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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璃 -【胡狼謠 下(商王戀之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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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璃 - 胡狼謠 下(商王戀之八)

是善緣?抑或孽緣?
初初相見,便對他深深傾心
她真的以為這雲揚號的小痞子
就會是她一直以來最渴望的那個人!
但她沒有想到
他處處針對她的詞鋒那麼犀利
他時時拒絕她的態度那麼冷硬
不止讓她吃足了苦頭、受盡了挫折
甚至還在她以為自己終於感動他的時候
又給了她狠狠的一擊——
是不是所謂的緣分,終歸是她一相情願?
她不會恨他,也不後悔鍾情於他
可是卻明白了——她,愛得不甘心……
  
女主角:雷舒眉
男主角:問驚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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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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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6 00:05:4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最後,從出生就好命,性子又是極驕傲的雷舒眉,從來沒機會掉過多少眼淚的她,今兒個一天,卻是從『雷鳴山莊』,一直哭到了馬車開進「宸虎園」,為了不讓她有人可以幫手逃掉,她的爹親甚至於連她用得趁手的丫鬟青青以及趙嬸都沒讓跟過去,就一個人孤零地被送了過來。
  就算是被請下了馬車,她也不肯進門,就坐在門檻前直掉眼淚,頂著大冷的寒天,緊揪著裹身的白狐暖氅,哭得就像是被親人拋棄的孤兒。
  雷舒眉與她爹大大吵過一架的事,在不久之前,已經有元潤玉派人過來捎口信給「宸虎園」,所以問驚鴻心裡有數,也不敢強硬地拗她進門,就怕又觸動了她的心事,教整個狀況變得更加不能收拾。
  就算問驚鴻不顧忌,沈晚芽也不允許兒子莽撞,畢竟在雷舒眉身上,懷著近五個月的胎,眼下她已經是個淚人兒了,要是再鬧出什麼大動靜,弄個不好,小產也是有可能的。
  雷舒眉是故意哭的,就是想要讓自己哭得越悲慘越好,最好哭得問家的爹娘覺得鬧心,受不了把她給返送回去都可以。
  她不甘心……就是不甘心!
  問驚鴻沒轍,也只能陪著她在外面一起吹風捱凍,他幾次催促爹娘進去,由他陪著就好,但是,沈晚芽只當作沒聽見兒子的話,而問守陽則是聽愛妻的話,把家裡的僕人都給遣開,不讓外人在場看熱鬧。
  「我不會是好媳婦兒,一定不會是……」雷舒眉說著忍不住又悲從中來,抽噎了兩聲,又哭了起來。
  「沒關係,我不介意,因為我也不能保證自己會是個好婆婆。」
  沈晚芽見她粗魯地以衣袖擦臉,細皮嫩肉都是紅痕,大概是哭得狠了,原本帶的絹巾都給哭濕了,只好以衣袖將就。
  她只好取出了自己隨身的絹巾遞過去,一邊笑著說完,然後,就看見淚人兒有一瞬停住了哭泣,睨了她一眼之後又繼續哭,哭得還更加傷心。
  這是在抗議她不會是好婆婆的說法吧!
  沈晚芽依舊持住笑顏,故意忽視蹲在雷舒眉面前,回頭急著想要她別再說下去的兒子,對著淚人兒柔聲說道:「眉兒啊,你是有身子的人,地上涼,你真要坐在這兒哭的話,我再讓人給你墊子上再加一層軟褥好不?你不擔心自己肚裡的娃兒,我可是會心疼我問家的孫子啊!」
  「娘——」問驚鴻對於從來不太愛哭,現在卻哭得聲音都快要啞掉的雷舒眉感到心疼又沒轍,原本就已經頭痛了,現在聽完他家娘親的話,原本只涼半截的心,徹底全寒了。
  他在心裡苦叫,娘呀!您到底有沒有想到你家兒子艱困的處境?就算您心裡真的只想孫子,也別直白說出來,多傷人心呀!
  「還要火盆,我冷……不,是你孫子覺著冷。」雷舒眉打蛇隨棍上,心疼孫子是嗎?那她覺得自己也不必太客氣,管要什麼金山銀山,再過分的要求,就全推說是這個孫子想要的好了。
  只是,雷舒眉想想真為自己覺得不值得,她人都還沒進問家門呢,人家家里長輩已經開宗明義,向她表明自家孫子舉世無雙的重要性,結果,在今天之前,問家三番幾次對雷家示好,說到底,原來都不是為了她,而是她揣在肚子裡這個未見世的小孫子嗎?
  「眉……」問驚鴻低喊了聲,聽雷舒眉在回話之際,把肚子裡的娃兒也順捎在口頭上,總覺得這妮子根本就是與他娘較上勁兒了!
  「好好,還知道冷就好。」沈晚芽笑意不減,又道:「我兩邊各給你擺上一個火盆,再讓人給你備個小手爐,你說好不好?」
  「好。」雷舒眉回得一點也不客氣,想想又道:「那有熱湯可以喝嗎?你家孫子餓了,他喜歡喝熱湯,尤其是紅棗雞湯,加點枸杞子,最後再放就好,咬起來味道好,你家孫子他不喜歡煮得太熟爛的枸杞子,太熟爛的枸杞子咬起來,他家娘親我會反胃想吐,我吐是沒關係啦!就怕對你家孫子不太好。」
  沈晚芽當作沒聽見雷舒眉自眨的話裡,透出一絲諷刺她看重孫子的意味,轉頭再吩咐一名丫鬟下去準備熱雞湯,回頭再對雷舒眉道:「好了,紅棗枸杞子雞湯讓人去熬上了,枸杞子要後放,我記得了,以後肯定不出差錯,那你再說說,我家孫子還有什麼想吃想喝的?」
  又孫子?雷舒眉更不想客氣了。
  「粢飯糕,要兩小塊,一塊我要乾啃著吃,另一塊加在雞湯裡,飯糕的火候要恰到好處,老了就不好吃了。」
  「好,就兩小塊,那做好了是要端出來讓你在這兒吃,還是,備在你的小院兒裡,等你進去吃呢?」沈晚芽的問話十分順當,絲毫不露勉強之意。
  「……進去吃。」雷舒眉悶悶地說,剛才她故意使勁哭得聲嘶力竭,出了一身薄汗,現在靜下來說話不哭了,被頭面上寒風一吹,忽然覺得那一身的薄汗開始泛出涼意,不自覺地揪緊身上的暖氅抵擋寒意,雖然覺得沈晚芽這句話問得正是時候,但是,她仍舊不肯示弱,再開口對沈晚芽提出要求時,一改悶沉的語氣,變得理直氣壯,「我要進去吃,是因為你家孫子真的冷了。」
  問驚鴻在一旁完全插不上話,最後覺得自己根本也不需要多說什麼,眼前對他而言最重要的兩個女人,一搭一唱,默契好到他不知道該鼓掌還是想哭。
  「那你不哭了?」沈晚芽笑問。
  「吃完再哭。」雷舒眉撅起嘴,幾不可聞地輕哼了聲;她心裡有點氣惱,要是以往她可以支撐更久,但是,自從有了身孕之後,她就禁不起餓,只要稍微餓了些,就覺得心口慌得緊。
  「好,吃完再哭,我趁著這段時間,給你備些乾帕子,好讓你等會兒擦眼淚和鼻涕,你這衣袖上有紋繡,天寒地凍臉乾的,瞧你擦得臉都紅了,一會兒怕是要疼了,我要記著,再備些香膏讓你潤一潤。」
  沈晚芽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看也不看往自己這方向吃驚睨過來的兒子一眼,雷舒眉聽了嫩脣微張,也楞了好半晌。
  他們小兩口心裡想的是同一件事,他(小痞子的)娘親這麼周到的準備乾布香膏讓人可以續著哭,這到底是體貼,抑或根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亂啊?!
  最後,這個疑問,由雷舒眉口中問出:「問嬸嬸,你就真的忍心不勸勸我?就這麼想我哭嗎?就不怕我哭壞苦慘了你家孫子?」
  沈晚芽對這問題頗感有趣,想了想,最後搖頭道:「不怕,就這麼容易被哭壞了,不是我沈晚芽的好孫子,你現在有身子,我是過來人,知道這時候心情容易起伏,別忍著,我反倒怕你強忍下來,憋在心裡頭,也跟著憋壞了我家孫子,一出世就生了張不好看的苦瓜臉,人瞧人不愛,豈不是教這孩子更加可憐嗎?」
  「你真的那麼心疼你家孫子啊?」雷舒眉對此不太高興,因為那代表沈晚芽其實是不關心她死活的。
  說完,她有些埋怨地看了面前的問驚鴻一眼,見他只是無奈地聳肩,一副無辜的眼神表示他家娘親的意思,與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自家的孩子,自家不疼,別人有什麼理由疼他呢?」沈晚芽說完,見雷舒眉一陣怔忡,大概是想到了今天被親爹給攆出來,心裡有埋怨以及不捨,好片刻悶不說話,她見機不可失,趕緊對兒子說道:「鴻兒,還杵在那兒做什麼?不快點把人給扶進屋去?」
  問驚鴻在把雷舒眉抱進去之前,回眸若有所思地覷了娘親一眼,身為沈晚芽兒子多年,他知道這位娘親心裡必有盤算。
  在他們身後,自始至終都保持沉默讓娘子說話的問家之主,問守陽則像是看了一場好戲般笑了起來。
  「笑什麼?」沈晚芽回頭,疑惑地看著她家相公的笑臉。
  問守陽笑道:「我剛才在一旁看著你與雷家小姐對話的神情語氣,好像又看見了當年人人稱讚不已的細心小總管,凡事周到細膩,心計敏巧,總能比人早一步想到應對進退之法,睽違多年不見,教你的爺我好心生懷念啊!」
  沈晚芽沒好氣地瞪他,「如果爺真的覺得懷念的話,剛好玉兒出嫁了,時機正好,爺不如就讓我這個第一代小總管重操舊業,剛好這些年你不讓我過問生意上的事,讓我整日清閒,日子過得好生無聊,爺,說好了,就這麼辦吧!奴婢一定盡心盡力當差辦事,必定讓爺滿意猶勝當年。」
  「就算讓你重操舊業,我也只許你服侍我一個人。」
  沈晚芽聞言沒有回答,只是淡淡地撇開了目光,幾不可聞地輕嘆了聲,她真的好懷念以前忙進忙出的日子,十八般武藝只用來服侍一個人,就算那個人是她的夫君,還是教她覺得有點無趣啊!
  問守陽哪裡不知道他家娘子是個閑不下來的人?這兩年,老在人前喊倦累,說想早早退卜,其實,不過都是在逼兒子認真面對生意上的事務,並不是她真的已經無心乏力去應付。
  不過,也正因為對自家娘子的了解,所以,有一件事情,問守陽忍不住覺得好奇想問,道:「芽兒,你心裡是不是隻想著孫子,我是不敢說,不過,沒見過你這樣哄著勸著,讓人拚了命哭的。」
  「為什麼不讓她哭呢?」沈晚芽笑覷了夫君一眼,似有感慨地嘆了聲,「今兒個,雖然沒有大紅花轎鑼鼓喧天的親迎,沒有拜堂成親的喜事,可是,眉兒今天被送進了我們問家的門,卻是千真萬確,大夥兒都親眼見到的事實,一位在人家家裡呵護了二十餘年的掌上千金,獨自懷著孩子住進了別人家,雖說,這家裡頭有她喜歡的男人,那又如何?這個家,對她而言終究是陌生啊,你說是不?這天底下,哪個新嫁娘進了婆家,面對新的家人,心裡能夠不慌不怯的呢?又怎麼可能對從小生長的娘家沒有一點不捨呢?與其讓她在人後默默想念垂淚,我們不如就讓她哭個痛快,好好的哭一場,哭累了,晚上興許還能睡個好覺,少些想念。」
  「她不過就是哭一場,已經讓你替她想這許多了?」問守陽失笑,想他的妻子果然心思細密,在眾人都還在為雷舒眉的哭泣手忙腳亂時,他的妻子竟然已經想到了那方面去。
  莫怪她不出言相勸,並非是要以退為進,逆勢操作,而是在她心裡,打的主意真的就是讓人好好哭一場,把心裡的感情給宣泄出來。
  面對問守陽的訝異,沈晚芽脣邊依然是淺淺的笑,不疾不徐回道:「與其說我是替眉兒想,不如說我是替兒子想,只有眉兒舒坦了,他也才好過。」
  問守陽微笑,知道她這話一點都不假,在他的心裡比誰都明白,雖然一直以來,她對兒子的管教手段甚為心狠手辣,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但是,最疼愛兒子的人,其實也是她。
  「那依你之見,咱們的準兒媳婦,是因為太過眷戀娘家的溫暖,所以拗著不願意與鴻兒成親嗎?」誰都知道,今日裡,若不是雷宸飛主動將女兒給押送過來,他們不知道還要等多久,才可以盼到未來的媳婦兒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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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6 00:05: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只是說進門,正式的親事,都還未有一筆呢!
