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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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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璃 -【胡狼謠 下(商王戀之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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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6 00:07:20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嗯,趕著把事情給辦完,回來陪你,怕你被這些宗親們給纏著不放,不想你累著了。」
  「不累。」雷舒眉衝著他甜笑搖頭,「你家娘親長袖善舞的本事,不輸我家澈舅舅呢!跟在她身邊,我話都不用多說一句,所以不累。」
  「我剛才都看見了,你盯著我娘直瞧,瞧什麼?」他原本瞧她怔怔地出神,以為是累壞了,後來順著她的眼光看過去,看見他娘正在與分家伯公說話,回頭再看清楚她的目光,才知道她是在觀察著他娘。
  她招了招手,示意他把頭低下來,附脣在他的耳邊小聲說道:「我覺得你和你娘真的很像,而且,她很疼你。」
  「說我們相像就算了,無論是五官神韻,我與我娘確實有幾分像,但是,何以見得我娘疼我?」問驚鴻笑嗤了聲,完全不掩對她說法的不以為然。
  「我是看她為你護著我的那個勁兒,看她在人前有多護著我,就代表她有多疼你,舍不得我受一丁點傷害,是真心實意的疼,一點都假不了。」說著,她以手肘撞了下他的胳臂,抗議他以嗤聲嘲笑她,但一臉甜笑的表情,可以看出來她也不是真的生他的氣,撅了撅嫩脣,又繼續說道:「你常說,以前她對你是如何嚴格管教,說你們母子兩人一個官兵一個小偷,永遠都是誓不兩立,可是,我想你應該也已經知道,在她心裡,你是最好也最重要的,對不對?」
  「你這話越扯越遠了,雷大小姐。」他沒好氣道。
  「哼,我知道你這是害羞了,沒關係,我知道就好,不告訴別人,喔?」她就像在哄著執拗的孩子般,一邊拍著他的手背,一邊強忍住笑,看他那張白晰的俊顏鎮靜依舊,耳根子卻掩不住微紅,襯得他故作怒視的眼神格外好看。
  「我才沒有。」他瞋了她一眼,不想承認心裡確有赧意。
  「都說不告訴別人了,只有天知地知我倆知道。」
  「你再說?!」他抽回被她按住的大掌,拂袖別過身,「算我白擔心你了,當我剛才沒問,既然你沒事,那我還是先忙去了,失陪……」
  她急忙拉住他的衣袖,一臉撒嬌道:「累了,現在累了,別走啦!」
  「不說了?」他挑起一邊眉梢,噙笑的俊顏帶了一點威脅的意味。
  「不說了,肯定不說了。」
  她乖乖地高舉誓手,給與他絕對保證。
  「嗯。」他滿意地輕吭了聲,站回她的身邊,見她定著不動,半晌,他忍不住抬手勾了勾長指,比了下自己的肩膀,「不是說累了?還不把頭靠上來嗎?」
  雷舒眉故作扭捏之態,一副「大家都在看著」的嬌羞表情,但見他只是目光淡然笑睨,沒再開口的意思,她有些失望他不再開口多催她幾下,幾不可聞地輕哼了聲,笑咪咪地靠上他的肩頭,任他以長臂給環抱入懷。
  問驚鴻知道她哪裡是害羞呢?分明只是喜歡他可以對她多哄兩聲,哄得她開心了,她的心可以比豆腐還軟,還要好拿捏。
  但他偏就不哄,在他的骨子裡,有問家男人的劣根性,喜歡逗心裡真正鍾意的女子,喜歡看她被他欺負得有點生氣,嫩脣氣撅,不甘不願還是會乖乖靠過來的可愛模樣,這樣的她,讓他會想要加倍疼愛。
  他噙起笑,傾側俊顏,聞著她的發香,在她耳邊低聲問道:「我那些親戚之中沒人對你說什麼吧?如果他們之間有人對你說了什麼不好聽的話,你別往心上去,要是有人膽敢過分,告訴我,我替你出氣。」
  「沒有,他們都對我好好,怎麼?他們本來該對我不好嗎?」雷舒眉一臉無辜地眨了眨美眸,想到不久之前,蓮蓮那個小呆瓜如何生動地敘述,問驚鴻對問家的親族們交代再三兼語帶恐嚇,誰敢對她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他必定讓那個人用餘生去後悔自己的千萬不該。
  問驚鴻聳肩,對於她的回答頗感滿意地揚了揚嘴角,笑道:「當然不是,是他們本來就該對你好,如果他們不懂得趁此機會討好未來的當家主母,是他們自己不夠聰明識相,我幫不了他們。」
  「我們還沒成親,我跟你們問家還沒有關係。」她糾正他的說法,卻很開心他已經在心裡認定她的地位。
  「不過是遲早的問題,我不需要與你爭這個。」說完,問驚鴻的注意力落到她在鵝黃厚錦襖子包裹之下,猶能看見突出小圓滾的肚皮上,伸出大掌,帶著幾分憐愛地在那肚皮上輕挲著,泛笑道:「而且,誰說你與我們問家沒有關係?如果沒關係的話,這是什麼?」
  「哼,這叫作一失足成千古恨。」雷舒眉朝他吐了吐嫩舌,說完,見他沒好氣地抬眸睨了她一眼,然後又低頭看著她的肚子,嘴裡說「我看好像又大了一些」,神情認真地研究了起來。
  好片刻的時間,問驚鴻低頭看著她的肚子,而她則是看著他俊美的側臉,從他盈著滿滿笑意的琥珀色眼眸可以看得出來,對於再過幾個月就要臨盆的孩子,他是既期待又興奮的。
  她很確信他會很疼愛孩子,一如他總是以自己的方式在寵她。
  雷舒眉心裡知道,他會趕著把生意上的事情忙完,過來這裡找她,並不純粹只是怕她會累,想過來幫她應付問家的親戚,而是怕她一個未嫁的閨女,肚裡卻已經揣了男人的娃,會有人對她投以異樣的眼光,或者說些閑涼的揶揄,諷她的言行不是良家婦道,或者要說她敗壞門風。
  其實,人情是現實的,她出身於雷家,是「京盛堂」的千金,這個身分顯擺在那兒,這些宗族親戚們饒是不看在問氏宗主身分,也要掂掂自個兒的斤兩,倘若真教她不愉,他們是否有本事能夠承受「京盛堂」的對付刁難。
  對此,她家親爹從來就不是省油的燈,身為他的女兒,她根本就不需要為自己做任何武裝,乖乖躲在他強大的羽翼庇護之下,已經足夠一世無憂。
  但是,對於問驚鴻仍舊不顧一切,想要護持她的呵疼,她仍舊是百般樂意地接受,甚至於覺得多多益善,再多她都不嫌煩膩。
  可是,雷舒眉覺得自己心裡的想法好矛盾,她喜歡問驚鴻疼她,喜歡他以比外人想象中還要體貼溫柔的心思待她。
  但是,她再想到這一切都是出自他家娘親以元潤玉為籌碼,不計手段的訓練教誨,曾經屬於元潤玉,也差一點就全部屬於元潤玉,而她只不過是橫刀奪愛,陰錯陽差才搶到手的,每每一思及此,她的心裡就會不快活。
  她想要問驚鴻的一切都屬於她,從他整個人,到他全副心思,都是因她而生,為她而存在,而不是為了另一個人。
  尤其,是一個從小就與他一起長大的女子。
  在遇上他之前,她只知道自己不是個大方的人,但是,在愛上他之後,她才知道原來自己竟然貪心小器至此。
  小兩口不介意眾人目光,恩恩愛愛的樣子,沈晚芽早就習慣,但是對於一些沒吃過喜酒的分家親戚而言,他們如此舉措,何止是驚世駭俗,雷家的小姐根本可以說是不要臉了,只是礙於本家的叮嚀警告,再加上誰都知道「京盛堂」絕對不是好拿捏的紙老虎,才不便發難而已。
  不過,生性古板的分家伯公還是忍不住對沈晚芽說道:「這小兩口的感情如此要好,怎麼不快些挑個好日子成親,如今外頭多少閒言閒語,把咱們兩家說得有多難聽,你與守陽難道都不知道嗎?」
  沈晚芽輕淺微笑,論年紀,她比面前的伯公年輕,但論身分,她本家的主母地位卻可以讓她說起話來,不卑不亢。
  「讓他們成親,只是時間遲早的事,眉兒如今有孕在身,矜貴得很,需要好好伺候著,倘若勉強他們在這個時候舉行成親儀典,事多繁瑣,她那肚子裡懷的可是我第一個孫子,我可不想為了外人的閒言閒語,讓她有什麼操心煩惱的事,動了胎氣,有個萬一,我與我的夫君承受不起,鴻兒更是不能,伯公,讓外人說去吧!我的兒子與他心愛的女子過得開心,我夫妻二人於願已足。」
  沈晚芽從兒子的眼神與舉止之中,看得出來他對這個即將出世的孩子充滿了期待,身為他的娘親,在多年的嚴厲教導之後,這一次,她想當個疼兒子的娘親,把他所渴望的寶物,完好地交到他手裡,讓他開心。
  「眉,別咬著,鬆開!牙關鬆開!」
  在他們身後,忽然傳來問驚鴻的喊聲,在人群之中造成了騷動,沈晚芽嚇了大跳,回過頭看見兒子抱住了雷舒眉,試圖打開她咬緊的牙關。
  「不……唔……不……行。」就在剛才,被一個三、四歲大的孩子跑過來衝撞一下的雷舒眉,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忽然不能控制全身的肌肉與力氣,她好勉強才能對問驚鴻說那幾個字。
  冷不防地,她又覺得天旋地轉,她像是被人拉著不斷轉圈圈,腳不著地似的轉著,她想要停下來,可是做不到,她開始覺得頭暈想吐,但不停旋轉的感覺還是停不下來,驀然間,她的喉間涌過一陣酸灼,嘔了起來。
  「眉!」問驚鴻自始至終沒放開她。
  「鴻,走開……我會把你給弄髒……走開。」雷舒眉能夠說出這些話,已經是盡了她最大的努力,幾乎是立刻的,她又是一陣嘔吐,她撝住脣,卻還是止不住胃裡的食物從嘴裡嘔出,痛苦得讓她連眼淚也跟著涌出來。
  「別說傻話,想吐就吐出來,不需要忍,別噎著了。」問驚鴻強硬地挪開她的手,不讓她忍住,拉開袍服讓她吐在上頭,柔聲說道:「吐出來,別怕弄髒,傻瓜,衣服髒了洗洗就乾淨了,有我在,別怕。」
  雷舒眉說不出話,她抬起淚眸,看見一旁眾人注視他們的眼光,她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很不好看,他們的表情看起來都嚇壞了,然後,她回眸看著問驚鴻,他看起來好擔心的樣子,但猶為了她強作鎮靜。
  她再不能想更多,又是一陣酸灼涌上,她又吐了,最後在吐到再沒有東西能吐出來之後,她無力地偎在問驚鴻懷裡,像是落海的人在捉住浮木般,緊揪住他的衣袍,痛苦地蹙起眉心,虛弱道:
  「鴻……我痛……我的頭,好痛。」
  在偌大的「宸虎園」裡,問驚鴻最喜歡的莫過於後山的湖畔,在他兒時,太叔爺公就常陪著他在湖畔的大石上,一老一小,兩人並肩而坐,或許是那時候的爺公已經很老了,說起話來反而比他更像孩子,他們總能跟鳳姨婆拐來一匣子細點,兩個人一邊吃,一邊天南地北的扯淡,其樂無比。
  從那個時候開始,這個湖畔的大石,就成了他最喜歡的地方,每次被娘親教訓,心情不好時,總要跑到這兒來坐一會兒。
  從雷舒眉來了之後,他們也偶爾來這裡坐坐,也總是帶著一匣子鹹甜糕點,以及一壺茶湯,兩個人分食完也就飽了,當日的晚膳就算勉強應付也吃不了多少,對此,他娘沒有發話,只是臉色看起來有些不太贊同。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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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6 00:07:3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他曾想,到老了,就跟雷舒眉兩個人……那時候,他們該是白髮蒼蒼的老公公與老婆婆,就坐在這湖畔的大石上,看日出日落,談喜怒哀傷,到那個時候,他們會有許多共同擁有的回憶,可以說很久,也說不完。
  「鴻兒。」
  問守陽來到兒子身後,看見兒子已經長成的高大身影,此刻卻是蜷曲起雙腿,雙手迭在膝上,半張臉就埋在雙手背上,一雙難說是哀傷或後悔的深邃眼眸,看著結冰的湖面,定定的,一動也不動,石化了一般。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多久,沒見過兒子如此無助的神態,或許根本不曾有過,直到這一刻之前,不曾有過……
  「爹。」問驚鴻的嘴脣抵在手背上,說話的嗓音聽起來有些悶沉,「兒子想一個人靜靜。」
  「那爹不說話,陪你坐會兒,好吧?」
  問驚鴻抬眸,看了看爹親溫和的笑臉,沒說話,只是點點頭。
  父子兩人只隔著一個拳頭的距離,比肩而坐,相仿的修長身形,以及五官上的許多特徵,無論是從正面或背面,都可以看出他們確實是一對父子,而他們確實也是一對感情融洽的父子。
  一開始,問驚鴻只肯告訴爹親,關於雷舒眉的事情,卻沒想後來親爹為了愛妻,把兒子給出賣了,從他的手裡拐到雷舒眉送他的小痞子專用讀本,交給他娘親,將一切和盤托出。
  那個時候,他對於親爹的出賣行為有些微詞,但是,現在他卻能夠體諒,換作是他,往後為了雷舒眉,他也會是個做出騙兒子行徑的爹。
  問守陽答應兒子只是陪他坐坐,就果然在一旁默不作聲,他知道兒子若是想說話,自然會開口,他只需要在身旁陪著就好。
  「爹,為什麼?」
  問驚鴻低啞的嗓音,啟脣道出,揉入冰冷的空氣之中,就如一線游絲般,仿徨無助,找不到憑靠的根據。
  「為什麼……那一天我要逼她上馬呢?那個時候,我希望可以讓她知難而退,那個時候,我覺得自己被她糾纏得有點煩,她說喜歡我,我就要讓她喜歡嗎?那個時候,我想知道她到底……」
  說著,問驚鴻泛起苦笑,想人總是這樣,他也不例外,在篤定自己是擁有者,是勝利的那一方的時候,心裡不免恃寵而驕。
  其實,對於雷舒眉的追求,他不過是帶著一點驕傲,以及自幼被母親給一再管束,變得不喜歡被人強迫接受而已,哪怕,對於那件事情,他並非全然的不喜歡也一樣,說穿了,他不過就是一個自以為是,以為自己能夠獨當一面,其實仍舊幼稚任性的愚蠢男人罷了!
