刻心裡的想法半點也不明媚,她正想著,哪天這男人真落到手裡任她宰割,她一定會給他好生款待,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但是,她隨即認知這不過是心裡的妄想,眼下當務之急,就是快點想個辦法,好從那個石秀手裡討到主子想要的好處。
  唉!人們都說她萬能,卻不知道她為了要做到“萬能”這兩個字,吃了多少苦頭啊!
  “都已經過了好些年了,怎麼突然想從石家手裡買回那塊地?”
  說話的人是問守雲,他與問守陽同樣都是問家“守”字輩的子孫,只比問守陽小了幾個月出生。
  一直以來,他們堂兄弟二人的交情甚篤,只不過,問守陽的父親是長子,而他又是長孫,甫出生就是理所當然的繼承人選,雖然他們彼此之間對這一點都不是太計較,但卻阻止不了一些親戚們拿這件事情造謠生非,尤其是問守雲的娘親對於自己的兒子不能繼承“雲揚號”頗有微詞,這些年來,沒給當家的問守陽一天好臉色瞧過。
  他們此刻正坐在高處的“望遠亭”上,可以俯瞰整片“宸虎園”的雪景,石桌上擺著簡單的下酒菜,歸安隨侍在一旁替兩位主子看著火爐溫酒。
  說起來,問家的鮮卑血統在他們堂兄弟的身上清楚可見,他們的臉龐約莫有七八分的相似,只不過,問守雲的膚色較他堂兄白皙一些,眼珠子的顏色也比較偏近深茶色,而不是琥珀色。
  問守雲知道自己的五官不如堂兄俊朗分明,再加上覺得白淨的臉皮顯得文雅,也比較受姑娘喜歡,所以就刻意讓自己維持白面書生的模樣。
  “再過幾個月,就是叔爺八十壽誕,他以前就很喜歡那塊地,說那片山林到處都是他可以拿來做紙的寶,他這個人生平沒什麼興趣,不過就是喜歡做紙,當初我把那塊地賣給石家時,讓他很不諒解,人生七十古來稀,更何況是八十高壽呢?光憑這一點,就值得我花 心思把那塊地買回來。”
  其實,論輩分,他們該喊聲二叔公,可是,他老人家聽到“公”這個字,就覺得自己被當成已經做古的人,也不喜歡被喊太叔爺,直接就要他們喊叔爺,幾年下來,大夥兒喊慣了,也就習以為常了。
  “是咱們晚芽妹妹替你花 心思吧!”問守雲對他的話嗤之以鼻,“我聽說了,石秀不想賣那塊地,處處給你刁難,所以你把這件事情交代給她,還要她一個月內替你辦好,守陽,我的爺啊!你對她會不會太過苛刻了些?”
  “我相信她辦得到。”問守陽將喝空的酒杯擱回案上,一旁的歸安立刻上前將酒給滿上。
  “那要是她辦不到呢?”
  問守陽聞言,只是勾脣微笑,捻起酒杯,品嘗著溫熱的酒液,在他那雙含笑的琥眸深處,泛動著深沉不可捉摸的光芒。
  看見堂兄那副勢在必得的表情,問守雲一臉無奈,“嘖嘖”了兩聲道:“難怪叔爺和鳳姨對你都頗有微詞,覺得你這個人簡直就是沒血沒淚,心肝被狗咬到連渣都沒剩,守陽,對人家姑娘好一點,別盡給晚芽妹妹出難題,要不,再過個一年半載,等她離開咱們問家,我看你這位大老爺上哪兒去找個像她一樣厲害的總管給你辦事!”
  “她要離開問家?”問守陽端著酒杯的手在半空中一頓,抬起眼眸,直視著堂弟的臉。
  “你這叫貴人多忘事嗎?當初東叔給她簽賣身契,就只簽到她二十歲為止,她今年都已經十九了,這件事情不少外頭的人都知道,你沒發現最近沒人再來跟你提要替她贖身的事情嗎?他們這些爺兒們現下都在等,等她文契約滿那天,重金聘她到家裡去。我還聽說有不少人來向她提親事,不過都被晚芽妹妹以東叔病重,不宜談論婚嫁為由給拒絕了。”
  “原來,我們問家的小總管當真搶手呢!”問守陽頓了半晌,才聳了聳肩,輕笑了聲。
  “守陽。”問守雲的臉色忽然變得正經無比。
  “怎麼了?”他挑起眉梢。
  “如果,你對晚芽妹妹真的沒那心思,就把她讓給我吧!把她給我,總比被外人搶去好吧!”
  “什麼讓不讓,搶不搶的?!”問守陽脣畔輕泛的笑容倏然變得冷淡,“她是個活生生的人,能自個兒開口說話,如果你想要她,就親自去問她的意思,別想從我這裡下手!”
  “我問過了。”問守雲嘆了口氣,表情瞬間黯淡下來,“她答我的理由還是東叔病重,在東叔病好之前,她沒想過要離開‘宸虎園’去任何地方,當然,也包括了我家,所以,我就想,反正這園子那麼大,我幹脆舉家搬進來,總該讓她無話可說了吧!如何?守陽,給我和我娘騰出一處院落應該不難吧!”
  “如果叔母沒意見的話,我當然也不會有意見。”
  問守陽斂下眸光,看著杯中已經不再溫熱的濁酒,似是無心,又似有意地避開堂弟渴切的視線。
  只不過他一語就說中了問守雲的痛處,其實,他們二房一家子當初也是住在“宸虎園”的,就是因為在問守陽繼承當家之位後,他娘賭著一口不想居人籬下,看人臉色的氣,硬拗著他搬進京城裡住,現在又怎麼肯聽他的勸說,搬回這園子裡來居住呢?!
  “不行是吧!”問守陽一口飲盡了杯中濁酒,任由那烈酒灼喉而過,瞬間是一股子暢快,再抬眸,琥眸中盈簇著笑意。
  “所以,現在是叔母在令你為難,與我無關啊!來,喝酒,美景當前,咱們不談這些。”
  雖然還是不甘心有話想說,但是問守雲卻也只能苦笑,見堂兄舉手相邀,示意歸安過來替他滿上酒杯,他也只能舉杯回敬。
  不過,他不覺得灰心,也不擔心堂兄會與他搶沈晚芽。
  因為,誰都知道這些年,在問守陽的心裡,其實是有心上人的!
  那是一段錯過的緣分,卻也因此在他的心裡留下格外深刻的傷痕,所以,這些年來,他不曾再對任何女子動過心。
  況且,問守陽愛刁難沈晚芽是出了名的,他相信這天底下沒有哪個男人會這樣欺負自己喜歡的女子!一思及此,問守雲安心了不少,一口飲盡杯中酒,吆喝著歸安再給他滿上,打算今天與他的堂兄來個不醉不歸!
  而問守陽自始至終都掛著一抹恬淡的微笑,即便是酒過了三巡,峻朗的臉龐都仍舊是面色不改。
  此刻,亭子外,雪花靜悄無聲,將萬物染成一色的白……
  “小總管!小總管!最喜歡小總管!”
  這時的正院會偏廳裡,八哥鳥響亮的喊聲回響不絕,逗得沈晚芽忍不住笑開懷,但還是忍不住扁了扁嫩脣,說道:“你這隻小八,哪裡懂得什麼叫做最喜歡?油嘴滑舌的,究竟是跟誰學的?”
  她一邊說著,一邊從袖裡拿出天藍色的小錦囊,倒出了幾顆飼料擱進籠子裡,這是秦家兄弟特調的飼料,不到一會兒功夫,八哥鳥就把飼料給吃光,還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抬起頭又繼續叫道:“喜歡!喜歡!最喜歡!”
  沈晚芽給它做了個鬼臉,忍不住又多給它兩顆飼料,然後才轉頭望向窗外,見雪勢一時片刻沒有止住的趨勢,雖然無法從天色判斷,但是她略估了時間,現在應該已經是申時中了!
  這是從她義父擔任總管之職時,就開始的不成文規矩,每天卯時以及申時之初,都要過來向主子請安,通常,這兩個時間是主子用早膳以及吃晚茶的時間,他們會在這時候伺候主子,聽從主子交代下來的吩咐,或者是回覆交辦事情的進度與結果。
  不過,今天聽說堂少爺問守雲過來拜訪,所以特別在“望遠亭”裡設了酒席執行,剛才她要過來之前,聽說堂少爺已經喝醉被人安置在客房裡稍作歇息,所以她吩咐了讓人準備醒酒的湯藥送過去,也交代要分撥一碗端過來,預備要給問守陽解酒,此刻擱在桌案上的暖盅裡,等他回來。
  “最喜歡!最喜歡!”
  八哥鳥的叫聲喚回了她的注意力,她回頭笑瞪了它一眼,“人家說寵物跟主子是一個樣子,可是你這隻小八就跟他完全不一樣,要是他有你一半的和藹可親,也就不會這樣令人討厭了!”
