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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璃 -【銀狐歌 上(商王戀之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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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璃 - 銀狐歌 上(商王戀之七)

越是害怕,就越是會碰上什麼?
她是明艷如霞的宸虎園第二代小總管
生性率直坦誠,卻有個不能言說的秘密
多年以來她殷殷盼著,有朝一日要與至親再相見
怎知在那之前,竟先遇上了一個意外──
她明白若要明哲保身,就該讓自己離他越遠越好
畢竟這如同暗流般深沉的男子不是她能夠招架
偏偏她越想與他劃清界線,就越是被他捏緊了心!
當她的身世揭曉,引來不測之禍
而他不計代價地尋找她、營救她……
她與他,何年何月才能兩不相欠?
  
女主角:元潤玉
男主角:雷舒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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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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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5 00:04:16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十五,滿月——

  只是懸掛在天邊的那輪圓月,卻是一輪宛如蒙紗般的毛月亮。
  毛月亮旁,微弱的星光也幾不可見,沁著秋天涼意的風,挾帶幾許軟土腐葉的氣味,徐徐拂上他們的面,說不上好聞,但是,比起先前在黑洞裡的陰暗潮濕,這氣味已經十分舒服宜人了。
  男子沾滿泥塵的黑色靴履,一步步踩在積深的腐葉上,每一步都踩得極深,那是因為在他的背上,負著一個女子,所以腳步吃重。
  他們二人身上的衣衫,已經是髒得看不清楚原來的顏色,像是涂了泥炭似的,黑乎乎的,在昏曖的月色下,他們的身形融成了一體。
  元潤玉伏在藏澈厚實的背上,一頭散亂的發絲,教人瞧不清楚她的面容,在她的臉上也沒幾塊乾淨地兒了,只有露出的頸項勉強可以看出她的膚色白皙,而且,是異乎尋常的蒼白,甚至於可以說是透著灰的白皙剔透,看起來就像是長期沒有曬到日頭,顯得有些病態。
  她側臉貼在藏澈的肩頭上,或許是危亂至了極點,腦袋反而清楚了起來,在涼得透出寒意的風中,她充分感受到屬於男人身軀透出的溫暖,隔著單薄的衣衫,熨著她貼靠住他的每一寸肌膚,還有她被泥濘弄髒的臉頰。
  她想……很不應該地在想,以前總覺得藏大總管一身的乾淨文雅,玉潤般的臉龐笑深了,在左邊頰上甚至於隱約可以看見一顆小梨渦,就像個大男孩般讓人不自覺想要親近。
  只怕是誰也不會對他生出邪念,猜想他總是十分得宜的衣冠袍服之下,藏著一具肌理結實的修長身軀,無論是一動一靜,都蘊藏著堅定的力量,這不想還好,一想下去,真教貞潔烈女也會無端端生出了邪念。
  不由得地,她勾起嘴角,有點那麼不純潔地輕笑出聲。
  「笑什麼?」在昏暗不明的月色下,看不太清楚藏澈面龐上的表情,只是聽見她還有力氣能笑,他也就放心了一點。
  「想知道嗎?」
  「嗯。」
  「那先叫一聲姐來聽聽,好久沒聽你喊姐了,總像少了點什麼東西,我渾身不對勁得緊。」
  「你不是最討厭我在口頭上占你便宜嗎?」藏澈失笑,想她還能有心情與他扯淡胡鬧,是好事一件,也就順著她的心意接話。
  「剛開始是挺生氣的,想你藏大總管長我幾歲,竟然一口一句姐的喊,我聽得彆扭,也覺得你竟然喊得出口,真是夠厚顏無恥了,不過後來想清楚也就不覺得生氣了,畢竟是你喊我叫姐啊!喊我娘也無妨,就當我元潤玉多了一個好兒子孝敬。」說完,她哼哼了兩聲,一副我心開天地就大的豁然開朗。
  藏澈笑嗤了聲,道:「現在倒換成你在占我便宜了,潤玉妹妹,一張嘴那麼不乖,沒關係,不是你的錯,是哥沒教好你。」
  「現在不當弟,要當哥了?」
  「你要喊叔也無妨。」如果不是背上負著她,以藏澈這語氣,只怕會想聳聳肩膀,以示他的大人有大量,不與她小女子一般計較。
  「哥。」
  藏澈一怔,行進的腳步明顯頓了下,沒想到她會乖乖喊他一聲「哥」,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只是聽她那一聲軟喚,胸口仿佛有一塊地方化了般,暖暖溶溶的,嘴角沒自覺地翹上似笑非笑的淺痕。
  「我喊你哥了,那以後,你會疼我嗎?」
  「疼,一定疼。」不知道她在打什麼心眼,藏澈也不管,拉長的嗓音帶著笑,聽起來像是帶著拿她沒轍的疼寵,或者,該說是敷衍的場面話。
  「像疼眉兒妹妹一樣疼嗎?」
  「眉兒是我的外甥女,你做什麼拿她當比喻,你們是不一樣的。」
  他的話說完,她沒有立刻接上,突如其來的沉默,幽幽的,就像是昏朧月色下,纏得人就要喘不過氣的絲縷,在他們的耳邊,只能聽見足下的腐葉被踩碎的沙嚓聲,先前還不覺得,如今倒感覺刺耳得擾人心神不寧。
  但他們不能停下腳步,藏澈表面上冷靜,心裡其實沒有把握,知道在未能確定是否擺脫追兵,也還未抵達安全之地之前,稍有片刻的耽擱,都可能教他們二人喪命。
  想到她這些日子沒少受的折騰,藏澈胸口發堵,不自覺地加快了腳下的步伐,他只想早一步脫離危險,越快越好,就算只是為了她。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忽然不說話,但現在也不是追究的好時候,道:「不舒服就不要說話,我要加緊的走,可能會讓你顛得難受,你再忍忍。」
  「我難受。」
  「什麼?」
  藏澈蹙起眉心,被她冷不防的一句「難受」給嚇了一跳,「就不能忍忍嗎?現在不能停下來,你該知道——」
  「我說的是那一天。」她打斷他的嗓音很輕,輕得像是一縷要飄遠的蒼白幽魂般,反而教人聽了心驚膽寒,「眉兒妹妹受傷的那一天,聽你為了眉兒妹妹對我說的那些責備的話,你說的那些話……你知道嗎?我聽了心裡很難受,我知道你疼她,我是知道的,但心裡就是……難受。」
  最後一口氣,元潤玉沒能收住,仿佛嘆息般輕喟而出。
  她緩慢地閉上雙眼,似乎沒像剛才那麼疼了……
  但是她冷,她覺得越來越冷,冷得就連緊偎在藏澈如火爐般厚實溫暖的背上,都漸漸感受不到屬於他的熱度。
  藏澈恍若末聞般,保持著穩定的步伐往前走,他沒能看見在月暈之下,伏在他背上的人兒臉色蒼白至極,在半晌的停頓之後,才道:「覆水難收,已經說出口的話,我不能收回了。」
  元潤玉的神智開始有些渙散,但仍舊將他的回答聽得一清二楚,知道他的意思是都已經過去的事情,如今何必再提?
  是啊!都已經過去了,何必再提呢?徒傷彼此的感情罷了!
  她淺微地扯開一抹笑,笑裡透出幾許沒能掩進心裡的傷感,「藏大總管說得對,計較這些,是玉兒太小心眼了,您大人有大量,別與我計較,那不……今日之前,我們之間的恩恩怨怨,就此一筆揭過……可好?」
  冷……她真的覺得好冷。
  元潤乇想多用點勁兒圈住他的頸項,想將他抱得更緊,卻一絲力氣也提不起來,她感覺背上沉重黏膩的濕濡從一開始的溫熱,漸漸被吹得冷卻,隨著不斷地拓染開來,她的力氣與體溫也漸漸地流失。
  「玉兒?」藏澈察覺到她的語氣不對勁,這時,感覺到一股濃重的濕意從她身上的衣料漸漸染到他掌心,「玉兒,你說話!」
  「……可好?」她的呢喃,虛弱得一出口就仿佛要被風吹散。
  藏澈心裡一凜,再不能按捺心中的不安,將她的身子往上挪抬了幾寸,長軀伏得更低些,讓她順勢伏在背上不掉下來,好讓自己可以短暫空出一隻手掌,當他將被沾濕的手掌伸到面前,在毛月亮的光暈之下,看清了那近乎猙獰的暗紅血色之時,心在那瞬間也涼透了。
  「玉兒!」他的心一顫,指尖泛涼,差點控制不住自己。
  但藏澈很快就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將她輕放到滿是厚厚腐葉的土地上,這才見到她的臉蛋蒼白得透出了一絲慘青,然後,是在她背上彌漫開來的大片血跡,破開的衣衫之中,血肉模糊的傷口仍舊汩汩的在淌血,「玉兒,不準睡!你給我醒著,醒著!」
  他害怕了。
  怕她這一睡,就不醒了。
  「……揭過了,可……好?」
  元潤玉已經累得睜不開眼睛,她在心裡嘆息,終究還是被他發現了她受傷,但幸好,他們已經趕了好長一段路。
  他會平安無事吧?她希望他可以安全脫險。
  「不好!我說不好!」藏澈從未有過如此失態的咆哮,但自從遇到這位『宸虎園』的第二代小總管,他就知道自己遲早會有這一天,「元潤玉,你怎麼可以不告訴我你受傷了!你怎麼可以天殺的不對我說實話!」
  藏澈的胸口仿佛被塞了一團打濕的棉花,悶得教他喘不過氣,他收緊修長的臂膀,將她牢牢地抱在懷裡,試圖溫暖她的冰冷,他俯首,以脣抵在她飽滿盈潤的額心,放緩了語氣,卻是句句都帶著陰狠,道:
  「你聽好,元潤玉,你給我撐著,你要是敢這麼悶不吭聲的撒手,我跟你保證,你家的少爺絕對討不到眉兒當媳婦,我也敢跟你說,我一定會想辦法讓『京盛堂』端了『雲揚號』,讓他們替你償還欠我的債,玉兒……玉兒,你不能……不能在把我搞得那麼凄慘狼狽之後,才說要走啊!」
  暗夜的天際,毛月亮的光暈明明滅滅,一如他們目下情況的昏暗不明,藏澈已經說不上心裡究竟有多懊悔與焦急;這時,他聽見大群人馬腳步聲由遠而近的奔馳而來,危急之中,在他的心裡,卻只想到那春光明媚的一日。
  或許,在那一日,在坊市上一團雞飛狗跳的混亂當中,當他初見元潤玉這個如桃花般灼華盛艷的女子,看她為了維護自家少爺,跳出來橫眉冷對千夫指的剽悍風姿,那不經心的一眼,他就料到自己有一天會為了這女人,落得心亂如麻,狼狽不堪的下場。
  所以他對她小心戒備,再三防範,從來就不願意讓自己坦白,讓自己對她承認,那日的她,是如此地璀璨光華,美得令他早已是怦然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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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羅衣香滲酒初闌,錦帳煙消月又殘。
  翠被夢回人正寒。喚蠻蠻。
  一半兒依隨一半兒懶。
  ——《一半兒、酒醒元張可久》
  人說青出於藍湛於藍,這話擱在『京盛堂』的大總管藏澈身上,絕絕對對是當之無愧,或者該說這話,根本就是為這人量身打造一般。
  此話怎說?咱們在這兒,話說從頭。
  今年的冬天,京城下了幾場大雪,一直到過了除歲前幾日才緩霽過來,雖然過年幾日天候還是寒冷,但沒有一場接著一場凍得鑽心刺骨的風雪,人們已經是心滿意足,沉悶了大半段日子的街坊熱鬧了起來。
  不過,無論多寒冷的天裡,京城東坊的『花舍客棧』裡客人永遠都是川流不息,這裡的女廚娘們都是老廚娘陳嫂一手調教,個個都是好手藝,從湯羹甜糕,到八寶填鴨、佛跳墻等等大菜,無不是膾炙人口的極品美味。
  許多王公貴族為了能夠一嘗『花舍客棧』的美味佳肴,都願意捧著大把銀子前來光顧,不過,『花舍客棧』的當家之主對於逢迎巴結向來不感興趣,這裡的飯菜從來就不昂貴,就是普通的販夫走卒,走進門來也能吃上一、兩道好菜,酒蟲饞起來,就算叫個一小盅酒過過癮,日子也是過得去的。
  因此,在『花舍客棧』裡,常見富紳王公與三教九流的馬夫販戶齊坐一堂,人滿為患時,就算將軍屠戶並坐一桌也是有可能的,大夥兒再不樂意也不敢吭半聲。
  因為店家早就發話,小小客棧,開門就是要做生意,主隨客便不勉不強,若是不接受就下回請早。
  老客人們則是習慣了,反正幾道好菜上桌,管他一大桌子上有幾方人馬,都是吃得眉開眼笑,酣暢淋漓,別說忘了抹嘴,連舌頭也美得差點吞進去,在這個時候,誰還想到要計較什麼?!