  「我知道她怕……爹,我知道的,我看著她,她整個人都在發抖,臉色也是慘白的,我明明都看出來了,為什麼我沒有阻止她?為什麼?如果我阻止了她……就不會有今天了!」
  不自主的哽咽,讓他的聲音在說到最後時,聽起來有些顫抖,他不知道該如何讓自己接受,或許,他一輩子也接受不了。
  因為,就在不久之前,他才想著與她白首偕老,想著有她相伴,這一生絕對不會無聊……才多久以前?在這一刻想來,竟是面目模糊了。
  如果可以,問守陽願意為兒子分擔一半的悲痛,甚至於是全部,但是,他做不到,只能以一隻大掌按住兒子的手背,給予支持。
  問驚鴻感受著來自親爹掌心的溫暖,抬起頭看著灰曖的天空,想起他的眉曾經告訴過他,因為低著頭只能看見腳下的塵土,所以,在追求他,想要得到他喜歡的時候,她從來就不讓自己垂頭喪氣,昂首闊步,才能看見天上的星星月亮太陽,以及看清楚總被她追到面前的他。
  她很勇敢。
  她從來就比他勇敢,千倍萬倍,遠勝過他。
  久久,問驚鴻收回直望天邊的視線,轉頭看著爹親,在他俊美蒼白的面上盡是化不開的苦澀。
  「人真的是不能做虧心事,真的不能。」問驚鴻撇脣,自嘲一笑,道:「因為,誰也永遠不能料想,在哪個下一刻,自己會不會把原本不喜歡的人或物,給放到心坎兒上,其實,要是永遠都不喜歡,倒也就省事了,要是永遠不喜歡,也就……不會心痛了,是不是?」
  現在,他的心,很痛。
  他從來就不知道,只是躺在胸口的心臟,可以在未受刀劍傷害的情況之下,痛得像是要碎開,痛得他想要將它給挖出來,好不再繼續痛苦下去。
  可是,他的眉一定更痛。
  他這一點痛,又算得了什麼?
  問守陽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兒子,他從來就不是一個能說善道的人,而且,他知道在這個節骨眼上,說任何話都是於事無補,但身為一名爹親,看著兒子仿徨的側臉,心裡滿滿的都是擔憂。
  才不過多久之前,問守陽才聽他的妻子說過,對於兒子的將來,她感到十分放心,因為,他們的兒子已經找到了可以廝守一生,相信相知的伴侶。
  任誰都看得出來,兒子與雷家小姐這一段時間的甜蜜恩愛,但是這一刻,那一張年少的俊美臉龐,看起來卻很仿徨,琥珀色的眼眸裡,雖沒了從前的孤獨,卻多了比孤獨還要無助的害怕。
  ……怕被孤零零地拋下,被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伴侶,給獨自留下。
  她被當笨蛋了。
  又或者,是傻瓜?
  過年之後,二月,很快進入春天,今年的春天回暖得特別快,雖然天候還是有些寒涼,但是栽在「澄心堂」前的兩棵高大的銀杏樹在抽綠之後,也在差不多時間裡開出了銀杏花,花朵小而白嫩,小得幾乎看不出花瓣的形狀,但坐在堂檐前遠遠望去,會覺得那新綠的枝葉之中,被抹上很一致的淡白色。
  這兩天,花期末了,風刮起時,會吹落點點白花,錯落在草地與菱形的石磚上,沒有太特殊的香味,要不,會教人以為是八月的桂花迤邐一地。
  今天,風稍小些,一早就是湛藍的晴空萬里,即便偶爾有輕風吹拂,感覺也是暖暖的,所以,雷舒眉終於被允許可以在「澄心堂」的院子裡擺書案,就著晴好的天色,趕一下她自覺已經嚴重落後的小說進度。
  沒錯,這幾天,她沒有得到問驚鴻的允許,還不能隨便到室外吹風,他的理由是有身孕的婦人不好見風,以後容易犯頭疼,她先前就是太不當心,現在才會時不時的覺得頭痛欲裂。
  若不追究她被他當笨蛋或傻瓜的事,其實,她是挺喜歡被問驚鴻一邊擔心一邊管教的感覺。
  聽他一臉正經的叨念,會讓她覺得自己被他給關心著。
  只是她不免心想,再這樣正經八百下去,她的痞子都不痞子了呢!不過,以後他在她筆下,確實不是痞子,而是大俠商了!
  終於,在坐了小半個時辰,卻沒落筆寫幾個字,雷舒眉擱下毫筆,雙手束擱在大腿上,抬起嬌顏,蘊著淺淺笑意的眼眸,從澄澈如洗的天空,緩慢地飄移至那兩棵宛如「澄心堂」門神的高大銀杏樹上。
  好片刻,她一雙目光看著那隨風輕搖的綠白銀杏樹,心思卻已經飛往天外,想著這些日子盤據在她心頭的事情。
  以她雷舒眉的精明才智,沒有笨到看不出來問驚鴻這段時間的改變,仿佛在短暫的幾天之間,她所熟悉的囂張大男孩,忽然長成了成熟的男人,在與她說話的語氣,以及注視她的目光,教她見了既是熟悉,卻又陌生。
  雖然,她有點不適應這種改變,甚至於有點不喜歡,但是,卻不是太排斥,因為,她喜歡問驚鴻比起以前,更加倍疼愛她的呵護態度。
  雖然他們偶爾還是會小拌嘴,但是她能夠從他沒轍瞪她的眸光之中,確實看見他在乎她的關切之情。
  所以,她就算覺得事態有異樣,但還是樂得裝傻乎,果然,還是被老一輩的人給說對了,女人不必太聰明,笨些,才能討得男人喜愛嗎?
  呵!她雷舒眉才沒笨到去相信那種論調,其實,以她看來,那些懂得在男人面前裝笨的女人,無論聰不聰明,都是天底下最狡詐之人。
  從前不明白,如今她卻懂得也樂意去裝笨,看著心愛的男人為著她急,為著她慌,為著她手足無措,為著她花盡心思,實在是太有樂趣的一件事。
  「小姐,藥煎好了,趁熱喝吧!」
  青青的聲音從屋裡傳來,雷舒眉卻只想裝作自己沒聽見,收回目光,落在長案上那一頁沒寫幾個字的文章上,柔嫩的嘴角不悅地輕撇了下。
  「小姐,喝藥了。」
  青青走過來,把端著的湯方擱在長案的一側,見她家主子仿若未聞般,一瞬也不瞬的盯著書頁,就像個小孩般的耍賴表情,教人好氣又好笑。
  「小姐,青青知道你有聽見,喝藥了,趁著溫熱快點喝,要不然等一下涼透了,你又要說藥反苦,推拖不肯喝了。」
  「就算現在藥湯是熱的,喝起來也還是苦啊!」雷舒眉終於肯轉頭看著她家婢女,「人家不是說有身孕的女子最好別亂喝藥嗎?為什麼我就偏偏跟人家不一樣,每天照三餐喝藥,你們就不怕我肚子裡的小閨女被我喝出什麼問題嗎?」
  「這副藥是姬大夫親自開的方子,托染塵公子拿進宮去給幾個厲害的太醫參詳過,他們都說這副方子能解小姐的頭疼,也最不會傷到你肚子裡的小少爺……是是是,是小閨女,是小小姐,小姐你必定一舉得女——必定!」青青被主子一瞪,連忙陪笑改口,又道:「如果小姐不信姬大夫,總該相信太醫吧!他們可是天底下醫術最厲害的人,總不會有問題吧!」
  「誰說太醫就厲害,我也沒聽說這世上,哪個皇帝妃子真的能夠千歲千千歲,萬歲萬歲萬萬歲的啊!」
  要說起牙尖嘴利這門功夫,雷舒眉絕對是不遑多讓,當然更不可能會輸給沒一次能說贏她的青青。
  她其實不怕藥苦,只是這幾天下來,天天要喝上幾碗藥,喝得她心裡怕了,她真的會怕那些苦湯汁裡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藥材,或許會傷害到她肚子裡的孩子,她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為了她與問驚鴻的親生骨肉,她才不管哪個厲害的大夫說得再斬釘截鐵,她也不肯輕易全盤信任。
  畢竟,這些時日以來,她不是沒有感到異樣,從眾人對待她的態度之中,她看得出來他們有些事情瞞著她沒說,就算為了問驚鴻的呵護,她樂得裝傻瓜,也難止心底深處,隱約涌動的不安。
  「小姐,你就別管那些人有沒有千歲萬歲,只要按照大夫的指示乖乖喝藥,調養身子就好,青青不希望你千歲萬歲,我聽人家說過,是禍害才會遺萬年,我只希望你的頭不要再疼就好了。」
  好半晌,雷舒眉瞪著從小陪她長大,感情就像姐妹般的婢女,吃了一驚般,楞得回不過神,有種被這丫頭給反將一軍的感覺。
  雷舒眉撇撇嘴角,心想她以後不能小覷這丫頭了,竟然連什麼禍害遺萬年這種話都出來了,瞧這丫頭說得頭頭是道,她也不好指正說,整句話該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換作是她家小痞子,想法肯定與這丫頭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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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6 00:07:4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她家小痞子肯定與她同一條心,肯定是覺得既然當好人不能長命,那便是當禍害又如何?小痞子絕對會希望她能夠長命百歲,好與他一起白首偕老……
  驀然,沒由來的,一股冷涼滑過她的心間,讓她沒由來地打了個冷顫。
  雷舒眉說不上來心底陣陣的透寒是什麼感覺,仿佛是預感般……不!不會的不會的,一定不會有事的。
  她好吃好睡,人好好的坐在這兒,能出什麼事情?
  雷舒眉故作淡然地往那碗還冒著微煙的藥湯望去,想她或許根本不該多心,就算眾人有事瞞著她又如何?
  她不信問驚鴻會忍心傷害她與他們的親生骨肉,那碗藥苦了些,可是,必定不會對他們的孩子有任何危害的,她相信他,絕對不會惹她傷心難過。
  「把藥端過來吧!」她皺了皺俏鼻,對青青說道:「先不說那藥苦,我怕我家小閨女在我肚子裡苦成一張苦瓜臉,光看那黑呼呼的顏色……青青,你說我和鴻的膚色都白淨,會不會因為我喝多了這些黑藥湯,讓我家小閨女的皮膚在我肚子裡變得又黑又黃?為了不讓她怨我,我這個娘是不是應該從現在開始就多曬日頭,把自己的膚色曬黑一點,說她皮膚黝黑是隨了我,好讓她不會覺得自己是我們隨便從路邊抱來的小娃娃?」
  這時,恰好走過白英紛落的銀杏樹下,進了「澄心堂」地界的沈晚芽剛好聽到這一番話,忍不住失笑出聲。
  「眉兒。」沈晚芽見她們主僕兩人聽見她的笑聲,一起轉過頭來,對著她們,沈晚芽笑罷才又道:「快把藥給喝了吧!至於孩子的皮膚顏色,至少據我所知,我們問家還未出過皮膚不白晰的後代,不過,要是真的出了個膚色又黑又黃的孩子也不打緊,那孩子要想做自個兒是路邊抱來的也好,總歸我們都會極疼他,想來這般養大的孩子,應該會因為我們對他不捨不棄,而更加乖巧好養才對。」
  「我不要。」雷舒眉想也不想就回道。
  她才不要與問驚鴻的親生孩子,因為誤會自個兒不是他們親生骨肉,而更乖巧好養,他們都如此受到自家爹娘疼愛,他們的孩子當然也要備受寵愛才可以!
  「說笑的,你當真呢!」
  這丫頭的孕傻,只怕不太一般,沈晚芽忍不住心想,是不是懷孕前越聰明的女子,懷孕之後,孕傻的情況反而嚴重?
  雷舒眉哼哼了兩聲,雙手捧著藥碗,完全不掩滿面愁苦地啜喝著,但就在藥湯還剩下小半碗的時候,她忽然感到頭裡一陣銳痛,雙手一松,藥碗翻落,烏黑的藥汁灑在腿上,半熱的溫度從衣料滲入肌膚。
  「眉兒!」沈晚芽擔心地喊,讓青青快去喚人。
  雷舒眉先是看著腿上的藥汁污痕,不太明白自己為何會打翻藥碗,然後,她抬頭看見沈晚芽擔心的面色,看見那樣子好像正在喊著什麼,但是她聽不見,耳朵裡嗡嗡直響,讓她什麼也聽不見……
  「鴻,我冷……抱著我,我很冷。」
  楚楚可憐的聲音,伴隨著哭泣的哽咽,讓此刻被人緊抱在懷裡的雷舒眉看起來就像是個被拋棄的孩子,她不停地在發抖,覺得自己的身軀就像是要被冰凍了一樣,就連她心愛男人的懷抱,都不能給她些許溫暖。
  「問公子,請將雷姑娘鬆開一些,好讓老夫為她取穴下針。」
  一名老太醫站在床畔,手裡捻著銀針,表情有些擔心與無奈,就怕遲了有半點差錯,回宮之後難以向對此事十分關注的帝王交代,他們心裡也都清楚,雖然雷舒眉已經懷孕七個多月了,但是,她與問驚鴻還未成親。
  「不要!」
  問驚鴻的雙臂才稍稍鬆開,就聽見懷裡人兒瘋狂的尖叫,叫得他只能再將她給緊緊抱住,他抬眸對太醫求道:「或許要辛苦大人,讓我抱著她,大人同時幫她尋穴入針,要不她一旦掙扎不從,對她與肚裡的孩子,都會有傷害吧?」
  「是,就照問公子所說的辦吧!」老太醫與一旁的同僚都只能點頭,他們親眼見過雷舒眉在激動時的抵抗有多難以控制,雖然他們都知道那是因為她承受著極大的苦楚,但見了仍舊不免心驚。
  「鴻,抱緊一點,我冷……你抱緊一點。」
  雷舒眉扯著他的衣袍,不明白他為什麼不將她抱緊,她不是告訴他她很冷嗎?為什麼他不抱緊她?對了,他不喜歡她,他說他們之間不可能,一時之間,她恍恍惚惚的分不清楚從前與現在,她覺得連心都痛了起來。
  「我們真的不可能嗎?小痞子,就一半的一半喜歡……也可以,我不貪心,真的……你不要說我們不可能好不好?喜歡你,我可以等……等你喜歡上我的那一天,我只希望,那一天,不要來得太遲……」
  在場眾人,只有問驚鴻聽得懂她所說的話,其中錯亂著過去與現在,真實與虛幻,這一瞬間,他只想緊緊地抱住她,將她給揉進他的骨子裡,他想,或許,只有他們融成一體再不分離,才可以教她不會再不安?
  可是,他卻什麼也不能為她做,只能勉強讓她不要妄動,讓太醫為她在頭面以及在雙手雙腳上取穴下針。
  在太醫為她施針之後,沒過多久,她陷入了昏睡之中,太醫為她把脈,確認脈象穩定了下來,告訴他們這次算是勉強渡過了。
  在眾人都離去之後,寢屋裡只剩下他們二人,問驚鴻抱著心愛的女子,心痛地感覺到她的身子在昏迷之中,偶爾還有一兩下無法控制的抽搐,他親吻著她被汗水濡濕的髮際,在她的耳邊低語,說著在她其中一卷小說裡,小痞子在歷劫歸來之後,曾經對大俠女說過的話。
  「……我只想你,在離開你的時候,我去看了大山與滄海,也去看過了黃河與長江,那些地方都很美,我遇到了許多許多人,跟著他們一起做了許多大快人心的事,跟他們在一起,我很快樂,可是,最後我發現,我只想見你,你不在我身邊的日子,我好想你……眉,對不起,我早該說,我愛你。」
  記不得了。
  無論雷舒眉幾次努力回想,她腦海里的記億總是片斷零落,好像有許多事情她沒記住,可是她很想記起來,因為覺得那些事情很重要!