  她還記得問守陽在後園子裡撿到小八的那天,是個下著大風大雨,雷電交加的日子,那時的小八還是隻灰絨絨的雛鳥,身體極度虛弱,差點就要死掉,但經過細心照養之後,現在已經是隻精力過度旺盛的鳥兒。
  不過,問家上上下下照料過它的人不少,它就只喜歡她與問守陽,聽說,那是因為它在換毛時,那醜醜的樣子,就只有他們兩個沒有取笑過它,而八哥鳥是最會記恨的,那些曾經取笑過它,害它自尊心受傷的人,它可是全部都給他們記住了。
  “芽兒!我的小總管噯!”
  這時,門外傳來了鳳九娘親熱的叫喚聲,讓沈晚芽忍不住好笑又好笑,明明就跟鳳姨說過別喊她小總管了,這位長輩卻老還是愛尋她玩笑!
  “鳳姨。”她走出門,看見了鳳九娘端著盤東西過來。
  “芽兒丫頭!來來來,鳳姨我才剛做好了愛窩窩,才剛揉好的,米糰都還熱呼著呢!來,吃一個。”鳳九娘話才說完,逮了個空就塞了顆白軟的愛窩窩進她嘴裡。“好吃不?”
  沈晚芽被鳳九娘像是在逗著三歲孩子似的態度弄得哭笑不得,一邊吃嚼著,一邊點頭。
  “覺得好吃就多吃點,這道甜食剛做好的時候最好吃。我特地留到現在才做,讓你先吃,等你吃完了再給主子那裡送過來。”鳳九娘是當初老夫人的陪嫁丫環,一直以來,她在問家就很有說話地位,就連問守陽都要賣她三分面子,而與問二叔爺一直就是對水火不容的冤家,她將沈晚芽視若己出,疼得仿佛她就像是自己的小心肝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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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3 00:03:1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鳳姨。”沈晚芽將嘴裡的食物吞進去之後,微微板起了臉色,“我知道你疼愛我,可是,自古以來,哪有奴才先吃,主子後食的道理?”
  “沒有嗎?”鳳九娘做出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隨即就聳了聳肩,完全沒當做一回事,“那就當做這道愛窩窩是鳳姨特地給你做的,你吃剩了就給其他的奴才分去,不給他吃了。”
  “鳳姨!”怎麼越說越過分了起來?沈晚芽從小就拿這位像是她新娘的長輩最沒轍了。
  “唉呀!芽兒,你就不要太計較了,這段時間那個臭小子天天在家,瞧你每天都被那臭小子折騰得那麼慘,鳳姨我只好做點你愛吃的東西給你補補身子,乖,多吃一點,我記得你最愛吃的甜食就是愛窩窩,你都不曉得,光是這包在裡頭的豆餡兒,就讓我忙了整個早上呢!”說著,她又拿了一顆白軟熱呼的米糰,往沈晚芽的嘴邊送。
  “鳳姨。”問守陽的喊聲冷不防地從她們二人身後響起。
  “爺?”沈晚芽不知道他何時到來,忙不迭地轉過身,扯著袖子擦掉嘴角的白色糖粉。
  “嗯。”鳳九娘故意往前站一步,擋在沈晚芽面前,點點頭,微昂起下頷,在他的面前端出長輩的架勢,“我剛才做了點愛窩窩,想到這是你小時候愛吃的甜點,所以給你端一點過來。”
  “鳳姨,你記錯了,我小時候愛吃的甜點是糖火燒。”他脣畔泛著笑,淺淺的,就像是一抹不經意躍上的勾痕。
  “唉呀!原來我記錯了,那真是抱歉!”鳳九娘嘴裡說著抱歉,其實完全看不出一點歉疚之意,“那這盤愛窩窩……?”
  “沒關係,是鳳姨的一番心意,我就收下了。”問守陽伸手捏住了盤緣,就要將那疊愛窩窩接過來,不過立刻就遇到了抵抗。
  鳳九姨死端住了手裡的盤子不肯鬆開,臉皮笑著,卻是說得咬牙切齒,“既然是你不喜歡吃的東西,就不要勉強了,鳳姨改天再做你愛吃的糖火燒給你吃,乖,放手。”
  “鳳姨。”問守陽低沉的嗓音驀不防地輕喚了聲。
  “什麼?”鳳九娘一時措手不及,被他這聲柔喚給喊失了神。
  “放手。”話才說完,他略施巧勁,就把整盤愛窩窩給搶過手,從容轉身進門,臨入門之前,回頭給了鳳九娘一抹很親切的微笑,“無論鳳姨給守陽做了什麼糕點,都是一份心意,做晚輩的只能接受,要不,我死去的娘親九泉之下有知,要責怪我這兒子不敬長輩,所以,就算我再不愛吃這愛窩窩,也會一顆不剩的把它們都吃掉。”
  明明就不愛吃,卻故意把東西端走,最後幾個字,他說得既緩又輕,根本就是存心要惹鳳九娘發脾氣,也存心不留給沈晚芽,只差沒擺明了說就算倒掉去喂狗,也絕對不會讓她知道。
  沈晚芽好不容易把嘴裡的食物吞下去,有點擔心地覦了鳳九娘一眼,果不其然,在她雖過半百,卻是風韻猶存的艷容已經是一臉火大的樣子。
  “就說這小子不可愛!跟他家二叔爺那個老傢伙一個樣子!”鳳九娘看著主子的背影消沒在門內,終於回過神來,不甘心地嚷道。
  明明就是問守陽鬧她,卻要把問延齡也跟著一起拉下水,對於鳳九娘這習慣,沈晚芽早就見怪不怪,拉住了她的手,隨著笑道:“鳳姨,你不是不知道爺的個性,不要跟他鬧,好沒處的。”
  “嗤!我還見過那小子光屁股的樣子,不怕他找我麻煩,只要他叫我鳳姨一天,就表示心裡還有我這個長輩,芽兒,咱們不怕他,今天愛窩窩被他給搶去了不打緊,明天我再做——?”
  “沈大總管,你在外面磨蹭什麼?進來!”問守陽從門內出聲打斷了鳳九娘的話,叫喚沈晚芽進去。
  “是!”聽他喚她“大總管”,她知道他完全沒打算客氣了,連忙回應了他,朝著鳳九娘說道:“晚點再跟鳳姨說,我先進去應付了!”
  “好好,快進去。”鳳九娘點點頭,雖然心裡氣得牙癢,但再不甘願也只能揮著手,要她快點進去,免得又被問守陽找麻煩。
  唉!她在心裡嘆息,真是可憐了晚芽這丫頭,明明是個那麼討人喜歡的姑娘,怎麼就遇到一個沒良心的主子呢?
  當每個人都在惋惜她遇上一個沒良心的主子時,沈晚芽會在心裡安慰自己,是因為自己八輩子沒給佛祖燒好香的關係吧!
  因為沒燒好香才會遇上壞心主子,說起來是自作孽,也怪不得別人!
  當沈晚芽走進屋裡,看見問守陽正站在鳥籠前逗玩著小八,聽見她的腳步聲,他沒有回頭,只是淡聲問道:“那天,我要你辦石秀的事情,辦得如何了?”
  “已經辦好了。”她在他的身後站定腳步,眼眉微斂,“石家已經答應要賣她,說爺的誠意夠,價錢方面好談。”
  “你是怎麼說服他的?”他回眸,饒富興味地瞅著她。
  沈晚芽頓了一頓,才娓娓開口說道:“沒錯,秀爺確實不缺銀兩,在朝廷的實力也算雄厚,要是他不肯答應做這筆交易,咱們也勉強不了他,不過,年近四十的他有一個缺憾,那就是他最寵愛的第三房小妾至今都沒有生下一子半女,所以,我給了他這些年來最想要的東西。”
  “難不成你可以給他子息嗎?”他眸光微眯。
  “奴婢不是神仙,這一點我不能替他做主,不過,我聽說石家這些年來一直想求尊送子觀音,為了能求到那尊觀音,石秀不惜花費萬金,但是,雕觀音的相愚師父說他不得佛緣,不肯為他雕觀音,卻偏偏人家都說那位大師所雕的佛像最有靈驗,所以,這些年來,石秀沒死心,一直在想方設法。”
  問守陽抿脣不語,等她繼續破解其中的奧妙,他不以為只是送石秀一尊相愚大師所雕的觀音,就能博得石秀的歡喜,他這個人猜忌心很重,是個不容易討好的人。
  “不過,我沒送他相愚大師所雕的觀音,因為我知道,石家並非沒有相愚大師所離的觀音,跟石家做生意的相與為了討好他,已經送了幾尊觀音過去了,只是,聽說因為並非為了三夫人所雕刻,所以沒有效力,如果我要為石秀再求一尊觀音,並非難事,但所做的事情就與別人一樣了,而當我知道一個消息之後,我決定還是送石家觀音,雖然不是相愚所刻,但我向石家宣稱那是從南海求來的觀音,靈驗無比,要是不靈,只管來找問家算賬。”
  “但要是靈驗了,功勞自然也要算在問家頭上嗎?”這些話出口時,他的脣畔勾起一抹淺淺的笑痕。
  “是。”她乖順地點頭,“原來石秀收下觀音時,也是半信半疑,但是,在近一個月後,他派人來告訴奴婢,說他石秀不白收人家好處,說我想要什麼只管提出來,我便將爺的要求向他說了。”
  “你是怎麼辦到的?”
