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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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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璃 -【銀狐歌 上(商王戀之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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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5 00:07:1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這其中緣由……究是是怎麼一回事呢?
  『京盛堂』金陵分號——
  入夜時分,後院裡,藏澈與雷舒眉剛讓人撤下晚膳,上了消食的普洱茶與兩樣容易克化的細點,雷舒眉只隨便啜了兩口應付,端了其中一碟桂花涼糕,抱著她隨身不離的小本子,就要溜回自個兒房裡去。
  但是,她才起身,還沒能邁開步子,就被藏澈給按回原位。
  「舅舅,你也想吃涼糕嗎?那我分些給你。」說著,她似乎也覺得自己整盤端走太過分,取起銀箸要撥些分給藏澈。
  「那盤涼糕你大可以一個人享用,我不吃。」藏澈大掌捉住她的一隻臂膀,任她使勁兒想掙開也不為所動,「眉兒,今天看問家少爺見了你之後,拉著他家小總管趕著離開,簡直像見鬼似的,若是別人不知你,會以為是問家少爺那天做了什麼虧心事,或是輕薄了你,但我太了解你的個性,我能保證知道實情之後,必定不與你追究,所以,現在你可以對舅舅說清楚,元宵那一晚,你與問家少爺之間,究竟出了什麼事嗎?」
  其實,這也就是那天他為什麼能夠輕易讓問驚鴻他們離去的原因,在他的心裡很清楚,饒是個十惡不赦的歹人與雷舒眉對上,被占便宜的人也都不會見得是他家外甥女!
  「澈舅舅,什麼見鬼似的?」聽了半天,雷舒眉最不服氣這句話,「我長得有那麼可怕嗎?好歹我不算花容月貌,也算是清秀可人啊!見了我就跑,是他太失禮,一定不是我的問題。」
  「不要顧左右而言他,眉兒,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藏澈略加重了語氣,眼眸直勾地看著雷舒眉。
  一時之間,兩人相對無語,像是在較勁一樣。
  藏澈看著那肖似他晴姐姐的漂亮眼眉,其實,若是她的性情如同此刻的表情一樣文靜嫻雅,其實不失為一個大家閨秀,興許前來求親的各家公子早就踏破他們「雷鳴山莊」的門檻了
  但是,只要些許知道內情的人,都知道雷家的唯一千金性子有些瘋癲,行事不按牌理,生平嗜練武功,最大夢想是當個行走江湖,鋤惡扶弱的大俠女,卻偏偏她是他姐姐好僥倖才與雷宸飛生下的血脈,身子骨較尋常人孱弱些,什麼萬年靈芝,千年人蔘,或是神仙大補丹,她從小就是當零嘴在吃,但是,別說內功,就是隨便練些花拳繡腿,她要起來都能夠自個兒打自個兒,教人看了是既心疼又好笑。
  結果,就是她練不成武功,開始沉迷於寫武俠小說,故事主角永遠都是偶有奇遇,得了絕世秘笈,最後練成曠世神功的大俠女,只是也不知道是基於什麼心態,無論多少人喜歡大俠女,最後,她都會喜歡上一個有點外表,絕頂聰明卻是不學無術的小痞子,然後,結局一定是大俠女把小痞子鍛鏈成一代大俠,從此神仙眷侶,手攜手五湖四海任遨遊……
  藏澈其實沒怎麼看過他外甥女的文章,只是每次出一本新作品,他就會聽到蘇小胖很無奈地吐槽結局,然後一邊得意他又是新作品的武術指導,說雷舒眉也算有才,明明就不會武功,卻只要他隨便比劃兩招,說個兩句心法,她就可以描寫得十分生動精闢。
  「眉兒?」藏澈低沉的嗓音裡帶著一絲催促的意味。
  雷舒眉先是別開美眸看看門口,然後又轉回頭低頭看著那盤桂花涼糕,一會兒又別轉到另一邊,看著窗邊高几上一盆金盞銀台開得正好,最後,嘆了口氣,才認命地回頭看著她家舅舅,幽幽說道:
  「他是小痞子。」
  「什麼?」藏澈一時會意不過來。
  「我說,問驚鴻是小痞子。」雷舒眉想到問驚鴻比尋常男人白淨深邃的臉龐,以及那一雙像是會發亮的琥珀色眼眸,再想到她後來聽說,他比她晚生了兩個月余,年紀確實比她小些,就忍不住泛開甜甜的笑。
  「把話說清楚,眉兒。」
  「蘇小胖不是常說我的書裡,最後俠女都會愛上小痞子嗎?在我眼裡,問驚鴻就是那個長得好看,絕頂聰明,又不學無術的小痞子,他日後必定有能力闖出一番豐功偉業,我既然有這份篤定,自然就要先下手為強,不讓他被人搶去了,我要讓他記住我這個人,與我糾纏不清,好為我們的將來鋪路。」
  「你的意思是……」藏澈想後面的話不必再說下去,已經隱約知道那天的真相,也慶幸自己並沒有繼續追究下去。
  雷舒眉知道她舅舅後面沒說出的話是哪幾句,心裡也不介意,畢竟她所做的也不是可以拿來招展風光的事情。
  世人皆說她瘋癲,她也無所謂,只是他們不知道她的外表似娘親,個性卻似她爹,骨子裡流的是不擇手段的精明血統,而這個事實,只有她的親爹看得最清楚,只怕聰明銳目如她親舅,也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自然,這其中有關係到她與親爹之間的約定,所以,在舅舅面前,她大多時間也是裝瘋賣傻。
  「澈舅舅,你說,那個問驚鴻與他家小總管,感情究竟有多好?」當藏澈的手放開她的時候,她反過來拉住他的手,有些擔心地追問道。
  「只怕不是一般的好。」
  「那你說,他有沒有可能喜歡我?」
  「眉兒。」藏澈既然知道她的心思,就無法坐視旁觀,對他而言,晴姐姐與眉兒是他在這世上最重視的兩個人,他會盡一切努力,不讓她們受到一絲毫的傷害,他提起銀箸,挾了一塊涼糕到她面前的小碟裡,然後揚起目光,眼裡帶著些許陰沉,「趁新鮮,吃吧!」
  「嗯。」雷舒眉知道澈舅舅這意思是要她留下來,他有話要對她仔細慢說,只好點頭,也跟著提起銀箸,挾起涼糕細嚼慢咽。
  見她吃著,藏澈一邊為二人斟茶,一邊不緊不慢地說道:「你想喜歡誰,宸爺說過由你自個兒作主,舅舅也當然就不會多加干涉,只是,問驚鴻究竟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是你書中筆下的小痞子,你可曾想明白這一點……」
  冤家路窄,是能窄到什麼程度呢?
  元潤玉心想,如果套一句以前她爹常對她說過的話,就是在人的心裡越怕什麼,那樣東西或是人,就越會找上門來!
  今兒個是元潤玉來到金陵之後,第二回出門,第一回是前天去『浣絲閣』,回來之後,因為她與問驚鴻可能會在金陵住上十天半個月,所以,分號的孫大掌櫃為他們騰了一個小院。
  一個正廳,三個房間,天井還算開闊,屋角一株紫色的辛夷花開得正香,大致上還算乾淨。
  孫大掌櫃派了一個老婆子聽她吩咐,所以花了半天清理,將物什歸位,半天添購一些吃食,到昨兒晚上,已經就像住在自家裡一樣舒服,讓問驚鴻笑嘆這趟帶了小總管一起出門,真是明智的決定。
  所以,元潤玉心裡想不明白,昨晚之前,明明一切都是如此順利完美,風平浪靜,為什麼老天爺不願意讓她繼續平靜下去,偏要讓她連兩次出門,都碰到藏澈呢?!
  「元小總管,真巧啊!」
  「是啊!真是無巧不成書,藏大總管,你也喜歡吃糖芋苗嗎?」
  鬧市的一角,以粗布棚子拉搭出來的一個小攤前,藏澈與元潤玉兩人分隔兩桌而坐,只是桌面小,隔得也不遠,其中人手伸得長些,就能夠構到對方,說起來話一點也不吃力。
  此刻,兩人都是笑容滿面,在等著老闆將他們點的甜食送上來之前,就像是許久不見的熟人般寒喧對話,元潤玉猶是男裝打扮,在旁人眼裡看起來,還以為他們這對哥兒們交情格外的好,只有天曉得他們根本就不熟!
  藏澈頷首微笑,道:「稱不上愛吃,不過這糖芋苗是金陵的道地小食,從京城遠道來此,不吃上一碗,似乎說不過去?」
  「是啊!我也是這麼想,就是沒想到會遇見藏大總管就是了。」元潤玉臉上猶掛著笑,心裡暗暗叫苦,想攤主為什麼不快點把東西送上來,她隨便囫圇兩口吃淨就可以走人了!
  「原來元小總管這麼不想見到藏某,真是教人遺憾。」
  「藏大總管莫要誤會,潤玉沒那意思。」元潤玉知道自己的話說得有些不對,但應該也不至於讓他得出這個結論吧!
  藏澈轉眸見她眉心徽蹙,一臉困擾的表情,半晌,才失笑道:「啊啊!是我聽差了,元小總管說的是『沒想到』,我卻聽見了『沒想』,這一字之差,十萬八千里遠,元小總管,失禮了!」
  「不會,我不介意。」元潤玉語氣略悶,總覺得他臉上的笑容格外礙眼,看似溫和可親,但是看在她眼裡,卻教她有種如坐針氈的感覺。
  虛偽——
  從小到大,元潤玉很少在心裡如此冒然地評價任何一個人,但是對藏澈,她卻是打從心眼兒裡不喜歡,這個人的笑,會讓她覺得害怕。
  這時,他們各自點的糖芋苗終於端上來,撲鼻而來的香甜,讓元潤玉總算心情好些,她笑著對攤主說道:「老闆,你剛才說我能從旁邊的火熟行點燒餅一起配著吃,是吧?!」
  「是是,剛才你身邊這位小哥兒也讓人吩咐了兩塊燒餅,我這就去吩咐,也是要兩塊是吧?」
  「是,麻煩老闆了。」
  「誒。」攤主雖是一臉麻子,身材瘦小,但五官面目卻還不錯,他靦笑笑,把巾子掛上肩頭,轉頭三步並成兩步去了不遠外的火熟行,吆喝道:「毛老弟,我這兒再加兩塊燒餅,手腳麻利點,快點幫我送過來啊!」
  「沒得加,我這會兒客人剛走,就只剩一塊餅,你愛要不要,不要拉倒!」做餅的毛老弟嗓門忒大,立馬吆喝了回來。
  「你這是……我剛才不是給你吩咐了兩塊餅,怎麼只剩下一塊?毛老弟,你這是還要做生意不要?」攤主對著火熟行喊完,一臉歉意地回頭看著藏澈與元潤玉。
  這時,一個身形龐大,分不清楚是壯是胖的年輕人以一個小巧竹籃,盛了一塊燒餅走過來,大刺?地把那個燒餅竹籃擱在藏澈的桌上。
  「點餅的人是你吧!剛才我心裡喜歡的豆腐娘子過來給我買餅,多買了幾個,我心裡一高興,就都賣給她了!就剩一個,愛吃不吃,隨你便,我這燒餅是正宗胡人口味,百年手藝,沒吃到是你的損失,我今兒個攤要收了,這餅我不收錢了,請你吃!」
  說完,既高又壯的毛老弟難掩一臉今兒個見到心上人的春風得意,回途在經過元潤玉身邊時,多看了她兩眼,「好俊的小老弟,對不住了,做生意講究先來後到,今兒個沒你的份兒,改日請早。」
  這話沒說還不打緊,說了教元潤玉哭笑不得,什麼先來後到?那藏澈不是比豆腐娘子更早吩咐要買餅,怎麼最後只能吃到一個「剩的」?!
  不過,她沒說話,就怕一個說錯,被認為是在替藏澈抱不平……雖說,她也沒必要為他抱不平,畢竟那個餅雖然是剩的,但至少是讓人請客的,總比她就一碗糖芋苗,嫌吃不夠,還沒餅可以配著填飽肚子。
  這一不想還好,越想肚子越餓,偏那餅竟然還特別香……
  藏澈勾脣笑了,看見她以不經意的眼神,瞟了他面前的燒餅一眼,他拿起燒餅,表面還有些熱度,卻不至於燙手,正是表皮香酥,極好入口的火候,卻在這時,他以雙手將燒餅扳成兩半,破開的餅心沁出了些許熱氣,餅皮像是羽殼兒似的,發出了誘人的脆響,與幾顆芝麻碎跌在桌上。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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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5 00:07:2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就在元潤玉被那燒餅迸出的香氣給引誘時,一隻男人的大手伸了過來,手裡是被扳成一半的燒餅,她愣了一下,不解地看著這隻手的主人。只見他轉眸朝她一笑,她眨了眨眼,第一次發現這男人脣邊竟有顆小梨渦,再想看清楚時,已經不見了蹤跡,但她卻不以為那是自己的錯覺。
  「吃吧!總歸也不是我花錢買的,剛才那個賣燒餅的人不是說了,正宗胡人口味,百年手藝,嘗嘗,說不定意外的好吃。」說著,藏澈把燒餅往她的方向遞了一遞,示意她快點接過去。
  「小兄弟,你就吃吧!」攤主對著元潤玉一臉誠懇地說道:「我這毛老弟做人不拘小節了些,他喜歡轉角豆腐店老闆娘的事情,我們街坊鄰居大夥兒都知道,都說他是癩蝦蟆想吃天鵝肉,不過說歸說,還是必須誇他的燒餅真是做得好,比他家老頭子手藝還出色,我到現在每天沒吃上兩三塊,心裡還會覺得那一天什麼事情沒做完一樣!」
  明明只是半個燒餅,卻成功的教元潤玉覺得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她或許不該把藏澈想得那麼壞,又或者,是看見那一抹帶著梨渦的笑容,才讓她對他有點改觀?
