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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璃 -【騰龍策 下(商王戀之六)】《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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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璃 - 騰龍策 下(商王戀之六)

有一種寂寞,叫思念。
想著那個人,念著那個人,卻清楚他再不可能回頭,
過往的歷歷都仍舊在眼前,卻宛如一場鏡花水月,
當曲終人散,只有自己被留了下來,
那寂寞,遠比只是思念,傷人更痛。
有很多時候,她自覺很惶恐,想這天下詭譎,
她一定要謹慎小心,再困難也不能辜負了他的請託;
但,她雖然很惶恐,心眼卻更加雪亮,
就怕她願意為愛生、為愛死、為愛瘋魔,
可是,他們之間,已不能回頭……
  
女主角:夏侯容容
男主角:喬允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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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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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4 00:08: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清晨的天光,如流淌的金沙般,無聲無息地泄落在古老而陳舊的寺廟屋宇,沒有早課的誦經,也沒有朝拜的信徒,寂靜的氛圍,一如神佛俯瞰著眾生般,沉肅而悄靜。
  這裡是「大佛寺」,蒙古人喊這寺為「昭」,在蒙古話裡,「昭」是大廟的意思,可以見得這寺廟在香火鼎盛的時候,規模應該是極為宏大的,不過,如今的破落斑駁,讓它坐落在沙洲的一隅,看起來就像是被荒置的老屋子,再多幾年的風沙吹蝕,就會傾倒成這沙洲的一部分。
  「藥師,您在嗎?」
  年約十二、三歲,剃著顆小光頭的小沙彌,端著一壺剛從泉眼裡盛來的清冽泉水,走進寺廟的主殿裡。
  在這殿裡,有著幾百年前,祖師們留下的精美神佛壁畫,為了不讓多風多沙的氣候損壞壁畫鮮艷的顏色,這佛寺裡的幾個殿窗戶都開得極小,有的甚至於只開一扇可供換氣的小窗,所以比起外頭的陽光熾盛,殿內便顯得陰暗,一進屋子,總要特別細瞧,才可以判斷出是否有人在廟殿內。
  「我在。」男人含笑的嗓音如水,輕輕地蕩了開來,潤澤了殿內乾燥至極的空氣,他面如冠玉,眸色如遠山般澄淨幽邈。
  小沙彌法號叫無明,而他還有一個小自己半歲的師弟,叫做無滅,曾經盛極一時的「大佛寺」裡,如今,就只剩下他們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以及年紀約莫三十,總是穿著一身白袍,似是出家人,卻是帶發沒有剃度的「藥師」。
  而最教他們覺得奇怪的事情,是這位「藥師」從來沒踏出過大殿半步,而更奇怪的事情是,他們被撿到這寺廟至少有三年的時間,在這三年內,他們未曾見過藥師進過一粒米飯,他甚至於不需要喝水!
  「藥師,那天,我和無滅照著你說的交代,到寺廟後面的古木底下,真的鑿到了一眼泉水,今兒個的天氣清朗,東西看得特別清楚,你真的確定不出去看看我們鑿到的那眼泉水嗎?」
  說著,無明把水壺擱在佛案上,將白玉碗裡的水劃一灑落在階前,然後再倒上剛盛來的新泉水,再恭敬地供奉到佛前,雙手合十,虔敬地叩首。
  「不需要,你都已經把泉水端到我眼前了,那泉眼是什麼模樣,我還有需要知道嗎?」
  說完,男人勾脣揚起一抹不冷不淡的淺笑,轉過身,背對著無明。
  無明見藥師的反應無動於衷,急急地說道:「我的意思是,如果藥師出去走走看看的話,會比較好,不然,你整天都待在寺殿裡,我和無滅都很擔心藥師遲早要生病……」
  「我不會生病,現在的我,甚至於沒有生病的福氣。」藥師淡淡回眸,笑瞅了無明一眼,「不過如果我能病的話,那也好,你們正好可以拿我試身手,省得老是讓你和無滅拿對方做試驗的物件,你還好,無滅那小子怕痛,現在一看到放血的針,他就要發抖。」
  「沒辦法,誰教我們寺廟一個香客信徒也沒有,藥師就算教會我們救人濟世的方法,我們也沒有可以施救的物件。」
  「所以我覺得你們好天真單純,怎麼能夠篤定我教你們那些古怪的救人法子,是真的可行呢?就不怕我只是無聊,拿你們尋開心嗎?」
  「不會的!我相信藥師!」無明急忙地踏上前,想要拉住藥師白色的衣袂,卻被他給巧妙地閃開,連個邊兒都摸不到,「藥師救了我和無滅,他本來是個體弱多病的孩子,才會被他爹他娘給丟棄,現在,他不咳不喘,身子好得不得了,所以,我們都相信藥師治病的法子是真的可以救人!」
  「你們相信就好,不需要對我解釋太多,我懶得聽。」說完,藥師泛起一抹冷削的笑容,白袍連帶著整個人消沒在寺殿的陰影之中,只有他輕沉的嗓音,如漣漪般蕩進無明的耳裡,「別擔心,咱們寺裡就快要有客人了!我倒無所謂被人看到這寺廟破落的模樣,不過,如果你和無滅心裡介意,怕會丟臉面的話,這幾天好好帚掃一下,去吧!」
  話落,殿內再度恢復寂靜,無明一個人愣愣地立在石雕的臥佛前,再也感受不到藥師的聲息,令他甚至於覺得這殿內就只有自己一個人!
  不過,他立刻甩開這奇怪的念頭,抄過水壺,興匆匆地快跑出殿門,趕著要去跟無滅轉迤藥師剛才說的話!
  他們就要有客人了,這是他和無滅一直期待的事情,不知道來的會是什麼人?!
  此刻,在無明的心裡,對藥師所說的話,都深信不疑,因為,這三年來,他們藥師所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件事情,都逐一地獲得證實。
  所以,他們也相信,藥師說過,這「大佛寺」總有一天會再度恢復往日香火鼎盛的榮景。
  而且,就在不久的將來!
  他們爺那一瞬間的閤眼,是默許。
  但是,這默許卻教齊隆與溫陽等人更加進退兩難,此刻,石洞之中,一片靜悄,只有從洞口透進的光影緩慢在移動,以及噙著嫣然淺笑的夏侯容容眨巴著美眸,等待他們的答案。
  「是。」回答的人是齊隆,他垂斂眼眸,嗓音鏗鏘有力,「就算爺要奴才們的性命,要砍咱們的腦袋,奴才們也決計不會有一句怨言,爺只要一句話,咱們就可以為他肝腦塗地。」
  好半晌,夏侯容容只是靜靜地瞅著他們幾個人的臉容,然後看了看喬允揚投視她的目光,稱不上是防備她,但是能看出一抹隱晦。
  這時,她深吸了口氣,作勢還要開口,就在眾人都以為她還要繼續追問下去,而面帶難色的時候,她卻微微偏首,揚起了一抹動人無比的笑容,「好了,我知道了,你們退下吧!」
  她努了努下頷,用目光催促他們離開。
  沒料到她會輕易放過他們,溫陽幾人面面相覦,卻是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再不敢多待,連忙告退。
  終於,洞內只剩下他們二人,以及昨夜燃剩的火堆餘燼,夏侯容容把注意力挪回到喬允揚的臉龐,她很勉強才從他收緊的衣袍裡伸出光裸的纖臂,笑咪咪地捧住了他的臉頰。
  「你怕了啊?怕我再追問理由嗎?」
  「敢讓他們回答你,我便不怕。」
  見他泛起自信的微笑,她頗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嫩脣,「我不問他們,是因為我要你自個兒親口回答我!我想知道,在不久之前是我名義上的夫君,昨晚之後,我名副其實成了他女人的男人,究竟是瞞了我什麼秘密呢?」
  「遲早有一天我會告訴你,但現在你還不需要知道。」他瞅著她的眉眼含笑,在她絕美的臉蛋上泛著初為女人的光潤,在那眼梢,甚至於隱隱可見一抹紅艷的顏色,令她如寶石般的眼眸,顯得更加璀璨明亮。
  「是你的女人,我就要知道!」
  「容容,現在的你,知道太多事情不會有好處。」
  「跟了你,當你的女人,我就只是想要好處嗎?」她輕輕地挑起秀麗的眉梢,眼裡一抹冷笑,似乎在嘲笑他這男人太小顱了她。
  「你這張嘴一定要那麼刁鑽嗎?」
  「不愛嗎?我記得你昨兒個晚上,還挺愛親它的呢!」說完,她伸手擋住他湊首就欲叻她的脣,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
  他聞言失笑,輕啄她的手心,「就以親吻而言,你的嘴甜得像蜜一樣,可說起話來,卻可以是一字字一句句,都像刀子一樣尖銳。」
  「怕被我割傷,你可以現在就放了我,讓我回京城去。」
  「都已經是這時候了,你還說那種痴話?!」他嗤笑了聲,將她壓倒在身下,俯首輕吻著她的眼兒眉梢,卻被她給急急地擋住。
  「你的手下都還在外面……?!」她低聲嬌嚷,臉兒微紅,覺得他根本就是存心鬧著她玩。
  「讓他們等。」他脣畔勾起一抹笑痕,「他們連讓我砍腦袋都願意了,不會不願意多等咱們幾刻鐘。」
  「喬允揚!」
  「知道要怕羞了嗎?剛才一絲不掛被我包在袍子裡,當著眾人的面你也還挺鎮定的,我以為你夏侯容容的膽子不會只有這麼一丁點。」
  「那是兩碼子事!」
  「我偏要混做一談。」
  「你不要學我說話!」
  他不要以為她聽不出來!「你終於也知道自個兒說話還挺蠻不講理的嘛!」他哼哼了兩聲。
  「我哪有?你胡說!」她也回他哼哼兩聲。
  「回去之後,我們正式成親吧?」他不自禁地輕吻她的脣。
  「你不是說,搶了我,我就是你的妻子了?」
  「你這些蠻子才說的話是哪裡聽來的呢?」
  「明明就是你說——?!」她說到一半,驀然瞪圓美眸,「你唬我的?」
  「被你發現了。」說完,他哈哈大笑,還不等她來得及反應,已經霸道地吻住她的脣,讓她在接下來好長一段時間,沒法子好好對他表達抗議……
  「小姐!」
  他們一行人回「懷風莊」,就在喬允揚才剛將夏侯容容抱下馬背,只見婉菊已經是一臉激動,衝上來一把將主子給抱住。
  「婉菊,我沒事。」夏侯容容笑嘆了聲,任由婢女緊抱住自己,「雖然差一點點就要死掉,但畢竟還差一點點,所以現在沒事。」
  說完,她朝著一旁的喬允揚眨了眨美眸,看起來就像個淘氣的孩子。
  喬允揚無奈地回瞅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她已經夠擔心難過了,你還說那種話火上加油」的樣子,卻是隻能搖頭笑嘆。
  「小姐如果出事的話,那婉菊也沒臉回去見太爺了!」婉菊趕緊上上下下把主子給打量過一遍,眼眶裡泛著淚光。
  「沒臉回去也沒關係,以後咱們都要在這裡過活了!」夏侯容容語帶玄機,如芙般嬌俏的容顏,淡淡地泛上一抹嫣紅。
  「小姐……?!」
  夏侯容容被她訝異的目光給瞅得好不自在,別開了美眸,纖手指著一旁的喬允揚,「你家姑爺,有什麼問題,你問他去!」
  婉菊被主子的話嚇傻了,怔愣了好半晌,順著主子的手指,看著她家姑爺,卻是結巴得一句話也問不出來。
  喬允揚笑嘆了聲,攏過夏侯容容的肩膀,將她摟在懷裡,對婉菊說道:「我想你是沒話要問我的,如果你想從你家小姐的嘴裡套出什麼話來,我們才剛從沙河回來,一身都是風沙,你要是能夠準備熱水給她沐淨,再準備些她愛吃的東西,她心情一好,就什麼都說了!」
  「是是是!我這就去!」婉菊連忙點頭,飛快地跑開。
  在婉菊離開之後,夏侯容容抬眸橫睨了身旁的男人一眼,「你倒是挺會差遣我的人嘛!」
  「敢說你現在不想洗個舒服的澡,吃頓像樣的飯菜?」
  「哼哼。」她心裡同意,但不答他,拍開了他的手,就要進門,卻在門口忽然頓住腳步,抬起嬌顏,直視著「懷風莊」的門匾。
  「你看著這塊門匾做什麼?」
  「我在想,京城『日升盛』鷹家的府邸,也叫做『懷風莊』,我在想這個『懷風莊』的同名到底只是巧合,又或者其中另有隱情呢?」