  今兒個是正月初四,從子夜開始,商家們為了祈求生意興隆,紛紛設宴迎五路財神,所以還是摸黑的夜裡,沿街就是爆竹聲響個不停,一直到天大亮了,各地都還是傳來鞭炮爆竹聲響,好不熱鬧。
  『花舍客棧』一直從小年夜關店歇息到大年初三,今天嚴格來說也不算開店做生意,只是按照往年的慣例,『花舍客棧』的東家會在初四這一日,邀請前來走春拜年的客人們喝「五路酒」,也俗稱「財神酒」。
  雖說是免費請人喝酒,店家的手筆卻是一點也不馬虎,百來壇好酒疊了幾人高,就堆在客棧大堂裡最顯眼的位置上,隨著客人不斷上門,一壇接著一壇毫不手軟地開封醒酒,空氣之中源源不絕的酒香四溢,老酒鬼們一聞那香氣,就知道是難得的陳年佳釀。
  但在這一片洋洋喜氣之中,若有一個人愁眉苦臉,就顯得特別突兀,那人就坐在櫃檯後面,台上擱著一壇還未開封的酒,這人就抱著酒罈子,一臉哀愁卻也怨恨地看著每個來鋪子裡討喝「財神酒」的客人。
  「恭喜!恭喜……」
  此起彼落的賀年聲,代表著更多人到訪,會更快把酒給喝光……想到自己精心挑選備藏了幾年的酒,就這樣被牛飲,蘇染塵就悲傷得要掉下眼淚,這不,那兩圈眼眶已經紅了。
  但如果忽視掉他那一臉愁怨,人們很難不被他俊美無儔的容貌給吸引住,明明是一位男子,卻是秀眉鳳目,直鼻朱脣,膚色稱不上極白皙,卻是如凝脂般細緻,薄膩的分布在勻稱修長的男人骨架上,一身月白色的雲紋織錦衣袍,將他已經十分逼近紅顏禍水的姿容,襯托得更加絕色動人。
  這時,終於有人看不過去他的自怨自艾,一名身穿玄色勁裝,略顯粗硬的頭髮亂扎成一束,外表粗獷高大的男人走了過來。
  「喂,蘇染塵——」
  「叫我蘇小胖!」
  蘇染塵抬起頭,一雙幽怨的美眸從酒罈子之後探出,他生平最恨自己沒有一點男人氣概的名字和外表,明明小時候就胖得挺福態討喜的,大家就喜歡叫他「小胖」,哪知道長著、長著,兒時的玩伴們都成了氣宇軒昂的男子漢大丈夫,只有他很不偏不倚地往「妖孽」的方向一路邁進。
  所以,他很堅持,什麼叫蘇染塵的妖孽他不認識,誰敢不喊他「蘇小胖」,他就一定跟那個不長眼的人過不去。
  就算那個人是在『京盛堂』裡威風八面,一聲令下誰敢不從的藏大總管,也不能例外。
  不過,想到了藏澈,蘇染塵的心裡好過了一丁點兒,因為這位大總管嚴格說起來也不是什麼氣宇軒昂的男子漢貨色。
  那人一臉白淨面皮,氣質溫潤如玉,笑深了還隱約可見一顆小梨渦,年近而立裝嫩起來,竟然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想到自己不是唯一一個沒長成頂天立地男兒郎的人,蘇染塵心情好過多了。
  呵!反正他再妖孽,也糟糕不過藏澈那個可恥的禍害。
  ……對了,那個禍害!
  蘇染塵這下子又哀傷了,他多年苦心收藏,整整一百二十壇各色好酒啊……藏澈那個天殺的禍害竟然要他在這個大過年全數吐出來當招待,從來就嗜酒如命,對好酒如數家珍的蘇染塵何止是心痛而已,根本就是嚴重內傷。
  吐血啊!
  看在男人眼裡,蘇染塵的天生絕色比起女人更致命,太過嬌美的女人或許惹人憐愛,但是照顧起來總要多幾分小心翼翼,大有不小心就把美人兒給捏死的提心吊膽,而美麗的男人就不同了!
  至少,對屠封雲與幾名兄弟來說,偶爾會慶幸還好蘇染塵的脾氣不好,太過小心眼、刁鑽,也太斤斤計較,讓他們對他絲毫沒有遐想,要不……還好,蘇染塵的美僅限於外表而已。
  「好好好,蘇小胖就蘇小胖。」屠封雲做出舉起雙手投降狀,至今沒有人可以弄清楚蘇染塵心裡為何如此糾結「小胖」二字,「給你一個忠告,快別在這裡繼續哀聲嘆氣,做臉色給人看了!等會兒陳嫂來了看到你這副要死不活的德性,怕不以為誰欺負你了?!」
  「我就被欺負了,還怕陳嫂誤會嗎?」蘇染塵既無辜又委屈地撇了撇嘴,雙手緊圈住酒壇,「我的酒啊……」
  幾個人都是從小就被『京盛堂』收養栽培,都是好兄弟,是一起同生共死的交情,屠封雲自然知道蘇染塵有多愛酒,見了他一副又是悲從中來的模樣,心裡也覺得不捨,但想到藏澈有過交代,他幾次張嘴欲語,看著不遠之外另一個好哥兒們桑梓做出打住的手勢,他也只能乖乖閉嘴。
  這時,門口起了騷動,吸引了大夥兒的目光,但那絕對不包括抱著酒罈子,埋頭兀自哀怨的蘇染塵,所以,自然也就沒看見被他恨得咬牙切齒的藏澈,含笑翩然地走進客棧。
  如今在京城之中,誰人不曉『京盛堂』的藏澈大總管?!
  他雖然名義上只是「雷鳴山莊」的大總管,但是,實質上卻是掌握『京盛堂』權柄的真正大掌櫃,而從去年底開始,就不斷傳出要接掌『京盛堂』的新任東家,也就是雷宸飛的獨生女——雷舒眉,是與藏澈感情極好的外甥女。
  有道是血濃於水,所以世人們無不篤定,往後藏澈在『京盛堂』裡的地位仍舊會固若磐石。
  藏澈在人們的灼灼注視以及迭起的道賀聲裡,步入了客棧,有許多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商人們更是期待已久,就等著他的到來。
  畢竟,在京城之中,無人不知『京盛堂』與『花舍客棧』的淵源,早料到了他會前來,聽說,原來的『花舍客棧』是開在一處距離京城頗遠的桃花林裡,是雷宸飛的夫人——藏晴,在未嫁之前一手經營掌管。
  當年,在她嫁進雷家之後,就把客棧交給廚娘陳嫂,如今『花舍客棧』搬移到京城也近二十年了,因為陳嫂的一手好廚藝,讓這家客棧就算不依靠『京盛堂』的襄助,也已經在京城裡建立了不小的名氣。
  很多老客人們都記得,那一年,重新在京城開張的『花舍客棧』裡,除了夥計之外,經常會見到一位脣紅齒白,模樣極好看的男孩裡外奔走,幫忙上菜端水酒,而後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就很少再見到他。
  不久之後,很多與『京盛堂』往來的相與們就常看見,在當家雷宸飛或是李大掌櫃身邊時常跟隨一名模樣肖似的男孩,只是身長抽高了一些,長開的眼眉說是男孩,不如說是一位小少年,在大人們談生意的時候,他就在一旁安靜地聆聽。
  小少年靜靜的端坐著,擺放規矩的手腳不怎麼動,細看之下,會發現連眼皮子也沒眨過幾下,但是,就連大人也覺得桔悶的生意經,他卻是十分專注地聽著,誰也不曾聽他喊過半句苦。
  曾有相與疑問那位小少年為何如此沉默老成,竟能捱得住不吭半聲?對於這個問題,李大掌櫃只偶爾代主子雷宸飛回答過一、兩回。
  他笑笑說:這孩子養在鄉下地方,見識少,也不懂規矩,東家交代他出門只許帶上眼睛與耳朵,要忘了自己有長嘴。
  其實,李大掌櫃只需要說這孩子是新進的小官即可一語帶過,但是,他卻偏說那一番話讓相與們上心,讓人知道小少年受到雷宸飛的重視,往後在『京盛堂』的鴻飛騰達指日可待。
  而那位小少年,就是後來的藏澈大總管。
  在人們的眼裡看來,藏澈的外表與姐姐藏晴一樣,他們的樣貌都是隨了娘親的,當年在壽縣當地,藏家的夫人是出了名的美人胚子,所生的一雙兒女都生得極白淨好看。
  走進客棧之後,藏澈脫掉灰狐裘衣,交給一旁的廝僮,身為一名總管,他知道低調不張揚的道理,但身為雷宸飛的小舅子,他也知道衣著太寒酸,會教姐夫以及『京盛堂』丟臉。
  凡事張弛有度,遇事從容不迫,處事果斷明理,這是人們對藏澈除了溫潤如玉的外表之外,所持最深刻的印象。
  除去裘衣之後,藏澈裡著蒼色的袍服,搭罩著一件霜色的外袍,都是實織錦雲紋質地,他甚少著冠,梳得一絲不苟的男子髮髻上扣著一枚形似方勝,質地極好的青金石,石上只修了面卻無拋光,並且樸實沒有刻紋。
  藏澈一路含笑陪請客人隨意自在,卻是腳步沒為誰停過,跟隨在他身旁的幾個護衛,輕而易舉就將等著撲上來寒喧套交情的人們阻隔開來,誰也近不了藏大總管身旁,除非是他交代過要放行的老友以及兄弟。
  其實藏澈一進門,目光就盯住了櫃檯,自然是因為一眼就看到了那地方擺明烏雲密布,是有人在生他的氣,他的腳步停在櫃檯前,淡斂長眸,噙笑地盯著在櫃檯上蘇染塵那顆跟酒罈子黏抱在一起的腦袋瓜子。
  「喂,蘇小胖……」
  屠封雲想要開口提醒蘇染塵,卻被藏澈以食指點住嘴脣的手勢制止,抬起長臂做了個招人的手勢,立刻就見一名客棧的夥計端來早已備好的承托,上頭擱著一隻越州青瓷酒注壺,以及一個顏色凝重深翠,杯子裡外均繪纏枝蓮花紋,杯緣周飾朵梅紋的酒杯。
  那纏枝蓮花紋杯不尋常見到,但是屠封雲等人一看就都知道那是蘇染塵的珍貴收藏,是極難一見的珍品,這杯子於他而言有特殊用意,從來誰敢妄動這隻杯子,這個蘇小胖就跟誰拚命不講理。
  但如果這人是藏澈嘛!那就難說了,只是即便如此……眾人在心裡嘀咕完之後,都不約而同地後退了半步,想了想,又退半步,閃遠些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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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藏澈眼角余光瞥見身旁的人退得一個不剩,心裡兀自覺得好笑。
  他知道眾人不是不相信自己的能耐,是更怕了蘇染塵那張牙舞爪起來,簡直要人命的爛脾氣!
  他朝著夥計努了努下頷,讓人把承托擱在蘇染塵的手邊,在眾人思考要不要乾脆再後退一大步時,他反倒跨前一步,以修長的手指勾起壺耳,長臂刻意抬高一尺有餘,清冽的酒液宛如流泉般,很快就盛滿酒杯。
  從小就常在『花舍客棧』裡幫忙招呼客人,很多客棧裡的純手活兒,藏澈其實都還記得,他倒酒的手勢掌握得恰到好處,酒盈杯滿,多一滴則溢。
  就在眾人還弄不清楚怎麼一回事時,蘇染塵已經抬起了頭,一雙美目像是見了金子……不,這人向來不貪財,只有在見到杜康佳釀時,才能讓他有如此激動的表情,他大喊道:「不可能!」
  藏澈脣畔的笑依然徐淺,在場眾人似乎只有他能聽懂蘇染塵那一句「不可能」所代表的意思,他聳了聳肩,不置一詞。
  這時,人們開始聞到了甘醇的酒香,既醇冽卻又沁人心脾,竟然只是聞著這香氣,就已經有種醺然的迷醉……那是什麼酒?!
  藏澈笑著為眾人解惑,對蘇染塵說道:「以這『九霞觴』償還你蘇小胖百來壇好酒,哥哥我不算虧待你吧!」
  「果然是嗎?」蘇染塵雙手按住檯面,激動地吞了下唾液。
  「就連你自己也吃了一驚,我想,那位將三十六壇『九霞觴』當抵給『京盛堂』的老人家說的應該不是假話吧!」
  「三十六壇?!」
  「太少嗎?」藏澈這話自然是故意反說,光是看蘇染塵那一副既驚又喜的飄飄然表情,就知道他現在是心花朵朵開,只是一時說不出話來,他繼續促狹道:「怎麼?瞧你蘇小胖這一臉生吞雞蛋似的表情,難道還怨我讓你把珍藏的好酒拿出來當『財神酒』招待客人嗎?」
  「你你你——」
  這人是哪隻眼睛看到他還有怨氣?是『九霞觴』啊!別說百來壇美酒換一壇『九霞觴』他都願意,更何況是整整三十六壇?!
  「我如何?要知道我可是替你著想,若不把那百來壇酒給消化一下,你哪來的地方擱這些我為你新收的好酒?」說完,藏澈轉頭與一旁的屠封雲和桑梓相視而笑,其中桑梓早就知道藏澈收了這批被視為仙酒等級的『九霞觴』,逼蘇染塵吐出珍藏不過是逗他而已。
  可不是嗎?那一批「財神酒」裡,其實有大半都不是蘇染塵的藏酒,早就在抬出來之前就被換掉了三分之二,以在市面上能購得的上質好酒代替,只不過,這又是另一個給蘇染塵的驚喜罷了!
  「我可以——」另找個地方當藏酒地庫啊!想到原本自己可以左擁最愛,右抱新歡,蘇染塵頓時覺得心好……痛啊!