  “爺是問石家三夫人懷有身孕的事情嗎?”沈晚芽微仰的眼眸,泛動著如春水般柔斂的光芒,又道:“其實,在距今幾天之前,三夫人偷偷出府找城東的陳大夫替她把脈,因為她自覺有害喜的現象,但又怕是一場空歡喜,而我早就知道她很信任陳大夫的醫術,多年來,都在吃著陳大夫給她的求孕藥方,會定時去問診,只是也恰好,我與陳大夫有一點私交,他答應幫忙我隱瞞三夫人有孕的事實,讓我演一出送南海觀音記,然後再由他登門拜訪確診,告訴石秀他三夫人懷孕的消息,求子多年不得,石秀自然喜出望外,而好消息是在我送南海觀音之後才有的,他當然不疑有他,相信是我送的觀音有靈驗了。”
  “好一個順水推舟的送南海觀音記。”問守陽說完,冷不防地伸出手,曲起指背在為她揩拭沾在脣角的白糖粉,“真的厲害,敢問這天底下有你這位沈總管辦不到的事情嗎?”
  沈晚芽眨眨眼睛,暗抽了口冷息。
  他該不會又要交代她什麼難題了吧?
  此刻,她心跳得飛快,卻不知道是因為害怕他又丟出難題,抑或者是他的長指不經意地滑過她的脣瓣,令她心裡感到一股異樣騷動的緣故。
  老天爺!她的主子究竟有什麼企圖?
  如果沒有企圖的話,為什麼突然間對她溫柔?難不成真的要給她一個天大的麻煩,再逼她一定要解決嗎?
  一瞬間,她的心跳得更快了,抬眸盯著他的臉龐,尤其是他微抿的薄脣,深怕從那張嘴裡說出什麼可怕話語。
  “問守陽臭小子,不可愛!臭小子不可愛!”小八尖銳的叫聲打破了他們之間的沉默,“臭小子不可愛,最喜歡小總管!喜歡最喜歡!”
  “噓!不要亂說話,小心要挨罵了!”她以食指抵住脣瓣,示意鳥兒快點閉嘴,想它那句“臭小子”,應該是鳳姨的嘴裡學來的,她轉眸望著問守陽,留心他的動靜。
  原來以為要見到他不悅的臉色,沒想到他的亙古平靜,淡掃了小八一眼,嘴角還勾起一抹令她覺得詭譎的微笑。
  沈晚芽忍不住想揉揉眼睛,確定自己到底有無看錯,不過確定他不會責罵處罰小八,她也松了口氣。
  想來,應該是他今天與堂少爺多喝了兩杯,心情較平常來得好的緣故。
  不過,難道也是因為心情好的關係,才會不停地撫摸她的臉嗎?
  沈晚芽吞了唾液,不敢掙扎,不敢動彈,任由他的指背在頰邊游移著,或許是因為害怕他另有企圖,她並不覺得被呵護,反倒是全身泛冷。
  “聽說,東叔當初給你簽的賣身契,到你二十歲就約滿了嗎?”他直視著她,銳利的目光直穿她瞳眸深處。
  生平,沈晚芽不怕誰的,但是,她唯獨害怕問守陽那雙淡色的眸光,或許是因為小時候被他處罰的記憶還深深殘留在腦海里,至今無法忘去的關係。
  “是,當初義父考量到我的出路,所以,就簽到二十歲。”她垂斂美眸,不自覺地避開他的盯視。
  “那等你滿二十歲之後,有什麼打算?”
  沈晚芽愣了一愣,沒想到他會提出這個問題,深吸了口氣,才道:“回爺的話,奴婢還沒打算,畢竟義父最近身子不好,舊病纏身,如果可以的話,我就只想在他身邊伺候著。”
  “你的意思是,就算你年滿二十之後,也不會離開‘宸虎園’嗎?”
  “爺要趕我離開嗎?”她抬起頭,望著他的表情透出一絲驚慌。
  問守陽沒有立刻回答她,直勾勾盯視她的眸色無比深邃,似笑,非笑,“不,你要留便留吧!”
  “嗯。”她露出松了口氣的表情,卻又被他緊盯不放的視線給瞅著心慌,而且,他的手是要摸到什麼時候呢?
  雖然,她也常常被鳳姨他們摟摟抱抱,叔爺也常拍她的頰,喊她乖丫頭,義父從小沒少摸過她的頭,但是,唯有問守陽從一開始就不曾對她表現過半點疼惜,唯有壞臉色和尖酸的話沒少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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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3 00:03:2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還記得她剛到“宸虎園”時,他那年二十三歲,就在前一年才接下“雲揚號”的生意,人們說,他在短短一年之內,整個人就變了個樣子,不只對人冷淡苛刻,在對付完問延齡與幾位元老之後,更是變本加厲。
  叔爺常對她說,說她“來不逢時”,要是可以倒轉時光的話,真想讓她瞧瞧他這個侄孫兒以前有多麼善良仁厚、平易近人。
  他們都在猜測,是因為當初范家退婚的事情給了他太大的刺激,而范家的千金范柔藍在嫁到新夫家之後,不到一年就撒手人寰,聽說,在死訊傳到“宸虎園”的那日,問守陽將自己關在房裡,一整天就盯著范柔藍當年訂親時贈他的繡畫,儼然是一具行屍走肉。
  不過,也唯有這一點,才讓他們覺得他還有點人性,除此之外,他的所作所為只會教人痛恨得咬牙切齒。
  沈晚芽心想,她的主子想必是十分深愛著那位范柔藍吧!才會經過如此多年,都還未娶妻,想來是心裡還對她有著深刻的思念。
  “爺。”她小聲地開口,逐漸地加大音量,“如果你沒有事情要交代的話,就讓我出去忙吧!”
  問守陽震了一震,回神收手,轉身走開了兩步,“出去忙吧!順便把那盤愛窩窩端去吃,鳳姨替你做的,你就別太客氣了。”
  沈晚芽微愣了下,還以為他就算把那盤愛窩窩喂狗,也不會拿來賞她,想來真的是今天喝多了,所以才做出不尋常的舉動與決定吧!
  “是。”她點點頭,飛快地抄起那盤愛窩窩拔腿就跑。
  一直跑到門外,她才松了口氣。
  呼!真是可怕!沈晚芽丟了一顆愛窩窩進嘴裡壓驚,雖然米糰的表面有些微乾了,但仍舊十分好吃。
  她一邊吃著愛窩窩,一邊往外走,感覺飛快的心跳一時片刻緩不下來,心想她沈晚芽寧願面對豺狼虎豹,也不願意再面對一次她家爺溫和的臉色,想來她真的是被欺負怕了吧!
  他待她好,她反倒不能習慣了!
  時序轉入春天,天候卻依然寒冷,正應了古人所說的“春寒料峭。”
  在京城二百里之外,有一處采鐵的礦坑,那正是屬於問家所有,已然經營了三代,年產量頗豐,一直以來給“雲揚號”賺進不少銀兩。
  雖然幾年之前,一度因為劇烈的地牛翻身造成礦坑崩塌,但是經過幾年的修繕與補強,已經逐年恢復了崩塌之前的產量。
  “小總管!”
  孟天養是統籌負責“雲揚號”採礦方面的管事,年近五十,大半輩子都待在問家做事,一直都是問守陽所仰賴信任的長輩。
  “孟叔。”沈晚芽聞聲回眸,笑著喚道。
  一身藏青色袍服的孟天養已經是兩鬢泛白,因為長年在外頭風吹雨淋,看起來已經是滿面風霜,臉上的皺紋長且深刻。
  “我剛才在後山聽說東家來了,就忙著趕過來,沒想到你也跟著一起來了!”
  孟天養呵呵地笑著,“聽說這陣子東家都要待在園子裡,你這位小總管可就有得忙了!”
  “孟叔說笑了,主子在不在,不都一樣要做事嗎?”她笑瞠了長輩一眼,很乖順的不給人留下話柄。
  “是是是!小總管說得是,東家人呢?”