  她只記得疼……頭疼之後,鴻說她捱不住疼就睡了,讓她多吃幾帖藥,這頭疼病很快就能夠痊愈。
  起初她一直追問,但後來,她不問了。
  不敢問。
  在一次醒來,除了渾身的筋骨酸痛,偶有的一些瘀痕,她還看見了問驚鴻臉頰上一道被什麼刮過的傷痕,然後她同時就在自己的一片指甲之內,看見了乾涸的血痕,她的身上沒有傷痕,那不是她的血。
  血是他的。
  從那一刻起,她就怕得不敢問。
  在她記不得的時候,對他做了什麼?
  為什麼她會傷了他?
  今天午後,雷舒眉小睡片刻醒來之後,覺得整個「澄心堂」裡有一種異常寂靜的詭譎氣氛,平日裡,她總能聽見青青與其他丫鬟說話或忙活的聲音,可是今天卻是靜得能夠聽見窗外風拂樹梢的沙動聲。
  當雷舒眉走到小廳,看見一個人的背影時,她終於知道製造出這一場詭異氣氛的凶手是誰,她想自己根本不需要訝異才對,這天底下,除了她爹之外,也沒幾個人能有本事,光是存在就足以震懾人心了。
  雷宸飛聽見背後的腳步聲,回轉過來,看見女兒正看著他,那一張剛睡醒還帶著幾分紅潤的嬌顏,看起來有一點迷糊無辜,似乎還在思考著該用什麼表情面對許久不見的親爹。
  「爹。」最後,雷舒眉軟軟地喚,帶著一絲埋怨,先下手為強道:「您都不想眉兒。」
  聞言,雷宸飛哪怕是心情再沉重,卻還是被她的鬼心眼給逗笑了,「你這丫頭老是喜歡說話氣爹,怎麼可能不想呢?」
  「有多想?」她見親爹笑了,心也就大膽了。
  「很想。」雷宸飛就連說著好聽話,表情都很冷靜。
  「就這樣?」沒誠意。
  「眉兒,爹不是一個會說甜言蜜語的人,彆強爹所難。」
  「好吧!你是我爹嘛!我哪裡會不知道,如果是別人說很想,那肯定只有那麼一點點……」她以右手拇指與食指掐出一點點距離,「但如果是我爹說很想,那肯定有那麼多、那麼多……」
  說著,她張開了兩隻纖細的手臂,能張多開就張多開,誇張的樣子,把雷宸飛給逗得面上帶笑,一刻也舍不得從心愛女兒的臉蛋上挪開。
  明明幾個月的時間沒見面,但是,父女兩人親昵的樣子,就像是昨天才促膝長談過,感情一樣好,雷舒眉忽然想到自己應該要獻寶,興奮笑道:「爹,讓眉兒帶你到處看看,這個『澄心堂』啊,現在可是屬於我的喔!」
  她一邊說著,一邊環顧,又道:「以後,這裡就是我另一個『掛子門』,我都想好了,等生了孩子之後,就能開始敲敲打打不犯忌諱,在那兒,我要給自己弄一個書庫,還有……」
  「眉兒,你可能會死。」雷宸飛壓沉的嗓音在女兒背後響起。
  雷舒眉忽然一頓,回頭看著親爹凝重的臉色,失笑道:「爹,你說那是什麼傻話?人終難免一死,我自然也不例外啊!你今天來這裡就只為了告訴眉兒這種人生自古誰無死的道理嗎?」
  雷舒眉心裡涼涼的,今天,在見到她爹親無緣無故出現在「澄心堂」時,她心裡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他是有備而來的,這天底下,只有她爹能夠在她想要裝傻不認時,還可以逼她面對現實。
  他是來代替所有人,告訴她真相的。
  雷宸飛確實不容她逃避,一字一句,巨細靡遺地對她說出這段日子以來她發病時的狀況,因為逐日加重的癥狀,讓姬千日和太醫們都不表樂觀。
  在這段時間之中,他們甚至於透過陸雪龍與鳳彼舞之間的交情,讓當初救元潤玉於危急之中的傅鳴生設法,但是他們連這位高人的面都沒見到,只有鳳彼舞傳了她家鳴爹的口信出來,只說他與雷家的機緣,在當初蓮慶救雷宸飛一命之時,已經了卻,他能夠修補當初蓮慶沒有做到的缺失,可以讓雷宸飛的雙腳再度行走,但是他救不了雷舒眉,因為,他知道他們不只是要救雷舒眉的性命,而是要保她不痴不癱,他能保人性命,但並非無所不能的神仙,所以他無能為力。
  傅鳴生的意思很明白,他所能做的,只是比那些醫者們多一項,那就是保住雷舒眉一口氣不斷,如此而已。
  末了,雷宸飛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若只是一口氣,我們都知道……」
  「那不是我要的。」
  雷舒眉替她爹親把話說完,光想她成為一個活死人的樣子,只是想著她都覺得渾身害怕顫抖,她寧可死,也不願意成為一個活死人!
  說完,她看著爹親陰沉不語的臉龐,看見了他眼眸裡的那一抹狠厲,讓她心生了恐懼,急忙道:「爹,別怪他,他不是故意的!」
  雷宸飛知道女兒這句沒頭沒尾的話,代表了什麼意思,她口裡說的那個「他」又是誰,他雖然知道她很喜歡問驚鴻,但是,卻不想是愛到了知道自己的血症與他有關,可能會因此而死的事情,率先想到的並不是擔心自己的性命,而是維護這位問家少爺,不讓他動手傷害絲毫。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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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6 00:07:5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她見爹親目中的戾氣不減,反倒因為她的維護而多添一絲怒意之時,她走到了爹親的車輪椅之後,跪了下來,近八個月的身孕,讓她跪下的動作顯得笨拙,讓她跪地的那一瞬間,膝重難受,可是,她也沒半點遲疑,就直直地跪立著,從身後環住爹親的頸項,低頭將額抵在爹親的肩上,話甫出喉,已經哽咽。
  「爹,對不起。」
  「你起來!」雷宸飛怒喊,這一生,他從未讓女兒下跪過,哪怕是玩笑也沒有,如今,她卻是為了另一個男人對他下跪,教身為爹親的人情何以堪?
  「對不起。」她搖搖頭,執拗著不起。
  雷宸飛大掌按住女兒圈住他的纖手,沉重地閉上雙眼,嘆了口氣,「眉兒,為了他,你就是這麼對付爹的嗎?」
  話落,雷舒眉沒有接口,只是緊咬住嫩脣,她知道爹親的心已經鬆動了,靜默片刻,再忍不住對爹親說出,藏在她心裡許久的思念。
  「爹,眉兒想你,好想、好想……」
  沖喜——
  或許,這是眾人為問驚鴻與雷舒眉趕辦婚事的重要原因之一,但是,對於他們而言,這個目的倒在其次,他們想的是終於可以與彼此結成夫妻。
  一連幾日,「宸虎園」的裡裡外外,都是人進人出,不只是嫁出去的元潤玉回門幫忙,就連雷家眾人都是傾巢而出,來給他們的眉兒辦喜事,因為考慮到雷舒眉的身體狀況不宜奔波勞動,所以就直接在「宸虎園」接轎迎娶,只不過是從側門抬出,再從大門抬進去,也算是過大門的明媒正娶。
  新人的喜房設在雷舒眉的「澄心堂」,而不是問驚鴻的「樂雁居」,這個安排被蘇染塵開玩笑說,這不像是嫁女兒,倒像是把人家兒子娶進門。
  對於這個調侃,問驚鴻老神在在,不以為意,因為他家的眉說過,誰跟蘇小胖那妖孽的毒舌認真,誰就是存心在跟自己過不去。
  況且,最後把他們的喜房設在「澄心堂」,他以為他家爹娘也不無幾分向雷家賠罪的意圖,但總之是在一起,誰嫁誰娶,其實並不是太重要。
  今天,是喜房安床的日子,前兩日,雷舒眉就已經挪居到「樂雁居」去睡,因為在「澄心堂」裡的婚床,要依她與問驚鴻的生辰干支再重新擺放。
  除此之外,還要準備一百零八枚的銅錢,以銅取同之意,將八枚銅錢壓在床腿下,象徵「八字合同」,另外一百枚放在床頭床尾,取「同心同體」之意,床安好了之後,還要祭拜床母。
  問驚鴻帶著雷舒眉過來時,正好要準備祭拜的儀式,在捻香拜完之後,小兩口一起看著新房布置,較之先前,屋裡多了不少從雷家送來的賀禮與嫁妝,還有門窗上的雙囍字與紅色剪紙,最搶眼的是一張新郎親著新娘的龍鳳合婚,不過,要論氣勢與張揚,都比不過掛在小廳裡的一大幅百子刺繡圖。
  但是,吸引住雷舒眉目光的,卻是一榴花白頭的掛繡,一雙白頭翁相依棲在結實開花的石榴樹上,雖說取的是多子之意,但是,在雷舒眉的眼裡,卻只見到了那一雙白頭鳥。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看著那一雙白頭翁,她想自己能否與問驚鴻兩個人長相廝守,今日青絲,老來白雪?
  「看什麼?」問驚鴻走到她身後笑問道。
  「看這幅繡的鳥兒很好,只可惜下面沒放個鳥巢能下蛋。」她打趣地笑說著,側首偎到他的懷裡。
  今天一早醒來,她渾身既虛又疼,記不起前一天自己做過了什麼,但她已經知道這通常是她發病之後會有的狀況,他依然是什麼也沒說,只是對清早醒來的她問是否餓了,要吃些什麼?
  看著他雙眼底下泛著淺青色,她知道他一宿沒睡,對她綻放的笑容,看起來有心而無力,讓她比起擔心自己的病情,更加不捨他所受的痛苦。
  問驚鴻聽她可惜繡裡沒有鳥巢,輕笑道:「沒有鳥巢是想讓這一對白頭翁自由自在的飛,只要它們飛在一起,就哪裡都能是它們的巢家。」
  「好像是這個道理沒錯,我們家的鴻說的當然都是對的囉!」雷舒眉半開玩笑的語氣,惹來他沒好氣的一記笑睨,她回頭看著新床,又道:「對了,今天聽說是蓮蓮要跟你一起睡?」
  問驚鴻點頭,從背後圈抱住她,「嗯,聽說習俗是要小童子一起壓床,晚些時候蓮蓮就會背著他的小包袱過來跟我睡一晚,我聽說他已經一晚興奮得沒能睡著覺,被笑說怎麼看起來好像是他要當新郎倌似的。」
  「他可好了,能跟他最愛的堂哥一起睡,那今天晚上誰跟我睡?」雷舒眉說著一臉苦惱,黑白分明的美眸忽然一個滴溜,看起來淘氣生動,「我也一起睡吧!難得這幾天大家都在,今晚把他們一起叫來,湊成一屋睡覺吧!辦喜事,當然就要越熱鬧越好……」
  大紅花轎,鑼鼓喧天。
  依『雲揚號』與「京盛堂」兩家在商場上的人脈與財力,今天的成親場面可謂是隆重浩大,不過,今天被請來與宴的客人,許多人的模樣看起來不像是做生意的商人,有些或者高大魁梧,有些或者渾身刀疤,有些不怒不笑,只是隨便一瞥,就足以把孩子給嚇哭,各形各色的凶神惡煞漢子,說他們這些人是綠林大盜,都會有人相信。
  客人們都聽說,這些人是新娘子的朋友,聽說這些還是少數其中幾人,要是新娘子的朋友們全數都請來了,不知道要嚇壞多少人?