  「你可以什麼?聽你的語氣,好像不怎麼心懷感激嘛!也行,我本來就不貪圖你的感激,你這個蘇酒鬼,就繼續埋怨我吧!我想在場的客人對於難得一見的『九霞觴』應該會很感興趣,想要一嘗才對……怎麼了?」藏澈依然不肯對他說實話,垂斂雙眸,似笑非笑地盯著蘇染塵緊捉住他臂膀的雙手,見他一臉又怨又惱,卻又掩不住欣喜歡騰的表情,忍不住加深了脣畔的笑意。
  「你這隻臭狐狸!」蘇染塵恨恨地說道。
  「看來你還真的是對我意見頗多。」藏澈很無奈地嘆了口氣,道:「來人,開封醒——」
  蘇染塵急忙撲上去搗住藏澈的嘴巴,讓他再說不出半句話,整個身子幾乎全懸空在櫃檯上,他咬牙恨恨地說道:「欠你一次。」
  藏澈被搗得只剩下一雙俊秀長眸,笑起來時,顯得有些迷濛,他微傾下首,挪開蘇染塵的手,道:「放心,我一定給你機會還……喂,蘇小胖。」
  「什麼?」
  「年華始更,人歌舜日堯天,花燦東風,萬象盡更新矣……我想自己真的把你氣傻了,忘了嗎?今兒個,大年初四,是你蘇染塵又長一歲了。」話才說完,還不等蘇染塵反應過來,藏澈已經轉身對大家揚聲笑道:「各位,今天是咱們蘇爺二十一歲的壽辰,等會兒陳嫂會領著廚娘為大夥兒端出下酒菜,大家只管敞開了吃喝,為咱們蘇爺添喜氣,祝賀他長命百歲。」
  明明在前一刻還惱恨著這人,這一刻蘇染塵卻被藏澈感動得眼眶泛紅,強忍著沒哭出來,其實,大年初四並非他的生辰,而是在十四餘年前,他六歲時,教雙親丟失在大風雪裡,然後被藏澈與桑梓撿回『京盛堂』的日子。
  從此之後,幾個兄弟就只記得他這個「重生之日」,至今,他還想不起來,無法確定自己究竟是被丟棄,抑或只是爹娘丟失了他,遍尋不著而已,但是無論如何,他這一生能遇到藏澈他們幾個人,與這些人成為莫逆,蘇染塵心裡由衷感謝上天待他不薄。
  從來就以冷靜聞名的桑梓,與屠封雲看著蘇染塵那張有著妖孽美貌的臉忍哭忍得通紅,不由得相視一笑。
  一直以來,藏澈最愛逗蘇染塵這個小胖子,但最疼愛的人,除了眉兒之外,其次也就是他了。
  無論外人們給藏澈的評語是如何的英明睿智,神通廣大,也絕對不會比桑梓這些與他一起長大的哥兒們心裡更清楚,從小被自家姐夫與李大掌櫃一手帶大的藏澈,其實根本就是護短護己到幾近病態的人,被他視為自己人的好友兄弟,誰敢妄動就是與他藏澈過不去,就比如說,他欺負蘇小胖欺負得再厲害,也不允許誰如法泡制動這個妖孽一根汗毛。
  這個原則,讓他在『京盛堂』當家幾年,已經贏得了眾多掌櫃弟兄們的信任與忠心,「借其力,當給其食」,但很多人心裡都有數,藏澈給他們過的不僅僅只是溫飽與安穩的日子而已。
  如今追隨藏大總管,很多人已經不是看在他是雷宸飛一手栽培的妻舅,又或者是他為李大掌櫃的愛徒,抑或是前大總管祥清最疼愛的孩子,而是對他真正的心悅誠服。
  在藏澈說完之後,一時之間,大批人如潮水般涌上要向蘇染塵道賀,只見他像是在揮蒼蠅似的趕人,小心翼翼地捧起盛著『九霞觴』的纏枝蓮花杯,這好酒配好杯,讓他臉上的笑都快咧到耳朵邊。
  「糟糕!」藏澈的慘叫讓蘇染塵的手抖了一下,滿杯的酒溢了幾滴出來,「來人,快去問清楚,這一批『九霞觴』究竟簽的是活當還是死當?要是活當……蘇小胖,人家來還銀子時,咱們這酒可是要還人家的啊!」
  「你你你……你說真的還假的?」蘇染塵瞪著藏澈那一臉「你猜猜看」的模稜兩可表情,氣得雙手直發抖,咆哮道:「……藏澈!」
  藏澈與身旁的桑梓相視一眼,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伸手奪過蘇染塵手裡那杯『九霞觴』,仰首一飲而盡。
  好,果然是好酒!
  「這酒,就是鼎鼎大名的『九霞觴』?」
  「是,聽說總共收了三十六壇,山莊裡留了幾壇下來,餘下的都讓瑤官拿去給染塵當生辰壽禮了。」
  「雷鳴山莊」的「臥雲院」裡,藏晴為她的夫君準備了一小壺的『九霞觴』,雷宸飛向來不是愛好杯中物之人,但聽說藏澈收到了一批有仙酒之稱的『九霞觴』,也不免覺得好奇。
  雷宸飛頷首,捻起妻子為他斟滿的那杯酒,盛酒的杯子呈淡青色,薄如葉片,還有著如葉脈般的亂紋,這是前些年,藏澈他們幾個孩子合送給雷宸飛的生辰賀禮,其名為「自暖杯」,將酒注入其中,便自溫然有煙,相吹如沸湯。
  藏晴笑著注視她的夫君沉靜地品酒,見去年才滿五十的他鬢旁又添了幾絲銀白,自從七年前一夕倒下之後,他的雙腿便不好使了,而在三年前的初冬,降下那年第一場瑞雪的清晨,像是早就預知了這一天,他很平靜地在她合淚的注視之下,接受了自己再也不能邁出半步的殘廢。
  她永遠忘不掉那一日,他笑著對她說的話。
  「哭什麼?別哭,晴兒,我原本以為自己一輩子諸多算計,註定要孤獨至死,但是我何其有幸遇見了你,如今的雷宸飛,有心愛的妻子,有喜愛的女兒,老天爺讓我失去的,不過就是一隻腿,我何憾之有呢?」
  這些年,他出入都是坐著車輪椅,讓人伺候攙扶,一切如常,唯有在這「臥雲院」裡,他不讓任何人插手他的生活起居,包括身為妻子的她,最多也就只許幫個手,他的堅持讓她知道,在這男人的骨子裡,仍有著不願意向任何人示弱的驕傲。
  隨著杯裡的酒飄出輕淡的暖煙,『九霞觴』沉醇的香氣也跟著飄散開來,比起以尋常手法溫熱的酒,更加溫潤順喉,即便是燒刀子這般的烈酒,這自暖杯都能夠馴化其中烈性,是以對如今的雷宸飛而言非常合適。
  「我不嗜杜康,卻也要被這酒香給迷了,果然不是凡品。」雷宸飛分幾口飲盡杯中的酒,在藏晴要為他再斟滿時,抬手擋下,「太過迷人心魂的東西,我向來不喜,所以,淺嘗就好。」
  藏晴笑著點頭,二十餘年的相愛相知,讓她很清楚自己的夫君並非無情,而是有著超乎尋常的自製,他生平唯一的迷戀,就只有她一人,或許是此生的僅此唯一,所以他愛得無比痴狂,險些教她害了性命。
  「不喝酒,那吃些茶吧!」藏晴取過他手裡的酒杯,連同酒壺撤到一旁,「我吩咐下人準備些茶食,在他們送過來之前,趁著今兒個天候晴朗,讓晴兒陪夫君到院子裡透口氣,好不?」
  「好。」雷宸飛頷首,還不等她出手,已經自己推動椅子的木輪往外而去,如今「雷鳴山莊」裡外的屋子都沒有門檻,就是為了方便他進出,這時,他忽然一頓,回頭對妻子笑道:「天冷,進屋去替我取一件狐皮毯子,你也穿暖些,年前我讓人為你新添的紫貂氅子,還沒見你穿過。」
  藏晴會意,點頭道:「夫君的意思我知道了,我讓人起火爐子,茶席就擺在院子的小亭裡,我也給你取件氅子,好能夠在冷天裡坐得久些。」
  心有靈犀一點通……
  雷宸飛淺笑不語,先她一步出門而去。
  天藍如碧,陽光照得白雪皚皚,連日的大雪紛飛,前些年他們夫妻二人合手栽下的紅梅卻已經盛開了,白雪紅梅,映襯得十分好看。
  幾個奴僕進來為主子設了火爐與茶席,很快地退下,他們二人一頓茶食吃得十分恬靜怡然,雷宸飛親手為他的夫人沏了杯茶,眉峰微挑,笑問道:「想什麼?你心裡有事。」
  「是。」藏晴知道她的心事瞞不過她夫君銳利的目光,乾脆點頭承認,「我在想你剛才不讓我再斟酒時所說的話,然後想到了瑤官,夫君,有時候我在想,我這弟弟會不會被你和祥清,以及李大掌櫃給聯手教壞了?」
  「瑤官」是「雷鳴山莊」的前任大總管祥清當年為藏澈所取的小字,他的意思是男孩子年紀漸長,日後若掌主位之權柄,在人前總不能「澈兒」的直喊,光聽起來,就顯得稚氣不穩重。
  依祥清的解釋,他得「瑤」這一字,取之於無患木,他說,這無患木燒之極香,能辟惡氣,一名「桓」,昔有神巫日之為「瑤」,能符劾百鬼,擒魑魅,以此木擊殺之,是以,世人競取此木為器,用以卻鬼無患,因而日之無患木。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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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5 00:04:4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藏晴覺得「瑤官」這字極好,自然是贊成的,曾經的藏家是小富之家,雖然她娘的出身極好,見識也不淺,但是她的爹親只是一介尋茶商,不興為孩子取個字號什麼的,是以祥清能為她的弟弟取這個無論音形,抑或是涵義都是極好的小名,對於祥清為她弟弟所付出的用心,她由衷感激。
  「我們把他教壞了?」雷宸飛一愣,隨即失笑,「此話怎說?」
  藏晴見他還笑得出來,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
  「我是說認真的,如今的瑤官已經不是從前我認識的那個澈兒,他把你們幾個人的手段和心計學得十成十,比一隻狐狸還狡猾。」
  「是啊!他現在可真是一隻狡猾的狐狸。」雷宸飛竟是意外地認同她的說法,笑裡帶著一點懊惱,「不過,我承認我們教過他手段與心計,但是,晴兒,你真的確定瑤官的狡猾不是天性嗎?要不,我怎麼可能教他機關算盡,就是不肯接下『京盛堂』的當家之位呢?你最知道我的性子,搬磚頭砸痛自個兒的事,我會做嗎?晴兒,你那弟弟,比你想像中更富心機啊!」
  「那還不是你們……」
  「不,不是我們。」他緩慢搖頭,可不願意白白接下她要扣在他們頭上的罪名,「是你弟弟太懂得舉一反三,想想他在弱冠之年,雖為山莊總管,實際上卻是『京盛堂』掌實權的大掌櫃,你記得,世人如何說他?」
  「我記得,那兩年,他因為一些刻意迎合相與們的作為,檯面上,人們說他是天生性格謙恭順從,私底下則是嘲弄他膽小如鼠,懦弱無能,人們還笑你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竟然把自己一手打下的江山,交給如此不中用的妻舅,說咱們『京盛堂』不出數年,必定被瑤官給打理得一敗塗地。」
  「結果呢?」雷宸飛揚脣笑笑。
  「結果是你說對了。」藏晴不願意承認,但她的夫君聰明得教人自嘆不如的感到痛恨。
  「瑤官雖然受你們教導,最後卻是用自個兒的方法在收買人心,你說他比你更工於心計,讓誰都以為他細心、親切、慷慨而且誠實不欺,還記得兩年前,揚州一處分號的掌櫃被他的故友給騙了,最後款子收不回來,照理說來應該要被解雇才對,可是瑤官為他從中調解斡旋,終是將這件事情給圓滿解決,那位掌櫃德高望重,在『京盛堂』是位老人了,所以瑤官的處置方法,為自己贏了不少人心,更別說還有幾次,掌櫃們在質兌時,自個兒看走了眼,有些物件估高了,雙方心裡都有數,但瑤官堅持,是『京盛堂』自己打了眼,生意歸生意,誠不欺客,反而讓後來的人很樂意與『京盛堂』做生意,這次的『九霞觴』,那位老人家就是衝著瑤官而來,相信自己把寶貝帶到這兒來,不會被欺騙。」
  就在他們說話的同時,天空開始飄下雪花,細若撒鹽,為紅梅的艷色更增添幾分蒙朧的美。
  藏晴見下雪了,站起身,為她的夫君掖緊腿上的裘毯,「要是冷了就說,要是不冷,我再添些炭火,咱們再坐坐?」
  「再坐坐吧!進屋了可惜,這景色美,我想與你一同欣賞。」雷宸飛以無比憐愛的眼神,看著妻子垂首斂目的嬌顏,總是略顯得薄厲的嘴角噙起笑。
  「好,就再坐會兒。」藏晴笑著點頭,為爐裡添了幾塊精炭,回來將自己所坐的黃花梨交椅搬到雷宸飛的身邊,與他就近偎坐在一起。
  在他們的心裡,都不約而同地有一個想法,與心愛的人,好花同賞,好景同看,人生至幸,莫過於此。
  「晴兒,你不必要過分為瑤官擔心。」雷宸飛執起她一隻柔荑,握在掌心溫暖著,「有道是:燥性直如火不焚,柔性和似水常溺。意思是說,剛直的性子如火燥,但卻不會使人焚傷,和緩的性格似水柔,卻常會讓人溺死。晴兒,你想,這世上是被火燒死的人多,還是被水溺死的人多呢?」
  藏晴頓了一頓,傾靠在夫君肩上的腦袋挪了挪,覓著了更舒服的位置,「人們見了火便害怕,自然不會接近碰觸,而水性柔,常人便樂於親近,所以,被水溺死的人當然比較多。」
  「瑤官便是那水,晴兒,正因為『京盛堂』是我一手打下的江山,所以,我才想將它交給瑤官,不教它讓任何人辜負了。」
  「可惜他不想接下這擔子。」她這話無異是在澆雷宸飛冷水。
  「會的,總有一天,我會讓他心甘情願接下『京盛堂』當家之位。」話才說完,雷宸飛就看見妻子美眸之中閃動著期待的光芒。
  藏晴的心裡確實萬分期待,畢竟她的夫君雖不若瑤官表面無害,其實壞在骨子裡,但天生的聰明善計,讓他數十年來,在商場上始終立於不敗之地,她的弟弟能過此良師,也算是他此生的福分深厚。
  「那我們的眉兒呢?」
  「你說,我的『京盛堂』能寄望一個成天想當俠女的丫頭嗎?」
  說完,雷宸飛與妻子四目相視,不約而同地莞爾失笑,想他們的眉兒成天做著行走江湖的美夢,身為她的爹娘,就算心裡無奈沒轍得緊,卻也覺得這般天真的妮子可愛得惹他們心生疼愛。
  藏晴看著自己倒映在心愛男人眼瞳深處的身影,伸手輕撫著他的額與眉,以及每一筆她所愛的堅毅線條,明明該是幸福的一刻,她卻想起了就在幾個月前,瑤官問及了當年藏家衰敗沒落的原由與經過。
  那時候她是如何回答弟弟的?