  她從他手裡接過燒餅,說了聲「謝謝」之後,先聞了下香氣,無法忽略掉觸手的溫暖,忍不住香味的誘惑咬了一口,幾乎是立刻的,與一起也咬下燒餅的藏澈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笑,異口同聲地說道:「好吃!」
  「我就說吧!毛老弟的手藝是一絕啊!兩位客倌自便,我忙去了!」攤主聽他們讚美燒餅好吃,一臉與好兄弟與有榮焉的得意表情,捉下掛在肩頭的巾子,在麻臉上抹了兩下,轉身回到攤子前面繼續忙著糖芋苗的活兒。
  空氣裡飄著甜甜的香味,嘴裡嚼著帶著芝麻鹹香的燒餅,配著稠薄均勻的糖芋苗吃著,就在這人來人往的街頭坐著品嘗,分外的有滋有味。
  「謝謝你的燒餅,下次換我回請你。」元潤玉不好意思白吃他的燒餅,在站起身離去之前,對他表示了善意。
  藏澈坐在原地不動,抬頭與她低斂的美眸對個正著,那雙黑白分明的瞳眸無論看過幾次,都還是會被其中如烏玉般的光亮給懾住,本來沒想過在這裡遇到她,只是如今覺得遇見了也還不差。
  他淺勾起一邊嘴角,以極淡的嗓音笑道:「其實,你也是個挺虛偽的人,我們不過半斤八兩而已。」
  元潤玉嚇了一跳,比起被他說是虛偽而感到生氣,她反而比較吃驚於他洞悉人心的本事,但下一刻,她又覺得自己該生氣,想他憑什麼如此說她?!只是一時氣過頭,不小心被氣得有點結巴,一句話說不完全。
  「什麼……虛偽?有人……有人這麼說話的嗎?藏大總管,你、你難道是……是三歲小孩,不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嗎?我……不對,你的燒餅我一定還你!好與你……與你以後兩不相欠!」
  「你敢說自己沒在心裡腹誹過我?」他挑起一邊眉梢。
  「但我沒說出口!」話才說出口,元潤玉立刻就後悔了。
  「那看樣子比起來,你還比我更虛偽呢!」說完,藏澈朗聲大笑,像是聽見了什麼開心的事情,渾厚的笑聲引來無數路人的側目。
  元潤玉再不能更用力地瞪著他,深吸了幾口氣,勉強自己冷靜下來,「總之,燒餅我一定還你,藏大總管,失陪了!」
  說完,元潤玉丟下幾個銅子兒,拔腿就走,一直到老遠的轉角,都還能聽見藏澈的朗朗大笑,直到確定他看不見她的身影,元潤玉才停下腳步,一臉懊惱地把頭抵在一面石墻上,把墻壁當成藏澈恨捶了幾下。
  話說另一頭的藏澈,在元潤玉離去之後,笑聲漸歇,不多久,在他臉上平靜下來的表情,顯得很冷淡,若不是嘴角還有大笑過後,未能完全平復的淺淺勾痕,在一旁看著的攤主很難相信眼前教人感到有一絲寒意的年輕人,和剛才與另一個小兄弟說笑的人是同一個。
  然而,只是須臾的平寂,藏澈很快的又恢復了一貫從容的淺笑,只是轉眸望著元潤玉離去的方向,似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味,因為揉著暖而軟的女子芳馥,乍聞之下,只覺得馨香,一時辨不出是何種花香。
  這個時候,一頂坐轎在攤子前面停住,一名年紀約莫四十開外,身穿一襲質地華貴錦服的中年人急急地從轎子下來,走到藏澈的面前,端詳了他好半晌,原本欣喜的臉色添了幾分激動。
  「澈兒,真是想不到,竟然真的是你!你讓人來找我……」
  「三叔。」藏澈自始至終,表情都是淡淡的,目光與中年人相對半晌,微笑道:「多年不見,這裡不是說話的好地方,隨我來。」
  話落,藏澈站起身,掏出了一隻碎銀子擱按在桌上,轉身率先離去,中年人先是一愣,隨即向一旁的兩位轎夫招招手,讓他們抬轎跟著,然後自個兒徒步跟隨藏澈的身後而去,不止地搓揉雙手,一臉的大喜過望,仿佛對他而言,藏澈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
  隔日——
  『京盛堂』的金陵分號一大清早就彌漫著濃濃的燒餅香味,藏澈在得到通報後,人還未走到前堂,就聞見那熟悉的胡餅香味。
  「瑤官,這些燒餅是怎麼回事?」桑梓看見他過來,忍不住問道。
  「怎麼回事?難道,送這些燒餅過來的人沒有留下名號?」藏澈不必問是誰送來這些燒餅,他的心裡早就有數。
  原本圍在桌子邊的掌櫃與夥計們看見大總管過來,紛紛為他讓路。
  「就因為有留下名號,我才問你,『雲揚號』的小總管給你送這一百個又零半個的燒餅,是怎麼一回事?」
  「是她親自送過來的?」藏澈掀開食籠的蓋子,以竹編的蓋子本來就透氣,為燒餅鋪底的粗棉布保溫也能讓熱氣充分透散出來,是以,當他掀開棉布的時候,燒餅仍舊熱著,卻沒有悶住一絲毫的濕氣,一個個仍舊表面乾爽酥脆,就只有被掰開的那半個略乾冷了些。
  以竹籃裹粗布裝餅過來,真想不到那個說話做事都是大刺剌的姑娘,有這一副好細膩的心思。
  「不是。」桑梓搖頭,語氣輕淡,「送餅過來的人是火熟行做餅的老闆,他說訂餅的客人只交代把餅送過來,報上小總管的名號,你就會知道緣由,說這半個是還你的本金,一百個是利水,這是什麼交易買賣?這本金和利水之間的數目懸殊會不會太大了些?」
  聞言,藏澈忍不住大笑,想元潤玉說過要與他兩不相欠,卻不料她不只還本金之後,還把利水加得那麼足,光這一百個燒餅,足以看得出來她想與他撇得一干二淨的力道。
  他的目光落在最上頭的那半個燒餅,想也知道這半個是元潤玉親手掰開的,他探手取起半個燒餅,光想到她掰開這餅時,肯定是對他一臉鄙夷惱恨的模樣,他就忍不住笑得更加開懷。
  在他身旁的眾人,包括桑梓,對於他笑得如此開心,都有些愣了,不過就半個餅,值得他如此暢快?!
  「我就要這半個,剩下的,你們分了吃,別給我留了。」說完,藏澈也不加解釋,就拿著半個燒餅回到後院去,一直到修長的身影消沒在穿堂之後,都仍舊可以聽見他的笑聲。
  眾人面面相覷,其中,桑梓面上聲色不動,心底卻有些訝然,正因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哥兒們,才知道藏澈從來裡外都分得很清楚,對於外人,他未曾見過這位兄弟對誰顯過真性情。
  甚至於有些生意場上的相與,與藏澈交手數年,會面過無數次,卻也不知道這個人笑深時,左脣畔會有一顆帶著些稚氣的梨渦,因為這人在人前,從來都不會笑得真心誠意,而能夠逗他笑得如此歡暢的人,這天底下,除了一個蘇小胖,只怕這元潤玉是第二個。
  藏澈的反應教桑梓不住心想:若說,蘇小胖是多年的好兄弟,那麼,那個元潤玉,對瑤官而言,又代表了什麼呢?
  在讓人送那一百又零半個燒餅去『京盛堂』之後,元潤玉覺得自己應該要離藏澈越遠越好,因為,她總覺得自己似乎被那男人挑起了某種程度的劣根性,竟然也跟著他一起小心眼起來。
  不不不!她不能說他小心眼,不然又會被他說她在腹誹他……
  元潤玉思緒一頓,想自己幹嘛沒事在意起他的看法!
  可是,她真的覺得自從遇到藏澈之後,受到他不少影響,做了不少蠢事,更別說,她還故意掰開了半個餅當本金還他,這種幼稚到極點的舉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是在挑釁……
  不成,以後真的看到他就要躲遠些,雖然,她骨子裡是想看到藏澈在收到她送的餅之後,是什麼樣的反應?!
  無論如何,與他之間,是不相欠了!元潤玉深深地感到自個兒好不爭氣,竟然因為這個結論而感到有點高興得意。
  春日夜晚,還帶著些許寒意,元潤玉坐在蘸堂階前,就著廳內明亮的燈火,仰起嬌顏,望著高高掛在天邊的一彎上弦月,雙手揪緊襖子,呼出的氣息些許化成了白霧。
  在她的記憶中,金陵的春天比京城來得暖,但這次回來,發現只是白日裡暖些,夜裡還是寒涼如水,她將雙手收在襖子寬大的對袖之中,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畏寒的小老頭,沒有人知道她收在左袖裡的右手,從袖袋裡掏出一把黃銅鑰匙,緊緊地摟握在手裡。
  她緊緊地握著鑰匙,就連鑰匙的刻痕陷痛了手心,她也沒稍微放開手的力道,因為比起心裡思念的痛,手掌心的那點疼,根本就不算什麼。
  爹,玉兒可以嗎?已經可以了嗎?我不知道,爹,都已經那麼多年過去了,已經可以了吧!
  元潤玉凝視著那一彎弦月,在心裡一次又一次反覆地問,可是,直到她眼裡都已經泛上了淚水,朦朧了月光,心裡仍舊空落落的,沒有人能來給她答案,一如明月沉默不會開口說話。
  「玉兒。」問驚鴻不知何時走到她的身後,笑喚她道。
  聽見他的喚聲,元潤玉眨去了淚光,轉頭注視彎身坐到她身邊的問驚鴻時,已經與尋常無異,只是有些不太高興,撇脣道:「你還是不肯說與雷家小姐之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嗎?」
  問驚鴻沒想到逃了兩天,她開門見山問的還是那個雷瘋子,他深吸了口氣,又嘆了出來,無奈道:「我說沒事,你相信嗎?」
  「不信。」她搖頭。
  「那就別信,玉兒,但我是真的不想提起她,如果可以,我真不想再記起她這個人。」問驚鴻掩面,頗有不堪回首的往事就讓它徹底過去的意思。
  「你怕她?」
  「從小到大,你見我怕過誰?」
  「夫人?」
  聽她哪壺不開偏提那壺,問驚鴻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只是琥珀色的瞳眸深處,卻是沒有半點怒意,臉色只繃了一下子,便失笑道:「對,你說得沒錯,我確實怕我娘,因為,從小到大,她沒有一天不想辦法整治我,身為她的好兒子,我當然希望她成功,可是,如果說承認她成功了,是不是我也同時就承認自己被她給治得妥妥貼貼,乖巧聽話?」
  他一臉既無奈又不甘心的表情,把元潤玉逗笑了,她悄悄地把銅鑰擱回袖袋裡,伸出手拍拍他的後腦袋,就像她小時候每次安慰做錯事情被罵的小少爺一樣,雖然小少爺總是一臉不需要任何人安慰的倔強表情,可是,當她伸手時,他也從來沒躲開,會乖乖接受她的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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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5 00:07:4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你還是你,鴻兒,不是聽話,是懂事了,這兩年,夫人不止一次透露過她想好好休息的意思,那天,我聽東家在對鳳姨婆說話,東家說,夫人天性聰敏多思,難免偶有心力交瘁之感,但是,只要她還掌事一天,就不可能好好放鬆自己,讓自己什麼事情都不想的過好日子,所以,希望你能快點熟悉接手掌理的事務,讓夫人能夠放心把掌事之權交給你,我想,這些你也是知道的,所以,這兩年才會想要努力,好為夫人分憂,是不?」
  問驚鴻也不否認,只是笑著聳了聳肩。
  「我還不夠好,不及我娘。」
  「夫人說你容易得意忘形,所以不在你面前誇你,但是,她總是對我說,你做得比她料想得好太多,鴻兒,那件事……」元潤玉忽然頓了一頓,像是難以啟齒般,囁嚅了幾聲,才又道:「夫人向你提過嗎?」
  「……你是說,我娘希望我們能夠在今年秋天之前訂親,明年春天成親的事情嗎?我無所謂。」好半晌,問驚鴻才笑著聳聳肩頭,轉頭斂目,看著元潤玉在月光之下,白淨裡透著些粉嫩的臉蛋,「玉兒呢?對於我娘心裡的盤算,你可是真心樂意,或者,只是存著報恩的心思呢?」
  「我沒想過,鴻兒,我只是覺得一切都是順理成章,再多的……我沒想過,鴻兒,我不瞞你,我是真的沒想過。」在說這些話的同時,元潤玉揪緊衣袖,就怕自己的回答,讓問驚鴻失望了。
  問驚鴻看出她的心思,揚脣笑道:「玉兒,我們都一樣,順其自然吧!先不說我是否喜歡你,你知道,我娘為什麼會喜歡你嗎?」
  「夫人略說過一些,但我不是很懂,在『宸虎園』裡,我的辦事能力不是最強的,卻忝居總管之位,說到底,是夫人太厚愛我了。」
  「我娘確實很疼你,這一點,連我這個兒子都要吃醋,小時候我也不懂,為什麼你就是能討我娘喜歡?我曾經有一度因此討厭你,你知道嗎?」
  「我知道,當然知道,如果不是因為討厭,怎麼可能一直、一直、一直欺負我,還差點把我騙去賣了?」雖然事隔多年,想到自己差點被這個人賣給轉仲的牙人,她還是有點惱恨,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還好沒賣成,要不,明年我娶誰當娘子?」問驚鴻嘻皮笑臉,一句話把她說得臉兒通紅,好讓她別再追究下去,然後趕緊把話題轉正回來,「言歸正傳,玉兒,那天,娘與我提起親事時,也順道與我閒話了幾句,我們說起你,玉兒,娘說你有一點肖似她,但沒說得太明白,我問她是不是因為你們都是孤兒,她說不是,後來她沒說明白,我也想不透,因為,在我眼裡看來,你與娘是南轅北轍,截然不同的兩個人,玉兒,你說說,你覺得自己有哪一點像我娘?」
  元潤玉被他的問題給問傻了,搖搖頭,「如果,你問的是我與夫人哪裡不同,我說不定能說上一百個答案。」
  「所以說,你們真是南轅北轍,截然不同吧!」問驚鴻笑著說,只是他心裡卻也知道,他娘說話,從來都是有所本,只是旁人難以參透罷了!