  但是,這些凶神惡煞卻被一個人給嚇壞了,不過將他們給嚇得心臟一度都要停止的人,非但長得一點都不醜不惡,反而生得是俊美斯文,溫潤翩然,但是其中幾個老人認了出來,那張美得十分妖孽的臉蛋,與當年的元奉平一模一樣,這個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很快的,前來的鏢局弟兄們都知道了。
  若非當中的解伏風事前知情,把他們給喊住,只怕這些曾經叱吒武林的高手們早就已經嚇得夾著尾巴逃掉。
  新人拜堂時,在他們左右雙方都有人在忍耐,站在解伏風身後的兄弟們,一個個都忍住了不拔腿逃掉,而站在另一邊藏澈身後的蘇染塵則是在忍住不發難,生平他就最恨有人盯住他這張妖孽美的臉蛋不放,偏偏在他前面就有一堆人不知死活,他回視那票傢伙,眼神帶著森然的痛恨。
  最後是藏澈實在忍不住,移動了腳步,把他家蘇小胖給完全擋在身後,不讓雙方視線再交鋒,壓沉嗓音警告道:「蘇小胖,今天是眉兒的大喜之日,再難忍耐也都請忍過去,誰教跟你共用一張臉的元奉平當年下手如此之狠呢?」
  「誰要跟那個混帳共用一張臉?!」蘇染塵咬牙切齒,現在他光聽到「元奉平」三個字,就痛恨得想將那個人碎屍萬段。
  「說話留神,他好歹是我娘子的親爹,你得罪玉兒,就是得罪我。」
  「哼!」
  今日堂上,坐著兩雙父母,乍見之下,還真是分不清楚現在是嫁女兒還娶兒子,但可以清楚明白的是,日後雷問兩家的姻親關係是再斬不斷了。
  三拜過後,送入洞房,這時,家人朋友們分成了兩股,一些人留在大堂準備後續的宴客,有人則送新人進洞房,解伏風自告奮勇走在最前頭,手裡提著一大籠筷子,完全不管有人過來阻止,一捉一把木筷銀筷,叮叮咚咚地撒著,一邊念道:「筷子筷子,快生貴子,筷子飛揚,子孫滿堂,筷子落地,狀元及第。」
  雷舒眉在紅蓋頭下,聽了直皺眉,纖手扯了扯她家新郎倌的紅衣袖,悶悶地嘟嚷道:「鴻,去跟解伏風說,我要生女娃娃,不要生狀元。」
  問驚鴻知道她的心思,咧嘴笑哄道:「你別認真,就是一個習俗,再說女娃兒也不是不能考狀元的,是不?咱們想個辦法,讓你家長得像元奉平的蘇小胖去跟皇帝陛下打個商量,未必不能通融一個女狀元嘛!」
  「我家女兒要當大俠女,我都已經替她找好師父了。」雷舒眉說什麼都不依,用力地扯了下手裡的新郎袍袖。
  原來,她背著他不止義父義母,連孩子的師父都找好了?問驚鴻哭笑不得,真想問問她是不是連孩子的娃娃親對象都定好了?如果她的回答是肯定的,他覺得自己似乎也不會太驚訝。
  她總是能夠教他意外,總是給予他無限驚喜。
  殊不知,他所想的娃娃親,她真的給找好了。
  此刻渾然不知的問驚鴻,脣畔的笑痕又深了幾許,湊首在她的紅蓋頭邊,打趣低問道:「你就不怕咱們家女兒跟你一樣,不是塊學武的料子?」
  「問驚鴻,你還說疼我?你就這疼法?這樣潑我冷水,你很高興嗎?我要生女兒,她要是個大俠女,不會跟我一樣……我不要她跟我一樣啦!」雷舒眉一邊低嚷著,一邊氣得想要掀蓋頭跟他理論。
  一旁的人看著新郎倌與新娘子似乎起了爭執,卻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問驚鴻離得最近,只能一邊按住她不安分的手,一邊抱著陪笑,柔聲地哄道:「好好好,不一樣,咱們的女兒肯定容貌像你,身手像我,眉,這蓋頭不能掀,咱們還沒到喜房,再忍忍。」
  「不讓我掀蓋頭,你就別再氣我。」
  「好好好,一定不再氣你。」
  這時,蘇染塵一把抱起問日蓮,走到解伏風面前,伸手討說道:「來,筷子也給我來一把。」
  「蘇小胖,你要做什麼?」元潤玉也在送新人的隊伍之中,看著他一把抱著孩子,一把拿筷子,熟悉習俗的她很快就知道他要做什麼,十之八九是她前兩天與他提過的那件事,「蘇小胖,你別鬧,你又不是新娘子的爹,這抱小孩子以筷搗窗的習俗,就算要做,也該是宸爺來做才對。」
  「玉兒,說你八股死板,你還不承認?真不知道瑤官那隻狐狸怎麼會看上你這隻呆頭鵝?」蘇染塵哼哼了兩聲,仗著藏澈不在場,不能護元潤玉幾句的狀況下,一張天生損嘴沒跟她客氣,「你說宸爺的情況,怎麼把小孩抱起來?在我心裡,我把宸爺當爹,所以,我這是代宸爺的勞,更何況,這圓臉小子分量可沉了,尋常人抱他都要腰折,更不可能讓宸爺抱他了。」
  「不許說我分量沉!」問日蓮抗議。
  「沉就沉,你敢吃得臉那麼圓,還怕人說你胖?」蘇小胖不屑地輕哼。
  「我只是臉圓,我不胖!」
  「胖有什麼不好?我小時候可比你胖多了。」
  小傢伙眨了眨眼,不信道:「你……真的?你是說,你小時候也很胖,可是長大以後,模樣就變得那麼好看了?」
  「對,你多跟我學學,再多吃個幾兩肉出來,說不準你長大以後,也可以長得像我那麼人模人樣。」
  「我不要。」問日蓮倏地激動了起來,一邊推著面前的絕美臉蛋,一邊歪頭對後面的親娘大叫道:「娘!以後我三餐都只要吃半碗飯,我不要長胖長肉,胖子長大以後會變得像這個哥哥一樣像女人漂亮,我要長得像驚鴻堂哥一樣高大英俊,像個男子漢大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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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6 00:08:10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他的喊聲才落,一旁的人已經笑成一團,就連雷舒眉遮著紅蓋頭,都笑得花枝都顫了,偎進了問驚鴻的攬懷裡。
  「你這圓臉小子胡說什麼……」聽見眾人的笑聲,蘇染塵的臉黑得能擰出水,就算他對自己美得妖孽的長相有一百個不滿意,也容不得他人多說一句,更何況是出自一個屁股怕都還是青色的圓臉小子之口,更教他氣悶了。
  這時,一手攬抱著自家新娘子的問驚鴻止了笑,輕嘖了聲,對著問日蓮反駭說道:「蓮蓮,你這話不對,也冤枉了我,你堂哥我小時候吃得比你多,就只是不怎麼長肉,一直到過了十四歲那年,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就抽高長壯了,所以,如果你想長得像我一樣,就試試看每餐多吃幾碗飯,如果多吃了還不長肉,說不定有幾分機會可以像我。」
  「如果不行呢?」問日蓮在聽完他家堂哥說的話之後,那張圓呼呼的小臉頃刻皺得跟包子沒兩樣。
  「那就做好心理準備,把你眼前那個妖孽的樣子看仔細些。」問驚鴻努了努下頷,話聲才落,大夥兒又笑成一團。
  「我不要我不要……」問日蓮不住地搖頭,驚恐地看著蘇染塵那一張被他小胖手揉得變形的妖孽臉蛋。
  「你這小胖子,不要再揉我的臉,把手放開,不然我打人了喔!」蘇染塵受不住吃疼,怒得目露凶光,只是在被揉得變形的俊顏上,看起來一點都沒有威脅的感覺,反倒多了幾分逗趣。
  這個時候,跟在一旁的幾位武林長老都楞得說不出話,那個元奉平……跟面前的這一位,似乎相像的,只有那一張臉皮子?
  但是,實在是太像了,就像同一個人似的。
  「喂!後面的,你們認真一點,現在可是在做正經的大事,不要嘻笑,要送新郎倌和新娘子進喜房了。」聽見後面一片笑聲,停下撒筷的解伏風回頭想要再罵幾句,卻沒料到連新郎新娘都笑得彎腰,他沒轍地撇嘴,繼續撒他的筷子往前走,懶得管後面那一票沒半個正經的傢伙了。
  哼,等到他跟他們家蘭蔚成親,絕對不許這些傢伙胡鬧。
  解伏風讓自己去想不在身邊的烏蘭蔚,喊著大夥兒一會兒要記得撿筷子回去沾喜氣,也不願意去回想,幾天前,雷舒眉把他們幾個把頭都給找來,逐一交代的場面,她說已經徵得她爹的同意,就算她不在之後,幾位舵主依然都會為他們打理鏢局的事務與帳目,會安排人手為他們訓練,讓他們不必擔心。
  回去之後,他與幾位長老都是心情沉重,當初原以為不過就是一個會對他們敲詐勒索的鬥花子,卻沒想到在得知她可能會死之後,他們的心如此不捨難過,比要失去一個親人更想哭。
  結果,就他一個撒筷人走在前頭,一群人在他後面又是笑、又是鬧,花了小半個時辰的功夫,終於將新人給送進了洞房。
  在這個時候,一旁能說上幾句話的長輩們,對於前面那個撒筷的人兀自往前走,一邊喊還一邊交代弟兄等會兒每人撿一雙回去沾喜氣,他們真是不忍心告訴他,那筷子是進了洞房才要撒,所以才會有人阻止,不過,他們這些老人家已經是一個個不想糾正什麼,懶得再管了。
  什麼習俗忌諱之類的,早在新娘子揣著八個月的身孕進門時,就已經都可以不必再計較了。
  更別說他們都被交代過,心裡都有數,這個時候,新人們開心就好。
  小兩口還能開心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原來在習俗之中,是要鬧洞房的,聽說是因為古人們相信,在洞房裡有狐狸鬼魅作祟,為了要驅除陰氣,增加人的陽氣,所以才要鬧洞房,要不然,就會變成人不鬧鬼鬧的後果。
  不過,一整天的勞累下來,雷舒眉進洞房時,已經是臉色有些蒼白,元潤玉有些擔心,蘇染塵則是見了之後,吆喝一聲,讓眾人跟著他回宴場去喝酒,說他備了百年不世的美酒,誰敢不跟著他來喝,他就讓誰倒楣。
  結果,原本熱熱鬧鬧的喜房,最後只剩下一夜長明的花燭,以及一雙新人們,他們已經脫去了婚衣,只是今兒個他們連單衣都是喜氣的紅色,問驚鴻為他的娘子脫掉了鳳冠,解下她一頭青絲,讓她躺上喜床,說有個驚喜要給她。
  她躺在床上,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將架子床平日裡不用的拉門給掩上,說不上小卻也不大的空間裡,忽然一片暗黑,她才正有些害怕的時候,忽然閃過一點火光,然後,在角落裡,有一盞燈亮了,豆大的燈火上,架了一個鏤空的金屬圓盤,在光芒中,她看見他的臉,才正想開口,就見到他伸手往上指了一指。
  雷舒眉依他的指示,抬眸看向床頂,驀然間,她漾起了笑,帳頂的一輪光亮宛如明月,月裡卻不是嫦娥與吳剛伐桂,而是在點點盛開的梅樹上,飛著一隻展翅的鴻雁。
  問驚鴻躺到她身邊,將她給攬進懷裡,吻了下她的額角,笑道:「我讓人去『金陵』找了很久,但是,就是一直找不到在同一顆雨花石上有鴻雁與紅梅,但我們是要在一起的,所以我讓人做了這輪月鏡,你喜歡嗎?」
  「當然喜歡,這比雨花石更好,好上一千倍。」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變得愛哭了,在對他說著這些話時,美眸裡盈著淚光,偎在他的懷抱裡,與他看著頭頂的那輪光亮,好半晌,才像感嘆般說道:
  「我一直很期待伏風他們會在我成親的時候,狠狠的鬧我洞房,可惜了,他們沒有那麼做,我連他們會玩什麼花招都想過,也準備了應對的方法了說,沒想到他們竟然就乖乖喝酒去了,蘇小胖準備的酒,有好喝過鬧我洞房的樂趣嗎?那妖孽擺明跟我作對,準備那麼好的酒給他們要做什麼?!」
  說完,雷舒眉哼了兩聲,不過,她心裡卻也知道,他們這些人乖乖跟著蘇染塵離去的原因,並非是那些絕世好酒,而是光看蘇染塵那一張與當年元奉平一模一樣的俊美臉蛋,就足以讓他們嚇得三魂掉了七魄,蘇染塵說讓他們乖乖離開喜房,他們自然不敢多留片刻。
  她心裡清楚,蘇小胖那個妖孽,雖然平日裡會與她鬥嘴,會故意說惡毒的話氣嘔她,但是,這段日子,對於她的病情,一直都是極關心的,才會明明不喜歡皇帝的示好,卻還是厚著臉皮為她進宮去求了太醫,她最知道蘇小胖對自己那張妖孽臉蛋有多痛恨,但還是為了她出去賣色相,這份心意,真教她浮一大白。
  聽她惋惜沒人鬧洞房,想她是無聊了,也想到今夜過後,雷家人就要回去『雷鳴山莊』,日後要再見面,不似這段日子容易,他笑道:「要是你嫌悶,要不,我們到前頭去,跟他們一起吃喝談天?」
  「不了,我想與你在一起,就我們兩個人,鴻,我想多陪陪你,與你說說話,多看幾眼你的模樣,因為,我怕以後沒機會……」
  「雷舒眉,你給我住口!」問驚鴻掩住了她的嘴,有些氣憤地瞪著她故作一臉無辜表情的嬌顏,壓沉嗓音道:「不許說,我不許你說,今天是咱們的大好日子,什麼晦氣的話,一句也不許說。」
  她「啾」地一聲,親了下他掩住她嘴巴的掌心,拉住了他的手,以嫩頰輕蹭,一臉的依戀不捨,見他若有所思的表情,忍不住問道:「你想什麼?」
  「我在想,這幾天見到你與雷家的人相處其樂融融,無論你們多久沒見面,說起話來,都像是從沒分開過一樣,他們都待你極好,我想,如果,你沒有遇見我,沒有喜歡上我,有他們在,如今,你的日子該過得多快活?」
  聞言,雷舒眉一瞬的沉默,卻是不答他的話,仿佛未曾聽聞過般,顧左右而言他地指著頂上的那輪光亮,淺淺笑道:
  「你再讓人做一面這種鏡子好不好?就依著這個圖案做,不過,要做得又圓又大,只有一個地方要更動,就是這次要多兩個孩子,一個是蓮蓮,一個是我們的孩子,今年中秋,我讓蓮蓮抱著我們的孩子,我們一起賞中秋月,到時候,天上有月亮,咱們在自個兒的院裡的墻壁上也做一個比真正的月亮還要大、還要圓、還要更美的月亮,我們可以指著自個兒的月亮,跟蓮蓮說,我們奔月時都沒忘記要算上他一份,你想,那小子會有多感動呢?」
  看她的樣子,知道她又打算顧左右而言他,裝傻不想回答,但聽她說起與他們一起賞中秋月,問驚鴻心裡高興,無論是否只是遙不可及的夢想,能夠與她一起計劃著未來的事情,都教他感到由衷歡喜。
  問驚鴻轉過頭瞅她,正好見到她也把頭轉過來,兩顆共享一條長枕的腦袋靠得好近,近得就連彼此氣息的熱度與濕潤,都能夠明顯地感受,
  他伸出手,將滑落在她頰上的一縷柔軟青絲給往後撥開,柔笑道:「難怪蓮蓮對你是死心塌地,眉兒,你這些哄人的伎倆,再加把勁,肯定能哄到那小子把心肝都掏出來。」
  「你就覺得現在我哄他掏心肝,他會不掏嗎?」
  「還差一點,比起我這個堂哥,你還有努力的空間。」他說得頗有自信,而這的確也是事實。
  她哼哼了兩聲,「不就是他把你當學習對象,還想以後長成你這副小痞子模樣嗎?如果我也是男子,未必會輸你。」
  言下之意,她就只輸在女子之身,讓問日蓮不曾想過自個兒要長成她這副嬌柔模樣,絕對不是因為哪方面不足而輸給他。
  聽她又不服氣地哼哼兩聲,問驚鴻低啞地笑了,伸出長臂將她擁進懷裡,感受她柔順的依偎,在帳頂的那一輪圓月之下,帳下的人兒,也是相擁團圓。
  只唯願,人長久。
  千里共嬋娟。
  隔日——
  清晨的光芒,在東方的天際,宛若翻白的魚肚,隨著時間的推移,一絲絲地綻亮,只是微弱的光亮猶不及天地萬物,「澄心堂」裡,徹夜不滅的龍鳳火燭,在稀微的幽色裡,顯得格外醒目。
  問驚鴻醒來之時,卻已經不見床畔之人,衣掛上不見白狐氅子,他略作整裝,抄過氅子出門尋人,在昨晚所下的薄雪上,覓見了新踩的腳印子,終於循著在後山的湖邊看見了他的新婚妻子,朝著倒映黎明金色的湖面而立。
  「眉。」
  或許,是怕嚇著了她,或許,是不想擾了她與這清晨交融的美景,他啟脣,朝著她的背影輕喚,嗓音溫柔得一如被風吹開的微漪。
  雷舒眉聞喚回眸,看見她昨兒個裡成親的夫君,也不知怎地,明明就是先前的那個人,但是,她卻見了他覺得心甜,不由得露齒嫣然笑了起來。
  「夫君。」
  她笑喚,在很久以前,她就想這麼喚他一次。
  一瞬間,問驚鴻像是被震撼住般,怔怔的動彈不得。
  夫君。
  對這兩個字,他並不陌生,她也合該是如此喊他,但是,這卻是他生平第一次聽見她如此喚他。
  那甜嫩的嗓音,輕輕的,帶著一點嬌羞,卻像是擁有雷霆萬鈞的力道,強烈地震撼他的心魂,讓他甘願拿自己的一切,換這一瞬間的永恆不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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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6 00:08:2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她似乎不太明白自己在他心中掀起的洶涌狂潮,只是微微傾側嬌顏,不解他為何不言不語,只是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問驚鴻不急著為她解惑,仍是直勾勾地凝視著她,舍不得驚動此刻的美景,在宛若金粉灑落的晨光之中,她背水而立,水面上耀眼的光芒,映得被白狐氅子擁裹的她,閃閃發亮,就像是剛從天界謫下的仙子,纖塵未染。
  雷舒眉像是明白了什麼,微微一笑,也不出聲喚他,只是兀自地回頭,看著已經被黎明天光給拂照得一片明亮的湖面。
  半晌,一隻男性的修長臂膀,從背後環上她的肩膀,將她給摟進懷抱裡,她不掙扎,依順地偎了過去,將臉頰貼靠在他的肩頭,被攏在氅子裡的柔軟青絲曳出了幾縷,隨著風兒輕飄,為她恬淡的神情憑添了幾分柔弱。
  「天色還早,為什麼不睡?一個人大冷天的跑來這裡,看什麼呢?」
  如果雷舒眉抬起頭,看他的臉,會瞧見他的眼眸裡蘊了些許責備,但是她沒有動作,仍只是笑著貼偎,讓自己只聽見了他語氣裡的擔憂,帶著有半丁點兒拿她沒轍,半丁點兒寵溺的味道。
  「就醒早了,睡不下了啊。」她說得無辜,實情也是如此,從氅子裡探出空了一半的暖筒,「喏」了一聲,勸誘著他把手掌伸進來。
  問驚鴻側睨了她的嬌顏一眼,撇脣嘆息了聲,順著把右掌伸進那個同樣也是白狐皮所做的暖筒裡,立刻就被她縮在暖筒裡的左手給緊緊握住,那隻被毛皮所裹的小手,在握上的那一刻,感覺微涼而纖細。
  「就不知道要帶個小手爐出來嗎?」他反握住那隻沁涼的小手,以男人溫熱的掌心,為她熨貼溫暖。
  「哪知道這兩天又還寒了?我以為這麼穿就夠了嘛!」她嘴裡嘟囔,表情卻是笑咪咪的,剛才還覺得有點冷了,現在找到了天然現成的暖爐,甫一握著,就連心都暖了。
  「不夠!怎麼會夠?你現在和孩子是兩個人,就該雙倍保暖才對。」
  「哼,果然是第一次當爹的人。」說完,她又哼哼了兩聲。
  「你這話怎麼說?」問驚鴻很想吐槽:我是第一次當爹,難道你就不是第一次當娘嗎?