  她想,瑤官身為藏家的獨子,當然有權力知道全部事情的經過,她對他娓娓道來,卻終究因為心裡擔憂忌諱,將『京盛堂』與雷宸飛有關的部分,輕描淡寫一筆帶過,那時,她看著瑤官微笑的雙目,心裡卻是忐忑,看不穿那一雙與自己神韻肖似的眼裡,究竟藏了什麼心思?
  瑤官對於當年的往事究竟知道多少?這是否是他不願意接下『京盛堂』當家之位的原因?
  藏晴發現自己無從猜測,她只希望,一切無事才好。
  雪花紛下,天地一色的白,『宸虎園』裡的靜天寂地,十數年來未曾有過更改,處處可見細心的維護,就連高大的樹木都綁上了繩架,以防大雪沉重,壓垮了生長不易的枝幹。
  但是,這個園子曾經聲名揚動天下,其緣由不在於主人所經營的『雲揚號』生意版圖宏大,也不在於這個園林包山含水,是一片難得能見的風水寶地,而是在二十幾年前,這裡曾經出過一位「上天下地,無所不能」的小總管。
  後來,這位小總管嫁給了『雲揚號』的東家,從一名妾室最後坐穩了正妻之位,沒兩年就生了個白胖小子,而後掌握了整個『雲揚號』的經營大權,人稱「芽夫人」,這名號雖然也響亮,但人們仍記得當年的小總管。
  只能說,從小總管到當家主母,沈晚芽的聰慧心思與成功手腕從未教人失望過,尤其是一手將她扶上主母之位的夫君問守陽。
  雪天裡,沈晚芽忙裡偷閒,在水榭裡焚香煮茶,就一個人靜靜的,在水滾茶浮之後,將渣子撈淨,雖說不撈也無妨,但她生平喜歡以乾淨的茶湯兌奶子,比起夫君與兒子喜歡加些酥酪,她則不愛,至多放上一小勺糖。
  從前她是放小半勺就覺得甜膩,這些年,隨著自家夫君吃甜了些,以前她因為兒時的陰影,極怕玫瑰糖的味道,可是那天,她試著以玫瑰入茶,再加糖做成奶茶,滋味與玫瑰糖有微妙的相似,喝下之後卻也未覺得反胃噁心,也不知道是否因為年歲長了,又或者人總是會改變的緣故?!
  就在沈晚芽煮好了奶茶,以暖手的杯子盛了半杯,雙手捧著,輕吹奶白茶湯上飄泛的輕煙時,聽得不遠之外傳來一聲細嫩的女子呼喊。
  「小總管!」
  聽見這一聲曾經屬於她的稱喚,沈晚芽明知道如今並非在喊著自己,但仍舊忍不住順著聲音望看過去。
  果不其然,沈晚芽在雪地裡看見了一抹極溫暖的顏色,不同於她這個第一代小總管喜穿青色的衣衫,『宸虎園』的第二代小總管元潤玉喜歡嫩橘色與茜紅色,偶有幾筆鵝黃輕描入其中,讓人見了這女孩的身影就覺得心裡溫暖。
  沈晚芽看著元潤玉回頭,那一張被冷風吹得紅撲撲的臉蛋,有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圓亮杏眼,直挺挺的鼻,以及飽滿卻略顯乾澀的紅脣,只是見了那張脣瓣,教沈晚芽頗感無奈地搖頭。
  這妮子有一個不太好的習慣,沒事就喜歡舔咬嘴脣。
  尤其,是她忙碌或是認真辦事時,就舔得更凶,是以經常可以看見那一張明明形狀極飽滿好看的紅脣,因為乾澀而戰裂出血,任人如何提醒都沒用。
  沈晚芽是過來人,就算不看元潤玉那張裂開兩道細細血痕的嘴脣,也知道這段時間園子裡客人多,事情忙。
  『雲揚號』大半分舵的掌櫃,若無特別吩咐或交代,從冬至就會陸續回京與總號對帳,之後,他們會擇其中一、二天要進『宸虎園』與東家匯報。
  所以,身為園裡的小總管,負責招呼待客的元潤玉從冬至忙到接近年關,然後再為『宸虎園』忙著張羅除歲布新,新年之後,又要忙著讓人準備酒水,招呼前來祝賀新年的相與商家,所以,直至今兒個大年初四,元潤玉依然還是像顆陀螺亂轉,一刻也不得閒。
  不知怎地,沈晚芽想到了她家夫君前幾天忽然有感而發,抱著她挺珍寵地笑道:「還是我的小總管厲害,當年就算比現在忙上百倍,也渾然不見你有半點手忙腳亂的模樣,哪怕是事情堆積如山,賓客如雲,我也都是見你氣定神閑,游刃有餘。」
  聽了這話,沈晚芽沒好氣地瞋了他一眼,嬌抿嫩脣,默了沒作聲,只在心裡道:你也不想想自己當年嘴巴有多損、多缺德?!我自然是死活也要硬扛著,要是在你面前有一絲示弱怯軟了,還不知道要被你損成什麼樣子呢!
  且不說問守陽疑惑妻子的那一瞬沉默究竟何意,說回沈晚芽在水榭裡捧著沉實卻溫熱暖手的茶杯,一邊小口啜著沁甜的奶茶,一邊以沉靜的眸光看著冰凍的小湖另一畔,迴廊之下二人的對談。
  喊住元潤玉的人是在招待各大掌櫃們的宴席上,負責伺候酒水的丫鬟小喜,纖纖細細的身子,小小巧巧的五官臉蛋,是個模樣討喜的小丫頭,只是臂力弱,提不得重物,所以才讓她負責伺候酒水,此刻小喜的表情有點著急,看著小總管如看到救星。
  「小總管,你可千萬要幫幫小喜,慶州的蘇掌櫃不知道為什麼在喝了我備給他的酒之後,忽然啞了聲,他說酒水裡必定有問題,現在堂裡一團紊亂,東家說不準驚動夫人,讓人去請大夫,我怕……小總管,你是知道小喜為人的,怎麼可能會害蘇掌櫃?!而且備酒的人不止我一個啊!你要幫幫我啊!要是到時候大夫來了,說那酒裡——」
  「不急。」元潤玉拍拍她的肩頭,太知道這丫頭膽小,明明沒做虧心事,但興許別人一個大聲吆喝,她就會怕得把壓根兒沒做過的事給認下來,是個容易六神無主的人,「我問你,蘇掌櫃今天可是喝高了?」
  「是,喝了不少。」
  「在他聲啞之前,可有吃進什麼冰冷的食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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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5 00:05:0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小喜回想了一下,連忙點頭,「有,蘇掌櫃喝到半途時,說覺得燥熱口渴,讓人去廚房給他端些涼飲過來,剛好廚房的人做了藕粉涼糕,聽說蘇掌櫃要涼飲,便切了涼糕,切了些瓜果兌了碗糖水,鎮涼了之後給前堂送過去,蘇掌櫃喝了說不夠冰,還讓人取了些乾淨的雪加進糖水裡吃,小總管,你怎麼知道蘇掌櫃吃了涼飲?」
  這個時候,在另一畔聽著的沈晚芽已經約略猜到了幾分,然後,就聽得元潤玉笑著說道:「傻小喜,你先別慌,蘇掌櫃會失聲啞調,是他自個兒咎由自取,大夫來了,你只需對大夫說,蘇掌櫃醉後飲冰,大夫心裡就有數了,只是你也不該,我曾經交代過,要是客人喝醉了,就算是耍賴也不許取冰飲給他們,怎麼你就忘了呢?」
  「我……我自然是記得小總管說過的話啊!原來廚房送來的糖水就只是微涼,我哪裡知道蘇掌櫃會堅持要加了大把雪下去喝,小總管,喝了酒,難道就真的一點都不能再吃冰飲嗎?」小喜一臉惴惴不安。
  「最好不要,要是真的已經醉了七八分,那就更不能碰,現下失了聲事小,要是落下病根,才真的後悔莫及,這些食飲上的禁忌,蘇掌櫃他們這些老長輩應該都是知道的,但沒想到自己會出事而已,東家是個明理的人,你回去一說,他應該就明白了,現在,你先回去前堂,把事情給交代清楚,我要先到後門去跟幾位鏽商清點貨物,順便要交代他們這幾天要注意給我們多備些什麼東西送過來,就不跟你一起回前堂去了,不過,既然東家說不許驚動夫人,你就千萬別嚷嚷,知道嗎?」
  「是,小喜知道。」
  小喜寬了心,終於能夠笑得出來,點了點頭,循著原路回去,腳步從來時的沉重,變成了無比的輕快,在她的心裡總會想,人家都說第二代的小總管不如第一代的聰明,不如第一代的能幹,不如第一代的……總之,就是怎麼比,都不如第一代的好,但是,她就是喜歡現在這個小總管,永遠會在她有麻煩的時候,為她想辦法解決,助她脫身無事。
  元潤玉被她笑起來特別討喜的模樣給逗笑了,沒轍地笑喟了聲,才正要回頭往剛才正在前去的方向而行時,就在水榭裡瞥見一襲熟悉的青綠色身影,那襲綠,略帶了點秋香色,襯得主人素淨的容顏特別白淨。
  「夫人……你都聽見了?」元潤玉尷尬地笑笑,沒有想到東家最不願意驚動的夫人,竟然就在不遠的水榭之內。
  「嗯,」沈晚芽笑著點頭,「蘇掌櫃失聲的原因,大概與你跟小喜說的八九不離十,都讓他們去忙吧!玉兒,你過來陪我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可是……」
  「那些鏽商不會連一刻鐘的時間都不能等,你太認真對他們好,為他們著想,這些人反而會覺得你好欺負,不妨就讓他們多等等吧!玉兒,你要記得,施小惠的同時,也要懂得給顏色,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誰對你點滴好,你就恨不得涌泉以報。」
  在說話的同時,沈晚芽已經取過另一隻在爐邊暖熱的杯子,為她斟了奶茶湯,放在桌案的對面,回頭微笑,等著她過來。
  原本還有點猶豫的元潤玉,在見了自家夫人的舉動之後,只能靦地笑笑,知道夫人這是不允許她拒絕了,只好繞過小湖,走進水榭裡,立刻就感覺到一股被火爐烤熱的暖意襲面而上。
  她謝了座之後,捧起了暖熱的奶茶湯,對著夫人甜美一笑,喝第一口時,熱茶湯碰到嘴脣上又乾裂開來的血痕,刺痛了下,她輕嘶了聲,卻已經是習慣了,不以為意,繼續小口地飲了起來。
  奶茶湯香而甜,一口口飲下,連心都暖甜了起來。
  「好喝嗎?」
  「嗯。」
  元潤玉開心地點頭,看著夫人年過四十,卻淨潤得猶若少女般的容顏,在她的心裡,夫人就像是她的第二個娘,在這個人面前,她可以卸下小總管的重責大任,因為,這個第一代小總管永遠能夠提出比她能想到還更好的辦法,然後,再慈祥地笑著問她今天吃飽穿暖了嗎?要她放寬心,說事情就算出一點差錯,也死不了人的,饒是天塌下來,頭一個頂著的人絕對不會是她……云云。
  元潤玉聽從以前就十分疼愛夫人,看著夫人長大的九姨婆說,夫人這些年的性子改變了不少,以前較真得可怕,凡事到了她手裡,絕對是一絲不苟,有條不紊,現在精明依舊,只是柔軟了不少,不會再凡事要強。
  但有些掌櫃老前輩們卻說,夫人如此改變在他們眼裡看來倒是更可怕,表面上迷糊嬌憨,行事得過且過,似是什麼事情都不在乎計較,反而容易有人因此掉以輕心了,以為能行欺瞞之事,事實上,那一顆七竅玲瓏心仍舊是通透無比,什麼鬼魅伎倆,都逃不過她那雙精明的眼皮子底下。
  一思及此,再想及剛才夫人所說的話,元潤玉也不是個心思遲鈍的人,大概明白了夫人或許是聽說了些什麼蜚短流長的耳語。
  其實,她覺得那些鋪商大多都是好人,待她也很和氣,但是,夫人說的卻也沒錯,有些跟『宸虎園』合作往來的鋪商知道她並非是個會為難人的總管,幾次就想偶爾來個混水摸魚,大概料準了就算被她察覺出來,也只需要擺出一副有苦衷的可憐兮兮姿態,她就會心軟。
  幾次下來,夫人就算知道了她對那些鋪商沒有多加追究,甚至於是幫著他們把事情給圓滿解決了,並沒有多置片語,只是一年在清明寒食,要她陪著一起在園子裡走動踏青之時,笑著對她淡淡地說道:
  「玉兒,你做什麼都好,是我把你送上這位置的,我一定都支持,但無論如何,都不許傷了對你而言重要的親人,在你這一輩子裡,你可以說千萬個謊言,我一定都不追究,但請千萬別欺騙信任你的自己人,玉兒,姑且不論是非,也還有親疏。」
  雖然沒有半句責備之詞,但是,卻讓元潤玉知道了自己的本分,也正因為有這一份無可取代的信任,自己才更應該不予辜負才對,從那一天之後,她予人方便的同時,也謹記著自己該拿捏的分寸。
  只是偶爾,總還是有人想要試探她的底限,或許以為自己可以鑽到空漏,占到些許便宜……
  這時,元潤玉抬起美眸對著夫人像是在保證般,揚脣笑了一笑,雖然沒說出口,但她知道聰明的夫人肯定能猜到她想說別再為她擔心的意思,如今的她,已經不是當日那個不知輕重的黃毛丫頭。
  沈晚芽確實明白了她的心意,也回以徐柔的微笑,心裡也有數,如今的元潤玉早已經有自己一套行事作風,比起當年的自己,多了幾分明快的潑辣狠勁,若不是遇到特別棘手的人或事,那一副天塌下來有她扛著的頂缸氣魄,也已經充分夠用了!