  沈晚芽一默,半晌才道:「這事難說。」
  「喔?娘子有何高見,為夫洗耳恭聽。」
  「先不與你說,這事我還要推敲一下,時機成熟了我或許再告訴你,只是無論如何,眉兒終究是「京盛堂」雷家的千金,她的爹與舅舅都不是能夠簡單應付的人物。」說著,沈晚芽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這已經不知道是她這段日子以來第幾次的無奈嘆氣了。
  「別嘆氣,人都進門了,是不?」
  「嗯。」沈晚芽點頭,不免感慨道:「時間再往早推一年,任誰告訴我,我都不會相信,我從小看到大的一雙孩子,竟然無端端的各自去喜歡上這麼兩個棘手人物,夫君,你說是老天爺存了心,不教我省心過日子嗎?」
  「到現在,你還是希望驚鴻能和玉兒能成親嗎?」
  「噓!」沈晚芽以食指點住問守陽的嘴脣,示意噤聲般搖頭道:「玉兒如今已經是藏家的媳婦兒,眉兒今天也算進門了,日後,這話莫再提起,事情原本單純,但是聽在有心人耳裡,我怕會生事。」
  「你多想了,好娘子,你就寬寬心,事情別老是往壞處去想,不會有事的,咱們就好好期待幾個月後抱孫子,好嗎?」
  「我不是喜歡凡事往壞的方面想去,我不是的,只是覺得有些事情並非是我們不看不說不聽,它們就會變成不存在了,佛家語說,已作不失,未作不及,凡因必致其果,在果未得之前,因不會就此消失,所以,有時候我會很害怕自己所做的事情,會不會其實在做下的時候,已經種下了因,可是,最後會得到什麼結果,我們在未得之前,卻都不會知道,就如同當年我管束鴻兒時,若我知道他後來會是以聽話消極的態度做為回應,我一定會改個方式,因為,那不是我當初心裡所想要的結果,若有機會,我會想要彌補,因為他是我兒子。」
  「所以,倘若這次不是玉兒先退婚,若是鴻兒提出要娶雷家千金,你也是會答應的嗎?」依問守陽對妻子的了解,她必做如此打算。
  「或許聽起來很自私,可是,雷家小姐是鴻兒這些年來,唯一主動跟我說他想要的,你讓我如何忍心不允他呢?更別說,這段時間,兩家為了婚期僵持不下,你可知道為此,鴻兒在我面前費了多少苦心,為雷家小姐好話說盡嗎?我想我這兒子這輩子是隻認這位姑娘了。」她的話裡,雖然沒有給出確切的答案,但是,意思卻已經是再明顯不過。
  沈晚芽回頭看著後面跟來的兩輛雷家馬車,僕人們忙著從馬車裡將雷舒眉的行李給搬下來,看得出來雷家有為他們的女兒細心打點過,看著那些數目不多但也不少的箱盒,她無法不去想雷舒眉被送來「宸虎園」之後,所說的話,以及近乎無理取鬧的行為,擺明了是想讓人厭棄,把她給送返回去比較省心些。
  這天底下,哪個媳婦想進婆家的門,不是裝乖討好的?
  至少,也不該是這般無理取鬧,看起來,不像是真心喜歡她家兒子,幾個月來就算是拚著女兒家的矜持臉面不要,也要糾纏住鴻兒不放的女子。
  一直以來,他們就以為雷宸飛不答應兩家結親,以一堆忌年忌月,忌長幼順序的藉口,就是不想讓小兩口成親,是為了要借此婚事,好刁難藏澈。
  但幾個月下來,兩家幾次的見面接觸,沈晚芽可以看得出來,對「京盛堂」這位東家而言,讓藏澈乖乖繼承或許重要,但是,絕對重要不過他的寶貝女兒,這對父女之間的感情,好得教人妒嫉眼紅。
  要他為了商號的繼承問題,誤了女兒的終身幸福,絕不可能。
  沈晚芽很快想通了這一點,就不知道她的兒子,何時能夠意識到這件事情之中的差錯與巧妙呢?
  當夜。
  月上柳梢,夜深人靜之時。
  在『雷鳴山莊』的「掛子門」裡,院子內依然是成排的兵器陳列,屋內的大量書籍,因為它們的主人走得匆忙,來不及收拾,所以仍舊留在原來的位置上,一排排,一列列,細心的分門別類,原本破爛的部分,都有細心的修補,在在可以窺見它們的主人有多麼的傾心愛護。
  日日夜夜,它們就陪著主人渡過寫書的光陰,日日夜夜,那位主人可以與它們切磋到深夜都不倦……直到今晚,它們沒能等到主人回來。
  木輪滑動在因為磨損而有些許起伏的青石地面上,深夜時分,聽起來格外的刺耳,雷宸飛獨自一人,沉默地聽著那咕嚕聲響,仿佛木輪椅輾過的不是青石地,而是他的心。
  二十餘年。
  就在今天,將自己疼愛了二十餘年的女兒,給不情不願地送上馬車,讓開往「宸虎園」去,雷宸飛只能以時候到了來安慰自己,只是表面上他可以維持冷靜,對女兒的抗議哭鬧毫不動心。
  但事實上,他的心,哪能不痛呢?
  舍不得啊!
  他的心、疼。
  今晚,大概是這個「掛子門」多年以來,在這入夜時分,初次見不到如晝燈火的夜晚,因為會怕黑的小主人不在了,這裡自然也就不需要點滿燭火了。
  雷宸飛獨自一人在小廳,坐了不知道過了多久,聽見身後傳來女子的腳步聲,半掩的門被推開,迤邐進更多的月光,讓整間屋子的擺設充滿了深淺不一的光與影,只是光亮的地方不多,更多的是黑暗,一如他此刻內心的沉晦。
  「想女兒了嗎?」進來的人是藏晴,她連猜都不必,就知道她的夫君肯定是來了女兒的小院裡。
  雷宸飛沒有回頭,只是輕笑了聲,低頭看著地上的月光,看見妻子的纖細身影就在背後,重迭著他的影子,一隻女子纖手,安慰般按住他的肩頭。
  「何止是想呢?」
  他笑嘆了口氣,伸出大掌,反過來按住妻子柔細的手背。
  「這二十年來,我有多疼眉兒,想必誰都能夠看出來,她是我雷宸飛的一塊心頭肉,誰敢傷害她,我必定將傷害她的人碎屍萬段,但只有一瞬間,就在馬車要把她送走的那一瞬間,我會想,要是當年你生的是個兒子,該有多好?我不必把她給嫁出去,可以永遠把她給留在這個家裡,晴兒,我心裡其實是想這麼做的,把她送走之後,我才知道自己真的很舍不得。」
  藏晴盯著丈夫的後腦勺許久,終於忍不住試探問道:「夫君,告訴我,這幾個月,你阻著眉兒,不讓她嫁給問家少爺,是真的為了讓瑤官對你妥協低頭,如你所願接下「京盛堂」東家之位,還是……還是另有原因?又或者,這整件事情,根本就是眉兒她自個兒的主意呢?」
  聞言,雷宸飛默不作答,只是揚起了一抹淺笑。
  「夫君,你和眉兒究竟是在玩什麼把戲?」
  「夜深了,歇吧!」
  雷宸飛放開她的手,改轉動車輪方向,朝門口而去。
  「真的是眉兒自己的主意?」藏晴不死心又問。
  雷宸飛停了下來,對著門外幽微的燈火,半晌,才道:「如果女兒願意讓你知道,你問了,她便會說。」
  「我問了,她便會說嗎?」藏晴感到好笑,嘆了口氣,「夫君,你太小看你們之間的父女連心了,我這個懷她十月的娘,從前就已經覺得自己不太懂她了,現在,是認命知道,我對這個親生女兒,或許根本一無所知。」
  雷宸飛無法否認妻子的說法,幽沉沉地笑了,「晴兒,你辛苦懷胎十月所生的女兒,是一個比你能夠料想的還要特別的女孩兒,其實,就算瑤官不願意答應接下東家之位,眉兒也是有能力接得下來的,她不見得會比瑤官差多少,但是,正因為她是我女兒,我愛她至深,所以願意讓她自由,讓她這輩子只做自己願意做,喜歡做的事情,我所創立的「京盛堂」可以給任何人,但是,我的女兒只有一個,她快樂,我就開心。」
  「那你為什麼又讓她哭著離開呢?眉兒從小就沒被你凶過,上馬車時,哭得一塌糊塗,梨花帶淚的,我這個娘瞧都難受了,你就不心疼嗎?」
  聞言,雷宸飛晦澀一笑,沒回答妻子的話,但是答案卻再明顯不過,「她再聰明,終究還是太年輕,我不以為她執拗到最後,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所以,我把她送過去,跟問家少爺一起找答案,我與她一向都是父女連心,就不知道她這次能不能明白我對她寄予的苦心了。」
  藏晴聽她的夫君話已至此,知道自己也沒必要再多問什麼,抬起頭,環視著這屋裡的一梁一柱,成列的書架,張掛的畫幅,每一個他們細心為女兒布置的東西都還在,但空氣之中,就是彌漫著一絲絲不去的寂寥。
  仿佛,這些東西也是有靈性的,知道它們的小主子已經被送走,從今天晚上開始,不會再回來,由它們陪著入眠了。
  藏晴心裡很清楚,『雷鳴山莊』與「宸虎園」,其實同樣位在於京郊,他們與女兒離得並不甚遠,但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這人去物在的屋子,在她這個做娘親的人心裡,有絲絲的寂寞,如針般刺痛……
  先前,雷舒眉的裝傻功夫,問驚鴻是見識過的。
  凡是她不想要承認,不想要面對的事情,她全都可以當做是耳邊風,不,連風都不是,而是不存在,仿佛對方從未對她說過,而她更是從未聽過。
  在來到「宸虎園」之後,她的心裡究竟是如何想法,他並不是很能確切捉摸,但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遲遲不肯挑選成親的日子,總說孕婦身上有血光,不宜喜事,所以日子更要細心挑選才可以。
  無論任何說法,總有她的理由推搪,最後問驚鴻也惱火了,心想好吧!血光就血光,孩子總不可能一直在她的肚子裡不生出來,他們之間有的是時間,他可以慢慢與她耗下去。
  只是幾天聽他沒提婚事,她又好像不太開心的樣子,反反覆覆的性子,偶爾教人覺得難以忍耐,但是,聽說懷了孕的女子情緒起伏大,也不是她自願如此,旁人再不開心都要哄著,一切以肚子裡的胎為重。
  不過,對於雷舒眉而言,雖然起初被送來時,心裡是十分不願的,但是,她的新居處卻給了她不少的樂趣,讓她很快就把不愉快給拋在腦後。
  「澄心堂」,聽說以前是一位太叔爺公問延齡的居處,位置十分靠近「宸虎園」的後山,跟前頭的屋院有一段距離,以兩棵高大的銀杏樹為地界標誌,占地不小,因為以前這位叔爺喜歡做紙,尤其是有野心要重現李後主的澄心堂紙,所以其中有兩間通風的屋子裡,還擺了不少做紙用的器具,除了主人居住的主院之外,偏側還有頗為寬敞的小庫房,在那裡面至今都還存放了不少當年做好的紙。
  因為開了印書鋪子的關係,所以,對於各式的紙張質料,雷舒眉都是有一點研究的,所以她花了幾天的時間,研究那些藏紙,最後的心得卻是用這些好紙再加上好墨印書,已經不是賺不賺錢,而是會不會賠錢的問題了。
  雷舒眉聽說,這幾年「澄心堂」都是元潤玉在維護整理,她見了之後,也能知道那位前小總管確實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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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6 00:06:0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她從後院裡栽了一大片的茉莉花,再想到元潤玉身上總是似有若無的茉莉香,足以猜測當年問延齡對元潤玉也是挺好的,才會在臨死之前,為元潤玉栽了一大片萊莉花,以做香膏之用。
  不過,只要不看那一片茉莉花的話,這「澄心堂」裡的一切,都教雷舒眉十分滿意,住在這屋裡頭,總讓她想起自己的「掛子門」。
  問驚鴻似乎知道她心裡在打什麼主意,要她別胡思亂想,說這「澄心堂」對問家而言意義不凡,稱得上是他們紀念太叔爺公的地方,他不明白他娘為何將這地方撥給她當居處,但是成親之後,她是勢必要隨他住回「樂雁居」,不可能讓她把「澄心堂」變成另一個「掛子門」。
  對於自己的野心被潑冷水,雷舒眉心裡頗有悻然之情,好舍不得這麼一塊絕佳的寶地就要被一直空置著,而她卻不能使用。
  或許,她能想個辦法呢?
