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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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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璃 -【銀狐歌 下(商王戀之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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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5 00:14:47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見著陽光明媚,天清風朗,元潤玉挑了一塊大石,坐到了小湖畔,才正想沉下心思,想些事情,就被身後的一聲叫喚給喊回神。
  「玉姐姐。」問驚鴻笑嘻嘻地探出頭,才喊完,就見到她先是一愣,然後微惱地瞪了他一眼,「我好像從來都沒喊過你玉姐姐,是不?剛才 ,我喊你玉姐姐,你想到了誰呢?」
  「鴻兒,別尋我開心,我現在沒心情與你說笑。」元潤玉淡淡地別開美眸,望著湖的另一畔,夏日的綠意鬱郁蔥蔥,那顏色,濃得化不開, 卻又翠綠得教人目眩神迷,難以自拔。
  問驚鴻在她身邊坐下來,看了她的神情,忍不住在心裡嘆息,無論他怎麼看,都覺得她和藏澈之間,絕對是郎有情妹有意,但是,哪裡知道 前幾天帶她去過一回總商大會,回來之後,反倒鬱悶得更嚴重了?
  「玉兒,雖然我們並不是親姐弟,但是,這麼多年相處下來,我敢說饒是親姐弟也不會有你我之間的好默契,對不起,如果不是我闖禍,也 不會害得你和他之間鬧得這般不愉快。」
  元潤玉知道自己是瞞不過他,也沒必要瞞他,笑嘆了口氣,道:「我是該罵你胡鬧沒錯,但是,我與他之間並非因為你才……鴻兒,對不起 ,在遇上他之後,我才知道,我並不喜歡你,至少,不是那種喜歡。」
  「……沒關係,玉兒,我沒事。」問驚鴻聳肩笑笑,一派雲淡風輕,俯下身拾起一塊小石頭,卻在這時,一本藍皮簿子從他的懷襟裡掉出來 ,他飛快地伸手想要拾起,卻被元潤玉抬出一條腿給擋開,先他一步把本子拾起來。
  「玉兒?」他簡直不敢相信,她一個女孩子竟然那麼粗魯的動作都使得出來,忍不住又氣又笑,道:「你好歹也矜持一點,我再怎麼說,也 都是男人啊!」
  「先前或許還當你是男人,但是,現在你就只是我弟弟了。」元潤玉哼哼了兩聲,一不管一一不顧,心倒也敞開了,不管他想要湊過來搶, 看清楚藍皮本子上的字樣,女子娟秀的字跡,寫著「小痞子專用讀本」,末尾署名則是「雷舒眉」,字跡仍新,她轉頭看著他一臉心急,像是什 麼秘密被她看穿的窘迫,「這不是當初她贈你的那一本……你與眉兒姑娘?什麼時候的事?」
  「她受傷後隔日,我實在放不下心,想盡辦法見到了她,然後……總之,從那一天起,我就知道,即便我與你成親了,心裡還是會有她。」
  雖然,問驚鴻心裡清楚,如果元潤玉沒有提出退婚,他應該還是會與她成親,無關男女之間的情愛,而是因為從小的深厚交情,他放不下這 個姐姐。
  又或者可以說,他一直以來,刁難的手段用盡也要逼退纏人的雷舒眉,也是因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輕易舍下,一直以來對他包容照顧有加的 元潤玉,所以當他察覺到她與藏澈之間的曖昧,他才想,或許,他可以放開手也不一定。
  只是,事情的進展,似乎永遠不若人們料想中簡單容易。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早說?你讓我白操了好多心,你早該讓我知道你與眉兒姑娘……臭鴻兒!」元潤玉又氣又笑,忍不住狠狠瞪他。
  「好好好,這次算我欠你,其實我早就想向娘提出取消我們婚約的事,可是,玉兒,你最知道我娘的個性,這事情要是由我出面,她是絕對 不會讓我有好日子過的,她這人的手段……玉兒,有時候我真的懷疑我到底是不是我娘的親生兒子,唉!可是你就不同了,由你提出來,她雖然 會覺得遺憾,但最多就想是我這兒子不爭氣,沒能留住你的心,說到底,我娘真是比較疼你。」說著,問驚鴻又煞有其事地嘆了口氣。
  「都你說的,這話你可別讓夫人聽見,臭鴻兒,夫人待你我之間的差別,正是因為你是她的自己人,才讓她更想求好心切的緣故。」
  「你這話才別教我娘聽見,要不,她肯定要想自己是哪裡做得不夠,才教你覺得你不是她的自己人。」
  問驚鴻說完,兩人相視一笑,一前一後坐在小湖邊的大石上,就像小時候一樣背靠著背,元潤玉翻著手裡的書卷,問驚鴻則是搓著剛才撿在 手裡的小石頭,斜斜地往水裡一扔,小石頭彈跳了四五下,才沉進水裡。
  此刻,風暖融,吹過濃綠的樹梢,拂過他們的夏衣袂尾,蟬聲唧唧,水波徐徐,恁地歲月靜好。
  然而,就是這般熟稔,讓他們絲毫迸不出男女之間的情愛火花,元潤玉心想,或許如同夫人所說的一樣,後悔讓他們認作姐弟,少了男女之 防,卻也讓他們從未意識過自己是否喜歡對方,起步得太晚,才會讓人有機可趁,猛然回神時,在他們的心裡,都已經各自有人了。
  忽然,元潤玉冷不防開口問道:「鴻兒,你覺不覺得眉兒姑娘這書裡的小痞子,與你挺神似的?」
  「不像,一點都不像!」問驚鴻的語氣有些賭氣的成分,但是話才說完,就聽見元潤玉的笑聲從背後傳來,「玉兒,不許笑。」
  「要我不許笑,就是你也知道自己跟這個小痞子很像了吧!」元潤玉還是沒止住笑,又翻開下一頁,看見書裡對小痞子的描述,笑得又更開 心了。
  「玉兒!」
  「好好,不笑,我不笑。」元潤玉合上書卷,擱在曲起的雙膝上,雖然答應問驚鴻不笑,但想到書裡的字句,還是忍不住莞爾,抽 - 動的嘴角 忍得難受,但終究忍住了沒再笑出聲。
  問驚鴻從她微微抽 - 動的背部可以感覺得出來,她只是憋住了沒笑出來而已,他悶哼了聲,道:「總之,我不認自己是她筆下那個小痞子,再 怎麼說我也應該是大俠才對,我覺得她寫這些,根本就是存心寫來氣我的。」
  「可是……」元潤玉再打開書本,直接翻到了最後的完結部分,「最後大俠女跟小痞子在一起,還很喜歡小痞子呢!所以我想,眉兒姑娘寫 這個,應該沒有氣你的成分,相反的,應該是很喜歡你吧!」
  「哼哼!」對於元潤玉這推測,問驚鴻沒反駁,雖是悶哼,但是隱隱可以見到嘴角勾著似有若無的笑痕。
  「鴻兒,謝謝你。」元潤玉微勾起笑,側轉過首,臉頰半枕身後男人的肩頭,美陣遠眺碧綠的小湖那畔,火紅的石蒜花盛開燦爛,雖然,她 沒看見問驚鴻的表情,但是,從他放鬆的肩背,可以感覺得出來提起雷舒眉喜歡他這件事情,讓他覺得很開心。
  「謝我什麼?」
  「謝謝你由我先提出退婚,你其實不是怕夫人會責怪你,你之所以會遲疑不敢提退婚,是為了我日後著想吧」說著,元潤玉脣畔的笑容更 深了,其實,只要知道問驚鴻的個性,不難猜想到他所做的盤算。
  問驚鴻輕「嘖」了聲,一副惋惜自己都已經做到這地步了,竟然還沒能瞞過她,只好點頭笑道:「先說我是認真覺得如果由我這方面提出退 婚,我娘八成真的會打斷我的腿,但是,自古以來,由男方退婚,女方根本就是顏面無存,這日後傳出去,要讓你如何再做他嫁?如果,我沒能 為你想到這一點,也就枉費我當了你這麼多年的好弟弟了。」
  聞言,元潤玉的眼神看起來有些許黯然,想他為她盤算這許多,但她卻想著自己今生今世,或許沒有嫁作人婦的一天,會不會太辜負了他的 苦心?
  她不以為鴻兒與眉兒姑娘在一起之後,她與藏澈之間會有什麼改變,夫人說得對,他不是她能招架得起的人物,但是,她想至少她可以放寬 心,有鴻兒照顧眉兒姑娘,藏澈對眉兒姑娘摔馬受傷的事情,應該可以多一些諒解,能這樣就很好了。
  最後,她只是勾脣笑笑,稱許地點頭道:「嗯,聽起來,我家鴻兒是真的長大了,那先說說,你打算什麼時候把眉兒姑娘娶進門?」
  「緩緩吧!你才剛提退婚,我這就去向娘說要娶眉兒,我怕娘會多想,對往後眉兒進門之後的處境不利,那個瘋丫頭做事少根筋,要是我娘 不喜歡她,我怕她會應付不來。」
  「看起來,眉兒姑娘在你心裡,分量確實是不同凡響,從小到大,沒看過你將任何人像她一樣放在心上,就連往後都為她考量不少,好吧! 幫人幫到底,送佛送上西,我會想辦法去替你探探夫人的口風,有機會幫忙說說話,至於你這兒該如何討夫人歡心,你該是心裡有數才對。」
  說完,元潤玉挪了位置,改坐到他的身邊,將手支靠在大石上,低頭從下方看著他噙笑的俊顏,被她瞧得怪不好意思,白皙的耳根還有些泛 紅,最後點點頭,表示他自個兒會看著辦。
  這一刻,她忍不住想到了藏澈,想到自己沒見過那隻狐狸臉紅的模樣,料想他大概這輩子沒臉紅過吧!就算是喝了一堆酒,也是她醉倒在他 面前,那人老是一副志在必得,好像日月乾坤都在他掌握之中的自恃自傲,就只有在她面前裝嫩時最不要臉。
  如果再往仔細些想去,元潤玉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喜歡上一個好像有點糟糕的男人,但卻無法否認,只是想起來而已,她的心口就已經忍不 住微微泛疼,一口氣像是被人掐住般,快要喘不上來。
  「我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眉兒的……」問驚鴻沒留意到她的神情,低身從石旁的軟泥地上又拾起一顆石頭,修長的手指來回地 搓去石頭上的泥土,最後,再度將石頭斜扔上水面,直到石頭跳了幾下,沉進水裡之後,半晌,才又開口說道:「但是,等我醒過神的時候,發 現自己的目光已經不能從她身上挪開,玉兒,眉兒不是個能教人省心的丫頭,她的手腳很笨,到了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步……」
  說著,問驚鴻似乎想起了什麼有趣的畫面,吃吃笑了起來,伸手取回元潤玉手裡那本書卷,看著書皮上,雷舒眉親手寫上「小痞子專用讀本 」的字樣,還是忍不住有些不以為然地撇撇嘴角。
  「起初,我以為她是故意的,可是幾次相處之後才發現她不是,玉兒,她連好好走個路,都可以跌個四腳朝天,這樣的丫頭,卻十分醉心武 學,成天想當個武功蓋世的俠女,你說,老天爺是不是跟她開了一個大玩笑?」
  聞言,元潤玉笑了,不是在笑他說雷舒眉連走路都可以跌個四腳朝天,而是笑他說這些話時,頗有幾分抱怨老天爺竟然如此捉弄他心上人的 意味,她嘴上沒說,心裡卻想眉兒姑娘是個比她更合適鴻兒的妻子,夫人是個聰明的人,想必很快就能發現這一點,所以,她覺得自己不必太擔 心小兩口了。
  見元潤玉笑得沒心沒肺的開心樣子,問驚鴻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但還是忍不住繼續與她說起關於雷舒眉的大小事,兩人說說笑笑,沒發現 一縷秋香色的身影,在不遠之外的大樹後頭靜立許久,然後才轉身離去。
  「我老了,很老很老了。」
  沈晚芽一踏進夫君的書房,就幽幽地丟下這兩句話,走向窗畔的長榻,往上一躺,臉枕在一方引枕上,嘆了口氣,閉上雙眼。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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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5 00:14:5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問守陽被她突如其來的幽怨給弄得莫名其妙,擱下手裡的帳本,走到她的身邊坐下,眉心困惑地微微蹙起。
  「好端端的,怎麼忽然說這種喪氣話?怎麼說我都比你虛長幾歲,你要是很老很老了,那是將我置於何地?」
  等了半晌,沈晚芽仍舊沒有開口,沒有動作,只是睜開眼眸,淡淡地,往丈夫的臉龐投睨而去,看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問道:「你知道,鴻 兒有喜歡的女孩子了嗎?」
  「……不就是玉兒嗎?」問守陽乾笑了兩聲,想到與兒子之間說好了不對沈晚芽透露的約定,只好睜著眼說瞎話,只是愛妻今天的狀況有些 古怪,讓他一瞬失了方寸,差點就要將實情脫口而出。
  「你知道,原來你也知道了!」沈晚芽成精似的人兒,哪會忽略掉丈夫那一瞬間的遲疑,原本她只是猜想,特意過來試他一試,沒想到竟然 被她猜著了,她不給他狡辯的機會,一口咬定,白淨的臉蛋往引枕裡更蹭進了些,悶著聲道:「你知道,玉兒也知道,就我一個人不曉得,就說 我很老了,不是年紀的問題,是我老到不懂孩子們心裡在想什麼了!」
  「芽兒?」
  問守陽被她像是要哭出來的自憐自艾給弄慌了手腳。
  「我也不是故意瞞你,是鴻兒說等到時機成熟才敢讓你知道,這也不代表你老了啊!鴻兒與我都是男子,人家不是常說,兒子長大了會跟老 子親,我們同為男子,更能明白對方的情況處境,能說的話也多了些,只是如此而已啊!芽兒,你別胡思亂想。」
  問守陽說完,許久沒等到妻子的回應,才正要繼續說下去的時候,就見她側轉過頭,朝他投來的美眸哪裡見到半點紅潤,有的只是黑白分明 的精明,伴著嘴角勾起的一抹淺笑,說不出的慧黠動人。
  「無論如何,你騙我都是實情,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鴻兒有一本藍皮本子,內容似乎挺有趣的,要我繼續假裝不知道不難,但你想辦 法去幫我把那本藍皮本子取到手。」沈晚芽嘴上說得好聽,其實,她是不想打草驚蛇,想要靜觀其變,好作打算,至於想看那冊書,則是因為她 家小總管看得很樂,讓她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這……怕是有點難,芽兒,鴻兒要是知道是你想看……」
  「是誰剛才說兒子長大了與老子親?那話是誆我的不成?夫君,給你一天的時間,就讓我看看你們老子兒子有多親吧!」
  沈晚芽盈盈笑了,坐起來把頭靠在夫君厚實的肩膀上,半眯起美眸,想著不久之前兩個孩子都仍小,她家不肖兒子差點把玉兒賣給牙人,把 玉兒氣得發抖大哭的光景,仿佛都還是昨日,如今各自都有喜歡的人了呢!