  「你知道這『懷風』二字,代表著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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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4 00:08: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我才會看。」她側眸睨了他一眼,眼神仿佛在說現在是換他瞧輕她了嗎?半晌,她才又開口說道:「『懷風』是苜蓿的別名,又有人稱之為『光風』,風在其間,常瀟瀟然,日照其花有光彩,所以人們又叫苜蓿為『懷風』,而它還有另一個名字,叫做『連枝草』。」
  說出最後三個字時,她轉眸望向他,直直地望進他深邃的眼眸裡,「而且,當時我還在京城的時候,曾經聽說過一個關於你的傳聞,如今想來,頗有幾分真實性。」
  「你聽說了什麼?」他脣畔泛起一抹饒富興味的微笑。
  「九姓胡商。」
  聞言,喬允揚深長的眼眸閃過一抹銳利的光芒,卻只是抿笑不語。
  「昭武九姓,原本代表的是西北關外的九個國家,九個姓氏,可是,實際上不只有九個,九姓只是一個泛稱,幾百年來,這些人做生意的功夫比起中原人,是不遑多讓的,在前朝的時候,他們在商場上十分活躍,後來漸漸轉為低調,但是,很多人都知道,眼下有很多商號背後的出資東君,就是這些九姓胡商,而你,就是其中之一。」
  「沒有人能夠證實,不是嗎?」他聳肩笑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我不需要證實,也不想要證實,只是覺得吃驚,鼎鼎大名的第一皇商鷹揚天,背後竟然也有出資東君。」
  「我不是他的東君。」喬允揚略頓了下,才又開口道:「只是在十年前與他結識,那時候的他正需要一點援助,我只是順手給了他一點幫忙,不過,懷風又名連枝草,卻是他告訴我的。」
  夏侯容容可以聽得出來,他那半晌的微頓,是在思考可以告訴她多少,他最後說的一定不是全部的真相,而她也正好不急著在這一時全部都知道。
  「這意思再明顯不過了,不是嗎?」
  「我與他之間,沒有約束。」
  「誰知道呢?」她笑聳了聳肩,「不跟你說了!婉菊應該把熱水都備好了,我要進去好好洗個澡,吃頓飯,還想喝上一大杯冰鎮過的蜜瓜汁。」
  說完,她對他做了個鬼臉,轉身三步並成兩步,進門朝著她的「知風堂」的方向跑去。
  「還好,你這妮子見好就收,沒追問起『風』的別意,要不,我還真沒法回答你實話呢!」說完,他淡然笑嘆了聲,提起腳步跟上她。
  在遠古時候,人們以鳳凰為四方風神,而又因為龍能呼風喚雨之故,所以,這「風」之一字,也成了龍的象徵……
  她曾問,當年他以未滿弱冠之少齡,如何能夠將「龍揚鎮」從無到有,在短短十數年內,就有今日的規模,他未回答她,但總有一天他會讓她知道,這一切的原因其實再簡單不過。
  只因為,他是伯顏可汗與納雅可敦的兒子,名義上是朱蜃國的第三皇子,但是,倘若他的父汗沒有駕崩,他將會是最名正言順的第一順位繼承人。
  時序入夏,白日裡的陽光逐漸令人覺得蒸騰,近日來往的商旅人數還未見減少,但是「龍揚鎮」的商家們都知道,大約再過不到月余,商隊的數目會急速地減少,一直到入秋才又會恢復常態。
  畢竟,西域沿路行商不易,夏天的日頭熾艷,冬天又會過上酷寒,所以商隊交易以春秋二季數量最多。
  不同於大街上的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在這靜闋的密室內,幾個人沒有一丁點聲息,兩個男人與一名女子神情恭斂地站在他們的主人——喬允揚面前,聽候主人的吩咐。
  兩個男人年紀看起來還不到四十,身形剽悍而高大,一見就知道是武將出身,雖然只穿著尋常百姓的粗布衣衫,卻難掩他們身上的肅殺之氣,他們一人名喚韓陽,一人名喚蕭剛,如今都是朱蜃國的大將軍,在他們手裡,至少掌握了朱蜃國一半以上的軍隊,因為身先士卒的敢殺敢衝,再加上一身過人的本領,現在就連伯罕可汗都要畏他們三分。
  但此刻他們站在喬允揚面前,卻是神情恭敬肅斂。
  而身穿一身淺秋香色綢衣的女子,則是夏姬,也就是喬裴意的親娘,她的眉目淡雅,說不出有多精緻美麗,卻教人看了順眼舒心,而這也正是朱蜃國大皇子端王對她傾心不二的緣故。
  喬允揚坐在書案前,一語不發地看著書信,未了,只是淡淡地勾起一抹淺笑,提筆在紙上寫了幾行字,將字紙裝進封裡,才揚眸看著他們三人。
  「這些族長比我料想中還要沉不住氣。」他笑道。
  「請昊王見諒,族長們會沉不住氣,那是因為這是他們所夢寐以求的一日終於到來。」夏姬垂目,柔聲地回道。
  聞言,喬允揚片刻的沉靜,直視著夏姬,好半晌才又開口道:「你以為她如何呢?」
  「聰明。」夏姬不必多問,就知道主人指的是夏侯容容。
  「除此之外呢?」
  「之外?風爺想知道什麼呢?」話畢,夏姬的聲調陡然轉冷,「她不可能會是第二位納雅可敦。」
  「這一點不需要你置評,夏姬,我自己的母妃,我比誰都更清楚,而且,她是夏侯容容,不需要變成另一個納雅可敦。」喬允揚低沉的嗓音含笑卻淡幽,轉眸不看夏姬在一瞬間略顯慘白的容顏,而是顱了身旁的老譚一眼,「老譚,我要用印。」
  「是。」老人頷首,取過了燒好的紅色蠟泥,緩慢地傾倒了些許在信封的封合之處,然後低著頭退回一旁。
  這時,喬允揚取出了一顆長寬約莫寸余的小金印,蓋在未乾的朱紅蠟泥上,過了半晌,他移開金印,沉靜地瞅著金印烙上的圖騰。
  那是一條模樣十分淩厲神武的古龍紋,圈繞著「懷風」二字,龍身與字體是陰刻,蠟泥被揉入刻痕,然後轉為浮雕躍於紅泥之上,模樣栩栩如生。
  這是一枚尋常人不能用,也用不起的龍紋之印。
  他站起身,將書信交到夏姬的手裡,斂眸見她以雙手敬畏地接下,「告訴他們,時候到了!」
  「皇帝。」
  鳳雛皇后的一聲輕喚,在沉靜的養心殿中響起。
  她摒退左右,一個人走到檠天帝的面前,目光掃視了他面前案上的一疊奏摺,以及一張半合的書信。
  「你來了!朕沒注意到。」檠天帝聞喚回神,失笑道。
  「你在想什麼?想得出神了!」
  「朕怕皇后所擔心的事情,可能要成真了!」
  「皇帝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朱蜃國的伯罕汗王病危,朱靈部的內九姓大臣,以及外九部的族長們十占八九,共同出來推舉他們心目中最理想的繼位人選。」
  「是誰?」
  「三皇子昊王。」
  這一瞬間,一股子寒顫從鳳雛皇后的背脊竄過,她閉上雙眸,心想老天爺真愛尋他們玩笑,竟然給了他們一個最難纏的敵人!
  「他如今人在何處?」再開口時,她已經恢復了冷靜,畢竟這些年來,她大風大浪裡來去,沒一點膽量,也坐不住今天這位置。
  「沒人知道,不過,他所部署的心腹手下確實遍布朱蜃國朝野內外,而這功夫不會是一朝一夕的事。」
  「皇上在擔心的是這一點吧?」
  檠天帝知道瞞不過他心愛的女人,苦笑點頭,「這非一朝一夕的策畫,除了登上大位之外,這位昊王是不是還另有盤算呢?皇后,憑你過人的聰明才智,是否能猜想到一二呢?」
  鳳雛皇后頓了半晌,才緩慢搖頭,目光沉靜地看著她的天子夫君,「人說,鷹立如睡,虎行似病,我當然能猜到他要的,但是,我猜不到他能做到什麼地步,這人能忍到今天,太沉得住氣了!如今,我在明,敵在暗,這一場仗倘若真要打,對我們將是大大不利!」
  雖說市集裡人流如潮,無處不是人聲鼎沸,但是,其中有一處卻是格外熱鬧,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歌聲歡騰,美酒佳肴席地而擺,還有不少人把自家的好料直往這兒送,幾個表演雜技的「善眩人」使出渾身解數,吞刀吐火,以及教人見了嘖嘖稱奇的魔幻之術,引起眾人大聲叫好。
  「容小官,來,嘗嘗我家的炸餅,這配方是我家八代祖傳,好吃得很哪!」一名纏著頭巾,鬍鬚盡白的老人端著一大盤炸餅,笑呵呵地走過來,不過他還沒走到夏侯容容面前,盤子裡的炸餅已經被幾個孩子提前抄走了一半,讓他直呼「你們這些——小賊」!
  「容小官現在沒空吃炸餅,她在替咱們哥兒倆當仲裁,看看咱兩人哪個力氣大……」打著赤膊的胖男人大喊了聲,想要一鼓作氣扳倒對手,怎奈他的哥兒與他實力相當,場面依舊僵持不下。
  「白羊公,你少聽他在胡說,我當然有空吃餅。」夏侯容容喊著老人,因為他的鬍子盡白,就像是羊胡般,所以她喊他作白羊公,她從他端的盤裡取過一塊餅,大剌刺地咬了一口,「如果看他們比腕力就沒空吃東西,我怕自己要餓死了!你們比吧!哪個人贏了再告訴我!」
  說完,她調頭轉身就走,兩個男人沒料到她會走得那麼乾脆,一邊哇哇大叫,但勾住對手的臂膀卻是一刻也不願鬆開力道。
  夏侯容容回到帳篷下,抄過了一個大碗,讓人給她倒了半碗的石榴汁,仰首就口,兩三口就喝得涓滴不剩,她才放下碗,就有人靠了過來,有老有小,對她說著這鎮裡鎮外,今兒個發生的事情。
  這時,喬允揚閒步而至,卻不加入人群之中,只是在一旁靜靜地觀看,他深沉的眸光一直定在夏侯容容的身上,脣畔噙著淺笑。
  「風爺。」
  來到喬允揚身旁的男人一身胡人的圓領大青袍,深刻的眼眉有著很明顯的胡人血統,他的名字叫做完刺,在大食國權位頗高,但行事作風卻與一般市井商販無異,這些年,來往「龍揚鎮」經商,與喬允揚稱得上是至交好友。
  「是我的錯覺嗎?」喬允揚笑視著完刺,「怎麼看起來聚在這兒的人越來越多了?!」
  「回風爺,不是您的錯覺,夫人身邊的人確實越來越多了!而且,從今往後,人不會更少,只會更多。」
  「你憑什麼能夠篤定呢?」
  「憑她是風爺的女人,憑她美得驚為天人,卻肯與我們這些粗鄙的販夫走卒席地而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氣魄,不似一般的漢人千金小姐,光是看到我們用手捉飯吃,就已經倒退三尺,更別說宰羊吃羊,好像我們是什麼野蠻人一樣,而她們,甚至於不及容小官千分之一的嬌貴,萬分之一的美貌。」
  聞言,喬允揚含笑不語,知道正因如此,所以在他們眼裡,夏侯容容才更加難能可貴,讓他們更願意與她交心。
  當然了,如果僅只是因為如此,就讓這些人對她折服,也就太小覦這些人的眼光與傲氣了!
  夏侯容容令他們真正服氣的,是她幾乎不要命的潑辣與強悍,那天,她從市集裡,引了一大群正待價而沽的牛羊,幾乎踏平了一個以欺淩老弱聞名的惡霸絲綢鋪子,沒人知道她是如何將牛羊給引進店鋪裡,但鋪子裡的家當幾乎全毀倒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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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4 00:08:3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事後,惡霸明明知道整件事情是她主使,但卻找不到證據,指證是她故意毀掉他的店鋪,而那些牛羊又分屬好幾個主人,最後只能當做是一場意外,不過,這位惡霸的行事收斂許多,聽說,怕這次是牛羊,下次就是馬和駱駝,甚至於是善眩人用來表演的猛獸,下場只會更慘而已。
  這時,嗅過每一道飯菜的小喬猴兒咕咚跳上它家老大的肩上,指著它家大哥喬允揚的方向,讓她注意到他的到來。
  夏侯容容回眸,正好對上喬允揚投睨而來的目光,見到他眉目朗峻的臉龐,她不自覺地噙起一抹淺笑,頓了半晌,才擱下手裡的碗,朝著他走過去。
  「看來,你今兒個是吃不下家裡廚子所備的晚膳了!」喬允揚笑道,這時完刺與他們兩人相視一笑,識相地離開。
  「晚膳吃不下,可以備點夜宵嘛!」她抬起纖細的手臂,讓小喬當做橋梁,跑跳到它家大哥肩頭上。
  喬允揚轉眸與那雙圓圓的猴兒眼對看一眼,不由得失笑,再將目光挪回夏侯容容絕美的嬌顏上,「我今天出門前,老譚在問,你的家當都從『知風堂』搬到『昊風院』去了,你這個正主兒是打算什麼時候搬過去呢?」
  「那是你自作主張讓人搬的,我又沒同意。」她哼哼了兩聲。
  「你不是一直說我的『昊風院』格局比你的『知風堂』好嗎?如今又為什麼不搬了?」
  「格局好是一回事,我不想搬是一回事。」她別開美眸,不想與他正眼相對,不想被他發現,她不想搬的理由,是想到日後要夜夜與他同床共枕,心裡就覺得彆扭嬌羞,才會想說乾脆就別搬了,維持現狀比較好,哪知道這男人先下手為強,讓人把她的東西全搬到他院裡!