  不過,比起要得到「澄心堂」的心思,雷舒眉覺得有一件事情她必須更加緊密留意,那天,在問驚鴻的書房裡,陪著他在一起看卷宗時,她留心到了其中一份的內容提到了『舍予鏢局』。
  為什麼鴻要讓人盯著鏢局的動向?她沒印象鏢局與『雲揚號』有過任何生意往來,畢竟她所設的鏢局算起來是商場上的新招牌,即便是高手如雲,護鏢的功夫也是頗有名聲,但是,對於『雲揚號』這種老字號而言,莫說他們先前有自己運送商貨的馬隊,在多年的生意來往上,他們自有合作的相與商號,『舍予鏢局』對他們來說還太新、太不可信任了。
  一直以來,她與問驚鴻之間,甚少談論生意上的事情,最大的原因倒不是因為他們來自於兩家商號,而是他一直以為她只會寫寫小說,不懂生意之道,聽她問起鏢局之事,以為她只是想要知道一些江湖上的生態,也覺得沒什麼好瞞著她,將『雲揚號』裡出了內鬼,轉手倒賣私鹽之事,對她逐一說出。
  今天,問驚鴻將這段時間,他所取得的流水帳冊,以及挑揀了一些說起來只是皮毛的往來書信給雷舒眉看,以滿足她的好奇心。
  他笑著看她好專心地看著內容,不知道她能懂幾分,侃侃道:「那個時候我去『金陵』,並不全然只是為了『浣絲閣』的事,當年余鹽開禁,造成濫發空引支不到鹽,在綱商轉手倒賣鹽引之時,我們問家透過一些關係,取得了綱商的身分,兩百萬的空鹽引,我娘的心忒大,足足買下了四十萬引之多,如今至少還有二十萬引未兌,如果不設法將陳慶等人一網打盡,他們從『雲揚號』裡取鹽轉為私鹽倒賣,我們是憑引賣鹽,可那些人手裡卻沒有鹽引,要是一旦官府追究起來,剩下來未兌的二十萬引,可能就成了一張張白紙。」
  說起來,一來一去,至少幾十萬兩銀子的損失,但是他卻是說得輕描淡寫,從小,對於生意金錢上的事,他就被教導要看淡才能心靜,心靜之後,才能做出準確的判斷,一如他娘當年敢於在大家不看好的情況之下,一擲手就買進四十萬空鹽引之多,雖說憑的是貨無百日貴,亦無百日賤,極必反的道理,但是至今,這手筆在商場上,仍舊是大夥兒們茶餘飯後的閒談。
  半晌,他又笑道:「先莫說蝕本,還要擔心連累整個商號,乃至於問家都脫不了關係,陳慶那幫人在『金陵』找了些混混地痞們合作生意,這件事情我是肯定的,不過,在那個時候,我發現自己身邊有不尋常的動靜,讓人去查了,其中有幾人與這間『舍予鏢局』關係密切,這家鏢局裡成員多數是江湖中人,未必不是陳慶同夥,只是這段時間我讓人再留意,卻沒發現這兩撥人之間,有任何聯繫。」
  雷舒眉好用力才忍住沒脫口而出,告訴他鏢局不可能與陳慶同夥,但是,卻也知道他的顧慮,那些混混們在江湖上人脈關係也是盤根錯節,或許真的與鏢局裡的幾個人是相熟,但是,鏢局的人去盯著問驚鴻,卻是奉她之命。
  她開不了口,只好裝作空子,默默地點頭,在心裡把解伏風一家上下十八代全都罵過一遍。
  她就不信問驚鴻讓人反盯梢鏢局,他們這些老江湖會不知道?!
  在這段時間內,她還經常在鏢局出入,雖說走的是側門秘道,但未必不會教人看出門路,這也代表著在這一段時間裡,問驚鴻隨時都可能透過他的人知道她與鏢局之間是有關係的!
  這一刻,雷舒眉是認認真真地開始考慮,是否真的要替解伏風在戈壁大漠裡開個分舵,讓他去跟牛羊牧人做生意算了,就算戈壁養不出牛羊,沒有人跡,那毒蝎子總會有幾隻吧!
  「你看得那麼認真,可是替你的大俠女和小痞子研究出什麼心得了嗎?」問驚鴻若非知道她從不碰生意上的事,會以為她看著這些帳目與文書,真的在心裡盤算著些什麼計策。
  她……會是嗎?問驚鴻在心裡問道。
  雷舒眉默默地記下了其中幾個混混的名字,也記下了他說的陳慶,然後把手裡的東西還回去,天真的搖頭道:「因為很有趣,才會多看幾眼,只是我看上面的帳目都還有最近一個月的,知道主謀是誰了,為什麼你還不動手逮人呢?」
  她太過專心想要知道答案,沒留心到問驚鴻在泛起笑容之前,在聽到她說這些話時,琥珀色的眼眸裡閃過一抹銳利的光芒,只是那一抹精明消失得太快,她未能留心注意到,只看見他的笑容泛漾得十分迷人。
  「因為,陳慶是我用來調查盜鹽一事上,頗為重用的左右手,我當然不可能現在就把他給捉起來。」
  相較於雷舒眉訝異的表情,問驚鴻的語氣很平淡,他起身走到一旁的桌旁,笑著為她從暖盅裡又自了一碗甜湯,裡面都是一些滋補的食材,平日裡讓她喝著當代茶湯,對她以及胎兒的發育都是極好的。
  他回頭把盛好的湯碗交到她手上,又是噙起一抹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在他俊秀白淨的面上,饒是個男人,竟也動人至極,把看著他的雷舒眉給瞧得心兒怦動,就想這樣一直看下去,多好!
  「你想知道為什麼嗎?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取得他的信任之後,再將他架到火把上,他這分量夠,放的火才燒得夠熾,照得遠些,我才好一網打盡。」
  「鴻……」
  不知為何,聽了他冷靜的敘述,雷舒眉的心裡竟是有些忐忑害怕了起來,她開始後悔起自己為何沒在一開始就與他坦白。
  如今,她坦白了,還能從寬處置嗎?
  問驚鴻見她遲遲不動,接回湯碗,一勺勺地喂她,見她像是在想什麼般,只是乖傻地一口接著一口吃下去。
  看著她十足無辜的嬌顏,教他不由得泛起笑容,在他的心裡,卻是想到了那一天他與娘親的談話,他們所談論的對象,正是雷家的這位掌上千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這是雷舒眉在住進「宸虎園」一個月後,打從心裡生出的戚然,以前她愛往哪兒就往哪兒去,現在要出門還必須問過人,雖然提出要求不會被拒絕,但是,總要被提醒小心安全,再不然,就是要由問驚鴻有閒時陪伴,雖然她會開心有心愛的小痞子陪著一起出門,但是,若是要做些「虧心事」時,就要遮遮掩掩,或者是最後被迫放棄不做。
  就比如從前,要去鏢局,或者是與解伏風他們約見時,什麼地點時間都方便,今天她獨自出門,卻覺得自己根本就跟做了賊沒兩樣。
  要是成親以後都這樣……雷舒眉徹底發愁了。
  不過,雷舒眉還是必須承認,有她家心愛的鴻日夜陪伴,還是極好的。
  再過兩天就是冬至,大街上到處都是熙來攘往的人,城東北角的「龍來飯館」以往說起來都算僻靜,今天卻也是裡裡外外都是一片熱鬧喧天。
  客棧的二樓,桌椅之間以屏風相隔,雷舒眉與解伏風兩人就占了其中一桌,桌上幾道小菜與饅頭,最主要的是一大盆滷牛肉,算是這家飯館的招牌菜,不止是解伏風他們這些粗壯的男人愛吃,就連雷舒眉也喜歡吃上一些,或夾進饅頭裡,滋味十分鮮妙香嫩。
  雷舒眉給自己弄了一顆肉夾饅頭,悠緩地吃著,一邊聽解伏風為自己先前欺瞞她的事情做解釋。
  解伏風怎麼說,就怎麼替自己委屈,「我這不為你著想嗎?我說呢,蕭老丐那個人太唯恐天下不亂了,想想,要不是他對你說了那些話,你怎麼會拗到現在還不肯跟你心愛的小痞子成親呢?我太知道你有多喜歡問家少爺了,起初聽說那些忌年忌月,還想這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學問,後來,我聽人說蕭老丐跟你說了那些話,就猜到那絕對是你這丫頭搞出來的鬼!」
  「你早告訴我,不就沒事了嗎?」
  她吃了一半,忽然停下,看見解伏風的目光老是忍不住盯她顯懷的肚子,好像在看什麼怪物一樣,好像對她真的懷有身孕仍舊感到驚奇不解一樣,讓她忍不住扯了下水青色的四瓣菱紋襖子,好讓肚子看起來不太明顯。
  解伏風看見她的動作,連忙陪笑,其實也不止是他覺得驚奇,所有兄弟對他們老頭兒年紀輕輕就懷孕生子,紛紛感到震驚不解,怎麼想都覺得她這精明的丫頭該是叱吒商界的狠角色。
  「老頭兒,喜歡就喜歡,能在一起就別錯過,別像我跟我家蘭蔚一樣,我現在連她在哪兒都不知道,多苦啊!沒錯,我是知道當初問家少爺跟你在一起之後,還是繼續進行他與那位元小總管的婚事,但我可以看得出來,他對那位元小總管根本就無心也無意,遲早是你的人。」
  「別把他說得像是被我搶了親的大姑娘。」雷舒眉嘴裡說得惡狠,嫩脣卻是噙著笑意,一顆梨渦陷得深深的,「好不容易見了面,廢話少說,那天我送信讓你查的事情,有結果了嗎?」
  解伏風搖頭,捉了把花生,一顆顆搓了皮吃進嘴裡,「還沒,就差一點兒,那位陳慶現在是極力想要為自己洗脫罪嫌,行事十分小心,不過,辦起他那些同夥下手可狠了,眉丫頭,你家小痞子這一個借刀殺人之計,用得不簡單啊!現在不過才剛剛開始,接下來,那些不想死在陳慶手裡的人,遲早要出面咬上陳慶。」
  「或許他們兩方之間可以達成默契,這也是有可能的。」雷舒眉從來就不敢將人心看得太簡單,她也不以為問驚鴻沒想到這一點,或許,他已經想出了防範的方法,「關鍵在那些混混們,千萬不能讓鏢局的兄弟與他們再有任何來往,我不能再讓鴻對鏢局起疑心,再繼續追查下去。還有,我現在出入不便,以後有事你們自個兒看著辦,沒有必要,別像今天這樣約我出來,我怕節外生枝。」
  「咦?」解伏風疑問,「今天不是老頭兒送了信過來,讓我來見你的嗎?」
  「我沒有。」忽然間,雷舒眉心生一絲冰涼,「你說我給你送信,你確定是我的字跡嗎?」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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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6 00:06:1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老頭兒,我與你幾年交情,怎麼可能會認不出來……」解伏風未說完的話語,就像是忽然又倒吞了回去,他看著雷舒眉身後的表情,確實就跟生吞了一顆大雞蛋沒兩樣,「老頭兒……你那個他,在你背後。」
  雷舒眉感覺到身後灼銳的視線,怕得不敢回頭,她大概可以猜到解伏風收到她的那封親筆信是怎麼一回事。
  那封信確實是她所寫,不過,是問驚鴻那天半開玩笑,說想弄懂一些她所說的江湖切口,想知道如果是她筆下的那位大俠女要約見熟人時,那封信該是如何遣辭用字,她只當做是一場遊戲,卻沒想到掉進了他所設的陷阱之中。
  既是她親筆所寫,解伏風根本就不疑有他,更別說,當時她在寫這封信時,設想約見的人就是解伏風,她根本就是掉進被設計的陷阱,然後在裡頭還給自個兒做了另一個陷阱。
  「原先,我也不過只是猜想,想著猜錯也就算了。」從他們身後屏風出現的問驚鴻,盯住了她動也不敢動的背影,他的嗓音帶著笑意,但那笑像水,像是冬至之前,湖面上就要結凍的水,冷至極點,「其實,一開始我雖然對鏢局與陳慶他們之間的關係有懷疑,但很快的,我就知道兩者之間並沒有任何關係,那天,那些東西我是故意讓你看的,如果你在看完之後,什麼也不做,我也拿你不能奈何,但是你真的教我太驚奇了,我真沒想到,我會聽見比自己預料中還要精彩千萬倍的談話,起初我不過想解開一個疑問,想知道你與鏢局是否有關,但是,今天聽聞爾等一席閒談,曾經我在心裡難解的困惑,如今都解開了,真是感激不盡。」
  最後一句話,問驚鴻是對著解伏風所說的,話才說完,就看見對方臉色在一瞬間刷白,然後變得鐵青,像是在壓抑著涌上的怒意一樣,似乎在這個時候想通了這一切不過是他所設的局,而自己上了他的當。
  這一刻,解伏風真想抽自己兩耳光,剛才什麼話不好說,偏偏就要提那檔子事呢?他再想證明自己的清白與用心良苦,也可以不挑這個時候啊!
  「時候不早了,眉,我們回家吧。」
  問驚鴻一臉溫柔的笑意,上前扶起渾身冰涼,像是被釘在原位,動也不能動彈一下的雷舒眉,拿起一旁的暖氅為她披上,而她沒有掙扎,他們都知道接下來要說的話,不好在這種人多嘴雜的地方說。
  「眉丫頭?」解伏風也站起來,為雷舒眉感到擔心不已,但他才想出手,就被她搖頭給制止,他看向對他投來一睨的問驚鴻,從這位少東家的琥珀眼眸裡所看見的冰冷,讓他知道這男人的冷血,是天生從娘胎裡就帶出來的,那如玉般淨潤的俊美臉龐,此刻看來,倒像是冰鏊出來的一般。
  雷舒眉隨著問驚鴻離開,上了馬車,就算是在他扶她上車的時候,她都仍舊是不敢看他臉上的表情,一直到她終於忍受不了馬車上快要教人窒息的靜默,才終於忍不住開口,一股腦兒地把所有能想到的事情全都對他說了,但說完之後,卻只見他的面色更加陰沉。
  「鴻?」她扯了扯他的袍袖,「我都說了,真的,你還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你想知道的我都說,小痞子……」
  「別喊我那三個字。」他冷冷地開口,現在聽到這三個字,再想到這段日子被她耍得團團轉,讓他感到有些痛恨,「我叫問驚鴻,不是什麼小痞子。」
  「我不是故意騙你的……」她心裡真的快急壞了。
  「騙?你也知道自己騙了我?把人當傻瓜很有趣嗎?雷舒眉,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要不要趁這個機會說清楚?還是,你根本就連手腳笨拙這件事情都是假的,只是想騙我心疼你呢?」
  雷舒眉搖頭,迭聲嚷道:「是真的!真的!你以為我跌了不會疼嗎?你為什麼要用種眼神看著我……」
  剎那間,她心裡像是明白了什麼,心口泛涼,嗓音也跟著微顫了起來。
  「你是以為……以為上次摔馬的事,是我故意為之的嗎?我這額頭上的傷,你是親眼瞧見的,我沒有以為我樂意想要這樣笨手笨腳的嗎?假裝,我沒有!我學不會騎馬,到現在都還學不會,我沒有騙你,你從小時候到現在,我為了學騎馬,摔了多少次,你一定想不到……摔下來,很痛的,你知道嗎?」
  問驚鴻抿脣不語,只是定定地看著她。
  他不想再上她的當,雖然,聽她說到那天摔馬,想起那一天事情發生的經過,他的胸口仍舊悶得就像是被人塞了打濕的棉花般,一口氣喘不過來,越是想要平復,越是隱隱地抽痛著。
  疼嗎?一定很疼吧!