  「不過,玉兒,別再說自己不好,你的努力,大家有目共睹,這些年來,對於一些飲食宜忌,以及一些規矩人情,該拿捏的分寸,你背得比誰都熟,做得又好,娘說,這一點,就連以前的她都不及你,你的個性,就是不允許自己在哪方面出差錯,如果說我喜歡你哪一點,大概就是喜歡你很認真要把事情做好的一股腦熱。」
  「一股腦熱,不是稱讚人的話,笨鴻兒。」元潤玉睨他,心裡不太明白,為什麼這個人總有辦法讓她想他其實是個聰明人時,忽然又讓她覺得自己是在跟一個笨蛋說話。
  「哈哈……」雖被說笨,問驚鴻卻是不以為意,繼續說道:「娘希望我們成親,是希望你能一直留在我身邊,娘曾經對我說過,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能夠控制自己的步伐的力量,走到了就要不能輓回的懸崖邊,她唯一篤定的人,就只有你,敢伸手拉我回頭,因為你可以不計自己的得失,不怕惹怒我,敢於對我說實話,就像當年將我從發了瘋的馬蹄之下,從鬼門關前給搶救回來一樣,她希望你能夠在臨危時,能再救我一次……玉兒,有些事,不必娘說,我自己心裡也有數,往後,在我身邊,能夠真心待我的人,只會越來越少,而衡量我能給他們多少好處的人,只會更多,這些人,就會說好話,他們不會希望我清醒,因為,唯有我越糊塗,他們就能從我這裡得到越多利益。」
  看著問驚鴻笑著說出這些話,元潤玉心裡不住的心疼,最後只是握住他一隻修長手掌,很肯定地說道:「鴻兒,我在。」
  問驚鴻斂眸笑視她握住自己的柔荑,明明是一隻小到只能握住他半隻大掌的手,卻總是能教他莫名地感到安心,小時候,他沒少欺負過這個姐姐,只是,她卻從來也沒大呼小叫,有時候明明知道被騙了,也會默默地為他收拾善後,只有那一次,被他差點騙去賣給牙人,她氣哭了,一句話沒說,卻是手腳不停地打他踢他。
  最後,她蹲在地上,蜷成一團大哭起來,那個時候,他全身上下沒一處沒被她揍過踢過,全身都痛,卻還是忍不住走到她的身邊,蹲下來,小心地伸手碰她的背,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人害怕到極點時,竟然可以抖得那麼厲害,觸手冰涼涼的,就像是浸在冷水裡一樣。
  那一刻,他想對她說,他沒認真想過要把她賣掉,他與那個牙人說好,付了那人一點銀子,說好一切只是演戲,就只是想要嚇嚇她而已。
  人家常說天性冷情,說的或許就是像他這種人。
  從小,他對人性就看得透澈,再加上聰明敏學,所以凡人凡事,他總是帶著三分佣懶在應付,從來也沒掛在心上,但是那一刻,他終於知道對一個人舍不得的時候,心口會疼痛。
  從此,他再也沒捨得欺負過元潤玉,也甚少再欺負身邊的人,漸漸的,他惹禍的次數也就少了許多。
  那時候,他也才認知到,他與他娘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因為,後來他才知道,他娘明明早就從一些蛛絲馬跡,猜到他要對元潤玉做出惡劣的戲弄,平日裡,口口聲聲說心疼這丫頭,卻忍心沒有阻止,就只是為了讓自己的兒子得到教訓,這份狠心,教他望塵莫及。
  但在他長大之後,心性越明,就越能領悟他娘的苦心,他娘就是因為太清楚他們母子是同一個德性,才更要忍心讓他學到教訓,但也因為對元潤玉心懷一份愧對,所以更是疼惜得宛如親生母女。
  問驚鴻看著她抬頭仰望月亮,也跟著起抬頭看著天邊的那一彎弦月,半晌,聽她略帶著些遲疑的語氣開口道:「鴻兒,有些事,在我們小時候,我說過等我們長大了,我會找機會告訴你,或許,這一次正是好時機,那個地方,就在金陵,我想帶你去看看,然後,把當年沒對你說的實話,統統告訴你,等這次『浣絲閣』的事辦完之後,我們就去吧!」
  「不止一個兒子?」
  對於這個結果發展,藏澈的語氣裡掩不住訝異。
  饒是藏澈對『浣絲閣』一物二賣的事情做過諸多揣測,也料想不到事情的結果竟是如此戲劇性轉折。
  他讓人去調查何家一門,以及與他們做生意的相與往來狀況,就在一切看起來都沒有不尋常的時候,卻得到了一個消息,那就是當年何夫人的男胎,並非只有一個何世宗,而是雙生子。
  自古以來,雙生子被人視為不祥,是因為條件相同的兩個兒子,及長之後,無論哪一個人繼承家業,就很容易引起另一個人心生不滿,進而產生紛爭,再加上雙生兄弟面目相仿,所以哪怕是將正主殺掉,取而代之,只怕手下的奴才都不會發現主子已經換了人當。
  所以,在皇室之中,若是誕下雙生子,通常都是兩個皇子在生下的那一刻,就被皇帝頒詔示下,同時失去繼承大統之位的權力,如果必定要擇其一繼位,另一個就必須殺之滅口,以杜絕後患。
  而在普通富戶人家,雙生子的忌諱雖然不若皇家嚴格殘忍,但是,有些人家會將另一個兒子送走,對外宣稱只生下一個兒子,而何家正是這種情況。
  藏澈看著前來回報的探子,雖然起初有一絲訝異,但很快就恢復沉靜,坐在書案前,輕抿微笑,聽著對方繼續說下去。
  「當年,何夫人在生了兩個女兒之後,好不容易才懷上男胎,何家自然是歡欣異常,不過,聽說在懷胎五個月的時候,大夫就把出了雙脈,何家兩老知道之後,到處求神拜佛,就只求媳婦兒肚裡的孩子是一對龍鳳胎,因為兩代之前,何家就曾經鬧過孿生兄弟爭奪家業,差點家破人亡的壞事,不過,雖然一心祈求是龍鳳胎,兩老也開始安排後續的事,以防媳婦要是真的生下一對兒子,事到臨頭不好處理,後來,何夫人果然生下一對雙生子,當晚,較晚出生的兒子就被人給抱走,知情的外人只有當初接生的產婆,把出雙脈的大夫,還有收養了小兒子的那戶人家……」
  探子隻字不遺地說起一切經過,原來小兒子透過產婆的安排,送給了她遠在南方海上以船為家,專門捕魚為生的蛋戶遠親。
  蛋戶在戶籍上屬於賤民,大多生活飄泊,也備受輕視,不同於良民,就連參加科舉考試的資格都沒有,這件事情是何家默許的,就是希望撫養小兒子的人家目不識丁,無法讓他受良好教育,讓他長大以後就算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分,也沒有能力回來爭家產。
  只是何家沒料到,這個小兒子從小就活潑聰明,又伶俐討人喜歡,讓收養他的?戶人家把他疼進心坎兒裡,拚死拚活,也要掙錢讓他去學堂讀書識字,想日後或許可以想到辦法,給他買個良民身分,讓他去參加科舉考試,後來確實也如願為他買到了身分,只是一連考了幾次,都是名落孫山。
  接連的考場失利,小兒子灰心喪志,讓他的養父母再不忍心瞞他,終於對他說出當年收養他的事實,鼓勵他回去認祖歸宗,有了何家少爺的身分,即便不能繼承家業,好歹出身良好,日後不愁沒有出路。
  在探子說完之後,書房裡,有片刻的寂靜,藏澈與坐在對面官椅上的桑梓相視了一眼,對於自己親耳所聞,心裡都有慨嘆。
  「若不是我親耳所聞……」桑梓搖頭苦笑,道:「我真的很難相信,何家竟然可以狠心至此,同樣都是親生骨肉,一個讓他當養尊處優的少爺,一個卻送去當賤民之子,就是為了完全杜絕他的出頭之日,只能說,『浣絲閣』會有今天,還真的不能說沒有一點報應。」
  藏澈也是笑,卻是帶了一點諷刺與淡漠,「何家的處置確實狠心,不過,那對?戶夫妻也太過愛子心切,思慮欠周,他們以為自個兒的養子回到金陵,能討得了半分好處嗎?他們也不想想,當初何家能忍心讓親生骨肉成為賤民,是何等冷酷心思,教他知道真相,讓他心存妄想,只是害了他而已。」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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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5 00:07:5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瑤官,你現在心裡所想,不會正好與我一樣吧?」
  「我想是八九不會離十,何家與我們以及『雲揚號』的交易,其中有一筆,應該就是這個小兒子所為,現在,只要釐清哪一筆交易是冒牌貨押的手印,事情也就真相大白了!」
  「現在既然知道有兩個何世宗搞的鬼,我們不必再找經手這件事情的掌櫃過來問清楚當天的狀況嗎?」
  藏澈搖頭,緩聲慢道:「不必,我見過何家押給『雲揚號』的書契與存留的左券,上頭除了商號大印之外,也押了手印,現在,只要找到真假何少爺……不,應該說,找到兩位何少爺,進行比對之後,很快就能夠弄清楚『浣絲閣』最後要落在誰的手裡。」
  說完,藏澈伸手合起案上攤開的卷宗,一直以來,只要他離開京城,都是讓桑梓替他的位置,只是這一次桑梓被他帶過來,負責文書傳遞的屠封雲從來就不是個細心的人,讓人整理送過來的卷宗內容也是差強人意,現下無心,他也不想再看下去。
  「瑤官,要派人去探探『雲揚號』那邊的口風嗎?」桑梓問道。
  「讓人留意些就好,也不必太費事了,我想他們現在就算還不知道,依『雲揚號』的人脈,以及那個問驚鴻警敏的心思,不會不派人去調查其中的矛盾,遲早還是會知道真相的。阿梓,我要你日後對問家少爺多留些心,因為,一個弄不好,以後,我們兩家的牽扯只怕會是沒完沒了。」
  桑梓頷首,卻只是笑而不問,他從來心細如發,沒忽略掉藏澈說到最後,沒忍住的一聲輕嘆,而從來,能夠讓這位大總管露出如此無奈表情的人,就只有雷舒眉那個瘋丫頭……
  桑梓回想起自己略微翻過她所寫的幾本俠女小說,對書裡的小痞子可是印象深刻,此時,再想起問驚鴻的模樣與談吐,暗暗希望事情的發展,不會如他此刻所想的那般糟糕。
  要是以後兩家真的沒完沒了,那還真是一個「弄不好」了!
  時隔多日,當藏澈再踏進『浣絲閣』時,明顯地發現整個莊子裡的氛圍寧和平靜了許多,交談的人聲不多,來回的機杼聲卻是一如金陵的各家織戶,忙得沒有歇手的時候,在這些人勤勞的工作之下,一捆捆的錦布緞匹整齊的堆疊,一旁有人等著清點搬運。
  那一天,當他與『雲揚號』的人前後腳到來之時,在他們眼裡,這些人不知東家何世宗的去向,對未來的生計莫不是憂心忡忡,才不過幾天的功夫,這些人臉上沒了愁容,完全不見那天對他們這些要接手『浣絲閣』商家的一臉敵對,有人見了他,甚至於扯開微笑,就像是見了街坊鄰居一樣客氣致意,此情此景,教藏澈見了在心裡稱奇不已。
  「爺,你可是要找元姑娘?」一名十七八歲模樣的少年擱下手裡的布匹,笑著說道:「她在後院裡,跟老陶在一起,昨兒個新織了一批錦布,是舊紋圖翻的新花樣,是元姑娘給咱們出的主意,我們先讓熟手織了幾尺試試,效果意外的好,老陶和元姑娘在看最後的成果,看是不是哪裡再改改樣兒,爺……要是你不知道怎麼走,小的讓夥計領你過去嗎?」
  少年似是見他遲遲沒有回應,話才問完,已經回頭要吆喝人過來。
  在幾個織布的婦人身邊,有她們幾個孩子在幫忙換線梭,早就習慣這些活兒的孩子們,對於娘親們吩咐的顏色都認得很清楚明白。
  其中,大多數是女娃兒,跟在娘親身邊,大概都是想學一技傍身,往後能靠織錦為生,也好找婆家。
  「不必了。」藏澈喊住他,微笑道:「這裡的格局與我們分號的出入不大,你既然說是後院,我大概心裡就有數在哪個方位,只是才短短幾天功夫,你們似乎與元小總管很熟悉了?」
  「回爺的話,這些天,要不是元姑娘安撫我們,讓我們只管安心做事,我們只怕已經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說不定已經另找東家,不來這兒了!不過聽元姑娘說,這些日子我們織的布所賣的錢,全歸我們去分,日後的出路,她會盡力為我們設法,絕對不會讓我們餓著肚子……不瞞爺,『浣絲閣』的錦布值錢,我們也都是知道數的,所以爺這不瞧見了?大夥兒一個個賣力得很,連幾家的孩子都過來幫忙了,大夥兒都想趁這段日子多掙些……」
  少年說著,害羞地摸摸腦勺。
  他並非十分知曉在這場交易之中,『京盛堂』與『雲揚號』是處於競爭的狀態,元潤玉所給的保證,並不代表藏澈就一定會同意,他只是以為兩家在那天最後達成合作的共識,自然一方說的話,另一方也應該不會有問題才對,是以面對藏澈,他就像在跟元潤玉說話般,和眉順眼,單純得很。
  不過,還有另一個原因,是他們並非太知曉藏澈的身分,只以為是個年輕少爺,而這位年輕少爺面容溫雅,看起來似乎比他大不了幾歲,所以,他完全是用與同輩說話的語氣在與藏澈說話。
  「我知道了,去忙吧!」
  「是!」
  藏澈看著少年眉開眼笑地回去搬布匹,知道那一匹匹錦布對他們而言,所代表的都是掙到手的銀子。
  藏澈揚脣一笑,轉身往後院的方向走去,心裡忍不住好奇起元潤玉在問家的地位,因為他想也不必想,光從那天問驚鴻安撫他家小總管的話看來,就知道是她讓問驚鴻答應『浣絲閣』的人可以賣布換錢,讓他們可以用這些錢,解東家不知去向,短期之內不能發下薪錢的燃眉之急。
  其實,他今天會抽空過來,也是因為從大掌櫃那裡聽說了這幾天的情況,心裡覺得有趣得很。
  讓『浣絲閣』的人自個兒織布賣錢,就以生意上來說,是有些古怪,但是,不失為一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
  因為,在這個無法決定『浣絲閣』最後花落誰手的情況之下,讓『京盛堂』或是『雲揚號』取銀錢出來代墊都不對,既然庫房裡備料充足,讓這些人賣力織布賺錢,除了讓他們得利之外,也省得讓他們胡思亂想,畢竟,這些人要是有任何輕舉妄動,徒然給兩家添亂而已。
  這或許是問驚鴻會爽快答應他家小總管的原因之一吧!
