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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葆琳 -【蛇美女誘玉兔君(生肖姻緣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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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27 00:13:3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蛇美女誘玉兔君(生肖姻緣之三) 作者:葆琳

「我、我不幹了!」性格溫吞、說話一向不大聲,總是安安靜靜地在角落工作,
簡直老實得像是在月球上擣麻糬的兔子般的小助理孫約麒,竟然棄職逃跑了?!
霎時,辦公室上上下下都把責備的目光移向罪魁禍首——業界知名的女暴君張綵瑤!
拜託!不過是一名助理說不幹了而已,大家幹麼都把她當成萬惡不赦的殺人犯看待?
她不過是要求嚴格了點,又沒做啥無理的要求,會叫他半夜三點去找資料,也是情非得——
啥咪?!全體職員要跟著罷工?唉唉唉,這怎麼可以!好吧、好吧,她會反省的,
吶,她這就去把那該死的小兔子男再找回來,就算要她色誘他也行,這總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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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27 00:13:59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我承認自己是個很難搞的女人,個性怪異、喜好怪異,就連長相都怪異……不、不、不,別想歪,我可不是指生了三個鼻子、七個耳朵的那種怪異。本人的相貌可不是老「張」賣瓜,自賣自誇,見過我張彩瑤的人,都稱讚我真是生得「俊」啊!

  唉,重點就在於「俊」這一個字上頭。

  雖然不是虎背熊腰、雖然不是濃眉大眼,更不是方正下顎的男性外貌,可不知道為什麼,從小到大,我的性別經常被人誤認。

  小時候母親抱著我走在街坊,沿路的老鄰居們見到襁褓中的我就讚美:「好個可愛的男娃娃,以後一定會是個萬人迷!」

  再大一點,到了幼兒園,小女生們更是經常為了我而爭風吃醋,動不動就上演:「阿瑤是我的!」、「阿瑤要和我一起玩!」的戲碼,弄得老師巴不得將我大卸八塊,分給那些哭鬧不休的小女生們算了。

  中學、大學,情況似乎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男生們呢,把我當成哥兒們,把酒言歡、稱兄道弟。女生們呢,則把我當成屏幕上美「男」偶像的替代品般崇拜、追逐。

  喂喂,這也太過分了點吧?我即使身材高挑了點、聲音低沈了些,但人家我可還是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的「黃花大閨女」一個啊!

  瞧我這細皮白肉,沒長半根鬍鬚的下巴;瞧我這前微凸、後挺翹的玲瓏身段;瞧我這頭漆黑如瀑的長直黑髮……我都這樣子努力地「矯正」大家的看法了,為什麼大家還是不能把我當成嬌滴滴的女性對待呢?

  罷了、罷了,我知道原因出在哪裡。

  喜歡爬山攝影勝過逛街血拼,喜歡在太陽下流汗勝過泡溫泉享受SPA,喜歡動手種植花花草草勝過買花店裡冰封、冷凍的花卉花材,這樣子的我確實不太像是「一般」的女孩子家啦!

  個性粗枝大葉,脾氣又暴躁,加上一忙起來就不修邊幅,邋遢的屋子可比蟑螂屋,就算被人家指著鼻子說:「妳這樣也叫女人嗎?」也只能自己摸摸鼻子,一聲不吭地認罪了事。

  沒有化妝習慣,沒有上美容院的習慣,穿出門的永遠是一條牛仔褲加白襯衫,腳上套的不是皮製平底涼鞋就是登山運動鞋的我,不管從哪個角度看來,都稱不上「美」女,頂多被列入「帥」妹的層級,這亦是無可奈何的事。

  連我自己都不由得懷疑,這樣的我也有男人敢上門求婚嗎?真的有那麼個天下奇葩有勇氣挑戰極限,願意和我站在紅色地毯上,請求神的見證,並且忍受旁邊的人指指點點地懷疑他是娶了個「老婆」還是娶了個「人妖」嗎?……好問題。

  答案,在今天揭曉。

  現在的我,瞪著鏡子裡那個「花枝招展」的白衣女子(講得好像身穿護士服,其實這是件樸素到不行的婚紗),還是再三地想確認,這真的不是一場夢,不但有男人敢向我求婚,而且他還奇跡似地贏得了我的點頭同意。

  天啊!我就要做人家的「老婆」了!

  原諒我的臉上露出了相當不雅觀的笑容,我很想收斂一點,但是我實在訝異到不能,高興得像要飛上了天。

  怎麼樣?是不是很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男人,竟能擄獲我這個怪異到不行的女人的芳心?

  先別急,這個等後頭有機會再慢慢說。

  我還想多對著自己這副難得的「淑女」模樣陶醉一下。可惜無論我的攝影技術再怎麼高超,要自己拍下自己的婚紗照,難度也太高了點(我可不想拉著裙襬,在相機和阿娜答之間跑來跑去,一邊擺POSE,一邊按快門),不然我真想要親手拍下這值得紀念的一刻。

  對了,我似乎忘了提,我現在是個職業攝影師,不過不是開照相館的那種。我開了間攝影工作室,專門接CASE回來做。從拍攝時尚雜誌、美食雜誌、旅遊雜誌的照片,到一些較為專業的汽車雜誌、地理雜誌都有。就是人家所說的「特約」攝影師的工作。

  走進這一行,是機緣也是命定。

  命定是因為我自幼就在業餘攝影愛好者--父親的帶領下,可以說是摸著相機鏡頭長大的。父親想拍照的時候,我通常也是一百零一號的頭牌模特兒,家中堆滿了我從零歲到二十歲的相片。

  機緣則是父親在我二十歲那年,提早到天堂報到後,他所留給我的那台老萊卡單眼相機,為我拍下了第一張獲得攝影比賽頭獎的相片,從此打開了我自己的攝影人生,也讓我透過鏡頭仍能感覺到父親長伴左右的關懷。

  不知道現在爸爸在天上,是否也看到了女兒的「新娘」模樣呢?想必父親也會為我感到開心吧!

  說著、說著,怎麼眼眶就紅了呢?果然在這種人生的大日子裡,性格再怎麼大剌剌如我,也免不了哭哭啼啼,淚腺還是比平常要來得發達許多。

  「彩瑤,準備好了嗎?」

  糟糕,親愛的母親大人在呼喚我了,難道時間已經到了嗎?

  「我進來嘍……」

  慌忙地把頭紗戴上後,我轉身面對母親。

  「阿瑤……」母親的呼喚裡,有絲哽咽。

  我紅了紅臉頰,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說:「我穿成這樣,是不是很怪啊?媽。」

  「傻孩子,怎麼會奇怪呢?媽等這一天不知等了有多久、盼了有多久呢!真漂亮,漂亮極了!妳是媽見過最美麗的新娘子!」

  請見諒,在母親的眼中,孩子永遠是最美的,所以千萬別怪她說得太噁心喔!

  「來,再過來讓媽瞧瞧。」

  我聽話地在母親面前轉了個圈,並且按照她的要求擺了好幾個POSE。

  「嗚嗚~~我真是太高興了,想不到我能親眼看到妳穿上白紗……」

  母親大人的淚水真是一發不可收拾。

  「媽,妳哭成這樣,好像我嫁出去是個奇跡一樣。」

  好吧,說真的,連我自己都覺得很不可思議。以前我一直認定自己是個跟「工作」結了婚的女人,絕對不會昏了頭跳進「婚姻」的陷阱之中呢!

  「妳這孩子一點兒都不懂我有多替妳擔心。成天看妳忙著工作、工作、工作,害我以為妳根本就不想讓我有機會做祖母,抱抱外孫了。誰曉得,忽然有一天就跑來告訴我,說妳要結婚了!我還以為妳是去綁了哪家的良家子弟逼婚呢!」

  咳咳!我的母親大人,您怎麼能這麼說話呢?我只是沒發現原來身邊竟有如此「良玉」,晚一點開竅而已啊!況且,我一發現他的好,就把他拐到手上了,您還有什麼好不滿的呢?

  「不過,媽什麼都不求,只求你們往後婚姻能幸福。以後妳可得記住,千萬不可犯下風大師給妳指點的那幾個大忌,這樣才能求得你們家和萬事興,幸福到白頭的日子。」

  是、是、是,我知道啦!

  我會努力地使出我的蛇纏大功,牢牢地盯住我家這只乖兔子,不讓他有機會到外頭去拈花惹草就是。

  好啦,我要結婚去了,請大家給我們倆誠心的祝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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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27 00:14: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仔細想一想,自己似乎並不怎麼瞭解孫約麒這個男人。

  今天的天空陰陰沉沉的,希望別半路不起雨來。

  張彩瑤坐在那張經過無數歲月洗禮,被日曬雨淋到油漆落盡,只剩斑駁椅面的候車椅上,邊懷疑著站牌上所寫的「發車時間」是真或假,邊望著四周彷彿回到民國五、六十年代的鄉野風光,想著。

  雖然孫約麒已經幫她工作了三年多,可是彩瑤連他的老家竟是位在這麼一座偏僻山林的小鎮上都不知道。

  這樣看來,我還真是個頗為失格的老闆嘍?

  不過她敢對天發誓,她可不是刻意要漠視孫約麒,或是不關心他的,只是孫約麒這個人啊……唉,真的是個悶葫蘆。

  他不是那種冷漠擺酷、刻意不讓人接近的悶,而是那種不管妳和他講什麼,他都會笑笑地點點頭,看似很好相處,但是暗地裡你已經被他四兩撥千斤的太極拳給唬住,根本不知道自己碰了一鼻子軟釘子。

  彩瑤自己是個肚子裡有什麼東西,絕對藏不住的人,說好聽點是大而化之,說難聽點是……呃……口沒遮攔?因此和她熟識的人,都不會妄想要她保守住什麼天大的秘密。幸好她也從不喜歡聽八卦、聊他人的是非,就是直腸子的性子容易惹得人生氣,不過多半也只會氣上個兩、三天,還沒有人因為她的「口沒遮攔」吃了大虧進而和她絕交的。

  自己是這種個性的人,所以彩瑤很不擅長面對那種深藏不露,渾身上下都很神秘的傢伙。就好比在一場熱鬧的派對中,看到有人與場子格格不入,冷面在當壁花,令你不知道該不該伸出手去邀舞。說不定,人家就是喜歡當壁花的滋味,到頭來,反倒是自己多管閒事。所以,最後你還是只能選擇「視若無睹」,不聽、不看、不說也罷。

  對孫約麒,嗯,正是這種感覺。

  問了,反正也得不到答案,索性就什麼也別問,大家也省去一場沉默又尷尬的對談。

  彩瑤再次抬起手看看腕表,距離站牌上寫的時間,已經過了十五分鐘了,可是還不見路上有半輛客運車的蹤影。

  難不成,自己是在等一輛永遠都不會到站的公車不成?

  早知道會這樣,也許當初自己就不要太依賴孫約麒,早早去學開車,考一張駕照,現在就不必癡等這輛「天曉得」何時才會到站的公車了。

  平常的這個時間,自己大概正在工作室內,為今天一整日的工作行程做好事先必要的準備工作吧?

  整理底片、清潔相機鏡頭、調整相機,這些是她堅持不假他人之手的事。至於攝影場景的架設、燈光、反光板的安排,以前這都是頭號助理孫約麒的工作。而自從孫約麒棄職逃跑後,她就接連讓其餘助理幫忙,可他們每個人都被她罵得狗血淋頭,嫌棄到不行。

  別看普通時候的她很好相處,一提到工作,她可是六親不認的魔鬼老闆。不行的東西就是不行,她絕不會說半句模稜兩可、讓對方好過或是安慰人的話語。為了追求更完美的作品,把手下罵到痛哭流涕,她也可以眉頭皺都不皺一下的。

  ……不知道是不是這樣,不到三天,全體助理都豎起白旗。他們反過頭來異口同聲地威脅她:再不把孫約麒找回來,誰都沒辦法再幹下去了!大夥兒要進行集體罷工,抗議彩瑤工作時「不把人當人看」的行徑!

  人家說「眾口鑠金」,她一張嘴巴,哪敵得過工作室內的七、八張嘴?就算道理上明明講不通,但眼前她也是騎虎難下,不得不按照大家的要求去做。

  再者……她自己也覺得這年頭擁有像孫約麒這樣閉著嘴巴埋頭猛做事、不論怎麼罵也不會跟老闆造反、一心一意只想去滿足她的高標準需求的好攝影助理,和擁有金山、銀山一樣貴重無比。她也不願意失去他,畢竟,誰知道想再找到下一個孫約麒,要等到民國幾年?

  所以,她此時可是身懷著全體「彩影」攝影工作室夥伴們的莫大期望,千里迢迢地跑來這個南投的鄉野小鎮,想要把孫約麒這尊「救人救世的千手觀音」再請回去。

  想到出發前大家那種「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壓迫目光,彩瑤就不由得從心底發出深深的歎息。

  那些傢伙……也不想想,孫約麒可是個連聲招呼都沒有打,突然間就丟下工作不管,跑回家去、一點責任都不負的落跑助理耶!

  按照道理,我這個老闆還想向他索取這段日子害我損失寶貴工作的賠償金呢!

  居然說什麼:「他一定是再也受不了彩瑤姊的無理虐待了!」、「彩瑤姊得負起最大的責任,把他找回來!」、「就算使用美色也沒關係,妳色誘他,再要他負起責任,務必得把他再帶回工作室來!」……

  七嘴八舌地說了一堆這些沒天良的話,實在教人聽不下去。

  拜託!我哪一點虐待他了?我承認我工作時是欺人太甚、嘴巴狠毒,但那也只是局限於工作的時候啊!私底下,我哪次對人惡言相向了?況且……要我去色誘他?我耶!我上上下下,哪根骨頭像是有誘惑人的本錢了?叫我向人撒嬌、拋媚眼,還不如叫我去跳火圈算了!

  說話的人,只需動動嘴巴,也不替必須實行的她考慮一下這件事做起來的難易度。倘若她那麼擅長於「拐人」,到今天還會是小姑獨處、孤家寡人嗎?嘖!

  就在彩瑤不滿地嘟起嘴巴時,噗嚕嚕的吵雜引擎聲在蟲鳴鳥叫的道路彼端響起,一輛姍姍來遲、十分老舊、排放一陣陣黑煙的烏賊客運車總算現身了。彩瑤立刻捉起她愛用了十年的帆布背包,從椅子上站起身,拚命地揮舞著雙手。

  慢吞吞的,車子穩穩地停靠在站前,車門嘎吱地敞開。

  「請問一下,這輛車有沒有到○○村?」對著車上穿著很「草根味」的駕駛阿伯,彩瑤拉開嗓門問道。

  「○○村?有哇,妳外地來的喔?去那裡要找誰?」

  「那邊有一戶姓孫的人家嗎?」

  「孫?噢噢,妳是說那個『山頭孫』啊!厚,那妳搭到○○派出所比較近,大概走四十多分鐘就可以了,不然從○○村那邊的話,再走到他們家可能要一個小時。」

  四十分鐘?一、一個小時彩瑤瞪大了眼睛。到底孫約麒的老家,是在怎樣的深山野嶺裡面?青青菜菜、隨隨便便走個路都要花那麼久的時間?嚇死人了!

  她該不會是跑錯地方了吧?



  在跳動、左搖右晃的不安定車身裡受盡顛簸之苦半個鐘頭後,彩瑤終於從冷氣故障的悶熱客運中脫身。

  「小姐,俺跟妳講的,妳有沒有記住啊?看到那棟紅紅圍牆的房子沒有?那個就是派出所啦!再從它旁邊的那條路走進去,一路上有很多岔路,妳都不要彎進去喔!一定要看到我說的那棵百年老榕樹才可以向右轉。啊妳如果實在找不到,隨便在路上找個人,問他『山頭孫』的家怎麼走,大家都知道啦!甭擔心!」

  「好,謝謝你,阿伯。再見!」她揮揮手,目送客運車緩緩離開。

  由於車上沒有幾個乘客,駕駛阿伯很自然地和彩瑤聊起天來,所以彩瑤也從阿伯的口中得知了許多有關「孫家」的事。

  最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是,孫約麒的家族在地方上,竟是無人不知的「傳奇」世家。不提別的,單是「山頭孫」的暱稱由來,便讓彩瑤相當訝異。「山頭」兩字是指孫家擁有鄰近好幾甲地的山頭,是這附近數一數二的大地主,因為放眼望去這個山頭是孫家的、那個山頭也是孫家的,所以大家就叫他們「山頭孫」了。

  拜自己所從事的工作之賜,彩瑤是見過不少都市新貴、有錢人家出身的「大少爺」、「大小姐」們。她知道不是每個家大業大的人,都會擺出一副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模樣,態度誠懇、待人平實的也是有,可是那些人身上,多半還是會流露出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尤其是家財萬貫、養尊處優型的,那種不染俗世(事)的模樣,簡直令人歎為觀止。

  可是她真的沒發現,原來孫約麒出生自土財主家,是個不折不扣、一輩子不需工作也不愁吃穿的大少爺!