  那一日,她鮮血滿面的模樣,教他只是見了都覺得萬分疼痛,那傷就擦劃在她的額頭上,她又怎麼可能不會覺得痛呢?
  他相信她說很痛,是出自真心的話,但問驚鴻立刻警醒自己要分清楚,今天她欺騙他的事,與那天他令她從馬背上摔下來,是兩碼子事,不能混做一談,他不能再上她的當,再為她做一回傻子。
  只是,為了她的勇敢與笨拙,他曾經是如此的心疼與不捨,為了她的率直與純真,他在娘親面前,為她說了多少好話,但是,先前他有多努力為她,現在他就覺得自己有多傻瓜。
  「相信我,鴻,你相信我……」
  「再信你嗎?我生平以為,傻瓜,當一次就夠了。」
  話聲甫落,馬車也剛好停了下來,問驚鴻將她扶下馬車之後,交代讓人服侍她回「澄心堂」之後,就轉身徑自離去,晾下她孤單一人,只能看著他逐漸遠去的身影,無助地紅了眼眶。
  從那天之後,一連幾日,問驚鴻早出晚歸,兩人沒有機會再說上一句話,就算是在哪兒湊巧見到了,他也只是對她淡掃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離去。
  有幾次,雷舒眉想喊住他,可是,她卻怕真的攔住了他的去路,會令他更生氣,所以她不敢輕舉妄動,只能乖乖地等著他願意開口。
  但是、沒有。
  每一次,她都是失望的,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拂袖離去。
  生平至今,她從未像這幾天一樣,感到如此的孤單寂寞,她真想一氣之下回『雷鳴山莊』去訴苦,可是,常常才走到「澄心堂」的那兩棵銀杏樹下,她就又打道回府,繼續一個人待在屋裡,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才好。
  「我吃不下,問嬸嬸,我沒胃口。」
  雷舒眉才吃了幾口雞湯,就放棄不再勉強自己,放下調羹,她是真的吃不下,才不過吃了幾口湯,胸口就堵得難受,對於沈晚芽精心準備的一桌飯菜,她更是一點興趣也沒有,別開美眸看著門口,想她該找什麼理由,才能讓沈晚芽答應讓她早點回「澄心堂」去。
  因為她現在連說話都不想,就只想一個人靜靜地待著。
  對於小兩口這幾天的彆扭不愉快,沈晚芽自然都看在眼裡,一開始她不想管,但隨著情況沒見好轉,她再也無法坐視。
  「記得那天,我對你說過,自家的孩子,自家不疼,別人有什麼理由要疼?眉兒,自從你進了「宸虎園」的那一天起,我就將你當成自己人,沒錯,比起你,我更心疼自個兒親生的兒子,但是,我不把你當成外人,卻也是事實。」
  沈晚芽眼眉含笑,目光柔軟,直視著雷舒眉,沒有半點強迫她必要相信的意思,卻見她微微蹙起眉心,似乎心裡有疑問,但不知道該如何問出口的欲言又止,讓沈晚芽忍不住笑說道:「你不信我說的話嗎?不信,也沒關係,就當作是我在哄人,自說自話吧。」
  雷舒眉搖頭,「不,不是不信,我只是覺得你太會哄人了,心裡好奇,到底有沒有被你給騙去賣了,還乖乖的幫你數錢啊?一定有的,對不對?」
  沈晚芽看她一臉煞有其事的認真表情,被逗得直笑,「那你說,我真把你給騙去賣了,你會上當嗎?」
  對於這個問題,雷舒眉先是抿脣一默,半晌,像是想起了這幾天與問驚鴻兩相無言的僵局,幽幽地開口道:「如果你不是痞子娘,而是小痞子,我可能會願意上當吧!只要他願意用那麼甜蜜的話哄我,被騙了我也無所謂吧!」
  世人常說「聰明反被聰明誤」,又說「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但是,對於雷舒眉而言,她不是被自己的聰明給誤了,更非糊塗,而是只要她愛得心甘情願,就算變成被賣掉的笨蛋,她都覺得歡欣喜悅。
  畢竟,被騙了又如何呢?
  她不在乎,因為,騙了她的人,是她所深愛之人。
  是她的小痞子。
  沈晚芽沒想到會聽見雷舒眉說出如此露骨的剖白,看著那一雙聰慧的美眸裡泛著微微的潤色,那一層淡潤的水光,就連淚意都稱不上,卻是教看著她的人,都能夠明白地看出來,在這個年輕姑娘心裡的無助與幽怨。
  被心愛的男人忽視與冷落,任是哪個女子都不能忍受吧!只是因為自己是始作俑者,所以,雷舒眉心裡就算對問驚鴻對待她的方式有埋怨,覺得他心眼太小,小題大作了些,卻也不敢大聲地去對他抗議叫囂。
  沈晚芽心想,饒是那名男子是她的兒子,她仍是覺得這男人何德何能,能夠得到雷舒眉如此情真意切,毫不保留的痴情以待呢?
  曾經,沈晚芽覺得為了兒子著想,必須讓他知道雷舒眉真實的為人與本事,但是,這一刻,她卻又覺得自己太過為兒子設想,沒考慮到雷家姑娘的立場,以及對她兒子的一片心意。
  雷家姑娘欺騙她兒子的行為是真,但是,如果在這欺騙的背後,沒有半點的惡意的算計,她又何苦急於去揭穿那一層遮掩隱藏的面目呢?
  或許,假以時日,待小兩口感情更穩定紮實些,再由他們自個兒去揭穿那一層偽裝,不止不會鬧到眼下這不可開交的地步,反而會是另一種情趣呢!
  但是,身為問驚鴻的娘親,沈晚芽卻又比誰都更加清楚,為何她的兒子會在這一次發如此大的脾氣!
  「眉兒。」沈晚芽笑喚眼前無心?食,別開了眸光不知道望往何處的人兒,嗓音柔緩道:「你可知道鴻兒這次為什麼會如此生你的氣嗎?」
  「我騙了他,他自然是該生氣的。」雖然雷舒眉嘴裡說著應該,說完卻是忍不住帶了一聲悶哼,任誰都能聽出她的委屈。
  「你說該嗎?眉兒,這是你心裡真正的想法嗎?」沈晚芽噙笑道。
  雷舒眉悶悶地「唔」了聲,不回答這個看似帶著試探,其實已經看穿她內心想法的尖銳問題。
  一個人越是逃避著不想回答,其實,答案就越是昭彰可見,沈晚芽太明白這個道理,不急著追討答案,笑了笑,又道:「你心裡不怪他生氣,但卻還是忍不住會想他不該氣你那麼久,不該氣那麼狠,對不對?」
  雷舒眉回頭,一時的激動,讓她再難掩心裡的氣憤,對著沈晚芽再不能忍耐地嚷道:「我不該嗎?我解釋了,我也道歉了,不然他到底想要我怎麼樣?我都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能讓他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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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6 00:06:2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其實,鴻兒這次的反應,我也覺得他的心眼小了些。」說完,沈晚芽看見雷舒眉以訝異的目光回望,在得到她的注意力之後,話鋒一轉,又道:「不過,我卻也覺得他該生氣沒錯,只是不該在這種時候而已。」
  聞言,雷舒眉撇了撇嫩脣,說到底,不該在這時候,大概又是為了他們問家的孫子正在她的肚子裡窩著,她不好了,他們家孫子會好到哪裡去呢?
  沈晚芽只做沒見到她不以為然的表情,讓人過來將已涼的雞湯給拿去換過,回頭又繼續說道:
  「你要知道,鴻兒會生你的氣,不是氣你瞞他騙他,他氣你,也氣他自己,因為他覺得自己很蠢,蠢得簡直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才沒有看出來你這個人的真實本性,他擔心你的個性天真單純,就怕我們會無法接受你的笨拙,所以簡直是拚了命的在我和他爹面前,說你好話,還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就是想讓你在這家裡過得舒坦順心,不教任何人可以趁機欺負你,另外,雷家以一堆忌年忌月的藉口,故意要拖延婚事,我們問家在商場上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我和他爹聽了多少閒言閒語,心裡能高興嗎?可為了你,鴻兒給我們說了多少好話,你知道嗎?他以為你也是無辜受累,事到如今,他才知道自己為你當了傻瓜,這件事還傻到了眾人皆知的程度,有一點自尊心的人都該生氣,更何況是我這個從小就自信傲慢,對人冷進骨子裡的兒子呢?」
  聽了這些話,雷舒眉忽然覺得自己好不應該,她想發脾氣,她覺得不甘心,卻沒認真為問驚鴻想過,『雲揚號』好歹在商場上的名氣與規模,並不比「京盛堂」差上多少,就為了她一點小彆扭,倒教他這位少東給外人看笑話了。
  可是,他沒向她追究,也沒對她發難,倒是反過來為她安撫他的爹娘,她想,她爹的心思果然比她縝密太多,這些狀況,她爹怕是早就想到了。
  「他真的……為我說了很多好話嗎?」
  「很多,多得超乎你能夠想象。」
  聽到小痞子他娘這說法,雷舒眉一雙美眸,就像是忽然盛進了滿天星辰,閃閃發亮,心裡則是開滿了花朵,引來了翩翩蝴蝶,在她心裡直撲騰著。
  沈晚芽知道她上鉤也心軟了,繼續平靜地像是在陳述事情般娓娓說道:「想我這兒子,這輩子最甜言蜜語的時候,就是在替你說話,害得我與他爹說,我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生了個蠢兒子,這麼用力賣命的說自個兒未來媳婦的好話,就不怕我這個娘吃醋,反倒不喜歡你了嗎?但你喜歡的男人不是一個傻瓜,他只是急切的想維護你,到了看不清楚事實的地步,你說,如果你是他,在知道在整件事情之中,自己是被騙得最慘的傻瓜,你心裡做何感想呢?」
  「生氣!我會很生氣、很生氣!」在以十分認真的口氣說完之後,雷舒眉知道她上了痞子娘親的當。
  她自個兒都說會很生氣了,現在,她能怪得了別人嗎?
  雷舒眉以有一點防備的眼神看著面前的女子,一邊覺得對問驚鴻對她的盛怒感到釋然,一方面想以為必須提防著這位娘親,要是不防著一點,以後怎麼被賣掉還要替這個娘數錢的都不知道!
  不過,現在比起提防什麼的,雷舒眉其實更想知道一件事,她含羞帶怯,小聲道:「告訴我,鴻他……他都說了我哪些好話?」
  「你想知道?」沈晚芽笑著反問。
  「嗯。」雷舒眉用力點頭,一雙美眸亮得不可思議,若不是抿咬住脣瓣,極力給克制住了,只怕已經咧開了滿心歡喜的笑弧。
  「他說了很多,我可能需要說很久……」
  沈晚芽在說這著這些話的同時,剛好丫鬟將熱湯給換上來,她沒動聲色地掃視一遍桌案上沒動多少的膳食,再揚首笑著對雷舒眉說道:「眉兒,我們說了那麼久的話,你從剛才到現在,東西沒吃進幾口,暖盅裡的湯也沒見少,湯的溫度應該還半熱著吧!你先把湯給喝了。」
  雷舒眉搖頭,想她現在哪裡吃得進?!