  「好吧!那我也只能使出最後手段,命令你搬了!」
  「我才不會聽你的命令!」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你必須。」
  「為什麼?」
  「因為你現在是我『懷風莊』的小官,忘記了嗎?我是你的東君,你這個最人微言輕的『學小官』只有聽話的份。」說完,他揚脣一笑,見她深吸了口氣,打算開口反駁他,但他搶先一步,沒給她說話的餘地,「就算你讓郭掌櫃擢升你為夥計也一樣,就算人不微言不輕,但還是事事要聽東君的,除非……是我夫人,我或要聽她的。」
  「不是或要聽我的,是我說的話,你就要聽!」
  「好。」他柔聲回答,見她終於露出滿意的表情,「那什麼時候搬?」
  又被追回老問題,夏侯容容撇了撇嫩脣,知道他是不會善罷甘休了,拉下他的臂膀,示意他彎身,湊首在他的耳邊輕聲道:「今晚。」
  說完,她紅了臉,抱過小喬,轉身頭也不回地跑開,遠遠的,還是可以聽見他渾厚的大笑聲。
  她回到人群裡,被幾個孩子發現,取笑她的臉紅得像猴兒屁股一樣,但她沒駁斥他們,只是昂起絕美的臉蛋,噙在脣畔的笑,滿得盈溢而出。
  那晚,他們同房而眠。
  而就在不久之後,一場盛大的成親之宴,夏侯容容正式成為喬允揚的妻子,「懷風莊」的夫人。
  這事兒,由喬允揚寫了封書信,送回京城的夏侯家,以為交代。
  轉眼間,秋日翩然來到,帶來了涼意,也帶來了豐收。
  而此刻,廣場上,一串又一串的紫黑葡萄,結實累累,成山成堆。
  這幾天,是葡萄收成的季節,人們忙著採收,甜美的果香味彌漫在空氣之中,讓夏侯容容覺得呼吸的每一口氣都像是飲了甜蜜的汁液。
  她被喬允揚拉著手,來到市集前的大廣場上,在平常的時候,這裡會聚集很多南來北往的商客,叫賣兜售,熱鬧非凡。
  而此刻,廣場上依舊是擠滿了人,但是還有更多的葡萄,那葡萄色深,顆粒較小,她聽說那是用來釀葡萄酒用的果實。
  除了一堆又一堆的葡萄山之外,還有幾個雕著花紋的六角大木桶,居中的那一個最大,幾乎可以容納十個大人在裡頭,她看人把一籃又一籃的釀酒葡萄往那木桶裡倒。
  「他們在做什麼?」她疑問道,轉眸看見不少「懷風莊」的手下,還有老譚他們幾個人,雖然都忙得團團轉,但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笑臉洋溢。
  「這是你來到這裡,第一次遇到葡萄的豐收季,不過,以後每到這個季節,你就會知道了。」
  說完,喬允揚伸手要脫掉她身上絛色的豎領長外衣,才扯住一邊的系帶,就被她急忙忙地閃開。
  「你為什麼要脫我衣服?」她眨了眨美眸,纖手緊揪住衣領。
  「不只外衣,還有鞋襪都要脫掉。」他笑說。
  「為什麼?」
  「等一下你就會知道了!」
  他覺得她窘迫又困擾的表情太有趣,故意不跟她說明白,強行地拉過她,動手要脫她的衣鞋,立刻遭到她激動的反抗。
  「喬允揚,你住手!」
  她哇哇大叫,不到一會兒工夫,她的外袍被脫掉,還好出門前,婉菊說怕風沙大,在她的單衣之外加了件月白實紗地的半袖,所以看起來還不至於太裸露,但當他撂倒她,要再脫她鞋襪時,她再也忍不住,掄起了拳頭,氣呼呼地打他厚實的肩頭。
  這時,老譚等人早就習慣兩位主子像小孩一樣吵鬧,所以一個個練就視而不見的功夫,繼續搬葡萄,搬大陶?子,忙著張羅就緒。
  「住手!你快住手!不要脫我鞋襪!」
  她又打他,又推他,恨極了他利用體型的優勢欺負她,哪怕她打得再用力,落在他厚實的皮肉上,都像是被蚊蚋叮到一樣。
  喬允揚脫完了一腳,換另外一腳時,眼明手快地捉住她朝著他臉龐踢過來的赤裸蓮足,湊首在她的腳拇指旁,作勢張嘴。
  「如果你再亂踢亂動,我就朝你的腳咬下去。」他眼眸微眯,低沉的嗓音裡帶著三分威脅的意味。
  她這女人真是要不得!
  要是他剛才出手的不夠快,說不準現在他臉面上已經烙了她的腳丫印,而且他很肯定會是很狠、很痛的一腳!
  她夏侯容容發起狠來,真的就會忘記「客氣」兩個字怎麼寫!
  「不要!放開……你把我的腳放開!」這下她急著要把腳丫子抽回來,卻被他牢牢地捉住,連動都動不了。
  三兩下,他已經脫掉她的鞋襪,讓她既氣又羞,雖然她的作風比一般女子豪放,但是漢人女子不在一般人面前赤裸雙足,這觀念卻還是根深柢固地植在她的腦海里,卻沒想到,讓她在人前袒裸蓮足的,竟然是她夫君!
  喬允揚笑著抱起她,直往其中一個六角木桶走去。
  「喬允揚!」
  眾人聽她氣憤的叫嚷,卻是開心的大笑,他們早就習慣這對夫妻之間的相處模式,太過安分,不是他們容夫人的作風!
  夏侯容容在她夫君的懷裡掙扎,這時,在人群之中,她也看見了婉菊,那丫頭幫忙搬著裝葡萄汁的大?子,站在溫陽的身邊笑得嬌羞靦,這才知道原來這妮子早就知道她會被剝掉外衣,才在她出門之前,讓她多添穿一件半袖!
  這個有情郎就忘記主子的丫頭,這些年真是白養她了!
  夏侯容容狠瞪著婉菊,不忘用雙手緊揪住喬允揚的衣袍,仿佛那是她在大海之中唯一賴以為生的浮木。
  婉菊注意到主子的視線,轉過頭對個正著,卻是露出了一臉無辜的表情,那神情仿佛在說自己只是照姑爺的話,為她添衣,絕絕對對沒料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自己絕絕對對是無辜的!
  沒用的!夏侯容容眯細美眸,在心裡哼哼了兩聲,用眼神告訴婉菊,看我回去怎麼跟你算這筆帳!
  喬允揚注意到她充滿怨恨的目光,只是勾脣一笑,不置片語,在大木桶旁站定腳步,斂眸瞅著她。
  「容容。」
  「什麼?」她被他喚回注意力,回頭看他。
  「我忘記告訴你一件事。」他的嗓音好溫柔。
  「什麼?」她眨眨美眸。
  「那就是——我這件外袍也是要脫掉的。」
  他以極輕淺的語調說完這句話,下一瞬間,只見她手裡揪著他蟬褪的外袍,直線下墜,跌坐在桶裡成堆的葡萄上,為了不讓自己陷進葡萄堆裡而不停掙扎,而更多的掙扎,只是讓她身下的果實更快被揉成汁液與果泥。
  這一刻,人們歡聲雷動,開始響起了歌樂,淹沒了她喊喬允揚的大叫聲,她惱火地抬起螓首,發現她的男人笑得比誰都開心放肆。
  好半晌,喬允揚的笑聲才稍歇,但嘴角眉梢都還是勾著笑意,他伸手拉起了她,讓她可以站穩身子,轉眸示意她看著唱歌跳舞的人們。
  「這是個儀式,代表著今年的葡萄豐收,人們又可以釀成美酒,第一批葡萄按習俗要由這個地方身分最尊貴的女人開始踩,聽說,這會讓那年的酒釀起來特別香醇順口,不過,因為我一直沒有娶妻,所以,以往都是退而求其次,挑選幾名附近地方美麗的女人代替,而今年有了你,總算是名副其實了!你瞧,他們多高興?」
  夏侯容容轉眸注視每個人的笑臉,他們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往她與喬允揚這方向望過來,讓她不好意思再與他大聲叫囂。
  「夫君。」她開口柔柔地喚,見她的男人有一瞬失神,飛快地將捏在手裡的爛葡萄抹上了他的臉頰,然後往他的衫子上狠狠一抹,咧開一抹小人得志的笑容,哼哼了兩聲,「有仇不報,不是我夏侯容容的為人。」
  喬允揚起初一愣,回過神之後,大笑出聲,「反正我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全身而退。」
  說完,他把被她抹髒的外衫子一脫,以及長靴與襪套,高大的身形俐落地翻進六角大桶裡,嚇得她往後退了兩步,但他沒讓她有機會逃跑,大掌一擒,將她給捉進懷裡。
  「你想幹什麼?」她驚嚷道,以為他要報復回來。
  「來人!再倒葡萄!」喬允揚大笑,朝身後喊道。
  「是!」眾人答聲,立刻照主子的話去辦。
  「不要!」她緊揪住他的衣領,偎靠在他的身畔,看著大夥兒將葡萄一直往桶裡倒,簡直要將他們給淹沒了一樣,「你瘋了!一定是瘋了!」
  「哈哈哈……」他長臂摟住她纖細的腰肢,聞著她身上的香味揉和著葡萄的酸甜,他附在她的耳畔,深深地嗅聞,「盡興的踩吧!在這裡,忘掉什麼矜持,想著這些葡萄是要釀最好喝的酒,盡興的踩吧!」
  她靜默了半晌,抬起美眸看著她的男人,驀然綻放一抹嫣然至極的笑顏,掙脫了他的掌握,像是舞蹈般跳踩了起來。
  在他們一旁的幾個桶子裡也都有著少女與男人,隨著歌舞韻律著身子,她笑拉過喬允揚,兩人一身香甜的汁液,她嬌裸的蓮足在葡萄泥漿裡,踩在他的大腳上,隨著他的腳步移動,感覺分外的親昵。
  「在我沒來之前,你都跟那些被挑選出來的美人一起這樣踩葡萄嗎?」
  「如果我說是,你會吃醋嗎?」他笑著挑挑眉梢。
  「不會。」她昂起下頷睨他,高傲的表情仿佛在說「我夏侯容容何許人也,你說那種話不嫌侮辱了我嗎」的樣子。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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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4 00:08:4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好吧!既然我家娘子如此寬宏大量,那我就實話說了。」半晌的沉靜,他脣畔噙起笑,「我當然跟她們一起踩,美人在懷,暖玉生香,真是人間一大樂事,如今想來都還要忍不住懷念。」
  「你竟敢!」話聲才落,她已經對他拳打腳踢了起來。
  可惡的男人!一身皮硬肉粗,一下下都打得她的手腳生疼!但她越想越不甘心,還是忍不住打他泄忿。
  「是誰說不會吃醋的?」他笑著擒住她一雙纖細的手腕,卻阻擋不住她用腳踢他的腿陘。
  「我是說,不會吃醋才怪!」她看見他咬牙,微擰起眉心,似乎是腿骨被她踢個正著,終於讓她滿意地「住腳」,昂起嬌顏笑瞅著他。
  「你這女人!」喬允揚放開她的手,彎身揉了揉被她踢得生痛的左小腿陘骨,哭笑不得地說道:「告訴我,這天底下還有比你更凶悍的女子嗎?」
  「我想可能是有的,不過,她們不是你的妻子!」正因為她是他的妻子,所以可以名正言順教訓他!
  「言下之意是,我該慶幸自己不是娶到最凶的嗎?」
  聽他說這話,讓她覺得打從心裡不高興,夏侯容容轉身涉過葡萄泥漿,手握住六角大桶的邊緣,翻身想要跨出去。
  「不高興了?」他笑著從身後攬住她纖細的腰肢,俯脣在她的耳邊低語,「你不是一向最不計較人家說你凶悍的嗎?」
  「人家是人家,可我不想聽你說。」她的嗓音悶悶的,低著頭,一動也不動地任由他摟著。
  「好,不說了,以後都不說了,可以嗎?」
  「那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從今以後,不準你懷念那些女人!就算只有一點點,我都不準。」她轉過身,與他昂藏的身軀貼偎著,昂起螓首,眯細了美眸惡狠地瞪他,想到他剛才說起那些女人的陶醉表情,忍不住又捶了他胸膛一記。
  終於,喬允揚忍不住放聲大笑,渾厚的笑聲即使在人多吵嚷的廣場上,還是清楚可聞,引起眾人側目觀看。
  「好,都依你,可以不生氣了嗎?」他笑說。
  「哼。」她不答他,別開了帶著嗔意的美眸,似是不想輕易地饒過他,不過嫩脣畔不自覺勾起的一抹笑痕,出賣了她此刻真正的心情。
  喬允揚笑瞅著她那張美得過火的臉蛋,人說世間至醜,莫過於悍妻妒婦,可是,怎麼他家的「妒婦」卻是越看越美呢?