  據說孫家的資產,不止於這幾座山頭。過去他們的土地都是在南部都市一帶,後來大部分出售給別人蓋大樓,獲得的龐大利益就轉為購買這些山頭,而少部分沒出售、僅供出租的大樓,獲得的租金也相當可觀。

  背起她的帆布包,彩瑤看著遙遙無盡頭的山間小路。要不是人已經走到這邊了,她真想掉個頭回台北去算了。

  本來她還抱著「不妨一試」的心態,想來說服孫約麒回台北的,可是聽完阿伯的一番話後,心中的那點希望就像風中的燭火般,微渺得像是隨時都要消失。萬一對富家大少孫約麒來說,在「彩影」工作不過是閒暇無聊找件事來玩玩的娛樂,那麼玩了三年他也膩了,所以棄職逃跑對他而言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該怎麼辦?

  不,事已至此,好歹我也要臭罵他一頓才甘心!

  彩瑤嘟起嘴,忿忿地走在悠閒的鄉下稻田小徑間。越想不是越教人火大嗎?想不到他竟是這種人!

  她不管他家有多少財產、他想做什麼事來娛樂自己,或者對他而言,在「彩影」工作是不是只用來打發時間,可是一旦接下了一份工作,無論是以什麼心態面對這份工作的,都該對這份工作抱持一定的尊重與責任感吧?即使不需這份薪水,也不能說走就走,給其它人帶來莫大的負擔啊!金錢損失事小,時間、生命的浪費可是用錢也換不回來的!

  現在賭上這口氣,她也一定會走到孫家,找上門去痛罵他!



  二十多分鐘後,彩瑤看到那棵老態龍鍾、盤根錯節的百年老榕樹時,真是感動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她衝到大樹下,一屁股坐在那張不知名的好心人所擺放的長椅上,迫不及待地揉著酸疼的小腿肚,呼地吐了口長氣。

  照阿伯的說法,再往這條右手邊的路進去後,就是屬於私人的道路,也是孫家的地盤了。彩瑤張望著彼端逐漸往上攀升,漸漸沒入彎曲的山坡小路,猜測自己要去的地方,應該是在這座小山頭的更裡面,不由得頭暈眼花。

  可恨自己沒有天天按時去健身房鍛煉一下體力,如今這雙腳,才走了沒多久就發出哀嚎,真是太不中用了,丟臉!

  屋漏偏逢連夜雨,當彩瑤扭開保特瓶時才發現自己已經喝乾了運動飲料,她真是欲哭無淚,後悔自己幹麼那麼愛「賭氣」。這下可好,卡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進退兩難。

  噗嚕嚕的引擎聲攫獲她的注意力,由遠而近地呼嘯過來,可是她都還沒瞧仔細車上是什麼人呢,那輛鮮黃色的跑車已經從她面前唰地飛馳而去,宛如這條道路沒有速限,而這邊是F1賽車場似的。

  好吧,搭便車的奢望也沒了。彩瑤認命地聳聳肩膀,繼續她安步當車的苦命旅程--嘴邊甚至還唱起了「別人A性命,系框金擱包銀,阮A性命嘸值錢~~」,苦中作樂著。

  爬上山坡後,風景逐漸改變,遠離那些種滿蔬菜的田地、被檳榔林環繞的地方,這一帶普遍還保有原始、未開發的樹林風光。初秋涼風徐徐吹來,還可聽到鳥兒啾啾、溪渠潺潺,令人感到心曠神怡,讚歎此地真是個世外桃源好地方。

  可是彩瑤的好心情沒維持多久,天公不作美地開始滴下豆大的雨……吾命休矣!她瞪著灰濛濛、烏雲密佈的天空。在這種無處可躲雨的鬼地方,難道是要她淋得像只落水狗一樣地登門去拜訪人家嗎?

  過去我真的表現得這麼差勁,您非得挑這時候給我懲罰不可嗎?老天爺!

  彩瑤嘟囔著,把背包換到前面用雙手抱住。人可以被淋濕無所謂,可是背包裡面還有比她的性命還寶貝的照相機,這可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被雨滴到的。接下來這段不知還有多遠的路,只能一鼓作氣,跑多遠算多遠了!

  我跑、我跑、我用力地跑……

  「……姐……彩瑤小……姐……」

  遠遠地,是誰在叫她?抬起頭,努力地在雨勢漸大的水簾中辨識對方的身影。咦?那、那個騎著腳踏車往這邊過來的傢伙,該不會是……

  「孫約麒,是你嗎?」高興地跳起來,彩瑤高高地在頭頂上交叉揮動著雙手呼喚:「這邊、這邊!我在這邊!」

  從黑豆大的點點身影,直到彩瑤面前,他花了不到三分鐘的飛車速度,讓人懷疑他騎的真的是匹沒有動力的鐵馬嗎?該不會是裝了引擎的電動鐵馬?

  同樣被無情的雨水淋得濕答答的,孫約麒那張憨厚而溫文端正的臉孔上,滿是訝異。

  「為、為什麼妳會跑來這裡呢,彩瑤小姐?姊姊告訴我路上有個背著背包的女子朝著我們家走來的時候,我起初還沒有想到會是妳,可是……沒想到真是妳!」上氣不接下氣的男子,毫不造作地任由雨水在臉上蜿蜒成河,由高挺的鼻滑到豐厚的唇旁。

  現在她知道那輛鮮黃跑車是誰的了。「先別說這麼多了,你有沒有帶著雨衣或是什麼能擋雨的東西?我的相機、我的相機快泡水了!」

  那只帆布包吸入大量的雨水,再擋也擋不住多久了。

  孫約麒看了看狀況,馬上二話不說地把身上那件棉質格子長衫與底下的短T恤脫下,先擰乾了水分,再遞給彩瑤。

  「暫時用它包著,還可以撐一會兒。妳快點坐上來,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妳送到我家的。」

  彩瑤啞口無言地看著他赤條條的上半身,現在的天氣可不是溫暖的夏天,何況還在下著雨,風急雨涼的……「不好、不好,你還是穿回去吧!萬一感冒了怎麼辦?」

  「妳不需要管這麼多,反正我也不可能再更濕了。快點,快上來吧!」

  「可是……我太重了,會減緩你的速度。我看你先幫我把袋子送回你家,只有袋子的話重量較輕,你可以早點回到家。」她可不是什麼嬌小迷你的女孩子家,堂堂一百七十五公分的身高,和他幾乎差不多了。

  「笨蛋!」

  罕見的,孫約麒大聲怒道:「不要再囉唆了!叫妳坐,妳就坐!」

  彩瑤滿臉通紅,認識這麼久以來,她還是第一次聽他用這種「不敬」的口氣和人說話。那個好脾氣、罵不還口的孫約麒消失到哪裡去了?

  「你、你說什麼!」

  「我怎麼可能丟妳一個人在這邊呢!」搶先一步地截斷她羞惱的怒火,孫約麒蹙起兩道細長劍眉。「不想讓相機受損,妳就快點聽我的話,上車!」

  被他那雙炯炯黑瞳懾住,剎那間想不出任何抗拒的話語,彩瑤猶豫了幾秒後,接受了他的好意,坐上腳踏車的後座。

  「請抱緊我的腰,不要掉下去了。」恢復了溫文的口氣,他叮嚀完,確認過彩瑤的安全無虞後,立刻奮力踩著腳踏車,在大雨中狂「飆」。

  孫約麒的裸背上飄來了數滴的雨水,拍打到彩瑤熱燙的臉蛋上。

  這是什麼感覺?為什麼我的心臟跳動得這麼快?

  我生病了嗎?覺得臉頰好燙、好燙。

  啊……他的身上都是雨水,他為她所擋下的雨水……以前都沒有注意到,他的背竟是這麼的寬闊,這雙手臂也能在風雨中堅定地握著車把,不受影響……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嗎?在這種時刻,擁有能使人安心地交付一切的力量……

  頭一次讓人這樣呵護,彩瑤心中湧現陌生的騷動,那是種很難說清楚的、令人害羞又手足無措的模糊心情。



  「劉媽!劉媽,妳快去準備一缸洗澡水,再拿幾條大浴巾給我!」

  還來不及為孫家的氣派豪華感到吃驚,孫約麒一帶她進入玄關後,便用一堆的浴巾將她層層包了起來,並吩咐那位「劉媽」帶她到浴室去泡熱水。

  「等等!我的相機……」彩瑤伸手想把包包拿過來。

  「我會處理好的,妳放心地跟劉媽去洗澡吧!」孫約麒率先把帆布包拿到手,不容她有拒絕的機會,說。

  「可是……」他難道就不需要去泡個熱水?

  「劉媽,還不快替小姐帶路。」

  「好的,三少爺。」那名笑容可掬的中年婦人,拉著彩瑤的手。「來,往這邊,小姐。」

  無可奈何地被帶到一間難以想像是建在深山中的現代化浴室,彩瑤脫下了濕透的衣服,簡單梳洗過後,泡進那缸散發出玫瑰花香的熱水中,身子一下子從寒冷轉為暖和,舒服得像在天堂。

  「小姐,我替您把濕衣服拿去洗,這邊有一套全新的休閒服,請您先換上。」隔著毛玻璃門,劉媽喊道。

  「噢,不必麻煩了,請幫我把它弄乾就行。」

  「您不用客氣,少爺說您可以慢慢來,不急的。」

  唉,真是丟人現眼。她還沒有和孫家的人打招呼,竟然就先使用了人家的浴室,連衣服都跟人家借來穿……等會兒,她哪有臉指責孫約麒給工作室添了這麼多麻煩?更甭說要想把孫約麒再找回去了。

  沮喪地把臉悶入水中,希望能讓自己紊亂的腦袋清楚一點兒,彩瑤在水中數到十後,才重新浮出水面,大吐一口長氣。

  「振作點,張彩瑤!」使勁地拍打自己的臉頰。「下雨不是妳的錯,妳該做的事還有很多,怎麼可以這樣子就放棄了?要振作!」給自己加油打氣之後,她對著鏡中的自己點點頭。「就是這樣!這才像是平常的妳,張彩瑤。」

  跌倒並不是什麼可怕的事,然而跌倒後卻遲遲站不起來,問題可就多了。



  套上借來的嫩黃色休閒服後,彩瑤好奇地沿著走廊往前走。這間屋子實在大得很離譜,她剛進來的時候,因為一陣忙亂,所以還來不及打量,現在有時間仔細觀看,真教人歎為觀止……住在這麼一間大屋子裡,難道不怕迷路嗎?

  這邊應該是餐廳吧?不知道客廳在哪兒?還有,孫約麒又在哪裡?沒有得到人家的允許,就在屋子裡逛起來,萬一被孫家人撞見,她該怎麼自我介紹才好?

  「妳就是阿麒在台北的女朋友啊?」

  驀地,在彩瑤身後傳來清脆如鶯的聲音,嚇得她一抖。

  「阿麒總算開竅了,知道自己年紀也不小,該找個老婆了。不過……呵呵,恕我失禮,阿麒的口味還真是特別呢!」

  轉過身,彩瑤看到的是一名美麗不可方物的女子。時尚的打扮,現在流行的自然鬈翹加層次的髮型,與精心妝點的自然淡妝,不僅強調出那麗質天生的臉蛋、吹彈可破的肌膚,還讓人摸不清楚她的歲數。照彩瑤猜測,應該是二十出頭,最多也不會超過二十五,那年紀應該是比自己小嘍?

  不管這名女子是誰,但是誤會總得先解開吧!彩瑤清清喉嚨說:「我不是孫約麒的女--」

  「姊,妳剛剛說的話,對彩瑤來說太失禮了吧!」

  毫無預警的,孫約麒從她後方插嘴,並且把手搭在她一邊的肩膀上說:「剛剛也是,妳明明看到彩瑤在路上走,為何不停車問一下她的身份?害得她被雨淋了一身濕。就算今天彩瑤不是我的女友,她也是遠道而來的客人,身為主人的妳未免有失招待的禮節。」

  姊?這名年紀看來不會比她大的女子,竟是孫約麒的姊姊彩瑤真想問她是用什麼保養品的,莫非是直接倒進胃裡,用灌的?!

  「喲,何必這麼氣呼呼的?你知道我開車速度一向很快的,我能注意到她已經很不錯了,哪來得及煞車啊?這麼寶貝自己的女朋友,不會事先安排好司機去接她嗎?把這罪名栽贓到我頭上來,你居的是什麼心啊?哼!」

  瞟了他們倆一記白眼後,孫家姊姊扭動著纖細的腰,踩著三吋高跟涼鞋晃過他們身邊,慢條斯理地拋下一句:「我又沒說你的女友長得醜,你自己卻要說我的話失禮,到底是誰在對號入座啊?莫名其妙!」然後便消失在走廊盡頭的房間裡。

  糟糕,自己好像造成他們姊弟鬩牆了!彩瑤不安地偷窺孫約麒的臉色。

  「不好意思,讓妳看笑話了。」注意到她的目光,他淺淺地笑說:「妳如果能夠不把我姊姊所講的那些話放在心上,我會很感謝妳的,彩瑤小姐。」

  他這聲「彩瑤小姐」和往常沒有兩樣,卻讓她聽出一點不對勁的地方,直覺地,彩瑤蹙起眉頭,率真地問:「剛剛你是不是有點故意讓你姊姊誤會我們的關係?好像故意要裝親密似的。為什麼不直接跟她說,我們並非男女朋友,而是工作上的夥伴?」

  孫約麒詫異地揚眉,接著苦笑說:「彩瑤小姐的觀察力還是一樣那麼好,不過……讓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好嗎?有些事,我不想讓家裡的人聽見。」

  為何要弄得這麼神秘兮兮的?難道他不覺得保持神秘很累嗎?這真是彩瑤沒法子理解的事。

  孫約麒帶她進入一間不輸給迷你圖書館的書房內,拉開窗簾,屋外雨過天晴的景色可一覽無遺。他就站在窗邊,緩緩開口,提出了讓彩瑤更加困惑的要求。

  「可以的話,我希望妳在我家人面前,能偽裝是我的女友,而非我的上司,彩瑤小姐。」

  「你能告訴我,理由是什麼嗎?」

  「……我的家人並不知道我在台北工作,他們一直認為我是在台北玩樂的。」

  「什麼?」工作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為什麼工作也得隱瞞家人?

  「我知道這在妳的想法中,一定覺得很不可思議,可是我的家人並不希望我出去工作。可能是我自幼身體不好,讓家人養成過度保護我的習慣,所以我母親非常堅持不讓我外出工作,她總是說:沒必要為了幾毛錢而努力工作,弄壞身子。」

  「我不懂,你是說……你的母親不讓你工作,寧可你是在玩樂?」這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一時之間我也很難說清楚,可是我家人的態度就是如此。事實上,我家人認為工作是件沒有必要的事,我姊姊甚至認為工作是一件很愚蠢的事。倘若讓他們知道我在台北工作的話,恐怕往後他們會想盡辦法阻止我在『彩影』工作的。」孫約麒懇切地央求著說:「妳願意幫我這個忙,隱瞞住他們嗎?」

  呃……彩瑤在腦中稍微整理了一下。「且慢,你不是棄職跑回來的嗎?難道你有打算回台北去?」

  「我?棄職」孫約麒比她還驚訝地說:「我不是已經當面向妳請假,跟妳說過我要利用年假回家一趟嗎?」

  啥咪「你、你幾時跟我請假的?!」

  「就在慶功宴的那天晚上啊!我突然接到家裡的電話,說父親身體不適,要我務必返家一趟。妳還告訴我說,儘管回去沒關係,妳會安排代班的人。因此那天晚上,我就放心地搭上夜班車回南投來了啊!」

  慶功宴?……對了,那天因為拍攝完某位女星的寫真集,所以她和助理們都被拉去喝酒。之後續了好幾攤,留在彩瑤記憶裡的,只剩下自己爛醉如泥,隔天醒來頭痛欲裂、生不如死的片段……剩下的都是模糊一片了!

  「可是……可是你租的公寓,房東也說你退租了,所以我才以為你是搬回老家的啊!你留給我的數據上頭只有地址,連老家的電話也沒有,我就算想找你也找不到人啊!」

  「公寓退租是因為那兒會漏水,我已經租了另外一間公寓,只是碰巧新的地址還沒給妳而已。」孫約麒歎口氣說:「這麼說,妳會親自跑來我家,是誤會我棄職逃跑,而妳根本不記得我向妳請過假了嗎?彩瑤小姐。」

  嘴角抽搐著,她尷尬地笑道:「我……我知道是我太糊塗了,不過你連個後續的電話也沒有,不能怪我會這麼想啊!」

  「妳真是個殘酷的老闆呢,彩瑤小姐。明知道我不可能離開『彩影』工作室的。」燦燦黑瞳裡有抹失望,他搖搖頭。

  「真的嗎?你從沒想過要離開?不怪我太虐待你?我太會罵人?我操你操得太過分?」喜出望外地亮了眼,她都不知道原來孫約麒是這麼「忠心耿耿」地愛著這份工作呢!