  『浣絲閣』裡裡外外栽種了不少太平花,四月正是剛好開花的時候,乳白微香的花海一路盛放到後院,藏澈走進穿堂,幾步之外就是後院,不遠之外,恢復了女子裝束的元潤玉背影,與老陶就著長案上的幾匹布在討論,看這一老一少談笑風生,他停下腳步,想聽聽他們究竟在談論什麼。
  老陶拉開一大幅鴛鴦紋錦,套在元潤玉肩膀上比對顏色是否合適她,不過立刻搖搖頭,拿了回來,笑道:「這鴛鴦紋錦讓元姑娘調過顏色之後,確實好看很多,不過,這白珠圈裡的藍色,與姑娘不相襯,只是老夫心裡納悶,姑娘你是如何想到,當年這鴛鴦紋錦可能更換過紅色部分的絲線呢?」
  「果然是嗎?」
  「沒錯。」老陶點點頭,「雖然只有些許之差,但是,經姑娘一說之後,老夫去調了圖譜,才知道當年老夫人在紋圖上指的是大紅色,可是,後來有一年,市面上紅花極缺,不得已只好改用茜草所染的絛紅色,同樣是赤色,這是茜草染的絛色,而這是紅花染的真紅色,元姑娘能看得出差別吧!」
  說著,老陶取起兩束紅色絲線,放在元潤玉面前的桌案上。
  元潤玉分別看了兩束絲線,笑著點頭,表示能看出來,「這個自然是看得出來,有道是:紅花顏色掩千色,任是猩猩血未加。紅花所染的顏色是赤色之絕,所以才被稱為真紅,不是嗎?」
  「能說出猩猩血,姑娘有點學問,所以,姑娘究竟是師承何處,才能夠指出當年連老夫人都忽略掉的差異呢?」
  元潤玉似有猶豫,頓了半晌,才回答道:「小時候,我爹有一個好朋友,這叔叔喜歡送我爹禮物,然後,有很多人為了討這個叔叔的歡心,想讓我爹在這個叔叔面前給他們多說好話,也會送很多禮物過來,連帶著我娘也會收到他們夫人的一些首飾緞匹,所以,小時候我一直記得,我們家有一間小屋子,裡頭堆滿了各色的錦緞絲綢,我娘總說衣衫夠穿就好,從來也不會取那些布匹來裁作衣裳,也不輕易轉送他人,就怕被人知道了,可能會惹出不必要的麻煩口舌,最後,那間屋子就成了我玩耍的地方,許是孩提時見多了,那個鴛鴦紋錦或許也曾經見過幾眼,才會知道那大紅色被人改過了吧!」
  聽元潤玉說是一問小屋子,老陶也就沒放在心上,他並不知道她嘴裡的那間「小屋子」足足有三間堂之闊,裡頭所擺的布匹最少以幾十兩計,最貴的一匹當今之價,起碼二千兩,而最最無價的布匹,饒是有人願意花萬金,也求之不得,而這一切,都被她輕描淡寫,一語帶過。
  老陶笑著點頭,先是取起一塊散點小花紋錦,後又取起了一塊乘雲綺繡,加披到元潤玉肩上,蓋過了她原本所披的那塊散點小花紋錦。
  「老夫一直在想送姑娘一匹布,聊當是一番心意,姑娘的膚色勻淨,實在是穿什麼顏色都好看,不過,這匹乘雲綺繡,老夫覺得更適合些,要是姑娘以這塊錦布做底,裁件衣裳穿在身上,肯定十分好看。」
  聽見老陶的稱讚,元潤玉不答,只是咧起明燦的笑容,伸長手臂,攤開一大幅披在肩上的乘雲錦,細細地看著那花色,心裡也是喜愛。
  「元小總管。」
  聽見熟悉的含笑嗓音,元潤玉愣了一下,隨即轉回過頭,看見正好走出兩進相隔的穿堂,拾階而下,朝他們這裡走來的藏澈。
  在看見元潤玉回眸的那瞬間,藏澈不自禁地怔忡,他看見元潤玉半側回頭的嬌顏上,仍噙著未及完全收起的笑容,這一刻,他才體會到什麼叫做「回眸一笑百媚生」。
  原來,不經意的一粲,真的能如嬌花迎春盛開般動人。
  而且,那個老陶的話確實沒錯,那一塊乘雲繡錦,顏色以真紅與暖橘為主要的亮色,再以玄色為襯,深牙色為底,雅致卻不過分瑰麗的顏色,襯得元潤玉那張珍珠色的臉蛋白裡透紅,再加上懸在嫩脣畔的淺淺笑痕……
  藏澈不承認剛才一瞬心口的微緊,是因為她而心動,只是,她笑起來的模樣,確實教人眼前為之一亮。
  元潤玉與他相視半晌,才轉頭對老陶說道:「陶老伯,我與他有些話要談,你忙去吧!」
  說完,她與老陶頷首致意,把身上所披的布交回到老人家手上,率先提步離開後院,臨上廊階之前,回頭看了藏澈一眼。
  藏澈微笑,跟上她的腳步,兩個人走在幾進相連的長廊上,窗花外,可以看見太平花隨風搖曳,花的香氣隨著風撲面而來。
  「謝謝你答應我的提議,讓他們可以自力更生。」元潤玉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一雙美眸從不遠外的太平花挪轉到身旁的藏澈臉上。
  她抬起嬌顏,先前不覺,如今兩人之間的距離不到臂長,才發現藏澈比她印象中還要高大,雙肩的寬度比鴻兒略窄,但是更顯修長,面皮不似鴻兒有著鮮卑血統的白皙,但是極乾淨,薄脣挺鼻,目光沉靜卻溫潤。
  藏澈彎起嘴角,斂眸同樣也在打量她,發現近看時,她一雙烏玉般的眼眸,比想像中更加明亮,盈笑時,仿佛星辰般,閃亮卻不張揚,不由得,他的笑容加深,左嘴角邊那一顆小梨渦隱隱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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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5 00:08: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不客氣,元小總管的提議讓『京盛堂』不必花費半兩銀子,又可安撫人心,我沒有道理不答應,只是,如果最後拿下『浣絲閣』的是我們『京盛堂』,依你那天求你家少爺,想讓這些織手和夥計們都能夠繼續在這裡做事謀生,倘若最後作主的人是我,你有想過要如何說服我嗎?」
  元潤玉轉眸看著他,似在疑惑他為何突然有此一問,目光落在他嘴角的小梨渦上,想那天她果然沒瞧錯眼,他確實有一顆小梨渦,久久,她緩慢搖頭,輕聲說道:「我沒想過。」
  藏澈挑起一邊眉梢,神色溫和,只是眼眸深處閃過一抹銳利,「是因為篤定你家少爺絕對會拿下『浣絲閣』嗎?」
  「明人不說暗話。」元潤玉淡粉之中帶著些許嫣色的脣瓣,微微勾起一抹弧度,對藏澈說道:「藏大總管,何家當年生的是雙生子的事情,我想你們應該也有耳聞了,你的推斷,必定與鴻兒的推斷相去不遠,何家與我們的兩筆交易,必有一筆是那個假少爺所為,這件事情,只要能夠找到其中一位少爺,稍加逼問對質,就能夠真相大白,根本就容不了我們兩家任何一方去爭辯,現在,『雲揚號』與『京盛堂』的贏面各占一半,鴻兒最後能拿下『浣絲閣』的機會,與你們是一樣大的,所以,我不會自大到認為鴻兒必定是最後贏家。」
  「那又是為何呢?」藏澈笑著挑起一邊眉梢,雖然早就知道一切始末,但卻不曾想過這女子竟然可以老實到這種地步。
  「我不會當面親自與你談,而是會請我們夫人全權作主,出面與『京盛堂』商量此事,夫人是『雲揚號』的當家主母,而我是什麼身分?」她的嘴角勾起月牙般的笑痕,這些年的小總管身分,讓她學會了凡事進退有度,說話從容有禮,不卑不亢,「藏大總管沒忘的話,就該知道我是『宸虎園』的小總管,與你這個大總管的性質不同,在『雲揚號』裡,生意事上,我作不了半點主,即便再受到重用寵愛,該做當做的事情,我自己心裡有數,為這些人謀出路,讓他們可以安身立命,說起來是件好事,我們夫人不會不樂意幫忙的。」
  他們的腳步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停在了一扇菱花石窗旁,藏澈站在窗旁,眼角余光瞟見一枝太平花的枝葉長進了窗花格內,枝頭幾朵乳白色的太平花開得正好,他伸手捻下一枝幾朵太平花,遞到了元潤玉面前。
  元潤玉看著他手裡的花,起初不明所以,最後略帶了一絲遲疑,在他面前攤開手心,就見他笑著把花交到她手上。
  「知道這花的名字嗎?」
  「太平花,又有一稱,叫太平瑞聖花。」元潤玉點點頭,捻起了細枝,轉了一轉,幾朵白花就像是珠鈿般輕輕搖曳生香,她與鴻兒太過熟稔,熟到他送過她很多東西與食物,卻不曾想過要送花給她,所以說起來,這太平花,竟然是她生平第一次從男人手裡收到的鮮花。
  「在這『浣絲閣』裡裡外外,種植了不下五六十株的太平花,何家廣栽祥瑞之花,在世人面前,一向也都是樂善好施,長年施粥施藥,何老爺更是有活菩薩的美名,卻沒想到,這樣的善心人家,可以狠得下心腸把他們的親生骨肉,送予賤民當兒子,斷其後路,會有今天的下場,也該說是何家咎由自取。」
  「你到底想說什麼?」元潤玉看著他原本溫潤的眼眸深處,閃過冷冽的光芒,心裡隱約有不好的預感。
  藏澈笑而不答,調頭離開,元潤玉沒得到他的答案,急忙地追在他身後,迭聲問道:「就算最後得了『浣絲閣』的是『京盛堂』,你也沒道理要趕他們離開,是不是?!他們一個個都是織錦的好手,留他們下來是大大的有益,我想不出來有任何理由,讓你要捨棄他們啊!」
  「對我而舌?」藏澈冷不防地停下腳步,轉回過頭,只差一些些,元潤玉就要撞進他的胸膛,但她只來得及縮回身子,沒來得及收回想要推開他,最後卻抵按在他胸口的右手,在想抽回時,已經被他一把握住,她用了力氣卻掙脫不開,只能抬起頭,聽他繼續說下去,「『浣絲閣』值錢的是這塊招牌,你以為世人皆像你一樣,錦緞上有半點出入異樣,他們都能夠看得出來?不,這世上多得是眼不盲,心卻似瞎子的人,他們認的是『浣絲閣』這張招牌,至於錦布的好或壞,已經不是太重要了。」
  元潤玉愣了好半晌,聽他字句冷酷,卻能面帶微笑的說著,讓她忍不住想自己是否認錯了人?
  究竟是誰說『京盛堂』的藏大總管性格謙恭且溫順?
  誰說他親切慷慨,與人為善?
  又是誰說他做生意誠不欺客?
  如果,在世人眼裡的藏澈如此善良而美好,那方才在她面前說出那些話的人,究竟是誰呢?
  元潤玉忍了幾忍,終於沒讓自己對此表示疑問,只是很肯定地回答道:「不,你的說法,我不認同。」
  「喔?」藏澈心裡覺得好笑,想她忍住了心裡的念頭,卻沒忍住讓那些表情盡顯於色,見她眉心困惑地微蹙,不知道她究竟想到了什麼?
  「別欺騙相信自己的人,尤其對方是無辜的,更不該欺騙,這是我們夫人一直教我的做人原則,對我而言,那些客人就是無辜的,他們不應該被欺騙,難道不是嗎?」
  藏澈見她目光急切,想要從他這裡討到說法,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她無比認真的神情,會讓他想要逗逗她,即便他心裡完全沒有想要欺客的想法,但說出口時,又是字字句句都是奸商的言論。
  「那你就最好想個說法,來說服我同意你想做的事,我們都是親眼所見,何世宗在不知去向之前,仍買了不少庫料進來,這就代表了他仍舊想要好好經營『浣絲閣』這個百年祖業,不可能輕易將它給賣掉,所以,眼下有極大的可能,你們『雲揚號』所持的買賣書契,是那位小少爺所畫押,這一點,你家的鴻兒少爺或許也向你提過?」
  「……」元潤玉答不上來,低頭沉默。
  問驚鴻確實對她提過這個可能,畢竟庫料充實,實在看不出來何世宗有打算要拋棄這個百年家業。
  相反的,她這幾天又去了庫房兩趟,有老陶的解釋,她知道何世宗讓人采買了不少上好的絲線,其中甚至於還有金線。
  老陶說少爺看好了眼下太平盛世,似乎有打算再聘回幾個老織手當顧問,以他們熟練的技巧教導後進,再度量產被稱為「金寶地」的妝花錦,那小梭挖花織法華美富麗,大量金線鋪地,再加上幾個『浣絲閣』獨門手藝,即便市價幾尺布就要百兩銀子,還是供不應求。
  她忘不掉老陶說這些話時眉開眼笑的表情,好像已經可以看見他的好少爺重振當年『浣絲閣』的風光。
  她不忍心見到……不行,她真的無法坐視不管。
  元潤玉咬咬牙,拔腿追上在她沉默不語之時,已經轉身離去的藏澈腳步,一個衝動,從背後拉住了他的霜色袍服。
  「還有事嗎?」
  藏澈回眸,先是瞥了她捉住他衣袍不放的柔荑,然後抬眸看著她的臉蛋,見她還未啟語,已經是不住的搖頭。
  「要我如何求你,你才肯答應?」
  「為了這些人,元小總管有必要做到如此卑微的地步?如果不知情的人,還會以為你要了他們多少好處呢!」
  「這話擺明是含血噴人,藏大總管,你不要欺人太甚。」話雖如此,元潤玉還是沒放開手裡緊揪的男人袍服,她不知道為什麼在藏澈面前,她就特別容易生氣,但是,她還是不想輕易放棄一絲毫可能說服這個人的機會,所以心裡雖然氣極了,還是不願輕易鬆手。
  「這樣就欺人太甚?那如果我告訴你,因為是你,所以,你的主意,我就是不願答應,這話,是不是又更過分些了?」
  「你這擺明了只是想與我唱反調!」
  「是,又如何?」
  這時候,元潤玉沒有發現他們所在的位置已經十分靠近前堂,他們不小的動靜引起了不少人投注目光,她一時氣不過,用力地把他扯過來,但是,把他扯到面前時,才想到她不能用教訓問驚鴻的方式待他。
  藏澈沒想到她一個女兒家,會以如此粗魯的方式把他揪過去,一時不防,踉蹌被拉到她面前,近得只消低下頭,鼻端下的氣息就能拂過她的額發,聞到她沁出的淡淡馨香。
  就在他還未來得及聞出她身上究竟是什麼香味,她已經發現自己太衝動,急急地想推開他,這時,方才那名與藏澈說話的十七八歲少年熱心地走過來。
  「元姑娘,你沒事吧?」
  「沒事。」藏澈搶先代她回答,眼眸中一抹狡猾的笑意掠過,大掌握住元潤玉的手,斂眸瞅著她笑道:「玉姐姐只是與我有些口角爭執,是我不好惹惱了玉姐姐,讓我們把話說開就好,是不是?玉姐姐。」
  少年不疑有他,實在是藏澈看起來遠比實際年紀輕上許多,就連初次見面時,元潤玉都曾經把他看嫩了,更別說藏澈故意想騙人時,那深深的笑,嘴邊一顆小梨渦,讓他看起來有幾分像個頑皮的大男孩。
  「本來瞧著你們以為是同輩,原來,爺你還比元姑娘小啊!元姑娘是好人,爺別太欺負她啊!」
  「我知道,我這不就在討她歡心,求她原諒嗎?」
  元潤玉愣愣地抬眸看著他,不明白為何事情竟然急轉直下,變成這副德性,她搖頭道:「你明明就不是我的——」
  「玉姐姐。」藏澈先發制人,緊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一副受傷頗深的模樣,「千錯萬錯,都是瑤官不好,惹玉姐姐生氣,沒關係,你可以打我罵我,就只是千萬不要動氣,我不想姐姐氣壞了身子,要是玉姐姐不好了,弟弟我怎麼辦?」
  「你……這個人……」
  元潤玉看著自己被他按在心口的手,感受從他胸膛透出的炙熱溫度,最後,才抬起頭瞪著他的笑臉。
  在她心裡,與其說是震驚,不如說是嚇傻了,一雙美目眨巴了幾次,但都仍舊瞪著藏澈不放,想不明白為什麼眼前這個外貌一表堂堂,在商場上應該也算是一把交椅的『京盛堂』大總管,竟然無恥到一口一句「玉姐姐」,對她裝嫩撒嬌,就不會覺得有失身分嗎?