  「明天帶你去一個地方,雖然那裡離『龍揚鎮』不遠,不過,景色卻與『龍揚鎮』回然不同,放眼所及,盡是一片黃沙戈壁,那地方小了些,不過無論是從中原要進朱靈國,或者是朱蜃國要東來中原,那裡都是門戶。」
  「是黃土堡嗎?」她輕聲問。
  「你知道?」他銳眸微微眯細。
  「那天,阿巴圖提起過,這些日子與白羊公他們也聊起過那裡,他們說,『龍揚鎮』位於朱蜃國與中原的地界,是個險隘,誰能掐住這個地方,就能制住對方的咽喉,而這一點,在你建造這個城鎮之前,沒人能料想到,聽說,如今朝廷也很關切這個地方,再加上最近西北方的情勢很詭譎,各方的勢力蠢蠢欲動,說不定朝廷要派軍隊駐?在此。」
  「你說在我建造這個城鎮之前,沒人能料想到,這一點,你說錯了!」他笑視著她,眸色顯得有些深沉幽邃,以極淡的嗓調,訴說過往,「在二十多年前,我的至親就已經發現這一點,『龍揚鎮』雖然位在中原的土地上,不過,在二十多年前,這裡屬於朱蜃國,在那場戰爭裡,朱蜃國的可汗與可敦已經打下這裡以東的大片土地,不過,最後那場戰爭因為可汗陣前重傷而撤退,其實,他在受傷之後不到兩天就已經駕崩歸天,不過,他的可敦隱瞞了這個秘密,直到與中原朝廷議和之後,大軍回到都城,才宣布可汗的死訊。」
  「如果,可汗的死訊在陣前就泄漏了,一旦軍心大亂,也就沒有與朝廷議和的籌碼了。」她輕聲地說著,眼眶微微地泛紅,「那位可敦是怎麼撐過那段時間的呢?她愛著她的可汗嗎?如果是愛著的,自個兒心愛的男人死了,還要強撐著精神,不讓人看出悲傷,鎮定地與朝廷議和,那該要有多堅定的勇氣,才辦得到呢?」
  他以拇指腹心輕撫過她微紅的眼角,俯首輕吻她柔軟的發鬢,「那位可敦愛著她的可汗,深深的愛著,也正因為愛得深,所以她能辦到,把大軍安然的帶回都城,將損失和傷害減到最輕微,這是她能給可汗最好的交代。」
  夏侯容容低垂嬌顏,以額心輕靠她男人的肩頭上,好半晌,不言不語,仿佛若有所思。
  「在想什麼?」他大掌撫過她如絲般的發。
  「我在想,我能做到嗎?現在的我,只是想到你可能會離我而去,我便覺得心慌意亂,便覺得害怕,我覺得自己好沒用,但是,我是什麼時候變得那麼沒用的呢?什麼時候呢?!」
  說完,她懊惱地推開他,涉過了葡萄漿汁,翻身爬出了大桶,也不管雙足是赤裸的,大步地走開,迤過一地濕紅的腳印,漸遠漸淡。
  眾人不明所以,紛紛往他們這方向望過來,喬允揚以眼神示意老譚讓場面繼續熱鬧,便追上妻子的腳步離去。
  那位可敦愛著她的可汗,深深的愛著……
  靜闋的寢房裡,低迴著男人與女人失了控的喘息聲,一地散落的衣衫,都透著被葡萄汁液給染得紅紫的顏色。
  滿屋子都是果實的酸甜氣味,揉和著男人與女人歡愛的熱度,他們無顧肌膚與頭髮都沾著葡萄的漿汁,他的高大結實,與她的雪白柔弱,在床榻上擁膩纏綿,他一次又一次,仿佛要將自己揉入她般,以強悍的力道,將火熱的分 身沒根地頂進她的柔軟裡。
  夏侯容容纖細的藕臂勾住她男人的頸項,貪婪貪戀地吻著他的脣,感覺著屬於他的一部分,在她的最深處裡剜掘,仿佛就要頂至她的心口,讓她忍不住將他抱得更緊,白嫩的指尖用力地深陷入他的背脊。
  然而,在這教人幾乎不能呼吸,欲仙欲死的狂歡之中,她卻仍舊一遍遍回想起他所說過的話。
  「留在我身邊,不準你離開我,不準……」
  她緊抱住他,喘息呢喃,感覺激 - 情與心痛交揉在一起,讓她不由得微擰起眉心,分不清楚這一刻究竟是愉悅或痛苦,又或者是心痛的感覺,令身子所感到的歡愉更加教人難以忍受。
  聽著她近乎祈求的命令,喬允揚眸色微黯,沒有出聲回她,只是扳過她泛著紅潮的臉蛋,狠狠地吻住她的脣瓣,一記悍然的突刺,讓她承禁不住,近乎痙攣地弓起嬌軀。
  夏侯容容嗚咽了聲,張脣吮住了他頸子上的一個痕印,那是那日被她狠狠咬出的一個齒印,至今仍舊留著淡淡的淺痕,怕是不能消除了!
  這是她在這男人身上留下的印記,而她愛著這個男人!
  不容得她不甘心,不容得她不情願,在她不知道何時,不知何地,乍然驚覺時,一顆心已經為他所傾倒,深深地愛著。
  這才發現,愛至深至極了:心裡會有一種愉悅,卻也同時也有絕望,因為愛再也收不住,止不了,這一生的悲喜,由他了!
  「容容。」
  他輕柔的呼喚在她的耳邊低迴著,令她的心魂盪漾,令她再不能承受更多地昂起嬌顏,身子為之緊繃,在瞬間,被拋上最令人目眩神迷的極樂……
  「小娘,你跑慢一點,要是摔下來怎麼辦?!」
  喬裴意用他帶著三分稚氣,七分認真的嗓音喊著夏侯容容,看她三步並成兩步,跑上陡峭的墩台階梯,教他瞧了心驚膽跳。
  夏侯容容笑著跑上最後一階,這才回眸,往下瞅著她的繼子,以及在他身後也在搖頭嘆氣的喬允揚。
  「是你爬得太慢,哪能怪我?」她哼哼了兩聲,努了努小巧的下頷,比著最下方的喬允揚,「而且,摔下去也沒關係,咱們還有你阿爹當墊背,他人高馬大,一定不會讓我摔得太痛。」
  「那倒是。」喬裴意點點頭,覺得他小娘說的雖是歪理,但是聽起來卻挺能服人的。
  喬允揚以緩慢的腳步走上石階,被他們一大一小的對話給弄得搖頭,「裴意,少跟你小娘起哄!容容,當心一點!」
  從他低沉的嗓音裡可以聽出三分嚴肅,但脣畔卻是噙笑的,夏侯容容知道他生不了她的氣,只是故意做做樣子。
  她眉梢微挑,吐了下嫩舌,轉過身,扶著約莫她胸高的石墻,眺著一望無際的戈壁黃土,迎面而來的風,挾帶著被艷陽烤過的熱氣,吹來的黃沙讓她不自禁地眯起美眸,卻舍不得閉眼,不看眼前壯闊蒼涼的美景。
  「在你面前的這片土地,曾經是兩軍廝殺的戰場。」喬允揚不知何時來到她的身後,沉渾的嗓音如呢喃般,在她的耳邊響起。
  他抬起長臂,越過她的肩膀,指著一座位在山崖上的丘壑,遠遠的看不真細,只大概知道那丘壑是人以石頭和磚瓦堆砌出來。
  「曾經,那是烽火台,只要在那台上點了火,幾裡外都能看見。」他的嗓音如靜水,不興波紋,「然後,烽火傳遞,不到一個時辰,在幾百里外的朱蜃國都城,就能知道敵人進犯的消息。」
  這時,喬裴意異常寂靜地站在他們身旁,明明是個九歲的孩子,神情很是沉靜,很清楚知道不該在這時候打擾他阿爹所要說的話。
  夏侯容容安靜地聽著,半晌,才開口道:「可是,在我眼裡看來,這戰場,以及那烽火台,都已經荒廢了。」
  「荒廢了可以再建,任何時候,重新開始都不晚。」說完,他斂眸,正好對上她抬起的視線,在她那雙寶石般烏黑的美眸之中,仿佛還有一絲疑惑,卻有更多沒說出口的明白。
  她朝他點了點頭,回頭望著那一片無垠的戈壁,心裡不是沒有忐忑,知道她的男人有很重要的事情瞞著她,但是,她同時卻也篤定,只要是與他在一起走的路,再難她都不怕。
  因為她愛著他,深深地愛著……
  終於,夏侯容容在這一天,知道為什麼「龍揚鎮」這個水草豐美,商賈雲集的城鎮,位在這各方勢力雲集,馬賊盜梟無所不在的西北邊陲上,竟然可以平安無事,多年來,只是偶有小紛爭,卻從未出過大亂子。
  她也終於知道,為什麼阿巴圖當日提到喬允揚,是又敬又畏,不敢正面與他交鋒,除了「懷風莊」一直以來善於攏絡各方人馬的手腕之外,最主要的,是喬允揚擁有一支足以與軍隊比擬的護勇之師。
  雖然區區不過三百餘人,不過,個個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其中有人所打造的刀劍可以削鐵如泥,還有人擅於製作炮藥,其威力可謂是驚天動地。
  她隨走在喬允揚的身旁,轉頭看著在校場上一個個鍛鏈有素,身手不凡的男人,斂眸沉思了半晌,將目光調回身旁的男人臉上。
  「為什麼用那種眼光瞧我?容容。」喬允揚失笑,大掌攬住她纖細的膀子,扳過她的身子,讓她正面對向校場,「看著他們,日後,他們也都將是你的手下,聽你的命令行事,讓他們看清楚自己未來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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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4 00:08:5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你到底想幹什麼?夫君。」她側抬起美眸,雖然心裡已然篤定,但是,終究還是被他揭露在面前的一樣樣事實弄得心慌意亂,「你把話說得好像要把他們交到我手裡。」
  「倘若我是呢?」他含笑挑起眉梢,直瞅進她的眸裡。
  「那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不要他們,你自個兒留著吧!」說完,她掙開他的掌握,氣呼呼地轉身就走。
  走了幾步,原以為他會追上,卻沒聽到他的動靜,她定住腳步,轉身看他,見他一雙眼眸深沉如墨,直定定地瞅著她。
  「你想要我怎麼做?」她再沉不住氣,開門見山地問。
  「以後你就會知道了。」
  喬允揚勾脣笑了,簡單的幾個字輕得似風,卻也在這瞬間,夏侯容容覺得自個兒纖細的膀子上,被落下了仿佛千斤般沉屙的重擔。
  她仿佛能夠看見眼前有一樁陰謀在成形,自己也漸漸地被構築在其中的一部分,但她逃不開,一顆心將她牢牢地拴在他的身邊。
  喬允揚也知道她逃不開,知道她不會拒絕,因為如今的她,再也逃不了,再也沒有選擇的餘地。因為,她愛著他,深深地愛著……
  馬市裡,人聲鼎沸,人們為了今天運到的一批從大食運抵的駿馬而激動亢奮,即便是見多識廣的馬販子,都還是忍不住要為這一批少見的高大馬匹而驚嘆不已,他們直說,要同時找到一大批無論是毛色體型,以及年齡狀況水準都如此高的馬群,難得至極。
  而這批馬群,就是由完刺的商隊所帶來,其中幾匹最好的馬,雖然已經有買家開口萬金,但他仍舊無動於衷,卻不是待價而沽,只說沒給它們找到好主人,他寧可不賣。
  「容小官。」
  一見到夏侯容容進到馬市裡,完刺立刻笑開了眼眉,看見與她一併而來的喬允揚,眸色微斂,以頷首示意。
  「從一大早就聽說了這裡有熱鬧,聽說有人帶了一大批好馬過來,才想說是誰呢!沒想到竟然是完刺大哥,如何?都找到買家了嗎?」夏侯容容走到一匹灰毛馬身旁,抬起纖手,讓小喬一躍而上,站在馬頭上,那馬竟然也不排斥,一雙烏黑的圓眼與她對望著,「這匹呢?是誰買了?」
  「小官好眼力,這匹馬是我這次帶來的馬群裡數一數二的好馬,還沒賣,就等著你過來,你喜歡的話,請老大哥我吃頓飯,這馬就是你的。」雖說現在大家都改喊她為「容夫人」,但唯有他還是喊她「小官」不改。
  「我是喜歡。」她輕拍灰毛馬溫熱的臉頰,「不過,喜歡是一回事,騎起來能否與我合契又是一回事,上鞍!」
  「好!來人,給那匹馬上鞍。」完刺笑著大喊,立刻有人把鞍給取過來,安置在灰毛馬的背上。
  這時,夏侯容容回眸瞅著喬允揚,想要看他的臉色與反應,見他只是揚脣微笑,沉靜地朝他們道方向置過來,
  她朝他噘了噘嫩脣,一副要他等著瞧的頑黠表情,聽人喊著「馬鞍已經上好了」,才調過頭,給了旁人一個示意的眼神,那人笑著點頭,彎人托手,讓她借力翻上馬背,一氣呵成,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
  「看到我會騎馬,你不吃驚嗎?」她讓馬緩踱到喬允揚的面前,低斂美眸,居高臨下的俯瞰著他。
  「雖然你一直沒告訴我,但我有猜到。」
  「什麼時候?」
  「當時,我們從沙河回來的時候,我把你抱上馬背,你不再哇哇大叫的那刻,我就猜想到了。」
  「那時就知道了也不說,你還真沉得住氣。」
  「彼此彼此,你不也一直到現在才讓我知道嗎?」
  說完,他們夫妻二人交換了個質詢對方的眼神,不約而同地嗤笑出聲,夏侯容容轉眸對完刺說道:「大哥,你也挑匹馬跟上來吧!」
  「好!」完刺豪壯回道,指了匹馬,讓人給他上鞍。
  不過夏侯容容沒等他,已經調頭策馬穿過人群,讓胯下的坐騎以小奔跑出馬市,如絲般的黑髮飄揚,絛色的胡袍隨著風翻飛,宛如火焰般奪目,她這路一去,美得奪去所有路過眾人的心魂。
  「風爺?」完刺上馬,在臨去之前,與喬允揚幽邃的目光對上,「這次你要我辦的事,辦得還不錯吧?」
  「辦得很好,瞧她高興的樣子,看來是真的很喜歡那匹馬,果然還是讓她自個兒挑,比較對她的脾胃。」這批馬名目上的主人是完刺,其實,是他為了讓她挑選喜歡的坐騎,花了幾個月的功夫才搜集到的好馬,但他不想挑明了送她馬,要不,就毀了她小心隱瞞,等著教他吃驚的樂趣。
  「風爺說得是,她可是容小官啊!」完刺哈哈大笑,得到喬允揚頷首的允許,策馬隨著夏侯容容身後而去。
  「溫陽。」喬允揚側眸往後喚道:「跟上保護夫人。」
  「是。」溫陽領命,也跟著上馬,馳進那一路翻揚的沙塵之中,小心地不跟丟他主子所要保護的人兒……
  仗著有人跟隨保護,夏侯容容一路騎出了「龍揚鎮」,不知覺地來到一處沙洲,觸目所及盡是一片荒涼,只有一座占地不小的古廟矗立著,她回頭想問完刺與溫陽,那古廟究竟有什麼淵源,才發現她與灰毛馬的身後除了揚起的沙塵外,空無一人。
  「大哥?溫陽?」
  她心裡泛起一絲微妙的詭異感覺,想不出他們會跟丟她的理由,因為論起騎術,他們絕對都在她之上,而這片沙洲地形稱得上是平坦,能見得很遠,沒道理他們兩個人會一起跟丟了她。
  就在她轉調馬身,要回頭去找他們二人的時候,古廟門口兩個模樣可愛的光頭小和尚吸引了她的目光。
  「果然藥師說的話一點都沒錯,咱們有客人了!」無明笑著說完,與師弟無滅兩人一起跑上來,拉著她的馬韁,說道:「這位女施主,請隨我們來,藥師已經等你很久了!」
  夏侯容容看他們分別站著左右,讓她調轉不了馬身,再看他們笑咪咪的可愛臉蛋,一臉的期待與興奮,讓她對他們的阻擋提不起氣。
  「我叫無明,是無滅的師兄。」
  「我叫無滅,是無明的師弟。」
  他們兩個幾乎異口同聲,所說的話重疊在一起,最後根本分不清楚哪個人究竟說了哪一句,讓他們有點困擾地搔頭看著對方,而這讓她覺得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雖是女子,卻笑得毫不矜持客氣。
  無明和無滅看她笑得好開心,感覺更加困窘,他們雖然很高興能夠有客人到訪,可是他們眼前這位客人似乎有些……與眾不同。
  不過,他們幾年沒見生人了,說不準外面的人都似她這般,反倒是他們少見多怪了吧!