  沈晚芽笑著為她的杯裡又添進些許奶茶湯,看著她緩慢地一口口啜飲,眼眸深處忍不住添了幾分疼愛,就像是在看著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
  如今,看著這一張明眸皓齒,白淨圓潤的臉龐,修長的個兒還比她高了小半個頭,眼前這個已經年滿二十三歲的美麗女子,讓沈晚芽已經難以回想起來,自己當年在一個與今日相仿的鵝毛大雪寒天裡,撿回的瘦小孤女模樣。
  依稀記得那個小孤女,那年才九歲大,穿著單薄破爛的衣裳,身上青青紫紫的凍瘡無數,在人們來往奔走,忙著張辦春節年貨的大街上,到處拉著求人,求他們救救她的張爺爺……
  沈晚芽從小也是一名孤女,不會不明白世態炎涼的道理,只是,她看著那名小孤女的眼神,卻與一般人不同,並不是因為同病相憐,甚至於,她會看到小孤女,也並非是碰巧路過,而是刻意循線而來。
  在讓人帶著她找到那個小孤女之前,她原本是帶著奴僕在采辦年貨,經過一個不怎麼起眼的古玩攤子,卻一眼就注意到了一隻羊脂白玉佩,玉佩有些許斑駁顏色,她在猜想應該是沁了血跡。
  大概就因為那麼一點駁痕,讓這一塊上等的羊脂玉佩顯得不起眼,因此沒注意到那玉佩上極為特別的雕刻紋路,但沈晚芽一向眼明心細,買下了玉佩,問明來處,攤主說是一個街頭地痞拿來換酒錢的,他看了玉佩上的血沁擦不去,本來怕會忌諱買不掉,沒想到才剛擺上來,就碰上她這個客人了!
  沈晚芽問他識不識得那個地痞,又問了幾個問題,很快就猜到這塊玉佩絕對不是那個地痞男子所有,她取了二兩銀子,讓攤主去把那個地痞找來,一見到那人猥瑣閃爍的言詞表情,沈晚芽就知道自己的推斷不錯,但她仍舊耐住性子,把玉佩的來處給問了一清二楚。
  那個地痞說他是可憐一位小孤女,給了錢,跟那個小女孩換來的,看見沈晚芽對玉佩的興致濃厚,一度想要獅子大開口,與她坐地起價,但她見事情問得七八分,也不以為意,只是聳肩笑笑,說她覺得這玉佩極眼熟,似是一位好友不久之前被竊走的一樣心愛之物,其中,還帶傷了一條人命,把來路問清楚,是想要報官時,順便讓官府知道誰有可能是偷玉佩的凶手……
  她這話才甫說出口,那個地痞與古玩攤主的態度忽然變得結結巴巴,推說與自己無關,三兩下收拾乾淨,夾著尾巴逃之天天。
  沈晚芽沒阻止他們離開,讓人找來了『雲揚號』近處分號裡,對附近街坊最熟悉的夥計,說了小孤女的狀況,那個夥計一聽就知道夫人要找的人是誰,說已經不是一兩天了,那個小女孩一直到處在求人幫忙,曾經有『雲揚號』的夥計要把她帶到旗下開設的「育兒堂」去,那裡,是當年沈晚芽設來專門收容孤兒的地方,但小女孩總說還有張爺爺要照顧,不能離開,到了最後,只要看到身上有『雲揚號』服色或徽號的人,轉身就溜掉。
  在找到人之後,沈晚芽在一旁觀察了片刻,看那一雙已經瘦到捏不出幾兩肉的小手每每拉住行人的衣袍,想要求助時,就會被揮開或閃躲,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小孤女急了,也管不了這許多。
  終於,沈晚芽走到她的面前,展開雙手,把玉佩在她的面前攤了開來,「小姑娘,告訴我,這是你的玉佩嗎?」
  在看到玉佩的那瞬間,小孤女紅了眼眶,好半晌哽咽的說不出話,久久才一字一句,帶著濃厚的哭音道:「不是我的,是我爹的……」
  「那收好了,別再教歹人給搶去了,知道嗎?」沈晚芽看著小孤女顫抖的細瘦雙肩,知道在這一刻,那顫抖並非因為寒冷,而是因為激動與氣憤,就算那個地痞說自己給了錢換到玉佩,但只怕是丟了幾枚銅子兒,把玉佩給搶走的情況占大,她牽起小孤女的手,把玉佩交到那一隻滿布青紫凍瘡的小手上,「我把玉佩還你了,你可以告訴我,這玉佩是你的家傳寶物嗎?」
  小女孩緊緊地握住手裡的玉佩,玉石暖暖的,她擱貼在心口,感覺連心都有些暖了,「不是,爹說,是一位身分很尊貴的朋友送給他的,要我妥善收著,日後……日後會有用處。」
  沈晚芽聽出了小女孩話裡有一度的遲疑,猜想是長輩有所交代,但不能與外人提起,想起那塊玉佩上所刻的雕紋,卻也覺得這回答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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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5 00:05:1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她點頭笑笑,不再強加追問,別轉過頭,剛好隨行的奴僕幫她把交代的東西拿取了過來,那是一件剛從成衣布莊買來,顏色茜紅,看起來極喜氣的厚實小棉襖,沈晚芽取過之後,把小襖子披在小孤女身上,牽引著那一雙小手套進袖子,幫著穿好。
  「夫人,這不是我的……」小孤女掙扎著不肯依從,就算,在她的心裡,對那件小紅襖子的溫暖,無比渴望。
  「我知道,這是我讓人買來送給你的……」身為過來人,沈晚芽知道她是極需要這一份溫暖的,見她還是不從,只好笑道:「小姑娘,要不,你就當作是從我這兒借去的,這一年的冬日眼看就快到頭了,你等天暖了,再把這件小紅棉襖還我,好不?」
  「可我身子髒,多穿幾日,還給夫人時,一定不是乾淨的了……」小女孩說什麼都不依,說到自己身子髒時,小小的臉蛋上出現了困窘的表情,心裡忍不住不止一次地想,要是爹爹還在就好了……
  「小姑娘,你與其和我爭這個,不如先把襖子穿上,帶我去看你的張爺爺,看看我是否能幫上他的忙,好不?你不穿上,那……我就不去了。」沈晚芽撒手,一副沒得商量的表情。
  「我穿!我穿!」小女孩連忙把小紅襖穿上,顫顫地拉住沈晚芽的手,不敢肯定地問道:「夫人能救張爺爺的是不?他已經病了好幾天,爺爺一路帶我趕路回京城,說是回來了就能有人收留我們,可是我們回到京城之後,爹說會來接我們的人沒出現,爺爺是江南人,這北方的天實在太冷了,他受不住,就病倒了,已經有好幾日,沒說話了……」
  小女孩的手冷得宛如凍冰,再聽她說那位張爺爺好幾日沒說話了,沈晚芽心裡有種不妙的預感,但她沒顯露聲色,只是回握住小女孩青紫斑駁的小手,笑問道:「你先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姓元,叫潤玉,爹娘都喊我玉兒。」
  「嗯,玉兒,現在你先領著我們去找你張爺爺,見了情況,我們再決定要怎麼辦,好嗎?」
  結果,真實的情況一如沈晚芽的預料,那個張爺爺病到只剩下最後一口氣,見了元潤玉帶了人回來,回光返照似的清醒,拿出了一封信,交予了元潤玉,要她必定隨著玉佩妥善保管好,然後,把這個小女孩託付給她之後,還沒能把該將她送到何處的交代說清楚,已經沒再能接下一口氣了。
  而那一日,小女孩的情況也沒比老人好到哪兒去,小小的身子上,青紫凍瘡無數,一雙腿被凍得險些失去知覺,在被沈晚芽帶回『宸虎園』之後,請了大夫細心推拿敷泡湯藥,到了第二十天時,大夫才說應該可以保住雙腿,只是病根一旦扎下,就難以斷根,以後不免會有些小病痛,但妥加調理,就不妨事。
  或許,沈晚芽是在意那一塊刻著尊貴徽紋的玉佩,也或許是因為同病相憐,又或許僅僅是元潤玉與自己特別投緣,讓她想起了自己曾經也有一個女兒,小娃娃與元潤玉一樣,有一雙很漂亮,笑起來會發亮的眼睛,卻在兩歲那年,一場風寒不愈,染成了肺炎,最後終沒能輓留下來。
  其實,她的女兒比元潤玉還小了近五歲,歲數並不相符,但眼緣這回事,真的就連當事人自己都控制不住。
  那一日,沈晚芽找了元潤玉過來問話,想知道她除了約定該來,卻未到的人之外,是否有能夠投靠的親人?若有的話,可以派人將她送過去。
  「沒有。」小女孩在沉默許久之後,終於吐出了這句話。
  沈晚芽知道她手裡有那封信與玉佩,原想那該是依親的憑證,卻沒料想得到的竟是「沒有」的答案,在那一刻,也不想追究讓她遲疑沉默許久,才回答的原因,順勢地依著心意,將她給留在『宸虎園』裡,當一個幫忙的小丫頭。
  倘若,在那一刻,沈晚芽覺得自己收留元潤玉,是在幫忙這個無依的小女孩,那麼,在那一天,在這小女孩無畏於幾十匹揚蹄亂奔的馬群,搶在最危險的一瞬,拉救出她差點就要被瘋狂的馬蹄給踩死的兒子之後,沈晚芽就改變了想法,覺得這個小女孩是老天爺疼憐她失去女兒,所以贈予給她的一份厚禮。
  往事如潮,就像是看著轉動不停的走馬燈,在看著的時候,有懷念,有苦澀,也有說不完的快樂歡笑;沈晚芽見元潤玉杯裡的奶茶湯所剩不多,再為她添了些許之外,順道取過一隻小碟,挾了幾樣精巧的細點,擱在她的面前,柔聲笑道:
  「多吃些,墊墊肚子,這幾日,能爭取到吃東西的時間,就盡量多吃些,接下來一直到元宵,上門來祝賀的相與以及掌櫃們,只會更多,不會更少,肯定有你忙了。」
  「還是夫人有經驗。」元潤玉笑咪咪地謝過,這沒被提醒還好,一提醒起來,她才覺得肚子是真的有些餓了,囫圇吃了一塊芝麻松糕之後,才又道:「不過請夫人放心,我交代了鴻兒,要是他在宴席上吃著什麼美味的,就要留些捎給我這個姐姐吃,所以,我沒怎麼被餓到,但是,夫人,你這兒子不知道究竟是聰明還是不聰明,我叫他留好吃的,他真的就把最好吃最精華的部分全留給我了,也不想想宴席上還有掌櫃和相與們,他好歹是主人家,竟然跟客人搶食物吃,夫人,當初你把他交給我,但我覺得自己好像把他給教傻了,怎麼辦?」
  聽到元潤玉說把她的兒子問驚鴻給教笨了,沈晚芽不以為意,反倒樂不可支的笑了起來,越是聽到元潤玉這種說法,她就越覺得當年給兒子找了這位姐姐,真是再明智不過的決定。
  那一日——
  這些年,『雲揚號』的馬隊在商號不斷穩定擴大,落地經營之下,規模反而縮小了不少,但馬場的經營與運作依然如常。
  那一天,一批商隊回到京城,運了一批極稀罕的商貨,沈晚芽拗不過兒子的要求,帶著他去看商隊卸貨,同行的還有那些日子裡她一直帶在身邊的元潤玉,以及也想一窺熱鬧的鳳姨娘。
  然而,誰也不知道為什麼『雲揚號』一向溫馴的馬隊,會忽然發瘋似的奔動了起來,幾個熟悉馬性的把頭以及弟兄們,立刻投入控制住馬群,但是,在眾人反應不及,幾乎是眼睜睜地看著馬群往年僅七歲的問驚鴻奔去之時,衝進馬群裡,把年僅七歲的問驚鴻給拉出來的人,就是還不滿十歲的元潤玉。
  沈晚芽在確定兒子無事之復,把他留給人去照顧,轉身走到站在一旁,表情有些呆愣,似是不太能回神自己剛才做了什麼事情的元潤玉面前,俯下身,為她輕輕撥開頰畔凌亂的發絲。
  「玉兒,告訴我,剛才,你在救少爺時,心裡想什麼?」在沈晚芽的心裡知道,有人可以為達目的,即便是要冒險拿命搭賠進去,他們都敢做得出來,當年她為了進『宸虎園』,甚至於敢讓秦震兄弟二人把她打得傷痕累累,以取信於她的義父,她不以為自己如此問法,元潤玉便會告訴她實話,但她還是想知道自己在那一個寒天裡,留下來的孤女,會不會是第二個「沈晚芽」。
  如果,元潤玉是第二個「沈晚芽」,她或許要對這個小女孩另作安排,甚至於是找個理由,把元潤玉從『宸虎園』送到『雲揚號』旗下經營的育兒堂,在及笄之年後,由其自行決定去留婚嫁。
  「怕。」元潤玉想也不想,啞著聲答道。
  「怕什麼?」
  「怕慢了一步,救不了少爺。」
  「不怕死嗎?」
  「……現在怕了。」小女孩直到被提醒了,才知道自己是該害怕的,不想起來還好,這一想起,不止心頭髮涼,就連手腳都有些發抖了起來,不住地搖頭,「再來一次,我一定不敢了。」
  說完,元潤玉看著眼前面容白淨的少婦,看見她起初一愣,隨即徐漾開莞爾的笑容,任由她握著自己因為後怕而冰冷發抖的雙手。
  「玉兒。」沈晚芽識人無數,知道她沒說謊,以一雙並沒有暖和多少的柔荑,揉挲著女娃冰涼涼的小手,脣畔的笑容斂了幾分,看著那張小臉的目光,卻更加柔和溫暖,「我無法用言語形容,我有多麼感激你,我也替問家謝謝你,保住了鴻兒一命,以後,我讓鴻兒喊你姐姐,可好?」
  還好,這個女孩不是第二個「沈晚芽」,沒有多餘的盤算,有的只是一股腦兒的熱血衝動,傻氣了些,但她深信這樣的人,也必有傻福。
  只是,沈晚芽想著也是後怕,手也跟著冰涼起來,反倒變得比元潤玉的一雙小手更冷,想自己已經失去一個女兒,而自己懷胎十月,不容易才養到七歲的兒子,差點就死在雜沓的馬蹄之下,就差一點兒,如果不是有一個憑著一股救人意念就敢衝進去馬群裡的元潤玉,或許……想著,她握住元潤玉的手更加緊握,手心冒著冷汗。
  元潤玉覺著手被捏疼了,也沒喊一聲,只是眨了眨眼,認真問道:「那我可以把少爺當弟弟疼嗎?」
  「自然可以。」沈晚芽點頭。
  「那也可以管教他嗎?」
  「你想如何管教鴻兒呢?」
  「還不知道,我只是想,如果只能疼不能管,我這虧吃大了。」元潤玉低頭吶道:「那乾脆還是把少爺當少爺,管聽話辦事就好了。」
  沈晚芽怔愣了下,旋即失笑,「你這話說得有理,可以,玉兒只管替我好好看住他,別讓他再亂闖禍,你別被他傻頭傻腦的模樣給騙了,其實他精得很,只當作自己都不懂,什麼都不知道。」
  「嗯,玉兒知道了。」元潤玉點頭,心裡卻覺得納悶,人說癩痢頭的兒子是自個兒的好,想必就是這道理,從進『宸虎園』至今,她就只見過少爺帶頭闖禍,最在行的事情就是一哭二鬧三賴皮,哪裡能夠看出精明的本色呢?