  「我怎麼可能離開呢?能在喜歡的人身邊工作,是一種難能可貴的幸福。」抱著破釜沈舟的意含,黑瞳瞅著她。

  傻愣愣地,彩瑤張大嘴。「喜歡的人?是誰?是我們工作室裡的誰?阿芳?小雀?總不會是秀萍吧」

  先是「唉」地一聲,而後,孫約麒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視著她說:「我喜歡的是妳,彩瑤小姐。」

  不……

  不會吧?

  這怎麼有可能?!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告白,彩瑤只能張口結舌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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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27 00:14: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還不認識張彩瑤這個人之前,約麒已經喜歡上她了;不是她的人,而是她所拍攝的照片。

  刊登在報紙上、小小的角落、那四方框中所圍起的空間中,一張令他印象深刻而難忘的照片。不是常見的風景靜物,也不是容易討人歡欣的小孩、動物,更不是鄉間老婦皺紋滿面、令人揪心動容的滄桑。那是在午後的瓦斯爐上,正鳴笛作響的不銹鋼水壺。四周的色調是灰暗的,但是壺體本身卻散發出硬質的生冷光輝,攝影者鉅細靡遺地捕捉到了那竄升的水蒸氣,以及凝結在壺身上的滾燙水珠,配合著的是下方的標題:「生命」。

  一瞬間,約麒意識到了自己的生命,就像是那只沸騰不已的壺在無端端地浪費水蒸氣,警告的鳴笛聲始終被漠視著,終至壺水燒干、枯竭,連壺身都化為灰燼,而自己還不明白一生的短暫豈容浪費。

  他人生的笛聲,已經空響了多久了呢?他不想讓自己成為一隻空燒壺。他希望自己的生命之水能化為他人的生命之源,不是飄散於空氣中,而是被飲下、被循環、利用、被吸收。至少能對一個人有貢獻也好,而不是終此一生都是空洞的水蒸氣。

  當時,那印在照片底下的三個黑色小鉛字--「張彩瑤」也深深地刻入他的腦海中。暗自希望有朝一日能和她本人會面,知道這張如此打動他心靈的照片,是出自什麼樣的人之手。

  而在將近七、八個月後,他終於成功地說動家人,讓他遷居到台北。之後,約麒便馬上開始打聽有關彩瑤的事,得知她獨力開了間攝影工作室,也不管她或許不缺人手,他大著膽子就上門去自我推薦……

  轉眼,自己在她身畔努力工作,也已經過了三年了。

  這三年來,從對攝影一無所知,對「工作」是件多辛苦的事都不懂,以及對張彩瑤這個人僅有一張照片的印象,到現在,約麒可以大聲地說「他愛她」、「工作再辛苦也沒有關係」、「為求拍出一張完美的相片,我會努力替地做好一切準備、排除一切障礙,不讓她為瑣事煩心」。這些過程,都不是三言兩語能帶過的。

  起初,那只是一個念頭。

  我想知道,那樣一張照片的背後,是怎樣的一顆蕙質蘭心,竟能在日常被大家所忽視的舉動中,找到那樣簡單明晰的意含。

  進而,是一種無法斷念的慾望。

  知道張彩瑤這個人越多,我的慾望彷彿也越加擴大。

  無可否認地,他也是個男人。他固然有窈窕淑女,君子想一親芳澤的慾望,可是他更渴望的是,這樣的日子能持續到永遠。他想一輩子守護著她,和她的才華。她看似粗線條的舉措中,那時時綻現的靈犀與慧黠,以及她永遠能讓他感到驚奇的新視野。

  看著她,我永遠都不會膩。

  對彩瑤的愛戀,已經深入他的骨髓、佔據了他的五臟六腑,他已經無法想像把這份愛戀從自己的體內拔出後,自己會是什麼樣子。是否又會恢復到昔日的,那個不知為何而生、不知為何而活的,形同行屍走肉空殼般的自己?

  「那個……突然聽你這麼說……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回答……」遲疑地,在震驚過後,好不容易重拾語言能力的張彩瑤,吶吶地開口說。

  「妳不必回答也沒關係。喜歡妳的這件事,是我自己喜歡上的,彩瑤小姐並沒有同樣的心情,這點我很明白。」

  待在她身邊三年多了,他怎麼會不清楚,在彩瑤的眼中,他們就是「攝影師」與「攝影師助理」的關係呢?既沒有「除此之外」的可能,也沒有「會不會」、「或許」的曖昧。

  今天能有機會作出這番告白,不只是張彩瑤感到意外,就連他自己都很吃驚。假使自己沒有請假回家,而她沒有產生誤會跑來找他,那麼他在工作室內,根本不會有時間和她說這些工作以外的事,也沒有這樣兩人獨處的空間,可以保有告白的隱私。

  畢竟在人來人往的工作室中,萬一他的告白被哪位同事聽見,勢必會造成很大的風波。身為老闆的彩瑤,為了不讓閒言閒語影響到大家工作時的心思,說不定會開口要他離開工作室--失去了張彩瑤身邊的位置,這是他最不樂見的結局。

  不過現在終於等到了可以說出口的機會。

  「你不需要我的答案,那又為什麼要說出來讓我知道呢?你不就是為了……希望我能響應你的心意,所以才講的嗎?」她不但沒有稍稍釋懷,反而更困惑地凝視著他。

  一笑,約麒愛戀地看著那雙率直的眼瞳,盯著她柔媚中不失一抹堅毅剛性氣質的臉龐。「因為妳不知道我心意的話,那麼在妳的眼中,永遠就只會把我當成普通員工看待吧?我不說出來的話,又怎麼能站在起跑點上,追逐妳的身影呢?」

  「追、追我?」彩瑤雙頰微微染紅。「你、你把工作的場合當成什麼地方了!身為你的老闆,我絕對不會允許你在工作時帶入私情的!」

  「但是,我一直都懷抱著私情在為妳工作。」

  瞪圓了眼。「一……一直?」

  「是的。當我在為妳架設著拍攝用的場景時,我的心和我的腦都在想著妳,希望我所喜歡的妳,能拍出更棒的照片來,所以我一定要努力達成妳的要求……這三年多,我一路都是這麼努力過來的。」柔柔地說著,約麒也柔柔地看著她。「我的這份私情,有對妳的工作造成不便嗎?」

  「……沒有。」不甘心地嘟起嘴,她臉上還是寫著「問號」。「可是那時候我還什麼都不知道,或許沒有影響。現在我知道了,也許就有影響了啊!」

  「怎麼會呢?妳還是可以繼續拍妳的照片,像過往一樣,把我當成助理對待。我並不要求妳在工作時,給我另眼相待的待遇。只是偶爾下了班,我可能會想邀請妳去看場電影,妳不想看也可以拒絕。一切和過去一樣,不會有所改變,唯一的改變就是……除了是妳的助理之外,現在妳終於『發現』我是個男人,是一名對妳有好感的異性罷了。」

  「你、你講得好像很簡單……」有氣無力的,張彩瑤一手貼在額頭上說:「那我問你,如果我喜歡上了別人呢?要是我交了男友,難道對你的工作態度不會有影響嗎?你有把握自己能保持平常心地為我工作嗎?」

  約麒考慮了片刻,一頷首說:「我會的。」

  「這不是很矛盾嗎?你說你喜歡我,但是看到我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卻還能保持平常心地為我工作?」

  扯扯唇角。「妳會覺得我回答得太草率、沒誠意嗎?」

  雖然嘴巴上沒有說,但張彩瑤的臉上已經有十分明顯的答覆。也不能怪她會有這種反應,大概只要人的心中存有護忌、佔有慾的一天,除非是聖人君子,否則誰敢說自己眼睜睜看著心上人投入他人懷抱時,還能若無其事、心平氣和地繼續留在、心上人身邊?

  「我想到了那個時候:心痛是難免的。我是個平凡的男人,沒有修練到能昇華七情六慾的程度。只是……我所喜歡的,不光是妳的人,還有妳無人能及的才華。我還喜歡妳所拍攝的每張照片。為妳工作之後,看著那些照片當中有我參與付出的一點點心力,就讓我感動不已了。」

  猶如那無法自己發光的行星,願意一輩子跟隨著閃閃發亮的恆星繞轉般,藉由她的光熱,也溫暖了自己。

  「即使無法成為妳生命中的『特別』,退而求其次,我還是願意做妳的助手,希望能一直、一直守在妳身邊,多少幫妳一點忙也好。我想親眼看著妳不斷地拍出一張張更棒、更打動人心的照片。」

  約麒搖搖頭,接著說:「妳不需要在此時此刻思考這些問題,更不必馬上決定要不要相信我的這番話。在妳認為我已經造成妳困擾的時候,隨時都可以炒我魷魚,叫我回家吃自己。這樣……妳可以接受嗎?」

  她似乎無話可說了。

  張彩瑤歪了歪腦袋,表情有絲無奈。「暫時,我也只能接受嘍!現在我還不知道有沒有影響,而往後的事我也沒本事去猜。最重要的是,你現在可是工作室裡唯一能容忍我脾氣的助理。你不在的這幾天,老實說,工作室一團糟。原本我來這裡的原因,就是被大家用『罷工』威脅,非把你再請出山頭不可。你已經是『彩影』裡,不可或缺的一份子了。」

  「謝謝妳,彩瑤小姐。」誠懇地這麼說,約麒心中如釋重負。

  無論是工作室需要他,或是彩瑤自己需要他,對他來說,值得慶幸的是自己並未失去她身邊的位置。

  「那麼,接下來妳是否急著要回台北工作呢?相機已經整理好了,雨水並沒有沾到重要零件,只是外殼有些潮濕。」把烘乾且擦拭乾淨的相機拿出來放在桌上,約麒問道:「我需不需要替妳安排一下回程的交通工具?」

  「是嗎?相機平安無事啊,太好了!」她立刻眉開眼笑地走到桌邊,捧著相機仔細端詳。

  「妳想搭車或是火車呢?可惜我家的直升機正好進廠保養,不然就可以更快回到台北了。」看著她那一拿起相機就會展現的無邪笑容,約麒淡淡地笑說。

  抬起頭,杏眼大張。「直、升、機?你說直升機嗎?」

  「不是什麼豪華的機種,大部分時候都是為了巡視山頭,監視有無盜采的山老鼠或是在林子內投藥時使用的。樹木有時會感染鳥兒、動物散播的疾病,或被風送的傳染病變所危害,很可能在轉眼間就枯死幾百坪,靠人力投藥緩不濟急,從空中噴灑會較快速。」一頓,約麒苦笑道:「總之,妳要是期待看到什麼大飛機的話,可是會很失望的。」

  「我還沒有搭過直升機呢!要是從空中拍攝山林的照片,一定能拍出很不一樣的東西吧!」雙眼熠熠生輝,張彩瑤興奮得雙頰都櫻紅了。

  「聽說後天就會由駕駛員開回來。妳不介意在我家作客兩天的話,別說是坐一趟直升機了,妳想坐幾次都行,直到妳拍得自己滿意的相片為止。」

  「是真的嗎?!」她笑得更燦爛了。

  約麒點點頭,寵溺一笑,說:「我這就去吩咐劉媽,替妳準備客房。妳喜歡面山,還是背山的房間?這兒雖是在山谷中,但是在三樓的房間,可以清楚看到日出與夕陽喔!」

  「那,我就不客氣地接受你的好意,叨擾兩天了。坦白說,工作室的人不相信我一天就能把你說動,因此擅作主張地推掉了我本周剩下的工作。未來的三天我都是無所事事的狀態,正好可以在這邊逛逛,拍些自己想拍的照片。哈,我已經好久都沒有這種自由攝影的時間了!」她直率地吐吐舌頭說道。

  「妳就盡量把這兒當成度假旅館,好好地在這兒休息吧!」約驥走向房門。「妳在這兒等等,我去找劉媽。」

  「好。」

  她已經高興地用手指框成四角,迫不及待地站在窗邊,對著山嵐風光做著取景的模擬動作了。

  就連她這樣孩子氣的舉動,看在約麒的眼裡,都是可愛到骨子裡,令他不疼惜也難。



  找到正在玄關處擦著地板的劉媽,約麒交代著有關彩瑤會在這邊住兩天的事時,恰巧玄關外響起下車輛駛入的聲音,不多久,大門就被人由外向內開啟。

  一名梳著油亮黑髮,西裝筆挺的英偉男子跨進玄關,一看到約麒便說:「喲,這不是三弟嗎?你回家了?岳父很擔心你在台北的狀況呢,看你的氣色這麼好,應該是不需要他煩惱了。」

  「姊夫。」簡短一點頭,約麒壓抑住心中的不快。

  「呵呵,還是和以前一樣不喜歡開口講話呢!男人善辯固然容易給人巧言令色的感覺,可是這年頭不會說點社交辭令,可是很吃虧的。」

  端起「老成」的架子,相貌堂堂,但難掩流俗之氣的男人,相當自負地對約麒說教道:「舉我自己為例來說,就算我擁有天下頂尖的美容整型技術,但若不懂得和上門求助的患者溝通,以我健談的口舌贏得他們信賴的話,恐怕今日我的診所,也不會成為這業界生意最興隆的診所之一了。」

  脫下皮鞋,換上拖鞋,男人提著一隻公文包,走到約麒身旁,拍拍他的肩膀說:「好了,等晚餐的時候,我再跟你好好地說說,現在我得先去會見這間屋子裡最高傲的女王陛下了。最近你姊姊不曉得是否更年期到了,脾氣很糟糕呢!」

  「唐正保!」遠遠地,從二樓的透天迴廊,孫家的「女王」大聲地怒斥:「你說誰更年期?你要死啦!給我滾過來!」

  男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向約麒點了點頭後,便快速地走向樓梯,並說:「親愛的,妳聽錯了,我怎麼會是在說妳呢!我是在說一名診所內的女患者……」

  聲音漸行漸遠,約麒鎖起的眉心也才稍稍舒緩。

  姊姊招鳳當初看中唐正保,決定嫁給他的理由,直到今天約麒還是無法理解。

  那名男人雖然是一名「懸壺濟世」的醫生,但是渾身上下的銅臭味,和一名整天在商場上打滾的商人別無兩樣。他所開設的私人美容、整型外科診所,收費之昂貴也是台灣數一數二的。然而,想要求他開上一刀而捧上大把鈔票的貴婦,還是絡繹不絕。

  約麒不喜歡他的主因,便是他常常理直氣壯地,高談闊論著自己如何把一名醜女改造成美女,拯救了她的人生點點點。誇耀自己的「仁心仁術」,但卻隻字不提自己從人家身上獲取了多少的利益。

  他並不反對那些靠著整容手術,想挽回一點自信的人,或許真能從此被他所拯救,改變了人生也不一定。可是後者,卻不由得讓約麒懷疑。在獲得自信的同時,也要背負上一大筆開銷(有時更是遠超過自己所能負擔的極限),這難道是正當的嗎?這算不上什麼不當利益,但還是讓約麒覺得有點趁火打劫的味道。

  這只能歸咎於社會上的風氣,讓大家都過度注重外貌了。

  曾經,他也懷疑過,姊姊是否只因為唐正保是一流的「美容整型」醫師,能隨時隨地幫她「修飾外貌」,所以才在眾多追求者中挑上他?

  可是再怎麼樣不遺餘力地追求「美麗」與「青春永駐」,也沒有人會笨到犧牲自己終身的幸福去交換吧?

  他不願意相信招鳳姊會這麼愚蠢,因此就把這個理由給刪除了。

  真希望姊姊那種「愛美」的天性,能適可而止。

  每年見到她,人家是隨著歲月老化,只有她是看起來像不會老的妖怪般,年年變得更年輕……如今的她走在路上,要佯裝二十來歲的淑女也綽綽有餘,誰也看不出來她年長約麒九歲,是個年近四十一枝花的婦女。

  這在他眼中,已經不能說是「尋常」的愛美心態了。

  姊姊著迷於整型美容的程度,就好像她生命中唯一的課題是如何讓自己更美艷動人,而沒有其它的目標了。假使過去的自己沒有看到彩瑤的那張照片,會不會也像姊姊一樣,沈迷在某種浪費生命的空無遊戲中呢?