  「好,看在你們兩個小和尚的面子上,就帶我去見你們說的那位藥師吧!」夏侯容容翻下馬背,這時,小喬溜似地從馬背跳到無明的光頭上,一個滑溜捉不住,差點就滾下去,這情景又惹得她一陣大笑。
  被猴子從後面抱住大半個光頭的無明搔了搔頭頂,一臉不好意思,而這時無滅則是搶著開口,對她說起他們藥師,說起他的厲害,早在幾個月前,就已經預言了她的到來,不過,也因為預言得太早,讓他們兩個人這幾個月天天等,日日盼,險些以為藥師終於有一次的預言要失靈了!
  「我想這人是故意的,他耍你們。」說完,她看著他們兩個小和尚面面相覦,一副不懂人心險惡的無辜模樣,教她忍不住搖頭嘆氣,「說好聽點,就是他給你們兩個找事做,難聽些的,就是他耍你們,故意讓你們白等,不過,我覺得這件事情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哪有人可以未卜先知的呢?」
  她撇了撇嫩脣,一臉的不相信。
  「有!藥師就可以!」
  無明與無滅爭相著要說話,就在這時,他們來到臥佛殿前,抬眸看見穿著白衣的藥師就站在佛案前,揚手晾了一晾,示意他們離開。
  兩個聒噪的小和尚離開之後,夏侯容容頓覺耳根清淨,但是,一時之間過分的安靜,卻也沉得教人有些心慌。
  她一個人走進光線昏暗的殿內,獨自面對陌生的白衣男人,也不知道是她膽子太大,還是他沉定的面容教人舒心,她絲毫不感到害怕,只覺得他的神情似笑非笑,一雙眼眸如遠方的山色般幽邈,明明是看著她,可是,她卻無法從他的眸裡看見自己的倒影。
  「你終於是來了!」說完,他脣畔的笑痕微微加深。
  「我認識你嗎?」她疑惑道。
  「不,在今天之前,我們並不相識,但是,我知道你會來。」
  「為什麼?」
  「天機不可泄漏,就當做是我們之間有緣分吧!」
  聞言,夏侯容容不急著說話,看了看殿內的壁畫,以及約有十尺長的臥佛,然後又看了看他,「我看你不像出家人。」
  「我確實不是出家人,你就與無明和無滅一樣,喊我藥師吧!」
  「藥師?你是救人的大夫?」
  「不,我懂醫術,但不是大夫,也不救人。」
  「既然懂醫術,為什麼不救人?」
  「為什麼懂醫術,就一定要救人?」他反問她,對她的說法嗤之以鼻。
  看著他那抹笑,夏侯容容覺得這男人比喬允揚更惡劣幾分,至少,她家夫君在反諷她的時候,不會讓她覺得自己被人瞧不起了!
  但這藥師就讓她覺得他在瞧不起人!
  「你沒聽說過『上天有好生之德』嗎?我聽那兩個小和尚說,你成天都在這佛殿裡,日日對著神佛,會連『我佛慈悲』這一點都不知道嗎?」
  「你是說他慈悲嗎?」藥師轉眸望著佛面,泛起一抹至淺的微笑,淺得近乎冷漠,「或許他是慈悲的,不過,他在慈悲的同時也很殘忍,要不,我今天不會困在這裡出不去。」
  「你怎麼會出不去?」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手指著大臥佛,「佛好好的臥睡在那兒,又沒綁住你的手和腳,你大可以想走就走。」
  「我不急著與你爭辯,如今的你還不懂,但總有一天,你會懂什麼叫做身不由己,別急著想問,一切才正要開始而已。」
  夏侯容容見他淡定的臉色,忍不住要冒一肚子火,「藥師,你知不知道你這個人說話很教人討厭?以後的事情誰敢肯定?你就一定要說得自個兒什麼都知道的樣子嗎?小心牛皮吹破了可是要丟臉——?」
  「容容!」
  喬允揚急切的厚嗓從殿外傳來,打斷了她的話,讓她轉眸往殿門方向望去,看見她的夫君大步抄進殿門,將她拉入懷裡。
  「你為什麼會來這裡?」她昂起嬌顏,疑惑地看著他。
  「你知道自己失蹤多久了嗎?整整兩個時辰,完刺回鎮上通知我,我派了一隊人在這附近搜找,好不容易才在這佛寺門口見到你所騎的馬!」喬允揚從頭到尾將她看個仔細,確定她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之後,才環視光線幽暗的佛殿,「我剛才聽見你的聲音,你在跟誰說話?」
  「他說叫他藥師……?!」
  夏侯容容回頭,卻已經不見白衣男人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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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4 00:09:0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我進來的時候就沒看到任何人,只除了你。」他搖搖頭。
  「走得還真快!我話都還沒來得及跟他說完呢!」她噘了噘嫩脣,回頭才想對喬允揚說清楚,就見到他拉沉了一副打算與她算帳的臉色,急忙道:「我不是故意要讓你們找不到的,而且怎麼可能有兩個時辰?我才跟他……跟那藥師說了幾句話,才幾句話而已,不可能會有兩個時辰啦!」
  殿閣內,只聽得見她急著想解釋的聲音,偌大的臥佛,依然是一貫的闋靜無聲,仿佛置身化外,卻又似乎很仔細在聽著她說話。
  他那低斂的眼眉,微揚的脣角,仿佛是淡淡的笑,笑她明明有理,卻苦於說不清……
  「大鷂谷軍營鬧兵亂了!」
  回然不同於早上時候的歌舞昇平,當夏侯容容被帶回「龍揚鎮」時,雖近傍晚,但天還大亮著,人們慌張地奔走,互傳著這個剛傳來的消息。
  喬允揚沒讓她騎上灰毛馬,而是將她帶在一起,與自己共乘在高大的黑馬上,她回過眸,知道他一定也有聽到人們在喊的話,只是,他的臉色十分平靜,沒有一絲毫的驚訝。
  「你想問我什麼?」他對上她詢問的目光,笑問道。「那大鷂谷是朝廷駐?在西北的大軍營,離這兒似乎不遠?」
  「嗯。」
  「那你不擔心嗎?」
  「不。」
  見他一派輕鬆的神情,她笑撇了撇脣,「要是那些流逃的官兵逃竄到『龍揚鎮』,只怕這裡會受波及,我們不需要做一點防範嗎?」
  「我只想知道,你怕嗎?」
  她沒想到會被他如此反問,略頓思考,最後搖搖頭,「不怕,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大不了同歸於盡,做什麼要怕他們?」
  喬允揚一語不發地瞅著她,聽她說得豪氣千雲,脣畔的笑意加深,湊首在她的發頂上輕吻了下,「好一個同歸於盡,那就讓咱們靜觀其變,不急,這一切才剛要開始而已。」
  聞言,夏侯容容心裡有一瞬的怔愣,他所說的話,與剛才藥師告訴她的話相差無幾,明明是不同的兩個人,口吻卻都同樣的篤定。
  「風爺。」
  這一道男人的呼喚嗓音,讓夏侯容容回過頭,循著聲音的來源望去,她看見幾個從未見過面的男人,其中為首之人的眼眉,讓她想到了裴意。
  她曾說裴意的眉目有三分酷似她的夫君,但是,有七八分相似那個男人,他才是裴意的親生父親!
  他們來到「懷風莊」總號的門口,喬允揚翻身下馬,回頭將容容給抱下來,見她美眸一刻也沒離開過與裴意相似的男人臉上,他忍不住失笑。
  「我告訴過你了,如果你見到我大哥,就會知道裴意像我,更像他。」說完,他執住她的纖手,轉眸對幾個男人說道:「你們都跟我來吧!容容,你也一起,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
  說完,他沒待她回答,已經牽著她的手往裡頭步去,幾個男人追隨在他們身後,也一起跟著進門。
  「就是這些圖嗎?」
  喬允揚緩慢地攤開幾張卷在一起的大張圖紙,這些紙張不似尋常,觸感略硬,表面涂過防水的油膜,所以異常光滑,每一張圖紙上所畫的樣式皆不同,有幾張看起來是兵圖,而有幾張則是機關圖。
  站在一旁的夏侯容容雖然滿心好奇,但是她只是定定站在原地,不爭著想要看圖,心裡總覺得只要看了那些圖,就會被牽扯進去。
  不過,就在這時,喬允揚揚起一抹淺笑,將圖遞到她面前。
  「記下來。」他低沉的嗓音帶著笑意,聽起來無比溫柔。
  「不要把我當成是你默記東西的工具。」
  「你做得到的,不是嗎?」
  她在「銀來客棧」默下了一整本手記給老西他們以為交換條件,這是他親眼所見,容不得她抵賴不認。
  夏侯容容在心裡與他想到同樣的事,知道他當時是在場的,那時候,她總以為他是不相干的陌生人,所以從未想過要防他!
  「那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為什麼他是你大哥,卻喊你風爺?」
  「這個問題由我來回答吧!」端王搶先一步站出來,打斷了喬允揚正要開口說的話,轉眸笑視她,「我喊風爺,是因為他如今的身分,風之一字,既有鳳之意,也意指為龍,所以要說我喊的是『龍爺』,也是可以的。」
  聞言,夏侯容容半晌沒作聲,這一刻,每個人的眼光都落在她身上,而她的視線則是停在喬允揚沉靜的臉龐上。
  「把圖給我。」
  她沒讓自己流露出任何內心的情緒,不讓自己在這一刻思考那男人所說的話,只知道自個兒要說話算話,既然他答了她,她就要默圖。
  喬允揚走上前,將幾張圖交到她手裡,命人加亮了燭火,讓她可以將圖看得更加仔細,只見她將圖攤在桌案上,垂斂美眸,一張翻過一張,總共七張圖,用了不到一刻鐘的時間。
  「全都記下了。」
  她抬起美眸,直視著喬允揚,在場的人除了他之外,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是不敢置信,有人甚至於暗暗倒抽了口冷息,仿佛見到了一樁可怕的事。
  「很好。」他讚賞地看了她一眼,轉頭對手下說道:「搬火盆來。」
  「是。」兩名手下端來了火盆,擱在主子的面前。
  盆子裡燃燒著通紅的菊炭,熱度雖高,卻無煙,直到喬允揚將手裡的圖丟進火裡,一瞬間,紅火吞噬了圖面,才眨眼間,七張圖盡被燒成灰燼。
  「好不容易才得到這些圖,為什麼要把它們燒掉?」
  端王看不明白,他不能不承認這位名義上是兄弟,但實則為堂兄弟的男人聰明才智都勝過自己,但眼前燒圖的舉動,卻令他覺得納悶,因為那些從大鷂谷軍營裡沆出的圖中,甚至於有朝廷現在最強大的兵器構造圖,若能如法炮製,必定能令朱蜃國的兵力更加強大才對!
  喬允揚笑著搖頭,「眼下,朝廷必定急著想追回這些圖,留在咱們手裡,只是徒增後患罷了!」
  說完,他轉頭看著夏侯容容,而她在見到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敢把圖給燒掉,是因為信她已經將圖給默得一清二楚了!