  沈晚芽微笑,心裡知道這丫頭的想法,不過她不點破,她家的兒子像她,鬼心眼忒多,所以把元潤玉這樣實心眼的丫頭擺在他身邊,料想應該可以收出其不意之效,讓他斂一斂性子。
  至少,礙著一顆軟柿子似的「姐姐」,應該會教他不敢欺負得太過分。
  沈晚芽笑著拍拍她嫩得宛如剝殼蛋兒似的臉頰,道:「我有說過,玉兒是個美人胚子嗎?你娘應該生得極好看才是。」
  小丫頭聽了這話,有一瞬遲疑,然後才認真地說道:「玉兒的相貌隨娘,可是,我爹比我娘長得更好看,也更聰明……玉兒真希望自己的腦袋瓜子是隨爹的,但娘說,玉兒裡裡外外,連性子都隨她了。」
  說著,小丫頭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苦惱地扁了扁小嘴,雖然心裡是希望隨爹的,但是隨了娘,總歸是親生的娘,好像也不能太嫌棄,是不?
  沈晚芽被她那一臉苦惱給逗笑了,「隨了娘已經是這般好,那真不知道若你隨了爹,會好成什麼樣子?只能說,你有一雙極好的爹娘,所以,玉兒,把鴻兒交給你當弟弟,讓你管教他,我可以放一百個心。」
  面對夫人毫無保留的誇獎,元潤玉與其說是沾沾自喜,不如說是滿心的不知所措,她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囁嚅了幾聲,終究不知道該答些什麼,只能硬著頭皮點了點頭,從此,她名義上雖然還是個奴僕,但是在實際上,是少爺的救命恩人,夫人欽點的姐姐,後來,就在這兩個人的推波助瀾之下,成了『宸虎園』的第二代小總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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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5 00:06:4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就在沈晚芽想得出神之際,一片片鵝毛大雪又翩然飄下,她看著元潤玉把手伸出水榭檐外,撈了幾片雪花在手心裡慢慢融化,絲毫不見她因為曾經差點就被雪凍壞了雙腿,便對冰雪感到害怕恐懼。
  這或許就是沈晚芽喜歡她的原因,從來不對無謂的事情,懷抱太多的心思,無論是對人對事,或是對物,不會因為曾經傷害過她,她就變得抗拒,甚至於是厭惡,若問她原因,她一定會說:「冰雪並非無情傷我,是下雪的時候,我自個兒在雪裡被凍著,冰雪原本就是凍的,又不是故意要傷我,才變得那麼凍,說到底,是我自個兒不對。」
  曾經,在身為『宸虎園』小總管,被人們譽為「上天下地,無所不能」的沈晚芽,卻在那一刻,被一個孩子給點醒了。
  物本無心,人自傷之,若人無畏,何懼之有?
  從那一天之後,她更能夠放寬心,凡事笑對,也在心裡更加疼愛元潤玉,只是心裡覺得這孩子擁有這般單純的心思,卻生了一張明艷而強悍的外表,更別說在這孩子背後的身世……在在都讓她不免生出許多擔心。
  雖然,經過這些年的歷練與見識,玉兒這丫頭在很多事情上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但在沈晚芽的心裡卻一直埋藏著一份恐懼,就怕哪一天,玉兒遇上一個心眼精明如她之人……沈晚芽在心裡覺得諷刺,她一直就不喜歡自己的為人與個性,所以對於玉兒會遇上一個像她這樣善於心計的人,像這樣的可能性,哪怕只是萬一,她連想都不願意去想。
  末了,沈晚芽的心裡下了一個決定,一個早在她的心裡萌芽許久,在這一刻終於有了結果的決定。
  「玉兒。」沈晚芽站起來,款步走到元潤玉的身旁,執起她一隻手,斂眸笑瞅著她抬起相對的嬌顏,柔聲道:「開春之後,我交代了一件生意,讓鴻兒去辦,我想,這一趟,你跟著他一起出門吧!玉兒,接下來我說的話,你細細聽著,先別急著回答我,如果,我說……」
  這時,水榭外,鵝毛大雪紛飛勢驟,沉重的水氣,讓雪花落地時,發出了如潮般的沙嚓聲,陣陣不絕,掩沒了沈晚芽對元潤玉娓娓說道的話語,或許,是主僕兩人十餘年相處的感情,讓元潤玉在聽完之後,表情有一瞬訝異與抗拒,然後很快地恢復了平靜,對著她的夫人點點頭。
  兩人相視而笑,十足默契的笑顏,讓那一間小小的水榭,在這冰天凍地的雪白之間,顯得溫暖洋溢。
  只是,詭謀善策之人如沈晚芽,在這一刻,也決計沒有料到,往後事態的發展會完全失控,那一塊她曾經有過憂慮,卻以為沉寂了十餘年,只要元潤玉繼續秘密保存下去,應該就不會再有任何意外發生的羊脂玉佩,就在不久的將來,終究還是因為一次意外,掀起了幾乎奪去元潤玉性命,甚至於株連許多人命的軒然大波……
  元月十五,上元節——
  元宵前後三日,朝廷不執金吾,特許弛禁,讓民間百姓們能放三夜花燈,昨兒個是首日,市肆裡已經是熱鬧萬分,人頭鑽動,今兒個聽說還有各色的花燈可看,別說各家的毛娃兒鬧著不睡覺,就連大人們也安分不住,攜老帶幼,出門賞花燈,順道逛夜市,嘗遍美味的夜宵小食。
  平日裡熱鬧的商鏽街坊,一家家懸掛上斗大的紅色燈籠,艷艷的火光,成串成串的從大街的這一頭,綿延到那一頭,拐了個彎兒,仍舊紅紅火火的張揚著喜氣,遠遠的望不見止處在何方。
  只是,雖然人潮眾多,宛如綿延不止的水流,但是,細看之下,還是可以看得出來,人們並非漫無目的的逛走,大半的人都知道,今兒個出來的重頭戲,就是幾個大商號贊助所置辦的大花燈。
  其中,由『京盛堂』所一手主導,設置在東坊大街「泰一神殿」廣場上,百尺高的火花燈樹,那輝煌的火光,更是老遠幾條街外就能夠瞧見,只是也因為熱鬧非凡,所以越接近「泰一神殿」,人潮就越洶涌,幾乎已經到了水泄不通的地步,但越是擠不過去,人們的興致就越高昂,非去不可。
  更別消說,自古以來,在上元節,就是祭拜泰一這位上古之神的日子,而且人們老早就聽說,『京盛堂』延邀了各州府地的小吃攤販,在廣場上一字擺開,來的都是各地的妙手好廚,以及連有錢大老爺,砸了千金都還請不動的梨園名角陸蘇雨青,今夜為『京盛堂』特別破例,要站上精心搭設的神廟戲樓,獻唱失傳已久的古祝神曲……種種原因,都讓通往東坊大街的道路人潮不斷。
  無數的燈籠與火光,讓整個「泰一神殿」前的廣場熒煌如白晝,這時,藏澈與蘇染塵、桑梓站在神廟二樓的外檐廊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底下人頭鑽動,他笑著對一旁的蘇染塵道:
  「蘇小胖,看這場面,真有你的!果然,把吃喝玩樂的事情交代給你,就一點也不會有差池。」
  蘇染塵這幾天,無時無刻手裡都不離一個小烏玉瓶,瓶裡裝的自然是他最近的新歡『九霞觴』,拔開栓塞,湊近鼻下,聞了下酒香,這時候,滿心歡喜的他,在聽了藏澈的讚美之後,心情更樂了。
  「哼哼,小事一樁,看在你藏大總管的面子上,我這把牛刀就勉強給你拿來當殺雞的用。」
  雖然,「殺雞焉用牛刀」這話被他用來拆解成這個意思,也沒啥差錯,但是聽起來就是覺得古怪,藏澈與一旁的桑梓聽他這說法,互覷了一眼,相視而笑,習慣了蘇染塵胡鬧起來像瘋子,高興起來像孩子的個性。
  「不過……」蘇染塵滿意地把小烏瓶收回懷裡,聳了聳肩,對藏澈說道:「有件事情我必須說在前頭,眉妹妹也跟我要了一個攤位,瞧,就是現在人聚集最多的那一攤……」
  他話才說到一半,就見藏澈蹙起眉心,不由得轉過目光,隨著藏澈他們往那方向瞟過去,也覺得事情不太對勁,就算憑著雷舒眉的三寸不爛之舌能夠吸引到不少客人,但也絕對不可能是他們所看到的盛大場面,然後,他們看見大老粗屠封雲在攤位前面,擋住了一個年輕人的去路,而雷舒眉就被年輕人抱在懷裡,別說是毫無反抗之力,根本就是昏迷不醒,任人擺布。
  「蘇小胖!」
  藏澈喊了一聲,沒有接語,但蘇染塵與他已經十分有默契,身手俐落地跨過扶欄,飛似的一躍而下,踩了幾顆人頭,往雷舒眉的方向掠去,在這同時,藏澈已經與桑梓以正常人的方式回到樓宇之內,下樓趕往。
  雖然廣場上人頭鑽動,但終究是『京盛堂』領銜控制的場面,藏澈在商號諸多兒郎們的護讓之下,很快就趕到了騷動的前頭,看見蘇染塵出手要搶回被年輕人抱在懷裡的雷舒眉,但投鼠忌器,不敢使出全力。
  而藏澈看得出來,讓蘇染塵次次出招都沒討到好處的原因,是年輕人竟然在閃避之中,三番兩次拿昏迷的雷舒眉出來嚇退對手的攻擊,這種舉止看在藏澈眼裡,一方面覺得年輕人大膽,另一方面對這個人拿他的外甥女試險,有著深深的反感。
  「全都住手!」
  「你在對我家少爺做什麼?撒手!」
  人聲鼎沸的混亂之中,藏澈沉厚的嗓音,與一道清亮的女嗓同時揚起,而在這同時,不知道是哪來的一道閃影,「咚」的一聲狠狠地擊在蘇染塵要擒拿年輕人的手骨上。
  蘇染塵與年輕人同時往後撤退,蘇染塵退回藏澈身後,雷舒眉還在年輕人的懷裡,一道紅嫩的女子纖影,護雛般地擋在年輕人面前,女子手裡持著一根長長的扁擔,另一手叉著腰,頗有「一女當關,萬夫莫敵」的凜然氣勢。
  在場眾人,對於蘇染塵竟然被那根扁擔給狠狠擊中,無不感到訝異萬分,從小,蘇染塵的身手就十分敏捷,就算是用猴子來形容他的靈活也不為過,而這些年在武功有成之後,更是尋常之人甭想近他的身旁寸步,對於攻擊更是反應迅速,誰也別妄想在他的手裡討到便宜。
  所以,就連已經練就一身泰山崩於前也能面不改色本事的藏澈,也忍不住面露異樣的神情,瞧著眼前有著一張漂亮的蛋兒臉,明眸皓齒,一身白嫩的肌膚被鮮亮的火橘與茜紅顏色給襯托得格外耀眼的女子。
  那雙澄亮的明眸,即便是帶著怒氣,都仍舊是黑白分明,水銀似的泛著光亮,藏澈一時望得出了神,直至那雙烏溜溜的瞳眸往他這兒瞟過來才醒神過來。
  元潤玉從十八歲當上小總管到今天,已經足足有五年的時間,這段不算長卻也不短的歲月,足夠讓她學會判斷情勢,以及是誰掌握全局。
  「你是他們之間當家作主之人?」她看著藏澈,正對上他的目光。
  「就以眼下來說,是的。」
  「看起來年紀輕輕,說話人模人樣,怎麼就已經知道仗著人多勢眾,欺負我家少爺,哪家的富貴少爺,這般不學好?」
  如果不是眼前的情況太詭妙,只怕桑梓和蘇染塵等人會為元潤玉這番話會心一笑,原本年屆而立,看起來該是男人沉穩的年紀,但藏澈的外表天生就是比實際的年紀看起來年輕幾歲,有時候站在蘇染塵身邊,都還能佯小。
  藏澈冷笑了聲,生平第一次覺得有人提起他的外表,是哪壺不開偏提那壺,心想這天底下真是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
  「說我仗著人多勢眾,欺負你家少爺,你家主人沒教過惡人先告狀不是件好事嗎?要是沒教,我現在不介意好好教你這個做人的道理。」
  藏澈揚起一抹如春風般的笑,只是眼裡的冷冽,讓他脣畔的笑痕如刀鑿般深刻,不等她反應過來,又再說道:「你自個兒回頭看看,你家的好少爺當街輕薄良家女子,在下的家教不好,不過看起來,你家少爺的家教似乎比我更糟糕幾分?」
  元潤玉也笑了,在這場面上,氣勢是一定不能輸人的,她從容不迫地回眸,看見問驚鴻懷裡確實抱著一名少女,一身牙白色茱萸紋錦衣衫,年紀該是未滿二十,容顏白淨秀麗,看起來該是大戶人家的千金。
  幽幽的,元潤玉嘆了口氣,語帶責備道:「鴻兒,玉姐姐沒教過你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嗎?你這樣隨便把人家姑娘抱在懷裡,不怕姑娘的家人追究你對他們家的姑娘意圖不軌?」
  「只要公子把懷裡的姑娘交還給我們,是否追究,一切都好說,如果公子還是執意霸住人不放,甚至於是傷她分毫,我等一定不善罷干休。」
  藏澈說完,往前一站,原本在他身後的『京盛堂』眾人也都跟著站出來,就算不論桑梓與蘇染塵幾人,至少也有幾十人之眾。
  只是在藏澈的心裡對於元潤玉自知理虧,「先教訓自家的孩子給人看」的舉止,感到十分好笑。
  「就說你這少爺年紀輕輕的不學好,有話我們好好說是不行嗎?我知道你的人多勢眾,我看見了,行嗎?」元潤玉回頭面對藏澈,故意再把話題轉回到他這個不學好的「少爺」身上,「你沒看見我正要跟我們家少爺討論他抱的女孩是哪兒來的嗎?鴻兒,你說,這女孩是他們的人嗎?」
  問驚鴻其實還滿喜歡他家小總管解決事情的方法,與他娘的細緻得體回然不同,粗暴了些,但總能讓對手跳腳,而他生平最愛看熱鬧,所以,他自始至終把自個兒晾在一旁不說話看好戲,這會兒終於輪到他上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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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5 00:06:5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他點了點頭,斂眸覷了懷裡的少女一眼,「看樣子是沒錯,我剛才小試了一下,那個美得像女人的男子在攻擊我的時候,只要我把這個女孩推出去擋,他就會很明顯的避開這女孩,似乎很怕傷害到她,所以,我想就算不是自己人,也應該認識吧!總之,他們不是會傷害她的人就是了。」
  聞言,元潤玉默了半晌,心裡再一次覺得她家的少爺弟弟膽大得過分,人家嬌滴滴的姑娘,竟然拿出來擋對方的招式,要是一個不留神傷到了人家姑娘,那可該如何是好?!