  她與問守陽確實都老了,但是,她心裡卻開心,孩子們都大了!
  問守陽被她說的話給弄得哭笑不得,終於在這一刻明白了她根本打從踏進這書房門檻,心裡就在算計他去幫她取那本藍皮本子!
  雖然與兒子之間的約定事關男人的義氣,但是,當妻子再熟悉不過的纖細身子靠上他的臂膀時,那毫無間隙的依偎,多年的相守,讓他再想 不出有什麼理由,可以說服自己,兒子會比兒子的親娘還重要……
  再說,沒兒子他娘,哪來的兒子?!
  最後,問守陽點點頭,決定要討好娘子,出賣兒子,咧脣寵溺一笑,「好,最遲明晚之前,把那本子交給你。」
  立秋,夏意仍濃,只是風兒裡徐徐帶上了一絲涼意。
  今天,正好是唐家老太爺唐桂清的十年忌日,唐桂清曾經在商場上襄助了不少人,有著德高望重的地位,今年正逢他的十年忌,不少人向唐 家提出要上門給老爺子上一炷清香,最後,唐家決定在今天進行一場十年忌的公祭儀典,這一天,身為即將走馬上任的京城總商之首,藏澈責無 旁貸,領下了主祭之位。
  而沈晚芽身為唐老太爺生前最疼愛的後輩,她不想與人一起在公祭上湊熱鬧,說人多氣雜,反而不好與老爺子說說話。
  她在前一夜裡就在唐家的現任家主同意之下,在祠堂裡唐桂清的靈前與他說了一夜的話,備了老人家生前愛吃的細點,擺了一盤老人家最愛 找她下的棋,黎明時給他燒了金紙,上了一炷香之後,就離開唐家,回『宸虎園』去。
  元潤玉在昨晚也隨著沈晚芽一起到了唐家,不過,她只負責把東西擺上,就在唐家安排的廂房裡歇了,早上在她家夫人的吩咐之下,做祭祀 之前的最後清點工作。
  這些年來,她與唐家裡裡外外的人也算熟稔,在她幫忙的時候,唐家家主過來笑說見了她,特別有一種出嫁女兒撥了人手回來幫忙的錯覺, 在唐家人們的言談之中,她才知道,原來當年老太爺偏疼她家夫人,到了曾經一度想把親孫子指給夫人當夫婿的地步,後來事情沒成,就將夫人 當成了女兒疼愛。
  那一刻,元潤玉心想,只差一點,眼前的老爺子就是她家夫人的公公了呢!不過還好沒有真的嫁娶,要不,她就沒有鴻兒這個弟弟疼愛了!
  元潤玉對自己的結論感到好笑,一直幫到了天光大亮,在確定全部事務都就緒之後,她幾乎是以火燒屁股的速度向唐家家主告辭,因為,她 知道藏澈是今天的主祭,再留下來,她怕會遇見他。
  只是,她家夫人說話真的都是至理名言,人生真是越怕什麼,那什麼就越會找上門來。
  才甫出唐家大門,還未上馬車,就見到掛著『京盛堂』徽紋的馬車剛剛抵達,藏澈踩著車夫送上來的腳凳下來,一雙目光深不可測地往她這 個方向望過來,她轉頭看身旁,在她方圓幾尺之內無人,他看的人就只有她。
  元潤玉想到上次她見著他,轉身就走,惹得他十分生氣,這次,她學乖了,就定定地站在原地不動,想她也沒擋住進大門的路,說不定他不 會過來,直接就進大門去了呢!
  但她很快的就發現自己想得太天真,在下一刻,她低頭看著地面的視線裡,看見了一雙質地做工都十分精巧的墨色男靴踩了過來,不偏不倚 ,就停在她繡鞋約莫三尺之外。
  元潤玉知道是逃不過了,抬起頭,對他咧起一抹十分客氣的笑容,「恭喜你,坐上了總商之首的位置。」
  「謝謝。」藏澈的嗓音很輕,目光仍舊直灼地盯著她,「我只是想告訴你,蘇小胖一直念著你,說上次你幫了他大忙,他想在『花舍客棧』 設一桌好酒好菜款待你,陳嫂也說,你好久沒去了。」
  話雖如此,藏澈心裡有數,蘇小胖還人情事小,想要從元潤玉口中試探些什麼的成分占大。
  「過兩日,得空了我就去。」
  「好。」
  話落,兩人之間的尷尬氣氛,讓沉默的空氣像是要凍住般,她的客氣,他的疏遠,仿佛在今天之前,他們未曾真正熟稔過。
  元潤玉在心裡苦笑,他們確實未曾相熟過彼此;他就在她的面前不遠,而她必須要好用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讓喜歡他的心情泛濫而出。
  如今,她與鴻兒已經沒有婚約的約束,已經不是另一個男人的待嫁新娘,可以光明正大的喜歡藏澈了,所以,她真的好想問他……有沒有可 能,他有沒有一絲毫的可能喜歡上她?!
  就只有一點點也好,有沒有可能呢?
  就在她幾次啟脣,衝動地想要問出口的時候,想到了在總商大會遇見的那一天,他對她所說的話……她不配。
  像是兜頭被淋了一盆冬日裡的冰霜,徹頭徹尾,讓她從手腳冷到心坎兒裡,冷得把她想說的話,都凍成了冰粒兒,凝在她的脣間,無論她再 想用力說出來,都辦不到。
  在藏澈的身後,人潮和馬車漸漸多了起來,來客們陸續抵達,掀起了吵雜的人聲,他看著她幾次張嘴,都像是要說什麼,忍不住一個踏步上 前,想要開口問她,卻在這時,見到她像是受到驚嚇般,一連後退了好幾步。
  這一瞬,兩個人都僵住了。
  元潤玉看見他在頃刻之間,變得冰冷無比的臉色,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對他說,她害怕讓他發現自己的心跳得好快,就連呼吸都開始變得粗喘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一回事……明明想要親近他,卻在他靠近時,只想要逃開,好教他不再察覺更多她想要隱瞞的實情。
  這次,後退的人換成了藏澈,他退到足以仔細地打量她這個人,嗓音冷得沒有一絲毫溫度,「你放心,我藏澈不是什麼地痞無賴,你的話, 我也都記得,既然你已經把話說得那麼明白,我不會纏著你不放,對我而言,你元潤玉還沒有讓我到了連臉面都不顧,想要死纏爛打的魅力。」
  「我想也是。」元潤玉聽了只是笑,並不是因為心裡高興,而是如果不笑的話,她怕自己會哭出來。
  為什麼相同的話,別人說出來,她可以當成笑話來聽,說不準還可以哈哈大笑兩聲還送回去,但是,由他的嘴裡說出來,就像是刀子般割人 呢?
  「藏大總管,告辭了。」說完,元潤玉像是落荒而逃般,上了馬車,以自己最後還能擠出的平靜嗓音,吩咐車夫策馬離開。
  在她離去許久之後,藏澈仍舊留在原地,聞著從她身上留下的茉莉香氣,一絲絲,一縷縷,勾起了他心裡一股難以壓抑的騷動,仿佛他曾經 與這個被她體溫暖過的香味無比親近。
  他閉上雙眼,眼前仿佛又見到了她,他在心裡震驚於這一刻的狂想,他渴望卻也遺憾,那場春夢……為什麼不能是真的?
  當元潤玉回到『宸虎園』,才甫下馬車,就被幾個心急的僕人給拉到了角落,告訴她說小喜從昨晚就不見了,幾個奴才們的屋裡櫃子都被翻 過,不少人丟了為數不多的銀兩和首飾。
  只是因為丟的都是個人私物,也無法證明是不是小喜偷的,但東西與小喜一起不見是事實,他們不敢直接去向東家聲張損失,要她趕緊想想 辦法,說府裡從來未出過這種事情,小喜他們也都是熟悉的,實在不想鬧上官府,只是,那些東西數目不多,但可都是他們等著要寄回家裡的全 部家當。
  幾個奴才太過心急,沒注意到他們小總管微紅的眼眶,元潤玉也顧不得先前的事,打起精神,很快就下了命令。
  「把所有丟失的東西都清點出來,寫上來交給我,然後,把昨晚最後有見過小喜的人都帶來見我,我要知道狀況,好向東家與夫人稟報,快 去快回,若真是小喜……動作快些,或許她還未走遠。」
  「是!」
  幾個人做鳥獸散,只有一個中年僕婦在離去之前,頓了頓,小聲道:「小總管,小喜向來與你親近,你要不要也回屋裡去看看有沒有丟了什 麼……」
  元潤玉原先想斥說不可能,一直以來,她對小喜的幫忙不少,幾乎只要有多餘的現銀,都掏出來救急了,所以應該不會……明明嘴裡想為小 喜說話,但是,她心裡卻忽然有一個不好的念頭。
  元潤玉飛快地奔回自己的小院,進了屋裡,把自個兒放收藏的匣盒拿出來,打開來一看,心都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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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5 00:15:0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信仍在,玉佩不翼而飛了。
  元潤玉忙不迭地起身,跑了出去,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她必須找到小喜,找到玉佩。
  必須找到……而且越快越好,在出了岔子之前,要把人給找到!
  元潤玉並不心疼那個玉佩的價值連城,如果今天賣了玉佩可以為小喜緩過燃眉之急,她或許真的會考慮,在她的心裡,人命大過天,她相信 她爹一定能夠體諒她的決定。
  可是,那玉佩不能賣,甚至於可能會弓來殺身之禍,因為,那玉佩是當今皇帝在當皇子時彰示身分的印信玉牌!
  就在元潤玉勉強穩下心神,逐一盤問昨晚見過小喜的幾個人時,一名小廝送了一封信過來給她,說是外面有人交代給她,看了信的內容,就 能夠找到小喜的下落。
  元潤玉拿著信,雖然覺得事情古怪,但為了能夠快點把玉佩找回來,她還是打開了信封,在看完內容之後,她把在府裡僅次於她的年長主事 叫過來,要他把整件事情原封不動去稟報東家與夫人,她要出門一趟,只要,得到小喜的下落,她很快就回來。
  在這一刻,誰也沒料到,元潤玉出門之後,卻是有去無回……
  任誰都可以感覺得出來,藏澈從唐家主祭,回到『京盛堂』之後,這幾日,變得比以往沉靜,就算順利取得大總商之位,也沒見到他有任何 高興的表現,平靜得就像是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
  就連以往喜歡逗蘇染塵生氣跳腳,如今也難得聽他開口說幾句,誰也猜不出來,在這位大總管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變化,但是,桑梓幾個人 卻很識趣的絕口不提關於某位小總管的一切事情,甚至於是那位小總管名字裡的任何一個字,都成為禁忌。
  不過,只有一個人不把藏澈明顯張揚的陰沉給放在眼裡,大堂上,藏澈與桑梓等人,以及幾個掌櫃在談事情,卻只見雷舒眉硬是把問驚鴻給 拖著進來,兩個人似乎到最後意見還不一致,口角從門外吵進門內。
  藏澈坐在堂首,翻看著手裡的帳本,認出了問驚鴻的聲音,眼皮子連抬都不
  抬,冷淡道:「眉兒,你有事的話,我們晚點再說,我與阿梓他們有正事要談,你先出去吧!」
  雷舒眉拉著人站定之後,就沒打算輕易打退堂鼓,「我與澈舅舅也有正事要談,而且是很重要的事。」
  「如果是與問家少爺有關的事,舅舅不想聽,你與宸爺說去。」
  「不,你們先停下來,先聽我把話說完,我要說的事情比你們談的生意重要幾百倍。」
  聞言,藏澈冷笑了聲,嗓音仍舊一派幽沉,「那你更應該去找宸爺,如今『京盛堂』仍是他當家。」
  問驚鴻原本就沒打算來找藏澈,如今見他一副意興闌珊,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更是想要立刻走人,他對雷舒眉搖頭道:「眉兒,我不想 與他白費脣舌,現在更沒有功夫與他在這裡浪費時間,既然他根本連聽都不想聽,我又何必自討沒趣,我走了。」
  「你給我慢著。」雷舒眉用盡吃奶力氣,以雙手捉住問驚鴻一條臂膀,但仍是被他拖開了幾步,「現在是你跟澈舅舅賭氣的時候嗎?相信我 ,這件事情只要澈舅舅肯幫忙,絕對是如虎添翼。」
  藏澈又翻過一頁帳冊,依然是眼也沒抬,淡然道:「眉兒,舅舅疼你,不代表次次都可以由得你胡鬧,他是你的客人,不代表我也必須要熱 情接待,把他帶出去,我不想看到他。」
  雷舒眉回頭,微微昂起嬌顏,「澈舅舅,在你眼裡,眉兒是不知輕重的人嗎?會把他帶來見你自然是有原因的,我想知道,你與元小總管之 間的不愉快是因為我而起,並不是你真的討厭她,對不對?」
  「眉兒,有話直說。」藏澈從來就不喜歡別人試探他的真心,即便那個人是他最親的外甥女亦然。
  「澈舅舅給眉兒一句準話,是不是元小總管有任何意外,甚至於有生命的危險,澈舅舅都可以袖手旁觀呢?只要舅舅你說一句『是』,眉兒 立刻就把他帶走,至於元小總管,我們自己想辦法去救,就不勞您幫忙了。」
  「說下去。」
  「澈舅舅還沒給我回答……」
  「我叫你說下去,還需要我再說得更清楚嗎?.」藏澈猛然把手裡的帳.本重重地拍在一旁的幾上,咬牙切齒的低吼,宛如熾烈火焰揚起的煙 硝,不見火光,但足以把人燙傷。
  誰也沒想到藏澈的反應如此之大,包括雷舒眉與問驚鴻。
  雷舒眉從小到大,未曾見過藏澈對她疾言厲色過,有一瞬微怔,但知道自己是料對了,她的舅舅不止是不討厭元潤玉,相反的,應該是連他 自己都難以料想的喜歡與重視。
  「由我來說,藏大總管應該不介意吧!」
  問驚鴻把雷舒眉按到身後,話雖這麼問,卻一瞬也沒耽擱地說出那一天元潤玉沒有回『宸虎園』,同一天傍晚,「雲揚號」京城總號的夥計 卻見到滿身是血,倒落在商號門口的小喜,在咽下最後一口氣前,只說了:「快救小總管,小喜對不起她,偷了龍牌……害了她。」幾句話。
  問驚鴻看著藏澈越發嚴峻的表情,頓了一頓,又道:「在出事之後,問家已經動用很多關係與人脈在調查,但此事或許與玉兒她家當年的事 情有關,我母親交代,不是夠熟悉的人,最好別多加透露,但也說這事情不能耽擱,遲了……就怕玉兒會被滅口,看在眉兒一再保證的份上,我 來藏大總管你這兒賭一個機會,要是你不肯幫忙,我要趕緊回去,沒功夫浪費,藏大總管,就一句話,你幫,還是不幫?」
  話落,廳堂之中,一片死寂,在場的人都見過元潤玉,想到她或許命在旦夕,心也都跟著提了起來,目光不約而同地看著藏澈。
  「阿梓。」藏澈開口打破沉寂,他的聲音很冷,沒有一絲毫的起伏波瀾,沉靜得教所有凡是識他懂他的人都感到心驚膽寒,「馬上,去把我 接下來所說的幾個兄弟都找回來,說我需要他們,十萬火急。」
  桑梓等人聽到他說出最後四個字,心裡都是駭然,「十萬火急」這四個字一旦從藏澈的口中吐出,代表著他要所召喚的幾個人,無論人在何 方,手邊有多重要的事情,都必須立刻擱下,趕回到他的身邊。
  這一刻,即便是桑梓一干人從小與他一起長大,深知他善於隱藏的個性與作風,但是,多年來,任他們之間誰也都未曾真正見過,藏澈這個 男人曾經為誰狂亂過的眼神,而此刻在他那張俊秀的臉龐上,還有更多的表情,是想要殺人的冰冷,與陰狠……
  這時的元潤玉不知道外面的動靜,也根本不清楚自己究竟被帶到這里幾天了,因為這山洞裡暗無天日,成天都是點著火燭,悶滯的空氣都是 煤礦的味道,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火燭能夠點燃,代表這裡還有道路通往外面。
  但是,有路通往外面,不代表她可以走得出去。
  因為,這裡到處都有人在監視著囚犯採礦,戒備十分森嚴。
  不過,即便她不知道自己已經進來幾天了,但卻已經久到足夠讓這山洞裡的濕氣誘發她的腿疼,她的雙腿一日比一日更吃力於行走,但是, 每天要繳出十籮筐的煤礦,卻是半點都不能少。
  每天戴著沉重的腳鏡,要做自己根本不熟悉的採礦工作,如果不是有一個面貌雖然被燒毀,心地卻十分好的婆婆幫她,她想,自己一定是每 天被看守的人打得負傷累累。
  那個婆婆說自己叫「啞婆」,老人家不是啞巴,只是聲音因為當年的一場火事,被灼得十分厲害,如今開口說話,都像是吞了把沙子般,粗 得就像是一個啞巴勉強自己擠出來的破碎嗓音。
  元潤玉算出來,她總共進了這個礦坑十七天了!