  「怎麼說?就是自從有了身孕之後,尤其這幾個月,我覺得自己比從前還不怕冷,我聽說啊,是因為肚子裡的孩子身體溫度比較高,就像個小暖爐似的,我現在到哪兒都揣著一個小暖爐,怎麼還會需要雙倍保暖呢?這一點你都不懂,我現在告訴你,以後你就有經驗了。」
  聽她那一回生二回熟,她雷舒眉已經三回當穩婆的口氣,問驚鴻好氣又好笑,不以為然地吭聲道:「這跟第一次還是第二次當爹,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只知道你的手握起來是冷的,事實勝於雄辯,你就別硬要跟我爭了。」
  她沒反駁他,只是不置可否地哼哼了兩聲,聽起來就像是小貓的咕嚕聲般,帶著撒嬌的暖膩,教問驚鴻就算想發脾氣也發不起來,更何況,他本來就沒有想要對她生氣。
  「睡不著,想什麼?」他揉了揉她暖筒裡的小手,觸感就像是在撫摸著一隻小動物般,滑嫩的觸感教他愛不釋手。
  「我又沒跟你說睡不著,我只是醒早了而已。」雷舒眉一邊回答,一邊笑著以指尖勾弄著他的掌心。
  「別騙我,在想什麼?」
  話落,她沒答腔,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一陣忽然其來的沉默籠罩著兩個人,又亮了幾分的晨光裡,只余早起的鳥叫,以及湖水輕輕拍著岸邊的泠聲。
  「我想家。」她終於緩緩啟脣,說出了內心所想,一直壓抑的情感,也在說出口的同時潰了一角,教她嗆紅了眼圈,「我想爹,我想娘,我想澈舅舅,就連蘇小胖我都好想念,明明昨晚才見過他們,明明也已經住到你家那麼久的時間,可是,就在昨天與你成親之後,才忽然發現,我不再是那個家的人了,就突然……突然覺得好舍不得,好想念他們。」
  「想回你的『掛子門』嗎?」
  問驚鴻在說出這句話之後,覺得自己根本就不應該問,但他想自己終究還是太年輕,沒能在這種時候沉住氣。
  雷舒眉沒答他,先是一默,然後笑了一笑,在這一默一笑之間,答案已經十分明顯,那就是她並非沒有想過,只是再想也沒用了。
  一瞬間,問驚鴻為她感到心疼。
  而在為她心疼的這一瞬間,他也在心裡質問自己,為什麼沒有在見到她的第一眼,就深深的愛上她?他無法不去想……如果能在相見的最初就為她動心,或許,就不會有後來的傷害。
  他抽出了埋在她暖筒裡的大掌,輕撫上她的臉頰,嫩嫩的,帶著被冷風吹撲的嫣紅,他以掌心輕熨著,想把從暖筒裡帶出來的溫熱給傳透進去。
  「好溫暖。」雷舒眉巧笑嫣然,往他的掌心直蹭去。
  「眉。」
  「嗯?」她笑。
  「是我的錯。」
  「嗯?」笑意從她的脣畔消失,取而代之是不解的蹙眉。
  「是我讓你懷的孩子,是我讓你摔傷了頭,腦袋裡才有了瘀血,說起來都是我的錯,眉,如果你沒有遇見我,沒有愛上我,這一切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了,你可以活得好好的,可以長命百歲。」
  「你說那是什麼傻話?懷上這孩子,我也有份,那時候,我可沒有半點不情願啊!而且,一開始還是我色誘你的呢!忘了嗎?你還說這世道都反了,我都記得你說過什麼呢!我不後悔,鴻,就算我明天就會死掉……你讓我把話說完。」她挪開他伸過來要掩住她嘴脣的大掌,搖搖頭,將嬌顏埋進他的胸前,側過美眸,望著逐漸被晨光給映得通亮的湖面,笑著呢喃道:
  「我沒後悔遇見你,鴻,就算再來一次,就算我知道會有今天的結果,我還是想要愛上你,也讓你愛上我,從小,我爹就說我性子野,最是閑不住,他就怕我這性子容易在外頭惹麻煩,所以,他才會不管我,任我寫喜歡的武俠小說,沉溺在我所編撰的江湖世界之中,可是他沒想到,我為了要搜集武功秘笈,還是招惹了不少凶神惡煞……呵。」
  問驚鴻與她會心一笑,爽朗的笑聲從寬厚的胸膛傳震進她的耳裡,她將臉頰貼得更緊了一些,好將他總是令她心魂盪漾的笑聲給聽得更仔細。
  她默了一默,脣畔的笑痕更深了幾許。
  「我不後悔,鴻,你知道的,我貪熱鬧,我怕無聊,如果沒有你,要我只是無聊的長命百歲,我光是想都覺得害怕,就算這輩子不能長長久久,但是能得到你的喜愛,我……等一下,你說這種如果沒有遇見你的話,是什麼意思?沒有愛上你是什麼意思?問驚鴻,你不會只是說好聽話,其實是想要順理成章,把你對我的喜歡給趁機收回去吧?!」
  什麼旖旎柔腸就在上一瞬間都成了雲煙,雷舒眉表情忽然轉為凶狠,抬起頭瞪著她家男人……不,就在昨夜,已經是名正言順的夫君了,也因此她的態度更加強悍,得了理就不饒人。
  「你在胡扯什麼?」問驚鴻一楞,弄不清眼前的狀況。
  「說你沒有。」
  「沒有什麼?」
  「說你會一直喜歡我,不會把給我的愛收回去。」
  「我從沒想過這種事。」
  「那就說,說你沒有。」
  問驚鴻看她正經八百地繃著臉,好像他就在剛才已經成了負心漢似的,那副過分認真的可愛表情,讓他再忍俊不住,大笑了起來。
  雷舒眉氣呼呼地瞪著他大笑的樣子,雖然被他笑得有點生氣,可是,在另一方面,她卻又貪看他此刻的輕鬆表情。
  多久了?
  究竟有多久時間,她不曾見他如此開心地笑過了?
  她只記得在更早之前,她的小痞子很少蹙眉,哪怕情況再凶險,他都能保持仿佛與生?來的那份慵懶輕狂。
  那是她最喜歡他的部分,至今,仍舊深深地愛著。
  可是,自從她犯了頭疾之後,她總是能夠在裝作不經意,以眼角余光瞥向他時,看見他蹙眉抿脣,一副陷入深思的表情。
  但是,每當他注意到她投望而來的目光時,就會立刻對她改換笑顏,他都不知道……不知道他如此表情轉變,讓她覺得更加難過不捨,就寧可他一直在她的面前擰起眉心,毫不掩飾地對她坦露他真正的心情。
  可是,想到兩個人成日愁眉相對,她又不願了。
  仿佛被他感染了笑意一般,雷舒眉也笑了起來,不計較還沒有得到他的答覆,這一刻,她只想與他開心的一起歡笑。
  兩個人相伴的笑聲,在清晨的寧靜之中,迴盪得格外的嘹亮。
  她從暖氅裡伸出纖手,還未表示什麼,已經被他給一把握住,拉進懷抱裡,突然其來的舉動,讓她嚇了一跳,低呼了聲,而他就像是惡作劇成功的頑皮少年,笑得更加放肆,最後,漸歇的笑聲,沒在他低頭琢她額心傷痕的吻裡。
  雷舒眉閉上了雙眸,感覺他吻得好輕好柔,仿佛就怕稍微碰重了,就會把她給傷得粉碎一樣,明明是這般溫柔的他,明明是啊!
  她嫩脣彎起了笑弧,心好痛,怎麼辦?!
  她想要留在他身邊一生一世,他們相遇得那麼早,他們都還好年輕,卻沒想到她的一生,會是如此短暫……
  那天,他說是他的錯,害她至此。
  可是在雷舒眉的心裡,卻覺得她遠遠比他錯得更多,若非一開始她不管不顧的糾纏,如今他娶進門的人就不會是她,而是元潤玉了。
  是她把一切都給弄擰了,把他的人生也給弄擰了,如果她知道自己不能許他一生,或許,一開始她就不該糾纏。
  而今,她再來做補救,還來得及嗎?
  不過要從她澈舅舅那兒,把他的娘子搶過來,似乎有些沒良心。
  但除了元潤玉之外,她想不出來,還有誰可以讓她放心把問驚鴻交出來,讓他或許願意與之共渡一生。
  換了別人,他肯定是不會要的。
  自從那一天,她知道姬千日已經住進「宸虎園」的一個院落,而兩位老太醫會按時過來輪值之後,她就知道自己的狀況更加惡化了。
  她必須說自己這一生,都在占元奉平這個人的便宜,當年,她開鏢局去眶那些高手們秘笈,就已經占過一次便宜了,如今,又仗著蘇小胖那一張像元奉平的妖孽臉蛋,得了宮廷御醫為她治病保命,無論這位當年的御前寵臣有多麼面善心狠,行事有多少爭議之處,她想自己都應該要感謝他才對。
  因為,為了問驚鴻,她想活下去,雖然真的很痛苦……她不敢告訴任何人,包括問驚鴻她也不敢透露半句,其實,她有時候會記得一些過程,真的很辛苦,好幾次真的都不想活了,但是,她知道自己有多痛,他就有多難過。
  「你知道嗎?曾經,我很羡慕你,因為,鴻他對你真的很好。」雷舒眉對著今天陪她澈舅舅一起前來探望她的元潤玉笑說道。
  「澄心堂」的小廳裡,只有他們三人,趙嬸與青青則是伺候完茶席之後,就被她們的小主子遣開,問驚鴻則是回總號去將積累了幾天的事給處理完,雷舒眉料想他至少還要幾個時辰才會回來,他不在身邊,她說話就大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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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6 00:08:3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在今天之前,她不太曾仔細留意元潤玉的長相,只知道這位元小總管確實長得不差,卻沒想仔細一瞧清楚,才注意到那張白淨明潤的臉蛋,竟頗有幾分清艷的姿色,但神韻之間卻純若稚子,性格堪稱率直,在那副直腸子裡生不出絲毫的害人之心,難怪當初沈晚芽要將這位小總管指給自己的兒子為妻。
  如今,換作是她來替問驚鴻挑選妻子,也會選擇元潤玉,唯有不求為己的真心相待,她才能放心把自己最重要的人交出去。
  「鴻兒對自己喜歡的人,確實很好。」元潤玉笑著回說,只不過在她嘴裡的喜歡,不是男女之間的喜歡,而是普通的情誼。
  「所以,你沒後悔過嗎?沒有嫁給他為妻?我澈舅舅是個老奸巨猾,說不定將來要讓你吃虧呢!」
  此話一出,在一旁的藏澈忽然變了臉色,「眉兒!」
  「澈舅舅。」雷舒眉笑吟吟地回眸,對著疼愛她的親舅說道:「最近,我常常在想,我們舅甥兩人會不會聯手壞了人家一樁好姻緣?鴻與玉姐姐原本是婚約,這你也是知道的,對不對?」
  「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藏澈冷道。
  「人家不是常說,亡羊補牢,為時未晚,澈舅舅,你此刻在想我像我爹,為了要保護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寶物,就對誰都能狠嗎?呵,我們父女確實相像,不過要是玉姐姐心不在你身上,我能挑撥得成嗎?其實,我也只是想想,我只是今天見到玉姐姐時,忽然想到了那個時候,看見鴻對她是言聽計從,百般呵護,我心裡是真的很難受,玉姐姐,你可知道,我先前一直拗著不肯跟鴻成親,是因為我妒嫉那個時候你明明與我澈舅舅不清不楚,鴻還是不肯放棄你,還是想與你完婚,他待你這般好,你真的一點都不覺得可惜嗎?」
  「我……」元潤玉不太明白,她與雷舒眉的交往一向不深,依她直純的性子,想不透為什麼雷舒眉字字句句都故意要讓她覺得罪惡難過?