  約麒一想到這兒,就不由得想感謝老天爺,讓自己與彩瑤相識。

  回到書房,發現裡面竟然空無一人。

  「奇怪,彩瑤小姐跑到哪裡去了?」他喃喃自語地走向書桌,看到上面放了張紙條。

  潦草但熟悉的文字,非常具有彩瑤風格的口氣,寫道--

  我等不及了,現在沒有下雨,先到後山去逛逛。天黑前就會回來。

  張彩瑤筆

  八成是從後門出去,所以才會沒在大門前碰到她吧?拿著紙條,約麒失笑。真像是一陣風,想到哪兒就吹到哪兒,讓人一秒鐘也捨不得錯過她的突發異想。她哪來這麼多旺盛的精力呢?唉。



  「少爺,晚餐已經準備好了。」

  劉媽來敲門的時候,約麒正坐在自己的房間裡看書,他抬起頭看了眼時鐘。「劉媽,張小姐回來了嗎?」

  「還沒有看到人呢!不過我已經拜託工寮那邊的人去附近的路上找找了,應該很快就會有消息。」

  說是天黑前要回來,現在太陽也下山了,再過個十多分鐘,山區的道路就會陷入一片黑暗,實在是太危險了。

  「我也去幫忙找吧!」約麒放下書,起身。

  劉媽搖頭說:「不行啊,少爺。太太已經在餐廳等著你,你要是現在又出去,太太一定會罵人的。」

  「就跟她說,妳來通知我吃飯的時候,我已經不在房間裡就成了。」

  從抽屜中取出手電簡,約麒不聽勸阻地走出房門,劉媽還在他身後繼續嘮叨著。可是眼前約麒心繫彩瑤的安全,哪管得著母親會不會因此勃然大怒呢?

  他走下樓,還沒到玄關,便聽到一陣吵雜的聲音。

  仔細一看。「……彩瑤?妳……怎麼會和我父親一塊兒回來呢?」接著注意到兩人身上都沾滿雜革與泥土。「你們到底做了什麼?怎麼會弄得這麼……」

  聞聲,也跟著從餐廳中走出來的姊姊與母親,同樣傻眼地嚷道:「老爺子,你怎麼了?」、「爸,你不要緊吧?怎麼會全身髒兮兮的?」

  「好了!」始終沉默不語,繃著一張嚴肅的臉、孫家說話最有份量的男人開口喝道:「我不過是和這丫頭在後山散散步、拔拔草,也用得著這般大驚小怪嗎?」

  孫家大長輩一出聲,其餘人都乖乖閉上了嘴。

  「你們先到餐廳去等,我和這丫頭洗洗手臉,馬上會過去吃飯的。阿麒,這丫頭交給你了。」

  「是,爸爸。」

  擠在玄關的眾人,在孫家主人下令後,一個個散去。

  留下約麒和彩瑤面面相覷,結果是彩瑤先低頭道歉。「不好意思,我沒想到會引起這麼大的騷動。我在後山遇見了你的父親,因為沒想到伯父會在那兒拔草,以為他是園丁,便捉著他問了好些話。呃,講著講著……就忘記時間了,沒注意天色已暗。真是抱歉。」

  約麒搖搖頭,歎口氣說:「妳平安無事就好,我還以為妳迷路了。我先送妳回房梳洗一下,再帶妳到餐廳去。走吧!」

  總算在十五分鐘後,這頓延遲的晚餐開伙了。

  孫家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只要是住在家裡的人,晚餐時刻一定要聚在餐廳裡同桌進餐。在外面先吃了飯再回來,是不被允許的。不過住在這樣僻靜的山區,想要到外頭找吃飯的場所,也很難。

  餐桌主位,當然是孫家之主,左邊依序是約麒的母親、姊姊與姊夫,右邊則坐著約麒和張彩瑤。

  劉媽端出一盤盤的菜餚、一大碗熱湯,再替每個人盛好飯後,便回廚房去了。

  「開動吧。」等孫父率先動筷之後,其餘的人便陸續跟著用餐。

  約麒細心地替彩瑤挾了些菜,放在她手邊的小瓷盤上時,便聽到母親說:「阿麒,你好像還沒有正式介紹這位小姐給我們認識。她叫什麼名字?你們在哪兒認識的?認識多久了?」

  他還沒有想好該怎麼回復母親時,張彩瑤自己已經開口回話了。

  「我叫張彩瑤,伯母。我和約麒是在工作室--啊,我是說,我是個職業攝影師,擁有一間個人工作室,和他已經認識三年多了。」

  「攝影師?」約麒的母親揚起一道精心描繪的細黑眉。「一名女孩子家,拿著相機到處幫人拍照嗎?真是『辛苦』的工作呢!」

  約麒聽出了母親語氣中的嘲諷,深恐母親會說出什麼侮辱人的話,於是插嘴說:「媽,現在是吃飯的時候,妳想問什麼,等吃過飯後再聊好了。」

  可是一旁的張彩瑤卻對他使了個眼色,笑笑地朝他母親說:「我一點兒都不覺得辛苦啊,伯母。我很喜歡攝影,也樂在工作中,巴不得能一輩子都可以上山下海、到世界各地去拍照呢!雖然現在因為沒有資金,還在努力存錢中,不過總有一天,我會到許多傳說中的秘境去探險、拍照的。」

  「探險?」約麒的母親訝異中帶了絲驚怪。「女孩子家,居然說要去探險?妳該不會是在跟我說笑吧?張小姐。」

  「不,我是非常認真的,伯母。」

  不愉快地蹙起眉頭,孫母不再開口,迅速地瞪了瞪約麒,彷彿在質問他「怎麼會交這種女朋友?」。頓時,餐桌上的氣氛凝重了許多。

  「岳母,這就是新新人類的想法嘛!」唐正保微笑地出面打圓場。「張小姐有這麼前衛的思想,又不怕吃苦,不是件好事嗎?對了,張小姐,我還沒有介紹一下我自己,這是我的名片,我是約麒的姊夫。」

  孫招鳳冷笑地說:「老公,你別傻了,給人家美容整型外科診所的名片做什麼?張小姐既然是這麼『前衛』的女性,想必也不會注重什麼皮肉美貌。不然,又怎麼會一身牛仔褲、襯衫的輕便打扮,就跑到自己男友的家中呢?張小姐還真是個不拘小節、性格灑脫的人啊!」

  「喂喂,招鳳,人家畢竟是弟弟的女友,妳是不是說得太--」唐正保緩頰道。

  「噢,我的話令妳不愉快了嗎?那真是抱歉啊,張小姐。」孫招鳳甜甜地一笑,但笑意並未傳到眼睛裡。

  「姊姊!」約麒忍無可忍地放下筷子,瞪視。

  「我並沒有不愉快啊!」張彩瑤還是笑笑地說:「因為工作的關係,我習慣作休閒、舒適的打扮,這樣子比較便於活動。沒有想到這會有失禮節,下次我一定會記得盛裝前來拜訪的。」

  「彩瑤……妳不用管我姊姊的話,我們家並不是什麼王宮、寺廟,哪來那麼多規矩?妳只要穿妳喜歡的衣服就好了。」約麒很懊惱,他多想給彩瑤賓至如歸的感受,可是「家人」的不願配合,他竟無力制止。似乎,反而讓彩瑤難過了。

  「喲,人都還沒進門呢,就這麼偏袒人家啦?」招鳳以鼻音輕哼道:「你要不是我弟弟的話,我真要嘲笑你的軟弱無能,讓女友牽著鼻子跑了!」

  「妳說夠了沒?姊姊!」從以前到現在,約麒都不會說他擁有的是「兄友弟恭、姊慈妹愛」的親愛手足,可是他真的沒想到姊姊會這麼過分地侮辱自己的「朋友」。

  「幹麼發火呢?雖然我是嫁出去的女兒,不過在這個家總有說說話的權利吧?」

  「妳想說什麼我都管不著,可是妳要是再說一句彩瑤的不是,我--」按著桌子起身,約麒怒瞪著她。

  「哎喲,瞧瞧你的眼神,像要殺人似的。媽,妳看,阿麒也太過分了吧?我好歹是他的姊姊耶,他居然凶我。」

  「阿麒,你坐下!大家都在吃飯的時候,沒事站起來,像什麼話!」孫母訓斥完兒子後,也無奈地看了看女兒。「阿鳳,妳也少說兩句,快吃飯吧!」

  「我知道了,媽媽。我不說就是。」贏得母親的「助力」,孫招鳳得意地瞥了弟弟一眼。「媽,妳最喜歡吃螃蟹了,我幫妳挾塊肥美的蟹黃。正保,你去替爸爸倒酒,陪爸爸喝兩杯。」

  聽從妻子吩咐的男子,馬上就移到岳父身旁,恭敬地拿起岳父最喜愛的二十五年份白蘭地,倒進加了冰塊的杯子中,敬起酒來。

  看著這一幕,約麒大概知道姊姊心中在打什麼主意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

  「不好意思,讓妳受氣了。」小聲地,約麒向身旁的彩瑤道歉。

  她善體人意地一眨黑眸。「我只是作客兩天,又不是真的要和你姊姊相處一輩子,有什麼關係?就讓她說吧!我倒覺得真正辛苦的人是你,加油嘍!」

  苦笑。

  約麒聽她這麼說,不但沒有好過一點兒,反而很傷心。因為她這麼說的意思,不是代表她毫無考慮成為這家族的一份子?感覺好像是辛辛苦苦地站在起跑點上,結果還沒有開跑前,他就被列出局了。

  他就是擔心會變成這樣,所以才隱瞞自己的家庭背景的。

  想不到,費盡心思還是免不了曝光。不是每個女子都渴望能覓得一個金龜婿的,他曉得彩瑤的個性,她是個最怕麻煩的人,就算約麒有苦萬貫家財,在她眼中不但不會是「優點」,現在看來,它變成「重大缺點」的可能性還高一些。

  該怎麼做才能扳回這不利的局面呢?約麒猜,自己恐怕要失眠好幾晚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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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27 00:14:5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以前看電視劇時,都會覺得裡面描寫大戶人家的飯碗很難捧的那些劇情太過誇張。不過,在歷經過孫母與孫招鳳兩人的輪番「洗禮」後,彩瑤萬分慶幸自己只是冒牌女友,不是當真在和孫約驥交往。否則……現在她大概會衝到廁所去,哭腫一雙核桃眼,後悔自己「所愛非人」吧!

  或許是用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待這一切,所以即使聽到孫姊姊用著諷刺的口吻,指責這個、說那個,加上被孫家伯母當成「野女孩」對待,彩瑤還是滿平心靜氣(不痛不癢?)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不被他人諒解也無所謂,她只求問心無愧、過得開心就好。

  反倒是孫約麒一臉愧疚的模樣,讓她有些不好意思。

  追根究柢,是自己「不請自來」給他添了麻煩,他好心地留自己多住兩天,不料卻招來姊姊與母親的不悅……彩瑤又不能挑此刻說:「那我還是別打擾了!」,假使這句話真的出口,換來的絕對不是孫約麒會鬆口氣的反應,反而會讓孫約醱與家人處得更不愉快,為這件事鬧得更凶也不一定。

  其實他真的不必這樣袒護她的,她也不是三歲的孩子了,不會因為別人的幾句話,就傷了自尊、損了自信。

  「張小姐,妳會喝酒嗎?」坐在首位的孫父,忽然打破沉默,舉起酒杯問道。

  彩瑤微愕地張大了眼,點頭說:「一點點。」

  「那就和我喝一杯吧!」老人以深具威儀的口吻說。

  「是。」

  不懂孫伯父怎麼會突然找自己喝酒,可是在孫家人裡面(當然孫約麒除外),彩瑤對這位老人家最有好感。在自己還不知道他就是孫約麒的父親之前,還以為他是哪個以「園丁」為職業的頑固老爹呢!

  那時候,她聽到孫約麒在大門玄關和一名男子說話,不好意思從大門出去,所以找到了通往後門的路,想趁天色沒暗前到附近走走,順便尋找有無可拍攝的景點……

  背山而建於山谷中的孫家,往後方攀爬上去就是一座鋪有棧道的小山丘,兩側種滿了檜木、楠樹與楓樹,於是不過大雨的空氣中,遍佈芬多精與泥土的自然芳香,令人精神為之一振。

  不多久,她還看到一隻松鼠就在頭頂的樹梢上奔來、跳去,她取出了照相手機,捕捉住那幅頑皮松鼠戲林的畫面。

  應該就是在遇見松鼠之後沒兩分鐘吧,她看到路邊有一名體格硬朗的白髮老爹,蹲在山溝邊揮動著鐮刀。

  「你好。」

  打了聲招呼,老翁沒有反應。彩瑤心想他該不會是「重聽」吧?於是拉大嗓門,靠到他耳邊喊道:「阿、伯、你、好!」

  停下手邊的工作,老人家轉過頭,從斗笠底下抬起一雙炯炯精瞳。「我沒有耳聾,丫頭。」

  「哈哈,歹勢啦!我以為你耳朵重聽,沒聽到我在和你說話。」不怕生的彩瑤,蹲到他身邊,問道:「你為什麼要把這邊的草都拔掉啊?阿伯。」

  「哼,小孩子問那麼多做什麼?妳是要幫我嗎?」老伯手不停地,繼續徒手把曼長於小山溝邊、步道旁的草清除。

  「好啊,我來陪你一起拔草,反正我也是閒閒出來逛逛的。」

  讓年紀這麼大的老人家一個人在山中工作,也太可憐了。彩瑤捲起衣袖,說做就做地和那堆看似非常軟弱,實際上根深抵固又堅韌得要命的草搏鬥起來。不過才拔幾分鐘的草,額頭就冒出了顆顆汗珠,但她還是沒有停下手來。因為隔壁的老伯年紀比她大多了,人家還不是一句話都沒抱怨地奮鬥到現在。

  就在彩瑤努力拉扯著某株「高大」的雜草時,阿伯突然從口袋中掏出一雙麻布手套,扔給她。「妳戴上吧,手會受傷的。」

  「不用了,阿伯自己戴就好!」

  「這點草還傷不了我的老皮,我不用。」

  仔細一瞧,阿伯的手果然比她硬實,青筋突起的皮膚被曬成深褐色,還長滿厚厚的老繭……她還以為自己的手,已經在沉重相機與顯影劑中鍛煉得很扎實了呢!看樣子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老實地接受人家的好意,彩瑤大著膽子地問道:「阿伯,你在這邊工作多久了?」

  「……一個小時。」

  呵呵地乾笑著。「不是啦,我是問你替孫家工作幾年了?」這個老伯和孫約麒一樣,做事都不喜歡開口,不過人家問了問題,還是會回答就是。

  「我做一輩子了。那又怎樣?」唰唰唰地,乾淨利落地以鐮刀除去草身,順手還拔起草根的老人回道。

  「那你很瞭解孫家人喔?」沈吟了半天,一個好奇的問題冒出心頭。「那你知不知道,孫家人討厭工作的理由啊?啊,我當然知道他們很有錢,不必工作也能過活,可是……有人想1作的話,讓他工作就是了,為什麼要反對呢?」

  「丫頭,妳在說什麼?什麼討厭工作、反對工作的?妳從誰口中聽來的?」老伯蹙起眉頭。

  「我、我不是要說壞話啦!真的是很想知道原因而已!」連忙搖搖頭,彩瑤知道自己這麼說,很容易被阿伯誤解。畢竟他是替孫家工作一輩子的人,想當然耳會有「護主」之心。

  「所以我問妳,這麼荒唐的事是哪裡聽來的?」阿伯更嚴厲地追問。

  「……」

  能說是孫約麒講的嗎?不能。

  「唉,那可能是我誤會了,對不起,我不會再說了。」本來是想,要是知道原因的話,說不定可以幫孫約麒向家人爭取工作的權利。因為看他無意告訴自己理由,她縱使想幫也幫不上忙。

  「是約麒吧!」

  聽到阿伯直呼孫約麒的名字,彩瑤嚇了一跳。

  「那孩子,怎麼這麼沒骨氣!居然去對外人抱怨這種事。如果他有心要工作,好手好腳的,我們也不可能綁住他不讓他工作,一切全看他有沒有那顆心而已。因為家裡的人反對而不能隨心所欲,就把這口怨氣歸咎於是家人導致的,那這孩子也是無可救藥了,和他那個哥哥一模一樣!」

  張大了眼,彩瑤動了動嘴,遲疑地問:「阿伯,你是……約麒的誰啊?」

  「我是他的父親。」

  ……完蚤了,闖禍了!我有眼不識泰山,竟在人家爸爸面前說出了不該說的話!