  這些日子裡,都是啞婆在幫她,不過今天,卻是因為啞婆被官兵嘲笑,啞婆惱羞成怒,反過來把一籮筐的煤往官兵身上倒,在幾個官兵衝過 來要打人時,元潤玉想幫啞婆的忙,結果一起被關進了幽室裡。
  幽室裡,只有一豆燈火,根本就看不清楚裡頭究竟有多大,除了她們兩個人之外,角落似乎還躺著幾個不知道已經關進來幾天的女囚,是老 是少,又或者說是不是被關到只剩下一口氣,她們也不知道。
  在被關進幽室之後,起初元潤玉覺得一豆燈火太暗,但是,她很快就發現,整個幽室裡大概只有兩個拳頭大的通風口,空氣十分沉悶,就只 是說話而已,便已經感到吃力,若是角落的壁火再燒得大些,說不定,她們幾個就要因為喘不過氣而死在裡頭了。
  「我聽說……」啞婆坐在靠門的角落,在安靜了很久之後,忽然開口對坐在不遠角落外的元潤玉問道:「你是因為你爹的關係,才被人捉進 這個專門囚禁不對外宣刑,卻又必須要死的死囚的礦牢裡,玉兒,你知不知道,你爹是犯了什麼重罪啊?」
  「我不知道。」元潤玉蜷起雙腿,把下巴靠在雙膝上,「有很多事情,我爹當年並沒有對我說清楚。」
  「你也不知道你爹去了哪裡嗎?」
  「不知道,說不定他跟我一樣,也被捉進這個鬼地方了。」
  「說說你爹吧!玉兒,我聽看守的那些兵丁們說你爹是個十分出色的人,你跟我說說他,我在這裡待很久了,指不定如果他在這裡,我能認 出來也不一定。」
  元潤玉在遲疑了半晌之後,才幽幽開口道:「我爹的模樣十分俊美好看,談吐也是溫文儒雅,他很喜歡讀書,什麼詩詞書畫,都難不倒他, 還有,他喜歡聽摺子戲,隨口也會哼個兩句,小時候,他常帶我去聽戲,陪我讀書練字時,會邊哼著給我聽,我爹唱得很好。」
  「摺子戲?」在豆大的燈火之下,啞婆的雙眼亮了一亮,「我也喜歡聽摺子戲,那你可曾聽過『雷峰塔』?」
  「嗯,聽過幾次,戲台上最常唱的一折戲,就是『水漫金山』,說的是白蛇與法海相鬥,動了胎氣產子,最後被法海永鎮在雷峰塔之下。」
  啞婆笑了,過大的動靜牽扯起被燒得扭曲的臉部肌肉,讓她明明是笑,看起來卻十分駭人。「可還記得怎麼唱嗎?」
  元潤玉並不覺得可怕,反倒笑著點頭,「記得幾句。」
  「唱給我聽聽,我好些年沒聽戲了,玉兒,乖孩子,你唱幾句給啞婆,好不好?就……『訂盟』,那一折戲,你會唱嗎?會唱嗎?」老太婆 沙啞的嗓音裡充滿了渴望。
  元潤玉先是想了一想,最後點點頭,輕輕地啟脣,一邊想著當年她爹給她常哼的幾句,一邊唱了出來。
  「因妄想,托絲紅,若不棄,相憐藉,願把同心結送。」
  「豈敢,小姐嗄!你氣吹蘭可人意中,色如玉天生嬌寵,深愧我,介凡庸,怎消受金屋芙蓉?」
  「……官人說哪裡話!只因你意釅情濃,只因你意釅情濃,致挑奴琴心肯從,自今呵,喜絲蘿得附喬松,願絲蘿永附喬松。」
  元潤玉唱罷,再想了下,最後搖頭道:「就只記得這些了。」
  「願絲蘿……水附喬松。」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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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5 00:15:1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啞婆像是沒聽到元潤玉最後的話,以她極沙啞的嗓音念出最後一句,伴隨著一抹很陶醉的笑,或許是那一雙眼裡的光暈迷濛,讓她一張被火 燒得皮肉糾結的臉,看起來柔和許多,元潤玉甚至於覺得那神情是動人的。
  她沒有打擾啞婆,任由老人家沉浸在回憶之中,久久,才又聽見那粗啞的嗓音在昏暗的幽室中響起。
  「玉兒,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訴你,你爹不在這一個礦牢裡,這個牢裡,沒有哪個男子像你形容的那般好,不過,當作是報答你給我唱了一段 好戲,啞婆我跟你說一個故事……在很多很多年前,我曾經很喜歡一名男子,當年,在這張臉被燒毀之後,我是想死的,但是,他要我必定活下 去,給我找了最好的大夫治這張臉,不過,後來的成效你是親眼看到了,雖然這疤疤結結的很是嚇人,但我知道他盡力了,玉兒,我知道自己是 已經配不上他了,但是,我還是喜歡他,因為,他是在看到我這張醜八怪的臉,還能笑著對我說話的人,就算我知道他說我與從前一樣漂亮的話 語,只不過是安慰而已,但是,我還是聽得很開心,為了他對待我的這份心意,我做什麼都願意……」
  說著,啞婆伸手摸著自己的臉,明明是在摸著自己的皮膚,指尖竟然有些顫抖,十分努力克制住自己,才沒衝動地把這張醜臉皮給扯下來。
  「玉兒,你信嗎?如果我告訴你,我曾經有一張很美的容貌,杏眼桃腮,肌膚吹彈可破,男人們個個見了我都喜愛不已,一個個都爭著把我 捧在手心裡當寶貝,我說的話,他們沒有不聽從的,如果不是那一場火……如今的我應該還是很美的,玉兒,你相信嗎?你相信我曾經是個美人 胚子嗎?還是以為我不過是痴心妄想,把自己想得太好了?」
  「不。」元潤玉一個勁兒地搖頭,「我信!我信你必定是個美人胚子,我不說違心話,啞婆,你那一雙眼睛,至今仍舊很美,從前必定更美 。」
  聽見元潤玉真心誠意的讚美,啞婆好開心地笑了,以手摸了摸臉,在觸及那凹凸不平的疤痕之後,眼裡的光芒又黯淡了下來。
  「以前美有什麼用?現在終究只是一個醜老太婆了,我曾經,是他最得力的助手,曾以為他千萬不能少了我,但是漸漸的,我不再如此肯定 ,就像我已經不記得,甚至於不能肯定,我是否曾經有過一張絕色美麗的容顏,或許,一切都只是我的想像,從一開始,我就是那麼醜,這破嗓 子不是被燒啞的,而是一開始,它就那麼難聽,玉兒,我真的老了,也糊塗了,已經弄不清楚,到底哪一個想法才是真的?哪一個又是我的幻想 ,如今,他不在了,我也無從再去問他,我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醜八怪?」
  聽著啞婆粗得像是兩顆石頭互磨的嗓音,說著她曾經喜歡過的男人,元潤玉心裡難受地想起了藏澈。
  不知道她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他?
  如果,在上次與他見面時,知道那是她能見到他的最後一眼,她就算是厚顏無恥,也會求他對她說兩句溫柔的話,就當作是此生留個想念也 好。
  元潤玉沒再搭話,只是坐在一旁靜靜地揉著膝蓋,在一陣又一陣像是被利勾挑刺的疼痛之中,想著在她這一生中,每個曾經對她好的人。
  在最後,想起那一晚的雲雨歡愛,心裡慶幸,至少,她這一生與心愛的男人痛快過一回……
  天下事,無巧不成書——
  但是,如果這該死的巧合,就出在『京盛堂』裡,就成了一樁教藏澈無法忍受,甚至於是動怒的大事。
  藏澈在金陵的事情發生之後,就一直讓人注意金陵當地的動靜,並且派人調查當年元府的案件,然而,他所得到的結果,卻與當地人所傳說 的版本不同,當年,皇帝自始至終沒有下令抄滅元家,甚至於從陸雪龍在朝廷各部走動,明察暗訪之下,發現皇帝一直都在找元奉平。
  如果不是回到京城之後,出了不少事情,再加上後來與元潤玉之間的不甚愉快,藏澈或許就會告訴她這些疑點,告訴她當年元府的事情,極 有可能是白映秋一人所主謀,但是,讓他掉以輕心的,也正好是白映秋這個人,就在不久之前,傳出了他發瘋自殘,在一個多月前的十五夜,他 砍了自己二十餘刀,最後流血過多而亡。
  據說,他是被皇帝給逼瘋,最後幾日,崩潰得說不全一句話,但是,當時在他身邊看守的人,把他曾說過的重複幾句話拼成了一整句比較完 整的內容,大致上,他死前幾天,只重複在說一件事——元奉平已經被我殺死了,那一晚,我親手刺了他那麼多刀,他怎麼可能沒有死?一個死 人,皇上你要我交什麼出來?他的屍體?
  不見了,他的屍體不見了……怎麼會不見了呢?我不知道,明明他流在我手上的血,都還溫著呢!還溫著呢……
  藏澈覺得當年關於元家的事情,就像是一幅破碎的圖畫,人物的面目?全,然而,細部卻全部都遺佚了!
  但是,他心想,這些話能夠從陸雪龍的調查之中,輾轉傳到他這裡來,皇帝那方面,應該也是知道的。
  後來,也是因為片面確定了朝廷並沒有對元家有想要趕盡殺絕之意,元潤玉沒有立即的生命危險之後,他就掉以輕心了,更何況,她口口聲 聲不想與他扯上關係,那麼,她的安危又怎需輪到他來擔心掛懷呢?但是,藏澈在聽到她出事之後,才知道自己錯得厲害。
  就算她不在他身邊也好,他不想她出事,哪怕是一絲毫意外,他都不願意她受到任何傷害。
  然而,再多的巧合,都不及在追查之後,竟然發現,那一天小喜看著那個龍佩玉質溫潤,應該價值不菲,最後大著膽子找上『京盛堂』在城 西的一處分號要質當,卻不料,那一家分號的掌櫃在很久之前,就曾經接受過朝廷方面的打點,只要看到那個玉佩被質當,就通知負責聯絡的線 人,只要能夠辦成此事,就能得到一筆數目不小的賞銀。
  這件事情,一開始是由總號的二掌櫃牽的線,後來,有不少掌櫃知情並且加入,這麼多年來,在東家雷宸飛的眼皮子底下,拿『京盛堂』的 身銀,卻替朝廷辦事。
  真相一出,藏澈與總號的李大掌櫃等人沉默許久,就在這時,雷宸飛睽違多年,再次掌權執事,告訴藏澈去辦他眼下最該辦的要緊事情,『 京盛堂』的事情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想來在當年他仍當家作主之時,已經有此弊端,如今就該由他來解決乾淨。
  那一刻,藏澈看著面色嚴峻,笑意冷淺的雷宸飛,想或許終他一生,在很多方面,都只能仰望這個男人,這個人的高度,永遠是他可望而不 能及的。
  不過,也拜這些吃裡扒外的掌櫃之賜,他們很快就查到了究竟是誰捉走了元潤玉,卻不料,這才是惡夢的開端,這些掌櫃們口口聲聲說聯繫 他們的是朝廷的暗探秘官,那天,城西分號掌櫃確實也把東西交出去了。
  卻在兩天之後,宮裡派人到了總號,為首之人是一位滿頭華發的李公公,以比一般男人細膩的嗓音,要『京盛堂』交出龍佩,說那乃是天家 印信,更是當今天子的隨身之物,要敢擅匿,必當抄家滅族……
  不見天日晨昏的生活,元潤玉勉勉強強才讓自己記住,她進到這個礦牢裡已經二十四天了。
  後來,她覺得與其說這是一個礦坑,不如說是一個構築在地下的城市,裡頭的路錯綜複雜,每一天,以采到的煤礦交換食物和水,囚犯無論 男女老少,只有採礦時會被混在一起,起居和飲食都是分開的,晚上歇息時,各區的通道都有一道鐵閘,纏上重重的大鎖,沒有鑰匙,根本就不 可能劈開那厚實的鐵條,別妄想要逃出去。
  只是,粗重的活兒,再加上惡劣的飲食與生活條件,偶爾,會有一股腐肉的氣味在搭得不是十分結實的木板隔層流竄,這時候,通常人們就 知道又一個撐不下去的,回去找閻羅王報到了。
  漸漸地,元潤玉心裡有一種感覺,捉她進來的人,並不想殺死她,但是,也不想讓她活著出去,讓她留在這裡,只是想要在她死前,給她多 吃一點苦頭,每一天,除了吃重的工作之外,還要面對一些婦人老嫗的刁難與搶奪,從她們幾乎是按時找上來的頻率,她在猜想,背後是否有人 主使?