  「你……放手!」元潤玉使勁兒想要抽回被他握住的手,卻是被他緊牢地握住,一動也不能。
  「玉姐姐先說不怪瑤官了,我才放手。」
  「我說,我不是你的玉姐姐,你——」
  「玉姐姐說這話,可是真的與瑤官置氣了?」藏澈仍是微笑,旁人看不見,但是,在他面前的元潤玉卻看得無比清楚,在這個人眼裡隱隱合著威脅,不需隻字片語,就讓她知道自己最好乖乖配合他演戲,要不後果自負。
  「我沒有與你置氣,你可以放手了。」末了,她低頭悶悶地說道。
  得到她順從的回答,藏澈沒有立刻放手,似乎挺享受將她微涼的小手握在掌心的感覺,只是翹起一邊嘴角,似有若無地勾上笑痕。
  在聽分號掌櫃說起元潤玉讓『浣絲閣』的人自力織布更生,不損兩家商號分毫銀兩,這主意雖然有些婦人之仁,倒不失為解決眼前困境的好方法,教他原本還以為人稱『宸虎園』第二代小總管有什麼天大本領。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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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5 00:08:1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但是,經此一番談話,如今,在他看來,相較起沈晚芽這個第一代小總管長袖善舞的本事與手腕,元潤玉不過就是有幾分勇謀,看似聰慧,其實不過是多有小聰明,然而,卻也因此徒然多惹人忌諱罷了!
  他在心裡替她嘆了口氣,比起庸庸碌碌的尋常人,其實,元潤玉這種人是更加愚蠢的……
  不,這麼說來似乎不厚道了些,她不蠢笨,但沒弱小到會教人同情援助,也沒強大到會教人真心忌憚服從。
  偏偏,卻又見不得弱小在她面前受害,只能說她這個人,一腔熱血,卻不懂得做人處事,不能只憑靠毫無章法的匹夫之勇……藏澈太明白世人的膚淺眼光,知道她這種好人,就算是為人把自己的命都給賠上了,非但討不到半點好處,還會被說是愚蠢。
  「放手。」見他沒有動靜,元潤玉忍不住開口催促道。
  最後,藏澈終於放開手,卻不是因為她的催促,而是當他抬起眸光時,看見了桑梓不知何時也來了『浣絲閣』,站在不遠之外看著他們,他放開元潤玉,提步走向桑梓,知道這個好兄弟必定是有要事過來尋他。
  「有消息了?」藏澈開門見山,語氣輕淡。
  桑梓點頭,一臉正色,目光卻是忍不住越過藏澈的肩畔,看著一邊揉著手腕,一邊朝著藏澈背後做鬼臉的元潤玉,對藏澈輕笑道:「玉姐姐?」
  「你聽見了?」藏澈聽好兄弟語帶嘲笑,卻也沒感到絲毫窘赧,反倒是一臉光明正大,理直氣壯得不可思議,「元宵那夜你不也親耳聽見她說的話了?在她眼裡,我不知道是哪家不學好的年輕少爺,既然,她想倚少賣老,我稱她的心,不好嗎?」
  「瑤官,你……」
  話到嘴邊,看見藏澈噙在脣畔的笑痕,以及那一顆平素不容易見到的小梨渦,桑梓卻忽然不打算說了。
  他年紀虛長了藏澈一歲,年紀最相近,從小一起長大,他最是知道藏澈不喜歡被人打擾自己樂在其中的遊戲,如果不能陪著他一起玩,就最好袖手旁觀,明哲保身為妙,是以他話鋒一轉,回歸正題道:「你料想得不錯,他就在這附近,想要引他出來,瑤官,你可有什麼好辦法?」
  藏澈與桑梓相視一眼,不到須臾的功夫,桑梓便見到這個人眼裡閃過一抹陰冷的笑,知道他心裡必定有了應對之法……
  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閒平地起波瀾。
  這句話,曾經元潤玉不懂,如今也還弄不太明白。
  明明兩日之前,一切都還好好的,但是今天一早,藏澈忽然改變了主意,不允許她繼續讓『浣絲閣』的人再動用庫房的備料,說那些昂貴的絲線,也都是買家的財產,讓他們擅自動用,經此以往,也是一筆莫大損失。
  「為什麼?!你明明答應過的事,怎麼可以忽然說反悔就反悔了?」在藏澈帶人過來清點庫房的備料,正準備離去之時,被元潤玉給攔住,他朝手下使了個眼色,示意對方可以先行離去,然後,就是一臉苦笑的表情,仿佛哪家的黃花大閨女被元潤玉這無賴給糾纏住一樣無奈。
  看著他一副受害的表情,元潤玉哭笑不得,想他兩天前一口一聲玉姐姐,喊得她渾身起雞皮疙瘩,卻偏偏那一張俊顏裝嫩時,看起來還不噁心,但無論如何,她今天學乖了,把人攔住,但很聰明地保持一定距離,不再讓他拉拉扯扯,免得教人以為他們真的關係匪淺。
  「我是答應過,不過,可沒許諾他們期限,所以我這也不叫做反悔,不過就是改變了心意而已。」
  元潤玉知道他說的話沒錯,但還是再進一步地說道:「老陶他們都是有分寸的人,那些昂貴的金線真絲,他們半束未取,都是用較便宜的棉線,靠著他們的技術織些平實但好賣的錦布,這是我們當初說好的,他們並沒有逾犯當初的約束,他們有些用的還是經年未用的庫存,那些線他們不用,或許就要一直堆在那兒,最後扔了也說不定,你就行行好,再給他們幾天,別斷了他們生路,他們只是普通百姓,平日裡積蓄就不多,不像『京盛堂』這種大商號動輒都有大筆銀兩可以運用——」
  「夠了。」藏澈打斷她的話,想她或許沒想到,她才是所有人之中最沒規矩的,不過是一個小總管,卻越過主子,擅自來找他談話,想她上回還振振有詞說自知身分,不曾想過要說服他的事情,真不知道她是出爾反爾,還是一時急得忘記自個兒說過的話。
  他噙起冷笑,正視她忍怒的嬌顏,又道:「如果他們生活真的有困難,『京盛堂』在金陵也設了救濟堂,看是要領藥領米,還是要借銀子,只要我交代一聲,就可以讓辦這差事的人對『浣絲閣』的夥計織手們從寬處理,絕對不讓他們的生計出任何差錯,這個回答,玉姐姐可還滿意?」
  「不要喊我玉姐姐,我不是你的姐姐!」元潤玉真的不知道為什麼堂堂一個大總管臉皮可以厚成這副德性,明明是真正的罪魁禍首,卻一副「姐姐饒是有幹錯萬錯,都是弟弟的錯,姐姐儘管教訓示下,弟弟一定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一切好說,唯這件事情沒得商量……」的表情,真教她氣極了,口頭上被他占了便宜不說,還必須吃下這大虧!
  就算是以前當小霸王橫行無阻的問驚鴻,再更可恨千萬倍,與藏澈這無恥的男人一比較起來,都是小巫見大巫了。
  對於她斬釘截鐵否認他的叫喚,引來眾目睽睽的盯視,藏澈只是嘆了聲,走到她面前,俯下首,低沉的嗓音不緊不慢地說道:「玉姐姐就這般無情?原本瑤官還想看在姐姐的份上,來個既往不咎,現下一想,或許,先前給這些人行的方便,應該全部討回來更划算些?」
  「你——」元潤玉抬頭瞪著他,不明白為什麼他能夠扯著一張溫和如水的笑臉,字字句句卻是冷冽殘酷?!
  「玉兒,別說了。」問驚鴻從她背後揚聲喊住了她,走到她身邊,俯首搖頭正色道:「藏大總管這決定,我也是允的,玉兒,你可還記得,那天你來的時候,老門房曾經說過,他們家少爺是個好人,還很激動的反駁我們說,他們少爺絕對不會設什麼害人的局,記得嗎?」
  「我當然記得,後來不也證明了那位大叔的話,那位何少爺為人……鴻兒,你們這該不會是在設局讓那位少爺——」
  問驚鴻在她還未把話說完之前,就已經機警地伸手搗住了她的嘴,咧笑點頭,表示她猜對了。
  元潤玉默了半晌,點了點頭,才讓問驚鴻放心地挪開手,雖然心裡明白此舉勢在必行,但她還是忍不住轉眸睨向藏澈,神情有些埋怨。
  藏澈不訝異她的反應,在他與問驚鴻提出這個方法時,問驚鴻就曾經說過,他們家小總管樣樣都不差,就有一個不能對弱小見死不救的壞毛病,如果再說另一個壞毛病,就是她會把欺壓弱小的人當成大壞蛋,果然不出所料,現在她已經將他當成沒好心腸的壞蛋了。
  他撇撇嘴角,苦笑道:「我承認,你的法子可行,對這些人也算是仁慈厚道,不過,邢不是可以解決問題的方法,我能待在金陵的時間不多,想必你們也不可能在此地久留,所以,這件事情只能下猛藥,加快腳步的辦,如果那何少爺真如他們那些人所說的好心腸……總之咱們拭目以待就是!不過,我心裡很好奇,你家少爺說,如果不把事情與你說清楚,你必定會另外採取行動,我想知道你心裡真的有應對之策?」
  「……有。」
  元潤玉回得心不甘情不願,知道他與鴻兒對此事都是有盤算之後,她那一番應對之策倒像是兒戲了!
  她抬頭看了看問驚鴻,發現他也往她這裡瞧過來,似乎也頗好奇她想到了什麼法子,一臉期待想聽的模樣,她咬咬嫩脣,悶道:「既然你們的決定是不讓他們動庫房的備料,我會想,這幾日他們也織了不少布,所賺的銀兩不多,但也是個數,把這些銀兩籌起來去買線料,足夠他們再織不少布,尋常的線料不值什麼錢,處處可以買得到,但用『浣絲閣』獨門的手藝織出來的布,可就值錢了,說不定能換回原來銀兩的雙倍,甚至於是三倍數目,他們都是明白人,只要說清楚,我想他們會樂意把入袋的銀子再掏出來買線料的。」
  聽完她的說法,藏澈與問驚鴻都是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半晌,不約而同地失笑起來,見他們都笑了起來,元潤玉臉兒微紅,有些困窘。
  拿成品去賣掉之後,再買進更多原料繼續織作成品,其實也是一種生意手段,他們在商場見聞不少,不會想不到這個做生意的法子。
  不過,此刻聽她說起來,會很難想像她能立刻就想到這手法,甚至於替『浣絲閣』這些失了主的夥計織手設想到這個地步,若沒有她的盤算,只怕那些人設想不到,或者說,沒膽量想到這一招。
  「問少爺,你家的小總管不簡單啊!」藏澈朗笑不已,看著問驚鴻以大掌笑揉他家小總管的額發,要她別太懊惱,一瞬,他脣畔的笑更深,但眼眸卻顯得幽黯,略頓了下,從袍袖裡取出了一本男人巴掌大的藍皮書卷,遞到問驚鴻面前,道:「這是我家眉兒千萬交代,要我若見到你,必定交給你,問少爺,你就收下,如何處置,就任由你了。」
  問驚鴻聽說是雷舒眉要給他的本子,想到這些天那瘋丫頭只要找到機會就纏住他不放,這會兒忽然含蓄到讓人轉交書本給他,竟讓他更覺得毛骨聳然,無端端地心裡發寒起來。
  事有反常必為妖,這本子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真的任由我處置?」在接過手之前,他不放心地問藏澈。
  「是。」藏澈微笑頷首,將手裡的書本往前遞了一遞,兩個眨眼的功夫,才讓問驚鴻像是在取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樣,把本子給接了過去,看清楚書本上的字跡,忍不住蹙了蹙眉心……
  結果,一如藏澈與問驚鴻的猜想,那位何世宗在聽說自家的夥計被苛刻之後,不到幾天就忍不住氣,幾次在『浣絲閣』附近徘徊,想要探聽到更多消息,最後被藏澈安排在附近的人手給逮到了。
  一如老門房所說的,何世宗確實是個難得一見的好人。
  這些日子,他並非故意避不見面,而是在尋找自己的同胞親弟,希望能夠帶他一起向『京盛堂』與『雲揚號』認罪。
  只是,他一直找不到弟弟,而且也想不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能讓『京盛堂』與『雲揚號』都可以滿意接受。
  原本,他確實只向『京盛堂』質借了一筆周轉的銀兩,『雲揚號』那筆交易是他的親弟所為,是他的弟弟以同樣的長相,騙了家裡的僕人,進了他的書房取出契印,讓『雲揚號』的掌櫃見了二物,向官府比對不假,不疑有他,才做下了交易。
  這筆交易他大可以想盡辦法推掉不認,可是,他在知道當年長輩對親弟的所作所為之後,便覺得自己不能坐視不管。
  既然是親弟所為,就算只是為了贖當年長輩所做下的罪孽也好,他都覺得自己必須認下『雲揚號』那筆買賣。
  只是如此一來,事情便難辦了!
  是以,他才躲了這些日子,直到聽說『浣絲閣』的人們生計出了問題,就要沒米下炊的時候,忍不住出面想要打探清楚,自然,這風聲不乏藏澈派人加油添醋,只是何世宗人在外頭,霧裡看花,沒能看出個中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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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5 00:08:2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何家大堂上,藏澈與問驚鴻,以及元潤玉、桑梓等人都在場,他們聽到何世宗這番話,都是面面相覷,似乎都難以相信這人竟然可以純良到這種地步,想到何家人曾經狠心將親生骨肉送給蛋戶為子,卻能養出一個如此有良心的後代子孫,或許,他們經年行善,也並非全然沒有好報。
  有小片刻的時間,大堂內一片靜默,如果何世宗是個貪心的人,或許一切還好辦些,藏澈不會沒有治人的手段,向來都是談笑間便置人於死地,而問驚鴻原本也暗禱最好何世宗是個見錢眼開的小人,如此一來,在他家小總管面前一切好辦,不必她憐心一起,跟著一起瞎起哄,只是天不從人願……
  問驚鴻望向元潤玉,沒發現藏澈一對目光也揚望向她,饒富興味的眼神,似乎在想她這個軟心腸的人,會是什麼反應?
  「鴻兒?」
  藏澈看見元潤玉一雙美眸望向她家少爺,只是一聲輕喚,卻已經是千言萬語都在兩人的眼神交流之間道盡了,問驚鴻果然是懂她的人,點了點頭,以一抹微笑默許她照著自己的意思去做。
  得到問驚鴻的首肯之後,元潤玉的目光轉向藏澈,在初瞬間,只見他一邊長眉微挑,目光陰沉得駭人,不知道他是為何不高興,但是她還是硬著頭皮,走到他面前,深吸了口氣,開口道:「可以再給他一次機會嗎?我想,先不論兩家的爭執,請你把『浣絲閣』交回給何少爺打理。」
  「為什麼?」藏澈徐起淺笑,表情很快又恢復平素的溫和。
  「我只是不想毀了這家百年老字號,我只知道要是老陶他們知道何少爺今天為了他們的生計,不惜冒險出面,對這位主子,他們必定是更加竭忠效力,我想,如果由我們任何一方介入經營,把他們這些多年的老手都給逼走,我們也討不到任何好處,所以,不如就讓何少爺回來好好帶領他們,若能讓織坊的生意更加興盛,好早日把欠我們兩家的錢還清了,這豈不是更好?」
  「你就當真以為我想把他們這些老織手給逼走?」藏澈低低笑了起來,「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蠢事,你想得到,我還真做不出來。」
  聞言,元潤玉氣結,真不知道這男人的一張嘴怎麼可以惡毒到這種地步,隨便多扯兩句話,都可以順捎一句對她的嘲諷,都不知道要積點口德,要是他對女人都是這副德性,那她還真同情以後要嫁給他做妻子的女人,絕對是八輩子沒燒好香才會遇上這種夫君!