  沈晚芽望向問守陽方才離去的方向,說道:“來的時候見孟叔不在,命人領著他到處去巡視一下,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孟天養點點頭,笑嘆了口氣,“這些年多虧有爺在,辛苦這些年,現在他總算可以鬆口氣了。”
  沈晚芽抿笑不語,靜瞅著孟天養,她聽出了他語氣之中對問守陽的疼惜,似乎在他的話裡藏著些別人所不知道的秘密。
  不過,孟天養話鋒一轉,道:“小總管,有一件事情是孟叔聽說來的,我覺得那作為不像是你的作風,所以想向你求證一下。”
  “孟叔直說無妨。”她順眉微笑。
  “我聽說你向葉大掌櫃舉薦了一位姓秦的小夥計,希望可以讓他加入‘雲揚號’的商隊,可有此事?”
  “原來孟叔想說的是這個?”沈晚芽抬起眸光,直視著孟天養,“是,確有此事,秦勇是個憨厚的少年,曾經幫過我幾次忙,他與他的哥哥都是養蟋蟀的高手,孟叔應該知道,我曾經送過一隻‘紅將來’給蘇家的老爺嗎?那就是秦勇兄弟所養的,那時,蘇老爺給了爺一個大大的回禮,聽說就是因為那隻‘紅將軍’讓蘇老爺在友人面前十分有面子的緣故。”
  “是,這件事情我也有耳聞。好吧!憑小總管的能力與為人,你所賞識的人一定也不會有問題,是孟叔多慮了。”
  “不,是孟叔細心,知道這件事情如果沒辦好,會教人以為我徇私擅權,讓我遭人非議,說到底,孟叔是在替晚芽著想。”
  孟天養點了點頭,一直以來,他就覺得眼前的晚輩很會說話,句句都能說中人的心坎,討人歡心,讓人無法討厭她。
  忽然,他們感覺地搖了下,伴隨著一陣轟隆巨響,眾人感到一陣驚疑,以為是地牛翻身,但立刻就發現不是,遠遠的,只見發出轟隆巨響的地方揚起了一陣可觀的沙塵。
  “倒坑了!倒坑了!”人們的大叫聲緊接而來。
  沈晚芽倒抽了口冷息,立刻拔腿朝著礦坑的入口處奔去,孟天養的反應遲她一步,但也隨即反應過來,跟在她的身後趕往。
  倒坑的現場依然彌漫著未定的煙塵,越靠近入口處,越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朦朧,沈晚芽一時不察,被嗆得直咳,但還是隨手捉了個人,劈頭就問:“爺人呢?他在哪裡?咳……咳咳……”
  被她捉著逼問的人一時被嚇傻了,半句話也回不上來。
  沈晚芽見他不濟事,也不想再浪費時間,回頭看著追上來的孟天養,“孟叔,快!救人要緊。”
  “是!”孟天養連忙謂派人手,將一部分人交由沈晚芽指揮,終於在半個時辰之後,眾人合力挖開了坍方的坑道,幾個人陸續被抬出來,其中一人就是昏迷不醒的問守陽。
  沈晚芽挑好了一塊比較柔軟的草地,示意幾名大漢將他放下,她跪到他的身側,試探他的呼吸與心跳都很正常之後,才松喘了口氣,取出手巾為他擦掉蒙上臉的沙塵。
  “爺?爺!”她俯首在他的頰邊迭聲地喚道。
  終於在不知道第幾聲呼喚之後,問守陽緩緩睜開眼睛,看見她鼻尖沾了抹灰的臉蛋,冷不防地,他伸出一隻長臂,將她給按進懷裡,琥眸緊閉著,仿佛想要就此抱著她一生一世不肯放開了。
  沈晚芽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就連一旁的孟天養也感到困惑,與一旁的人面面相覷了眼。
  “爺?”沈晚芽不知所措地喊道,扭著身子想要掙脫,卻沒想到他的臂膀就像是焊死的鋼鐵般,完全撼動不了分毫。
  她忍不住紅了臉,以往也曾與男人笑著摟摟抱抱過,但她從沒當過一回事,可是此刻被問守陽緊緊地抱住,屬於男人的強悍力道,以及從硬實胸膛透出的熾熱溫度,讓她雙頰泛紅,就像是被熱氣給熏烤般。
  “爺,是奴婢,是奴婢啊!”她急忙出聲提醒他,要讓他知道自己此刻所抱的人是她。
  想來,他是一時被落石砸昏了頭,將她當成范柔藍了!
  在“宸虎園”上上下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范柔藍之於她主子的重要性,那女子雖然死了,但在這男人心裡圈了塊禁地,誰也擅碰不得。
  終於,她一連喚了幾聲,才將他給喚回神來,見他悠然地睜開眼睛,閃爍的目光好半晌才在她的臉上定住。
  “啊!”他淡眸緩眨了下,一臉的漫不經心,“是你啊!”
  話才說完,他已經鬆開了長臂,將她釋放。
  沈晚芽輕吁了口氣,聽他的語氣,看來是真的將她當成了范柔藍,只是不知怎地,原來緊箝住自己的力道忽然消失,竟教她有一絲失落。
  她覺得不是滋味,因為她是沈晚芽,絕對不是他的范柔藍。
  不過,問守陽的力氣比她想像中強悍有力,如果不是他肯自動放手的話,她怕是如何也掙不開身,說不定被他揉斷骨頭都有可能。
  這時,問守陽撐起手臂就要坐起身,卻被她伸手按住,“請爺不要輕舉妄動,雖然你身上沒有明顯的傷痕,難保沒被落石砸傷了頭。”
  問守陽抬眸靜瞅著她,視線從她按住他的纖腕上,往上瞟到她的臉蛋,停駐在她眼眉之間的擔憂。
  “是啊!東家,小總管說得對,你就聽她的話,先躺著別動。”站在一旁的孟天養緊接在她後頭勸說道。
  “孟叔,麻煩你去張羅一下,去吩咐找大夫,再派幾名壯漢抬爺回礦場的憩館,等大夫確診之後再說。”
  “你們一搭一唱的夠了嗎?”
  問守陽略冷的嗓音有些不太客氣,對他們感到無奈,大掌握住沈晚芽的手腕,將它從他的胸前挪開,坐直起身,掃視他們二人,“你們說了半天,怎麼不問問我有沒有被砸到頭呢?”
  “你……沒有嗎?”沈晚芽眨了眨美眸,似乎不太能肯定他所說的話,畢竟,要不是他的頭被砸昏了,也不會將她當成范柔藍一把抱住啊!
  “我沒有。”他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放開她的皓白的手腕,站起身轉頭對孟天養問道:“孟叔,兄弟們都沒事吧?”
  “謝東家關心,這次的坍方算起來不是太嚴重,只有兩個弟兄的傷勢比較嚴重之外,其他的人都只受了點輕傷,已經簡單包紮,就等大夫前來。”
  “嗯。”問守陽點頭,“今天原來我是想來與你商討關於擴大冷鐵產量的事,不過看起來現在不是提這件事情的好時機,等孟叔處理完礦場這裡發生的事情之後,我們找個時間再談吧!”
  “好,謝東家寬諒。”孟天養笑著點頭。
  “走吧!回去了。”這句話他是向沈晚芽說的,他走了兩步,忽然定住了腳步,讓跟隨上來的沈晚芽差點撞上他的寬厚的背。
  沈晚芽及時地煞住,沒讓自己撞上他,想他究竟又打算要做什麼?
  問守陽頓了一頓,淡淡回眸,對她說道:“不要再老是奴婢奴婢的自稱,你是問守的總管,再自稱奴婢,是存心要教人笑話嗎?”
  沈晚芽眨了眨美眸,低頭順眉回道:“是,奴……晚芽一時改不過口,以後知道了。”
  “嗯。”他冷哼了聲,回頭繼續提起腳步離去。
  沈晚芽望著他高大的背影,忍不住吁了口氣,想他做什麼要吹毛求疵,反正她義父病好了之後,取回總管之位,她還是要回去當她的大丫環,到時候她還不是要自稱奴婢?
  她吐了吐嫩舌,在他背後做了個鬼臉。
  “你在磨蹭什麼?跟上來!”問守陽驀然停下腳步,回頭眸色不善地瞪了她一眼。
  “是!”她嚇了大跳,想他應該沒見到她的鬼臉吧!
  這時,她才發現兩人之間的距離,竟然已經不知不覺被拉開了百尺之遙,她拔腿追上他,原以為他會停著等她趕上,沒想到她才一抬腳,他大爺就已經回頭往前走,直到上馬車之前,一整路讓她追得十分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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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3 00:03:3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唉!他就多等她幾步路,是會怎樣嗎?