  洞裡沉重的濕氣,讓她的雙腿疼得厲害,她想,這裡應該有一條地下河流,供應這洞裡大量人口的水源,如果能夠找到的話,或許就可以逃 出去……她還是想出去,她不想等死,她想見夫人與鴻兒,還有藏澈!
  哪怕只是再多看一眼也好,這一次,她一定會認真地把他的容貌仔仔細細記下來,再不讓自己忘記他。
  所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嗎?
  當元潤玉聽見身後的男人壓低嗓音,對她說話時,有一瞬間,她以為自己聽見了藏澈的聲音。
  「不信嗎?真的是我。」藏澈從她僵直不敢轉身的背影,猜出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又開口道:「繼續手裡的活兒,別讓人察覺,聽我說 ,看見了嗎?在你的右手邊有一條已經廢棄的坑道,你敢進去嗎?」
  元潤玉這次信了,轉眸望向那一條被一堵大石擋住,不仔細看很難發現的幽暗坑道,然後又繼續低下頭來劈采細礦,小聲地回答身後的男人 ,道:「啞婆說過,那條坑道裡出過不少事,死過不少人,還有不少女子在那裡吃了虧,所以在這裡大家都不敢接近那坑道半步。」
  「所以,是說話的好地方。」藏澈說完,知道不需要再說更多,站起身,拖著籮筐,不動聲色地避開眾人耳目,閃進了坑道裡。
  元潤玉抬起頭,正好看見一名粗壯的兵丁揮著手裡的鞭子,要所有人加緊腳步幹活兒,讓每個人都怕被鞭打,無不是低著頭努力採礦,她緩 慢移動,終於在小片刻之後,進了那個坑道,看見藏澈持著一顆嬰兒拳頭大小的夜明珠,螢綠色的光亮,恰到好處只映亮他們兩人的周身。
  「為什麼要冒險來救我?」在終於兩個人獨處時,她忍不住開口,音調止不住顫抖與激動。
  「什麼為什麼?」藏澈仔細地打量她的狀況,看她還算有精神,稍微松了口氣,看她似乎非要個答案不可,而他卻是無論如何都不想讓她知 道,是他自個兒想要進來救她,嘴角咧了咧,笑道:「喔,是蘇小胖決定的,他說,當初你幫他去見我,讓他願意再信我一次,不使我們兄弟離 心,他欠你一回,然後,大概是所有人都覺得我不能對你見死不救,所以死拖活拖,都把我給一起拖來了,這回答你滿意嗎?」
  看他說得風輕雲淡,元潤玉不敢置信地瞪圓美眸,「你是說……不止你一個人進來了?」
  這時候,她忽然想到剛才那名粗壯的兵丁,恰到好處的揮鞭吆喝,助她進來,會不會……不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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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5 00:15:2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藏澈聳了聳寬肩,覺得她吃驚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可愛,撇笑道:「我和蘇小胖他們幾個人,一向都是有樂同享,有苦同擔,我們小時候就說 好,任何事情都要一起做,說什麼都要沾上一份,往後老了,可以聚在一起說說笑笑,把這些事情聊作談資,要是沒參與,以後跟兄弟們聊什麼 ?」
  「你們……藉口,都是藉口!」
  元潤玉紅了眼眶,知道他這說法,只是想讓她心裡好過些,她的心暖得發燙,卻還是嘴硬道:「這個龍潭虎穴,可不比尋常地方,要是你們 闖不出去,看你們以後就算有談資,怕也沒命能聊!」
  就算知道這女人是刀子嘴豆腐心,藏澈的眼神還是沉了一沉。「元小總管,別故意惹我生氣,你就算再把話說得比這個狠十倍,我們也還是 會留下來,直到把你給救出去為止,放心吧!出去之後,我會跟蘇小胖他們說,你曾經咒過他們會沒命,到時候看他們怎麼跟你算帳,我都不管 ,但在這之前,你要好好保重自己,知道嗎?」
  元潤玉被他這一番又是威脅又是恐嚇的話,給弄得哭笑不得,她伸手扯住他的衣袖,緊緊地攥到那塊布料在自己的手心裡變形扭曲,也說不 出在她的心裡,在這一刻能夠見到他出現在面前,有多麼的開心踏實。
  但她也害怕,怕自己連累了他……不,她已經是連累了他,也把大夥兒都給一起牽連了進來。
  藏澈的目光落在她揪住他衣袖不放的手背上,嘴角徐徐地泛開一抹淺笑,「放心吧!蘇小胖說必定能救你出去,就會做到,他這個人的脾氣 特別倔強,從來都是不達目的誓不甘休,別小看他的決心。」
  那你呢?
  元潤玉瞅著他,把這句話擱在心裡沒問出口。
  如果,換作在黑牢以外的地方,她或許會一時膽大就問出口了,但此情此景,他們能否安然脫困還未知,在她的心裡希望……如果,真有不 能周全彼此的危險發生之時,他可以不要牽掛她,只管自己的安危就好。
  「想知道外面的情況嗎?」
  「嗯。」她用力點頭。
  「我和幾個兄弟都進來了,各司其職,有些人易了容,你不見得能認出他們,我告訴過你嗎?屠封雲生平最厲害的就是手很巧,各式各樣的 雜耍玩意兒都難不倒他,只是這裡進來容易出去難,進來之後,發現對方的人馬比我們想像中多,所以想要出去,需要從長計議一下……」
  藏澈頓了頓,見她真的被逗急了,才幽緩開口道:「你想知道問家的狀況吧?問驚鴻是獨子,他原本也是想來的,不過,被我拒絕了,然後 ,你家夫人啊……別急,讓我慢慢說,與朝廷角力鬥智,需要花些心思,她正好擅長運籌帷幄,玉兒,再多我不能與你說了,但我必須讓你知道 ,想殺你的人不是皇上,而是另有其人,只是一個弄不好,我們可能都要全部沒命。」
  後來,在藏澈的口中,元潤玉知道了這個礦牢是一個三不管地帶,曾有一度掌握在白映秋手裡,然而,如今白映秋已經死了,她卻還是被送 進這個地方,想來,是有人要為白映秋報仇。
  但是,藏澈等人幾番追查,卻找不到在這個礦牢之中,如今究竟是誰在發號施令,然而,他們可以確定這個人心思縝密,聰明才智可能遠遠 在白映秋之上。
  藏澈接到外面傳信進來,說沈晚芽在猜想,那個如今在礦牢裡發號施令之人,十有八九,是一名女子,要他們千萬留心。
  當藏澈告訴元潤玉這個推斷時,她笑了笑,很認同她家夫人的話,「男人之間或許有忠義之情,但不是人人都能為兄弟兩肋插刀,然而,女 人為了自己所愛的男人,卻往往可以堅強到近乎狠毒的地步,把我捉進來,放任我自生自滅,讓人欺凌,夫人說得對,這些手段,只是尋常的女 子心思,不讓我輕易死,而是要教我生不如死。」
  夜明珠的光芒,淡淡地映在兩人的臉容上,元潤玉吃完藏澈捎來給她的夾肉饅頭,以及一壺還能入喉的茶水,終於止了幾天因為沒能采足煤 礦,而只能吃到一點點糧食的饑餓。
  人的心情,真是一種微妙的東西。
  在知道藏澈他們都在她的附近,陪她一塊兒,元潤玉心裡雖然擔憂,但是,比起先前多了一股踏實與安心。
  「怎麼了?」
  藏澈見她明明很餓,最後幾口饅頭卻是勉強下咽,好努力都不能忍住不蹙起眉心,幾次曲起又伸直雙腿,挪動姿勢,怎麼看都不對勁。
  「沒事。」
  「到底是怎麼了?老實說!」
  「我說沒事就是沒事啊!」
  聞言,藏澈挑起眉梢,想她說那種話到底是想逼瘋誰?他緊抿薄脣,以近乎逼迫的眼神直瞅著她。
  元潤玉起初還想逞強,但是,他的沉默比拷問更教她覺得膽顫心驚,半晌,才啟脣小聲地說道:「我腿疼。」
  「為什麼你的腿會疼?受傷了?讓我看看。」藏澈一聽,顧不得與她生氣,蹲到她的面前,大掌從她的大腿外側沿著摸下來。
  元潤玉一時之間,要縮也不是,可就這麼讓他摸著,滿是黑灰的臉蛋之下,泛起了難以目視的紅潮。
  她搖頭道:「沒受傷,是老寒腿的舊疾復發……別用那種奇怪的眼光看著我,對,我年紀比你輕,可是,這一雙老寒腿已經陪了我十幾年了 ,我小時候嚴重凍傷過,大夫雖然保住了我的雙腿,可是,他說寒氣已經入骨太深,多次的針灸熱療也拔不淨寒毒,以後,難免會犯老寒腿的毛 病,後來,只要天冷濕寒,我的腿就容易酸沉腫痛,進了這個黑牢之後,這兒的環境陰冷,前幾天已經開始覺得疼了,這兩天更是疼得難受。」
  元潤玉蹙著眉心,一邊說著,一邊揉著自己的雙腿膝蓋,只是冰冷的手心,熨在關節上沒有絲毫熱度,更覺得筋骨沉重之中,一陣陣剌痛得 難受。
  藏澈看不過去,自動接手為她揉搓,他先是一手抬住她的右膝下方以為固定,另一手則覆在其上緩慢揉按,溫熱的男人掌心熨上那隻纖細的 膝蓋時,即便是隔著粗布衣料,都仍舊可以感覺到那處關節微微泛涼。
  聽她痛嘶了聲,藏澈放緩力道,嘴裡卻是忍不住斥責道:「既然不舒服,既然會痛,為什麼不說出來讓人知道?元潤玉,你以為這樣一聲不 吭的,這雙腿就會自己好轉嗎?」
  「我就是知道它不會自己好轉,所以才不說啊!」冰冷刺痛了幾天的腿,在被他溫熱的掌心給熨貼住的那一剎那,就像是冰冷了許久的心臟 ,被人給溫暖地捧在手裡,讓元潤玉想要堅強,卻還是忍不住熱淚盈眶,讓她柔軟的嗓音有一瞬間的崩潰哽咽。
  藏澈抿脣不語,瞪了她好一會兒,才道:「你太逞強了。」
  「是逞強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說出來也要有人肯聽,這裡是什麼地方?這裡是朝廷用來懲治死囚的黑牢,不是『宸虎園』,不是天氣 一冷,就會有夫人叮囑讓人在夜裡為我準備湯婆子的地方,可是,有時候,真的疼得會怕,我也不想對夫人他們說,就因為他們會擔心我,我怕 說了,會讓他們為我心急,這是老毛病了,往後怕是一生一世都要跟著我,我不想讓關心我的人,為了這個會反覆折騰我的毛病,一再的擔心難 受。」
  藏澈瞪著她,許久終於說道:「元潤玉,你這種不知死活的個性,怎麼到現在還沒弄死自己?真是教在下我覺得無比納悶,也佩服萬分。」
  「隨便你怎麼想我,藏大總管,我管不著你心裡如何想法。」
  元潤玉不想在他面前服輸,昂起下頷,以帶著些許睥睨的眼神瞅著眼前的男人,半晌,又覺得對他過意不去,低下頭,看著他緩慢揉按著她 膝蓋的大掌,嘆了口氣道:
  「總之,只要我們能夠從這裡逃出去,之後我們之間就兩清了,你不欠我什麼……不,你從來就沒欠我任何東西,說真的,有機會的話,你 幫我跟蘇小胖說清楚,我當初會想替他做那些事,沒想過他要欠我人情,只是我能做到,我就去做了……我不過舉手之勞,他卻拉著你們冒險進 來救我,要是你們哪個人真的出了事,我就算是死了也良心難安。」
  聞言,藏澈忍不住給了她不悅的一睨,想不明白為什麼在她心裡,老是想與他「兩清」呢?
  他這個人就真的這麼惹她討厭?!如果他從現在就對她好,很好很好,好到讓她這輩子都攤不完,就看她要拿他怎麼辦!
  只是他終究是藏澈,想在心裡的賭氣話,在心裡想想就好,開口時,又是一派氣定神閑。
  「那依我說,你就好好活著,把這次多賒欠我們的人情,攤一輩子的份還得乾乾淨淨,沒還完,不許你死。」
  元潤玉聞言失笑,心裡忽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想法,想他這個『京盛堂』的大總管似乎很喜歡管到她這個『宸虎園』的小總管頭上,但是想到 還一輩子,是不是就一輩子都能見到他?
  那倒也不錯,她發現自己竟然挺願意欠這人情的!