  「夠了!」
  這句話,原該是藏澈想說,卻是出自問驚鴻之口。
  三個人一起往門口望去,就見到不知道何時回來的問驚鴻就站在那兒。
  在他們同時注視問驚鴻之時,心思迥異,藏澈的表情冷淡,元潤玉則是有些心虛不敢直視,而雷舒眉則是暗暗倒抽了一口冷息,很快地就別開美眸,不敢看問驚鴻直朝她瞅過來的銳利目光。
  「原來,在我不在的時候,你就是這麼欺負人的?眉,玉兒現在不是問家的小總管,也不是我的未婚妻子,但我記得我對你說過,她兒時曾救過我一命,這份恩情我不會忘記。」
  問驚鴻一邊走進來,一邊拿出了一本藍皮冊子,約莫男人的手掌大小,明顯可以看出是用來記事,他將本子交到雷舒眉手裡,「最末幾頁,你自己翻開看看,看看裡頭的筆劃,光是你今天這樣欺負玉兒,我就該在裡頭多上一劃了!」
  「什麼?你沒說過……」
  雷舒眉急忙地打開他說的最末幾頁,看見了幾個正字,這時,在問驚鴻的暗示之下,藏澈與元潤玉悄悄離開,但是雷舒眉沒注意到,她只是好專注地研究著小本子上的「正」字標記,想不透自己到底是哪裡做錯了,不然哪來那麼多一筆又一劃的紀錄?她仔細地一數,不多不少,總共有十九劃。
  「今天的事我就認了,可是,哪來那麼多?」她指著最後一個正字,指著最末的一個筆劃,「這一筆呢?這一筆又是為什麼?」
  「你沒乖乖吃藥。」他胡扯。
  「這一筆?」倒數第二劃。
  「那天你吃太少,怎麼勸都不聽。」那一天,她發病時,牙關咬得死緊,食物無論如何都喂不進去,一整天的功夫,只喂進了一些湯水而已。
  「……這一筆呢?」
  「你沒聽話。」問驚鴻泛起微笑,掩藏眼底的苦澀,想著那一日,她昏沉的厲害,幾乎沒有任何反應,任他在耳邊喊著,也不看他一眼。
  「我怎麼都不記得了?我怎麼可能不聽你的話?太奇怪了,不行,這肯定是你的欲加之罪,我要劃掉,那麼多……肯定都是你亂劃上的,我怎麼想都想不到自己有做那麼多壞事,我不服,這肯定都是亂劃的,筆……我要筆……」雷舒眉一面念念有詞,一面張望著找筆。
  「不可以。」就在她還來不及去找筆,把那些正字給劃掉,就被問驚鴻眼明手快,從她手裡把冊子給抄走,「我說有就有,你別不認帳。」
  「那以後我也要弄一本冊子,把你對我做的壞事都記下來。」雷舒眉決定要去把「澄心堂」裡的藏紙裡撥一迭最好的,讓人裁得小而厚,要上防蟲的紅藥紙,再用最牢靠的棉繩扎底,就用那一本,記上他一輩子!
  「歡迎,我不反對。」
  問驚鴻雖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但他覺得自己根本不必猜,因為看她那一雙幾乎能夠扔出星星的閃亮美眸,就知道她已經打算到很久遠的將來去了。
  「我們肯定是半斤八兩的,說不定我記你的,還會比你記我的多。」她這句話絲毫沒有事實根據,倒是帶了一點恐嚇的意味。
  「這個我們可以等著瞧。」問驚鴻有恃無恐,這個他必須感激自個兒的娘親,從小訓練他學會如何不犯錯,至少,就算是犯了錯,也學會如何讓人不予追究,在這方面,她可就大大輸他了。
  但其實就算她犯錯也沒關係,他還真寧可這本子裡的十九筆劃,都是因為她真的犯了錯的緣故才被記下來的。
  這時,雷舒眉的目光落到了一旁的日期,再看看他笑裡挾帶的一絲晦澀,忽然之間,她明白了這些筆劃是從哪裡來的了,她記得一些,但不記得有那麼多次,可是,她的每一次發病,對他而言都是深刻的傷痕,原來,從一開始到現在,在他的心上,已經傷痕累累。
  「鴻。」她合上手裡的本子,遲疑半晌,終於還是開口喚道。
  「怎麼了?不舒服嗎?」他擔心問。
  「不是,我要跟你說一個秘密。」她伸手拉住他,將他拉到面前,雙手玩著他纏在腰帶上的玉扣,表情竟是有些害羞。
  「你還有什麼秘密是我不知道的嗎?」他挑起一邊眉梢。
  聞言,雷舒眉以為他誤會了她還有事情瞞他沒說,急忙說道:「我可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還瞞著你唷!」
  問驚鴻哈哈大笑,「我沒那個意思,除非你心裡還有鬼。」
  「才沒有。」她對他皺了皺俏鼻,「我要跟你說的是我跟趙嬸聊過的話,我先前沒告訴過你,其實,趙嬸很擔心我被男人給騙了。」
  「你?被男人騙?不可能。」問驚鴻仍是笑,一臉的不敢置信。
  「我沒騙你,趙嬸是真的很擔心啊!她看過我寫的武俠小說,知道我喜歡書裡的小痞子,她一直對我叨念,說那種只有皮相,既狡詐又一肚子壞水的男人究竟是哪裡好?她就怕我喜歡上像小痞子一樣的男人,最後落個遇人不淑的下場,可是你知道她前天對我說什麼嗎?」
  她故作欲言又止,一臉神秘地瞅著他,嫩脣畔噙著的笑容,甜如糖絲,被他手指揉過的地方,舒服得教她完全無法挑剔。
  「說我?」他與她四目相視,臉上的表情卻有些無奈,說什麼只有皮相既狡詐又一肚子壞水,他在趙嬸心裡的評價,不會也那麼糟糕吧?
  「嗯。」她點點頭,看他的表情,趕緊又解釋道:「你可不要以為趙嬸不喜歡你啊!她對你的評價好得教我意外呢!她對我說,先前真的很怕我找到壞男人,可是這段時間,看到你對我那麼好,她總算是松了一口氣,說我好命,可以找到你這個如意郎君,我對趙嬸說是她根本誤會了我的小痞子,什麼只有皮相,既狡詐又一肚子壞水?我的小痞子才沒那麼簡單呢!我說,我一直在找的,就是一個豺狼般的男人,最後,我終於找到了你,如願以償。」
  一般人對豺狼虎豹都是避之唯恐不及,但只有她這個女人敢一頭往裡栽,問驚鴻不得不說,她這份膽量實在不可小覷。
  雷舒眉只是笑睨著他,不知道該不該對他說,豺狼其實就是胡狼,它們常被世人拿來形容卑鄙與狡猾,事實上她知道胡狼這種動物,它們雖然天性孤僻冷漠,對凡事漠不關心,也確實十分聰明,會懂得在惡劣的環境之中,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條件,但是,它們的性情遠比世人所認定還要強悍,而且充滿了勇氣,同時,在胡狼的世界裡,它們認定了一夫一妻,與彼此忠貞廝守,對於家族與後代,都極為保護,雄獸與雌獸共同平等的撫育它們的後代,世所少見。
  這天底下,還有比像胡狼一樣,有勇氣不計代價保護自己的家族,並且對伴侶忠貞一生,能對其平等看待,還要更好、更可信賴的男人嗎?
  所以,誰起先都以為她愛錯了,但是他們都不知道,她的鴻才是最好的。
  問驚鴻凝視著她,看見她那一雙美麗的眼眸,無論在何時看著他,都是充滿了愛意,「眉兒,你說,咱們打個商量好不?」
  「什麼商量?」
  「以後,只要你心裡對我有什麼不滿,儘管說出來,一有不滿就說,千千萬萬別憋在心裡,你可知道那陳醋缸子悶久了,一下子打開那味兒,說有多嗆人就有多嗆……」
  他見她張嘴要為自己爭辯,他伸手打住,急道:「慢慢慢,你先別跟我急,我說這些話,可不是在說你有不對,只是咱們是夫妻,我想跟你做一輩子夫妻,不想輕易與你離緣,所以想跟你一起摸索出夫妻之道,一套就只適合咱們兩人用的夫妻之道,我覺得這樣比較好,依你說呢?好不好?」
  找出他們兩個人的夫妻之道,就只屬於他們兩個人。
  雷舒眉無法反駁他的話,因為,想著這一生,與他一起擁有一套與彼此相處的方法之道,心裡就忍不住甜甜暖暖的。
  「好,我們一起找,一起摸索。」她笑著頷首。
  「還有就是,以後,你別管自己有什麼壞毛病,我肯定都不跟你計較,也絕對不會嫌棄或介意,但是,你最後可不可以別接著說自己性子毛病,都是隨岳父大人的?這話聽著我心裡彆扭,總覺得我不止娶了你一個,好像連著岳父大人一起娶進門了……你自己說說看,這女婿娶了岳父大人,象話嗎?」
  聽他這麼一說,雷舒眉忍不住開始想象那個女婿娶岳父大人的畫面,再把那個女婿和岳父大人的臉,套上了他的與她爹的臉,她再忍不住大笑了起來,笑到無法說話,只能對他點頭以示答應。
  「最後,讓我明白告訴你。」他看她笑得開心暢快的模樣,脣畔也噙起了笑,笑得溫柔,嗓音更加溫柔,緩緩道:「除了你之外,我不會娶任何女人,即便對象是玉兒也一樣,我問驚鴻這一生,只認你雷舒眉,一人而已。」
  今天的「宸虎園」裡裡外外,一片熱鬧滾滾,兩名吹笙之人走在前頭,兩輛馬車押後,為雷家給他們的女兒送來了達月臨盆的催生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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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發表於 2019-9-16 00:08:4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在古禮之中,在孕婦達月,也就是孕期最後一個月的初一那天,她的娘家要給她送催生禮過來,其中,分為衣服和食物兩項禮物,又有一說為催生擔,許多人家是以扁擔挑過去,像雷家這樣兩輛馬車浩蕩過來,場面是少見的浩大。
  通常,娘家人會為他們的女兒準備外孫出生之後穿的衣物,比方說是被窩帽,小人衣、小鞋襪,以及一些包裙、口涎圍與尿布之類,這些,雷家準備得是樣樣齊全,每一款的布料樣式,都可以看出準備之人的細心計較。
  在衣物之外,還有幾大匣的食物,比方雞蛋,紅糖,桂圓,核桃,以及各色的點心,另帶十雙紅漆筷子,以求快生快養之意,這些東西,雷家準備得更是不惜手筆,點心更是陳嫂親手所做,色香味一點都不馬虎。
  馬車一抵達,馬車裡的人才出來,負責押送這次催生禮的祥清就趕緊交代,給要搬匣盒的人撐傘,不為天雨天晴,而是據說催生的衣物有神靈護送,不能教天色人語驚擾了神靈,才要以傘遮天,以圖安康吉利,在雷家的廝僕出發之前,得了晴夫人的千萬叮嚀,在這一段護送路途上,絕對不可以出任何差錯,對於護送的神靈更是要虔敬。
  沈晚芽知道雷家對他們女兒的重視,對於如此盛重的催生禮送過來,倒也不是太訝異,按照習俗,問家要退回部分給雷家,其他的要分送到親戚朋友的家裡,以期得到眾人的祝福。
  就在她忙著分配哪些要退回雷家,哪些自家留下,哪些又要送到各分家去的時候,她家媳婦兒倒像是沒事一樣,擅自開了一盒陳嫂親手做的點心,與她家兒子一起分食了起來,見到她的目光掃過去,連忙遞了一塊豆沙糕過來。
  「娘也吃些吧!我家陳嫂做的點心,可好吃了!」雷舒眉見沈晚芽嘴巴才剛張開,就把豆沙糕往對方嘴裡送,笑著看她只能無奈地咀嚼吃下,「是吧!我家陳嫂的手藝可是在京城裡享有盛名的,趁著新鮮吃,味道最美了。」
  「嗯。」沈晚芽的回答有些無奈,但又像是在寵著自己的女兒般,再無奈也都生不了氣,有時候看著雷舒眉,總會想她的小蝶兒如果還活著,是不是也同這丫頭一般靈活俏皮?
  「小姐。」祥清在終於把禮物的名冊與問家人清點過後,看見小主子在這個家裡也是受到呵護,心裡很是欣慰,「晴夫人的馬車也在路上了,應該不久之後就會抵達,祥叔這就先帶人把回送的東西給載回『雷鳴山莊』去。」
  「辛苦祥叔了,請祥叔回去跟我爹說,他女兒我最近好好的,頭都沒有犯疼,請他不必擔心,大夫們都有好好在替我治病,好嗎?」
  「是。」祥清點頭。
  在雷家的人車離去之後,雷舒眉坐不住了,想回「澄心堂」等她親娘過來,她看了看問驚鴻,又看了看沈晚芽,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去吧!你想與你娘獨處說話,我不打擾,讓鴻兒送你回「澄心堂」,不過一會兒大夫們會過來,你可要仔細讓他們給你瞧瞧,知道嗎?」
  沈晚芽與兒子相望了一眼,剛才,他們不揭穿雷舒眉的謊言,心裡卻都有數,隨著孩子的月分越大,她這段日子其實比先前更加難捱,卻又怕自家爹娘擔心,才不肯對祥清交代實話,但她並不知道,她的爹親其實一開始就要求問家如實回報她的病況,對他女兒的一切狀況了若指掌。
  這是沈晚芽最佩服這位「京盛堂」東家之處,明明比誰都心痛在乎女兒的病情,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當這位女兒不想教他擔心時,他就真的能夠沉得住氣,一聲不吭地聽任著女兒為他編織美麗的謊言。
  沈晚芽自問,若換成她,她做不到這份沉著冷靜。
  「我知道輕重的,請娘放心。」雷舒眉若有所思地看了沈晚芽一眼,然後恢復了嘻皮笑臉的表情,讓她家夫君幫忙揀了一匣子的各色點心,說他們先到湖邊把這些點心吃完,再回「澄心堂」去等她娘。
  問驚鴻對她寵溺地笑笑,聽著她說陳嫂哪樣點心做得最地道,哪樣做的口味最好,哪樣可以多吃幾個,他都沒意見,隨著她的意思揀出來擺進食匣裡,喚人過來為他們準備熱茶湯,再送到後山的湖邊去等著。
  「娘,你有問題嗎?」在問驚鴻讓人退下去準備時,回頭看見他家娘親注視著雷舒眉的目光,似有心思。
  「是娘心裡一直存著一個疑惑,在昨晚又看過你家媳婦兒的小說之後,這個疑惑更甚了。」沈晚芽在打量這一雙少年夫妻,好半晌之後,才又笑道:「眉兒啊!你說一開始喜歡上鴻兒,是因為他像你書裡的小痞子,我很想知道,你當初是怎麼想出這個人物的?因為在我這個娘眼裡看起來,他們實在太像、太像了!你說,這真的只是巧合嗎?」
  清晨,天色蒙亮。
  雖然時序入春,但是,這幾日卻來了倒春寒,凜冽的程度不輸給四九寒天時,不過透出東邊的肚白,卻是十分的嬌艷明亮。
  當窗外的日出迤進屋內時,問驚鴻醒來,轉眸看著枕畔人,發現她早醒了,在晨色裡,那一雙美麗的眼眸眨著,直盯住他瞧。
  雷舒眉伸出纖手,撫著他的眼角,看著他在晨光中仿佛在發亮的琥珀眼眸,又笑又嘆道:「鴻,你娘到底是怎麼把你給生的?你這張臉怎麼就可以好看成這樣呢?還好我夠聰明,懂得趁早對你下手,要不然,再過幾年,肯定要多很多鍾意你的人,要與我爭你,到時候我可就辛苦囉!」
  「不會。」他笑著把她給攬進懷裡,完全已經知道如何順著她的毛摸,既是呵哄也是真心話,柔聲道:「我永遠只屬於你一個人,這輩子,就你一個人的,絕對不讓你去跟別人爭。」
  「嗯。」雷舒眉偎在他的胸前,勾笑的嫩脣,彎得就像是一弦新月;他所說的保證,聽在她的耳裡,既甜又酸,可是如此良辰美景,馨好的氛圍,讓她不忍心對他說出什麼掃興的話。
  「你又想什麼?大清早的又睡不著了?」問驚鴻在相處過後,知道她其實不貪睡,尤其是心裡有事,或是在動什麼心思的時候,就很容易早醒。
  「想我們的三寶。」雷舒眉笑著抬起嬌顏,與他俯斂的目光相對,見他有些困惑地蹙起眉心,她更是笑顏燦燦,故弄玄虛地接著說道:「我想,我們應該可以有三寶的,第一個叫大寶,第二個叫二寶,第三個當然就是三寶啦!我想了一下,我們的大寶呢……」
  她接下來所說的話,問驚鴻只能楞楞地聽著,已經傻眼到不知道該從哪裡打斷她的話了,尤其在聽到最後的時候,心裡唯一的疑惑,是雷家人究竟是如何養出她這個滿腦子古靈精怪的丫頭,太教人捉摸不透了。
  但最後他笑了,被她逗得開心的笑了,想這才是他的雷舒眉,聰明,刁鑽,或許有些古怪,以及臉皮厚得不太像一般名門閨女,但與她在一起,問驚鴻能夠篤定他這輩子絕對不會無聊!