  彩瑤唉了聲糟糕,趕緊向他澄清孫約麒絕無「抱怨」的意思,並把自己真正的身份,以及跑來家中的原因,還有約麒拜託她當女友的種種過程,都一五一十地告訴孫父。

  「孫伯父,約麒他在台北真的很努力工作的,沒有人能像他一樣,這麼勝任我的助手。我非常不願意失去他,所以才想問問看原因,想看看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家人不再反對他工作,如此而已!」

  聽完她的說明,孫父沉默了好一陣子後,才緩緩地問道:「他真的有盡心地在工作?不是打混著過日子?」

  「您從小看著約麒長大,他的個性您比我清楚,請您相信自己的兒子吧!」這時候再怎麼發誓,也不見得能取得孫家伯父的信任。

  半晌,孫父淡淡地說:「我的兩個兒子,都讓他們的母親給寵壞了。因為約麒的大哥根本已經改不了劣根性,只知道玩樂過日子,所以我才不希望連他也是同一副德行。今天聽了妳的話,讓我安心不少。謝謝妳,張小姐。」

  「哪裡,我說的都是事實,您不必謝我的。沒讓您繼續誤會他,真是太好了。」彩瑤心虛地說。倘若無法解開這場誤會,她在孫約麒面前,會抬不起頭的。

  「妳放心,我也不會把妳今天說的事告訴內人的。解鈴還需繫鈴人,既然約麒拜託妳在他母親面前喬裝戀人,那就請妳繼續喬裝下去好了。今天我們在這兒所說的話,就當沒有說過吧!」

  「是。」

  看來,這裡面還藏著很多文章呢!所謂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自己還是別再深究下去了,不然……

  我好像會對孫約麒,越來越好奇。

  越來越想瞭解他恬靜的容貌下,還隱藏著什麼樣的他?有著什麼樣的情感與什麼樣的煩惱?弄得滿腦子都是他,好像在和他談戀愛似的。

  好危險。

  朝孫伯父示意地舉起杯子,彩瑤恭敬地喝了口酒,暗暗地偷窺了身旁的孫約麒一眼。幸好孫伯父沒有拆穿他們的西洋鏡,要不自己曾經笨得把人家父親當工友,魯莽地破壞孫家父子情的糗事,就會東窗事發了。

  另一頭已經一口喝乾杯中酒的孫父,放下杯子說道:「我累了,要先回樓上去休息。」

  「讓我扶您上樓,岳父。」唐正保殷動地站起來。

  「不必。你們慢慢吃。」

  一等孫父離開餐廳,氣氛忽然冷了許多,大家都一言不發地用著餐。然後,先是孫招鳳和她的丈夫吃飽離桌,彩瑤心想「應該差不多了吧?」,正要隨他們的腳步之後,開口向孫伯母告退離席,不料竟被對方搶先一步--

  「張小姐,飯後陪我喝杯茶吧。我有話,想和妳說說。」孫伯母像貓盯著老鼠般,冷冷地盯著她,眼睛眨也不眨地說。

  彩瑤的唇角微微抽搐著。寄人籬下真辛苦,連「拒絕」都不能。



  「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張小姐。」

  雙膝優雅地交迭,一手擺放在單膝上方,一手則握著精細瓷杯,送到嘴邊。孫母邊低啜著熱茶,邊以衡量的目光在彩瑤身上打轉了好一會兒後,才悠悠地開敢金口。

  「妳要和阿麒繼續交往,我不反對。不過我希望在你們交往的這段期間,妳能放棄工作,全心全意地陪伴我兒子。妳可以繼續攝影,不過不要接CASE,就當成是一種調劑身心的興趣吧!」

  明明提出的是件十分無理且過分的要求,但孫母卻擺出理所當然的口氣,說:「錢的事,妳一點兒都不需要擔心。如果要資遣員工、或是妳所需要的日常開支,我這邊都會為妳準備好。還有,妳一個月該有多少零用金,我也一毛都不會少給妳的。妳同意嗎?」

  幸好偏廳裡坐著的只有她和孫伯母,不然彩瑤還得顧忌她的面子而有話不能直說。她現在不是生氣,而是氣、炸、了!

  「我不能接受的話,您怎麼辦呢?」

  「那,就請妳和阿麒分開吧!」孫母說得更乾脆。

  「我不與他分手,也不想放棄我的工作,兩樣我都要。」彩瑤決定與她正面交鋒。

  「張小姐,太貪心是沒有好不場的。我不會讓妳同時保有這兩樣,妳務必得從中仿個選擇。否則,就由我來幫妳選擇。」

  放下杯子,孫母似乎預料到她會有頑強的抵抗,毫不手軟地繼續施壓說:「就算要我這個做母親的向自己的兒子下跪,我也一定會讓阿麒與妳分手的。」

  「為什麼呢?我不明白,您不讓約麒工作的事也是,現在連我的工作您都想阻止,到底是什麼理由呢?」

  孫母瞇起一眼,審視片刻。「妳沒聽過『近墨者黑』這句話嗎?妳一個女孩子家,天天忙於工作賺錢,而身為男人的約麒看在眼中,他的自尊怎麼能忍受得了呢?到最後他若動了想找一份工作的念頭,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而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種蠢事發生。」

  好笑地搖搖頭。「說來說去,伯母,我不能瞭解的是,工作對約麒到底有什麼不好?您說工作是件愚蠢的事,可是自力更生有何不對?即使他不需要工作換得的薪水過日子,可他鎮日無所事事,難道就會比忙於工作還要來得『聰明』嗎?如果一個男人整天不是吃喝就是玩樂,我相信大部分的人都會認為他是在愚蠢地浪費生命。」

  點點頭,孫母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妳說出真心話了,張小姐。我是對的,繼續讓妳跟在約麒身邊,只會害了他,妳還是快點離開他吧。我願意給妳一筆分手費,請妳--和約麒分手吧!」

  「伯母若不能說服我為何約醱去工作是件不應該的事,那麼我也不會同意放他自由的。您的錢,我不需要,我需要的錢我自己會賺。」彩瑤頑固地瞪著孫母說。

  「這是年輕人的狂妄嗎?」輕蔑地一笑,孫母撇撇唇說:「好吧,那麼我就告訴妳原因。那孩子天生和其它人不同,他是不需要工作的尊貴身份,來到這世上是休閒與享樂的,不是來工作的。」

  彩瑤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尊貴?身份?這種東西在民主時代還存在嗎?又不是皇帝的年代,現在連總統的位子都得死命打拚,跟無數人拜託、挖票才能取得,哪有什麼天生命定該享樂的人呢?

  「那孩子出生的前幾年,恰巧是我們家的家業面臨危機的時候。那時候,我們家族雖然擁有大批土地,卻因為石油危機與斷交的關係,使得地價大跌。外子的投資失敗,資金周轉不靈,苦無現金……差點,我們一家四口就要被逼得跳樓了。而我就是在那個時候,發現自己又懷孕了。」

  掉入回憶的孫母,表情顯得痛苦而哀傷。

  「我們都已經走投無路了,哪還有辦法再撫養一個寶寶?我猶豫再三,最後還是不得不做出拿掉寶寶的決定。外子雖然大力反對,可是做為一個母親的我,不能明知寶寶到這世上來是吃苦受罪的,還硬要將他生下。所以瞞著我的丈夫,我跑到偏僻鄉下的小婦產科診所,準備讓醫生施行人工流產……」

  深吸口氣,孫母抬起認真的眼看著彩瑤說:「很幸運的,就在那問診所,我遇到了一名貴人!她是神准無比的算命師,一看到我就說:『太大,您現在是不是面臨很大的難題?可是您的難題很快就要解決了。您的腹中正懷著一名天上派下來的仙兔,他會幫妳解決一切問題的,您的問題都將迎刃而解。』」

  這太扯了吧?誰會相信這種鬼話……彩瑤在心裡默默地想著。

  「是那位厲害的算命師告訴我,約麒是住在月亮的玉兔轉世。因為他在月宮日日夜夜工作得很辛苦,不想再繼續工作下去了,所以才會偷偷轉凡下人間,想要偷得浮生半日閒。既然有這機緣巧合來做我的孩子,那麼玉兔也會扭轉我家門的運勢,讓我們家的人擁有取之不盡的財富,不需再煩惱。」

  孫母苦笑。「妳一定覺得聽起來教人難以置信,老實說,當年我也不敢輕易相信她的話。可是說來就是那麼的不可思議,當我因此而猶豫、懷疑這是否為真時,電視新聞剛好報導政府要收購土地進行新建設,而那塊土地正是當初我們苦無買主、脫不了手的一處荒山。鹹魚翻身的瞬間,我再也不懷疑那位算命師的話了。她是我們家族的救命恩人,而約麒則是我們家的財神、福星,是我們的貴人。」

  轉換為嚴厲的表情,孫母牢牢地看著彩瑤說:「妳現在明白了嗎?」

  「不,我還是不懂。」

  孫母氣憤地說:「我都說得這麼明白了,有什麼好不懂的!約麒是天上玉兔轉生的,他是來人間休養生息的,怎麼可以再讓他辛苦地工作?為了不讓他覺得自己沒工作是件奇怪的事,我也不讓他的哥哥、姊姊去工作,還努力地讓他知道工作是不必要、是愚蠢的。現在妳想待在他身邊的話,就得遵守我們的家規!」

  「如果這是家規的話,那麼我這個外人可以不受『家規』的限制吧?況且孫伯母所說的,全是您自己認定的。您要怎麼相信那位算命師的話,都無妨。或許算命師的話也是真的,約麒的確是孫家的貴人。但,這不是很不合情理嗎?既然是貴人,他就可以自由選擇自己想過的日子,而非由您來替他決定才是啊!」

  彩瑤直率地說:「您扭曲了家人選擇生活的方式,以為這樣能讓約麒心情好過點。可是一旦他接觸到外界,還是不可避免地要產生疑問吧?您就算阻斷了我和他的關係,但世上的價值觀卻是您阻斷不了的。試問,已經不再是個孩子,有能力分辨現實的他,怎麼可能會好過呢?」

  孫母被她一陣搶白,有點狼狽、羞惱地說:「妳、妳說這是什麼話!妳又知道約麒多少事了?他小時候體弱多病,是我花費多少心思呵護、照料的,現在好不容易將他拉拔大了,要是因為動念去工作而累倒的話,誰要負責?妳能負起責任嗎?」

  「我不需要為他負責任,約麒是個成年男子,他可以為他自己負責。」彩瑤不贊成地說:「您這樣保護他,不見得是他想要的。孫伯母,約麒不是在天上,他在您的身邊,為什麼您不能直接問問他,他要什麼?」

  「不行、不行、不行!我不讓妳這種危險的女孩靠近我家的約麒!妳滿口的胡言,一定會把約麒帶壞的!」氣得從椅子上起身,孫母指著彩瑤的鼻子說:「妳是想把我家約麒搶走是吧?妳這個惡毒的娼--」

  「媽,您最好不要再說下去了。」燈光黯淡的門邊,孫約麒現身說:「您太激動了,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看今天就到此為止,您該回房去休息了。」

  「阿麒!」孫母馬上跑到他身旁,哭哭啼啼地說:「你不要再和這個女人在一起了,她會帶壞你的,你千萬不能聽她的指使!」

  「媽,我送妳回房吧。」

  孫約麒一邊安撫著母親,一邊朝彩瑤歉意地笑笑後,便帶著母親離開了起居室。被單獨留下的彩瑤,先是發出長長的歎息,然後閉上雙眼。

  怪不得孫約麒那麼難以啟齒了,要他說出自己「不能工作」是因為母親相信他是玉兔轉世,所以不讓他工作,這種話還真的滿難開口的。她真是大開眼界了,沒想到會有人這麼相信一名算命師的話,這根本是走火入魔了吧1



  隔天,大家吃早餐的時候,唯獨沒看到孫伯母下來,這讓彩瑤有些擔心。無論孫伯母的觀念是對或錯,自己昨夜的措辭會不會太「直接」、太不夠婉轉了?萬一孫伯母大受刺激而病倒的話,那她可就罪過了。

  「媽說她沒胃口,不想吃。」從母親房間走出來的孫招鳳,到餐廳告知眾人這個消息。「聽說昨天晚上有人對她大放闕詞,氣得她到現在還很不舒服呢!」

  「媽不想吃,那麼我們就先開動吧。」孫約麒漠視姊姊的冷嘲熱諷,端起飯碗扒了兩口飯。

  「那,就你們兩個自己去吃吧!媽媽沒胃口,做女兒的我怎麼好意思吃飽飽呢?我去陪陪媽。」掉頭,孫招鳳細腰款擺地離開。

  今天的餐桌上,原本就只有彩瑤和孫家姊弟三人而已。需要回台北工作的唐正保和早起的孫父,已經提前先用過餐,回台北的回台北,而到後山去運動的也還沒回來。現在招鳳一走,餐廳就只剩下他們兩人了。

  彩瑤沒有什麼胃口,簡單喝了點粥之後,說:「孫約麒,對不起,我昨晚好像說得有些過分,等一下我會去跟伯母道歉的。」

  「妳認為自己說的話有錯嗎?沒有錯的話,又何來的道歉呢?」

  「可是……伯母都氣得病倒了……」她囁嚅地說。

  孫約麒平靜地說:「這是我母親常用的手段,相信我,她不會有大礙的。」

  看樣子,這也不是孫伯母第一次以「裝病」來抗議嘍?

  「事實上,妳所說的那番話,本來該由我自己說的。直到妳昨天那樣清清楚楚地告訴我母親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是這麼樣的膽小。我用『不能忤逆母親』、『孝順就是順從母親』的這些借口來逃避,然而妳卻一點兒都不害怕讓人看見妳的真心,就這麼直截了當地與我母親溝通……真的教我甘拜下風呢!」

  彩瑤紅了紅臉,覺得他稱讚得太過了。自己是魯莽多於勇氣、衝動多於深思熟慮,所以老是在事後後悔。

  「所以我也不能再逃避了。我想這次,我會自己清楚地告訴母親,往後請她別再限制我哥哥與姊姊的自由,他們想工作就讓他們去找份自己想從事的工作,想創業就去創業,想幫丈夫打點診所也該讓她去,不要再因為我而弄亂了兄姊的人生。」

  一頓,孫約麒深情地凝視她說:「我也會光明正大地爭取在妳身邊繼續工作的機會,不會再讓母親誤會是因為妳的緣故而導致我學壞的。」

  唔……我的媽呀!以前她怎麼沒發現,這個男人有一雙非常性感黝黑的眼?

  「我的部分,你不用解釋也無所謂。倒是你真的有把握能讓你的母親諒解,以後能不必再躲躲藏藏地工作嗎?萬一她聽完之後不能接受,你會不會放棄在『彩影』的工作啊?」不知不覺地,彩瑤講話的速度變快,她怕自己腦海中心慌意亂的思緒,會被那雙黑眸看穿。

  他說得沒錯,一旦開始意識到他是「異性」,忽然間,她看他的角度就和以前在工作室時截然不同了。

  她還看到了好多以前沒去注意到的部分。

  像是他的鼻子有多挺、他的睫毛有多長、他的眼有多麼地黑黝亮澤……

  笨蛋!現在是什麼時候,我在妄想什麼啊?

  彩瑤慌亂地在意識中揮舞著橡皮擦,忙著把剛剛那些不該有的想法全都一筆抹消,因此差點沒聽到孫約麒的話。

  「……不會的,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想永遠待在妳的身邊,就算是只能看著妳完成一份工作,我也會覺得心滿意足的。我喜歡妳和妳的照片,這是絕對不會改變的。母親那邊的壓力,我會想辦法化解。」他柔柔一笑。

  咚!怦咚!清晰的心臟撞擊胸腔的聲音,在彩瑤入迷地望著他的笑靨之際,逐漸擴大。於是,她說出了一句讓她馬上想挖個地洞鑽進去的話。

  「你說你喜歡我,可是你連嘗試碰觸我的手都沒有,你……不想親我嗎?」

  孫約麒的視線詫異地停駐在她臉上,彩瑤以為自己會臉紅到噴出火花來。自己這該死的老實莽撞的性格,為何總是愛闖禍呢?

  「我、我不是說想要你吻我啦!只是因為你口口聲聲說喜歡我,可是又不碰我……啊,不是、我不是要你碰我……該死,我不會說啦!」彩瑤越描越黑,越說越是手足無措,索性猛力搖頭說:「把它忘了,當我一句話都沒講過!」

  孫約麒一笑,彷彿看穿她的緊張,伸出手替她解困說:「我想親吻妳,可以嗎?」

  「你不必勉強的!」這樣子,簡直就像是她在跟他求愛嘛!

  「我真的、真的很想親妳,彩瑤小姐。我可以嗎?」

  要做就做,問那麼多做什麼?彩瑤尷尬地移開視線,微低著頭,看著自己十指交纏、扭得像麻花的手。

  「彩瑤小姐……」

  他移到她面前,先以手指輕輕地抬起她的下巴。彩瑤羞得不願意抬起眼,只是透過低垂的眼簾偷窺著他逐漸靠近的唇。三十公分、二十公分、十公分……那張緩慢到折騰人心的優美薄唇覆住彩瑤的瞬間,她屏住了呼吸,眼睛很自然地閉上。

  蜻蜓點水的、短得教人錯愕的,溫熱的唇刷過她唇瓣的一秒鐘,她都還來不及思考這個吻像什麼,連他的味道也都還沒有留在她意識裡時,他就抽離了。

  眨眨眼。莫非……自己被耍了?這也叫吻?!

  孫約麒微笑地說:「謝謝妳,彩瑤小姐。我好高興,妳願意讓我一親芳澤。」

  ……絕句。彩瑤真的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傢伙,當真很欠扁耶!