  「我晚點再喝,問嬸嬸,你先說嘛!他到底說了我什麼好話,快說快說,我等不及要聽了。」
  「你先喝湯,至少先墊墊肚子,別餓著了。」說著,沈晚芽已經開始動手為她舀一碗剛上的熱湯。
  「又怕我餓著你家孫子?」
  雷舒眉扁了扁嫩脣,很快就往那方面聯想過去,只是說話的語氣帶著俏皮,聽起來就知道是故意挖苦沈晚芽的。
  真是個會記恨的妮子!沈晚芽失笑,想她這個只看重自家孫子的罪名,會被雷舒眉給記上一輩子,只是,知道雷家姑娘的脾性之後,她提醒自己切要記著,往後莫再為了達到一時目的,隨口扯些應急的理由,免得目的達到了,也傷了彼此之間的感情,得不償失。
  「不是,聽你動不動就把孩子掛在嘴裡,到底是我這個親奶奶惦記他,還是你這個娘放不下?」沈晚芽這話說得輕巧,不為自己做任何辯解,只是將這話題輕描淡寫地帶過,拿起了調羹,放到雷舒眉的手裡,「你先進一些,我也是做娘親的,是過來人,我怕你現在不知道要餓,一會兒真的餓急了,整副腸胃倒騰過來,受苦的是你自個兒,更何況,我都說了,鴻兒說了不少,說來話長,等我說完,這湯都涼了,所以才要你趁熱喝。」
  「他真的說了那麼多?多到說完湯都要涼了的地步?」
  雷舒眉心跳又快了一拍,完全沒發現自個兒又上了自家準婆婆的鉤兒,她從來就不信人家說什麼「一孕傻三年」的論調,但她確實有感覺自從有了身孕以後,自個兒原本肚子裡算計起來要教人封她鬼見愁的彎彎繞,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少了好幾折,尤其,是與小痞子有關的事,哪怕是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光只是聽人家隨口說起,都很容易教她傻樂呵。
  「嗯。」沈晚芽點頭,「所以你先吃些,我好慢慢說,要不然一會兒,你忽然覺得不舒服了,話不就要說到中途打住了嗎?」
  「好,我吃,我一邊吃,你一邊說。」
  雷舒眉心裡也覺得是這道理沒錯,一點牴觸也沒有地開始喝湯,不想一會兒聽得正精彩時,被迫中途停下來休息。
  她光想到等一下要聽的話,心裡都樂開花了,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就連胃口也開了,剛才吃起來食不知味的雞湯,忽然吃起來不止有滋有味,還覺得好喝得教她真想連舌頭都一塊兒吞下去。
  不知道小痞子到底對他爹娘說了她哪些好話呢?
  雷舒眉不自主地噙起了甜笑,分不清楚心裡泛起的一股子溫熱,是因為喝進了熱湯水的緣故,抑或是嬌羞上心,化成的一道暖流。
  沈晚芽也不急著說,趁此機會為雷舒眉布菜,小兩口鬧了幾天,雷舒眉就幾天沒能安生吃睡,這些她聽下人們說了,暗地裡都知道,只是嘴上不好說。
  或許是當娘親的人,最後都不免要成為替兒女操心謀計的老婆子,沈晚芽一邊為兒子伺候他末過門的媳婦兒,為他收拾善後,一邊想自個兒的兒子終究是太年輕氣盛了些,也不想想他家媳婦兒現在身懷六甲,就算他有千百個正當的理由與他家媳婦兒嘔氣,也該想想時候不對,適可而止才好吧!
  只是,這一點起來就六親不認的脾氣,是隨肖了他家親爹吧!這對父子兩人都是脾氣一倔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
  想著,沈晚芽只能無奈笑嘆,看著雷舒眉一碗湯吃進了大半,啃了半塊煎餅,已經是一臉等不及的表情望過來,她只好笑笑啟脣,娓娓道來。
  雷舒眉一顆心跳得飛快,雙頰紅撲,一雙美眸如盛星辰般地亮著,雖說,她不認「一孕傻三年」的說法,但是,與從前完全不同的直線思路,讓她津津有味地聽著沈晚芽轉述問驚鴻說過她的萬般優點,仿佛從此雨過天晴般,完全忘記了她與問驚鴻之間,其實仍舊結著臘月裡冷至極點,難以化去的寒冰……
  夜色悄臨,月上梢頭。
  初更時分,雖然主人未歸,但是,「樂雁居」裡裡外外燈火通明,只是氣氛異常的寂靜,因為雷舒眉把下人都給遣開了,有沈晚芽的默許,雖然沒有問驚鴻的同意,但是,她一個人待在他的居處,也沒有人敢來打擾置喙。
  此刻,她正大刺刺地據著他在偏廡的書房,屋裡燒著地龍,丫鬟帶著人離去之前,還讓人多擱了一個火盆,烘得暖熱,讓屋裡的人絲毫無畏從半開的門扉間吹透進來的寒風。
  雷舒眉坐在書案前,手裡拿著問驚鴻擱在成迭帳本之外,最不起眼的角落裡的一本藍皮冊子,依著章回頁,她翻開了其中一個篇章。
  忽然想到什麼似的,還未細看其中的內容,她就笑了。
  無論回想幾次,只要想到小痞子在他爹娘面前為她說的那些好話,雷舒眉還是會忍不住開心地笑起來,從下午聽完到現在,已經不知道回味了幾次,笑得她肚子都有些疼了呢!
  但是,她開心,笑得肚子再疼都開心。
  雷舒眉將手裡的書本又翻過了一頁,看著自己所寫的字句,她不必太仔細的讀看,也知道這一章回的故事,是大俠女著了壞人的道兒,被喂吃了散功粉,短暫失去了武功,只能任人擺布。
  沒有辦法施展內力的大俠女,就跟普通的弱女子沒有兩樣,壞人頭兒看上了她絕美的姿容,強硬要逼她與其成親,大俠女在這個時候心裡已經認定了她的小痞子,心裡當然不願允婚。
  可是,大俠女轉瞬想了小痞子曾經對她說過,無論發生任何事情,要她都別往短處想,要她必定堅持活下去,等著他去救她。
  在小痞子對大俠女信誓旦旦許下這承諾時,他的武功是不及大俠女的,所以大俠女聽了只是覺得有趣,在小痞子半帶哄騙,半帶強硬的要求之下,她有些敷衍的答應了他,心裡想的是自己永遠不會有需要他援救的一天。
  然而,在那一天,當大俠女被壞人頭兒派來的喜娘與嬤嬤們,像個偶人娃娃般被動地穿套上大紅嫁衣時,她不在她們面前顯露出半點怯懦的表情,但只有她自己心裡知道,在清冷的面容之下,藏著一副渴切小痞子快點到來,把她從這一場婚禮中救出去的心思。
  若是讓她跟了小痞子以外的男人,她寧願死。
  這不是什麼貞潔烈女的心思,而是一生一世,只認定一人的一心一意。
  大俠女是這般心思,她雷舒眉,亦然。
  那他呢?
  他問驚鴻的心思,也與小痞子一般,認定了自己所愛的女子之後,無論如何,就都不會放棄對她的執著了嗎?
  終於,雷舒眉合上了書冊,看著封頁上,她親手寫上的幾個字——小痞子專用讀本,想到問驚鴻每回看到這幾個字,總會不以為然地撇撇嘴角,幾次撂下話,說她下次再在送他的書上封面寫這幾個字,就休想他會翻開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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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6 00:06:3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她以指尖輕輕撫過那幾個字,一抹春花般的笑,浮漾上她的嘴角,想到問驚鴻每次都惡狠的警告她不許再寫上「小痞子專用讀本」幾個字,但是,每次看到她在新書上又如法炮製的寫上去,也不見他撕過或扔過她的本子,只是會抗議性地把本子晾上好幾天,但幾天后,她總會在新書側邊上看見翻痕。
  狠話說歸說,他最後還是看了嘛!
  所以,她可不可以想做……他就算再生氣,對她所做的事情再不高興,也還是會為她心軟呢?
  他會嗎?
  這次也會嗎?
  雷舒眉在今兒個傻樂完一下午之後,入了夜,想到了她與問驚鴻之間不愉快的現實,忽然又多愁善感了起來。
  此刻,她忽然不知道自己一整個下午,像個傻瓜似的,是在窮樂些什麼?會為她在自家爹娘面前說好話的,是以前的小痞子,在他知道被她騙了之後,與從前還是一般心思嗎?
  初更時分,問驚鴻回到自己的跨院,不需要有人來對他說明,看到整座間堂裡都點亮了燈火,他就知道屋子裡有人,而且,他連猜都不必猜,就知道屋裡的人必定是生平最不喜歡待在暗處,在夜裡總要點亮整屋子燈火的雷舒眉。
  從來膽大包天的她,就只怕黑。
  獨自一人的時候,尤其害怕,她說是因為小時候,曾經一次與爹娘去桃花林的「花舍」遊玩,結果一個人跌進荒廢的井裡,雖然因為井裡的落葉堆得很厚,再加上她年紀小,身子骨軟,只受了一些破皮的傷,可是,那天因為沒人看見她進了林子,她爹娘讓人找了一夜,一直到隔天清晨,她才被找到,那一整夜裡,她就一個孩子待在黑暗的枯井裡,從此她就怕黑,夜裡總要在屋裡點上許多燈火,即便是睡了也要留一兩盞燈不滅。
  看著這在黑夜裡,熒煌如晝的屋子,問驚鴻不自覺地抿緊嘴角,不讓自己內心的情感隨著她起舞,但心裡的一處角落,仍舊是不受控制的泛起了不捨。
  「這麼晚了還不睡?」
  問驚鴻的嗓音不揚也不抑,只是淡淡地拋了過來,雷舒眉吃了一驚似地抬起螓首,就看見他站在小門前,琥珀色的眼眸直勾地往她看過來。
  「你什麼時候……什麼時候回來的?」
  她慌了手腳,急忙地要站起來,以往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可是如今他們之間鬧不愉快,沒有過問就占著他的書案,教她有點緊張心虛,就怕他會因此生氣,只是一時起來得太急,右手背骨撞著了桌案邊角,磕得生疼。
  「唔……」她咬住脣,沒唉疼出聲。
  問驚鴻微擰起眉心,將原本忍不住要探出去的大掌,藏到背後握成拳頭,睨著她的眼神帶著些許無奈,以及刻意淡然的擔憂,「你當心一點,慢慢來,那張椅子我沒趕著跟你要,你可以繼續坐著。」
  雷舒眉低頭,讓自己的目光落在剛才坐過的椅子墊褥上,泛起了苦笑,想告訴他說得太遲了,她已經都站起來了,現在也不好意思再坐回去。
  問驚鴻在她低頭瞧著椅子,沒能分神往他這兒瞧過來的時候,嘴角幾不可見地噙起了一抹淺笑,看著她一臉猶豫,不知道是該繼續堅持站著,還是該依他的話再坐回去的困擾表情,十分有趣。
  她似乎還沒有發現,但他注意到了,隨著孩子的月分越大,她越發嬌憨了起來,以往總是很快就能夠做出反應,回嘴堵他,現在必須要多思考一下下,說風是雨,忘性較之以往大了一些。
  只是待她抬起頭,把目光往他這兒投射過來時,已經不見他半絲笑意,一雙琥珀色的眼眸在看著她的時候,神韻稍嫌冷淡了些。
  雷舒眉心口悶悶的,感覺就像是有孕初期的反胃,可是不會想吐,反而堵得她更加難受,只是她明明不想再看他冷淡的眼神,天生倔強的性子卻讓她無法把目光從他的俊顏上移開,好像躲掉逃開了,她就是徹底的輸了。
  「或許……或許真正的我,不是如你所想,你會喜歡的那種弱女子……那種需要人保護的弱女子,我不是。」
  話才說到一半,她還是把視線給挪開,眼眶裡一股子快要哭出來的酸嗆,讓她好努力才沒讓嗓音帶上哽咽的滯澀。
  問驚鴻沒打斷她,想讓她繼續說下去,可是心裡卻還是忍不住吐槽,是啊!她不是弱女子,可是她自以為有比一般弱女子好到哪裡去嗎?人家「弱女子」也不過就是出門在外需要有人保護,而她呢?根本就是連在家裡就需要有人時刻緊盯,小心翼翼地防護,免得她隨便就能手笨腳笨得把自己小命給丟了。
  光看她才不過來一個月,他娘就想為她改動園裡的一些門檻階梯,說到底,她與那些弱女子哪個是五十步,哪個又是百步,這還兩說呢!
  雷舒眉面對他的沉默,心裡更慌了,深吸了口氣,又繼續說道:「我承認,自己確實騙過你,不想讓你知道解伏風他們的存在,讓你知道其實我……我性子不是很好的,這些年來,我沒少拐騙過人,但我只拐他們的武功秘笈,我也都有給他們相當的回報,所以說起來,我並不是真的很壞,而且,從小我的性子就像我爹啊!我們父女骨子裡就流著善於計算的血液,這也不是我能說樂不樂意的事情,你現在才拿這一點來怪我,這不公平,十分不公平。」
  好吧!問驚鴻在心裡喟嘆了口氣,想這妮子不是在裝傻,就真的犯孕傻了,要不怎麼會以為他是在怪她天性精明呢?
  雖然,如果她不騙他的話,他或許會再對她更多一點防範,從小他就被一個精明的娘給管得性格有些扭曲了,當然不會想再娶一個精明的妻子進門,壓根兒裡覺得那根本就是自找罪受。
  不過,他原本受她所朦騙的氣急心思,在經過這段時間的沉澱之後,不想要討一個精明妻子的想法改變了,他還是必須說自己不喜歡被她欺騙的事實,可是,回想她過往所做的種種事情行為,包括激她澈舅舅去救玉兒的事,若不是有足夠聰明的才智,在他看來,過程必定要少掉許多樂趣。
  他承認自己喜歡她靈活的心思,舉一反三的機智……好吧!他必須補充一個前提,只要她不犯孕傻的話,那份靈活真是鮮人能比。
  對於他還是不說話,默著聲不回應她,雷舒眉咬咬嫩脣,真的覺得胸口悶得快要大哭出來,可是她沒有哭,她生氣了。
  對,就是生氣,氣他小心眼,氣自己為什麼懷著他的孩子,被他給冷落了,還要想辦法跟他解釋這些有的沒的……她雷舒眉從打娘胎出來,曾幾何時過得那麼窩囊?她忽然覺得比起問驚鴻,解伏風那些人都變得可愛親切了起來,但為什麼她就是喜歡這個小痞子啦!