  他沒有多想,立刻開始對上她的話,兩人在床幃內,絮絮地討論著他們的「三寶說」,渾然忘記時間過去,直到門外傳來叫喚,他們才知道天已經大亮,該是起床梳洗用早膳的時辰了!
  在那隻金紅色的蝴蝶風箏升上天空時,「宸虎園」的人們個個都是議論紛紛,有人說著它的美麗絕倫,有人卻說怎麼這隻蝴蝶風箏會在今天施放?
  沈晚芽自然也是看見了,她抬起頭,獨自一人看了那隻高飛的蝴蝶好久,最後,終於忍不住循著風箏,來到了後山的湖畔,看見兒子與媳婦一邊扯著那隻風箏,一邊不知道在討論些什麼。
  她一路過來,聽家人們說,從今天早上,少爺與少夫人就一直在商量著什麼事情的樣子,有時候說著會笑起來,可是有時候又好像在吵嘴,有人好奇,藉著送東西的時候想要仔細聽幾句,但是,一連幾句聽下來,竟是更加糊塗,有人問起聽話的那人究竟聽見了什麼,他只說少爺和少夫人今天……怪怪的。
  「娘,你來了。」
  問驚鴻不意外會見到娘親,這隻蝴蝶風箏對他娘而言,所具的意義,遠比對其他人更深重,聽見他的叫喚,站在他身前的雷舒眉也回頭,笑喚了聲「娘」,然後只見這妮子超乎尋常的親熱,走過去拍了拍原本他們讓下人準備的其中一把交椅,請他們的娘親坐下。
  沈晚芽依言坐下,不知道她這媳婦兒忽然大獻殷勤,在那葫蘆裡,是想對她賣什麼藥?
  雷舒眉笑咪咪的,一副難得的好媳婦兒表情,「娘,您別客氣喔!這兒有桂圓甜羹,一直在盅裡暖著,應該還沒涼透,你要不要吃一些?眉兒給您盛。」
  「你乖,別忙這個。」沈晚芽按住她的手,笑道:「我聽說你們今天不知道在忙些什麼事,剛才過來,看見你們說話說得興高采烈,你們跟娘說說,到底是什麼事情,讓你們如此開心?」
  「聊我們家的大寶二寶和三寶,當然開心啦!」雷舒眉笑咪咪的,回頭看了問驚鴻一眼,小兩口好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大寶二寶……和三寶?」沈晚芽面帶遲疑,想起下人們說少爺和少夫人怪怪的,這一刻,她想自己是不是根本不該問?
  問驚鴻煞有其事地對他家娘親點了點頭,「對啊!娘忘了嗎?就大寶二寶和三寶,三個我們該生但沒生的孩子啊!娘也覺得多了一點對不對?我有跟眉說過我們四年生三個太多,她說快馬加鞭,趕一下進度,應該是可以生出三寶的,總歸是她要生,既然她不嫌累,我就隨便她了。」
  秉持著是夫妻就要兩人一條心,問驚鴻在看著自家娘親時,與雷舒眉一樣都是認真的表情,只是對於他家媳婦兒的堅持,他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一直以來,他都只聽說婆家逼媳婦勤生小孩,沒看過哪個媳婦兒那麼樂的想要一生再生。
  他想:三年抱兩哪有什麼了不起?
  他家媳婦兒心忒大,還打算四年抱三個兒呢!
  從今天早上,雷舒眉開始提出「三寶說」之後,她就很堅持他們可以生到三個小孩,然後他表示反對,抗議她沒將他身為人夫的幸福給考慮進去。
  結果,為了壓根兒就不存在的「三寶說」,他們比談任何生意,或是任何人生大事都還認真地討論了一整個早上,一度還差點吵起來,只為了爭執三寶到底應該是女兒或兒子。
  所以,現在說起那三個寶,兩個人都是一副煞有其事的口吻,就像是他們從小就是青梅竹馬,後來在十六歲時成了親,小夫妻花四年時間,真的生了那三個小孩一樣,現在,他們已經連大寶二寶應該長什麼模樣,喜歡玩什麼,愛吃什麼,老是討著來跟他們吵什麼,他們都有「共識」了。
  至於三寶嘛?
  雷舒眉很堅持,三寶只是一個剛出生的小娃兒,他們哪裡會知道他喜歡什麼,但是她很肯定,三寶是三個孩子之中,生得最可愛的,他問她哪來的根據?她回說通常父母都會覺得年紀最小的孩子最可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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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6 00:08:5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那一刻,看著她扯淡扯得臉不紅氣不喘的表情,問驚鴻覺得自己終於知道了什麼叫做天底下最無聊的幸福,與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用最認真的態度,聊扯著無謂到極點的話題,偶爾討論出默契,但就連意見不合吵嘴時,心裡都還是覺得天底下最快樂的事情,莫過於此。
  「該生但沒生的孩子?娘怎麼可能會記得?孩子不是還在她肚子裡……你們哪來的……鴻兒,你們這是……」
  沈晚芽反應不過來,轉頭看了看兒子,又看了下新進門的媳婦兒,饒是長袖善舞,足智多謀,曾經被譽為「上天下地,無所不能」的沈晚芽,此刻卻被她一雙小輩給弄得霧裡看花,越是想看清楚,卻越是看糊塗了。
  「哈哈哈……」
  問驚鴻與雷舒眉見他們的對話,把他們的娘親給唬得傻楞,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兩個人淘氣的表情,就像是對大人惡作劇成功的小孩,樂不可支。
  沈晚芽看著媳婦兒一邊笑著,一邊帶著無辜地眨著美眸,誘著她開口問,但她就是不問,心裡有一種很微妙的預感,知道自己絕對不能開口問這媳婦,因為這妮子肯定會故意把話越扯越黑,把她整個人都給唬弄進去,半晌,她轉過頭,決定把知道真相的希望,放在親生兒子身上。
  「鴻兒,這事晚點你得跟娘說清楚,知道嗎?」
  「是,娘。」
  問驚鴻一邊控制著風箏,順從地點頭,答應完之後,與他家的小娘子相視一眼,兩個人的臉上都是滿滿的笑意。
  「娘……」雷舒眉回過頭,又是甜甜地喚。
  「嗯。」沈晚芽微笑頷首,知道這個媳婦兒不會無故喊得如此親熱,從剛才的經驗裡,她更是確認了這一點。
  雷舒眉從另一張椅上取過軟枕,給沈晚芽擱在腿上保暖,也順道把小幾上的手爐遞過去,都做完了之後才又道:「娘,我聽鴻說,當年,他還有一個妹妹,名字叫做問孟蝶,在兩歲的時候就夭折了,是不是?」
  沈晚芽握著手爐,有一瞬怔楞,半晌沒答話,問驚鴻也沒想到雷舒眉會忽然提起在他娘心裡的這個忌諱,上前想要攔住,不讓她再說,卻被娘親給抬手示意莫管,要他別過來,抬眸對著媳婦兒笑道:
  「是,她就叫孟蝶,因為兩歲就走了,實在也沒留下來什麼回憶,你想知道什麼,我怕是沒什麼好說的。」
  「眉兒沒想問什麼,娘不必覺得有什麼為難。」雷舒眉連忙搖頭道:「我只是在想,我肚裡懷著這個女兒,生出來以後,可不可以也叫孟蝶……問家的另一個問孟蝶,到時候,娘會疼她的,是不是?」
  想讓肚子裡的孩兒叫孟蝶之事,問驚鴻與沈晚芽今天都是第一次聽她提起,母子兩人隔著中間的雷舒眉,怔怔地柏覷了一眼,沈晚芽先回過神,笑道:「你怎麼就能肯定,你肚子裡這一胎,不是兒子呢?」
  「怎麼連娘也要潑我冷水……」雷舒眉快哭了,低頭看著自己在裘氅之下仍顯圓滾的肚子,想這肚子是哪個角度哪個尖尖能看出她懷兒子啦?現在就除了她自個兒之外,每個人都說她會生兒子!
  人家不是都說,身為親娘的,對肚裡的胎兒性別,直覺最準確嗎?
  所以她這個娘說是女兒,就肯定是女兒!
  問驚鴻在自家娘子身後,對著他娘親搖頭示意,以脣語暗示道:「娘啊!她想生女兒,要是說女兒,她才會高興。」
  「喔。」沈晚芽意會過來,連忙對媳婦兒點頭笑道:「可以,當然可以,你願意讓女兒的名字叫做孟蝶,娘心裡很高興,這些年,誰都怕對我提起她,其實我有時候會想與人說說她,卻因為每個人都怕惹我傷心,就提也不提一個字,但是,在我這個娘心裡,雖然蝶兒只活了兩歲,可是,我永遠都記得她有多可愛,眉兒,謝謝你,願意與我說起蝶兒。」
  「那……你會疼她嗎?我肚裡的這一個。」雷舒眉撫了撫肚子,有些不太肯定地問道。
  「當然疼,比疼我的兒子更加百倍的疼她,如目如珠地護著。」沈晚芽按在她撫著肚子的手背上,「我會把當年沒能給我女兒的疼愛,加上該給孫子的疼愛,全部都給你肚裡的這一個,行嗎?」
  「嗯!謝謝娘。」說完,雷舒眉回頭,對問驚鴻燦爛笑說道:「鴻,娘答應了呢!有娘的保證,以後,誰也欺負不了我的孩子。」
  聞言,問驚鴻與沈晚芽母子兩人相視,他們都知道雷舒眉這個舉動所代表的意思,她怕在自己死後有女人再進問家門,會對她的孩子不好,無論他給過她多認真的承諾,在她的心裡仍舊擔心他孤獨終老,還是想給他另外找伴,為此,他的心狠狠一痛,或許,這也是她故意要求今天要放這風箏的原因?
  她想學放風箏在其次,主要是想製造一個機會,當面與她娘做出要求,但他沒作聲,只是一笑帶過,上前拉過她的手,半帶玩笑地說道:「有你這個娘在,誰能欺負得了我們的孩子呢?過來,你這風箏再不拉著,都快要掉下來了。」
  雷舒眉的注意力三兩下又都被他哄回風箏上。
  「這兒,這兒,握著這裡,別放手。」問驚鴻笑道。
  「不行,快要掉下來了,你再讓它飛高些,你讓它飛一點再給我。」
  「別慌,就一隻風箏,不會吃人的,它不會真的把你拉著跑,你越怕,它就越不聽你的話。」
  「它會把我拉著跑,你還讓我別慌?」
  這個金紅色的蝴蝶風箏,整個幅面比起一般風箏還要大上三倍,順風而飛時,執在手上的力道有一點沉,風大時,更有一種要被它給拉走的感覺。
  「我只是比喻而已,你家大寶三歲就已經學會放風箏了,你這個娘都多大年紀了,還學不會,就不怕被他笑嗎?」問驚鴻拿她的說法回敬,還記得她剛才說及大寶三歲就會放風箏,臉上的表情可驕傲了呢!
  「他敢笑,我打他屁股。」她哼道。
  問驚鴻故作淡然地搖頭,道:「不行,我們問家不打孩子的。」
  沈晚芽在一旁聽兒子的話,忍不住低笑了起來,兒子養了二十餘年,到了這一刻,看著他與自家媳婦兒在一起,才認知到他真的長大了。
  聽他說問家不打孩子,讓她不由得回想起他從小到大,無論怎麼頑皮搗蛋,她就真的是連一下手心屁股都沒打過他。
  想想,沈晚芽自個兒都有些納悶,真不知道當年被這不聽話的頑皮兒子給氣極的時候,她都沒下手打他,是怎麼熬過來的?
  「不可能,你說你小時候那麼皮,你娘怎麼可能沒打過你?」說完,雷舒眉就要回頭問沈晚芽實情,覺得問驚鴻的話裡肯定有隱瞞。
  問驚鴻當然是不會讓她有機會開口的,他扳正她的身子,沒好氣道:「不是說要學放風箏嗎?就算有問題,也該是要問我該怎麼把風箏放好才對吧!還是,你不學了?好,不教了,我不教了,行嗎?」
  「學學學!」雷舒眉連忙打消要問沈晚芽的念頭,討好地笑道:「還請問驚鴻師傅不吝賜教,務必傾囊相授。」
  「嗯。」問驚鴻滿意地頷首,大人大量不與她計較那句「傾囊相授」該是由他來說才對,再與她手搭著手,一起握著線梭,抬頭看著飛在天空上的風箏,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
  沈晚芽依然靜靜地坐在他們背後的那張交椅上,看著小兩口一起研究著風箏的線,聽兒子好細心地解說如何在一收一放之間,控制住風箏,讓它可以藉著風勢飛得更高,她不禁微笑,想她兒子從小到大,沒見過他對誰這般耐心,表情可以如此溫柔。
  只是……又瘦了些。他和眉兒,兩個人都是又瘦了,燦爛的笑顏,掩飾不了他們面容的清減,想到他們這幾日所受的折磨與痛苦,沈晚芽抬頭看著蝴蝶風箏在天空中飛,眼眶熱辣的痛著。
  為什麼?沈晚芽不止一次問老天爺,為什麼要給他們兩個年輕人如此殘酷的考驗與折磨?
  他們還好年輕,稚嫩得在面對生死時,不知道該如何好好的與對方道別,如今的他們,卻被逼得每天與死亡擦身而過。
  沈晚芽好自私的想,她想過要讓兒子早日獨當一面,卻不想見到他是被這摧人心肝的折磨,給逼得不得不懂事長大。
  她不敢去想……眼下,所有的問家人與雷家人,都不敢去設想,如果他們最後真的輓救不了眉兒的性命,以及她肚中的骨肉……那結果,他們不敢想。
  他們接受不了,不能!