  深夜,一彎銀月如鉤,靜謐地掛在暗色的天邊。
  在這初更時分,明明應該已經寂靜無聲的京城郊野,卻傳來天籟般的絲竹樂聲,幾幢大約都是兩層樓高的雅築臨湖畔而建,湖面上還泛著幾搜畫舫,人們飲酒作樂,美麗的女子們吟笑相陪。
  而絲竹奏樂的聲音,是從主樓裡傳出來的,現在大多數來尋芳的客人都坐在主樓裡,有人坐在大廳,而身份比較尊貴特殊的客人,則被安排在二樓的雅房裡,打開臨著開井的窗戶,可以將樓下的動靜俯瞰得一清二楚。
  在南面最大間的雅房之中,在座的客人都是商場上叫得出名號的響叮噹人物,而這場盛會的主人家是唐桂清老太爺,在生意場上,他的人面一向廣闊,所以,即使是天下第一皇商鷹揚天,以及“京盛堂”的當家雷宸飛,都還是要賣他三分薄面,出席了這場盛宴,只是短暫露了面,便藉口離去了。
  而向守陽即便不論身份,在情分上,也是唐老太爺最中意的晚輩,自然也被相邀前來共襄盛事。
  只是原本應該是只有男人才來的青樓勾院,沈晚芽竟然也來了,就站在主子的身邊侍候,雖然靜立不語,但是一身月白色的衣裳,外罩湖綠色的襯襖半臂,宛若水仙般出塵挺立的姿態,還是引起在場爺兒們的注目與觀賞。
  她身為何家的總管,一般不陪著主子出席這種場合,而是由歸家陪著,但是,今天是唐桂清特別指名,要問守陽一定要攜上家裡的小總管,要不,他老頭兒可要翻臉不認人。
  此刻,樓下傳來眾人的叫好聲,他們正欣賞著一群美艷的胡姬們跳舞,而這些正在跳舞的胡姬們,正是現在京城青樓裡最炙手可熱的寵兒,她們大多有著一頭如黃金般的發絲,眼珠子的顏色是宛若寶石般的藍色或綠色,雖然在肌膚的細嫩度上不若中原女子,但是肌白若雪,透出花瓣般的紅潤。
  不過,幾間樓上的雅房雖然臨天井的窗都是開著的,卻沒有傳出叫好聲,似乎在裡頭的男人們對於美色當前,反應都是十分淡定。
  那當然是因為他們來此,並非是為了欣賞美色,而是應了唐桂清所開設的賭局而來,幾間雅房裡,分別賭著骨牌、馬吊,以及擲骰子,要論風雅的話,有人則選了雙陸棋與圍棋。
  人們的目的不在於贏多少,因為所賭的籌碼甚至於不是銀兩,而是春天即將要盛開的姚黃魏紫牡丹植株,實在是因為唐桂清麾下養了一批厲害的高手,能與這些高手過招,教好勝的男人們蠢蠢欲動,欲罷不能。
  沈晚芽所站的位置臨窗,能將樓下的動靜看得一清二楚,對於男人們的對話,她既插上不嘴,也不能過問,只能閉上嘴,不時地瞧望著樓下正跳著胡旋之舞的胡姬,欣賞她們美妙的舞姿打發這難捱無聊的時光。
  “沈小總管。”唐桂清冷不防的開口喚她,略顯清躍的老臉上,帶著慈藹的呵笑。
  聞喚,沈晚芽立刻不著痕跡的把眼光挪回唐老太爺臉上,“是,晚芽在這兒聽老爺子吩咐呢!”
  “你瞧樓下那些胡姬們樣子好看嗎?”
  “老太爺這話,應該是要問在場的爺兒們吧?怎麼問起晚芽來了!”她吟吟輕笑,試圖把話題從身上轉開。
  說完,她斂眸瞅了坐在手畔的主子一眼,見他只是淡淡地抬起頭,與她相視了一眼,脣側勾起似有若無的淺笑,回過頭,不打算幫她。
  雖然沈晚芽沒寄望她的爺會好心幫忙,但見他那副完全打算隔岸觀火的態度,心裡還是忍不住有一點火大。
  “問他們做什麼呢?”唐桂清呵呵笑道:“男人瞧女人,是憑著顆色心,哪有女人瞧女人來得細心呢?”
  沈晚芽轉念一想,微頓了下,才開口道:“是啊!是要細心沒錯,如果不細心瞧的話,又要怎麼挑剔呢?總歸都是女人家嘛!”
  她巧笑倩兮,明明暗指著自己同樣是女人,當然會嫉妒美女,但是,由她的嘴裡說出來,卻只覺得輕鬆逗趣,不失詼諧。
  “哈哈哈……”
  唐桂清與在場幾個男人都笑了,而問守陽依舊只懸著脣畔那抹淺笑,再抬起眸望著她,眼底多了抹深思。
  “好好好,你這丫頭真得我心,不過,我聽說你不只會說一些金毛胡人的話,還會讀蒙文,說突厥以及回紇人的話,這可是真的?”
  “只是略懂一些罷了!不知怎麼被人傳著傳著,我會的一些雕蟲小技竟然成了一樁神話了!”她眸光柔斂地掃視了在場眾人一眼,“各位應該都知道昭武九姓吧?”
  在場的人都是商場上的大擘,沒有不知道的道理,唐桂清點頭,回道:“當然知道,誰不知道九姓胡人是做生意的高手,他們的足跡遍布大江南北,這些年看起來好像隱沒了,可是,知情的人都知道,有很多知名的商號,都是透過他們的金援扶植起來的,他們只是不出面而已。”
  “是。”她笑著點頭,“其實晚芽能夠通曉蒙古、突厥,以及回紇人的語言與文字,不過就是一次因緣際會發現,他們的文字都是取自九姓胡人的文字,再加以變通而已,知道這個脈絡之後,學起來就簡單了。”
  “好!很好!”唐桂清忍不住激賞拍手,“小總管,老夫一向都覺得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但你不一樣,記著,要是我那賢侄沒能善待你,儘管來唐家,老爺子我絕對不會虧待你。”
  “太爺,您說這話,晚芽不好回啊!”她故意看了問守陽一眼,露出為難又埋怨的笑,惹得眾人莞爾不已。
  唐桂清轉頭看作壁上觀的問守陽,“賢侄,那你怎麼說?”
  沒想到老人家將矛頭轉到他頭上,問守陽先是勾起一抹淺笑,抬起眸來直視著存心要鬧他的長輩道:“都聽見太爺說這種話了,侄兒我哪敢不善待她呢?如今我的‘宸虎園’要少了她這位小總管,可要天下大亂呢!”
  沈晚芽微愣了下,沒想到問守陽會說出這種話,這或許已經是這男人一直以來,所能夠說出對她最好的讚許了。
  她斂眸看著他,正好對上他抬頭投來的視線,好半晌,他們誰也沒挪開目光,只是靜瞅著彼此。
  唐桂清沉吟不語,瞅著他們主僕二人,活到他這一把年紀了,雖是老眼昏花,但有些別人瞧不見的東西,他卻是能夠看得一清二楚。
  依他看來,這二人之間存在著比他們想象中更深的羈絆,遠勝過於男女之間的情愫,也絕對不僅只於他們自以為的主僕關係而已。
  他泛起微笑,若說他這行將就木的老人還有什麼心願,那絕不會是希望已經成窩的兒孫們再多添幾個,而是在他有生之年,能否見到他生平唯一欣賞的女子與他疼愛的世侄之間開花結果呢?
  如若不能,那他們之間,又會是什麼結局呢?
  這時,樓下大堂傳來了一陣騷動,一道老人的聲音往二樓這裡傳過來,“唐老爺子,你的老朋友來了!在的話就答我一聲,別讓我瞎打人!”
  沈晚芽轉眸往樓下望去,見到一群人浩浩蕩蕩進來,其中為首的人是一名身穿著藏青色袍服的老人,年紀看來比唐老太爺小了十來歲,明明已經是頭髮盡白,但是福態的臉上卻是一片紅光,就連皺紋也沒見到幾條。
  她與問守陽交換了個眼色,沒立刻開口,卻見他頷首,想來他光聽聲音就知道來人是誰。
  這位老者在商場上的來頭不小,與南海的海商鳳家的淵源甚深,一般而言,鳳家雖然在海上稱霸,但是當家鳳熾不會親自出面,在中原內地的交易,都是由這位陶朱爺全權代理他發言。
  “哈哈哈!”唐桂清聞言大笑了起來,讓人攙扶起身,往窗邊走去,朝著樓下大喊道:“陶朱,快上來,我說的那個厲害丫頭就在這兒,棋局也讓人給備好了,就等你來。”
  “好好好。”陶朱爺加緊了腳步,走上了通往二樓的階梯。
  這時,唐桂清轉頭望向問守陽,笑道:“其實,我要賢侄把你家的小總管一道帶過來,就是要讓陶朱大開眼界,沒讓他親眼見識小總管的一手好棋,他還當我是在跟他吹牛皮,如何?不介意太爺我借你家小總管一用吧?”
  “既然我人都給太爺帶來了,就任由太爺處置吧!”問守陽微笑,比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好,做人夠乾脆!”唐桂清笑著牽過沈晚芽的手,就像是慈祥的長輩牽著晚輩走向隔門,立刻就有僕從為他們打開門板。“小總管,我和陶朱是從年輕鬥到大的棋友,他一直不服氣我說你有多厲害,嚷著要見識你的功夫,如何?陶朱今天指名要跟你鬥圍棋,你沒問題吧?”