  藏澈與她相視一眼,也是笑了,大掌繼續為她揉著腿,低沉的嗓音在坑道裡就像是水波般,輕輕地劃開了漣漪。
  「逃出去的路線我們大致上都已經摸熟了,白映秋派在這裡管事的人十分謹慎,若是我們在飯菜裡下毒,就算只是蒙汗藥,都會被察覺出來 ,所以要製造可以行動的機會不容易,但是如果要採取強硬的手段,蘇小胖說了,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雪龍說這些都是御前大內高手,絕 對不允小覷,我不以為我們帶人從這裡殺出去,還能夠留下性命。」
  被他揉著的腿,暖暖的,似乎不疼了呢!元潤玉雖然知道這只是心理作用,但還是覺得高興,小聲問:「只要能夠讓他們沒辦法施展武功, 或是失去力氣,我們的勝算就會比較大,是不?」
  「這很明顯,不是嗎?但不容易做到,我能夠鼓動牢犯叛亂,但這些人都被囚禁太久,一個個就算有點本事,也都被折磨得身病體弱,其中 有幾個人特別狡猾,勝算不夠大,不能引得他們出手,但這些人偏偏也是他們之中能力比較好,能夠真正派上用場的。」
  「我有一個辦法,陰狠了些,但是絕對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進行。」
  「你說說看。」
  「用隔夜酒。」
  「隔夜酒?就這東西能撂倒那些獄卒?」「是以銅壺裝的隔夜酒。」
  元潤玉吞了口唾液,對於自己正在說的話,是有點害怕的,但是,眼下他們別無選擇,越獄之事,勢在必行,否則,只怕他們都會死在這個 只進不出,不知道已經噬了多少人命的黑牢裡。
  她看著藏澈,只是看著他,感覺就像是有一股暖熱在心裡不斷地累積涌上,讓她無論如何都想隨他離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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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5 00:15:3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所以,她沒有猶豫的餘地,迎視他等著她繼續說下去的目光,半晌,她吸了口氣,才又接著說道:「不止如此,最好是帶著些銅鏽的壺,裝 過隔夜之後,再讓獄卒們喝,應該不出數天就能見效,以銅壺裝酒,只是片刻時間無妨,但是裝過隔夜了就有毒了,銅融進酒裡越多,毒性就越 強,其中,銅鏽的毒性是最強的,這東西不是毒,但是發作起來,嘔吐昏迷,甚至於是嘔血,血溶而死都是可能的,比吃了毒藥更可怕。」
  「玉兒。」藏澈怔了好半晌,才幽幽地說道:「我能夠說你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嗎?」
  元潤玉瞪了他一眼,「我該當你這句話是對我的讚美嗎?我只是對飲食的宜忌知道得比較多,身為總管,總不能讓主子在我的打理之下吃了 東西出事,我不像你們一樣聰明,學不會用心機,但是用心,我是可以的。」
  用心與用心機,一字之差,卻是天差地別。
  藏澈伸出大手,為她將頰畔凌亂的發絲勾上耳廓,注視著她的眸色沉黝了幾分,明明她這番話聽起來就不太討喜,但是他卻不太反感,或許 ,是因為早知道這女人說話的明快風格,有了心理準備之後,一切就淡然了。
  而且,論起用心,在他們之間,確實沒有人比得上她,再加上沒有花俏的表面功夫,更加教人感到她的這份心,用得十分實在。
  他看著她,從眉毛眼睛,看到了鼻子嘴巴,以及幾塊沒有被煤灰掩蓋的肌膚,透出的顏色,蒼白得嚇人,原本就是個不豐潤的人兒,在這段 時間的折騰之後,更是清瘦得見骨,纖細的頸子上,已經可以看見很明顯的瘦陷陰影。
  藏澈的指尖輕滑過她柔順的眉梢,目光也跟著落在上頭,低沉的嗓音像是不經意地說道:「瘦了。」
  只是簡單陳述事實的兩個字,卻教元潤玉聽了之後,眼眶紅了起來,嗆辣地痛著,仿佛這一切的折磨與苦痛,在知道有他明白心疼之後,都 在瞬間煙消雲散,讓她覺得自己再度充滿勇氣,可以撐得下去。
  元潤玉幾次啟脣,都想說些什麼,想告訴他沒事,但是她覺得喉嚨被一股滿滿的情緒哽咽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最後,只能扯開已經有 些乾燥發痛的脣瓣,對著他,嫣然一笑……
  或許不是平生第一次,但是,這一刻藏澈覺得是他這輩子第一次感到如此焦躁與不安,而原因,卻是元潤玉對他勉強露出的那一抹笑。
  那抹笑,讓他心痛,讓他恨不能立刻將她帶離這個鬼地方,不再讓她受到半點苦楚。
  可是,現實被侷限的情況,讓他知道眼下的自己根本就無能為力,卻也是這種無力感,讓他內心的焦慮更甚,坐立難安。
  蘇染塵很滿意如今自己這副大麻子造型,尤其是一副涂黑的牙,讓他就連跟幾個兵丁同僚說話時,都可以看見對方一臉嫌惡地別開臉,看著 藏澈走來走去,他最後忍不住,嘆氣道:「瑤官,你冷靜一點,你這樣走來走去,快要把我們的眼睛都轉花了!」
  「我沒讓你盯著看。」
  桑梓在一旁打圓場,「瑤官,心急吃不了熱粥,冷靜下來,我們再好好商量對策,雪龍已經在努力奔走,相信以他的能耐,必定能夠逮到那 個白映秋的弱點,找出替他在這個地方發號施令的那個頭兒。」
  「我怕玉兒撐不住……阿梓,我現在覺得自己的心很痛,很痛。」最後兩個字,藏澈幾乎是喃語,就怕多用些力,會讓自己已經如刀割般的 心,更加撕扯疼痛,他以大掌捉住襟口,緊得手背上的筋脈都隱隱浮現了出來。
  事不關、心則已,關心則亂。
  蘇染塵看著他這副模樣,心裡也難受,撇了撇嘴,道:「要酒是吧!到我酒窖裡去取,想要多好取多好,他們那些人不當值時都貪喝幾杯, 玉兒這方法,要是能見效,肯定能讓他們好受了!」
  銅毒酒開始見效的第一天,是有兩名兵丁臥床不起,到了晚上,就增加為五個,第二天,是十個,到了第三天,這礦牢裡已經有一半的獄卒 嘔吐抽搐,第四天,前面幾個發病的人,死了三個。
  整個礦場裡,開始彌漫著詭譎的氣氛。
  今天,上頭下令,將所有人都關到歇睡的大室,落下重鎖,沒有得令,不允許把人放出來,就算裡頭死了人也不得運出。
  而藏澈就在等這一天,因為,這代表著因為銅毒酒所造成的傷亡,已經嚴重到對方無法收拾,而且人手不足到無法控制牢犯的地步。
  就在獄卒兵丁們監視著牢犯回房時,忽然,人們聽見了有人大呼「走水了」的叫聲,然後,是好多人的尖叫與哭聲,再來,就是木頭燒起來 的嗶剝聲,這時,再從坑道裡飄出來一股煙味,終於讓眾人忍不住拔腿逃生,就怕自己逃得慢些,會葬身在火海之中。
  在混亂的場面之中,元潤玉開始尋找啞婆的蹤影,她已經好幾天沒見到老人家,那場火災其實是屠封雲以口技所幻造出來,獄卒們很快就會 發現並沒有火災的真相,所以,他們必須趕在那之前逃出去。
  終於,她在一個岩石角落,看見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的啞婆,急忙拉住她的手,不及細思老人家的手比想像中年輕細嫩,只忙道:「啞婆, 你在發什麼愣?快走!」
  「你對他們做了什麼?」啞婆拖住了她,眼睜睜的又看見兩個想要追上牢犯的兵丁嘔血抽搐,蜷在地上發抖。
  元潤玉不明白她為何要追究這個,「我讓人給他們喝了些酒,以銅器裝過隔夜的酒會讓人中毒,啞婆,現在沒時間跟你說這些,在他們派兵 增援之前,快走吧!」
  好半晌,啞婆動也不動,緊緊地捉住元潤玉的手,冷笑道:「你以為自己真的可以離開這裡嗎?」
  「啞婆?!」
  驀然間,元潤玉覺得有一記刀割似的痛楚,從背後傳來,那痛,起初只是肌膚表面,然後很迅速地深入,直至她連內臟都開始感覺到被割破 的痛。
  就在她還未反應過來究竟是出了什麼事情,一道粗啞破碎的嗓音壓近到她的耳邊,以帶著陰笑的語氣對她說道:「你們能把這個從來只進不 出的地方,鬧到這等混亂的地步,實在不簡單,原本,我沒想對付你的,可是,映秋公子死了,他被活活的逼瘋致死,我必須替他討一個公道回 來,玉兒,你是好人,只可惜是元奉平的女兒。」
  「是你?」
  元潤玉話才說完,就感覺被血染紅的刀子從身體抽出來,或許是被剌中的地方正好是腰帶纏裹處,腰帶壓住了傷口,並沒有濺出鮮血。
  啞婆後退,退回混亂的人群之中,笑著看她,看見了一名修長高大的男人從另外一端心急地覓來。
  「現在,我可以很篤定的告訴你。」啞婆的粗石子嗓音在眾人的尖叫哭喊之中,仍是如此剌耳明顯,「你爹不在這裡,在十四多年前,他就 已經被映秋公子給殺了,你不記得了嗎?你也看著呢!可是你們忽然間就不見了,玉兒,你告訴我,那是什麼幻術?告訴我……」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爹還活著,他跟我約好了,讓張爺爺帶我先回京城,他事情辦完了就回來接我……我們約好了。」
  元潤玉在說著這些話時,心裡有些慌,就像是踩在已經破了個洞的薄冰上,或許下一刻就換她腳下的冰層崩裂。
  啞婆沒再說話,只是笑,一直在笑。
  「玉兒快走!」藏澈拉住她的手,趁著敵人應變不及的時候,混入紊亂的人群之中,奔向出口。
  在被藏澈拉著投身入洞口的光亮之前,元潤玉忍不住回過頭,看著立在原地,動也不動的啞婆一眼,黑暗之中,只有那一雙眼睛是光亮的, 在下一刻,她知道了讓那雙總是混濁的眼睛發出亮度的原因,是淌出眼眶的淚水,被從洞口透進的月光給映亮的緣故。
  從那兩道淚光裡,元潤玉看出了啞婆的傷心,以及沒能說出口的歉意,讓她想起了這些日子啞婆曾經對她說過的話,一字一句,都像是漣漪 般在她的心裡不斷地迴盪。
  「……當年,在這張臉被燒毀之後,我是想死的,但是,他要我必定活下去,給我找了最好的大夫治這張臉,不過,後來的成效你是親眼看 到了,雖然這疤疤結結的很是嚇人,但我知道他盡力了,玉兒,我知道自己是已經配不上他了,但是,我還是喜歡他,因為,他是在看到我這張 醜八怪的臉,還能笑著對我說話的人,就算我知道他說我與從前一樣漂亮的話語,只不過是安慰而已,但是,我還是聽得很開心,為了他對待我 的這份心意,我做什麼都願意……」
  如今再回想起這些話,就算這一刻在她的背上,被這個人刺了一道深深的傷痕,但元潤玉仍舊為了這名只為了一道信念而活的女子心痛難過 。
  就像是福至心靈一般,元潤玉的腦海里閃過一個念頭,一直以來,因為啞婆這個名稱,再加上那粗啞得聽不出年紀的嗓音,所以她一直以為 這個面容盡毀的女子年紀理應不小,但是,她的想法或許是錯的。
  如果照她現在心裡串連起來的想法,啞婆或許年紀不過三十幾許,不會超過四十歲,而她口中所說那個為她找大夫治臉的男人,極有可能是 白映秋,這個想法才萌生,她幾乎在心裡已經能夠篤定,因為,啞婆曾經對她說過另一番話,如今在這個推敲之下,一切都能說通了!
  「……我曾經,是他最得力的助手,曾以為他千萬不能少了我,但是漸漸的,我不再如此肯定,就像我已經不記得,甚至於不能肯定,我是 否曾經有過一張絕色美麗的容顏,或許,一切都只是我的想像,從一開始,我就是那麼醜,這破嗓子不是被燒啞的,而是一開始,它就那麼難聽 ……」
  元潤玉忘不掉,啞婆在說這些話時的自厭自棄,她想,在那一刻,啞婆在心裡懷疑的並非自己是否曾經有過一張絕色容顏,而是,這女子已 經不能相信那個男人是否曾經對她有過真心!
  不過,雖然元潤玉會為啞婆的遭遇感到心痛,但也僅只於此,因為,這女子為自己的人生道路做出了選擇,既是她心甘情願,又何必為她惋 惜?!
  元潤玉回過頭,看著藏澈的背影,這一刻,在她的眼裡,這男人的背看起來寬闊而可靠,讓她毫不遲疑地想要追隨。
  「……只因你情釅意濃,致挑奴琴心肯從,自今呵……喜絲蘿得附喬松,願絲蘿永附喬松……願絲蘿永附喬松。」
  元潤玉以很微弱的嗓音朝著藏澈的背影輕輕地哼出這一短闋,咧開一抹笑顏,那一抹淺痕,看起來虛弱而悲傷,幾乎是同時,緊緊地反握住 藏澈拉執住她的男人大掌。
  元潤玉覺得自己不恨啞婆的欺騙與傷害,至少,在這或許是她人生的最後一刻,她不想花心力去仇恨任何人。
  而且,她能夠明白這個女子只為了相信一個男人而活的堅定意念,甚至於心裡有同樣的體會。
  情愛,其實都是一樣的。
  只是,有些人,沒有足夠的幸運,去遇上一個對的人,一個會對自己好,會把自己放在心上,好好呵護一輩子的人。
  她元潤玉有幸,今生遇到的男人是藏澈,最後一刻,也未曾捨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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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5 00:15:51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但這一刻,她忍不住的想,如果,她不能追隨眼前這背影一輩子,那麼,她現在心裡就只有一個念頭。
  一個饒是天崩下來,任誰也改變不了的決定。
  她想要藏澈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無論如何,都要讓他可以逃出去,哪怕沒有她,都好……
  疼,元潤玉覺得自己渾身沒有一處不疼。
  在不知道奔出了幾裡遠之外,她再提不起力氣,停下了腳步,連帶著讓拉住她的手的藏澈都停下來。
  「走不動了……你先走,我一會兒跟上你。」她扯脣笑笑,在朦朧的月光之下,黑呼呼的臉蛋,只有一雙眼睛在發亮。
  藏澈想也不想,轉身背對著她蹲下。「上來!」
  「不要……我很重,背了我你走不快。」
  「我說上來就上來,玉兒,都已經到了這地步,我不想功虧一簣,要是沒把你安全救出去,這段時間我們所做的一切就全是白費,你知道商 人最恨的就是虧本生意,作為『宸虎園』的小總管,連這一點都不清楚,我真不知道你家夫人平日裡是如何教導下人的?!」
  藏澈在說這番話時,幾乎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而他也不想克制,或許,跟元潤玉在一起太久了,有時候,他會忘記從前的藏澈善於隱藏 情緒的本事,在她的面前,仿佛哪怕是一句不真心的言語,都顯得虛偽。
  「不關夫人的事,是我自己笨。」
  藏澈回頭瞪她,冷笑了聲,對她的話嗤之以鼻,「你哪裡是笨?我倒要說,凡事都先怪自己的,是全天底下最聰明的人,因為只要裝得可憐 兮兮的模樣,就不會有人再多加責怪了!」
  「我才沒有凡事裝得可憐兮兮,我沒有。」
  「對,你沒有,你只是喜歡不自量力,常常一時手癢就把麻煩給引進門,讓人為你把心操足了才甘心。」
  「我也沒有故意要惹麻煩啊!至少,我沒想過要麻煩你,與你們所有人,我希望你們都可以平安脫身,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我們?對,是我們,包括你。」
  「嘻。」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只能逸出一聲輕笑,笑眯了眼,忍住了沒讓淚水涌上眼眶。
  是他們,沒有她。
  她不行了。
  元潤玉不想說喪氣話,可是,這次她只怕是要讓他失望了。「這次回去,你就算作欠我們一大筆人情債,我這個人做生意很有良心,讓你可 以慢慢還,還到這輩子結束為止。」
  「意思就是還到我死掉為止嗎?.」元潤玉仍是微笑,卻是在心裡問他:如果我很快就死了,是不是,就到我死,一切兩清了?