  「鴻兒,我們回去再算帳。」
  元潤玉瞟了問驚鴻一眼,卻只見他淡然聳肩,滿不在乎地說道:「我和這女子無緣無故,我因她而惹禍上身,就不能用她的安危試一下敵我狀況嗎?玉兒,你這話太不公平了!我不服。」
  就在元潤玉要開口說話的時候,藏澈已經冷笑了聲,嗓音凜冽道:「要是你的判斷有誤,我家眉兒豈不已經成為掌下冤魂了嗎?」
  聞言,總是一臉痞樣的問驚鴻笑咧開眉目,一雙琥珀色的眼眸裡亮得仿佛能射出光芒。
  「藏大總管統管『京盛堂』,豈會不知這天下事事不可能都是穩操勝券才有所行動?我敢拿她應招,自然就有可以對付的方法,話先說在前頭,我可沒傷害你家小姐,我只是路過她的攤子之前,話還沒對上兩句,她就昏了過去,會抱住她,是我好心扶她一把,要不現在只怕是跌得頭破血流,反過來說,我該算是你們的恩人才對。」
  元潤玉聽了心底暗驚,果然還是問驚鴻的眼色較好,但是她應該也要料到,能夠在這個神廟裡擺出如此陣仗,除了主持這一場廟市的『京盛堂』之外,還有誰能夠辦到?!
  原先,她在遠處還以為問驚鴻遇見了地痞無賴,或是權貴少紳,這下弄清楚,才發現對方是主人家,如果按照她原先的想法……
  「鴻兒,把姑娘還給人家。」元潤玉的嗓音很輕,脣邊的笑容有些僵硬。
  藏澈心裡覺得不對,多看了她一眼,心裡總覺得她的反應不似害怕,看似有些心虛,但還有更多的是故作鎮靜的心慌。
  就在他心裡隱約覺得不對之際,忽然,在人群之後傳來騷動,其中夾雜著雞與鴨,甚至於是豬隻的叫聲,然後,一道豪邁的粗漢嗓音揚聲喊道:「讓讓……都讓讓!姑娘,你給俺買的雞鴨和豬仔,俺都給你趕來了!不過,你給俺三兩銀子實在太多了,俺娘說做人貪心會被雷劈,姑娘,俺不要被雷劈,要長命百歲,好討老婆養大胖小子啊……」
  大老粗的嗓音還未歇落,就聽見人們此起彼落的叫聲,有人怕踩到雞,有人怕沾到豬的臭氣,有人則是衣袍被鴨當葉子啃,閃避不及,一個疊著一個跌趴下來,藏澈眾人回頭,只見一臉大鬍子的粗漢趕著一群雞鴨豬,在一團混亂當中走得最穩當。
  藏澈與蘇染塵等人一臉不敢置信,籌備了整整兩個月的元宵廟市,至此是徹底毀了,這時,他們聽見後頭傳來元潤玉清亮的嗓音,對著大粗漢道:「老兄,沒關係,你只管收著,就當作是我給你添娶老婆的聘金,藏大總管,這些雞鴨是我給神明的牲禮,請莫嫌棄,鴻兒,你快交人啊!」
  饒是從小到大,闖過不少禍事的問驚鴻,看到眼前亂成一片的場面,也是有點傻眼,被元潤玉拉著袖子,愣愣地把懷裡的雷舒眉推給距離他們最近的桑梓之後,就聽她拉著他一邊後退,一邊對藏澈說道:「時候不早,藏大總管,我們先告辭,您老也趁早安置,咱們……後會有期。」
  最後四個字,元潤玉在藏澈回眸的瞪視之下,說得十分勉強,雖然心知是場面話,但是,她真的不願說出口,以免一語成讖,跟他冤家路窄。
  就在元潤玉拉著問驚鴻要離開時,屠封雲說什麼也不肯善罷干休,「慢著,你這臭小子給我交代清楚……」
  「讓他們走。」藏澈拉住屠封雲,不讓他追上去。
  「瑤官,你別拉著我,那個臭小子他……」
  藏澈看著元潤玉與問驚鴻在眾人讓道之下,腳下的步伐踏得飛快,大多數時候是元潤玉在拉著她家少爺前進。
  「你口中的臭小子,是『雲揚號』的大少爺問驚鴻,別惹他,這個人對付異己,是沒有心肝可言的。」
  「咱們不怕他!」屠封雲向來有話直說,雖然武功的修為一直比不上隨便練一下就精妙絕倫的蘇染塵,但是他不信自己對付不了一個登徒子。
  「咱們是不怕他,不過,別逞一時之氣,都是在商場上做生意的,不怕以後沒有碰頭的機會。」
  自始至終,藏澈的語氣都是冷冷淡淡的,目光無視領著雞鴨豬的大老粗朝他而來,只是越過四散的人群,直瞅著那一對主僕不放,看著元潤玉拉著問驚鴻,一臉的餘悸猶存……
  哼!她也會怕?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弄了這一群畜牲把整個場面搞得一團混亂,真是不得不教人佩服她的好本事!
  元潤玉自然不知道藏澈此刻心裡如何想她,拉住了問驚鴻的袖子,不敢再讓這個少爺離開她視線半步,果然她剛才就不該貪嘴,看見棗子做的糖葫蘆就捺不住饞蟲,讓她家少爺先走,她取了現做的糖葫蘆之後再跟上。
  「鴻兒,你拿人家姑娘去對招,心裡真的是有數的?」
  問驚鴻頓了半晌,轉眸看著她,久久,才扯開一抹帶著些許狡猾意味的笑,拉長語氣道:「有數,當然有數!」
  「真的?」
  「你不信我?我是真的有數嘛!我就想,如果真害她不小心被打死了,我大不了把她的神主牌位娶進門,讓她死後有個歸所,雖然我覺得那個姑娘是個瘋子,少惹為妙,但是無論如何,神主牌總歸是一塊不能開口的木頭,我想娘是不會反對的。」
  元潤玉在聽完之後,倒抽了一口冷息,「鴻兒!你這話一定是誆我的,是不是?!」
  「是也不是,玉兒,你自個兒猜吧!」先是點頭,然後搖頭,問驚鴻看著她一臉詫異震驚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邁開長腿,率先大步離去。
  「鴻兒!」元潤玉追在他的身後,就算心裡知道他說那些話,不無故意逗她的成分,聽了還是覺得驚心動魄。
  從小她就被這位少爺弟弟玩弄於股掌之間,偶爾,他有些舉動會讓她覺得有些傻氣,但大多數時候,她會覺得知子莫若母,夫人當年對她說的話,如今想來字句貼切,問驚鴻不傻不笨,甚至於只是一個表面紈褲,實則教人摸不清楚深淺的人,所以她才總會覺得要是他有一點傻,其實是被她教壞了。
  但夫人總是安慰她,說她沒將問驚鴻給教傻,而是教會了他,在做事之前,想想自己該放在心上的人,心裡多存幾分忌憚,行事才不會太絕太狠。
  不由得,元潤玉想到了那一天夫人對她提過的事,不知道鴻兒是否也知情?如果夫人也向他提過,不知道他心裡,是否與她一樣感受?!
  鍾山龍蟠,石城虎踞,真乃帝王之宅也——
  相傳,在三國時代,諸葛亮曾經在赤壁之戰,出使東吳之時,以這話形容如今的金陵城,從此,金陵便以「龍盤虎踞」而聞名於天下。
  然而,在商人眼裡,金陵出名的不在於它的地形與位置優越,而是其獨步天下的絲織產業,其中,緞子、羅紡、雲絹、表綾等等的織品,不只是在中原有極大的名氣,更是夷幫商人搶著要交易的商品。
  既然有人搶著要,當然就有人會搶著織造販賣,而無論是官營的織造局,或是民間經營的機戶繡坊,在日久的發展之下,慢慢的都聚集開設在城裡的聚寶門附近,在這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坊街,算起來就有二、三十家絲造繡坊,天天可聞機杼聲不斷。
  只是,此刻在金陵享譽百年的老鏽『浣絲閣』裡,卻是一片死寂,而這一片死寂的原因,正恰恰好是所謂的冤家路窄。
  開春之後,天暖得十分迅速,三月天裡,金陵城裡已經到處春暖花開,滿城的桃花嬌嫩迎春,少而淡的柳絮紛飛,為這春日美景添了幾分詩意,不若京城裡一逢春天,漫天的柳絮宛如雪花撲天蓋地,惹人心煩。
  雖是百年老鋪,但是『浣絲閣』的門面並不鋪張,只是兩扇實楠木鏤刻雲紋大門,可以看得出來其古老的歷史,以及曾經雄厚的本錢,雖然如今一切已成往昔,但『浣絲閣』的天孫蜀錦技藝依然獨步天下,至今仍是一絕。
  在今天之前,桑梓以為『浣絲閣』的絕技,是藏澈堅持要親自來到金陵操辦一切質當手續的原因,但是,在這絲莊門前見到女扮男裝的元潤玉時,忽然想到藏澈從來的個性就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絕對是有仇必報。
  「元小總管,別來無恙。」藏澈從頭到腳打量過穿著一身以牙白纏枝蓮紋絲絹為底,猩紅實織外袍為罩的元潤玉一遍,她原本就生得明眸皓齒,昔日女裝打扮只覺得模樣嬌麗,如今一襲男子裝扮,光亮青絲以玉勝高綰成束,竟然頗有幾分英氣颯爽。
  「藏大總管,好說好說,托您的福,一切安好。」
  元潤玉沒想封在『浣絲閣』這件事情上頭,『京盛堂』那一邊竟然會是由藏澈出面,這幾年,藏澈雖然名為「雷鳴山莊」的大總管,但是商號裡的重大事務,都是由他一手運籌帷幄,她不以為他會輕易地離開京城,但顯然的,是她料錯了!