  「我就是我,雷舒眉,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改變不了自己過去已經做過的事情,我也不想改,你想要就認了!」
  聽她這話,他敢情是上了賊船?問驚鴻在心裡笑哼了聲,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言下之意是他們成親之後,他問驚鴻要跟著她一起姓嗎?
  「如果你不想要我……不想要了,也好,總之我們兩人還未成親,彼此沒牽沒絆,我爹不讓我回『雷鳴山莊』,我至少還有鏢局能暫時歇腳,不愁沒地兒安身,我可以、可以……」
  見他神色陰沉,抿嘴不語地直視著她,雷舒眉最後一個「走」字梗著說不出口,最後,目光幽怨地看著他,再開口卻是反問他道:「小痞子,你真的想要我走嗎?」
  當初明明不想來的,現在她卻是不想走了。
  要是她走了,就是他不要她了。
  或許,這就是她每回走到銀杏樹下就回頭的原因,她怕自己一旦離開了,與他之間就真正完蛋了。
  問驚鴻幾不可聞地輕哼了聲,聽她越說越過分,終於還想到要問他的意思,臉色緩和下來,「自始至終,都是你在自說自話,我說過一句嗎?」
  雷舒眉提起一口氣,想告訴他如果真的有話想對她說,大可以插嘴,可是想了一想,最後還是乖乖抿起嘴沒再說話。
  比起一時氣憤,對他說些有的沒的氣話,她想知道,她想要聽,聽他到底有沒有話要對她說,他可以對自家爹娘說那麼多關於她的好話,難道,就不能在她快要哭出來的這一刻,說句甜蜜的話,哄她開心嗎?
  一句就好,她不貪心,就一句……
  「鴻……小痞子。」她又像討饒,又像討好地喚他,柔軟的嗓音帶著一絲快要哭出來的哽咽,總是黑白分明的美眸淡淡的紅潤,自始至終,那雙微淚的眼瞳裡只映了他的身影。
  問驚鴻知道自己不該,但是他真的快要被她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給逗笑出來,在他的心裡是好氣又好笑,一句「小痞子」,由她喊來,就是與眾不同,那天他聽了生氣,今天卻覺得有些心軟。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與玉兒有婚約的?」這才是他真正想要與她追究的事情,當然還包括了她與她爹後來想出來整他的那些忌年忌月!
  她低頭囁嚅道:「從『金陵』回來之後不久。」
  「那天與你說話的男人,名叫解伏風吧!」他冷笑了聲,「連他都可以看得出來我遲早是你的人了,怎麼你對我連這一點信心也沒有呢?」
  「我怕……」雷舒眉想說她怕他不是真的喜歡她,但是,就連解伏風都能看出來他對元潤玉無心,如斯親他如她,竟然盲目得看不出來,曾經她覺得理直氣壯,現在想來她只覺得自己好丟臉。
  「從今以後,」問驚鴻其實不必她回答,就能猜到她的答案,他深吸口氣,再度啟脣,沉著嗓平直道:「我不管你要騙誰唬誰訛詐誰,管你要經營鏢局或書鋪,那些我都不管,但是,就只不許你欺瞞我一字半句,你做得到嗎?」
  她好用力地點頭,咬著脣,已經是說不出半句話。
  從小到大,雷舒眉曾幾何時受過這種逼迫?但是,此刻的她只覺得多日的緊繃在他終於肯原諒她的瞬間,松弛了開來,高興得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問驚鴻走到她面前,揚脣微笑覷了她一眼,伸出一隻長臂勾住她的背,將她給摟進懷裡,明顯抵在他們之間的,是她圓滾的肚子。
  「怎麼你的肚子還是跟先前一樣,沒變得更大一點呢?」他另一手按住她的後腰,讓兩人之間熨靠得更加親密無間。
  聽著他半帶玩笑的話語,她搖搖頭,一雙纖臂驀然圈住他的頸項,狠狠地將他用力給摟住。
  「以後……以後不要再不理我了……鴻,我會怕,我真的好怕以後你就不理我了怎麼辦,你別再不理我了,好不好?好不好?!」
  「好。」他輕拍她的背,聽起來就是一派哄人的語氣,嘴裡說得輕鬆,在他的心裡卻是無比內疚,因為被他抱在懷裡的纖細身子,有些冰涼發抖,真不知道他將她嚇成什麼樣子了!
  真是難怪他爹娘對他頗有微詞,要是平常時候鬧鬧脾氣就罷了,如今她肚裡正懷著他們的孩子,竟然在這種敏感時候跟她較真起來,是他太沉不住氣了。
  「勾手?」
  她的上身往後仰,在他們之間舉起手,擺出拉勾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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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6 00:06:4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問驚鴻輕「嗯」了一聲,也抬起手,與她小指勾小指,最後打了個手印,終於見到她滿意地笑了。
  見到她燦爛的笑顏,他也不明白為什麼在不久之前還沉著的心思,如今就像是長了一雙翅膀般,也輕飄了起來,但是想想是因為她開心了,他自然也就跟著她覺得高興,他斂眸,看著被她勾住按住不放的手掌,明明是連三歲小孩也不會拿來當真的拉勾,但在這一刻,映襯著她的笑顏,他忽然覺得所謂的山盟海誓,其實也不過如此而已吧!
  說雷舒眉與沈晚芽之間的約定是打賭,不若說是交換條件,內容十分簡單,雷舒眉助『雲揚號』徹底解決盜鹽一事,換「澄心堂」為己有。
  對於沈晚芽竟然拿問延齡的「澄心堂」為交換條件,引起了許多問家宗族們的騷動反對,但問守陽從來就寵妻如命,身為當家之人,自始至終他未吭半聲,最後只說當家主母若是連一塊地方都不能決奪,都教人有話說,那些說話的人,就是沒將他這位當家之人給放在眼裡。
  眾人想起了問守陽早年不留情面的嚴酷作風,很快都是噤若寒蟬,這些年,問守陽對妻子毫無條件的縱容,教人難以記起當年他是如何欺負這位小總管,或許真是物極必反。
  對於雷舒眉要插手商號裡的事情,『雲揚號』的掌櫃兄弟們心裡都有疑慮,他們都記得幾個月前,藏澈叛走「至誠齋」,那個時候,「京盛堂」的兒郎們對於最後竟是由雷舒眉接東家之位,都感到憂心如焚,自家人對雷舒眉都尚且如此看待,更何況他們『雲揚號』呢?
  對於眾家兒郎們的疑慮,問驚鴻聽了只是微笑,雷舒眉是『舍予鏢局』的總鏢頭一事,他們約好了不對外宣揚,但他想要是自家兒郎知道了他們未來少夫人的好本事,大概會想把所有說過的話,都全吞回肚裡去。
  問驚鴻為了消除自家兄弟的疑慮,在他們面前對雷舒眉做了一個小測試,他給了她兩份帳本,其中一份是混混們的流水帳,她不過翻了一半,就告訴他們必定還有另一份帳冊,因為數目兜不起來。
  她心中計帳速度之快,把一些人給震駭住了,幾本帳冊才不過對到一半,她就直覺有異常,而她所說的話,確實也直指他們最近查出的另一個真相,陳慶等人狡兔三窟,另有一批人馬在與他們合作。
  「新年一過,新一綱的鹽引又要開始兌領,我想會是這些人下手大幹一票的好機會,只要這筆大買賣能夠成功,也就可以收山了,所謂利益熏心,鴻,你想過要給他們扎個火囤,好一網打盡嗎?」
  「想過,但我身邊人手不夠。」問驚鴻知道這是他娘為何要拉攏雷舒眉進來的原因,「就怕沒辦法一次收網,他們最後弄幾個抵事的出來,事情又驚動了官府,對我們而言得不償失。」
  幾位『雲揚號』的兄弟們見少東家與雷家小姐一來一回,都是瞠目結舌,他們驚訝的是雷舒眉那一副嬌嫩的模樣,說起話來,竟有幾分狠辣。
  「所以你才要等陳慶替你把人翦除到最少的程度嗎?」
  說完,雷舒眉以一副「怎麼可以讓我家小痞子那麼委曲求全?」的表情看著問驚鴻,最後被他以一記含笑的眼光警告,才立刻又恢復正經的表情,停止了對她家男人的調戲。
  「我倒是知道幾個人,在扎火囤這方面是立了萬兒的,陳慶這些人專做偷雞摸狗的黑心事,那咱們就來個黑吃黑,總要好好給個教訓,免得讓這些人以為咱們是念攢子……」
  在經過一個時辰的商討,在眾人離開議事堂時,一個個都是目瞪口呆,在他們心裡所想的是,如果「京盛堂」連如此精明能幹的小姐都嫌棄了,那麼,被寄予厚望的藏大總管,會是厲害成何種程度呢?
  「眉,你嚇壞我的人了。」問驚鴻忍不住輕笑,看她在眾人離去之後,站起身走過去把帳本扔回桌上,轉過身,一臉好得意的表情覷著他。
  「誰教他們看不起我?」她哼哼了兩聲,他以為她不知道一開始的那回事,是對她的測試嗎?
  問驚鴻不辯解,只是哈哈大笑,伸出大手對她招了一招,然後,拍拍自己的大腿,示意要她坐上來,可是她卻不肯,搖搖頭,總是毫無顧忌的嬌顏,竟然可以看見幾分退怯。
  「怎麼了?坐上來啊!」他有些納悶,以前她不是最愛往他的腿上坐,怎麼今天他主動招呼,她反倒不肯了?
  不,不止今天而已,已經好一陣子,她沒纏著要坐他腿上了。
  「我坐椅子就好。」說完,她就要轉過身去挑張椅子落座,但才一轉身,就被他給拉住了纖腕,她回過頭看著他,想要抽回手,但掙了幾下,他都沒有鬆動的意思,她才有些不甘不願地吐實道:「最近……肚子又圓了一點,我先說,只有一點點而已,可是,要是坐到你腿上去,你一定會覺得我很沉。」
  身為一個女子的微妙心思,讓她竟意外地矜持了起來,追究到底,是她不想讓心愛的男人覺得她是個身量很重的大肚婆。
  「腿上坐兩個人不沉才奇怪吧!」他好氣又好笑,大手一拉,硬是將她給拉坐在腿上,以修長的臂膀將她給緊緊摟住,不讓她起來,壓低了嗓音,在她的耳邊柔語道:「還不夠沉,我們的孩子可以再吃胖些。」
  「才不要,吃多了會胖在我身上。」她以手肘撞他結實的腰腹,抗議他存心要把她給喂成一個胖子,聽他唉呦一聲,她滿意地呵呵笑了。
  「我不會嫌棄你啊!」他大笑地說。
  「說是這麼說,誰知道到時候你能不能做到?」她笑哼。
  「那你要冒個險,跟我賭賭看嗎?」他微挑起一邊眉梢,與她側首回望的美眸迎對,看她皺了皺俏鼻,很肯定地搖頭,噙在嫩脣邊的輕淺笑意,似乎在說她看穿他的伎倆,才不會上他的當。
  「你又在想什麼了?」
  問驚鴻左掌握住她的左手,長指揉捻著她膚質滑膩的手背,右掌則覆在她微微隆起的肚腹上,六個多月的身孕,看起來就像是在原本纖細的腰身上綁了一隻不算飽實的小枕頭,只是這「小枕頭」摸起來紮實而溫暖,他的掌心熨在其上,偶爾會有一種什麼東西在裡頭蠕動的感覺。
  想到這顆「小枕頭」是他與她的親生骨肉,感覺很微妙,難以言喻的滿足,以及帶著一點期待的忐忑,還有更多的是這個懷著身孕的女子是屬於他的興奮與激動,這種心情,會讓他想要疼愛她,很多、很多。
  雷舒眉很享受被他摸著肚子的親昵,往後靠住他的胸膛,將臉蛋兒側倚在他的頸窩上,粉嫩嫩的嘴角笑出了逗人的小梨渦。
  「想什麼啊?我能想什麼呢?就想那個啊……鴻。」她喚他,嗓音帶著一點兒撒嬌的軟糯,側過美眸,與他的視線正好對上,「我在想,陳慶必然是有內應的,這些傢伙都是貪心的貓,如果,在陳慶以外的那些貓兒屁股上,都涂點兒辣椒,會不會太壞心了一點?」
  聞言,他先是不發一語地瞅著她,看著她那雙辰星般的美眸,好無辜地眨了兩眨,幾乎只是一瞬,他就意會過來,先是低低輕笑,在她帶著丁點兒得意的注視之中,他的笑聲漸不可抑,在轉成恣意的大笑之中,他收緊了一雙長臂,如箝如囹地將她給摟在胸懷中,恨不能將她給揉進骨子裡。
  他連連點頭,「就依你說的,咱們在貓屁股上涂辣椒,越辣越好,就讓他們忙著給自己的屁股舔去辣椒的火燙,讓他們光是想要自己好過些,都要焦頭爛額,再聰明的人都一樣,心急了,就容易做錯事,或是說出什麼不該說,但我們正想知道的話。眉兒,你這壞心的主意,壞得好啊!」
  「放心,我一定不對你使壞,一定對你很好。」能得到示好的機會,她自然是一點都不願意放過。
  問驚鴻被逗得朗聲大笑,雖然早就知道她很喜歡調戲他,但是,知道她明明是調戲,還調戲得那麼認真的樣子,總是教他覺得可愛也有趣。
  他們一網打盡的計劃,很順利在進行之中。
  在這段時間內,問驚鴻與雷舒眉多了許多時間相處,可以說是出雙入對,兩個連體嬰似的,晚上或是她歇在他的「樂雁居」,或是他歇在她的「澄心堂」,家裡人對於他們這樣不避嫌,只好當作他們是「三日婚」。
  在民間有一個不成文的習俗,若是得雙方同意,女方住到男方家裡,三日之後,就視作兩人已經結成夫妻。
  既然是夫妻,誰歇在誰那兒,也就無關緊要了!