  朦朧的月光之下,藏澈只看見她勾在嘴邊的兩弧笑痕,沒察覺到她的臉蛋在灰煤的掩蓋之下,異常的蒼白。
  「對,到死為止,這輩子,你都欠定我了,我不讓你還本金,我當初給你半個燒餅,你加了一百個給我當利水,說真的,我沒遇過比你更好 的客人,本金兩百倍的利水,你這還法,讓阿梓都傻眼了。」
  「那是燒餅,要是銀子,我才沒本事這樣還法呢!」元潤玉撇了撇乾燥的脣,
  絲絲的刺痛,讓她忍不住又舔了舔,又道:「我比你窮,窮很多很多,所以你一定要對我手下留情才可以。」
  藏澈見她那一副他理所當然該讓她一些的表情,差點忍不住脫口而出一句話回她說「如果我偏不對你手下留情呢?」,但最後他只是悶哼了 聲,對自己那一瞬間仿佛少年般不講理的心思感到好氣又好笑。
  「上來,別再讓我廢話。」他的語氣強硬了幾分,不容她再有二話,沒見到她以眷戀而苦澀的笑容,深深地凝視了他寬闊的背部一眼,才終 於伸出一雙纖細的手臂,環上他的頸項,任他背了起來……
  十五,滿月——
  只是懸掛在天邊的那輪圓月,卻是一輪宛如蒙紗般的毛月亮。
  毛月亮旁,微弱的星光也幾不可見,沁著秋天涼意的風,挾帶幾許軟土腐葉的氣味,徐徐拂上他們的面,說不上好聞,但是,比起先前在黑 洞裡的陰暗潮濕,這氣味已經十分舒服宜人了。
  男子沾滿泥塵的黑色靴履,一步步踩在積深的腐葉上,每一步都踩得極深,那是因為在他的背上,負著一個女子,所以腳步吃重。
  他們二人身上的衣衫,已經是髒得看不清楚原來的顏色,像是涂了泥炭似的,黑乎乎的,在昏曖的月色下,他們的身形融成了一體。
  元潤玉伏在藏澈厚實的背上,一頭散亂的發絲,教人瞧不清楚她的面容,在她的臉上也沒幾塊乾淨地兒了,只有露出的頸項勉強可以看出她 的膚色白皙,而且,是異乎尋常的蒼白,甚至於可以說是透著灰的白皙剔透,看起來就像是長期沒有曬到日頭,顯得有些病態。
  她側臉貼在藏澈的肩頭上,或許是危亂至了極點,腦袋反而清楚了起來,在涼得透出寒意的風中,她充分感受到屬於男人身軀透出的溫暖, 隔著單薄的衣衫,熨著她貼靠住他的每一寸肌膚,還有她被泥濘弄髒的臉頰。
  她想……很不應該地在想,以前總覺得藏大總管一身的乾淨文雅,玉潤般的臉龐笑深了,在左邊頰上甚至於隱約可以看見一顆小梨渦,就像 個大男孩般讓人不自覺想要親近。
  只怕是誰也不會對他生出邪念,猜想他總是十分得宜的衣冠袍服之下,藏著一具肌理結實的修長身軀,無論是一動一靜,都蘊藏著堅定的力 量,這不想還好,一想下去,真教貞潔烈女也會無端端生出了邪念。
  不由得地,她勾起嘴角,有點那麼不純潔地輕笑出聲。
  「笑什麼?」在昏暗不明的月色下,看不太清楚藏澈面龐上的表情,只是聽見她還有力氣能笑,他也就放心了一點。
  「想知道嗎?」
  「嗯。」
  「那先叫一聲姐來聽聽,好久沒聽你喊姐了,總像少了點什麼東西,我渾身不對勁得緊。」
  「你不是最討厭我在口頭上占你便宜嗎?!」藏澈失笑,想她還能有心情與他扯淡胡鬧,是好事一件,也就順著她的心意接話。
  「剛開始是挺生氣的,想你藏大總管長我幾歲,竟然一口一句姐的喊,我聽得彆扭,也覺得你竟然喊得出口,真是夠厚顏無恥了,不過後來 想清楚也就不覺得生氣了,畢竟是你喊我叫姐啊!喊我娘也無妨,就當我元潤玉多了一個好兒子孝敬。」說完,她哼哼了兩聲,一副我心開天地 就大的豁然開朗。
  藏澈笑嗤了聲,道:「現在倒換成你在占我便宜了,潤玉妹妹,一張嘴那麼不乖,沒關係,不是你的錯,是哥沒教好你。」
  「現在不當弟,要當哥了?」
  「你要喊叔也無妨。」如果不是背上負著她,以藏澈這語氣,只怕會想聳聳肩膀,以示他的大人有大量,不與她小女子一般計較。
  「哥。」
  藏澈一怔,行進的腳步明顯頓了下,沒想到她會乖乖喊他一聲「哥」,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只是聽她那一聲軟喚,胸口仿佛有一塊地方 化了般,暖暖溶溶的,嘴角沒自覺地翹上似笑非笑的淺痕。
  「我喊你哥了,那以後,你會疼我嗎?」
  「疼,一定疼。」不知道她在打什麼心眼,藏澈也不管,拉長的嗓音帶著笑,聽起來像是帶著拿她沒轍的疼寵,或者,該說是敷衍的場面話 。
  「像疼眉兒妹妹一樣疼嗎?」
  「眉兒是我的外甥女,你做什麼拿她當比喻,你們是不一樣的。」
  他的話說完,她沒有立刻接上,突如其來的沉默,幽幽的,就像是昏朧月色下,纏得人就要喘不過氣的絲縷,在他們的耳邊,只能聽見足下 的腐葉被踩碎的沙嚓聲,先前還不覺得,如今倒感覺剌耳得擾人心神不寧。
  但他們不能停下腳步,藏澈表面上冷靜,心裡其實沒有把握,知道在未能確定是否擺脫追兵,也還未抵達安全之地之前,稍有片刻的耽擱, 都可能教他們二人喪命。
  想到她這些日子沒少受的折騰,藏澈胸口發堵,不自覺地加快了腳下的步伐,他只想早一步脫離危險,越快越好,就算只是為了她。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忽然不說話,但現在也不是追究的好時候,道:「不舒服就不要說話,我要加緊的走,可能會讓你顛得難受,你再忍忍。 」
  「我難受。」
  「什麼?」
  藏澈蹙起眉心,被她冷不防的一句「難受」給嚇了一跳,「就不能忍忍嗎?現在不能停下來,你該知道——」
  「我說的是那一天。」她打斷他的嗓音很輕,輕得像是一縷要飄遠的蒼白幽魂般,反而教人聽了心驚膽寒,「眉兒妹妹受傷的那一天,聽你 為了眉兒妹妹對我說的那些責備的話,你說的那些話……你知道嗎?我聽了心裡很難受,我知道你疼她,我是知道的,但心裡就是……難受。」
  最後一口氣,元潤玉沒能收住,仿佛嘆息般輕喟而出。
  她緩慢地閉上雙眼,似乎沒像剛才那麼疼了……
  但是她冷,她覺得越來越冷,冷得就連緊偎在藏澈如火爐般厚實溫暖的背上,都漸漸感受不到屬於他的熱度。
  藏澈恍若未聞般,保持著穩定的步伐往前走,他沒能看見在月暈之下,伏在他背上的人兒臉色蒼白至極,在半晌的停頓之後,才道:「覆水 難收,已經說出口的話,我不能收回了。」
  元潤玉的神智開始有些渙散,但仍舊將他的回答聽得一清二楚,知道他的意思是都已經過去的事情,如今何必再提?
  是啊!都已經過去了,何必再提呢?徒傷彼此的感情罷了!
  她淺微地扯開一抹笑,笑裡透出幾許沒能掩進心裡的傷感,「藏大總管說得對,計較這些,是玉兒太小心眼了,您大人有大量,別與我計較 ,那不……今日之前,我們之間的恩恩怨怨,就此一筆揭過……可好?」
  冷……她真的覺得好冷。
  元潤玉想多用點勁兒圈住他的頸項,想將他抱得更緊,卻一絲力氣也提不起來,她感覺背上沉重黏膩的濕濡從一開始的溫熱,漸漸被吹得冷 卻,隨著不斷地拓染開來,她的力氣與體溫也漸漸地流失。
  「玉兒?」藏澈察覺到她的語氣不對勁,這時,感覺到一股濃重的濕意從她身上的衣料漸漸染到他掌心,「玉兒,你說話!」
  「……可好?」她的呢喃,虛弱得一出口就仿佛要被風吹散。
  藏澈心裡一凜,再不能按捺心中的不安,將她的身子往上挪抬了幾寸,長軀伏得更低些,讓她順勢伏在背上不掉下來,好讓自己可以短暫空 出一隻手掌,當他將被沾濕的手掌伸到面前,在毛月亮的光暈之下,看清了那近乎猙獰的暗紅血色之時,心在那瞬間也涼透了。
  「玉兒!」他的心一顫,指尖泛涼,差點控制不住自己。
  但藏澈很快就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將她輕放到滿是厚厚腐葉的土地上,這才見到她的臉蛋蒼白得透出了一絲慘青,然後,是在她背上彌漫開 來的大片血跡,破開的衣衫之中,血肉模糊的傷口仍舊汩汩的在淌血,「玉兒,不準睡!你給我醒著,醒著!」
  他害怕了。
  怕她這一睡,就不醒了。
  「……揭過了,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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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5 00:16:0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元潤玉已經累得睜不開眼睛,她在心裡嘆息,終究還是被他發現了她受傷,但幸好,他們已經趕了好長一段路。
  他會平安無事吧?她希望他可以安全脫險。
  「不好!我說不好!」藏澈從未有過如此失態的咆哮,但自從遇到這位『宸虎園』的第二代小總管,他就知道自己遲早會有這一天,「元潤 玉,你怎麼可以不告訴我你受傷了!你怎麼可以天殺的不對我說實話!」
  藏澈的胸口仿佛被塞了一團打濕的棉花,悶得教他喘不過氣,他收緊修長的臂膀,將她牢牢地抱在懷裡,試圖溫暖她的冰冷,他俯首,以脣 抵在她飽滿盈潤的額心,放緩了語氣,卻是句句都帶著陰狠,道:
  「你聽好,元潤玉,你給我撐著,你要是敢這麼悶不吭聲的撒手,我跟你保證,你家的少爺絕對討不到眉兒當媳婦,我也敢跟你說,我一定 會想辦法讓『京盛堂』端了『雲揚號』,讓他們替你償還欠我的債,玉兒……玉兒,你不能……不能在把我搞得那麼凄慘狼狽之後,才說要走啊 !」
  暗夜的天際,毛月亮的光暈明明滅滅,一如他們目下情況的昏暗不明,藏澈已經說不上心裡究竟有多懊悔與焦急。
  這時,他聽見大群人馬腳步聲由遠而近的奔馳而來,危急之中,在他的心裡,卻只想到那春光明媚的一日。
  或許,在那一日,在坊市上一團雞飛狗跳的混亂當中,當他初見元潤玉這個如桃花般灼華盛艷的女子,看她為了維護自家少爺,跳出來橫眉 冷對千夫指的剽焊風姿,那不經心的一眼,他就料到自己有一天會為了這女人,落得心亂如麻,狼狽不堪的下場。
  所以他對她小心戒備,再三防範,從來就不願意讓自己坦白,讓自己對她承認,那日的她,是如此地璀璨光華,美得令他早已是評然心動… …
  死了。
  是她,或是她爹?