  那樣也能叫做「吻」嗎?真正的吻不是應該要更火辣一點、更熱情一些,像乾柴碰到烈火一樣的……彩瑤真被他搞得渾身無力了。

  誰來教教他,什麼才是真正的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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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約麒啊,你真的還要回台北去嗎?媽媽拜託你,不要去了……」母親哽咽地,不斷用手帕擦拭著紅通通的眼角。

  「媽……」

  過去自己一直在逃避,認為時間會沖淡母親的執著,所以沒有必要與母親起正面衝突,令她傷心難過。可是現在他不得不面對現實了,自己的逃避並未改變什麼,母親的執著只是日益加深罷了。過往她僅是企圖干涉家人的生活方式,沒想到現在她竟連「外人」--對彩瑤也提出那麼過分的要求。

  不讓母親知道自己的真正想法,母親會永遠都停留在她所堅決認定的世界中,不願跨出來,也不願意停止她擺佈、安排他們生活的手段……痛苦的不光是他一人,他相信哥哥、姊姊遠比自己更痛苦。

  「已經可以了,您保護我夠久了。我都已經快三十了,您真的不需要再處心積慮地為我阻斷外頭的風風雨雨,請讓我做自己的主人吧。還有,也請媽釋放哥哥與姊姊的自由,讓他們去做他們想做的事,好嗎?」

  聞言,母親的哽咽轉為大聲啜泣。「都是那個女人,是那個女人灌輸給你這些念頭的,對不對!」

  「不是的,媽。我始終沒有勇氣當面告訴妳,其實我到台北之後,就已經開始工作了。我在彩瑤小姐的身邊已經工作了三年多,只是我隱瞞著您,沒把實話說出來而已。」搖著頭,約麒沉重地告白。

  「你說……什麼?」停止啜泣,她錯愕地看著自己一向乖巧懂事的兒子。

  「這是真的,媽。」

  約麒握著母親的手,翔實地述說著有關自己這三年多來在「彩影」的工作、如何在台北學習獨立自主的生活,以及這些年來所賺取的薪水都捐給慈善機構等等,一切,都毫無保留地讓母親明白。不知是否太過驚訝,母親從頭到尾都不發一詞,只是靜靜地聽著。

  當然,自己與彩瑤真正的關係……為了不使母親把怒意轉移到她那邊,約麒也不再掩飾事實,全都說了出來。

  「……所以,媽,您看,即使我外出工作,過著忙碌的日子,我的身體也經得起考驗。這三年多來,我的健康良好;心情更是比以前待在家中,或是像您說的四處出國旅遊、玩樂時,都要來得更平靜、滿足且愉快。我真的很樂在這份工作中,在工作中得到的成就感,是沒有工作時的我從來不知道的感受。」

  「可是……」母親表情惶恐地說:「你是到這世上來享樂、休息的,讓你工作的話,說不定會觸怒老天爺,懲罰我們家的家運啊!」

  「媽,那麼我就不是什麼貴人,而是來討債的惡鬼了。」苦笑著,約麒安撫著說:「您想想,當初的算命師有告訴您說,我不可以工作嗎?」

  同樣的故事聽過千百遍,約麒早就耳熱能詳了。見母親沒有回答,他一笑。「沒有,不是嗎?」

  沉默地點點頭,母親又急著補充說:「可是我想,既然你是仙兔下凡來休息的,讓你為了生活而工作,一定是件不被允許的事啊!」

  「這三年多來,我並沒有不愉快的感受啊!何況,媽,彩瑤小姐不是也說了,仙兔也有仙兔的自由,或許當初真的是因為累了所以才下凡來休息的,但我也休息好多年了,也會煩、也會膩呀!神話故事裡的兔子,不是一天到晚都在檮東西嗎?

  這麼喜歡工作的兔子,肯定是個工作狂,一旦讓弛休息個幾天,炮就會渾身發癢,巴不得快點回去工作的!」

  約麒知道,強力否認母親堅定不移的「信仰」,還不如順著她的想法來解開她的心結有效。

  「今天我不是被逼著要工作,而是自己想工作的,這樣又怎麼會使我們家遭遇不幸呢?而且就算真有不幸,在這三年多中也早該發生了,不會等到以後的。」

  母親這下總算不再有忐忑的模樣,她拍拍約麒的手,又摸摸他的臉頰,最後含著淚水說:「我知道了,那就照你喜歡的方式去做吧!」

  「謝謝媽!」約麒抱著母親的肩膀,感激母親的愛與包容。

  「以後,千萬記住,不可以因為工作繁忙而累壞自己,休假的時候就回家來,讓媽替你補補身子。另外,幫我向張小姐說聲『抱歉』,昨晚我太激動而罵了她難聽的話。」

  母親回擁著他,歎口氣說:「阿麒,雖然媽不讓你出去工作是因為擔心這樣會遭天譴,但那也是為了保護我們家族的生活。我不想再讓你們任何一個孩子吃苦受罪,我要保護的是你們,而不是怕失去金錢。假如……你們都能過著幸福的日子,就算要媽把這些財產都送給人,要媽媽承受再多的天譴,我也無所謂的。你明白嗎?」

  「我知道的,媽。」他一刻也不曾懷疑過,母親給予他的愛。

  「好吧,那你可以出去了。我想睡一下。」

  「我扶您上床,媽。」

  可能是從昨晚哭泣到現在,母親也真的疲累了吧,所以他才替母親蓋好被子,母親就已經沉沉入睡。

  悄聲地離開房間,把房門關上的時候,站在門外走廊上的孫招鳳,雙手抱胸地看著他。

  「跟我來吧,阿麒。」

  先是母親,接著是姊姊嗎?約麒懷疑今天一整天自己對家人所說的話,會不會破了「句子最多」的紀錄?

  「我很訝異呢!」

  招鳳坐在約麒對面,搖著頭說:「真沒想到,那個全家最聽話的乖乖牌,竟會有主動挑戰家規的一天。是什麼改變了你?」

  約麒正想開口,姊姊又搶話說:「你不必說,我人概也猜得到。應該是『她』改變了你,我說得沒錯吧?那位張彩瑤。」

  「姊,彩瑤的事,我希望妳--」

  「你要說的我知道,你是要我以後別在言談中欺負她,是不是?拜託,我都已經知道是你拜託人家喬裝成自己女友的,我再欺負她也沒意思吧?你當我吃飽閒閒沒事,喜歡欺負陌生人嗎?」

  約麒不予置評。

  「好可惜,本來我還在想,如果是這丫頭的話,應該可以做我們孫家的媳婦,不會有問題的呢!」招鳳抿著嘴,不高興的嘀咕著。

  「難道妳這樣刁難彩瑤小姐,是為了……」約麒啞然。

  「你們男人啊,就是粗線條!」嘲笑地說著,招鳳眨眨眼說:「喜歡上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什麼門戶啦、什麼家風啦,全都不管。可是結婚不是兩個人的事,愛一個人、想和她在一起很簡單,但你有沒有想過,萬一戀愛進展到結婚的地步時,才發現兩人的家庭背景完全不合適,這樣會對雙方以及他們的家人造成多大的傷害啊?」

  「姊姊,妳是說門當戶對這種事嗎?可是我並不認為那是絕對的。」

  招鳳搖搖頭。「所以說你們都不懂。門當戶對是概略的說法,我自己的解釋是:這個人不但要能合你的胃口,最重要的是,她有沒有辦法對上家族的胃口?我不是在說要她討好我們,但是欺負個三兩下就哭哭啼啼的那種女人,能扛得起孫家媳婦的重擔嗎?我們可不是普通人家,像我們這種靠土地發財的,要是地價一滑落,或是投資一個不小心的話,很容易就得面臨千萬負債的,心臟不夠強的女人,哪裡受得了這種壓力啊!」

  「姊姊,我本來就不打算要繼承家裡的財產,所以--」

  「這種擔心是不必要的?」接續約麒的話,招鳳冷笑地說:「也是啦,拋棄東西遠比接受東西要來得簡單多了。不過,你要拋棄掉父母、祖先打拚一輩子的積蓄之前,我希望你無想想,自己一輩子靠父母的、用父母的,過著舒舒服服的日子,現在要你擔點責任時,就嚷著『我不要』,是不是有點沒出息啊?」

  「家裡還有姊姊與哥哥在。」

  「哎喲~~我拜託你,不要推到我這邊來。我是個嫁出去的女兒,現在會成天留在這山裡頭,還不是因為哥哥不中用、弟弟沒出息,所以才由我這敞女兒的天天在家陪陪兩老。要是哪天爸媽往生,還是我先翹辮子了,我可是懶得再幫你們擦屁股嘍!」

  招鳳話語一頓,收斂起犀利的眼神,放緩口氣說:「我只跟你保證這幾年還無所謂。知道你才獲得自由不久,當然想在外頭多鍛煉、鍛煉自己。就當作姊姊的替弟弟盡點心力,我會照顧爸媽的。可是你別忘記,不論人在何方,你都是這個家的么子,也是最受寵的一個兒子。你總有該回這個家的一日,所以身邊帶著什麼樣的女子,她能否成為賢內助,都是需要考慮清楚的。」

  語重心長的,招鳳最後摸摸弟弟的頭,說:「從男人背後挑中了什麼樣的女人,人家才會看得出你這個男人的價值在哪裡。她可以不賢慧、不懂怎麼做家事,因為我不是要你去找一名女傭。可是你要是沒挑中一個有腦袋、有智慧的女人,姊姊我一定不會讓她好過的。記住。」

  一切,都被姊姊看得清清楚楚呢!約麒真是敗給家中的兩名女性了。他不曉得,姊姊所作所為的背後,竟潛藏著這麼樣的心思,還粗淺地誤會她是為了爭奪財產,才故意要在父母面前爭寵、討好,並排斥彩瑤。

  「對不起,姊,我確實沒有仔細地思考這麼多,中間還誤會了妳……」

  「可見得我的演技也不錯吧?」笑笑,招鳳並不很在乎地說:「憑你這打包尿布起,我就摸得一清二楚的小愣子,哪裡看得穿姊姊我的心思呢?你還得再多修練個兩年!」

  現在約麒更相信,姊姊會挑唐正保做丈夫,一定也有她不為人知的理由吧!

  「不管我怎麼修練,也練不過姊姊的。」

  「呵呵,那還用得著說!」

  他們姊弟相視一笑,解除了幾天下來的緊張關係。

  招鳳率先起身,說要去幫忙劉媽準備晚餐,朝門口走沒兩步,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回頭對約麒說:「哎,阿麒,多加把勁吧!你既然那麼喜歡張彩瑤,就快點讓她成為你的女人。別傻不隆咚地拜託人家作『假戲』,卻沒本事讓它『成真』啊!」

  「我也很想啊!可惜苦無妙策。姊姊要傳授我幾招怎麼樣才能追得美人心的方法嗎?」

  招鳳兩眼一瞪。「想追心愛的女人,要靠自自己的腦袋,別來跟我撒嬌,大少爺!不是用自己的真心追到手的,你一輩子也不會知道珍惜!」

  嚴厲的言詞背後,有著的是姊姊一貫的精闢見解,約麒現在懂得姊姊是「刀子口豆腐心」之後,不但不會生氣,反而非常高興地回道:「是,我會加油,努力不負姊姊的教誨。」

  「臭小子!笑得那麼開心是什麼意思?」

  「因為我是真的很開心嘛!」

  招鳳嘟囔了聲「怪胎」後,便從起居室離開了。



  隔天,在書房替彩瑤上基本的直升機逃生課程時,約麒也把握時間告訴了她,有關自己與母親和姊姊談話的內容。

  「所以妳可以不必擔心了,我已經獲得母親的諒解,現在她也接受我在『彩影』工作的事實了。謝謝妳,要是沒有這個機會,我大概不會採取行動,和我母親攤牌。現在說出來之後,感覺踏實多了。」

  約麒高興地看著她,彩瑤則羞澀地搖搖頭。

  「說什麼謝不謝的,我根本沒做什麼。我還很怕你們家因為我一個人的出現,而變得烏煙瘴氣呢。不過,有這樣的結果,真是皆大歡喜,太好了!」

  「是啊!」

  約麒壓抑著給她一個擁抱的衝動,雖然他十分渴望這麼做,想要抱抱她纖細柔軟的身軀,可是……又很害怕,伯自己會不會太躁進了?好不容易在兩人間獲得一點點小進展的時候,他不想驚嚇到她,讓彩瑤和自己之間的距離再度拉大。

  自幼到大所受的教育當中,他學習到對女性的尊重,絕對不做任何會讓女性厭惡的行為。任何親密的舉動,都必須擭得對方的同意後再進行。這是對女孩子應有的基本禮貌。

  因此,昨天早上彩瑤願意讓自己親吻她的時候,他可是在腦海中與自己的慾望搏鬥了半天,竭盡全力,才沒有讓自己逾越界限,做出超乎「發於情」、「止於禮」的火熱擁吻。

  天知道,她帶著芳澤氣味的唇是多麼地誘人,而那有些羞澀微啟的濕潤小口,簡直就是在勾引他探索!

  不過這都是受下半身控制的妄想罷了。約麒很清楚,在彩瑤的心意未定之前,若做出莽撞的行為,很可能會讓自己失去擁有她的人和她的心的機會。他想要的不光是身體上的結合,他更渴望的是能和她做一對心靈互通的永生伴侶。

  倘若他是天上的玉兔,那麼對他來說,彩瑤就是他所渴望的地上甘泉。

  曾經,只能遙不可及地夢想著她的滋味,如今能掏起那一小瓢的水淺嘗,他已經該心滿意足地等待下一次的好運降臨了。

  他珍惜她,就像珍惜一隻易碎的寶瓶般,小心翼翼、輕輕呵護,無論要付出多大的耐性,無論要他表白多少次,他都會向她證明自己的真心。

  「喔,聽到直升機的聲音了耶!」彩瑤忽然跳起來,朝著窗子跑去。

  約麒笑看她孩子氣的舉動,也跟著來到窗邊。「沒錯,那架就是我們家的直升機。看到了沒?上頭有英文字SWEAN,『孫』的字樣。」

  「你說不大,可是我看起來已經很大了啊!尤其是上頭的螺旋槳……噪音也好大。」彩瑤遮住耳朵。「我第一次在這麼近的距離看到呢!」

  「等到妳站在它旁邊時,會覺得更吵雜呢!走吧,我們到樓下去。」

  約麒還有一件事沒有告訴她,其實在幾年前,因為興趣的關係,他曾到國外學習過駕駛直升機的方式,也考取了駕照。今天他打算親自載著她到天空上,盡情地拍攝她想拍攝的美景。



  「什麼?你要駕駛直升機啊?」瞪大眼,果然露出十分意外的表情,彩瑤嚷著說:「好好喔,你居然懂得怎麼駕駛!」

  「妳不害怕嗎?」約麒戴著阻擋強風與強光的護目鏡,瞇著眼睛笑道。

  「哈哈,如果不小心發生什麼事,就拜託你這位仙兔,帶我到月球去住吧!我沒住過月球,很想住一次試看看呢!」她故意取笑。

  她願意把生命安全交到自己手中的無比信賴,讓約麒非常感動。只是不好意思把這份激動的心情掛在嘴上的他,倣傚她的俏皮,回嘴說:「那可糟糕了,會發生兩個女人的戰爭呢!」

  「兩個女人?」

  「嫦娥一定會怪我,怎麼能從地球拐了一個比她年輕貌美的女子上月球呢!」

  沒想到會被他取笑回來,彩瑤嘟起嘴說:「原來你也會開這種玩笑啊!那為什麼以前在工作室內,很少看你和大家一起說說笑笑呢?」

  約麒不想告訴她,那是因為每回她和眾人笑鬧在一起時,自己忙著記憶她喜怒哀樂的表情都來不及了,哪有空去思考什麼笑話?而現在,在沒有人打擾的情況下,他就在她的身邊,可以大方地凝視著她、欣賞著她,所以自己才能行有餘力地和她說笑。

  「也許只是因為妳沒有特別注意我而已。」拐個彎,約麒以低沈的嗓音柔柔地笑著說:「我以後會盡量讓妳把眼睛放在我身上的。」

  彩瑤雙頰薄紅,移開了視線。「那個……你這樣盯著我看,教人很難為情耶!」

  「我母親教導我,和人說話的時候,一定要看著對方的眼睛。難道這樣讓妳覺得很不舒服嗎?」約麒有點壞心眼,他當然明白她是什麼意思,現在他可以不再遮掩心中的愛慕,眼神自然比以前「熱情」好幾倍。