  藏澈光看她的眼神,想也不必想,就知道她又在腹誹他,怎麼這女人對她家少爺就是和顏悅色,對他就是一副心裡老是不爽快的模樣?!
  他幾不可聞地輕哼了聲,轉眸望向站在不遠之外,一臉慷慨赴死表情的何世宗,話卻是對著元潤玉而說。
  「在商言商,『京盛堂』不做蝕本的生意,只要能夠拿到一個好條件,確保日後的和水收入,是誰來掌管我都無妨,只是,就輕易饒過他,你真的以為自己做了一件大善事嗎?」
  「我沒想過要輕易饒他。」元潤玉此話一出,教眾人為之怔愣,看著她往何世宗面前走去,站定在他的面前,嚴聲道:「何少爺,借錢還債,天經地義,我想這一點你應該沒有異議才對?」
  「是是是……」何世宗一臉惶然地點頭,「謝姑娘,這份大恩大德,我何世宗沒齒難忘。」
  「你該謝的人,是兩位爺,不是我,我只是慷他們之慨而已。」元潤玉很難得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與笑容,她只要看著何世宗,想到這張臉的另一個主人從小就被爹娘遺棄,甚至於讓他成為賤民之子,以斷其出頭之日,倘若天生出身如此,倒也就罷了,最可悲也可憐的,是親生爹娘的狠心,致他於此,光只是想到這裡,她就笑不出來,抿了抿脣,又道:
  「兩位爺有什麼條件,之後由你們詳細說去,我只有一個條件,在找到你的親弟弟之後,帶他到官府撤了與我們『雲揚號』的交易,向官府承認這筆交易是他所冒充頂替的,要他押供認罪,然後,藉著這個機會,同時向官府承認他是何家小少爺,讓官府撤銷他的賤戶身分,將他給認回何家,只是,要他認罪不容易,這一點,你能辦到嗎?」
  「辦得到!我一定辦到,一定……」何世宗沒想到她所提出的條件竟然是認回親弟身分,與他所想不謀而合,他眼泛淚光,雙膝跪地,低頭對著元潤玉深深一叩,「何世宗代何家謝姑娘成全之恩。」
  這一刻,藏澈的目光落在元潤玉側顏之上,看著她對於何世宗的叩拜不閃不避,但面上沒有得色,只是淡淡的哀然。
  看著她,他說不上心裡是何感受,只是搖頭苦笑,不明白為什麼她可以為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如此好心設想,當真是半點也沒有圖謀嗎?
  「你好奇我為什麼會任著自家的小總管插手此事嗎?」這時,在一旁的問驚鴻注意到桑梓看著他的目光顯得有些疑惑,他勾脣笑笑,很快就猜到了桑梓納悶的原因,以低得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嗓音說道:
  「你也看到了,我家小總管最見不得人家受苦受難了,但我娘就愛玉兒這一點,玉兒,是我娘給我找的『良心』,我娘不想我凡事做得太絕,想我做事留些餘地,那方寸之間,依我娘的說法,那是留給我自個兒的後路,所以,說實話,何家的死活與我無乾,又或者說,要不要逼死何世宗,只是在我一念之間,我不在乎這個人,但有玉兒在,想到她會難過,我便會手下留情些,但這份耐心也只對她而已,所以,你可以代我勸勸你家眉兒小姐,少纏著我,好嗎?否則,要是我沒了耐心,不留神傷到了她,後果,我不負責。」
  桑梓看著問驚鴻,兩人相視,久久不語,最後,桑梓從那一雙琥珀色眸子裡看見了不容玩笑的厲色,知道他剛才那番話,不是隨口說說而已,那是一番再認真不過的鄭重警告,要雷舒眉離他遠些……
  那一年,那一天,曾經有個愛笑的七歲小女娃,被她十分俊美好看的親爹牽著小手,一大一小走在金陵的街道上。
  這是他們每一天必做的散心之行,每一天,他們從家裡出發,走過寧靜的街道,會先穿過弓箭坊,然後是四季永遠飄香的花市街,接著是小女娃有點討厭,總覺得有腥臭味的皮市街。
  在路過織錦坊之後,最後,他們總會來到有許多刻印及賣書鋪的三山街,小女娃的親爹喜書,也喜歡在石上雕刻,所以總喜歡到這裡逛逛繞繞,最後順手捎買幾本新書與好石。
  因此,小女娃有許多雕刻著花鳥的小印章,都是出自她親爹之手,但無論如何,她親爹從不雕刻玉飾,隨身隨著香囊配戴的,就只有一隻白玉佩,而且會以錦套覆好,如果不將錦套取下,誰也不會看清楚那玉佩上的紋飾模樣,就連小女娃也只有在耍賴時,她家親爹讓她瞧過兩次。
  迄一天,柳絲抽綠,春城飛花,小女娃終於忍不住對著牽著她小手前行的親爹問道:「爹,為什麼我們要從京城搬到金陵來住?」
  「玉兒不喜歡金陵嗎?」男人斂眸微笑,如玉潤般白淨的俊美臉龐,只是淺淺微笑,已經是說不盡的動人心魄。
  「喜歡,也不喜歡,這兒沒有人可以陪我玩,可是,爹了來金陵以後,不像在京城那樣天天要上朝進宮去,有好多好多時間陪玉兒寫字畫畫兒,還會教我下棋,那天,我寫了一幅字,拿去給娘看,娘說,我來了金陵之後,字寫得比在京城時好看很多很多了呢!」
  小女娃很得意,空著的另一手畫了一個大大的圓。
  「那以後爹再挪出更多時間,陪玉兒寫字畫畫兒,玉兒可以多喜歡金陵一點嗎?因為,或許我們要在這裡再住上一段時間,至少,要有兩年的時間回不了京城,就兩年……玉兒,再忍忍,好嗎?」
  小女娃點點頭,雖然心裡還是不喜歡金陵,但也不想見親爹為難,她無法喜歡金陵,因為來了這裡之後,娘親的身子就變得不甚硬朗,還有弟弟……最後,小女娃的爹沒說原因,她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他們好好的要來金陵,也不明白為什麼爹會篤定至少兩年他們都要住在這裡,為什麼雲叔叔貶了爹的官位,卻還給他們一座極舒適的府邸為家,還有好多好多為什麼……直到許多年過去,小女娃還是沒能弄明白。
  那一天之後,好多年過去了。
  如今,在元潤玉心裡仍有許多疑惑,得不到解答,卻是對誰也不能提起,只能擱在心裡最深的地方,任由歲月的塵埃一層層覆蓋其上,但是她心裡很清楚,無論多少年過去,歲月的塵埃將那些疑問埋得再深,她也不可能忘記,因為她仍舊在等……一直,都在等。
  故地重游,近鄉情怯——
  時隔多年,秦淮河依然一如她兒時的記憶,河面上除了商船之外,還有許多妝點得美不勝收的畫坊,船上可見青衣女子憑欄嬌笑,以她們的美色以及琴藝取悅買點的官家。
  元潤玉一早就從『雲揚號』金陵分號出來,在金陵城裡憑著自己所剩不多的記憶,一路的往前走。
  她經過了幾個街坊,花市,皮市……她的腳步一度停在了三山街的岔口,聞到了濃濃的書墨味道,她不必往裡頭走進去,就知道這條街上有許多刻印賣書的鋪店,因為在她小時候,常常會陪著她爹來到這裡。
  她爹嗜讀書,常說老書有其韻味,在京城的府邸裡的藏書閣裡收了不少,但是,他也喜歡看新書,總是喜歡在書喇刻印好,在誰都還沒看過的時候,搶在第一時間入手,泡一壺茶,將書捧在手裡閱讀,分外有樂趣,他總說江山代有人才出,新作新篇讀來總有意想不到的趣味。
  如果,先前只是有隱約的印象,在經過了那一條書鋪街,元潤玉終於能夠確定自己該往哪個方向走過去,才能夠找到她兒時的家。
  這幾天,她一直都在忍耐,忍著不去找那個地方,忍得心裡十分難受,這一刻,她什麼都不想管了
  其實,她從一開始就記得地址,只是不敢問人怎麼走,在終於得到肯定之後,元潤玉一刻也停不下腳步,最後忍不住提步奔跑,就只想要早一刻回到那個地方,哪怕只是早一瞬眼的時間,都好……她已經離開太久了!久到她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回不來了!
  只是,當她終於站在那一扇朱漆大門之前,腳步像是被定住般,一動也動不了,她看著門上落的大鎖,把手伸進懷裡,握住了一把鑰匙,緊緊的握著,就算那鑰匙上的凹凸刻痕痛了自己的手心也不放開。
  明明剛才還火燎般的急切,然而,當她這一刻站在這堵門前,卻遲疑了,腳步甚至於還後退了兩步,想自己是不是就此轉身,當自己沒回來過……因為她記起爹親當年離去之前,給她留的話。
  「……玉兒,爹已經吩咐了張伯帶你回京,離開了金陵之後,若無十分緊迫,莫要回來,爹有些事情需要去辦,等到忙完了,爹就會去外公家接玉兒,記住了,輕易別回金陵!」
  在接二連三失去至親之人,男人俊美玉淨的臉龐添了幾分消瘦,看在小女娃眼裡,說不出的心疼,她扯著爹親的手,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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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5 00:08:3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玉兒不喜歡外公,他總說娘是爹害死的,我不喜歡聽他說爹的不是,爹,玉兒留著,等你回來,我們再一起回京,好不好?」
  聽到小女娃出言指責長輩,男人的俊顏難得蘊了薄怒,「不許胡亂指說長輩的不是,玉兒,你外公只是氣爹,心裡還是疼你的,再給老人家一點時間,等到他傷痛平復了些,會再像從前一樣疼玉兒的。」
  她家爹親的嗓音極好聽,就連說話哄人,都教人聽了像是吃了蜜糖般,暖暖甜甜的,哄得她相信外公在接受她娘親死去的事實,平復過內心的傷痛之後,就會再像以前一樣疼她這個小外孫女。
  但事實是,當張爺爺帶著她回京時,蘇府已經是人去樓空,她與張爺爺只能投宿客棧,千方百計遞信兒要聯絡外公,然而,都像是石沉大海般,直到張爺爺病得再也撐不住,去世了為止,如果不是遇見了夫人,只怕她也是凶多吉少,也不可能存活至今了。
  「就一眼……爹,玉兒就只看一眼,可以吧!」元潤玉喃喃自語,就像是給自己吃定心丸般,想要堅定自己的信心。
  當年的一切,對她而言,就像是一個再也沒有人可以給她解答的謎,她甚至於怕得不敢去找答案,但是她真的好想念……她想爹,想娘,甚至於也想不要她的外公!
  她再度提起腳步,踏上門前台階,想兒時的她,絕對料想不到自己竟然會有一天,會在心裡深切地想念著這個她曾經決定自己永遠不會喜歡的府邸,想再看一眼,哪怕只是一眼的熟悉,都可以讓她安慰自己,過往的一切,都是真實的,而不是一場虛幻而已。
  終於,她將手裡的鑰匙對準鎖上的小孔,伸入,旋轉,開啟,當門上的重鎖被卸下的那一刻,元潤玉覺得自己心裡的鎖像是同時被解開般,一陣春風吹來,仿佛同時吹起了鎖上與她心上,經年累月,漸積漸厚的塵埃。
  風徐徐,塵漫漫——
  仿佛是被那揚起的塵埃迷了眼,她紅著眼眶,素白的柔荑按在兩扇交合之處,在淚眼蒙朧之中,緩慢地,推開了那扇門。
  而就在元潤玉走進門內之後,不遠之外,停在街旁的一輛馬車走下了一名男子,那正是藏澈。
  他沒想過會遇見元潤玉,只是他的馬車簾子有特殊設置,外人看不見馬車內的動靜,但是,他卻能從車內往外看得一清二楚,所以,當馬車經過街口,他無意中看見元潤玉站在那座府邸之前,久久沒有動作之時,心裡覺得古怪,讓人停下馬車,卻沒有現身打擾。
  卻不料,最後她竟然能拿出開門的鑰匙,把門打開進去,在她入門之後,他才下了馬車,這時,他剛才派出去詢問街坊的馬車夫正好回來。
  「如何?」藏澈轉頭問道。
  馬車夫回來遠遠看見原本深鎖的大門竟然變成半掩,愣了一下,走到藏澈身邊,答稟的語氣有些遲疑,道:
  「回爺的話,這裡附近的人們對那座府邸都是避而不談,小的才問起,幾乎所有人都害怕的跑開,沒跑掉的就是一問三不知,顯然是沒住太久,只有一個在這附近討了幾十年飯的老乞丐願意說上兩句,他說,那里長年大門深鎖,已經十幾年沒人敢靠近半步,就連宵小都不敢輕易動歪心思,聽說,是因為那個地方曾經住了一位皇上的寵臣,人們都傳說,那位寵臣位極人臣,當年可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在朝堂上更是隻手遮天,最後卻不知道是犯了什麼大忌諱,被當今皇上給下貶到金陵來,不過,來了不到兩年的功夫,在一夕之間,那府裡的人全不見了,聽說,是被朝廷給抄家滅口了……」
  即便是年久失修,荒煙蔓草,藏澈依然可以從精細的雕梁畫棟之間,窺見這座宅子昔日的奪目風華。
  他進了門之後,循著前頭被元潤玉給撥踩開來的痕跡,來到了後院,七八株的桃花,多年未曾修剪過枝杼,如今再逢春暖,粉色的花朵,撲天蓋地一般,仿佛把湛藍的天空都染出了一層薄薄的嫣色。
  空氣中,淡潤的甜,其中有一株桃花,顯得特別幼小,只是枝頭上的花朵同時備著三個顏色,格外搶眼。
  元潤玉就站在桃花樹下,仰頭看著開得正盛的桃花,她聽見了身後傳來袍服撩過草根的窸窣聲,以為是與她約好的問驚鴻找到了地方,跟著她進門了。她沒有回頭,只是笑著開口道:「你來了。」
  聞言,藏澈愣了半晌,想她大概是把他誤認成誰,再聽她說下去,就知道她將他誤以為是問驚鴻了。
  「小時候,你曾經問過我,我有沒有自己的家,我說我當然有自己的家,你就很好奇的想知道為什麼我沒想過要回去,我沒有回答你,只說有一天會告訴你,趁著這次來金陵,回到我在這裡的家,我就想你也一起來看看,別嫌它現在的樣子破舊,曾經,這裡也是雕梁畫棟,假山樓閣一應俱全的,雲叔叔把這座宅邸送給我爹之前,據說,先前的主人也是講究品味的皇商,花了不少銀子在蓋這座宅子,瞧,那兒一座望山樓……」
  藏澈順著她所指的方向望過去,看見了一座搭建在天然石座高台上的樓宇,雖然柱上的朱色泥漆已經斑駁,但是從那一座樓宇細緻的形制,還是能夠看得出來當初在搭建時,必定是花了不少心思與銀兩。
  「小時候,我爹喜歡帶著我爬上那座樓,站在最高的位置上,站在那上面,東邊可以看見鐘……往西邊沿著過去,是富貴山與覆舟山,再過去是五台山與清涼山,還有好多好多……我爹都曾一一為我數過,只是當時年紀小,不喜歡花 心思去記那些,總是每一次上去,心血來潮想知道時,就再問我爹一次,我爹總會不厭其煩的再教我一次,但也總是說,要我花 心思記好,以防他不在了,我找不到別人可以再來教我,但是,我總想以後還有好多時間可以與爹在一起,不曾想過——」
  一口氣像是噎在喉嚨般,讓她一時說不出話,只是想到身後有問驚鴻陪著她看桃花盛開,心裡雖然悲傷,難掩眸光水潤,但仍能揚脣微笑。
  「當年我與爹離開這裡的時候,約好了來年的秋天,他必定回京城接我,雲叔叔的生辰在秋冬之交,爹說無論如何,他要回京陪雲叔叔喝一杯生辰酒,但是十幾年過去了,爹卻是連個消息也沒有,後來,我才聽夫人說,元府出大事了,雲叔叔他……我想,外公也是知道的,所以才會舉家遷移,如今他們去了哪裡,我根本就不知道……外公不原諒爹,連我也不要了,他當年堅持帶走娘的骨灰,在那個時候,就已經鐵了心要與我和爹斷絕關係吧!只有我爹還傻傻的相信,外公會替他照顧我,直到他來接我為止!」
  說著,元潤玉笑了聲,聲息裡可以聽見濃濃的哭音。
  「……這些年,每逢十月,我就會給張爺爺掃墳送寒衣,每一年,我都會燒好多紙糊的衣服鞋帽給張爺爺,希望他在即將到來的寒冬裡不會捱凍,可是我相信爹還活著,所以,從來就沒給我爹燒過衣服鞋子,一次……也沒有。」
  元潤玉再止不住哽咽,抬眸看著桃花,眼裡的淚光,比桃花的顏色更加紅潤,她咬著脣,急道:「鴻兒,你聽我說了那麼多,你跟我說說話,說些什麼都好,說什麼都好……」
  「想你爹嗎?」
  來人一直沒開口,元潤玉一直以為是照著約定前來的問驚鴻,卻沒想到開口說話的嗓音,竟是藏澈!