  「需要把我圖默抄下來嗎?」她輕聲地問,此刻,把圖默下來對她而言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對她而言最困難的,是逼自己去想通眼前所見到的一切,究竟代表了什麼含意。
  生平第一次,她覺得自己的膽子小得像老鼠。
  「不必,你只需要記在腦海里就好,這些圖不過是我拿來試探一些事情的證據,我用不上。」
  他只是想藉由得到這些圖,知道他所安排在朝野之中的奸細究竟滲得多深,能否在他需要的時候,給他最有力的援助,其中,當然包括了在必要時,給檠天帝與鳳雛皇后不能防範的破壞。
  「既然——?!」她生氣地想說既然他用不上,為什麼要叫她默下來,可是話才想出口,她看見他沉定的眸色,那眼神令她有一種感覺,那就是他讓她默圖,是因為日後她極有可能派上用場!
  「既然用不上我了,那我出去了!」說完,她才不管他答應與否,拉開門扉,頭也不回地大步跑開。
  「難怪夏姬對我說,你對她的寄望大得不切實際。」端王見她像是夾著尾巴逃掉的膽小鬼,忍不住笑嗤了聲。
  喬允揚對於他的說法不怒反笑,深沉的眸光從容容遠去的背影,轉到他大哥帶著笑的瞼上,脣畔的一抹淺淺笑痕,顯得像刀刻般銳利,「不要看不起她,日後,她能起的作用,說不定比你們都還大多了!」
  夏侯容容脫去長靴,抱著蜷起的雙腿,坐在「知風堂」的寢院床榻中央,楊上沒有棉被枕頭,整個屋子裡除了基本的家私之外,餘下的,都隨著她與喬允揚成親,搬進了「昊風院」裡,如今的這個寢院,早沒了人住的氣息。
  不知怎地,她然想念起自己住在這院裡的時光,成天跟喬允揚唱反調,打定了主意絕對不嫁他,只要能令他覺得苦惱,她就快樂得像孩子一樣。
  她將下頷擱在兩膝之間,垂斂的美眸有若一絲淡淡的悵然,她忘記自己究竟有多久沒想起自個兒的身世。
  似乎是從太爺爺打定主意,非讓她嫁喬允揚不可開始吧!
  因為成天忙著跟老人家吵鬧,想著軟硬兼施,威脅利誘要他打消念頭,花去了她太多的心力,所以才會忘記去想自個兒不詳的身世。
  她是個父不詳的孩子,一出生就剋死了親娘,雖然有太爺爺的疼愛,大舅與舅母待她宛若親生,還有胤哥哥總是百般退讓,不與她爭寵,再加上聰明與美貌,這些條件已經遠勝過一般人太多、太多了!
  但是,她可以從每個人疼愛她的眼光之中,看見憐憫,總以為她是個可憐的孩子,沒了爹娘,需要多一點疼愛!
  就連崔容蓮,事事要與她爭,爭不過她了,便拿出一副凡事讓她順她,不過是因為她是個沒爹沒娘的孩子,更別說,在老奴僕的說法裡,她的親爹是個惡名昭彰的盜梟頭子,她娘是被玷污清白,才生下了她這孩子!
  所以,她曾聽崔嬤嬤在私底下對人說,她驚人的美貌與過分的聰明,與她醜陋的身世對比起來,倒像是一種諷刺了,
  所以,她從不以為自己生得有多美,所以,她凡人、凡事都看得特別仔細,才讓她太爺爺總笑說,要騙她,比登天還難!
  相較之下,胤哥哥就很容易被人矇蔽,她想,若非當初她威脅說要把嫂嫂嫁給別人,他不知道要到何時才願意去段家輓回自己心愛的女人呢?
  只要能見到他們過得好,她不介意當壞人,就算她其實真的有想過,嫂嫂說不定再嫁別的男人,可以過得更幸福呢!
  夏侯容容掐指數了數日子,算起來,她嫂嫂應該已經臨盆了吧!不知道生的是小侄子或小侄女?
  一抹淺淺的微笑噙上她的脣畔,往後,要有人喊她「容姑姑」了呢!
  「小姐,原來你在這裡!姑爺在找你呢!」婉菊進來見到她,明顯松了口氣,似乎已經找了她好一段時間。
  夏侯容容抬起美眸,看的卻是在婉菊之後進來的喬允揚,他揚揚手,示意婉菊退下,一個人走到她面前。
  「容容。」
  他喊她的嗓音好溫柔,仿佛最輕軟的羽毛拂在她的心上,但她現在不想聽,雙腳落床,用最快的速度套上靴子,越過他的身邊,朝門口走去。
  「你不想知道嗎?」他喊住她,「那一日,在我們有了夫妻之實的隔日,你曾經說想要知道自己的男人究竟瞞了你什麼,是吧!」
  「我現在忽然不想知道了,你不必勉強自己跟我說,我還有事要忙,先不陪你了!」說完,她再度提步要走。
  「這不像你的個性,容容!」他再度喊住她,「你不是凡事最愛追根究底,不弄個清楚明白絕對不善罷干休的嗎?」
  「我是嗎?好吧!可能以前是,現在,我當了人家娘子了,這一點倔脾氣要改改,我改了,所以現在我不喜歡追根究底了,你想說的話都說完了吧!那我先出去了!」說完,她搖搖手,低著頭:心慌著只想逃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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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發表於 2019-9-14 00:09:1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喬允揚伸出長臂,從背後摟住她纖細的腰肢,將她給摟貼在懷裡,「你不必改,我允許自己的娘子可以一輩子喜歡追根究底。」
  「但我現在不要了啊!」她捂住耳朵,大聲的嚷道,「你這個人很奇怪,怎麼老是喜歡強人所難啊?我不想知道,不想!不想!」
  他不管她的拒絕,不管她的掙扎,低沉的嗓音就附在她捂住的耳畔,一字一句,沉聲有力地說道:「你沒有選擇的餘地,因為我已經要離開這裡,回朱蜃國去繼承汗位,容容,我們能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
  「什麼?!」
  她吃了一大驚,回頭瞪著他,不敢置信自己剛才親耳所聞。
  「你終於肯回頭看我了!」他揚起笑,俯首啄吻了下她潔白的額心。
  夏侯容容捂住被他吻過的地方,抬起美眸,氣忿地瞪著他,深吸了幾口氣,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氣我騙了你嗎?」他含笑道。
  「你——?!」不要擅自做我肚子裡的蛔蟲!她好想這樣大聲對他喊,可是這一刻,她覺得自己的舌頭像是被貓給咬掉了,說不出話來。
  「那天,我對你所提過的可汗與可敦,就是我的父汗與母妃,我向你說過了,我的娘親是個身分很尊貴的女人,在我父汗死後。她為了成全大局,再嫁給我王叔,在朱蜃國,可敦也擁有自己的城池與軍隊,她就帶著我這個獨子居住在那城裡,到她死前,未曾再踏出那座城池半步。」
  夏侯容容閉上美眸,不看他盯視著她的銳利眼光,在心裡覺得他狡猾,挑在她說不出話的時候,把事情全坦白了!
  「容容。」
  再聽見他溫柔的呼喚,她閉著眼睛用力搖頭,不想再繼續聽下去,她覺得好可怕,她想要叫他住口,可是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幾年,王叔的耽溺安逸,讓朱蜃國成為中原的屬國,事事要看中原皇帝的臉色,甚至於在榷場的談判,就連一點力都使不上,只能任由中原的官員宰割,當年,我的母妃給了父汗最好的交代,如今,他的兒子也必須給他交代,這場局,我整整布了十年,不能功虧一簣,所以,我不能有後顧之憂,容容。」他喚她的名字,俯首輕吻她的粉頰,「如果你真的害怕,我讓你回去,回去京城再做你的容小姐,這個『龍揚鎮』我另外擇人託付。」
  「給誰?」她睜開美眸,終於找回了聲音,顫著聲問。
  「夏姬。」喬允揚笑視著她瞳眸裡不服輸的火光,曲起長指,輕撫過她的臉頰下緣,一直到她柔軟的耳垂,「你應該可以猜出,她是我拿來牽制住大哥的籌碼,也是我母妃的外甥女,我需要有人在這裡替我牽制住朝廷在此地的布局,她是個很適合的人選,所以,你只管放心回京城去吧!」
  聽他一口一聲趕她回京,再聽他說起別的女人好話,好像她是變成了多餘,夏侯容容再也忍不住火大,抬起腳狠狠地往他的小腿正中央踢下去,讓他一時吃痛不住,放開了她。
  「既然你都決定好了,何必還告訴我?我不回京城,我不回去!我自個兒的去處,我自個兒安排!」說完,她氣呼呼地轉身就要離開,頗有豪氣萬千,打算一鼓作氣離家出走的魄力。
  喬允揚再顧不得被她踢痛的腳脛,箭步上前,伸出長臂揪抱住她,大步地往外走去,揚聲喊道:「來人,備馬車,上乾糧酒水,我與夫人要出遠門!」
  「你放開我,我才不要跟你出遠門!」她捶打他挾持自己的健臂,卻發現他根本就無動於衷,讓她只能負氣呼呼,任他擺布!
  卑鄙!下流!無恥!
  夏侯容容在心裡用了所有能罵人的字眼,罵自個兒的夫君,因為他看準了她還未學會一個人在西域旅行移動,所以故意把她帶出門,到人煙罕至之地,讓她就算想要離開,也沒法子屨車找熟手!
  她會學的!
  這趟回去之後,她一定要用傾全力,用自己學什麼都快的聰明腦袋,學得比他更加厲害,讓他再也不能用這伎倆要脅她!
  不過,她的心裡氣歸氣,卻忘不掉他帶她到一座位於兩山之間的海神廟,西望「零海」,水色濃綠如濯錦,到了夕陽西落,水映霞光,宛若金蛇萬道,海心島嶼若隱若現,縹緲宛若仙境。
  她不能不承認,他知道她的脾性,知道她一怒之下跑了,勢必要鬧得人仰馬翻,到時候,也絕對不會乖乖聽他說話。
  他也一直沒說要帶她去哪裡,只說過,他們其實一直就圍繞在「零海」的周邊地帶,但光是如此,每天他們所見的各色奇景已經是美不勝收。
  但她才不要對他承認,說其實她玩上癮了!雖然與他賭氣,每天與他說不上兩句話,但她喜歡與他在一起坐著馬車旅行的感覺,無論天地再大,只要是在他身邊,她就覺得心裡踏實。
  每天,她都會趁他準備過夜的營火時,偷偷在他的身後看著,偶爾被他逮到了眼光,她就會假裝若無其事地轉開,然後聽見他嘲弄的低笑聲。
  偶爾,當天空有大雁飛過,不是成群,而是三兩隻,他就會知道有人在附近,他說,那些大雁是行旅帶在身邊的活命工具,因為大雁天性就會隨季節遷徙,是逐水草而飛,所以,一旦人迷了路途,或是找不到河流泉水,就把大雁放飛上天,追隨大雁,就能找到活命的水源。
  就像我家的小喬弟弟一樣,識毒的猴子以及能逐水草的大雁,是長程跋涉的商隊會隨身攜帶的兩樣寶貝。
  在他笑著說這些話時,她只是靜靜地注視著他,想起那天老譚悲傷「虎落平陽被犬欺」,只以為老僕人是在為主子不值,卻沒想到,這位主子的身分如此顯赫,被她強迫與猴子當兄弟,也難怪老僕人要掬一把清淚了!
  「容容。」喬允揚將馬車停在一座阻風的岩石旁,山凹處正適合他們今晚避風歇息,而他知道就在不遠處,有一棵老朽的胡楊木,雖然倒落多年,但樹根處至今都還會冒出間歇的清泉,「下車吧!坐了整天車,你也該累了。」
  他朝打開的車門伸出大掌,想要扶她下車,不過,從車子裡探出的女子纖荑卻是不客氣地把他的手掌給揮開,然後身手俐落地一躍而下,兀自地踱開腳步,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喬允揚轉頭看著她纖細的背影,不由得失笑,自從她換穿胡服之後,就甚少見到她再穿回漢女子的衣飾,她尤其酷愛一般男人才會穿著的長靴,說穿著靴子方便上馬,活動起來不拖泥帶水。
  可是,即便一舉一動都稱不上婉約細膩,但她的一顰一笑,仍舊教人驚嘆,這世上怎麼可能有如此美人兒?!