  “上了架的鴨子,還能有回頭的餘地嗎?”她明媚的眨眨眼。
  “哈哈哈……”唐桂清被逗得大笑,這時陶朱爺從另外一邊的隔門進來,見到沈晚芽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嫩丫頭,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往後擺擺手,示意一干隨從不要跟上來,一個人走到她的面前,打量了一圈之後,才朝著唐桂清嘖笑道:“老爺子,我真的不敢相信,這個黃毛丫頭真的是你說的高手?”
  “陶朱爺不信的話,不妨試試。”沈晚芽噙笑回道。
  “丫頭,我可是幾十年的老江湖了,難道你不怕嗎?”陶朱爺呵呵笑道,一雙老練的目光瞅著她,也同時注意到站在她與唐桂清身後約莫十尺開外的問守陽,他雙手抱胸,倚在門旁,閑淡的目光似乎在等著看好戲。
  “未戰先懼,仗還能打嗎?”沈晚芽微聳了下纖肩,笑著搖頭。
  “好,不怕最好。”陶朱爺笑著半推半拉著她就座,活了一大把年紀,卻高興得像孩子,畢竟能夠遇上可以較勁的高手,是人生一大樂事。
  這時唐桂清屏開了眾人的攙扶,拄著龍頭拐杖走到問守陽的身邊,與他一起遠觀陶朱公與沈晚芽的棋賽。
  “人家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可是沈家的丫頭就是跟別人不一樣。”唐桂清開口,對著晚輩談心,“跟她說過話之後,再看到我家那些婆娘們就覺得煩悶,因為她們都不若她有趣靈活,守陽,看在咱們兩家多年的交情上,你老實對太爺說,你真的對沈家的丫頭沒有丁點打算嗎?”
  問守陽微微抬起下頷,勾起一抹淺笑,半斂的眼眸直視著正在與陶朱公對奕的女子,見她雖然只是一介女流,卻能夠悠游於男人之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舉一動之間,說不盡的明媚動人。
  “守陽,怎麼不回太爺的話?”唐桂清臉色微沉,開口喚道。
  “太爺希望我對她做什麼打算呢?”問守陽笑著反問,眸底閃過一抹感到煩膩的陰沉,“晚輩知道太爺對她的賞識之情,但她終究是問家的小總管,是問家的人,所以,無論我對她有任何打算,都不需要對誰做出交代。”
  對於他冷淡的回答,唐桂清沒有生氣,反倒是呵呵笑了,“好,你不需要給太爺回答,但是,記著千萬不能傷害她,要不,太爺可是要不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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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3 00:03:4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說她是問家的人?
  不回答沒打算,只說有打算也不必交代?
  呵,有年輕人這句話,想來他老頭子是不需要太擔心了。
  從那一晚之後,“宸虎園”就多了一位常客。
  那就是陶朱爺。
  雖然,那一夜的棋局,最後是兩人合局平手,勉強讓陶朱爺保住了臉面,但是,從那之後,他跟唐桂清一樣,迷上了與沈晚芽對奕的暢然快意,所以只要讓他找到一點芝麻蒜皮大的理由,他都能來“宸虎園”晃上一圈。
  今年入春以來,雖然稱不上溫暖,但是極少下雪,園子裡的梅花已經都是怒放生香,但是沈晚芽沒有風花雪月的心情,因為她必須張羅問守陽出門的事宜,每年的三月是雲南大理最熱鬧的時候,大江南北各地的生意人都會齊聚前往,宛如慶典般熱鬧,所以又被稱為“三月節”。
  在忙了一整天之後,沈晚芽回到她所居住的小院,位置就與義父的居所比鄰,一直以來,她每天早晚都會去向義父請安,不過她看天地已晚,怕他老人家已經睡下了,決定明天再過去。
  她回到寢房,關上門之後,終於忍不住一天的疲憊,用手替自己揉著肩膀,這時,她覺得屋子裡不夠暖和,走到火盆前,打算再加上幾塊炭,卻沒想到打開炭盒,看見裡頭竟然只剩下兩塊菊炭。
  一瞬間,她喪氣的垂下雙肩,苦笑道:“萱香這丫頭,去睡之前也不檢查一下炭盒,眼下就只剩這兩塊炭,教我怎麼撐整個晚上呢?”
  她回頭看著床炕,忍不住嘆了一聲,想到前兩天她才吩咐可以停止燒地龍,所以現在炕也是冷的,她覺得既沒轍又無奈,只好把最後兩塊菊炭加進火盆裡,心想等這兩塊炭燒完時她也應該把被窩睡暖了,最多就是早上起床時會比較難捱一點而已。
  說也奇怪,每年到了春天,她反而更覺得畏寒,就算屋子裡是暖和的,她睡覺時還是會忍不住打哆嗦。
  為了不浪費火盆裡散髮出來的溫暖,她以最快的速度更衣上床,裹上了被褥,緊緊地將自己揪成一團。
  大概是今天真的忙壞了,以為會很難入睡,沒想到一會兒就沉入夢鄉。
  只是,她的意識沉入了黑暗,又慢慢地浮了上來。
  在睡夢中,她開始覺得不安穩,覺得寒冷。
  即便將自己蜷成了一團,寒意卻還是不斷地從腳底涌上來,她緊緊地捉住被褥,不自禁地打哆嗦。
  這種感覺她似曾相識,那是埋在她記憶深處,在她以為早就已經忘掉的角落裡存在的惡夢,這瞬間,她仿佛又是是兒時的沈晚芽,無法克制不斷竄上心頭的冰冷與無助。
  半夢半醒之間,她仿佛穿梭時光,回到了她剛來“宸虎園”的時候。
  對了,那一天也是乍暖還寒的春日,白晝時,還是風光明媚的晴日,入了夜,卻吹起了比冬天還寒冷的風。
  而她,因為要替一名被客人兒子戲弄的婢女打抱不平,所以使計讓他被眾人嘲笑,這事傳到問守陽的耳裡,他大為光火,罰她跪在祠堂前的廊檐下,被命令沒有他的允許,誰也不許讓她起來。
  好冷,地好硬。
  她的膝蓋跪得好痛,就像要碎掉一樣。
  就算是拼了命地輪流揉著,卻還是無濟於事。
  冷風呼呼地吹著,明明已經是入春了,卻還是十分寒冷。
  她抬起頭,仰望著因皎潔而顯得分外冰冷的銀月,痛苦抿住已經乾澀不已的雙脣,不讓自己因為痛苦和寒冷而呻吟出聲。
  這時,她聽見了有腳步聲,轉頭看見義父前來的身影,她笑了。
  猜想應該是她的主子終於發了好心,肯讓她起來了。
  但是,當她看清楚義父的表情之後,一瞬間,笑容就像冰塊般凍住了她的脣,生硬得教她覺得痛。
  他攢著眉,朝她這個方向望過來時,臉上是滿滿的歉意。
  看來,她的爺終究沒打算輕易饒過她!
  她忍住了失落的心情,差點忍不住幾乎快要壓眶而出的淚水。
  義父將帶在手裡的襖子覆到她的肩上,陪著在她的身邊坐下來,告訴她說不能讓她起來,至少可以讓她穿暖一點。
  然後,義父出乎意料地開口,說他在老家有親戚,可以把她送過去。
  但是他的提議立刻就被她給拒絕了。
  不走!芽兒不走!求義父不要趕我離開,不要!從今以後我會努力,一定不會再惹爺不開心,絕對不會了!
  聽了她的話,他嘆了口氣,搖搖頭。
  義父就怕你樣樣事情都做好了,爺還是看不慣你啊!爺雖然不比以往溫和,可是,我也沒見過他罰誰比罰你更狠心啊!
  她的爺對她不好的事情,早就已經是人盡皆知了。
  打從她進‘宸虎園’的第一天開始,他就瞧她不順眼,同樣做錯了事情,罰她的狠勁是別人的數倍,起初,她會不服氣朝他叫囂,說他不公平,但她很快就知道這樣的做法,是在給自己討更多苦頭吃。
  捱得住的!看是要打要跪,還是要我三天不吃不喝都可以,只要爺不趕我出“宸虎園”,那些就都是小事,只求義父以後別再為芽兒求情,我怕連累了您,心裡會過意不去。
  她拉住義父的手,笑著搖搖頭,看見他聽完她的話之後,老臉上一時露出又急又氣的神情。
  丫頭,我怎麼可能不替你說話呢?難道要我眼睜睜看你--她用著無比堅定的嗓音,打斷了義父的話,“請您看著就好了!芽兒說過會爭氣,就一定會做給您看,我一定會做到讓爺滿意,不會再讓他罰了。”
  啊啊!好大的口氣!