  「……我不是……那個意思。哎呀,當我沒說,你快點帶我飛上天空吧!我等不及要由空中鳥瞰這一切了。」

  不再逗弄她,約麒點點頭說:「沒問題,我一定會讓妳看到這四周最美的景點,妳好好期待吧!」

  當這場空中約會的美夢結束,回歸地面後,他們又必須回到繁忙的日常生活中,謹守老闆與助手的分界線,暫忘這幾天倫來的假期了。

  不知道現在彩瑤的心目中,自己是否多佔據了一點點的空間呢?他希望答案是肯定的。



  返回工作室,迎接約麒的是前所未有的歡迎場面,大家都是一副「救星降臨」的模樣,聚集在他的身邊,七嘴八舌地說著。

  「麒哥!你終於回來了!」負責道具、打燈的妹妹說著。

  「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之後,我們被彩瑤姊虐待得好慘喔!」專門替工作室接案子的女業務也搶著說。

  「太好了,你回來就是拯救了我們大家!」目前是工作室內第二把交椅的副攝影師也說。

  「你們也說得太誇張了吧!」見狀,彩瑤氣不過地雙手插在腰上。「我有那麼虐待你們嗎?」

  「有!」眾人異口同聲地回道。

  約麒不由得笑出聲來。「不好意思,給各位添麻煩了。孫約麒,回來報到。順便一提,我沒有棄職,是請假。」

  「什麼?!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彩瑤不情不願地解釋自己的誤會,當然又換來抱怨聲連連。大家都怪她太粗心,怎麼會連這種事都沒記清楚,害得眾人提心吊膽多日。逼到最後,彩瑤不得不答應請大夥兒吃一頓飯,聊表歉意。

  「好了,這件事已經解決,孫約麒也回來了。大家該恢復原有的工作步調嘍!快回到各自的工作崗位上去!」彩瑤端出老闆的架勢,一說起工作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神采奕奕、活力四射。「小陳,把我的工作表拿過來。今天的第一份工作是什麼?」

  「工作表在這邊。上午沒有什麼特別的事,不過今天下午兩點,有Miko的寫真集前置會議。」

  「Miko?」彩瑤蹙起眉頭。「是哪個偶像女明星嗎?」

  女業務小陳驚呼:「妳怎麼會不知道呢?彩瑤姊!他是現在最頂尖的男模,前陣子拍了出偶像劇,還創下史上新高收視率,現在可是炙手可熱的新偶像暱!Miko是他的簡稱啦,據說他本人是中日法三國混血兒,帥到不行耶!我還有那出偶像劇的全套DVD,我迷死他演的那個酷壞男主角藍嵐了。」

  「噢,好像有聽過這名字。」聳聳肩,彩瑤沒有什麼反應地,把工作表丟給約麒說:「我要進顯影室去,你幫我去做準備吧,下午你陪我一起去。」

  「是,彩瑤小姐。」

  在工作室內,約麒知道彩瑤的心思都在工作上,若要說世界上有什麼事能讓約麒心甘情願地敗北,承認自己在彩瑤的心目中無論多麼努力,最多都只能佔「第二位」名次的,那就是--攝影了。

  往往讓彩瑤的手碰到攝影機或是相片時,她的眼就會成為一雙藝術家的眼,容不進一粒沙子來干擾她。

  「哈!彩瑤姊一進顯影室,八成要到中午吃飯時才會出來,我們大家都可以鬆口氣了。」小陳撫著胸口,說:「約麒哥,我們真的個是蓋你的,那幾天彩瑤姊的脾氣壞得不得了。進工作室就開罵,罵到下班,我們幾個都被她罵哭了呢!」

  「這麼說,應該是我請你們大家吃頓飯才是。」打開PDA,約麒一邊記人彩瑤的行程,一邊笑笑地回道。

  「我只要能和約麒哥看場電影,就很滿足了。」小陳有些害羞地,窺看他的表情一眼,說。

  約麒當作沒聽懂她的暗示。「是嗎?好啊,改天我請工作室的大夥兒一塊兒去看電影。」

  小陳旋即失望地垂下肩膀,而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的道具妹,已經起哄地嚷著:「真的嗎?約麒哥要請大家去看電影耶!我要去、我要去!」

  「妳去、去看豬頭啦!」小陳跺跺腳,轉身離開。

  「怪了,小陳姊在氣什麼啊?」

  約麒搖搖頭,沒有回答。這幾年來,身邊不是沒有女性像小陳這樣若有似無地表示對他的好感,有些大膽一點的,還會主動說要替他煮飯、洗衣,說他這個單身漢一定很需要好幫手之類的。可是他不是讓對方碰了軟釘子,就是明快地拒絕了。

  他從沒想過要先和別的女性交往,以填補身邊的空抉,直到彩瑤注意到他的存在為止。一來,那是對那名女子的不尊重,踐踏了別人的心;二來……他也不認為有誰能替代彩瑤,暫時充當替身情人。

  有人說,關了燈,「管他黑貓、白貓,只要會捉老鼠的就是好貓」。然而,就算在別的女性懷抱中發洩了慾望,燈一開,依然是空虛的現實。比起保持單身的狀態,他覺得那種失望的滋味更難熬。

  所以,他寧缺勿濫,心既有所屬,何須再遊蕩?



  約麒的工作職稱雖是「助理」,不過工作內容包羅萬象,從司機、秘書到臨時工,幾乎是彩瑤身邊、工作室內的大小雜事都需要他幫忙處理。因為彩瑤是個一埋頭於攝影工作中,就不顧其它事物的人。就算吃飯時間到了,都可以講求完美地一延再延。在他還沒有替她工作之前,聽說她有一口氣從早餐到中餐都跳過,晚餐也能等到半夜再吃的紀錄。

  所以當初,對攝影一無所知、對於怎麼買便當也不知道的他,一路都是靠自己摸索的。到今天,他可以準確地在兩秒鐘內,為彩瑤換上她指定的底片,也可以為了她由不懂相機鏡頭的差別,到仔細說出哪款相機與哪款鏡頭最適合在什麼樣的光線中攝影。

  愛的力量,到底能讓一個人改變多少呢?問他是最明白的了。

  「彩瑤小姐,我們已經到飯店嘍!」

  「喔。」從手邊的資料中抬起頭。「這個叫Miko的傢伙,還幫我們不少的雜誌客戶拍過照呢!不過我還沒有和他合作過就是。」

  彩瑤習慣在拍攝前,先做好功課。瞭解了自己的攝影對象,才能在鏡頭前捉到對方的個性,並以一張靜態的相紙表現出來。她能在短短五年內建立出自己的名聲,靠的便是這點用心,與天生能在短短幾眼中就捉住對方性格特點的感性。

  「希望不是個脾氣刁鑽的人就好。」約麒知道,有許多名模會故意刁難攝影師,彷彿是以此為樂。

  「越是有個性的人,才越能在鏡頭前發光發熱。我不介意他們的刁難,只要是不妨礙到我工作的程度就好了。」無所謂地說著,彩瑤背起裝著相機的袋子,率先下了車。

  「彩瑤小姐先上去吧,我停好車後會上去找妳。」

  「OK!」

  此時,約麒還不知道,等在眼前的,竟是一場預料不到的風暴。



  把車停放好後,約麒來到飯店頂樓的套房。聽說Miko本人經常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參與各種服裝發表會,所以在台灣固定的下榻地點,就是這間有著長期租約的飯店套房。

  從套房一晚也要五、六千元的單價來看,光是做名模的收入應該也很可觀吧?現在Miko又已經是家喻戶曉的偶像劇明星,想必身價更加不凡了。約麒對這點沒有什麼意見,但很擔心越是身價高昂的模特兒,在攝影時就越是難纏,會有許多讓人想像不到的要求冒出。

  「如果這只是我的多心,那就好了。」喃喃地,約麒敲了敲對方的房門,卻沒有響應。

  照理說,彩瑤也在裡面,不可能會沒有反應啊!

  約麒試了試門把,發現門是虛掩的狀態,這是要他自己進去的意思嗎?

  「抱歉,打擾了。」禮貌地說了一句後,他跨進門內,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小小的玄關,隱約可以聽到裡頭有人在交談。

  接著,清脆的一聲「啪」突兀地響起。

  約麒人驚,顧不得禮貌,闖入套房的客廳中,只見彩瑤被一名陌生高大的男子抱在懷中,而顯然剛剛的巴掌聲,是彩瑤揮出手的,因為男人臉頰上還有著鮮明的五指印。

  「你對彩瑤小姐做了什麼?!」跨兩步上前,約麒奮力把彩瑤從男人懷抱中救出來,並且將她推到身後保護。

  「你又是誰?跑來這裡做什麼?」俊美而流露出一股少見魄力的男子,正是Miko本人,他揚揚眉,嘲諷地說:「想不到小小的攝影師也僱請保鏢啊?

  「我是彩瑤小姐的助理。」約麒眼神銳利地瞪著男子。

  「助理?這麼囂張的助理我還是頭一次看到呢!」

  男人哼地冷笑,轉身回到沙發上,帥氣地坐下,一手放在沙發椅的把手上,一手支頤。「不過有這種對客戶動手的攝影師,會有這麼囂張的助理,大概也不稀奇了吧?我說,張小姐,這個爛攤子妳打算怎麼收拾?要是妳沒給我個交代,恐伯往後……妳的工作會有大麻煩喔!」

  約麒不解地看了彩瑤一眼。普通時候,彩瑤早就發飆了,可為什麼從剛剛到現在,她卻一語不發?

  「妳最好想一想要怎麼向我賠罪。今天的會議是開不下去了,請你們出去吧!」男子下了逐客令。

  「彩瑤小姐?」約麒以眼神問她想怎麼辦。

  只見彩瑤咬了咬牙,搖頭說:「我們先回去吧!」

  約麒心中的納悶不減反升。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誰能來跟他說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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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27 00:15:3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回程的車上,彩瑤保持著沉默。她當然知道,約麒一直以相當擔心的目光瞄著自己,可是她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告訴他方才「爭執」的內容。因為連她自己的心情也都還沒有平復,尚處於震驚的狀態,又怎麼有辦法把事情條理分明地說出來呢?

  ……那麼囂張的男人,找還真是打出生長眼睛以來,第一次看到!

  都是對方的態度和舉止太狂妄,她才會失去了一向在工作中絕不會失去理智的常態。

  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竟會動手打了一名模特兒的臉,犯下本行的大忌。要知道,一名模特兒的臉,就是他的生命,用力掌摑對方的臉頰,雖不至於留下永難磨滅的痕跡,但那些指痕要消退也需要一點時間,萬一對方接下來還有需要上鏡頭的工作,那豈不是全……得取消了?

  加上這種名聲散播出去的話,絕對會對她日後的工作產生很大的問題。

  肯定沒有人會先問我,為什麼打了Miko的臉,只會懷疑身為攝影師的我處理問題時的專業能力吧?

  一名攝影師碰到難纏的拍攝對象,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可是如何能夠巧妙、高明地讓被攝影者心服口服地接受攝影,不影響到工作完成的日期,這也是職業攝影師應具備的能力。

  無論被拍攝的對象是大人、是小孩,還是聽不懂人話的貓貓狗狗,怎麼做才能使對方破涕微笑、生氣轉成高興,或是意興闌珊變得鬥志高昂,這些都是攝影師要負起責任,想辦法克服的。想要成就出一張能令人滿意的照片,就得攀爬過自己與被攝影者之間的鴻溝。

  所以偶爾也有攝影師與被攝影者傳出短暫戀曲的事發生,她自己雖然沒有此類經驗,但是卻很能瞭解這種事是怎麼發生的。

  往往,一名攝影師在拍攝一樣東西的時候,如果想讓觀看這張照片的人能有發自內心「感同身受」的驚艷,先決條件便是攝影師自己也要對眼前的東西產生高度的共鳴、感動、愛戀或是疼惜。你在這樣東西上投入越多的「愛」,那麼拍出來的照片,也才能有等量的愛。

  否則,即使擁有一流的攝影技術與技巧,很會捉鏡頭、很會指點對方如何擺出POSE,但是照片洗出來之後,仍然打動不了人心,因為它就只是一張清晰、寫實的照片而已。

  一張拍得好的照片,和一張好拍的照片,意思是截然不同的。

  因此彩瑤才會相當注重在正式攝影前,與自己即將拍攝的對象(尤其是第一次台作的對象)進行一場會談。

  這場談話不僅是為了捉住對方的性格,也是為了讓自己的心中產生「我要如何將這名女(男)子的美,傳達到世人面前」的熱烈愛慕之心。這種愛慕是短暫的火花,無關男女情事,就是單純地想讓這些帥哥美女的迷人性格、驚人魅力,讓更多人看得見的使命感罷了。

  當然,也囑了滿足自己的表現欲,以照片代替言語所無法闡述的自我。

  對一名廚師而言,必須具有挑對食材、一眼看穿食材新鮮與否的眼光;那麼就一名攝影師而言,如何掌握「素材」特性,目光夠不夠準確,就變成必備條件了。

  那時候……

  「妳知道我為什麼特別挑中妳嗎,張小姐?」有些囂張的,頂尖男模以冷笑做為他的開場白。

  相對地,在初次見面時,一開始就被人這麼挑釁地問話,彩瑤有點困惑而不知所措,不過很快地,她內在的攝影師之魂就被眼前的「素材」給吸引住了。

  一雙不知迷死多少女性的琥珀棕眸,閃爍著狂傲不羈的靈魂光芒。

  端正而兼具東西方優點的迷人五官,雅致臉龐與剛毅下顎,集所有男性陽剛魅力於一身的Miko--本名余天浩的男子,確實擁有成為頂尖名模與新興偶像的本錢。

  長得好看、俊美的男人北比皆是,可是天生具有明星架勢,舉手投足都可輕易成為鎂光燈焦點的人,就是百人裡面也難得遇到一個。見過眾多男女名模的彩瑤,雖然不到看入迷、癡傻的程度,但心中仍是有相當的震撼感,以及那種藝術家遇到想創作的題材時,會油然而生的興奮。

  她非常、非常地想拍下余天浩的各種面孔,捕捉那雙魅惑棕瞳的神韻風采,他一定會在自己的手中,從極佳的「素材」轉變為令人目不轉睛的「女人殺手」,進而不知殺死多少底片。

  可是在她正為了遇見難得的「寫真逸材」而高興之餘,卻旋即被他潑了盆冷水。

  「妳在這行中,既不是名聲最大,也不是手腕最獲好評的攝影師,充其量只是個業界中小有名氣的女流攝影師,可是我還是挑上了妳。主因就是,因為妳是女人!」

  這是句相當剌耳的話語,逼使彩瑤跨前一步,反問:「我不懂你這句話的意思,余先生。」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因為妳是位女性,而我是個男人,為了營造出這本寫真集的標題『愛戀』的氣氛,我希望在妳和我合作的期間,妳能成為我的女人,以我的女人的角度來拍攝我。」

  彩瑤「啊?」了一聲,不懂他在說什麼鬼話。不,應該說她懂了,但是不明白怎麼有人能理直氣壯地說出這種沒大腦的話。

  「妳的耳朵不好嗎?我想我說得很清楚了,就是『我的女人』。」

  嘲諷地說完後,余天浩以相當不客氣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圈,而後獨斷地評語著。「雖然妳渾身上下實在稱不上有女人味,但長相還在水準之上,身材也不錯,應該可以湊合湊合。」

  八成是氣過頭了,彩瑤覺得這一切變得十分荒謬。總之她沒興趣一一和他計較口頭上的是非論述,畢竟世界上就是有這種外表一等,內在卻教人不敢恭維的男人。

  「我認為你是搞錯了,余先生。」

  「叫我天浩,從現在起妳得習慣我是妳的男人。」

  漠視、漠視!不要去聽他所說的話,張彩瑤!一邊在內心控制情緒,彩瑤一邊努力地裝出笑容,不想在合作前把氣氛搞僵。工作就是工作,不可以帶入私人好惡。

  「余先生,你說的我大概瞭解了。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不需要這麼做,我也會拍出適合主題的照片。請等我拍攝後,大家看過毛片,到時候要是您對我的表現不滿意,想要更換攝影師的話,我也不會有意見的。」

  「妳是說,妳不願意這麼做?」他挑起了眉,有些吃驚的抿抿唇說:「女人就是女人,竟把工作當兒戲,沒有半點敬業精神。」

  侮辱她的女性身份是一回事,但是侮辱到工作態度,她是絕不會忍氣吞聲的。

  「恕我直言,這種事和敬業精神沒有關係,這是我個人的原則。我不和工作上有關係的人談戀愛,特別是我所要拍攝的對象。」

  「所以我才說妳這種原則有問題!」

  男人目光冷硬地駁回。

  「為了工作,沒有什麼『不能』,這才叫專業。我們做模特兒的,必要時在幾十雙眼睛的圍繞下也得脫光換衣,沒有為了一點情緒上的害羞而耽誤工作時間的權利。演員也是一樣,要拍出能具說服力的戲劇,什麼樣的事都要體驗,導演叫你跳樓,即使底下只有簡陋的安全設備,或是自己患有懼高症,為了工作還是得跳下去。」

  不給彩瑤反擊的機會,男人站起身來走向她說:「我看,不要浪費時間,囉唆什麼原則的狗屁問題了。行不行,無和我試看看再說!」

  「什--」

  出乎意料地,她被男人強悍地抱入懷中,腰間牢牢被他的手臂箝制住。「你放--唔!」

  宛如狂風般強勢的吻,吹得人招架不住。

  蠻橫卻不粗魯,彷彿身經百戰的老練戰士,精準地在她的唇上施壓,讓她棄守了雙唇的陣線,容許對方的舌入侵到小嘴中。

  「唔……唔唔……」

  不管怎麼閃躲,男人的舌都有辦法纏到她的舌上,迫得她呼吸困難,呈現缺氧狀態,雙膝也跟著發軟了。

  最後當男人結束這一吻時,她幾乎是掛在他身上。本來因為被強行索吻,怒火已經從點點星火,轉為滿腔熾熱的火焰了,雪上加霜的是,男人竟還傲慢自大地在她耳邊說道:「瞧,妳也不是沒有感覺嘛!反應這麼好,還挺享受我這一吻的,不是嗎?既然如此,就別再說什麼原則不原則的,乖乖做我的女人就好了。」

  想當然耳,她氣炸了,理智不再能擋得住心頭的火山爆發,她揚起手,賞給了余天浩一巴掌。

  現在。

  坐在車上,看著自己的掌心,彩瑤並不後悔給他那一巴掌,但她很不甘願……

  我居然受了對方那種沒水準的挑釁而失去理智?無論在任何情況下,我都該記得自己的專業,知道以工作為重才是啊!可惡!