  她吃了一驚,迅速地轉過身,愣愣地看著他注視著她的沉睿目光,感覺在他的盯視之下,真實的情緒無所躲藏。
  她與他相視,久久,才勉強擠出一個字——
  「想。」
  哪怕只是再多吐出一個音節,元潤玉都要感到心裡的傷感會化成眼淚滿溢出來,十多年了!如何能夠不想?
  她已經不再是當年天真年幼的小女孩,也已經漸漸的無法再自欺欺人,想她爹或許只是遠行,就只待他把事情給辦完,就會回來找她。
  但是,她卻也不敢去想,她爹……或許再也不會回來了!
  去年十月的送寒衣,她甚至於一度動過念頭,要為她爹也準備一份衣冠鞋帽,就怕他要是真的已經不在這世上,去了黃泉裡,沒有後人為他準備寒衣,怕是要捱苦受凍。
  但是,後來她還是隻準備了張伯的寒衣,並且,為了自己竟然動過念頭要祭拜可能還在人世的爹親,哭了一整個晚上。
  藏澈一語不發,靜靜地看著她別開美眸,望著不遠之外,一株三色的桃花正是盛放燦爛,笑笑地對他說:「那棵桃花樹,是我跟爹親手栽下的,有紅有粉有白的桃花樹不常見吧!沒想到幾年過去,已經長得比我高了!」
  元潤玉讓自己的視線落在鮮艷的花朵上頭,不想去看桃花旁的芒蘆野草也快生得比她都高了!
  他知道她是故意要轉開話題,好避開心裡的感傷,他想到了進來之前,馬車夫對他說過的話,環視了整個院子一遍,最後看了那座望山樓一眼,冷不防地,他踅足往通往山樓的石座走過去。
  「你要做什麼?」元潤玉追著他的腳步,來到望山樓的石階前。
  「既然都已經來了,你不想要上去看看嗎?」話畢,藏澈看了下前方略顯陡峭的坡階,回頭朝她伸出手,「這路看起來不好走,你牽著我的手。」
  面對他朝她伸過來的男人大掌,元潤玉只是遲疑了一下,就把自己的手交給他,隨著他一起走上石階。
  他們一前一後,逐步拾上石階,這一路,元潤玉感覺從那寬大掌心間透出的溫暖,與兒時爹親牽住她的溫度重疊在一起。
  他的手,與她爹的一樣,都是掌心厚實卻溫潤,不似女子柔軟,卻也不粗糙,就連握筆長繭子的地方都一模一樣,這個發現,讓她忍不住紅了眼眶,最後卻是眨了一眨,沒讓淚水掉下來……
  直到今天,元潤玉才發現,原來這一段石座階梯,並非十分陡峭,只是小時候她的個兒不高,爬起來吃力,所以,每一次都要她爹緊緊地牽住她的手,她才敢一階拾著一階爬上去。
  石階旁,荒草蔓生,但是看在元潤玉的眼裡,卻仿佛又見到了從前的花草扶疏,一個身穿月白錦衣的小女孩,不依地坐在一塊階上,嘟著小嘴,對從前就疼愛她,對她有求必應的爹爹撒嬌。
  「爹,玉兒沒力氣,爬不動了……」
  「再三步路,玉兒,你可以現在就折回去,但是,你就看不見今兒個天朗風清,群山綿疊的美景,說不定,今天還能看到夕陽西下,金川河像條金蛇一樣蜿蜒發亮,多少次上來,你都沒見著,就說爹騙你,玉兒,爹沒騙你,從這裡山樓真的可以見到金川河,你從一開始花了多少力氣才爬到這兒,捨得不再上這三步路嗎?停在這兒,至今一切的努力,就全白費了。」
  「玉兒只想爹哄哄而已,可是爹就會趁機訓人。」
  在小女孩說完這句話之後,只見她雖然已為人夫人父,卻仍舊俊美溫潤如謫仙般的爹親怔愣了下,半晌,苦笑道:「玉兒也覺得爹很會訓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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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5 00:08: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元潤玉忘了當年的自己是如何回答她爹的問題,其實,她不討厭她爹有愛訓人的毛病,因為他的嗓音極好聽,就算是教訓人,也總是徐軟沉綿,讓人忍不住想要一直聽下去。
  這時,元潤玉忍不住側眸覷了藏澈一眼,其實,就算不牽著他的手,她自個兒留神些,也是能夠爬上石階的,但是,她還是沒拒絕,沒抽回手,不知怎的有些貪戀起這一刻被他大掌握住的溫暖。
  這些年,她不像孩提時常向爹親撒嬌的個性,很少向誰吐些什麼苦水,也從來不輕易就認輸,凡事能夠自個兒辦好,就絕對不假他人之手,一心想當個稱職的第二代小總管。
  雖然,即便她已經使出十二萬分的努力,許多見著她的掌櫃們以及相與們,都還是會在私底下說她的能力不及當年的夫人,可是,只要他們能夠認可她的努力,她還是會很開心。
  「還可以嗎?」藏澈留意到她的目光,轉眸笑問道。
  「可以,我沒事。」她點點頭。
  「留意跟著我的腳步,這兒雜草多,別絆著了。」
  元潤玉意外地發現這男人竟然也可以如此溫柔對待他人,小小地訝異了下,輕「嗯」了聲,低頭斂眸,追隨著他的腳步,踩著他踩過的地方往上而去,心裡冷不防浮起了一幅她曾經看過的畫面。
  那是三年前的一個臘月寒天,下了一夜的大雪,天地白茫一片,夫人一時閒暇,看著雪霽天晴,想要到後園裡去走走散心,東家堅持要陪心愛的妻子去,也堅持夫人一定要走在他的後面。
  那一天,元潤玉正好忙著讓人把各屋院的炭火都添足,在百忙之中,不經意的轉眸,遠遠的就看見東家與夫人一前一後,在雪地上散步。
  東家走在前面,步伐邁得明顯比平素還小,正好可以讓夫人從容不迫的一個逐著一個踩上去,那一天,他們兩個人明明在雪地裡散步了小半個時辰,可是,等他們回屋時,夫人的暖鞋履面上沒有沾上半點雪花,自然也就不會融成水,把鞋面給浸濕。
  倒是東家的靴履上一大片濕痕,夫人讓人去取一雙乾淨的玄色暖靴,為東家親手換上,笑著謝他走在前頭,把雪給踩得平了,好教她走在他的腳印上,不會被雪給沾濕了鞋面,元潤玉忘不掉東家嘴裡說「沒那回事」,卻在夫人為他換鞋時,嘴角勾上一抹像是被獎賞的孩子氣笑容。
  那一刻,她未曾想過在將來會有誰陪她,為她走在前面,把雪給踩平,不讓她再受到半點風霜,只是與小喜他們一起樂呵呵的笑了,最後被東家虎著臉趕出來。
  而在被藏澈執握住柔荑的這一刻,或許,是因為夫人提了她與問驚鴻的婚事,教她忍不住想到,在她的餘生裡,走在她前面,為她將雪給踩平,不再讓她受到半點風霜的男人,就是鴻兒了嗎?
  在她的心裡,深信鴻兒成親之後,必定會疼她,這已經是尋常女子終生難求的至幸,那為什麼在她的心裡,有一個小小的角落,像是少了什麼一樣,違著她的心思,極力的想要找尋填補?!
  當他們登上高樓,推開通往樓台上的最後一道門扉,年久未曾上油的門栓,發出了一聲尖銳卻也綿長,仿佛哀歌般的吱聲。
  在他們初踏出門檻之時,一陣刮來的大風,讓元潤玉站不穩腳步,藏澈從背後攬住她的腰,把她固定在身前半晌,低聲問:「沒事吧?」
  元潤玉被他從背後傳來的胸膛溫度給炙得臉紅,飛快地搖頭,沒由來心跳得飛快,竟是忘記了動彈。
  這時,藏澈像是察覺了什麼,俯首在她的發絲上深嗅了下,這個舉動讓她吃了一驚,伸手按住被他嗅聞的發絲部位,轉頭有些不解地看著他,以為自己身上有什麼奇怪的味道,卻是不知道該如何問出口。
  「我一直覺得你身上有股香味,只是似有若無,如今一聞,才知道原來是茉莉花的味道。」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藏澈又忍不住往她沒能遮掩的發絲嗅了下,那氣味揉著她發絲間的淺淡溫度,格外的沁心宜人。
  元潤玉感覺一顆心就要跳出喉頭般跳得十分劇烈,兩個人前後貼抱在一起,親近得沒有一絲毫距離,而他明明就做著教人臉紅心跳的昧舉動,卻是十分自然,讓她不斷在心裡告訴自己別想太多,但越是告誡自己,就越是在意,就更克制不住心臟被他挑動的狂跳。
  藏澈勾脣笑了,嘴角那一顆笑深了才會出現的梨渦若隱若現,讓他一張俊秀白淨的臉龐多了幾分大男孩般的稚氣。
  先前,元潤玉就覺得這個男人長得算是好看,但是,從小看慣了她家爹親俊美清雅的外貌,以及後來隨著問驚鴻一起長大,他也算是一個相貌十分出色的男子,所以,對於男人好看的外表,元潤玉以為自己是可以免疫的。
  只是,這一刻,她看著藏澈,竟是轉不開目光,或許是剛才想到東家與夫人之間的相處,讓她心裡沒由來地在意起藏澈的男人身分,不同於女子的陽剛氣息,隨著他說話的時候,輕拂在她的頰畔,讓她忍不住想要躲開,卻又不想做得太明顯,被他說小家子氣。
  元潤玉不太明白,為什麼她老是喜歡在這個男人面前要強?!不想被他笑,不想被他看輕,卻又常常被他氣得反應過度……
  「是茉莉花香膏。」她吞了口唾沫,才勉強從如擂的心跳之中,找回鎮靜的嗓音,「從很久以前,我們家夫人就會以辛夷為自己做香膏,在我及笄之後,每年茉莉花盛開的季節,夫人就會為我用茉莉花做香膏,我用慣了,也不覺得氣味明顯……風小些了,你可以放開我了嗎?」
  她忍不住出聲提醒他,不想他再抱下去,會教他聽見怦動的心跳聲,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男人的懷抱可以如此熾熱堅硬,鴻兒雖然也是體魄強壯,但是他們從小打鬧慣了,已經到了抱在一起睡覺,她都不會臉紅了……或許這樣才好,要是每次被問驚鴻抱著都臉紅心跳,她怕自己會受不了。
  藏澈發現自己真的喜歡逗她,明明見她羞得耳根子都紅了,卻偏偏不立刻依言放開她,長臂鎖住她纖細的腰身,發現她比他原來想像中還瘦,只是不會過分骨感,女子柔軟的曲線順伏在他的胸前,最豐滿的臀部就抵在他的大腿上,原本微涼的身子,被他熨出了些微的熱度,讓她身上的茉莉花香味越發透散了出來,讓他有種衝動,想要一直抱下去。
  他輕笑幾聲,忍不住俯脣,在她的耳邊低吟道:「一卉能薰一室香,炎天猶覺玉肌涼,我不介意繼續扶著你,說不定等一下還會再刮大風,就繼續抱著或許保險些?」
  元潤玉掩住被他氣息吹燙的耳朵,回眸微惱地睨了他一眼,「男女授受不親這個道理,沒人教過藏大總管嗎?」
  見她一邊掩耳,一副既氣又惱,但仿佛七寸被人掐在手裡,不敢真的發火的可愛表情,藏澈必須很用力才能忍住不笑出來。
  「玉姐姐這可是在與瑤官見外了?」
  「我……我在你眼裡看起來真有那麼老嗎?」元潤玉想也不想,脫口問出,但話才問完,她已經後悔得腸青,不等他笑出來,已經激動地掙扎,「放開我,我能自個兒扶好,放開!」
  「哈哈哈……」藏澈大笑不止,不防她一個肘擊,吃疼地放手,卻見她一時掙得太猛,整個人倒向扶手,半個身子差點翻出去,他心下一驚,回神時已經將她緊擁在懷裡,低咒道:「元潤玉,你是嫌命長,想找死嗎?!」
  「我……當然沒有。」元潤玉驚魂未定,小臉埋在他的肩上,喘著息,「無論如何,謝謝你。」
  「那麼不喜歡我喊你姐姐?」
  「……你比我老。」
  最可恨的是他在她面前裝嫩裝小的那些天,『浣絲閣』裡根本沒有人看出不對勁,就連老陶都以為她真的是他的「玉姐姐」,直誇他是上進的好青年,天曉得他比她年長七歲啊!