  半夢半醒這間,沈晚芽覺得當時的自己好天真,愚蠢得近乎可笑。
  如今再想來,真覺得自己當時的膽量大得嚇人。
  可是,她想知道這些年,她做得好嗎?
  人人都在誇她是萬能的小總管,唯有他,沒有過一句像樣的誇獎。
  難道,在他的眼裡,她還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夠好嗎?
  還有哪裡不夠好嗎?
  每次,當他跟著人家一起喊她“萬能的小總管”時,她總覺得他不是稱讚,而是故意在諷刺。
  好冷。
  睡夢之中,她忍不住更加用力地抱住自己,蜷起了雙腿,但是一雙冰冷的腳丫子卻是無論如何都溫暖不起來。
  好冷……誰來幫幫她?她真的覺得好冷,好冷……
  終於,開始覺得有了一點暖意。
  沈晚芽不知道身子究竟是何時才開始覺得溫暖,雖然雙手雙腳的指尖都仍舊還泛著點冰涼,但是,因為不再有被冰凍的寒意折騰,她終於能夠入睡,沉沉的,就像是被包裹在甜美而安穩的黑暗之中。
  她耽溺其中,不願輕易醒來。
  但是,隨著室內的光線越來越強烈,她還是悠悠地醒轉過來,迷濛地睜開美眸,注意到在一片光亮之中,有著一大片的陰影。
  她眨了眨眼,好半晌才定睛看清那一片陰影,有著人的五官,以及高大的身軀線條,在背著光的陰暗之中,一雙琥珀色的眼眸顯得灼亮無比。
  “爺!”
  沈晚芽的神智在一瞬間驚醒,她揪住被褥彈坐起身,不自覺地後退,直到背硬生生地撞上墻上停住,“你怎麼會在……在這裡?”
  說完,她慌張地看清楚四周的陳置,這個地方確實是她的寢房沒錯啊!
  那他為什麼會在她的房裡?
  問守陽微偏了下臉龐,淡挑起眉梢,笑著注視她的一舉一動,覺得她的反應非常有趣,“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她咬著脣,看了看大亮的天色,不敢猜測,只好搖頭。
  “我在書房等你過來問安,等了快一個時辰,你知道嗎?”他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輕描淡寫得教人頭皮發麻。
  對,沈晚芽現在就是覺得頭皮發麻,捉住被褥的手心沁著冷汗,她勉強鎮靜地看著她的爺,心裡卻忍不住泛過一絲慌顫。
  “對不起,我今天睡晚了,請爺恕罪。”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下床請罪,還是繼續揪著被褥遮掩一身睡亂的白色睡衣。
  沈晚芽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有一天為了這種無聊的事情在掙扎,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知道該說是起晚的自己,還是擅闖她寢房的他!
  此刻,問守陽的眼神十分平淡,仿佛就算看見只穿一襲深衣的她,也不會覺得介意,“我看你睡覺的樣子很奇特,像只蝦子,一隻被凍僵的蝦子。”
  她咬咬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總覺得他這說法,對於他問守陽一貫的作風而言,已經是很仁慈厚道了,因為,就算他說她像是一隻死掉的蝦子,她也不會覺得太訝異。
  “難怪我覺得哪裡不對勁,你的房裡為何如此寒冷?”說完,他的目光瞟向了一旁的火盆,見盆裡都是灰燼,根本就沒有半點火光。
  他回過頭看著她,沉聲問道:“是哪個人負責打理你住的小院?”
  沈晚芽見他的臉色,知道他是要追究,連忙道:“是我以為這兩日天候就會回暖,吩咐他們減少在我房裡備炭,卻忘了這兩天園子的地龍已經不燒火暖炕了,沒想到昨天突然又回寒,說到底,都是我太自恃了,等會兒我就請他們再給我搬些炭進來存放,請爺別掛心。”
  “你要我相信,一切都是因為你的緣故嗎?”問守陽冷笑了聲,“你這個人很奇怪,冬天不見你怕冷,反而到了春天才見你畏寒,難道,伺候你的奴才會不知道這一點?”
  沈晚芽愣了愣,沒想到他竟然曉得她這個老毛病?
  “他們知道,就只是可以再機靈一點而已。”每次在與他說話時,她的心裡就要鬧忐忑。
  她最討厭他說話老是喜歡不清不楚,老是要人家猜測他的意思,猜對也就算了,要是猜錯了就要自怨倒楣,乖乖認罰。
  “我不跟你辯這個,反正你身為總管,沒把手下管好,就是你的錯。”他聳了聳寬肩,語氣冷淡帶嘲。
  “是,請爺恕罪。”她垂斂雙眸,順勢應承下來。
  對於她不著痕跡的逆來順受,問守陽有半晌的沉靜,才又開口道:“是誰教你的?我不以為你待在東叔身邊,能夠有機會學到一身精妙的賭術,唐家的太爺告訴我,他對你印象深刻,是因為他曾經問過你,在諸多的賭術之中,你會什麼?你的回答竟然是,唯有馬吊的功夫不太到家,幾門棋術裡,唯有雙陸棋不太在行,其餘的,都略知一二,你是這麼回答的吧?”
  “是。”她點點頭,思忖了下,接著又說道,“可是我沒有告訴老太爺實話,其實雙陸棋我也在行,只是如果說不得不好的話,即便是故意輸給老人家,也不會被指說是諂媚迎合。”
  “就像你與陶朱爺的棋局嗎?”在當中也用了心機。
  “是,陶朱爺的棋藝十分厲害,可是,在那場面上,我輸了會丟爺的面子,但我贏了便是不給老人家面子,思前想後,我決定讓棋局打和,那晚我故意先說那盤棋是誰也贏不了了,可是,只要夠細心的高手一看,就知道還能有解,但對我而言,無論輸贏,都不若和局來得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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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3 00:03:5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而她當然不會給任何人機會把棋盤瞧清楚,所以在逼得陶朱公也願意以和局收場之時,她假借一時手滑,把整個棋給撒翻了。
  也就因為她是一個心思無比細密的人,問守陽才會不相信她是因為一時的欠慮,而讓自己在這房裡捱凍一整晚。
  “是誰?”他沉聲問道。
  沈晚芽直視著他銳利的雙眸,知道自己可以即時扯出謊言瞞騙他,但是,就怕被他看出一點紕漏,她就要大難臨頭了。
  “在隨義父來到‘宸虎園’之前,我曾經被一戶姓秦的人家收留過,所有的棋藝和賭術,都是秦老爺爺教我的,他年輕時走闖大江南北,有過不少見識,甚至於將畢生所學所聞譜寫成書,只是後來與人結仇,晚年時,祖孫三人只能在京城裡最破舊的胡同裡相依為命,我遇見他們時,秦老爺爺已經生病了,可是他與我一見如故,所以在臨死之前,把一身絕學都教給我,這些年來,我只是反覆研究他所譜寫的書冊,悟出了不少精髓,再加以運用而已。”
  “那他的兩個孫子呢?現在也與你在一起嗎?”他微挑起眉梢,笑瞅著她,這個問題問得看似莫名,卻也合情理,因為應該傳家的書冊在她手裡,沒道理她現在是孤身一人。
  當初,東福帶她來‘宸虎園’時,說她是孤苦無依的隻身一人,需要有個可以收留她的地方,而她為了要取回他被偷的錢袋,被棲身的大雜院裡的人給打得遍體鱗傷,已經無法再回去了,於情於理,他無法置她於不顧,所以央求主子可以破例收留她。
  畢竟要進‘宸虎園’,要講究身家的清白,以及可供追朔的來歷,而沈晚芽卻是兩者之中任一個都提不出證明來。
  可是,當初那個來歷不明的小女孩,如今竟然成了‘宸虎園’赫赫有名的小總管,真是可謂不簡單。
  而在這‘不簡單’的背後,是否另有隱情呢?
  這一點,就是問守陽此刻想要追究清楚的真相。
  “失散了。”沈晚芽以半帶著哀凄的口吻,說著從剛才到現在為止,唯一的謊言,“秦爺爺走後,我們想去投靠親戚,在路途中遇見了大水,把我們給衝散了,我想他們如果平安無事的話,說不定會回到京城,卻沒想到……從此以後我沒再見過他們兩個人了。”
  當初,她決定由自己一個人先混進‘宸虎園’,是因為怕東福認出秦勇兄弟就是偷他錢袋的賊子,而且,她一個小丫頭比較容易讓人覺得孤單可憐,不會教人設防,如果再多一對兄弟,只怕要進問家,就不太簡單了!
  在她說話的同時,蜷在被褥之中的腳丫忍不住微微地瑟縮了下,像是被這悲傷的往事給揪得十分難受。
  “是嗎?”他的語氣依舊是淡得教人頭皮發麻的輕冷,“我知道了,既然是令人傷心的過往,就別掛在心上,把他們忘了吧!”