  或者,他們都死了。
  元潤玉覺得自己仿佛有一瞬間,在全然的黑暗中,像是要飄了起來一般,或許,她根本已經飄起來了,她的靈魂已經離開了身軀,到往黃泉 去。
  在那一刻,回憶如潮水般涌上,她仿佛又回到了九歲時,那一夜,她一直喊作白叔叔的人,帶了大批人馬,關上元府的大門,大開殺戒。
  白叔叔說,是雲叔叔下令,讓他帶人過來抄元府一門,可是,她爹不信,她忘了白叔叔手裡的第一刀是如何砍下的,就砍在她爹的肩胛上, 血流如注,污了她爹一貫愛穿的月白色衣袍。
  她被人捉著,好大聲的哭喊。
  然後,是一刀又一刀,到了最後,她爹身上的衣袍,幾乎已經找不到沒有染血的乾淨地方,可是直至那一刻,她爹仍舊一口咬定,讓白叔叔 帶兵殺人的人,絕對不是雲叔叔。
  「為什麼?為什麼你就如此篤定?」
  「因為我和他約好了,兩年後,他便下令讓我回京去,這是我與他親口相諾的約定,所以,我不信你的話,我信他。」
  後來,事情究竟是如何出現轉折的?元潤玉不是不記得,而是過程玄異到她根本就弄不清楚,她與爹和張爺爺究竟是出了什麼事情,明明一 屋子的人都在他們身邊,可是再看不見他們三人的身影。
  有一個男人……一個有著溫和而俊朗的眉目,笑起來極好看,卻也極冷淡的男人,對著她爹與她說話。
  他說了什麼?元潤玉好努力地想要回想起來,然而,背部忽然傳來像是要被劈成兩段的痛,讓她猛然深抽了口氣,驚醒了過來。
  然而,在元潤玉睜開眼睛,看清楚眼前的男人時,如果不是背部的傷口痛得厲害,她會以為自己仍舊在做夢。
  因為,剛才在夢裡與她和爹說話的男子,此刻就在她的面前,那一副溫和寧遠的笑顏,仍舊與十幾年前如出一轍。
  被鳳彼舞千萬懇求,硬是到?侖山上強取回石脂玉膏回來救人的傅鳴生,看見她清醒過來,先是一愣,然後失笑道:「你醒得倒是快,很疼 嗎?對了,那玉膏只能讓你食之不死,不能止你疼。」
  一向對外人十分冷情的傅鳴生,並不想刻意為元潤玉止疼,如果對象換成是他所關心的人,他肯定會再多做兩道止疼的功夫。
  劇烈的疼痛,讓元潤玉不住的喘息,但是她開口時,喊的不是疼,而是激動地輕喊道:「我爹在哪裡?他在哪裡?」
  話落,好半晌的沉寂,傅鳴生笑笑地把手裡調著石脂玉膏的碗放到一旁的幾上,聽她的話,竟是半點意外也沒有。
  「剛才我就隱約覺得氣息不對,你果然是當年的小丫頭,不過,我給你施了蠱惑之術,其中包括讓你把我這個人給忘了,怎麼可能……」
  傅鳴生話至中途,忽然想起了什麼,勾起了明白的淺笑,道:「我知道了,你斷過氣,死過了一次,只是時間很短,看起來就像是一口氣沒 上來而已,不過也就是那麼一瞬,你的魂魄已經算是死過一次,又活了一回,才會讓我當年對你所施的咒失去了效力。」
  元潤玉聽見她有瞬間斷過氣,心裡暗暗一驚,但還是急切地想要知道她爹的下落,「我爹在哪裡?你把他帶去哪裡了?他還活著……對不對 ?」
  「當年,我讓那個老人把你帶走時,是這麼對你說過,不過內容是你爹編造的,他不想你記著那麼慘的畫面,說實話,當時我真的沒有把握 能救活他,不過,我不喜歡看見別人死在我面前,更別說我與你爹交手過一次,算起來欠了他一份人情,他是個有趣的人,我真不想他死了。」
  元潤玉掙扎著想要起身,卻是雙手無力,撐不起趴伏的身軀,幾次痛得又跌回床上,這時,門外傳來了人聲,可以聽出來有藏澈與問驚鴻的 聲音,另外幾個人就聽不仔細了。
  傅鳴生知道該長話短說了,他神色一斂,對著元潤玉說道:「你知道人有分陰陽二面嗎?」
  「不知道……」她搖頭。
  「當年我也不算騙你,你爹確實還活著,不過,當年的元奉平卻已經是死了,活下來的人不是當年的元奉平,元奉平活著,可是元奉平不是 元奉平,他命中有一個劫數,一生註定活不過三十歲,再活一次,仍舊活不過三十,但我用了那個神器,施了逆轉之術,讓他再活一次,但是, 這一次,他仍活不過三十歲,不過,那不關我的事,至少,我還他人情了。」
  話落,門外的交談聲音越來越清晰,傅鳴生還不等元潤玉再問什麼,伸出大掌,覆住了她的額頭與眼眉,輕沉的嗓音,輕如風,滑如絲。
  「再睡吧!你的傷需要再歇幾天,再醒來後,你會忘記與我今天的對話,嗯……這次的蠱惑咒該怎麼下呢?就讓你忘了吧!元潤玉,聽著, 今天我們的對話從未發生過,你什麼也沒有想起來,你爹仍活著,就記著以前的版本吧!我想,你爹不會希望,讓你知道他如今是什麼德性,更 別說,如今離他再一次三十歲的大劫之數,只剩不到幾年,你們相認了,徒增無謂的傷心而已……」
  隔日,在傅鳴生送客的堅持之下,藏澈帶著仍舊是昏迷不醒的元潤玉離開鳳家在京城的別館,對於傅鳴生的救命之恩,藏澈感激在心,但是 ,在聽到這人說他只負責把人救活,但不負責把人救好的話,還是教他覺得惱火。
  鳳彼舞連忙打圓場,知道她家鳴爹的個性,他其實不喜歡救人,只是不喜歡有人死在他面前,他卻無能為力的感覺而已。
  「鳴爹,玉兒姐姐會好吧?」
  別館的小院裡,飄著茶香與細點的鹹甜香味,鳳彼舞坐在她鳴爹的身邊,感激他做了一個人情,讓她可以送給陸雪龍,所以倒茶布菜的功夫 ,做得十分殷勤,只是太過刻意,惹得傅鳴生直笑。
  「舞兒這話,不該是在求鳴爹去取石脂救人之前問嗎?」傅鳴生不知道這丫頭心裡在打什麼主意,但必定是有所圖。
  「現在問也一樣啦!鳴爹……會好的對不對?」
  「好不好我不知道,終究是死不了。」
  鳳彼舞知道她家鳴爹只是嘴硬,瞧他的眼眉間沁著笑意,就知道事情絕對不會有差錯,頓了一頓,終於決定把一直想說的話,對她鳴爹交代 出來。
  「鳴爹,舞兒有喜歡的人了。」
  「什麼?」好半天,他竟然只能擠出這兩個字。
  饒是曾被稱為「天下第一惡人」的傅鳴生,似乎也與這天底下當爹的人都是同一副德性,在聽到自家乖女兒喜歡上哪家臭小子了,最初的反 應都像是被打擊般的怔愣。
  就算這女兒不是他親生的,心裡都仍是同樣的不是滋味。
  不同於當年把鳴兒送到鳳熾身邊的雲淡風輕,但究竟是不是哪個滋味……相信這天底下沒半個當爹的可以解釋得出來,那種明明應該很開心 ,卻又有一種想閹掉那個竟敢染指他女兒的臭小子的衝動,但為了女兒將來的幸福著想,卻又只能忍耐下來的無奈。
  所以是酸甜苦辣齊上心頭之外,也悶得難受。
  鳳彼舞咧開笑,心裡對於自己能夠讓從來都是冷靜淡然的鳴爹嚇一大跳,感到好得意,從小她就與鳴爹特別親近,雖說喊「爹」只是名義上 的關係,但是比起親生父親鳳爹,以及親手將她和彼歌接生出來的震爹,她知道自己最最喜歡,也最最投緣的人,還是鳴爹。
  「是誰?」好片刻,傅鳴生才擠出這兩個字。
  只是想到那個人,鳳彼舞一張肖似親娘,絕美至極的臉蛋就忍不住泛起紅暈,很小聲的說道:「是陸雪龍。」
  聽到這個名字,傅鳴生不意外,卻教他沉默了許久。
  他的目光在一瞬間變得深沉陰暗,淡淡地別開,最後落在院子角落一叢開得正是盛漫的紅色月季花上,看著那些花兒美則美矣,卻是渾身的 利刺,久久,才啟脣道:「舞兒,就不能換個人喜歡,非要他不可嗎?」
  鳳彼舞千萬沒料想到她鳴爹的反應竟是要她換個人喜歡,她急急地說道:「鳴爹,他很好的……鳴爹,是不是你知道了什麼?」
  「不,鳴爹什麼都不知道。」傅鳴生徐勾起笑痕,臉不紅氣不喘地說著違心話,想自己果然是關心則亂,天下人的生死,皆與他無關,但是 他關心之人的喜悲,卻會不受控制地牽動他的心,無論歲月經過多少年,經歷過多少次,他仍然會想要試圖改變與輓回。
  見鳳彼舞的面色仍舊帶著不信與質疑,他又笑道:「鳴爹就只是覺得那個臭小子配不上我家舞兒聰明伶俐又貌美無雙,放心,陸雪龍是配不 上你,但你與他在一起,他會待你極好,不會教你受到一丁點委屈的。」
  ……但是,鳴爹看見了將來,陸雪龍與你所生的小么女,卻註定會遭受千險萬難,或許會命喪她心愛的男人之手,就算不死也可能要瘋了, 舞兒,鳴爹知道於一定會心疼,女兒的遭遇會讓你十分痛苦,卻又無能為力,但是你跟陸雪龍在一起,就註定更改不了那女娃的宿命,就像當年 我改變不了你的娘親在前世為我而死一樣。
  「鳴爹騙人。」鳳彼舞注視她鳴爹雅淡的笑容許久,吐出這一句。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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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5 00:16:1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為什麼說我騙你?鳴爹這一生騙了不少人,但就只有舞兒,鳴爹可是一直都是真心疼愛啊!」
  「那是兩回事。」鳳彼舞可不像孩提時好騙,她抬眸睨了傅鳴生的笑臉一眼,噘嘴道:「如果我和雪龍在一起,他真的會對我那麼好,那為 什麼你剛才會問我是否非他不可呢?」
  傅鳴生的笑容更深,四兩撥千斤道:「舞兒,這天底下沒有哪個爹,在聽到自己一手拉拔長大的女兒有喜歡的男子時,心情會不糾結的,鳴 爹想你多陪在身邊一些時候,想如果換個人喜歡,你就可以在我身邊再多陪個幾年,就不過如此而已啊!」
  「鳴爹,你還是很喜歡我娘嗎?」鳳彼舞冷不防地問出這一句曾經在鳳家上下都被視為禁忌,無人敢提及隻字的話語。
  「喜歡啊!跟喜歡舞兒一樣喜歡。」傅鳴生的態度倒是十分坦然,他的話裡明明白白,已經將柳鳴兒視作與鳳彼舞等同的存在,或許,當年 闖進黃泉,讓柳鳴兒返魂重生,在他的心裡,對這個女子已經沒有情與愛的意念了。
  鳳彼舞第一次聽到她鳴爹如此說法,但心裡卻不意外,「鳴爹,十幾年了,我和彼歌都長大了,這麼多年,都沒見到你的外表有任何改變, 這些年,我爹和我娘再怎麼不顯老,也都有些微變化,也都生了白髮了,就只有你都不老,會不會等到舞兒也都老了,鳴爹還是一樣年輕?」
  聞言,傅鳴生的目光定在自己從她七歲,就看著長大的少女臉上,久久才問道:「你害怕嗎?會怕鳴爹是妖嗎?」
  這句話,他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經問過另一位少女,而那少女給他的答案,讓他不惜違逆輪迴,也必定為她還魂轉生,把她送到心愛的男人 身邊……如今再想來,他不明白自己在當年,究竟為何對於讓前世的鳴兒再續命活下去,擁有如此深重的執念?
  如果,讓他執著的不是鳴兒,那會是誰?!
  「舞兒一定不怕鳴爹,鳴爹不是妖,就算是妖,我也不怕,因為我喜歡鳴爹,也知道你一定不會傷害我,只是會擔心,等爹娘和我都走了, 誰來陪鳴爹?鳴爹,小時候我不懂,但現在卻想明白了,在遇到雪龍之後,我更是替鳴爹煩憂,因為,只有你一個人活得那麼長命,等我們每個 人都死了,只有你一個人還活在這世上,只有你一個人還記得這許多回憶,卻沒有人可以陪你分享,舞兒忽然覺得這樣的鳴爹好可憐,我不想鳴 爹一個人獨自面對那麼可怕的事。」
  聽了她的話之後,傅鳴生沉默久久,最後揚脣一笑,挾了塊煎果子到她的碗碟裡。
  「那舞兒就努力讓自己長命百歲,能多陪鳴爹一天算一天,往後,就讓你的兒女陪我,所以,成親之後,你要努力多生幾個娃兒,娃兒再生 孫子,我保證讓他們個個也長命百歲,有你們陪伴,鳴爹就不寂寞。」
  鳳彼舞明明知道她鳴爹話裡哄人的成分居多,卻是無法反駁,因為,他們都知道無論再多的話語與安慰,都改變不了最後的事實結果,沒有 人知道,就算是她被鳴爹親手撫養長大的娘親,也不知道他究竟已經活了多久,往後,還能夠再活多久,還有,誰能夠保證以後……
  這時,傅鳴生察覺到周圍有異常的動靜,幾句話打發鳳彼舞去探望元潤玉的情況,在她離開之後,他淡然側陣,朝著出現在身後的男人說道 :「雨師,什麼時候來的,也不出個聲?」
  被喚作「雨師」的男人眼眉秀挺,有一雙極漂亮的丹鳳眼,身形極修長,甚至於比傅鳴生再高出些許,一身銀白衣衫,襯得發絲顏色極黑, 他對傅鳴生聳肩笑道:「才剛到,瞧見你與你家的鳳丫頭在說話,就不打擾你們了。」
  「我家的鳳丫頭啊!」傅鳴生長嘆了一口氣,「女大不中留羅!」
  「有喜歡的人了?」對於鳳彼舞,雨師也不陌生,每次他來見傅鳴生時,總會見到這個小丫頭繞著傅鳴生團團轉,只是如果他不化現,小丫 頭就看不見他而已,「看你的神情,似乎對她這一段姻緣並不樂見?其實,你想擋著她不再喜歡那個男人,只要施術讓你家舞兒忘記他就好了, 不是嗎?反正,蠱惑之術你也不是第一次使用了,還需要別人來教你嗎?」
  傅鳴生卻是緩慢搖頭,「舞兒嫁給那個陸雪龍,她的日子會很安樂幸福,會出事的是她的小女兒,那下場……算了!這些話說來都還太早, 我現在還沒有看到最後的結果,未必也會不好,舞兒談起那個陸雪龍的神情很快樂,我不想從中破壞,就算我能夠讓她忘得一干二淨,但我永遠 都會記得,我讓她忘記一個自己曾經最愛的人,雨師,我不想……我不想這麼做。」
  「這讓你想起什麼不愉快的往事嗎?」雨師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目光直勾地盯住傅鳴生,看見他沉默片刻,仍只是苦笑搖頭。
  一瞬間沉重的詭譎氣氛,讓他們之間的話題草草結束,傅鳴生知道雨師不會平白無故路過此處,末了,只說了一句「時候不早,我不耽擱你 辦正事,下回我會為你備一桌好酒好菜,到時候我們再好好聊。」之後,便起身離去。
  「不必好酒好菜,就這桌子茶水點心,我們不也能聊嗎?.」在傅鳴生的身後,雨師笑覷了一桌吃到中途的茶水果子,帶著嘲弄道:
  「你明明把那個人的蠱魅惑神之術給學得十成十,用得也是爐火純青,那個人當年教會你的事,你一樣也沒忘,就只是把那個人給忘了,這 一忘,已經近兩百年過去了,如今,你還是記不起來嗎?蓮實。究竟是你心裡記掛那個人太深,還是,僅僅只是因為,你道高一尺,不及他魔高 一丈,所以,才會破不了他給你下的咒呢?但你心裡其實會恨吧!所以,才不願對鳳丫頭做出與他當年對你所做的相同事情,是不?」
  雨師脣邊泛笑,眼裡卻是苦澀,為了當年失去摯愛的少年,也為了千年來與他情同手足,如今卻是道行與魂魄,?作煙雲消散的摯交,他抬 起頭,仰望著昏曖不明的陰霾天空,恍惚呢喃道:
  「靜夜啊靜夜,你料錯了,你說至多百年,他必定會想起,但是,蓮實這孩子比我們料想中還要死心眼,他還是記不起你,你知道嗎?」
  雨師心想,終他漫長的永生,也忘不掉,他曾經有過一個被諸多世人稱作「天官」,善蠱魅之術,無論是男身或女形,都絕美得足以撼動魂 魄的天狐好友,就如同他永遠忘不掉那一天,當他趕到之時,卻已經遲了一步,少年已經被施了遺忘的蠱惑之術,而施術之人偎躺在少年身邊, 嘴角淌著血,千年的道行與鏈化的肉身,正逐漸地在粉化成金色的塵埃,隨著風不斷地飄揚。