  倘若這場離別真的避免不過,對死去的人,與活下來的人,都將會是無盡的折磨,死亡帶走死去的人的生命,也將毀掉活下來的那一個,到時候,雷家人失去他們的女兒,而她與她的夫君,將永遠失去他們的兒子!
  「你看,很簡單吧!照著這動作繼續下去,我要放手囉!」問驚鴻知道她根本已經學會了,只不過是想賴著他,不願他放開罷了。
  「不可以,我的手腳很笨的,你要是一放手,我肯定就不行,你不許放,一定不許放,咦……」她一聲疑惑,伸出纖手,接住了從天空飄下的一片雪白,咧笑道:「鴻,飄花兒了。」
  人家都說江湖人是老粗,可是,他們說起下雪這個字眼,卻用了一個極美的詞兒——飄花,問驚鴻聽雷舒眉說過,知道意思,與她一起抬起頭,看著片片雪花從天而降,趁著雲隙間未完全收束的天光,讓每一片從天空飄落的雪花,都像是陽光的碎片般發出絢爛無比。
  美不勝收。
  可是,在一片炫亮的銀白之中,問驚鴻的眼角余光,卻在她的手掌心上瞥見了鮮紅,那顏色一如天上飛揚的紅色蝴蝶。
  他低頭,看著雷舒眉一臉困惑,在她張開的白淨手心上,被一滴接著一滴的鮮血給染紅,那血,是從她的鼻子裡流淌下來的。
  「鴻?」雷舒眉抬起眸,慌張且害怕地看著他。
  「沒事,別慌。」問驚鴻心底一陣涼顫,卻是強作鎮靜地輕哄,揪起衣袖搗在她的鼻嘴之間,將她半擁入懷,轉過頭,嗓音微啞,對被他的背部擋住,沒瞧見狀況的娘親說道:「娘,麻煩請你去叫大夫,快去……眉兒她在流鼻血。」
  沈晚芽沒看見情況,卻也沒有多問,立刻起身離去為兒媳去請大夫,一刻也不敢耽誤,而問驚鴻在娘親離去之後,則是抱著心愛的妻子,想盡了辦法要為她止住鼻血,斑駁的腥紅,深深淺淺地沾染兩人的衣衫。
  他們看著彼此,以眼神交流,一句話也不說,但是知道對方心裡的想法,誰也沒有留心,飛在天空上的金紅色蝴蝶在何時斷了線,隨著風越飛越高,最後消失在春雪的天邊,再也不見……
  這一次,雷舒眉沒有嘔吐,沒有痛得歇斯底裡,沒有冷得發抖,就只是靜靜地昏了過去,就像是睡著一樣。
  但情況卻似是更糟。
  原本,常人該是血周流不息,行於脈中,如今在雷舒眉身上的狀況,可以算是血走偏失,血行不暢之下,瘀蓄內停,離經血熱而妄行,以至於鼻血,也就是先前所擔心的出血之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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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6 00:09:1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雖說只是流鼻血,但是,通常在血症之時,七竅出血的情況發生之後,病者或者再也沒有醒來的情況,也是時有所聞的。
  血症的狀況之複雜萬千,再伴上孕症,誰都說不好下一刻會發生的狀況,姬千日覺得棘手,與問家多年的交情,他會想到要保住孩子,而被調來的兩名御醫,他們或想過解瘀之藥,可是,卻怕在破血之時,也動了孕婦的胎氣,如果血瘀未解卻引發產子的狀況,最糟的下場,就是一屍兩命。
  尚幸,因為下針救治得及,這回算是有驚無險。
  雷舒眉在短暫的昏睡之後,醒來時,看見滿屋子都是人,問家的爹娘以外,還有她的爹娘與澈舅舅他們,每個人都在,就唯獨不見她的夫君。
  「鴻呢?爹,他在哪兒?」雷舒眉問向自己親爹,從父親的眼神之中可見明顯的陰郁,讓她知道自己的情況十分不好,這反而教她更加擔心自己的夫君,她不好的話,他也一定不會好,會比她更難過。
  「先別急,先讓大夫他們給你把脈,看看你現在的情況,好嗎?」
  她搖頭,急忙拉著親爹的手,道:「爹,你去讓人把鴻找來,我要看著他,我不放心……」
  「他一個好好的人,你有什麼好不放心的?」雷宸飛見她明明都難以自保了卻還惦著那小子,心裡不禁有怒。
  「你們不讓人去找,我就自個兒去,我要看到他,我不好了是不是?我不好了他該有多難過?你們知道嗎?」
  這時,沈晚芽連忙打圓場,一邊示意大夫過來,一邊對雷舒眉笑說道:「眉兒,我已經讓玉兒去找了,你放心,先讓大夫們替你看看,你不好了鴻兒自然也是不好,所以,你先要讓自個兒好了才成啊!」
  「嗯。」雷舒眉順從點頭,回眸看著爹親陰沉的面色,心裡覺得有愧,「爹啊!您還是眉兒在這世上最喜歡的人喔!是第一個喜歡上的男人喔!笑一笑嘛,您都不知道自己繃著臉有多可怕嗎?眉兒現在禁不起驚嚇,您笑一笑啊!是第一個喜歡的人喔,我說真的!」
  被女兒這麼一撒嬌,雷宸飛心裡就算再有千般氣萬般無奈,也都百煉鋼成女兒的繞指柔,他忍俊不住,好氣又好笑,在他身後的藏晴,沒親眼見過幾次女兒這般對付爹親的手段,也是輕笑了起來。
  在旁眾人的面上也都是笑,忽然緊繃的氣氛緩和了下來,幾名醫者連忙過來為雷舒眉把脈問診,在過程之中,雷舒眉的心裡盼著人把問驚鴻給找來,一隻手卻是握住親爹的大掌,一刻也舍不得放開。
  就像她小時候的一個元宵夜裡,那時候爹親的雙腿仍能行走,帶著她去看花燈煙火,在熱鬧的人群裡,她緊緊地握著這隻指節分明的男性大掌,就怕分開了就會走丟迷路,可是在下半夜裡,她就沒握得那麼緊了,因為,她知道自個兒的親爹絕對會緊牽住她的小手,絕對不會放開。
  那肯定是,就怕一個松放了,會弄丟他心愛的女兒……
  半年後——
  命懸一線。
  凡是經歷過那一天的人,都忘不了當老太醫把孩子抱出來宣布母子均安的那一刻,他們每個人的心裡,都涌動的欲狂欣喜。
  無論回想過幾次,當問驚鴻再想起那一天時,他都仍舊忍不住面泛笑意,心口仍是熱的,在他坐在床邊,為兒子換著尿布,看著那張七八分模樣像他的小臉,他一再滿懷感激自己這一生何其有幸?!
  不過,教他忍不住失笑的,是心愛的妻子又一次湊過來,經過大半年了,她對著他們的兒子,仍是一副不信也不敢思議的表情。
  「真的不是女兒?」雷舒眉看著兒子雙腿間那還很小,但日後肯定會長大的男性特徵,再一次氣餒失望地嘆氣。
  「我們再努力,下一個可能就是女兒了。」他熟練地為兒子換上乾淨的布巾,把小衣衫給穿好。
  「什麼時候才能懷上?」她從背後抱住他,把臉靠在他肩上。
  「應該不會太遲吧!」問驚鴻不忍心掃她的興,「我見親戚裡,三年抱兩的情況也不算少見,我想應該不難才對。」
  「那……四年抱三呢?」一想到這壯志雄心,她忍不住又是野心勃勃,完全忘記自個兒才剛痛完一場,生死一瞬,不過她現在有恃無恐,在經過大半年的化瘀調養之後,她現在已經恢復了健康,對於膽大包天的雷舒眉,不過是生孩子而已,沒啥好怕的。
  「你真想試?」問驚鴻還以為她只是說說而已,他真想知道,他家娘子究竟是膽量大,還是那一副心肝的構造真的與眾不同?
  「嗯。」她美眸無辜,抵在他肩上的臉蛋點了點,「可是,這種事情也不是我想試,就可以一個人做到啊!我需要有你配合,我聽人家說,花兒開得再好,沒有多多澆灌,也是沒辦法結果的嘛!是不是?」
  「澆灌?」他挑起眉梢,側首笑睨著她,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了像是采花賊或登徒子,這種不肖之徒才會有的說法。
  「那……愛護?」她無辜地眨了眨美眸,很快地從善如流。
  他泛起笑,一副勉強接受她這種說法的包容表情,傾側俊顏,咬了下她白嫩的耳垂,渾厚的嗓音,好輕柔地說道:「放心,身為你的夫君,早有心理準備,為了你的四年抱三,日後肯定會對你好好愛護……有加。」
  最後兩個字,說得帶了一點勾魂的味兒,明明只是好尋常的兩個字,從他的脣間輕吐出時,竟是活色生香了起來,這下子換成雷舒眉臉紅了,美眸忍不住含嗔瞪了他一眼,不知道他這逗弄人的口氣,是從哪兒學的?
  還是,這人天生就是個會欺負人的?雷舒眉忽然笑了起來,他是不是個會欺負人的,這天底下,還有人比她更清楚的嗎?
  問驚鴻看著她笑,心裡也開心,想這天底下,再沒有一件事,比能這樣看她陪他一起笑鬧,更加令人心滿意足了!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在雷舒眉終於把身子給養強壯之後,第一件要做的就是她這個嫁出的女兒要回娘家,將她在「掛子門」裡的東西給搬到夫家。
  當初,她幾乎是半強硬的被爹親給送到問家,不過只帶了簡單的衣服書本,雖然中間偶爾會讓人回來取些東西,但不過都是一些小玩意兒,她的一大堆兵器刀劍以及秘笈,一直都還留在『雷鳴山莊』,屬於她的「掛子門」裡。
  像這樣來來回回,讓人回來替她拿想要的東西,總不是長久之計,在與爹娘說好之後,雷舒眉決定把她的東西都給搬到「宸虎園」,這也是她在出嫁之時,早就該做,卻因為一場大病而耽擱下來的事。
  先前,問驚鴻就來過幾次「掛子門」,可是,那個時候並沒有深刻感覺,直到今天開始收拾打包,他才發現他家娘子的收藏,多得嚇人。
  倘若,以前他就覺得雷宸飛對自己的女兒無比寵溺,那今天在看了這些武功秘笈,刀劍鏢槍之後,他更加肯定,這位岳父大人對女兒的縱容,根本已經是到了沒有界限的地步。
  問驚鴻苦笑心想,那天,若非雷舒眉為他求情,他真的不以為雷宸飛會對他善罷干休,如此心肝寶貝教他傷害了,如何能夠甘心呢?
  幾個奴僕不斷進出,上下幫忙收拾,不斷有東西從他們手裡被擱進箱盒,一盒盒,一箱箱,迭了一堆又一堆,把整間屋子裡裡外外都擠得不好走路,只有一列又一列的架子,隨著擺放的東西書籍被拿走而變得空盪。
  雷舒眉站在小廳中央,掃視空落落的架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生了孩子,當了娘親以後就變得多愁善感,她竟是忍不住悲從中來,眼眶不住泛紅。
  「我可不可以……」把一些東西留在這裡?她想對她的夫君如此開口,卻很快就想到那根本於事無補。
  讓這些架子上仍擺些東西又如何?終究,這裡已經不是她的家,她已經是出嫁的女兒,日後,她再回來,是回「娘家」,意義已經是不同了。
  「慢慢搬吧!我們多回來幾次。」問驚鴻從背後握住她的雙肩,柔聲慰道:「放心,你這個人,絕對是拔了蘿蔔坑兒在,對岳父大人而言,誰能比你更重要,以後你想回來就回來,我爹娘那兒,由我去說。」
  「你娘說不定又會給我出難題。」
  問驚鴻看她一副小媳婦兒模樣,心裡失笑,其實,他知道她其實比誰都樂於挑戰他娘的難題,不過是嘴上抱怨一下,喜歡討他哄而已。
  「不有我嗎?我娘給你什麼難題,我都幫你,咱們夫妻一心,任何困難都一起解決,你有什麼好怕的呢?」
  「說好囉!不賴皮?」她伸手要拉勾。
  問驚鴻笑著與她勾手打印,看著她好得意的笑顏,在那雙漂亮的眼眉之中,有幾分神韻,與她親爹相仿,雖說他不想老是覺得自己好像連岳父也一起娶進門,要她別老是說自己跟親爹很像。
  但是,以性子而言,她確實跟雷宸飛十分相似。
  問驚鴻想到了今天他隨雷舒眉回來,在進來「掛子門」之前,被岳父命人單獨喚去了他的「臥雲院」。
  在那院裡,翁婿兩人吃了一頓簡單的茶食,其間在對談時,在他的岳父剛毅分明,被歲月刻上紋路的面上,只是勾著似笑的淺痕。
  那表情,看起來並不和藹,但是也不嚴肅,只是恰到好處的教人感覺到一股威壓,所說的一字一句,都說得像是直接敲進人的心坎裡。
  「我相信,我疼了半輩子的女兒,交到你的手裡,必定得到你善待。」
  這是在讓他離開之前,雷宸飛對他所說的最後一句話,說得簡潔有力,聽起來像是慎重的託付,但問驚鴻心裡清楚,這話裡的警告意味,更加濃重。
  或者,還有一點忐忑與無奈?
  曾經叱吒商場,教人聞之膽顫,如今仍舊穩占一片天的「京盛堂」東家,對於將自己心愛的女兒交到另一個男人手裡,就算再不放心,也只能選擇去相信,相信自己疼了幾十年的女兒會被她的夫君善待。
  而那人的女兒……問驚鴻專注的目光,從妻子嬌美的臉蛋挪開,從上到下,從左到右,環視了這屋裡一遭,處處可見細心巧妙的布置,足以讓住在這跨院裡的主人舒舒服服過日子,但是,原本能舒舒服服住在這院裡的美麗女子,卻願意為了愛他而離開她的爹娘,與她心愛的「掛子門」,割捨原本的生活,就為與他過日子,為他吃了那麼多苦頭。
  如此的決心與退讓,如何令他不心生愛憐呢?
  「眉。」他收回目光,溫柔地笑視她。
  「嗯?」雷舒眉偏側嬌顏,見他認真的眼神,感到有些好奇。
  「今生,我必不負你。」
  雷舒眉聽著他以沉渾的嗓音,說出了許諾,想起了初夜時,她對他說的話,先是覺得好笑,想說他是偷師了她的說法,可是,話未出喉,卻是不經意的,笑意凝在了嘴角,成了忍住嗚咽的一記勾痕。
  這一刻,她想起了許多許多與他一起經歷的過往,開心的,痛苦的,辛酸的,甜蜜的,有恩愛有爭吵,這些事,在她的心裡填得滿滿的,讓她說不出話,仿佛只要再多發出一個音節,心口就有什麼東西要潰決一樣。
  最後,她只能點點頭,將額頭抵靠在他的胸膛上,閉上被淚水給嗆得紅潤的美眸,嘴畔的勾痕,再度上揚成甜美的笑弧,只答了他一個字。
  「好。」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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