  冬至過後,年關將近,一連半個月,是『舍予鏢局』一年一度的堂會,今天尤其熱鬧,許多長老鏢頭都會回到總舵,鏢局裡裡外外都擺滿了流水席,大批兒郎知道今年鏢局收入頗豐,都是笑呵呵地等著明後天要領大紅包。
  那一日,雷舒眉對問驚鴻再三保證,以後她再不會有事情瞞他,所以,她將他帶到了『舍予鏢局』的總舵,趁著一次各大鏢頭都聚集的堂會,讓他認識解伏風這些江湖中人。
  因為被問日蓮知道他們要來看熱鬧,小傢伙也討著一起過來,也不知道那張小嘴怎麼個甜法,才不過剛到半個時辰的功夫,不知道已經拜了幾個叔伯,還有幾個老江湖要收他當入門弟子,簡直就是如魚得水,其樂悠游。
  另一邊,雷舒眉與問驚鴻坐在主位,她覺得在這一群凶神惡煞之中,她家小痞子怎麼看就怎麼標緻,心裡是滿滿的驕傲,果然是誰都比不過她的鴻呢!
  問驚鴻看她笑顏燦燦,不知道在她心裡又是如何在調戲他?他不必問,也不想問,心知肚明不會是什麼女兒家會有的矜持想法。
  但看著一個個不是剽悍魁梧,就是神態形容殊異,一看就知道該敬而遠之,少惹為妙的男人們,在她的面前,都是乖得鞠躬帶笑,大喊「見過總鏢頭」的高亢聲音,比見到夫子的學生還憨乖,就算他們在來之前,她已經對他大致上說明過,但親眼所見,仍舊感到難以置信。
  但令他更難以置信的是,她給他指了幾個人,說已經挑好了給他們的孩子拜義父義母,說那些人的武功都十分厲害,但就是不收徒弟,以後他們的孩子大大有好處,光是絕世武功就學不完。
  「你不高興我給孩子找義父義母?」她有點擔心地看著他。
  「不是。」或許,愕然過了頭,就是習慣或麻木的開始?問驚鴻想他真的為自己找了一個永遠不會感到無趣的女子為妻,「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沒有發現你的真面目,以及你與這些人的關係,你打算讓孩子如何拜義父義母?」
  「就偷偷拜,又不會少孩子一塊肉。」她聳了聳肩,趁他還沒能來得及開口發難之前,從盤裡挾了塊糖醋肉湊到他嘴邊,「今天掌廚的師傅手藝很好喔!燒的糖醋肉我尤其喜歡呢!」
  又裝傻!
  問驚鴻瞪了她一眼,吃進她喂進的肉,吞下之後,又道:「為什麼他們都喊你老頭兒?你這模樣哪裡看起來像老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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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6 00:06:5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在雷舒眉還沒來得及開口之前,一旁走過來的解伏風已經幫她回答道:「果然空子就是空子,老頭兒跟長得什麼模樣沒關係,在我們口裡所說的老頭兒,是尊稱,是一幫之長的意思,這是江湖上不成文的稱呼,眉丫頭年紀雖小,可是她乃是這鏢局的總鏢頭,是鏢局之領頭,該稱老頭兒沒錯。」
  問驚鴻聞言,抬眸笑睨他,心裡對他說自己是空子一點也不以為意,自己確實是空子沒錯,但是,也十分肯定這男人還在記恨那天的設局陷害。
  解伏風對問驚鴻確實有恨,差一點,就差一點,他們家老頭兒就篤定要為他開分舵了,最後沒開成的原因,是他們家老頭兒還在找一個地方,一個連毒蝎子都活不下去的爛地方,要是真能把分舵開到黃泉地獄去跟閻羅王做生意,只怕他現在老早就已經在路上趕著赴任了!
  這問家小子,知不知道他家婆娘是真正心狠手辣的?
  不過看這小子那一副似笑非笑的調侃表情,解伏風很肯定他們這小兩口根本就是生來成一掛的。
  「要不是撿了元奉平的現成便宜,我到現在也還是空子啊!」
  雷舒眉最不喜歡人家把她跟小痞子分兩撥了,也受不了有人欺負他,說完,雙手勾住問驚鴻的臂膀靠了過去,瞪了解伏風一眼。
  嘖嘖,這都還沒正式進門呢!就已經如此護夫心切了?解伏風沒好氣地想,但嘴上卻不敢多說什麼,因為他看見問驚鴻那雙極魅的眼眸仍舊帶著笑,不知道在盤算什麼心思的神情,教他見了有些心驚。
  在場眾人對於問驚鴻只是含笑不語,似乎完全不覺得他家媳婦兒強勢精明的作風,完全不似世俗女子,那習以為常的態度,令他們感到奇怪,莫不是問家的少東是個軟懦懼內的公子哥兒吧!
  要是普通男人,哪裡受得了雷舒眉這種能夠凌駕在男人之上的女子呢?
  問驚鴻與雷舒眉從大夥兒們的眼光,就猜到他們心裡的想法,交換了個眼神,不約而同覺得好笑。
  哼!雷舒眉在心裡不屑說道:你們這些人一直以為我已經夠驚世駭俗了,殊不知,我家小痞子他娘才是真正厲害的狠角色呢!他從小見著娘親的精明手腕長大,早就知道了女子可以有不讓須眉的本事,才不會像你們一樣大驚小怪。
  如此想想,雷舒眉覺得她是給自個兒覓到了好宮生,往後的歲月裡,她都不必擔心因為自己的強悍精明,而被她家心愛的男人嫌棄,更可以與他一起出謀劃策,狼狽為奸,真是極好。
  問驚鴻的眸光一轉,看著不遠之外,他家的蓮蓮堂弟與一群武林高手玩得十分歡快,笑聲此起彼落,那些人一個個使出渾身解數,要逗小傢伙開心,其中幾個人的身手確實出神入化,這讓他忍不住問出心裡的疑惑。
  「這些年,就沒有人想再開山立派嗎?畢竟玉兒她爹……元奉平,多年沒有音訊,下落不明,這些年也不曾聽聞朝廷再對武林之人動手,何以至今,這些高手們都還是行事小心,就沒人想再在江湖上揚名立萬嗎?」
  這段時間,雷舒眉對他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所以,對於從元奉平掃蕩武林至今的事情,他都聽她說得十分明白。
  「因為沒有人可以肯定元奉平已經死透了,只要這些人一天沒有親眼見到元奉平的屍體,他們就不敢輕舉妄動,他們都說那個人為臣忠直迂腐,可是在自己想辦成的事情之上,可是一點都不迂。」
  雷舒眉說著,掃視了在場的幾個老前輩,他們都是經歷過那場浩劫餘生的人,十幾年過去,如今光是聽到「元奉平」三個字,都仍舊能令他們刷白了臉,她看著他們,又對問驚鴻說道:
  「那時候我們年紀還小,但是,我聽幾個經歷過當年事情的前輩們說過,元奉平將他對索命門的痛恨,轉嫁給整個武林,管它千門盜門神調門,幾乎沒有一個幫派能夠逃過他趕盡殺絕的,有人形容他面容奇美,性子極靜,做起事來卻狂熱得像瘋子,殺人狠得可比修羅,通常這種人命都很硬,大家都不相信他輕易就死了,再加上沒見到他的屍身,所以大家都猜……」
  問驚鴻接口,道出眾人這些年的猜想:「猜他只是蟄伏而已,就怕一個輕舉妄動,真要被他給趕盡殺絕了嗎?」
  雷舒眉點頭,「嗯,見過當今皇帝對元奉平言聽計從的人都說,他們才不信皇帝會厭棄元奉平,他們猜來想去,就肯定元奉平的死只是一齣戲,不過是想要引君入甕,好將整個武林給徹底消滅,好讓他的皇帝可以高枕無憂。」
  「那或許他們從今以後可以松一口氣,無論元奉平是否真的死了,他現在確實是行蹤不明,不是蟄伏,更不是伺機而動,要不,這麼多年過去,玉兒應該早就等到她這位親爹了。」
  聽他說完,雷舒眉想到元潤玉與元奉平之間的關係,仍是一臉不可思議,「真難相信你家小總管……不,如今是我家澈舅舅的娘子,竟然是那位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女兒,你說,父女之間,怎麼可以相差那麼多?」
  在場幾個人對她的說法,也都是點頭認同,元潤玉是元奉平親生女兒一事,解伏風等人都是知情的,算得上是鏢局裡公開的秘密,但是,誰也沒想把當年的仇算在元潤玉身上,其一是礙著雷舒眉是他們的總鏢頭,其二,是動了元潤玉,就等於是跟藏澈為敵,元奉平確實可恨,但是藏澈那隻狐狸也絕對是不好對付的人,是以最後,解伏風與幾位長老都說好了,這事由他們幾個人知情就好,若是鏢局裡不知情的人,他們也就不特別告知了。
  「玉兒說她比較肖似她娘。」問驚鴻聳肩。
  「別說得那麼親熱。」她嬌顏微沉。
  「我對你,不是更親熱嗎?」他湊脣在她耳邊,輕聲笑說道。
  「……好吧!」雷舒眉笑裡含羞,勉強接受。
  問家這小子,真是太會哄人了!
  難怪,他們家老頭兒被他給吃得死死的!
  在場的眾人,大半都是一等一的武功高手,江湖切口將耳朵稱為順風,在深厚的內力加持之下,他們的耳朵在聽話時真的就跟順了風沒兩樣。
  所以,雖然問驚鴻說話的聲音不大,但是他們就是可以聽得一清二楚,其中有幾個性格魯直的,還忍不住紅了臉,心裡哀怨了,想他們的年紀,都比問家小子和他們老頭兒還老了不知道幾歲呢!
  娘子啊!他們的娘子在哪裡啊!
  他們這些大老粗看了小兩口甜甜蜜蜜的,也都想要成親了,他們也都想要美美地過上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啊!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和六九,河邊看楊柳,七九河凍開,八九燕子來,九九加一九,烏龜小狗遍地走。
  這是雷舒眉小時候唱的數九歌版本,今天正是冬至之後的四九天,正是一整年最寒冷,但是,河湖上的冰也是結得最硬最凍的時候,當問驚鴻穿著冰靴,讓她坐在架著冰刀的椅上,又推又拉,與她一起嬉戲時,她好開心地教他小時候自己最常念的數九歌。
  他也跟她一樣,覺得烏龜小狗遍地走,念起來比原來的耕牛遍地走,好聽也順口太多了,他們決定以後孩子出生了,也要教孩子這個版本的數九歌,雖然後來他們疑惑地問對方,烏龜和小狗就算不是九九天,也會到處亂走,教孩子這樣的數九歌,有任何意義可言嗎?
  幾個家僕圍在湖邊,看著他們一起嬉冰,看到興起處,還會跟兩位少年主子一起叫好大笑,而這就是沈晚芽聞訊過來所看見的情景,當她看見雷舒眉就坐在椅上,任她兒子拉在冰上滑行時,腦袋裡有短暫血液輸送不上來的空白。
  幾乎是立刻的,問驚鴻與雷舒眉被從凍湖上喊起,再沒多久,「澄心堂」的前廳大堂裡,就多了兩個罰站的人,而站在他們面前的,是已經被兩個年輕人的莽撞氣到不知道該如何說話的沈晚芽。
  沈晚芽看著兩個年輕人低頭不語,想到剛才在冰湖上的情景,她站在雷舒眉面前,鮮少動怒的她也忍不住拉高了語調。
  「剛才開心了,是不是?」說著,她伸手指向雷舒眉已經六個多月,就算穿了月白色的厚暖襖子,看起來都仍有明顯的小圓滾,「看清楚,把這個給我看清楚,你們看清楚之後,再告訴我那是什麼?!」
  問驚鴻與雷舒眉都仍是低著頭,偷偷地相覷一眼,噙起淺笑,瞧那根手指頭所指,胸部下面,大腿上方,能是什麼?