  「你這傻瓜,要是你已經有天通之能,今日就不會有這一劫——靜夜,我真沒想到,蓮實胡鬧,你怎麼跟著一起也折騰下去了呢?!」
  「如今說這些無用了,雨師,你就行行好,讓我耳根清靜的走這最後一段路,讓我再跟他說說話,以後,沒機會了。」
  「說?還有什麼好說的?他都已經被你施術昏迷了,還聽得見你掏心挖肺在跟他說什麼嗎?這小子可知道是因為他對你的自私,今天才會害 死你嗎?靜夜,就只差一點,這千年來,你的道行一向就比我高,我一直在等你上來跟我作伴,結果,千年的修行,你就任著它毀在這小子手裡 ,現在,連命都要交代給他了,靜夜,你……蠢!」
  最後一個字,雨師簡直就是吼的,但被罵的人卻笑得忒美,只是貝白的牙被血給染得殷紅,教人觸目驚心。
  「一個巴掌拍不響,我與他之間,許多事情都是你情我願,最後是我下場慘了些,但雨師,你莫忘蓮實這些年為了找東西討我歡心,被我帶 著東奔西走,三番幾次給害得有多凄慘,你都還為?他抱過不平,是不?他有多會照顧我,別人不知道,你難道也不清楚嗎?至於作伴啊……你再 另找吧!我這漫長的一生,在最後,有過他這個伴,已經無憾了。」
  雨師聞言,一口氣頂上心肺,久久說不出話來。
  「雨師,我求你件事。」
  「不答應,除非你好好活下去,要不,你說什麼我都不答應!」像是早就料到這人的意圖,他冷笑了兩聲,斬釘裁鐵的拒絕。
  「偶爾……」被喊做靜夜的男人,蒼白似雪的臉龐勾起淺笑,無視對方的拒絕,兀自地說下去。
  「不必經常,就當作是替我看照蓮實,我已經施術讓他忘了一切,關於我這個人,他不會記得,只要他心裡對我堊念沒那麼深了,不再喜歡 我那麼多了,就會慢慢想起來,雨師,別怪我對他狠,讓他把我給忘了,我不想……不想他記念著我,渡過漫漫的長生,但是,我怕自己現在的 能力有損,他不久就會破掉我的蠱魅之術,記起了這一切,我怕屆時他會責怪自己害了我,會做傻事,你替我幫他安排一個新的身分和名字,替 我看著他,就當作是幫我,護著他些,但我想……即便幾年想不起來,幾十年想不起來,至多百年吧!他必定會想起……至多百年吧!我不信自 己在他心上,能再被掛念得更深了……」
  往事過目歷歷,猶如昨日鮮明,卻不料恍惚之間,已經近兩百年的光陰,如流水東逝,再無復返。
  「……但你說錯了,靜夜,而且,是大錯特錯,你相信嗎?至今,你一手撫養長大的蓮實,在他心裡,仍惦著你呢!」
  雨師閉起雙陣,泛起一抹帶著對好友的諷刺笑容,身上的顏色慢慢轉為通白透明,然後一片片羽化又合,再現形時,已經是一條銀白色的蛟 龍,隨著風雲騰游上天,轉眼間,在天邊渺成了一點銀白光芒,終至消失不見。
  而在這個同時,在人們的眼裡,看不見騰飛在天上的銀龍,只見風卷雷霆,頃刻間,瓢潑的大雨,撲天蓋地而落,下足了一天一夜,難以消 歇……
  雷鳴山莊不動院——
  一日又一夜的大雨,終於在清晨時分消停,水氣仍重,薄薄的雲霧隨著東方朝陽的顏色,漸漸地轉紅,然後消散開去。
  成束陽光從窗欞透進來,藏澈看著躺在床上不動的人兒臉色,在光亮之中,比起昨日更紅潤了些許,呼吸也更勻了些,他心裡覺得好笑,竟 然只是這一點進展,就讓他由衷地感到開心。
  但是,他沒有耐心了。
  他想看她清醒過來,親耳聽到她說話。
  在今天之前,藏澈從來就不知道自己竟然會這麼沉不住氣,但是,這不是商場上的爾虞我詐,更不是蟄伏靜待時機,而是掛在他心上最重要 的女子性命安危,哪怕是早一日,早一刻,早一瞬都好,看著她靜靜躺在這床上一動也不動,教他心疼不捨,也心急難忍。
  想到那一天,她故意對他隱瞞受傷之事,不想耽誤時間只為了讓他可以安然脫困,他仍舊覺得生氣,但是,他的心裡卻也明白了,在她的心 裡,他很重要,比起她的性命,他更重要。
  「玉兒,別睡了,醒過來,睜開眼睛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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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5 00:16:2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他已經不知道第幾次這般喚她,想起鳳彼舞所喊的鳴爹一□斷定,說她必定能活,他不知道那個男人是哪來的自信,但是,他卻也清楚,如 果不是鳳彼舞求得這位鳴爹的幫忙,他與玉兒只怕已經是天人永隔了。
  一思及那一夜的情景,他的心下仍舊是寒顫不止,只想看到元潤玉真正地睜開眼睛看他……或許,是因為他心裡太渴切這件事情被實現了, 所以,當他看見她緩慢地睜開美眸之時,那一瞬間,他覺得老天爺把天底下最美好的禮物送給了他,心裡的喜悅,就像潮水般涌溢而出。
  「玉兒。」他喚她,柔軟的嗓音再不能更輕。
  「我好像……做了一場很沉,沉得醒不過來的夢,在夢裡,我走了很遠的路,越走腳步越輕,我就想,是不是自己已經死了?可是,在這個 時候,我聽見了你喊我……」她從被褥裡伸出手,想要撫摸他的臉龐,卻被他的大掌給一把握住,她虛弱地笑笑,哽咽道:「聽你喊我,我舍不 得死。」
  這一瞬間,元潤玉的心裡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用她一生一世,以一命,就換他這一瞬間的深情凝眸,竟是一點也不會感到後悔。
  「認識你那麼久,就這句話聽起來最合我心意。」他笑說。「我跟你說過那麼多話,你就只有一句合意?」元潤玉哭笑不得,明明看著她的 眸光如此溫柔,說的話卻還是一如以往的損人。
  「我喜歡你。」藏澈冷不防地開口,看著她頓時一臉像是被雷給劈到的震驚表情,忍不住莞爾失笑。
  「你……你就不能……」不能給她一點心理準備,或許說得含蓄一點嗎?元潤玉結巴了半天,臉紅得發燙,說不全一句話。
  「很好,氣色看起來好些了。」藏澈長指撫過她像是涂了胭脂般的嫩頰,笑得更深,「這句話,這輩子我差點就沒有機會對你說出口,所以 ,我不想再遮遮掩掩,也不想再迂迴曲折,我喜歡你,元小總管,我不必問,你必定也是喜歡我的,對不對?」
  被他一針見血地指出事實,元潤玉羞得無地自容,拉起被子想把自己紅透的臉蛋給遮住,不過被他給按下,她氣呼呼地抬眸瞪他,「你都說 不必問了,又何必問我,就……就是你心裡想的那樣了。」
  「哪樣?」他非逼她說出來不可。
  「就跟你一樣嘛!」
  「什麼一樣?」
  元潤玉知道他在逼她說出那一句話,他想親口聽她說喜歡他,其實她也是想說的,但是話才到脣邊,就像是含了一塊燙食,讓她忍不住臉紅 心跳,連呼吸都喘起來了,那句話還是出不了口。
  這一刻,想到他剛才直截了當的告白,她忽然覺得自己的臉皮說不定只有這男人的十分之一厚,要不然同樣說一句話,怎麼狀況會差那麼多 ?
  最後,元潤玉又羞又惱,伸手把他給揪了過來,將紅通通的臉蛋埋進他的前襟,悶著聲說道:「……我喜歡。」
  「喜歡誰?!」藏澈勾起了笑,大掌撫著她柔軟的發絲,依然是不輕易饒過,非要逼出個滿意的答案不可。
  「除了你沒別人了。」
  「再說一次,認認真真的說一次給我聽。」
  「我喜歡你,藏大總管,我就喜歡你。」她自他的懷裡抬起美眸,似有一瞬欲言又止,想對他說起那一夜的事情,但是想到他可能會有的反 應,她吞了口唾沫,最後決定把話給咽回去。
  藏澈總覺得她的神情透出一絲古怪,才正想開口追問之時,就聽見門外傳來了騷動,然後,在一陣敲門聲過後,外頭傳來了桑梓的聲音——
  「瑤官,你快出來,宮裡派人來了,李總管帶了皇上的旨意過來,聽說,是想要召元小總管進宮面聖……」
  後來,元潤玉才知道,原來當年在元家的血案之中,有一個僕婦的女兒被誤認成她,所以,皇帝一直以為她已經死了。
  後來,在龍佩出現之後,帝王一開始並不相信,持有龍佩的人是元奉平的女兒,相反的,這些年,啞婆在離開白映秋之後,將礦牢打理得極 好,在帝王的心裡,起初不悅於啞婆讓人攔了消息,後來,冷靜一想,反倒盤算著啞婆能從持有玉佩之人口裡逼問出元奉平的下落。
  直到沈晚芽交出了當年隨著玉佩一起收藏的信,以及後來問驚鴻讓人去書坊取了元潤玉與爹親之間用以互相聯繫的書畫,帝王解開了那一串 他當年與元奉平一起創造出來的密語,得出了一句話。
  玉兒在宸虎園,甚好,盼爹至。
  最後,帝王才下令出動人馬,及時在藏澈與元潤玉被追上之前,將敵人剿殺殆盡,並以極好的宮廷丹藥養住元潤玉一口氣,要不,也等不到 鳳彼舞開口說她家鳴爹有起死回生的妙術了。
  在一片沉寂肅穆之中,元潤玉在李公公的引領之下,走向了「養心殿」,一路上,李公公笑呵呵地對她說,皇上已經等了她許久,一會兒進 去別拘著,就像她小時候一樣,喊皇上「雲叔叔」就好,要是太過見外,就是存心生分,惹他家主子心裡難過了。
  李公公從宮門口就一路領著元潤玉進來,這從來就不是御前的總領太監該做的事情,但帝王親令,如此殊榮,讓元潤玉的身分備受矚目。
  元潤玉再無心思,也不可能像小時候一樣單純,對於帝王的破例恩榮,像小時候一樣毫無知覺地領受,她對於李公公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小時 候,只見過幾次,總是笑咪咪的,對她爹的態度尤其客氣,從來,宮裡要是來了旨意或賞賜,都是李公公親自領人送到元府。
  來到了「養心殿」門口,李公公停住了腳步,退到一旁,把端在手裡的承托交給她,其上擺著一隻精巧的酒壺,低頭笑道:「元姑娘,奴才 只能在此留步,皇上給了交代,要單獨接見你,請進殿吧!」
  「謝謝公公。」元潤玉接過,轉身跨過門檻,走進殿內,在御案之後,看見了當今的帝王,才正要下跪參見時,就聽見一聲語氣微揚,帶著 質疑的「嗯」聲,讓她立刻會意過來,想起這一路以來,李公公耳提面命的交代,改口笑喊道:「玉兒見過雲叔叔。」
  「嗯。」同樣的一句吭聲,卻是改換上笑意,段競雲帶著一半胡人的血統,明顯深峻的五官,以及高大的身形,穿著一襲墨色常服,對著元 潤玉招招手,微笑道:「那東西一直端在手上,不嫌沉嗎?玉兒,過來,聽說你給朕帶了見面禮,端上來給朕瞧瞧。」
  許是懾於帝王威嚴,又或者是還有元潤玉不知道的緣故,當她看著段競雲溫和的笑臉時,心裡有一種仿佛被什麼沉物給重壓住的錯覺,但她 仍作鎮靜,把承托擱到段競雲面前的案上。
  「這是『九霞觴』,是傳說中的神仙美酒,玉兒問過李公公,他說這酒就連宮裡也沒有,玉兒聽說雲叔叔嗜喝好酒,這嗜好與我一位朋友一 模一樣,這次進宮,我特地向那位朋友敲了一筆竹槓,拐了他兩罈子『九霞觴』給雲叔叔,可心疼死他了!」
  聞言,段競雲先是一愣,隨即呵呵地笑了起來,捻起元潤玉為他斟滿的酒杯,湊在鼻下品聞,點頭道:「確實是教人為之傾倒的酒香,莫怪 玉兒的那位朋友會心疼,不過,玉兒,你是聽誰說朕嗜喝酒的?」
  「在玉兒很小的時候,聽爹說的。」
  「你爹告訴你朕喜歡美酒?!」段競雲先是一訝,然後莞爾輕笑,最後則是笑不可抑地笑到雙肩震動,「好,既然是奉平說的,那朕就認了 ,對,朕喜歡美酒,以前總喜歡拉著你爹陪著朕喝,也只拉著他陪朕喝,除了他之外,這世上再無第二人知道朕喜歡喝酒,所以,玉兒,出了這 扇殿門之後,此事你也不能再對第二人提起,知道嗎?」
  「是,玉兒省得。」元潤玉見帝王仍是笑,飲乾了杯中的『九霞觴』,擱下了酒杯,對著她細細打量了一遍,半晌,笑裡染了淡淡的失望, 「你的模樣長得不像奉平,比較像蘇采葛。」
  「玉兒是像娘沒錯。」她點點頭,心裡卻不若從前覺得失落,反而覺得有趣,如果她長得像爹,說不定看起來就像是女子版本的妖孽蘇小胖 了!她忍住笑出來的衝動,又道:「娘還說過,我面貌像她,性子也隨她。」
  「喔?」這句話,帝王似是不太苟同,「朕聽說有一位名叫藏澈的男子,已經與你情定終生,現在,你回答朕,如果,這個藏澈是一個世人 皆喊殺的十惡不赦之人,你會如何定奪?」
  元潤玉不明白帝王為何突來一問,但是,他的話卻在她心裡掀起了莫大浪濤,仿佛眼前這人,比任何人都更能看透她心裡的陰暗,在帝王銳 利的注視之下,她坦誠得沒有一絲毫虛假。
  「玉兒必定護所愛之人。」
  似乎早就料到她會如此回答,段競雲勾脣一笑,「如果,這個人實在壞得不該繼續留活在人間呢?老實回答朕,你又將如何呢?」
  一瞬間,元潤玉心裡有一種奇異的想法,覺得眼前的帝王早就知道答案,卻要逼她親口對他說出來,久久,她才啟脣道:「玉兒會親自動手 ,因為,在這世上無論是誰殺了我最愛的人,我都會恨對方,心裡也一定會有遺憾,所以,如果真的無可輓回了,玉兒絕對不假他人之手。」
  說完之後,元潤玉有幾眨眼的功夫,感覺就像喘不過氣,她沒有想到自己會說出這些話,可是,這些話是字字句句都發自她的肺腑,就算再 給她一次機會,再說一次,她也必定是字句不改。
  這一刻,她想起所有人都說她心地良善,忽然諷刺了起來,要是他們知道她是一個如此自私之人,還會覺得她心腸好嗎?
  「必定親自動手,是嗎?」段競雲咧笑,動手為自己再倒一杯『九霞觴』,一口?乾之後,才徐緩道:「蘇采葛說錯了,你的容貌隨她,可 是性子卻隨奉平,奉平他……是個死心眼的人,表面看似平和無爭,可是,對於自己看重的人,他必定是寸步不讓地護著,直到最後一刻……」
  話至一半,帝王笑嘆了聲,改換笑臉,問道:「朕想收你為義女,封你為公主,到時候就讓你從皇宮裡出嫁,你說呢?」
  元潤玉一愣,先是想到今年帝王龍齡不過三十八歲,只比她大了十四歲余,要收她當義女,似乎年輕了些,再一想當了公主以後的規矩繁多 ,就連忙搖頭拒絕,「玉兒不想當公主,我不想以後與夫君相見,都要先看他對我揖讓作拜,雲叔叔,我想與他就只是當一對普通夫妻,可以嗎 ?」
  「也不要公主府?」段競雲失望苦笑。
  「不要,都不要,雲叔叔,玉兒不想要那些東西,想以後還是喊你一聲雲叔叔,這輩子,我只想要我爹這一個爹,而且,你不想以後見了我 爹,被他抱怨說跟他搶女兒吧?」
  若說元奉平已經是黃泉之魂,元潤玉說這話就是咒皇帝早死的大不韙,但是,段競雲聽了卻大笑了起來,想起那個人一臉不甘,抱怨他與自 己搶女兒,仿佛此情此景就歷歷眼前,讓他笑不可抑,連眼角都笑出了淚光。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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