  不過,世間事,事事難料,就正如她此次也本來不該出現在金陵,卻一聽到問驚鴻因為『浣絲閣』以及一些分號待辦的要緊事,需要出一趟遠門,最後會在金陵留一段時間,她便厚著臉皮去求夫人,表示想要一同跟隨。
  好些年了……原是連想都不敢想,但是,自從去年心上動過一個念頭之後,她就想無論如何都要回到金陵一趟,哪怕什麼結果都沒有,她也想回來看一看,就想或許……或許會有些什麼線索也說不定。
  而今兒個更是她自告奮勇,向問驚鴻表示要先到『浣絲閣』看一看,雖然這些日子,都有金陵分號的人在留意動靜,確保『京盛堂』的人不會早一步占到先機,但總歸她在商號裡無事可做,所以就領著人過來一趟,沒想到就在門口與藏澈和桑梓的馬車碰個正著。
  「小總管,要不要去請少爺過來……」
  在元潤玉身後,跟隨著一名『雲揚號』金陵分號的副掌櫃,一臉擔心地看著藏澈,對於這位『京盛堂』的大總管,他自然也不陌生,雖然如今一見,一副細皮嫩肉,仿佛才過弱冠之年的書生模樣,實在看不出這些年來商場上傳說的精明幹練。
  「不必,吳老別慌,沒事的。」元潤玉知道藏澈的名聲讓老人家有些慌張,她連忙安撫,「今天我們不過是來看看絲莊的狀況,至於要質契券的事,還要我們兩家正式約個日子,藏大總管,你說是不?」
  「這個道理自然。」藏澈微笑頷首,表情十分親切,「元小總管,既然有幸與你們在門口碰頭,何不一起進門去,同時商榷一下『浣絲閣』目前的狀況呢?誰也沒搶在前頭,很公平,是不?」
  「這個道理也自然,藏大總管,您先請。」元潤玉對他做了一個揖讓的動作,退了兩步,為他讓出進門的路。
  「凡事總有先來後到,元小總管先下的馬車,自然是你們先進門。」藏澈也做出同樣的動作,俊顏上依然是笑容滿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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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5 00:07:0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您先請。」
  「藏某擔待不起這個您字,元小總管,請。」藏澈脣畔的笑痕更深了幾許,輕聲道:「元小總管不想與藏某在這裡互讓到天邊擦黑吧!」
  吳副掌櫃看著客氣無比的兩個人,一臉茫然不知所措,倒是桑梓冷靜旁觀,最後是元潤玉覺得再跟藏澈客氣下去,這個人真的能夠與她在門口互相推讓到天黑,所以說了聲「藏大總管客氣了!」就領著吳副掌櫃率先而入。
  在元潤玉進去之後,藏澈也提步要進門,桑梓跟在他的身邊,伸手拉住他,壓低嗓音向他問道:「瑤官,你想幹什麼?」
  藏澈笑聳了聳肩,覷了桑梓一眼,「既然有爭端,當然就要解決,逃避不是解決事情的態度,不是嗎?」
  說完,他拉開桑梓的手,轉身走進門裡,臉上脣畔的笑容猶深,只是那抹笑意,未曾有過些許,染進他的眼眸裡……
  在三代之前,『浣絲閣』何家是以雲錦起家,其中,以一種金線織滿地,又被世人稱為「金寶地」的妝花錦聞名,一直以來,這種金錦都是朝廷徵收的貢品,能有這等技術,讓『浣絲閣』在達官貴人之間名氣不小。
  後來,前兩代的當家娶了一位川地媳婦,那位媳婦兒家里幾代都是蜀錦的知名大家,她嫁到何家之後,便將一門好手藝教給了何家的織手,還憑著記憶繪了一本錦譜,惹得娘家人不滿意她一心向著婆家的作為。
  但是,這卻讓她在何家受到公婆喜愛,與夫君生了一子二女,美滿終老,在那之後,許多官家夫人逢年節就會指名要買『浣絲閣』的錦匹添彩,一時生意大好。
  不過,好景不常,在這一代,那個兒子繼承了家業之後,不學無術,把偌大家產花在脂粉之地,最後敗光了家產,不得已將『浣絲閣』質給了『京盛堂』以換取買絲料的三千五百兩銀子。
  這本來是一個願質一個願當的買賣,要是『浣絲閣』本金利水付不出來,就歸『京盛堂』所有,卻不料這個何世宗竟然憑著兩代交情,找上了『雲揚號』,簽下了買賣書契,把『浣絲閣』以五千兩銀子,賣給了問家,而如今,兩家找上門來討取,何世宗卻是不知去向。
  對於一個打著『京盛堂』名號,另一個頂著『雲揚號』旗幟的客人,『浣絲閣』的老門房不知道該從何攔起,只能跟在藏澈與元潤玉身後,迭不住地喊道:
  「幾位爺……真是對不住,我們家少爺幾天前外出了,沒說何時回來,要是方便的話,請改日再……」
  這時,幾個『浣絲閣』的夥計長老聽見了騷動,也都跑了出來,其中一個年紀約莫五十多歲的婦人,見了藏澈他們竟然不顧阻攔就闖進來,正想大聲叱喝,卻看見老門房一臉汗涔,在他們身後搖著手示意婦人別衝動。
  藏澈先回頭看了桑梓一眼,然後與元潤玉對望,兩人不約而同地笑了一笑,最後由藏澈開口道:「請各位莫慌,我們不會傷害你們,與我們有交易之人,是你們東家,是非曲直,就待我們找到何少爺再談,現在請你們放心回去工作,只是麻煩留一名熟手為我們帶路。」
  幾個人面面相覷,最後由老門房留下來為他們引路,帶著他們在莊子裡四處察看,途中,忍了幾忍,還是忍不住開口道:「我們少爺……其實是個大好的人,從來就沒刻薄過莊裡的哪個夥計織手,他一定是有什麼不得已之處,要是幾位找到了他,還請手下留情,少爺他是何家的最後一點血脈,要是他有什麼意外……拜託了!我老秦在這裡給各位跪下了!」
  說著,已過半百的老人家就要趴地跪下,但膝蓋還未著地,就被元潤玉給急急地拉了起來。
  「我們都是年輕人,禁不起老長輩你這一跪,生意上的事情不關人命,我們自然也希望何少爺好好的,是不?」
  問出最後一句話時,元潤玉望向了藏澈,示意他也說句話,卻見他只是聳肩笑笑,轉身走進老門房帶著他們來看的庫料房,桑梓隨在他身後走進去,兩個人一起站在分門別類,規劃得十分完善,也備得十足充分的庫料之前,半晌,藏澈走上前去,拿起一縲染得極好的水紅色絲線,轉頭把那一縲絲線舉到桑梓的面前,勾脣笑問:「阿梓,你想到了什麼?」
  好不容易安撫了老門房,隨後進來的元潤玉看著藏澈手裡那一縲水紅色絲線,再掃視過架上齊備的庫料一遍,回頭對跟在她身後的吳副掌櫃說道:「吳老,這事不對勁,『浣絲閣』一匹錦布在市面上,至少要價幾十到百兩之間,要是這些備料都能派上用場,織成錦匹去兌成銀子,何少爺未必不能償還『京盛堂』銀子,當然也根本不必把他家幾代的祖業以五千兩的價格賣給我們,這事……大大的不對勁。」
  聞言,吳副掌櫃悶咳了幾聲,不知道該如何暗示他家小總管噤聲,別把不該說的話,在敵手面前全曝了光,而藏澈與桑梓則是相視了一眼,不知道元潤玉究竟是沒心機,還是知道他們也瞧出了異樣,不如在這時攤開來說清楚。
  「我要說的,與元姑娘所說的一樣。」桑梓在與藏澈交換眼神之後,走到他的面前,接過他手裡那一縲絲線,在手裡掂了一掂,在鼻尖聞了一聞,才又開口道:
  「這絲線貨色並不陳舊,分明是以茜草新染而成,何少爺如果真的有周轉不靈之處,又何必在要消匿蹤跡之前,買下這批備料呢?瑤官,或許我們兩家該合計合計,若是冒然爭得你死我活,或許,就正好陷進對手設的局裡了。」
  最後一句話,正好被進來察看情況的老門房聽到,他急得滿臉通紅,眼眶泛著淚,大聲喊道:「什麼……什麼局?我家少爺是好人!幾位爺,你們信我的話,他不是會做壞事的歹心人,他不是啊……」
  這時,在門外忽然傳來一道男子的嗓音,帶著些許輕嗤的笑意。
  「是或不是,老人家還是等事情大白時再說吧!到時候再看看究竟是你識人不清,抑或是何少爺真有難言之隱。」
  「鴻兒?!」
  隨著元潤玉喊聲一落,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轉向門口,看見問驚鴻修長的身形倚在門邊,挑起一邊眉梢,以一雙比尋常人更加深邃的琥珀色眼眸,笑著反瞅他們。
  而在同時,一名年紀約莫四十開外的中年人越過他的身畔,直步進來,湊首在藏澈耳邊低語了數句,半晌,藏澈點頭微笑,低聲交代了幾句,便示意中年人可以先離開了。
  在中年男人離開之後,藏澈含笑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問驚鴻身上,「看來,藏某與問少爺的想法都一樣,只不過差別在你讓元小總管先行,自己帶人押後,而我則是讓人押後進來,要徹查『浣絲閣』的帳本,現在既然你我雙方都不想吃這個虧,彼此人馬也爭執不下,何不我們各退一步,待事情調查清楚之後,再看如何釐清利益,問少爺意下如何?」
  聞言,元潤玉先是看了吳副掌櫃一眼,看見這位老長輩心虛地別開臉,明顯知道在他們進來之後,問驚鴻會帶人有所行動,就只有她被蒙在鼓裡。
  她說不上心裡是什麼感受,美眸望向問驚鴻,看見他也明顯心虛地別開目光,專注在與藏澈的對話上,在這時,隱約地可以聽到門外傳來『浣絲閣』的人們此起彼落的叫罵與哭求聲。
  雖然,從小在『宸虎園』長大,知道生意上的事情學問很深,如今,在『京盛堂』的手裡握有質券,而在『雲揚號』這方面則是有買賣文契,而且,還是有官府憑證的官契,即便『浣絲閣』的人要報官來捉他們,告他們入侵門戶,還說不準會被兩方給反告回去。
  夫人一直告誡她,生意上的事情,很多時候不能只講情面,要她無論再不喜歡,都要試著習慣與釋懷。
  但她覺得自己很沒用,總還是會忍不住心軟……現在,『浣絲閣』的事情已經不是五千兩銀的事,而是與『京盛堂』之間的較量輸贏,一點都大意不得,所以,鴻兒是對的,不把事情先告訴她,先做了再說,反倒是比較好的。
  她從來都是知道輕重的,只是心裡會偶爾失去該拿捏的分寸而已。
  「玉兒。」
  在結束與藏澈之間的談判,決定兩家商號先暫時把爭端擱置一旁,待事情釐清了再做決斷之後,問驚鴻走到元潤玉面前,拉起她的一隻手,半是安撫半是哄道:
  「我不是故意要瞞你,今天只是查帳而已,沒有要對那些人做出什麼處置,畢竟現在我們與『京盛堂』的人還談不攏條件,但無論之後這個地方歸誰,我都跟你約好,那些在這裡做活兒的人,我一定想辦法讓他們一個都不動,讓他們還是能在這地方做事,好不?」
  「一定?」元潤玉抬眸瞅他。
  「我保證,一定。」問驚鴻咧開笑,用力點頭,「不生我氣了?」
  「本來就沒生氣,但以後再敢騙我,我一定好好教訓你,我只是會難過,但不會阻止你做該做的事情,這一點你最好搞清楚,知道嗎?」元潤玉語氣雖然帶著惡狠,但還是被他逗得止不住勾起明媚的笑。
  「弟弟疼姐姐,舍不得你難受嘛!」
  「油嘴滑舌,不聽。」
  元潤玉與問驚鴻從小青梅竹馬,像這樣的對話早就習以為常,然而,看在藏澈幾個人眼裡,卻不由得心裡暗暗驚奇,若論在商場上走動的年資,問驚鴻說起來也大概就這一兩年的時間,比較活躍。
  在更早之前,人們只知道『雲揚號』有一個頭腦十分靈活,卻也十分會惹事的紈褲少爺。
  然而,短短不到兩年的時間,問驚鴻嶄露的鋒芒,已經讓商場上的前輩們充分明了「長江後浪推前浪」這道理絕非只是古人隨口說說而已,但是,若非親眼所見,誰能想到在生意場上,那個神情總是帶著三分佣懶,仿佛冷淡得沒將任何人放在眼裡,更遑論擱在心上的問驚鴻,竟然會如此好聲好氣,去哄他家小總管開心?!
  自始至終,藏澈眸光冷然地將這一切看在眼裡,他聽說過沈晚芽讓她的兒子與元潤玉姐弟相稱,卻不料竟也讓他們的感情好到如斯地步……莫怪那天元宵夜,元潤玉會拚死維護,套上這等交情,一切就都說通了。
  忽然,門口的動靜引起了眾人注意,先是桑梓,然後是藏澈,他們不約而同地看見一顆女子頭顱斜斜地從門板後探出來,白嫩嫩的鵝蛋臉,略高的額頭,俏鼻朱脣,怎麼看都是一張漂亮的少女臉蛋,笑起來的時候,就像藏澈一樣左嘴角邊有一顆小梨渦,正是此次隨著她家舅舅前來金陵的雷舒眉。
  「找、到、了!」
  就在問驚鴻也察覺門外的動靜,隨著也回過頭,就看見雷舒眉笑得只見白牙不見眼仁兒的目光直瞅著他,一瞬間,他竟然沒能持住平素的冷靜,後退了半步,一臉「見鬼了」的表情,引起他身旁的元潤玉心生好奇。
  元潤玉的視線從問驚鴻移到雷舒眉的笑顏上,想到上次她家少爺弟弟曾經隨口說過雷舒眉是個瘋子,那一天的詳細經過,無論她再逼問,問驚鴻也像是不願回想般,對誰都是絕口不提。
  這教她對雷舒眉更加感到興趣,因為,從來都是問驚鴻在惹事生非,找人麻煩,從來都是別人怕他,從未見過他曾真心怕過誰……她想不透,此刻,在他們面前的,明明是一張燦爛無邪的美麗笑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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