  這時,他的眼角余光注意到遠方有動靜,而她也注意到了,美眸一瞬也不瞬地看著遠方的沙塵之中,明顯有人影在移動,看起來像是牧羊人。
  「那是什麼地方?」她掙扎了好半晌,終於還是回頭問他。
  「那不是地方,是漠市。」
  說著,他走到她的身後,高大的身形讓他的視線越過她的頭頂,與她一起看著幻影一幕幕在移動。
  「漠市?」她喃念了一遍,心裡覺得納悶,因為自己明明就看見人了,他卻說那不是「地方」。
  「在我們面前的遠方,是『零海』邊緣的沙漠,那附近較大的沙漠共有三處,而你所看的那一座沙漠,東西兩三百里,南北亦有數百里寬,無論是人或牲畜進入其中,都是茫然不分南北,猶如在風沙大海之間,風晴日暖時,遠望沙中,會看見城墻樓台,甚至於是皇宮殿宇,有人看過旌旗刀劍,有人見過牛羊獅豹,男男女女,無分中原漢人或是塞外的胡人,可是待到了那個地方,又一切化為烏有,我們都說那叫漠市。」
  他轉眸笑視著她,見她聽得十分認真,半晌,才又說道:「古書上說?侖山上有五城十二樓,所說的就是相同的雲氣,有人說那是神佛顯靈,卻有人以為不是,但是,這些景象從何而來,卻沒人知道,有人甚至見到已經去世好多年的親人,在那漠市裡還活得好好的,我聽說有些老人家推斷,雲氣會把已經發生過的場面,再度帶到人的面前,不過,我說過了沒人知道這些景象從何而來,當然,也不是想見什麼就能強求得了。」
  夏侯容容安靜地聽著,回眸見「漢市」的牧羊人開始變得飄,轉瞬間竟然出現了海島與樓船,那湛藍的海面讓人不敢相信那只是幻象。
  這一瞬間,她想起了從前的自己,倘若,她留在京城繼續當「容小姐」,對眼前這奇景沒有親眼目睹,只怕是窮畢生也幻想不出來。
  她能再回去嗎?
  不!即便是再回去夏侯家,她也變不回從前的夏侯容容。
  從前的夏侯容容,不想嫁喬允揚,如今的她,卻只想當他的妻子!
  「我不回去。」她的目光,望著變幻莫測的漠市,柔軟的嗓音,仿佛無心的呢喃,但神情看起來卻是無比的堅定,因為誰也改變不了她的心意,「我不怕,只要你回答我,在你布了十年的局裡,我算是什麼?」
  她沒回頭,不敢回頭,所以沒見到那一瞬間,沉澱在他眸裡的黝黯,隨即被一抹淺笑給取而代之。
  「一個意外。」
  「就只是個意外?」她不滿意這答覆,轉過身瞪他。
  「對,一個令我又愛又恨的意外。」話落,他俯首輕吻她抬起的額心,「你知道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才多大嗎?」
  「不知道。」她搖搖頭。
  「那時,我十歲,你還在你娘肚子裡。」
  「你見過我娘?!」她驀然瞪圓美眸,不敢相信自己親耳所聞。
  「嗯。」他笑著點頭,揚起頗得意能嚇她一跳的淺笑,「咱們這門婚事,是我母妃與你娘指腹為婚訂下的親,那時,你娘才懷你不到四個月,身子還不顯重,在要回京城的途中差點小產,趕車的馬夫向路過的商隊求救,其實,那是要護送我從都城回可敦城的軍隊,我看你娘的臉色蒼白,就決定把她帶回我母妃的可敦城,經過大半個月的療養,等胎象穩了,我母妃才送你娘回京,臨走之前,她給了我一隻隨身的金鎖片,與我母妃一起訂下我們的婚事。」
  「就這樣隨隨便便,把還在肚子裡的我許給你了?」以她的個性,光想到這樣讓人擺布,心裡就火大,就算那時她還在娘胎也一樣!
  「我娘心血來潮,怎麼你聰明過人的母妃也跟著她胡鬧?你呢?就沒意見嗎?」
  「其實也不算胡鬧。」他笑聳了聳肩,「如果你見過我母妃,就會知道你和她有點相像,她沒反對,樂見其成,笑著對我說,你娘親是個大美人,想必肚子裡的孩子要是女娃,姿色也一定不差,說起來,是她的兒子占便宜了!如果我不心懷感激,會遭天譴的。」
  聞言,夏侯容容哭笑不得,頗有想親眼見見他母妃的衝動念頭,想她不只是個奇女子,性格還頗古怪,難怪會教出喬允揚這種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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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4 00:09:3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這麼說來,咱們算是娃娃親,我對你而言,不該是意外才對。」對於他這說法,她就是覺得心裡有疙瘩。
  曾幾何時,她夏侯容容竟然只是一個「意外」?!
  對於她這說法,他不急著反駁,只是淡淡地繼續說下去,「第二次見你,是為了要去推掉這門親事,只是在『慶余堂』的門口驚鴻一瞥,你就上了馬車離去,雖美,但我沒上心,但是,後來我聽說你曾威脅自個兒的表哥,要把他下堂的妻子嫁給別的男人,反倒促成了他們又在一起。」
  「不是威脅,我是認真的。」說著,她笑噘起嫩脣。
  她淘氣的表情,教他失笑不已,「認真也好,威脅也好,都讓我覺得或許跟你成親,會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所以,原本想退親,變成了正式提親,後來,就是你逃親了。」
  「那你愛我這個『意外』嗎?」
  「愛嗎?」他泛起一抹輕笑,俯首以脣抵吻住她柔軟的發鬢,「若不愛,我就不會說你是意外,差點,就要變成我的災難,我信你的能耐,絕對可以為我掌理『龍揚鎮』,以及我所留下來的一切,但是,我舍不得,想你會怕,所以,容容,你回京城去吧!我會給你一紙『放妻書』,以示我們會分開,是和離,無關誰的對與錯。」
  「不!」她一時咽不過氣,抬眸瞪著他,「我不走!你休想逼我走!我是你的妻子,要與你在一起!」
  「難道,你忍心給夏侯家帶來麻煩嗎?」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一旦你與我回朱蜃國,你便是叛亂,朝廷坐實了罪證,你以為他們會放過夏侯家?無論如何,我都必須先切割與你之間的關係,然後,再想辦法讓朝廷遠不到罪證,便是往後他們知道朱蜃國的新任汗王曾是懷風莊主,我也要他們無法動你半根寒毛。」
  「所以,無論我回不回京城,你那紙『放妻書』都給定了?」
  「對。」他苦笑點頭。
  「我不要!」
  「容容,我這個決定是為了你和夏侯家著想。」
  「我不要!」
  「容容,除了『我不要』以外,你還可以說些其他的嗎?」
  「我不——?!」
  她說到一半忽然住口,因為說到最後,她還是「不要」!夏侯容容氣恨地瞪著他,因為他擺明了是在為難她!我不要。她沉默無聲,以凄楚的眼神告訴他這三個字。
  喬允揚可以看懂她的意思,但是他選擇了視而不見,泛起苦笑,伸出大掌,以拇指的腹心輕輕撫過她泛著薄紅的眼角。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她用著泛淚的眼神,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這句話,她不怕讓他知道,此刻在她的心裡有多不甘願!
  「如果……」她斂下美眸,在好半晌的沉默之後,柔軟的嗓音幽幽淡淡地說道:「只是如果,替你掌理『龍揚鎮』的人,不是夏姬,而是我,在你打了勝仗之後,我們還能在一起嗎?」
  「容容,你確定自個兒所說的話嗎?」
  「你以為我是笨蛋嗎?」她抬起淚光盈動的倔強眼眸,「這半年來,我在你的身邊,在這個地方,不會不明白這裡的情勢,除了朝廷與朱蜃國的互相牽制之外,還有各方的勢力在此雲集,這裡的人民風剽悍,看重的不是金銀財寶,是誰能得他們的心,便能坐穩這塊地盤,這十年來,你讓他們以你馬首是瞻,這些人能有口飯吃,能在這裡安家立命,全是拜你之賜,往後,便是朝廷拿著刀子壓他們的腦袋,他們也不會背叛你,而我留在這裡,什麼都不必做,也不必挑明了與朝廷為敵,光只是存在這股勢力,已經足以教朝廷如芒在背,自然,他們逮不到實證,也不能拿我們這些人治罪,要不,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因為,這些刁鑽的小蛇們一隻一口,強龍即便不死也要受重傷。」
  喬允揚一語不發的聽她把話說完,好半晌,他既驚喜又嘆息,「容容,你這雙善於洞察的雪亮眼睛,天底下還能找到第二雙嗎?」
  聞言,她沒好氣地捶了下他的胸口,仿佛在說她想聽的不是這油嘴滑舌的話,「只要你答應我,事成之後,回到我身邊,我就一定能替你辦好任何你想要我完成的事。」
  「哪怕對手是中原朝廷?」他淡挑起眉梢。
  「是!」她再肯定不過的點頭。
  「好,替我守住這裡,我信你,容容,而我也答應你,事成之後,我們還能像從前一樣,做一對恩愛夫妻,你說什麼,我都聽你的。」喬允揚將她擁入懷裡,以強健的臂彎為她抵擋向晚的刺骨寒風,「雖然,在名義上,你將不會再是我的妻子,但是,在我心裡,你是我的可敦,可敦會有自己的城池,從今以後,『龍揚鎮』就是你的可敦城,它是你的了!」
  她柔順地偎在他的懷裡,讓自己放縱地享受他即將遠去的溫暖,「告訴我,喬允揚是你的真名嗎?我要知道,自個兒的男人,究竟是誰!」
  「喬允揚是我的漢名,喬是我母妃外家歸化之後的漢姓,我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做騰裡羅,意指上天所賜。」
  說完,他感覺到她一雙纖細的手臂用足了力氣,圈抱住他,風聲之中,隱約可以聽見她強忍住的哽咽。
  「容容。」他喚她,低沉的嗓音柔得像是羽毛般,隨著他俯落的吻,輕落在她的頭頂上,「記著,我信你,不會讓我有後顧之憂。」
  他走了。無論她多麼不願意去面對,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如今,這個地方,只剩下她一個人。
  不,不只有她一個人,還有裴意,他留下來陪她了!
  端王與夏姬原想將他一起帶走,卻不料馬車還未出城鎮大門,他就已經開溜回來,說什麼也不願再上車。
  最後,夏姬不捨也無奈,只好將兒子託付給她,臨行前,單獨與她說了些話,只不過,那些話卻只教她覺得疑惑,半個字也不信。
  今天清晨,下起了冬日的第一場雪,夏侯容容一個人獨自站在她與喬允揚的寢房之中,環視著她所熟悉的一切擺設,因為少了他的存在而顯得寂寥。
  她回過眸,注視著擱置在案上的那封放妻書,那張以石鎮壓著的紙張,已經在那案上擱了三天三夜,她遠遠地看著他蒼勁而有力的字跡,所寫的每一個字句無論看過多少遍,都仍舊教她無比心痛。
  從今以後……不,是自從他寫下那放妻書的那一刻起,她再也不是他喬允揚的妻子!
  這一個突如其來的醒悟,揪得她從心到身子,每一寸都在疼痛,都在叫喊著不願意,但自始至終,她卻只是哽咽著,就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這只是一場戲,她的心裡很清楚,只是一場做給檠天皇帝看的戲,喬允揚並沒有不要她,沒有不愛她!
  但是,就算是心裡再清楚,她還是覺得心很痛啊!
  夏侯容容不自覺地揪住了心口,想要平緩那一陣又一陣痛得她快要喘不過氣的心痛,她閉上美眸,昂起嬌顏,深深地吸了口氣。
  這一刻她才知道,很多事情其實不是看不開,而是自己無能為力去改變,她明白喬允揚沒有不愛她,但他終究是離開了!
  這一去,他偶能否再有相見之期,都還是未知之數!
  她睜開帶著淡淡淚霧的美眸,瞪著那封放妻書,恨得想要將它撕成碎片,碎得跟雪花一樣,再也看不清楚紙上所寫的半個字為止。
  她想要當喬允揚的妻子。
  到她這一生結束為止,她都想要當他的妻子。
  但最終,她只能一動也不動,視那封書信為可怕的洪水猛獸,只敢遠遠的看著,別說是撕掉,連碰都不敢碰一下。
  「婉菊。」她喚來了婢女,「你來把那封書信給折起來收好,就放在我平常收藏東西的那個楠木筐盒……不,別放那兒,拿去放在衣箱最底層,拿東西壓著它,別再讓我瞧見。」
  她改變了主意,不將那封書信放在她平日收藏東西的楠木盒,那盒子是她收藏寶貝的地方,那封放妻書怎麼會是她的寶貝呢?
  它是她的仇人!她要將它放在最不顯眼,最不容易見到的地方!最好是不見天日,可以讓她忘記它的存在為止!
  婉菊點點頭,照著主子說的話去做,從小就陪著主子一起長大,最明白主子心裡不為人知的脆弱,從姑爺離開那一天起,就沒再見主子掉過半滴眼淚,可是,她知道那是因為主子的心裡正在淌著血,已經太痛太痛的緣故!
  因為,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從今以後,小姐與姑爺之間不能再有任何聯繫,就算是一個口信,一張紙片兒,都可能會落人口實。
  「夫人!」
  老譚的喊聲打破了屋子裡沉滯的靜默,讓夏侯容容回過頭,看見老譚三步並成兩步跑進來。
  離去之前,喬允揚將老譚與溫陽,以及訓練有素的護勇之師都留給了她,還有一些記冊,她還沒有心情去細翻細看。夏侯容容給自己一段寬限,知道自己還需要一點時間。但她很肯定,絕對不教心愛的男人對她失望。
  「怎麼了?老譚。」她的語氣淡懶,提不起一點興致。
  「出事了!」老譚順了口氣,才道:「有兩幫新來的商隊,聽『龍揚鎮』換了當家的人,就想胡亂做生意,開了幾乎是賠本的低價要倒貨搶客,現在,跟一些老街坊和常往來的商隊起了紛爭,說他們不懂這裡的規矩,要他們滾出去,現在雙方人馬鬧得不可開交,郭掌櫃帶了些人手,已經先趕去了,說要我來請夫人指示。」
  她靜靜地聽完,驀然,勾起一抹淺笑,明媚而動人。
  「夫人?」老譚心下微驚,總覺得在這一刻,她臉上的那抹美得驚人的笑顏,教人看了有點忐忑不安。
  夏侯容容見到老譚那危疑不定的表情,笑得更加開心了,「換了當家的人就鬧事?當我死人嗎?我在想這幫人真是好貼心,知道我這幾天心情悶,想要弄點樂子逗我高興,走吧!既然他們如此盛情,我們也不要客氣!婉菊,我要出門,把氅子拿給我!」
  話才說完,她人已經大步往外走,讓婉菊一時反應不過來,只能捉起一件白裘氅子追在主子後面,一邊替她穿披。
  雖然手忙腳亂了些,但婉菊卻露出松了口氣的笑容,因為,她看見主子臉上那抹笑,像極了她們還在京城時,那般的無憂無慮,只是,每當主子露出這燦爛的笑,就代表有人要倒大楣了!