  她的答案讓藏澈為之失笑,她沒出聲,他也沒想過提醒她,他們此刻的姿勢有多親密,男人的大掌按在她的背上,以為護持。
  「這些年,你沒想過要找你爹嗎?」
  「想過,當然想過。」
  經過剛才那一驚,元潤玉再不敢輕舉妄動,她側轉過嬌顏,目光從他的懷抱裡探出,看著不遠之外,山樓之下,雖然多年疏於照顧,但仍舊應季開得金黃燦爛的大片連翹花,久久,才又開口道:
  「但是我不敢找,爹臨去之前,交代過我不可以聲張……我爹他的身分並不尋常,在我小時候,娘曾不經意對我透露過,我爹並不如他的外表一樣,看起來俊美豐雅,與世無爭,那些年,他為了一些目的,樹立了不少仇敵,我怕找了會驚動他的仇家,我也怕,給『宸虎園』惹上麻煩,而且,爹當年教會了我一套密語,如果不懂得解密的數字間隔,是解不開我給爹留的訊息,那東西我就讓人放在京城的某家書鋪,掛在最顯眼的地方,爹與我約好了,他會知道要去哪兒找我給他留的消息。」
  說完,元潤玉抬起頭看著眼前的男人,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敢對藏澈說出這些心裡話,或許,是因為她心裡有種微妙的篤定,篤定這個人或許會說話氣她,但不會出賣她。
  就在她說出這些話的時候,藏澈心頭一陣浮熱,但是,她的話就像是一記挑撥,撥動了他心裡的某根細弦,教他心頭涌起一股衝動,想以最快的速度帶她離開這座宅邸。
  縱橫商場多年,練就的敏銳心思,讓他覺得這整件事情處處透出詭譎,在他心裡,不希望元潤玉出事。
  「既然你與你爹已經有了聯繫彼此的方法,這個地方,你絕對不要再回來,聽見了嗎?我們現在就走,不許再來了。」
  說完,藏澈以最快的速度拉著她下望山樓,途中握痛了她的手都不自知,直到他們又回到桃花樹前,才見到問驚鴻到來,他看著他們兩個人手拉著手,微微挑起一邊眉梢,琥珀色的眸裡閃動一抹質疑的光芒。
  藏澈沒讓他有說話的機會,把元潤玉扔給了他,沉聲道:「帶她回去,我讓人過來收拾善後,以後,這地方不可以再踏進半步!」
  說完,他轉眸環視偌大的院子,看著被他們腳步踩過的倒草痕跡,怎麼看都知道有人進來過,他想起馬車夫的話,說附近的老鄰居提起這座宅院便聞之色變,說這宅子就連宵小都不敢妄動心思……這一切,不可能只是因為這裡有曾經發生過抄家滅門的傳說。
  一座廢了十幾年的宅子至今仍舊教人不敢接近,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至今,仍舊有人在監視著這座宅院,等著有人回來!
  「玉兒?」
  問驚鴻看著自從上了馬車之後,就靜靜地坐在一隅,咬著下脣,別說是隻字,就連半聲都未曾吭過的元潤玉,忍不住輕喚了聲。
  像是沒有聽見叫喚般,久久,元潤玉沒有動靜,直到聽見馬車外傳來船夫熟悉的吆喝聲,她急急地對著車夫叫道:「停車!快停下!」
  還不等馬車完全停下來,她已經跌撞地跳下馬車,他們此刻就離秦淮河不到幾尺之遠,她跑到了河畔,掏出了黃銅鑰匙,低頭看著鑰匙的尖端一點消不掉的朱紅顏色,不知道是以什麼顏料染上去的,然而,這顏色在她開鎖之前是不存在的,如果不是藏澈提醒,她也不會留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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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在她與問驚鴻離開之前,藏澈對她說道:「有人在那鎖裡做了手腳,顏料在鎖的最底端,只有真正的鑰匙能夠碰觸破開,你太大意了,即便是想回來,也該偷偷的才對,此地不能久留,我不能勉強你,但是,勸你一句,把鑰匙扔了,就當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過,這間宅子裡的善後功夫由我來做,元小總管,就衝著我喊過你一句玉姐姐,這份情當我送你。」
  「為什麼?」她忍不住對藏澈問出這一句,不知道自己究竟期待他給自己什麼答案。
  只見他勾脣一笑,一顆小梨渦,淘氣地逗留在他揚笑的嘴邊。
  「就衝著你可以為『浣絲閣』那些不相干的人盡力爭取,不惜與我爭執對抗的份上,為了你這個不相干的人,我想或許自己也可以衝動這一次,但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此刻,元潤玉的腦海里烙印著藏澈說完,轉身離去,沒再回頭的修長身影,她站在河邊,回頭看了跟隨她而來的問驚鴻一眼,咬脣彎起一抹明媚的笑弧,再回首面對河面時,已經沒有絲毫疑問,揚起纖臂,將手裡的黃銅鑰匙扔進河裡,再無留戀。
  就在同時,從他們馬車剛才過來的方向,天空竄起了黑煙與火光,人們大喊著「走水了」,相較於人們奔走的騷動,元潤玉與問驚鴻卻十分冷靜,仿佛一切與他們毫無關係。
  「鴻兒。」
  元潤玉喚他,卻沒回頭,知道問驚鴻已經走到她的身後,她的嗓音極輕,低頭看著河水湯湯,心裡仿佛有些東西,如同這東逝的水般,再難輓回,「今天,先到來的人,怎麼不是你呢?該是你的,不是嗎?」
  說完,她抬起嬌顏,仰望著藍天,面上仍是笑,卻顯得有些悲傷。
  問驚鴻走到她的身畔,探掌牽住她的手,在最初的一瞬間,感覺到她似有一絲掙扎,雖然很快就恢復了乖順,讓他執握著,但這種像是要拒絕他一樣的情況,這些年來在他們之間,從未發生過。
  他想起今天耽擱住自己前來的原因,如果不是半途遇上雷舒眉那個瘋丫頭,一路被她纏著,讓他才想如何甩掉她的時候,她不知道哪根筋又出了差錯,在路上看見一個地痞惡霸正帶著手下,恐嚇一個帶著孫子做乾貨小生意的老嫗,要姥孫兩人快快離開,把他們的好攤位讓出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眾人都還未及反應之時,一隻帶耳細頸酒壺已經飛砸上那個帶頭惡霸後腦袋,當那個比他還高半個頭的惡霸轉過頭時,已經是頭破血流,鮮血直下頸脖。
  他聽見雷舒眉輕嘿了兩聲,轉頭低眸不敢置信地瞪著她一臉喜出望外,簡直是比得了金山銀山還要高興千萬倍的表情。
  看著她樂呵的表情,在那當下,他胸口涌起了一股想掐死她的衝動,而他不敢置信的原因,是在這段時間三不五時就被她糾纏的相處之下,讓他知道這丫頭的手腳有多笨,走在平地上都會因為莫名原因跌倒的她,竟然隨便從一旁的攤上取過一個酒壺,就能砸到惡霸?!
  「這一招我練了很久很久,真的!真的……」他可以看得出來,她很努力沒有高興得跳起來,在對上他簡直想砍人的瞪視時,別過晶亮的瞳眸,吶吶道:「可是,真的沒有想過能砸中。」
  意思就是她不過想拿惡霸試試看自己練習的成果?!
  有一瞬間,問驚鴻真的很想扔下這個瘋丫頭不管,但是,卻被惡霸一行人視作她的同夥,無可奈何之下只好跟那一群人打起來,那時他心裡想的是等他解決這一群人,下一個要解決的就是她雷舒眉!
  想他問驚鴻從小被稱為惹禍大王,但是,若要論惹禍的本事,雷舒眉這女人根本就是成精,教他自嘆不如了!
  最後在他終於撂倒那一群惡霸,趁著官兵尚未趕到時,將她帶離混亂現場,並將她一個人扔在大街上離去之前,聽見她在他身後拚了命的大喊:「下次換我出手救你,一定,你聽著,我說一定!問驚鴻,你聽見了嗎?」
  有一度,他真的很想停下腳步,回頭問她這個笨手笨腳到鬼都要見愁的瘋丫頭,究竟是哪來的信心?!
  但是,他終究還是忍住沒有回頭地離去,卻沒料到抵達那座宅院時,會見到他家小總管與沒有比雷舒眉更討喜多少的藏澈在一起。
  那瞬間,他被自己心裡冒出來的想法嚇了一跳。
  問驚鴻握著元潤玉的大掌緊了一緊,「玉兒,回京之後,讓我娘盡早進行我們的婚事,我想早日與你成親,好嗎?」
  「嗯。」元潤玉如夢初醒般,回過神,轉眸看著身畔的未婚夫君,她以為自己的回答或許會有遲疑,但是,她意外的沒有。
  她覺得自己剛才只是做了一場夢,夢再甜再美,都不若此刻握住她的男人手掌溫暖,「鴻兒,我們回京吧!」
  「都燒光了?」
  一連幾日,京城的天陰雨綿綿,華貴的府邸內,主人院裡的書房中,式式樣樣,就連筆墨紙硯,都是極講究的,而此刻,它的主人穿著一襲平素最愛的月白袍服,四十歲開外的俊逸臉龐沒有明顯的皺紋,但是兩鬢卻皆已霜白,他看著跪在面前的手下,一臉的陰鷙冷酷。
  「是。」在金陵的火災發生不久,探子與同伴商量之後,便連忙趕回京城稟報主人,此刻,在面對白衣男人時,探子的臉色青白不定,「聽說是附近的孩子在玩煙花,飛進了院子裡,裡頭乾草多,到了火勢大起來的時候才被發現,火勢散得太快,還燒死了我們當時在附近留看的兩個同伴,在那個時候,附近就只有他們兩個人,因為已經死無對證,小的不知道……」
  白衣男人像是從這番話裡察覺了什麼不對勁之處,揚手打斷探子的話,「朱丹香呢?被動過嗎?」
  「似乎是有被動過,但小的不能肯定……」
  「該死!」白衣男人一腳將探子給踢倒在地,「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有就有,沒有就沒有,為什麼不能肯定?你當本侯是三歲孩子?」
  「小的不敢!」探子連忙跪好,拱手道:「啟稟侯爺,因為那把大鎖被燒得不復原形,小的實在驗不出是否有被開動過,宅院走水時,現場有很濃厚的檀香味,後來官府勘查之後才知道,那座宅院裡有一間屋子,所有桌椅櫃子都是紫檀所制,而且,都是上質的檀木,燒起來香透十里,當天晚上,整個金陵城都是檀木的香味,那香味一直到隔天才消散了些,等小的帶犬隻又追朱丹香的氣味時,小的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犬隻追到了金陵河畔一處就不再前進,只是小的等人知道朱丹香一旦染上,三天三夜不染他物,也不會消散,再加上整個金陵城到處彌漫檀香味,所以,說不定是犬隻弄錯了……」
  「是它們弄錯,還是你們弄錯?怎麼在本侯看來,你們的腦袋比犬隻笨多了!」白衣男子冷笑了聲,「你怎麼不對本侯說,那個可能持有鑰匙的人開過門鎖,後來一把火燒了整座府邸,最後畏罪跳河自殺了,所以犬隻才會到了河邊就無法繼續追下去了呢?」
  「這……也不無可能。」探子吞了口唾液,頭垂得更低了。
  「混帳!」白衣男人沒想到自己隨口扯的話,竟然沒有被反駁,想他十幾年就養了這些蠢材,這十幾年來,金陵那裡沒有動靜,他也疏忽了,竟然只留了一群草包手下在那地方!
  如果,「她」還在他身邊,依「她」的能力,必然是細心打點調教,或許今天事情的結果會有不同……
  白映秋咬牙,想他竟然沒用到去想起那個女人,不由得勃然大怒,如果不是這時門外總管進來傳報,他只怕已經又是一腳踢到探子臉上去了!
  「侯爺,娘娘要侯爺進宮一趟,說是有要緊事與您相談。」總管見氣氛緊繃,小心翼翼地說道。
  「要緊事?她能有什麼要緊事?」
  白衣男子冷笑了聲,想他這個親姐成天能想的,不就只有如何得到皇上的寵愛,讓自己的兒子可以再更上一位?!
  但是,她要是有本事能得到帝王的心,早就在十多年前,那個男人為她美言薦位,讓她得帝王青睞,如願以償誕下小皇子時,她就應該能夠得到才對,但這麼多年來,她除了母憑子貴,得到妃位之外,再多也沒有了。
  白衣男人……當今的秋陽侯爺白映秋,痛恨地眯細了眼,想他當初如果不是輕信了親姐的鼓吹,他如今又何必活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在他的姐姐白迎春眼裡,以為沒有那個得到帝王一心寵愛信任的男人,她就能夠得到帝王的愛,只要他這個弟弟能夠在朝堂上掌握權勢,她操控後宮與帝王的心,日後,就是他們自家的天下,享不盡的榮華,以及無上的權勢。
  只要除去了那個男人……元奉平,一個年僅十七歲就櫻下狀元金花,年未二五,就已經平步青雲,官拜至刑部尚書,被先帝特允大內行走的絕美男子,至今,如此功績,仍未有人可以超越。
  這樣一個聰明卓絕的人……當初他與他的姐姐究竟是發了什麼失心瘋,會以為只要這個人不在了,他們姐弟就可以取而代之?!
  或許,是他的姐姐不該忘了,當今聖上會有一整年的時間,雖非專寵,但是對她青睞有加,是因為他央求了元奉平,讓元奉平在帝王面前為她美言,最後才讓她能有機會誕下一子吧!
  或許,他也不該忘了,在他入朝之初,是元奉平處處為他提攜幫忙,雖然,這個人總說他沒在帝王面前獻言,但是,他在同期之中,官位擢升得最快,想必是因為經常與元奉平為伍的緣故。
  那個時候,當今帝王段競雲仍是二皇子,幾乎是隔三差五,元奉平進宮與先帝商討國事,出宮時,身後就會多了二皇子當拖油瓶。
  在這兩個人之間,像是有一條無形的帶子拴住似的,想甩也甩不掉,幾年後,二皇子以皇太弟之姿登基為帝,之後,他雖不及元奉平,卻也是在官場上少年得意,受到帝王重用……
  就在白映秋回想從前,既唏噓也痛恨之時,一名年輕小廝引著一名宮裡的老太監進來,一見到這位老太監,白映秋倒抽了一口冷息。
  老太監年約五旬,發絲盡白,一雙含笑的眉目就像是兩彎能殺人的刀,這個人正是當今皇帝身邊的總管公公,白映秋見了他也要敬上三分。
  「映秋見過李公公。」白映秋拱手。
  「侯爺客氣了!奴才今天是帶皇上的口諭而來,對侯爺也就欠禮了!侯爺,還請移一下腳步,隨奴才回去,關於金陵的那一場火事,皇上有些話,要當面與侯爺問清楚,侯爺,請。」
  李公公做了一個恭請的手勢。
  「敢問公公,皇上的面色……」
  「侯爺以為皇上龍顏能夠悅色嗎?滿屋子的紫檀家俬,一把火全燒光了,聽說,燒出來的紫檀香味兒,十里外都能聞見呢!侯爺可知道,當年皇上費了多少心思,才收集到那一屋子的頂頂好的紫檀?」
  「不……不知道,還請公公示下。」白映秋額上冷汗微涼,心裡卻是苦笑,原來,那一屋子的紫檀家愀,竟都是御賜之物!
  當年,元奉平被貶至金陵,無數朝臣,包括他,都以為這個人終於被皇上給厭棄不用了,卻沒料到,皇上許給這個人的,不只是一座精巧的宅子,就連最好的紫檀家俬都給備去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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