  說完,他一瞬也不瞬地直視著她,看見她一頭長髮宛若絲緞般迤邐雙肩,身子大半被包裹在被褥之中,只有胸前一小片肌膚從錯開的深衣襟領之間坦露出來,雖然只是小小的一塊白淨剔透,卻顯得分外誘人。
  沈晚芽注意到他的視線,不自覺地伸手揪住領子,縮起雙肩,確定自己不再有半點裸露。
  但是即便如此,她的雙頰與耳朵還是忍不住泛起潮紅,讓她忍不住又撥出一隻手,掩住了一邊發燙的臉頰,但是才一摸到臉,她就後悔了。
  該死!她在心裡責罵自己,這樣不就擺明了在告訴他,說她正覺得很困窘,被他盯得很不好意思嗎?
  她的反應惹得問守陽笑了,他的笑聲雖低沉卻放肆,沒再說半句話,笑著掉頭走出門去。
  沈晚芽盯著他的背影,直到再也聽不見他的笑聲,才把頭埋進被褥裡,失控地大叫出聲。
  “啊啊啊啊--”
  該死!該死!他那麼愛笑,乾脆笑死算了啦!
  三月,是雲南大理最熱鬧的時節,在這個月份裡,大江南北各大商號都會趕往大理,就為取得最好的商貨。
  今天,是問守陽率領的商隊要出發前往大理的日子,一大早,‘宸虎園’裡裡外外都是一片忙碌的景象,每回在商隊要出發之前,會由東家設宴,款待要隨行的弟兄們,預祝這一路平安順利。
  而這回當然也不例外,每當這時,沈晚芽就會比平常忙碌,不過,因為有一直以來的規矩可循,所以只要照辦就好,也不需要特別費心。
  見一切打點妥當,沈晚芽從設宴的正院退出來,想趁著這一段空檔歇口氣,但是,要等到問守陽的商隊出發之後,她才能得到真正的清閒。
  “芽兒姐!”
  她聽見了一道熟悉的男人嗓音,說是男人,或許該說是男孩,畢竟秦勇今年才不過十七歲,雖然四肢和身軀都已經有著屬於男人的硬朗,可是,就只有那張圓潤的臉龐,還是未脫大男孩的稚氣。
  “小勇。”
  沈晚芽沒意料會在園子裡見到他,心裡有些訝異,不過眼下無人,再加上今天園子裡人多紊亂,就算多他一個也無妨,她也就寬了心,笑著看他一臉靦腆地走到她面前。
  “芽兒姐,之前你說那個蘇老爺還想再要一隻我和哥哥養的蟋蟀,我今天給你帶來了。”他打開攢著雙手,交給她一隻以細竹編織的懷籠,裡頭傳來蟋蟀悅耳的叫聲。
  “嗯。”沈晚芽笑著將懷籠接過手,“真是辛苦你了,還要跑這一趟,謝謝小勇,回去也替我謝謝震哥。”
  “姐姐自己跟他說,震哥也來了。”秦勇退開了兩步,一名比他瘦實的男子從廊柱後走出來,“本來是他要來的,是我硬纏著他一起來,芽兒姐就不知道他多凶,路上一直在罵我是隻跟屁蟲。”
  秦震一腳從他的屁股踢下去,把他踢得哇哇叫,“哭哭啼啼說要跟,這不是跟屁蟲是什麼?”
  “就你可以來看芽兒姐,我就不行嗎?”秦勇捂著屁股,一臉委屈叫道。
  沈晚芽被他們逗笑了,從小到大,他們兄弟兩人就很會吵鬧,總是哥哥秦震在欺負弟弟,可是,如果秦勇受了誰欺負,他這個哥哥又會變成最強悍的守護者,幫弟弟討回公道。
  “不要再鬼叫了,沒看見芽兒在笑了嗎?”秦震說完,又補給弟弟一個響頭,一把捉住他的領子,不客氣地將他往後一扔。
  “震哥。”沈晚芽停住笑,沒轍地嘆了口氣,“你們老是這樣吵吵鬧鬧的,難道就不怕你們爺爺泉下有知要跺腳生氣嗎?”
  不同於秦勇的憨厚老實,秦震的頭腦得到爺爺真傳,一向就十分聰明,身長雖與弟弟差不多,但是比較瘦削結實,再加一張臉龐長得俊俏,所以在女人的脂粉堆裡很吃得開。
  “那老頭子有什麼好不滿意的?我今天來就是要來問你,可不可以想個辦法,讓咱們兄弟告假,出城去給他掃掃墳,拜個香火和果子?”
  “是了,再過幾天就是秦爺爺的忌辰了。”沈晚芽點點頭,“這不難辦,回頭我覓個事由,讓葉大掌櫃命你們去跑腿辦事,把事情辦好之後,就出城一趟,切記快去快回,不過,像這種為先人掃墳的事,就算不來找我,我想葉大掌櫃是個明理人,只要你們向他提起,他會肯準的。”
  “還不都是震哥想見芽兒姐,才會--啊!不要打啦!”秦勇機靈地躲開兄長的拳頭,一眨眼就跑得遠遠的。
  沈晚芽看著秦震,注意到他的耳根子有些泛紅,悶咳了聲,強作鎮定地對她說道:“你不要聽他胡說八道啦!我只是聽說你最近被東家給欺負得很慘,想來看看你的狀況而已,我知道,只要東家待在園子裡沒出門,你的日子就一定過得不太好。”
  聞言,她微愣了下,旋即失笑出聲:“我沒事,是真的,想來這回是他手下留情了,也說不定是我真的變百毒不侵了,總之,這次我是真的沒有被他故意刁難,信我,真的沒有。”
  說完,她抿著淺笑,眸底泛過去時抹深思,其實,秦震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在這‘宸虎園’裡,誰都知道只要有問守陽在,她就沒好日子過。
  他可以想到一堆法子折騰她,在她還是個小丫鬟時,他曾經要她剝一大簍子的赤小豆,剝完了還要按照豆子的大小分缽,還記得她辛辛苦苦分了一整天,結果被他挑出在大豆子裡有一顆小豆子,他把所有的豆子又全部倒成一堆,要她重新再分,這當然只是他“豐功偉業”之中的一件而已。
  在她不容易熬成大丫鬟,手下有幾個小丫鬟聽她差遣時,日子卻更難捱了,因為,他會把幾小丫鬟犯的錯全怪到她的頭上,當然身為她們的指導者,她是責無旁貸,可是,每次她們弄砸一件事,事無大小,他都會要她一個人把事情獨力辦好,不能假他人之手,而且,那天晚上她還要到他書房裡去罰站,去當磨墨丫鬟,聽他的冷言教訓。
  不過,他肯開口說話倒還算好的,就怕他大爺冷著臉不吭聲,偶爾抬頭與她相視兩無言,才更教她站立難安。
  但是,他只罰她跪過一次,就只有在祠堂前的那一夜而已,在那之後,他給的最大懲罰,不過就只有讓她面壁思過,與偶爾捱頓餓而已。
  如今,她是小總管了,難免偶爾還要挨頓冷嘲熱諷,可是沒再被罰過站,也沒再捱過餓,大概是礙於她的總管身份,再被責罰,總是不好看吧!
  秦震盯著她似乎想到了有趣的事,而忍不住泛出的微笑,不太高興地撇了撇嘴角,“我早知道會讓你這麼辛苦,就不要聽你的話,不要去替你偷東總管的錢袋,還要把你打個半死。”
  聞言,沈晚芽的目光一瞬間沉了下來,“我們不是約好再也不提起那件事情的嗎?震哥,你究竟想跟我說什麼?”
  “我--”秦震一向就最怕惹她生氣,早先,他在心裡將她當妹子,可是,如今他不想只是再當她的兄長,看著她成天圍著那個問守陽團團轉,為那男人做牛做馬,他就滿心不是滋味。
  沈晚芽緊抿嫩脣,盯著他略顯得無措與慌張的眼睛,在他們相交的目光之下,那一日的光景仿佛仍舊曆歷在目。
  打下去!我要你們用盡吃奶的力氣打我,誰也不準手下留情!
  她對著他們兩兄弟喊道,表情十分堅定,因為她必須找個出路,替他們三人打個可以落腳的去處!
  要不,他們幾個都還只是孩子,最大的秦震還不到十三歲,而她剛滿十二歲,最小的秦勇不過才十歲而已,就算靠著秦老頭傳授給他們的幾門賭術,沒後台沒靠山,再加上兩兄弟要躲仇家,再好也不過就是一輩子偷拐搶騙過日子,只要不留神出了差錯,他們便要吃不完兜著走了!
  所以她必須賭!
  就算最後的結果是輸,總好過一次也沒嘗試就放棄。
  不行啊!芽兒,咱們下不了手,要是不小心把你打得內傷,還是把骨頭給打斷了怎麼辦/?
  秦勇急得哭了出來,拉著她的袖子,不停地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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