  九個月後
  美!
  除了這個字以外,他們的心裡竟再無半字可以形容眼前的俊人兒。
  因為,無論是任何字眼,拿來形容眼前這位騎在高高白毛灰馬上的佳人,都顯得冒犯唐突,一身絛紅色的窄袖胡服穿在纖細的身段上,分外襯托出那張臉蛋的白裡透紅,如絲般的黑髮高高綰成一束,讓他們雖然知道她是女人,但那逼人的英氣,卻又似男子。
  不過,倘若他們眼前的人兒是男子,那也絕對是這天底下最俊俏的男人,若他認第二,絕對沒人能在他面前認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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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4 00:09:4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見了那張美至極點的臉蛋,會教人忘記這一年來,西北的戰火連天,中原與朱靈兩國雙方兵馬的僵持不下,鄰近的西方諸國加入戰局,支持他們的共主騰裡羅汗王,讓當初打下中原的十三翼大軍,陷入了苦戰。
  而那張美麗臉蛋的主人,就是夏侯容容,她坐在當初那匹因年歲漸長,灰毛尖端反白的馬兒上,而三個在心裡感想的男人,則是因為剛偷了幾匹上好的汗血寶馬,被人活逮,溫陽領著幾名護勇將他們押在她的馬前。
  「夫人,你以為該如何處置他們呢?」老譚看著他的主子俐落地翻身下馬,心想這一年來,他們夫人的馬術是越來越厲害了!
  真難想像,從前的她,只要一被他們風爺捉上馬背,就會嚇得不敢動彈,這話現在告訴任何人,怕都難以置信。
  「讓我想想,我要好好想一想。」她故作苦惱的表情,問向一旁的人,「誰還記得,上次的偷駱駝賊,我是怎麼處置的呢?」
  她眨了眨美眸,老譚看見她的眼色,立刻心領神會,開口答道:「回夫人話,你讓他們當駱駝馱貨物,總計是一個月又零七天的時間,兩人每天要背負百斤的貨,在鎮上行走,從日出到日落,除了早晚總共三刻鐘的吃飯時間以外,不得停下,晚上還要與駱駝拴在一起睡覺,最後,是他們跪在市集廣場上,哭爹喊娘要容夫人饒過他們才作罷。」
  老譚代為回答,完全明白他家夫人的暗示,把內容細節說得一清二楚,只是這內容還其的一點都沒有加油添醋,他們都還清楚記得那兩個賊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狼狽模樣。
  只見話才說完,三個偷馬賊面面相戲,他們看見同行夥伴的臉色一個個都是白中帶著青,無不是一臉駭然。
  「你們說,我對那些偷駱駝賊會不會太好了一點?」夏侯容容看著老譚幾人,眼角余光則是睨了那三個偷馬賊,眸裡噙著一抹淺笑。
  好?!剛才那老頭子說的那些,哪一點可以稱得上好?!三個偷馬賊不約而同「咕咚」地吞了口唾液。
  「他們才求我幾次……」她又說。
  幾次?也就是上回那兩個偷馬賊,其實還撐不到一個月又零七天,就已經求她饒命了嗎?!
  「……我就答應饒過他們,好像太容易心軟了對不對?」
  三個人再度面面相覦,似乎都在想他們是不是快點開口求饒比較要緊,既然早晚都要求饒,不如少受點罪!
  「可是!」她嬌柔的嗓音在一瞬間轉為冷硬,「他們也不想想,那幾匹駱駝是一位老人討生活的工具,如果真的被他們得手了,那老人豈不是要喝西北風?真是的!應該要罰他們一年才對!」
  說完,她神情頗為懊惱地撇了撇嘴角,一副自己真是菩薩心腸,早知道就不該那麼心軟的表情。
  「一年?!」三個偷馬賊異口同聲,臉色盡轉為死白。
  他們絞盡腦汁,努力地想自己所偷的幾匹馬是不是屬於哪位老弱婦孺,他們在心裡求老天爺保佑,就求老天爺別讓那些馬的主人是個令人要掬一把清淚的可憐人,要不然,他們的下場就真的要教人掬一把同情的眼淚了!
  「怎麼?你們也同意應該罰一年嗎?」夏侯容容漾起燦爛的笑容,「看來你們真是有心悔悟,放心,我對像你們這樣知錯能改的人最欣賞了!」
  聞言,三人的心被陡然提得老高,既是期待又怕受傷害,但她說最欣賞像他們這樣的人,想必懲罰不會太重吧?!
  「不過,欣賞歸欣賞,你們知道這幾匹上好的汗血馬是誰的嗎?」
  「不不不不……不知道。」其中一人顫聲回答。
  老天爺啊!不會讓他們運氣那麼背,讓他們偷到少了這幾匹馬就要去喝西北風的老人吧!三個偷馬賊在心裡哀號。
  「放心,這幾匹馬的主人不會太可憐。」她看出了幾個人的想法,笑著為他們解惑道。
  還好!還好!幾個人喘了口氣:心想老天爺果然還是待他們不薄!
  「馬是我的。」她嬌柔的嗓音既輕又淺,美麗的臉蛋上勾揚著既無辜又無奈的笑容,而在這同一瞬間,她看見三個馬賊的臉色從喜轉憂,再轉為極度的震驚,其間不過短短一瞬的工夫。
  「我夏侯容容當然不是一個可憐人,可、是!」同樣的兩個字,她再度加重了語氣,看他們三人不約而同地抖了一下,「我花了一整年的時間,才好不容易搜集到這幾匹馬,你們竟忍心踐踏我一番苦心,打算把這些馬偷了就走,你們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嗎?」
  「知道!知道!」三個人點頭如搗蒜,冷汗涔涔如雨下。
  「好,知錯就好,我說過自己欣賞你們,所以就不要罰你們太重,順道給你們一個做善事的機會,讓你們將功補過,你們說好嗎?」
  「好好好!」在這個節骨眼上,還有不好的道理嗎?
  「老譚,給他們備一輛馬車,不要上馬,只要車子就好。」她的嗓音柔柔淡淡的,眼兒眉梢都勾抹著笑,「我要讓他們去拉車,從今天起,在這鎮上,凡是老人小孩,或是孕婦以及活動不自便的人,都可以上他們拉的車子,交代鎮上的人盯著他們,務必讓他們把車子拉到乘車之人的指定地點去,除了三餐總共三刻鐘之外,其餘的時間不得休息,不過看在我欣賞他們的份上,就多給他們兩刻鐘,解決大小解的問題。」
  說完,她轉頭看著三張盡白的臉,「你們三個人不需要太感激我,我也不願意對你們這麼好,可是我覺得自己的心腸還真不是普通的善良啊!」
  善良?三個人一臉凄風慘雨,只想哭爹喊娘,如果她這叫做善良,那他們還真不知道什麼叫做刁毒了!
  「饒命啊!夫人!姑奶奶!小的下次不敢了!求您饒命啊!」三個人同時開口說話,已經分不清楚哪句話是哪個人說的。
  「你們的樣子看起來好可憐啊-」可是,她知道在他們心裡,一定在想她是個刁毒的女人。
  「是是是,是可憐啊!可憐啊!」又是三張嘴一起開始說話,成串的連成了一句話。
  「那好!我就想要你們越可憐越好!」
  她含著笑的美眸在這瞬間透出了絲絲冷意,教三人打從心底顫抖。
  夏侯容容一雙澄濫的眸光直視著他們,「人說切身之痛,這世上的事,往往就是不切身就不痛,我要教教你們,在這世上無論男女老幼,是可憐人或是好命人,無論是誰,他們的努力和心意就不能白白被人糟蹋,東西是他們努力掙束的,就沒人可以平白取了去!」
  說完,她拉住韁繩,一腳踩上老譚扶住的掌心,動作俐落地翻身上馬,回頭斂眸,覦著那三個哭喪著臉的偷馬賊。
  「老譚,交代給你去辦了!」
  「是,夫人慢走。」老譚躬身送走主子,臉上掛著剛看完好戲的笑容,回頭看三個偷馬賊抱著彼此,悔不當初地痛哭了起來。
  這時,在一旁圍觀的人們拍手叫好,其中,兩個經常往來「龍揚鎮」的商賈並肩站著,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你在想什麼?」其中一人先開口問道。
  「我在想,這些人真是蠢到令人沒辦法同情。」
  「對,我心裡也是這種想法,他們以為現在『龍揚鎮』是女人當家,就可以胡作非為嗎?唉,蠢!真的是蠢到讓人無言以對。」
  自從他們風爺離開的這一年來,各方趁著戰亂,新趄的勢力蠢蠢欲動,總以為當家的是夏侯容容,再精明厲害,也不過就是個女人家,何足為懼?!
  但每每看見一個又一個自投羅網的笨蛋,他們都會在心裡嘆息。
  殊不知,女人當家才可怕!先別說原本就歸附在風爺麾下的人馬,眼下,幾乎都被容夫人做生意公道、斷事公允,雖絕美矜貴卻能與他們這些粗漢子稱兄道弟的豪情給收服了。
  令他們覺得最可怕的是,他們的容夫人是發起狠來,真的就會忘記「客氣」兩個字該如何寫!
  比起從前的風爺,她的行事作風非但沒有手下留情,反而多了幾分女人獨有的潑辣,所以夠識相聰明的人,都會知道不要輕易惹事,要不然她絕對是教人吃不完兜著走!
  這些人也不想想,當初連他們風爺都會敬上三分的女人,哪有可能是位不經事,會怕他們惹事的弱女子呢?
  他們後來發現,這位夫人不怕煩,最怕悶,雖然嘴上沒說,不過,他們都在猜想她說不定巴不得這些人最好別太安分守己,讓她有事可做才好!
  都已經一年過去了,竟然還有人看不清楚這一點,所以他們才說,這些人真是蠢到讓人無言以對,無法同情,只能說聲「活該」啊!
  「小官!瞧你這眉開眼笑的模樣,又是整了哪個倒楣鬼了?」
  正與幾個商隊的瓢把頭把酒言歡的完刺,看見夏侯容容甩著短馬鞭,腳步輕快地走進客棧裡,立刻笑著吆喝道。
  夏侯容容聽見有人喊她小官,就知道是完刺,現在,這天底下只有他一個人還敢喊她「小官」,不過,她聽了覺得親切,還要他絕對不許改口。
  「不要把我說得像是喜歡鬧事的孩子。」她走到完刺面前,與同桌幾人都是相熟,「是那些人需要教訓,我勉為其難懲治了他們一下,我心裡也是很不樂意的。」
  雖然才短短一年,但是,如今的夏侯容容言行舉止,已經少了先前的稚氣,仿佛在扛下「龍揚鎮」這個重擔時,一夕之間長大,多了女人嬌媚的風華,卻也有著令男人不敢輕易覬覦的強悍。
  「容夫人。」與完刺同桌的一名大食商人笑著開口,「你『懷風莊』旗下的這家客棧,菜色是越來越好,有時候要帶商隊回國時:心裡都還會舍不得吃不到這裡的好菜,不過,你今天不夠意思,沒有誠意。」
  「喔?」她笑挑起眉梢,「此話怎說?」
  「今兒個是咱們完刺大爺四十歲的生辰,論交情,你竟然沒準備一桌好酒好菜給他慶祝,這不是失禮,是什麼?」
  聞言,夏侯容容嬌顏頓時一沉,看得完刺與眾人心下微驚,忐忑著哪句話惹她不高興了,才正想不透之際,她已經轉頭喊來了客棧掌櫃。
  「掌櫃。」
  「在。」
  「去把咱們湖裡能吃的湟魚都撈上來,今天是我完刺大哥生辰,我要替他宴請在場的兄弟們,這場面要辦得熱熱鬧鬧,還有酒,多搬幾壇過來,別忘了再烤幾隻全羊,知道了就去辦吧!」
  這話,她故意說得大聲,讓在場的人都能清楚聽見,一時之間,眾人不敢置信,為之歡騰?然。
  完刺也是滿臉不敢置信,站起來,走到她身後道:「小官,哥哥我有沒有聽錯?你要把那湖裡能吃的湟魚都撈上來,給哥哥我做壽宴用?!你不心疼嗎?那可是風爺從零海引渡過來,好不容易才養活的魚,那魚的肉質肥嫩甘美,在這大漠裡,是再珍貴不過的東西啊!」
  她回眸看他,原本嚴肅的表情,被一抹噙起的淺笑取代,「再珍貴,也總有個價碼,今天是哥哥你四十大壽,可是一生只有一次的不惑之年,我不過就是把大到能吃的魚撈上來,小一點的魚就讓它們繼續養著,不斷了它們的根,待哥哥做五十大壽,還是有魚能吃,咱們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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