  他們很有默契地異口同聲說道:「肚子啊!」
  「是孩子!」沈晚芽真不知道這小兩口是故意裝傻,還是根本就沒有意識到他們即將為人父母,該要有的責任感,總而言之,他們的回答讓她真有一口氣快要喘不上來的感覺,「要是有個萬一……以後不許了,知道嗎?」
  「是。」兩人再度異口同聲,默契好得嚇人。
  明明見著他們一副乖巧的模樣,沈晚芽卻覺得頭更疼了,看著兩人低頭偷偷交換頑皮的笑容,那副笑容的感覺她似曾相識,只不過當年只有一個,如今換成了一雙,許是因為有伴的關係,這一雙竟然較之當年更加有恃無恐。
  自從她讓他們一起辦私鹽的事情之後,這小兩口的感情簡直就是蜜裡調油,較之以前更是加倍的恩愛。
  先前不覺,今天見著他們玩到沒個分寸的樣子,在沈晚芽心裡忽然慶幸,問雷兩家的關係一向不密切,才沒讓這兩個孩子從小就碰在一塊兒,要不,他們這兩個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性,絕對是一加一,遠遠大於二。
  毫無疑問,他們肯定成為一對教所有人頭痛也棘手的兩小無猜。
  「娘,你別擔心,今天是兒子沒想仔細,行事莽撞了,以後會知道分寸的,眉也知道的,是不是?」
  問驚鴻一邊說,一邊牽起雷舒眉的纖纖細手,眼角余光看見娘親不以為然的表情,視線卻是勾留在他的好玩伴甜絲絲的臉蛋上,做了壞事被責罵,有人在身邊陪著一起挨的感覺,對他而言新鮮也興奮。
  「是。」雷舒眉為了附和他的話,好認真地點頭,忽然美眸一亮,朝著問驚鴻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小聲地說:「是孩子,剛才動了。」
  問驚鴻伸手想摸,卻被他娘親一記瞪視給打住,他點點頭,對雷舒眉表示他知道了,兩人交換會心的笑容,一個溫柔,一個甜美。
  這會兒,終於知道是孩子了?沈晚芽沒好氣地看著小兩口,最後只能一嘆,先前,她曾經對自己太過約束兒子而感到後悔,但是今天之後,見過他們小兩口親密無間的相處情形,她想自己可以往後再想起時,少一些惆悵與不安了。
  她的鴻兒,從此再不孤單。
  這輩子,他找到能夠相隨一生的伴了。
  二更時分,「澄心堂」裡的人已經安置就寢,不過,罩著暖酕的架子床裡,歇的是一雙人兒,在冰冷的冬日裡,仍是十分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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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6 00:07:1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這段日子,無論問驚鴻生意上的事情有多忙碌,每晚在這個時候,就會陪雷舒眉上床就寢,他們彼此了解之後,他才知道她以往在家裡時,常常不上三更是不睡覺的,為了能夠好好養胎,她願意早點休息,不過因為是個容易胡思亂想的人,常常一個不小心就想小說章回,想了大半夜,最後,問驚鴻決定陪著她一起睡,在睡前兩人一起說說話,他們很有默契不在床上聊商號裡的事,所以最後總是他在陪她說武俠小說的劇情發展。
  「女騙子?」
  問驚鴻早先就聽她說過下本書不再寫大俠女與小痞子,主角要變成一個大俠商,就是平日裡身分是商賈,從小得到幾位名師的教導,所以武功十分出色,經商之後,因為捲入一場滅門血案之中,為了洗刷冤屈而涉入江湖事務,從此與武林有了不解之緣,多年來,得他襄助之人不少。
  若說,先前是他像小痞子,現在,她所想寫的這個大俠商的角色,根本就完全是為他而寫,不再是不學無術,她要著墨更多的是他做生意的場面與手腕,初次聽她說時,他才恍然大悟,在他與掌櫃們談事時,她老是若有所思地盯住他不放,偶爾笑得賊兮兮的,根本就已經是天馬行空,正對著他胡思亂想。
  「上回你不是說,女主角是位名門千金嗎?」
  「是出身名門沒錯啊!不過是庶女。」雷舒眉低頭,一邊說著,一邊手裡忙著把他們披散的發絲捉起一撮,編在一塊兒,「但是因為爹爹不疼,姥姥不愛,從小又被大娘給刻薄長大,後來個性就變得精明又強悍,因為不想要嫁給被安排好的浪蕩子而離家出走,結果遇上一位高明的老千,最後拜師學藝,成為女騙子啦!」
  「為什麼爹爹不疼,姥姥不愛?」不過就是幾股頭髮,為什麼她就是可以弄得手忙腳亂?問驚鴻忍住被她揪扯發絲的疼,無奈笑問道。
  雷舒眉沒發現自己扯痛了他,繼續編著手裡的發束,無論是手上的活兒,或是嘴裡的說明,她都十分認真。
  「這是因為,大家都覺得她害死同父異母的弟弟,因為那個兒子算是她爹老年得子,是唯一獨子,所以大家都怪她,其實,是那個弟弟自個兒貪玩,等到發覺時水已經漫過了肩頭,女騙子想救,可是手滑了,再伸手時,已經來不及了,我後來想想讓她心裡有個創傷比較好,讓大俠商特別心疼這一點,讓女騙子最後因為被大俠商深愛而覺得很安慰,好不好?」
  「只是安慰?」他失笑。
  「覺得自己重生了?」說著,她美眸一亮,兀自點頭,「好,就是覺得自己重生了,又有勇氣了!」
  是不是每個寫小說的人都像她這般說風是雨,問驚鴻不得而知,他現在能做的事,是動手為她把幾乎都快要打成死結的頭髮給慢慢梳開來,「我還真想知道為什麼這位聰明的庶女會被家人責怪她害死自己的親弟弟?她心裡都已經夠悲傷了,那些家人怎麼還會忍心責怪她呢?」
  「你替她心疼了?」她撅嘴蹙眉,不太喜歡他說那個「庶女」時的心疼口吻,掙扎著要起身與他好好論一下。
  「別連這種乾醋都吃。」問驚鴻沒讓她起來,長臂多施了幾分力道,將她牢牢地按在胸懷裡,俯首輕啄了下她的額心,這個親熱的舉動讓她頗感滿意,很快就安分了下來,半晌,又道:
  「要喜歡你家可憐庶女的人是那個大俠商,不是我,改說說那個大俠商吧!你打算給他安排什麼絕招?你以前那些大俠女的武功招式,可別用在他這個大男人身上,很不合適。」
  「你以為我沒想到嗎?哼!」雷舒眉以食指戳了戳他的胸膛,以表示對他的不滿,只是很快被他給逮住,一邊掙著,一邊說道:「我已經讓人回『掛子門』去取武功秘笈,我研究過後,再告訴你我決定給什麼絕招。」
  「嗯。」他捉住她的手,親吻柔嫩的指尖,逗她癢得直咯笑,冷不防道:「你與那個解伏風之間,交情似乎很不錯?」
  「你不要胡思亂想,一定不可以亂想,知道嗎?我跟他其實交情很普通的,我說真的,是真的,很普通的。」雷舒眉被他的話嚇得止住笑,一臉認真,甚至於有點緊張地向他解釋道:「你想想嘛!我們交情要是夠好的話,我就不會老是有想要幫他開分舵的習慣了,是不是?」
  問驚鴻想到她那天告訴過他,她想為解伏風開分舵所選的地點,不由得朗聲的笑了,俯脣親了下她的額心。
  「睡吧!我沒亂想。」他扯著謊,面不改色。至少在剛才間她的那一瞬間,他心裡對別的男人與她過從甚密,是挺介意的。
  「地方不對。」她沒依地抱怨,在他懷裡掙了一下。
  「哪裡不對?還是今晚你想我回去『樂雁居』睡?」不可能吧?他睨著她的眼神,帶著一點不敢置信。
  「不是睡的地方不對,是你親的地方不對,你該親的,是這裡才對。」她指了指自個兒的嘴脣,微微地撅起,看起來嫩而嫣紅,因為嘴角輕懸的笑意,看起來更加誘人。
  問驚鴻哂笑,乖乖照著她的指示,吻上了「對」的地方……
  「看起來,我雷家這些年養女兒,真的是為問家作嫁了。」
  雷宸飛大笑,他看著手裡的書信,信上一字一句都記錄著這些日子,他的女兒為她的小痞子與問家所策劃的一切經過。
  因為陳慶等人已經一網打盡,其中包括他們在官府的堂上供詞都略有敘述,說明問驚鴻與雷舒眉二人是如何設局黑吃黑,讓人以高利誘他們入甕,傾巢盜鹽,最後又教他們血本無歸的手法,字句精彩。
  世人常道:商人重利,輕別離。
  雷宸飛從小就教女兒,不止要重利,而且要善用利之一字,要能不被其所惑,並且用來誘惑人心,用的好便是單刀,用得不好,便是兩面刀刃。
  看來,他的女兒不負所望,謹記著他的叮嚀。
  「看爺高興的樣子,似乎不反對讓小姐被牽扯進去?」祥清一向知道主子對女兒的疼愛,最舍不得她吃苦,如今去了問家,卻反倒受累了。
  「只要眉兒樂意,身為她爹,我就不好反對,況且,問家不比咱們家,親族關係十分單純,問家的親戚不少,日後她要立足於問家的宗族之間,就必定要有能夠說上話的分量,經此一事,讓人知道她不是好欺負的,對她往後長年要生活在問家是好事一樁,既是好事,我更沒有理由反對。」
  祥清聽完,也忍不住贊同點頭,遲疑片刻,又道:「只是,爺,再過兩日就是過年了,今年除歲,小姐真的不回來嗎?」
  雷宸飛苦笑道:「她這是還在跟我生氣,孩子心性,由她去吧!這是我從小把她給慣的,我是活該,不過倒是她娘受到牽連,晴兒已經怨了我好幾日,不與我說話了,要我至少元宵之前讓她見到女兒,要不跟我沒完。」
  說著,他將手裡的書信折好,收回信封,揚了一揚,對祥清說道:「這封回報的信函來得正好,晴兒總說不懂自己女兒心裡在想什麼,怨我們父女連心,將她給見外了,趁著這次機會,我該是好好讓她自己讀一讀這封信,讓她知道自個兒生了一個多不簡單的女兒!」
  雷痕飛當爹的心能狠,但是,藏晴當娘的心卻狠不了,他不讓女兒回『雷鳴山莊』不打緊,反正大過年的,她們母女要見面,多得是地方可以去,就比如每逢過年總要休到大年初四派財神酒的「花舍客棧」,今年可是從除歲夜就一直熱鬧到大年初四送財神酒那一日。
  陳嫂幾個人當初都是被藏晴給帶到京城來,他們之間的情誼比親人更親,一連幾天,「花舍」沒開門做生意,但是,好酒好菜沒有斷過,藏澈與蘇染塵等人一連幾日都是座上的陪客,讓雷舒眉好開心,但卻一連幾次問她娘親:「大過年的,不回去陪爹,不要緊吧?」
  藏晴起初還被問得有些罪惡感,後來才知道女兒根本就是存心揶揄他們這一雙為女兒鬧不愉快的爹娘,再看家裡被她晾著,跟孤家寡人過年沒兩樣,卻是一聲不吭的老爺,只能說這一對父女,簡直教她哭笑不得。
  但是,這個年,小吵小鬧難免,日子卻過得十分恬淡平靜,直到大年初四,「花舍」一年一度的派財神酒之日,帝王段競雲的不在預料之中的駕臨,可謂是平地一聲驚雷,但是,最教眾人震驚的在騷動過後,帝王對於蘇染塵的狂熱追逐,才教元潤玉對眾人說出了隱瞞數月的秘密。
  原來,蘇小胖那一張美得簡直可謂妖孽的臉蛋,與當年的元奉平竟然是如出一轍,這個秘密,元潤玉只對藏澈說過,對此,他們夫妻兩人曾經有過些許顧慮,不過,相較於藏澈他們的擔心只來自於朝廷方面,雷舒眉的擔心卻來自於武林,沒有人比她更知道當初元奉平殺了多少江湖高手。
  但後來問驚鴻要她想想冤有頭債有主,如今的蘇小胖不過才二十幾歲,如果元奉平活著,今年也都該四十好幾了,不過就是一張相似的臉皮,若是那些江湖大俠們不講道理,硬要把當年的仇恨扯到蘇小胖,乃至於整個「京盛堂」,那他們自然也不必客氣。
  「我不是怕他們報仇,鴻,你可知道直到如今,還有幾個人聽到元奉平這個名字,夜裡會發惡夢?如今惡夢活生生的就在眼前,我是怕有人會嚇得夜不能寐,但原來當年的元奉平就是那一副妖孽模樣?哈!」
  最後,看著她好開心地湊熱鬧,不停地對蘇小胖左看看右瞧瞧,問驚鴻的結論是:他白替這個幸災樂禍的瘋丫頭擔心了。
  大年初四之後回來,雷舒眉一連在「澄心堂」裡歇了好些天,哪兒也沒去,她一直說頭脹得昏沉,覺得反胃想吐,幾天都是好勉強在進餐,雷家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在問家的默許之下,連趙嬸也送過來了,畢竟伺候了幾年,對於小主子的口味再熟悉不過了。
  果然調養了幾天之後,雷舒眉又恢復了正常,好一段時間沒吃到趙嬸的飯菜,她心裡是很想念的,最愛的海鮮豆腐羹連吃了幾天,簡單地加入蔥花與細麵線,她就能吃兩碗,跟前一段時間比起來,算是好養得很。
  十五元宵,熱鬧的年節就到今天結束,今天的「宸虎園」裡裡外外來了不少親戚朋友,一方面祭拜迎神,另一方面,趁著這次的家族會面,問守陽與沈晚芽想將未進門的媳婦兒公開在親族之前介紹,畢竟往後問驚鴻當家,雷舒眉就會是當家主母,地位不同一般。
  今天一早,『雲揚號』總號裡出了一些事,問驚鴻一早就出門,但是,才剛過午就趕了回來,原本有點緊張擔心的神情,在穿過親族之間,見到雷舒眉嬌美的臉蛋時的一瞬間,釋然成溫柔的笑臉。
  「累嗎?要不要歇了?」他走過來,仔細地打量了她的臉色。
  雷舒眉搖頭,側身往他的肩膀靠過去一點點,「還可以再撐一下,號裡的生意呢?不是說出了一點狀況,都忙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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