  瞋惱也於事無補了。彩瑤暗自歎口氣,現在最要緊的是該怎麼做?

  一名攝影師傷害到旗下的模特兒,經紀公司不可能坐視不管的。還有委託自己拍攝寫真集的出版社方面,很可能也會有反彈。如果在這個關鍵時刻,她無法妥善安排、處理的話,恐怕就像余天浩所說的,麻煩會接踵而至。

  不過,明明錯不在自己,還要先去向對方賠罪、請求諒解……她的自尊也不是那麼容易妥協的。

  「彩瑤小姐……」

  一聲猶豫的呼喚,把彩瑤從深思中拉出來,她抬起頭看著身旁的孫約麒。「我們回到工作室了嗎?」

  「不是的……不過就快到了。」

  「噢。」沒什麼精神的,彩瑤煩悶地翻著手邊的資料。

  「那個……彩瑤小姐,關於剛剛在那邊發生的事……妳不告訴我嗎?要是有什麼麻煩,請讓我來解決吧。我認為妳最好不要再和那傢伙見面了,不管理由是什麼,那個人的態度很有問題。」目光放在前方的道路上,孫約麒的臉上寫著明顯的擔憂。

  疲累地閉上眼睛,彩瑤知道他是出於一片關心,況且他對自己還有好感,撞見方纔的那一幕,會做出這種發言是很正常的,可是她並不喜歡這樣。這已經是以私情介入工作了,他正在干涉自己的工作!

  「彩瑤小姐?」

  深吸口氣,彩瑤重新穩定了心情。「謝謝你的關心,我沒事的。要怎麼處理這件事,或是我要不要再和他見面,這都是我自己會決定的事。你身為我的助理,只要幫我管理好行程就是了。」

  「但是……」

  看他還有話要說,彩瑤稍微提高音量。「孫約麒,你曾和我約法三章的事,忘記了嗎?」

  他沉默了下來。

  「你喜歡我的事,和你為我工作的事,這兩件事情如果你沒有辦法分開來的話,我……我也無法再讓你繼續為我工作了。」說著,胸口窒息地抽緊著。她不想這麼說,真的、真的非常不想這麼說。此刻她整顆心也因為自己說出的話太過殘酷而糾結成團。

  自從在他老家度假的那幾天後,他們之間已經從原本普通的上司與下屬的關係,更多了份特殊的情感--雖然她沒辦法一口咬定說,這是孫約麒所期望的愛情萌芽了,但不可否認的是,自己看待他的心境已經不再單純。

  朋友以上,情人未滿。

  曾經共同分享過的煩惱,瞭解了過去不曾瞭解的他的另一面,甚至他們一起在空中並肩共有的,一生難得的感動。彩瑤心中的他,已經不再僅只是一個不能缺少的工作夥伴了。

  只是她還沒有準備好要全面接受他的情感,他們之間的關係,現在可說是處於一種微妙平衡的狀態。因為他的不踰炬,他懂得分寸,知道拿捏進退,所以她才能和他保持工作上的關係。

  如果說,他率先破壞了這平衡,那麼……

  她無意傷害他,可是不把事情說清楚,以後又怎麼能繼續和他工作呢?忐忑不安地,彩瑤等著他的「答案」。

  拜託你,不要在我麻煩纏身時,讓我陷入更大的絕境,請你選擇留在我身邊吧!約麒。

  「我知道了。」僵直著臉,孫約麒以一貫和緩,但不見有絲悲傷的口吻回道:「我會記住和彩瑤小姐的約定。」

  呼地鬆口氣,彩瑤真摯地說了聲「謝謝」。剩下沒幾分鐘的車程,他們抵達了工作室的停車場。

  「對了,我已經在沖洗那些在你老家拍攝的照片,等它們全部烘乾後,就可以看了。你一定也很想看看,拍出來會是什麼樣子吧?」故意移開話題,彩瑤裝出輕鬆的笑臉說:「我會多洗幾份,好讓你寄回去給伯父、伯母看的。」

  「謝謝妳,想必他們看到相片,會很驚喜的。」

  「這也是我叨擾三天,在貴府白吃白喝,唯一能做的事了。要是他們有特別中意哪張的話,你再告訴我,我會放大尺寸裱框送給他們的。」

  「不必麻煩了。」

  「啊哈,你該不是覺得我拍的照片沒有裱框的價值吧!」

  「不,我怎麼會這麼想。」

  「呵呵,開玩笑的!好了,我們回去工作吧!」

  表面上,事情是暫時告一段落了。可是彩瑤很清楚,約麒那有些不自然的態度,意味著他還是沒辦法完全「放心」。看樣子她也不能再奢侈地想著「保持尊嚴」的問題,得早一步化解自己與余天浩的糾紛,省得節外生枝。



  回工作室沒有多久,第一通抱怨的電話終於打來了。

  「彩瑤姊,Miko的經紀人要找妳,語氣好凶喔。」道具妹妹舉著電話,扮了個鬼臉說。

  「謝謝。」從她手中接過電話,彩瑤故意遠離孫約麒的聽力範圍,不想讓他再涉足此事。「喂,您好,我是張彩瑤。」

  『張攝影師,是我RITA。這究竟是怎麼回事?Miko說是妳在他臉上留下那痕跡的,妳怎麼可以對我們旗下的模特兒做出這種事呢?妳知道他等會兒有三個通告要上嗎?現在全部都取消了!請妳解釋清楚,否則我們無法與妳合作下去,包含我們旗下所有的模特兒,以後都不會再和妳合作了!』

  「關於動手的這件事,我感到非常抱歉。」

  『只有這樣?妳動手的理由,好歹要讓我這個經紀人知道吧!』

  「一切都是我的過錯,很抱歉。」

  『……Miko只說要我們來問妳,而妳現在不願意辯解,那麼本公司採取任何行動,妳都無所謂就是了。』

  她總不能在工作室眾多耳目前,說出自己被Miko強吻的事吧?「不是如此的。如果你們願意讓我親自說明的話,我會把一切都說清楚的。同時,我也會向他本人道歉。事後,這個案子可以由你們決定是否要與我繼續合作下去。」

  『……』可能是彩瑤口氣中的沈穩、不卑不亢,打動了對方。『既然妳說得如此有誠意,我們就等見面時再談好了。要配合Miko的時間安排會面,恐怕要排到後天晚上的九點,地點就定在我們公司的會議室好了。妳那邊沒有問題嗎?』

  「後天晚上九點是嗎?我知道了,我會準時到的。」把電話放下後,彩瑤悠悠地歎了口氣。

  道具妹妹好奇地靠過來。「彩瑤姊,發生了什麼事啊?好像是很嚴重的問題耶!該不會是這個案子飛了吧?」

  「這不是妳該操心的,我叫妳去訂的那把卡薩布蘭卡百合,妳訂了沒?不要忘記,那是明天要用的。」

  「啊,我現在就去訂!」

  搖搖頭,彩瑤抬起頭對站在複印機前面的約麒說:「麻煩你,幫我修改一下行程,後天晚上九點,在『K經紀』有會議。還有,這次你不必替我開車,可以先下班,我會自己搭出租車過去的。」

  原以為約麒會再說些什麼,但他僅是點頭表示他知道,什麼話也沒有多說。

  見狀,彩瑤感到有些惶恐。

  他會不會在心裡面,覺得我是個很冷漠的女人?

  也許他對我失望了?

  他覺得自己喜歡上的,其實是個並不存在的幻影,而我的真面目讓他的幻影破滅了?

  不,不要胡思亂想得好。彩瑤交代一聲後,就鑽進了顯影室內。現在這種紊亂的心情,思考任何問題部只有負面的答案。倒不如全心投入工作,也許等時間過去後,問題就會迎刃而解的。

  她也希望,等約麒看到自己全心拍攝他老家美景的照片時,能再恢復過住那溫柔、寧馨的笑容。



  「好,全部都完成了!」

  花費許多功夫,昨天晚上還待在工作室過夜,她終於把所有在孫家山區所拍攝到的照片都洗出來了。她一張張地把它們從夾子上取下。這張是雲霧籠罩山頭的照片,那張則是秋芒草在迎風的陽光下搖擺,每一張都喚起她心裡面的回憶。

  他們搭乘直升機時,於高空坐收綠色大地的美景,即使兩人都沒有說話、交談,但他們都為同樣的綺麗風光而動容。

  等不及想見約麒看到這些照片時的反應,彩瑤把它們簡單地收一收後,走出了顯影室。午休時間剛結束,大夥兒都還行些懶散地在聊天、睡覺,一看到彩瑤出現,馬上散開。

  「有沒有人看到孫約麒?」奇怪了,平常他就算午休時也很少離開工作室的啊!

  「約麒哥有交代,他出去辦一件事,會晚點回來。」

  「這樣啊……」

  好遺憾,本想早點讓他看到,自己才這麼努力地加快洗照片的速度。不過也沒關係,他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哈啊……結束工作後,連續好幾個鐘頭沒合眼的困頓感,一口氣全湧上來,彩瑤打了個大呵欠。

  「那我到攝影棚去小睡一下,等孫約麒回來,叫他馬上過來找我。」

  「好。」

  隨便在攝影棚的地上鋪了條毯子,彩瑤才躺下去,就進入了夢鄉……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她被人搖醒的時候,還以為自己只是睡了一下子而已。

  「彩瑤姊,妳的電話。」道具妹妹神情緊張地說:「又是『K經紀』打來的。」

  「『K經紀』?」奇怪,會議是訂在明天晚上啊!「好,我知道了,謝謝。還有,約麒回來了嗎?」

  「還沒有看到約麒哥的人影。」

  聞言,彩瑤不由得訝異地問:「現在幾點了?」

  「三點。」

  這麼說,他已經出去三、四個鐘頭了?他跑到什麼地方去,又去做什麼啦?彩瑤一邊搖晃腦袋,讓睡意退散,一邊走到工作室,拿起電話說:「喂,我是張彩瑤。」

  『張攝影師!那個叫孫約麒的年輕人,我記得是妳身邊的助理吧?」劈頭,連招呼都不打,Miko的經紀人以不悅的聲音咆道。

  「是的。他怎麼了?」

  『怎、麼、了?妳還有臉問我!妳是怎麼一回事?自己逞兇不夠,還要再派個打手過來嗎?居然還遮掩自己的身份,和Miko私下會面!」

  「非常抱歉,但我真的不太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能不能請妳說得清楚一點?」

  『清楚?我比妳更不清楚呢!莫名其妙!前天妳打人,今天換成妳的助理打人,你們那是什麼攝影工作室?根本是暴力集團吧!我告訴妳,明天妳也不必來了,我會馬上要出版社取消和妳的合作契約。關於打人的事,我也一併交給本公司的律師去處理了,妳自己看著辦吧!」砰地,對方掛上了話筒。

  孫約麒去打了Miko?!彩瑤愣愣地握著話筒,腦袋中一陣空白。

  他不但違反了和自己的約定,也沒聽從她這個老闆要他不再插手的命令,而且更糟的是,他還去打了人?!這……這真的是那個「孫約麒」會做的事嗎?



  彩瑤知道他一定會回工作室,因此即使過了下班時間,所有的人都回家了,她還是堅持留在工作室裡等他。

  一個人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只點著一盞小燈。窗外已經是華燈初上,夜幕低垂的景象,而她的心也像那片漆黑的天空一樣,暗無星光。

  終於,喀嚓一聲,有人打開了工作室的門……抬起頭,彩瑤看見孫約麒高大的暗影立在門邊。

  「你進來吧。」該說的話,該交代的事,總不能不說。

  暗影一步步地移到燈光前面,孫約麒的臉色很平靜,看起來和平常並沒有什麼不同,但是看到了他嘴角的紅腫傷痕,彩瑤不禁變了臉色。

  「你的傷口不要緊吧?」蹙起眉頭,她先問。

  孫約麒搖了搖頭。「只是擦到而已,過兩天就沒事了。」

  「……為什麼呢?我明明都要求你不要去管了,為什麼你偏偏還是……我已經接到『K經紀』的電話了,對方相當生氣。你把他打得很嚴重嗎?」彩瑤大概已經猜出,反正肯定又是那個嘴巴很欠扁的男人,說了什麼挑釁人的話語,讓向來溫文紳士的約麒大動肝火,才會出手打了他。

  不能說對方是「罪有應得」、「自作自受」,可是彩瑤也不會怪約麒。

  「我打在他的肚子上,頂多是讓他不舒服個幾天。」輕描淡寫地說著,他臉上似乎也沒有什麼後悔的意思。

  彩瑤咬著唇,思考著接下來要怎麼告訴他,這件打人的事情可以不怪罪他,但是他不遵守和自己的約定、不聽命令的事,就沒辦法輕易地讓他過關了。

  突然,孫約麒把一個白色信封放在她面前。彩瑤看到信封上面寫著「辭職書」三個大字,立刻看向他。「你、你要辭職?!」

  「這是我唯一能負起責任的方式。我打破了我們之間的約定,我讓自己的私情混雜到工作中。妳當初的判斷是正確的,我終究是個平凡的男人,無法看到我愛的女子被人欺負後,還能按捺住自己的憤怒。」

  孫約麒朝她行了個禮。「非常抱歉,彩瑤小姐。因為我個人的妒忌與憤怒,讓妳失去了一個案子。」

  直起身子,挺直背,他再次凝視著她的臉說:「剛剛是工作上的道別。至於現在我要說的,則是與工作無關的……彩瑤,我到現在也還是喜歡著妳,雖然不能繼續留在妳身邊,可是我的心會一直伴隨著妳的。只要有刊登妳照片的雜誌、寫真,我都會買來收藏的。對不起,我沒能守住自己的諾言。」

  彩瑤紅了眼眶,她想挽留他,卻又「不能」。

  「你……以後打算做什麼?」

  「現在我還不知道。可是妳討厭一個無所事事的男人,對不對?」約麒笑了笑。「所以我不會回老家去,我會留在台北,好好地思索一下,我將來要做什麼的。」

  把裝在牛皮紙袋裡的相片親手交給他,彩瑤哽咽地說:「這個,就當作是我送給你的一點紀念品。」

  「謝謝。」最後,他握住了她的小手,移到自己的嘴邊,印下一吻。「真的,謝謝妳讓我這三年多來,過得非常的充實愉快。」

  叫住他,告訴他,說出來……

  彩瑤忍住衝動。

  不可以的!現在一旦說出了「其實我也漸漸地喜歡上你」,會讓他好意成全自己「工作至上」的苦心全都白費了的。是她自己堅持要「一切照約定」的,那麼現在也不可以黃牛。他會喜歡的,絕不是一個會黃牛的張彩瑤,就像她所喜歡的那個孫約麒,是明明擁有可以號令許多人的財富,卻絕不會以自己的金錢來壓制他人的他;是那個明明擁有上億身價,卻願意為她在這間小工作室內做打雜的他;是眼前這個正直到傻,純潔到教人心疼的「好男孩」。

  「保重了。彩瑤小姐。」

  「你也是。」把他的辭職書捏在手心裡,她告誡自己,絕對不能哭。要哭,也得等到他離開工作室……

  一聲「再見」,這次孫約麒是真的離開了「彩影」,不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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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27 00:15:5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人,為什麼會渴望擁有力量呢?有時,那並不是為了自己,而是出於想保護自己心愛的人,希望能使心愛的人幸福,所產生的慾望。

  力量不一定是指拳頭,有時是權力、財勢、地位,凡是可以拿來作為「抵禦」外敵的武器,都是一種力量。

  約麒聽到彩瑤對他下最後通牒的時候,他知道自己有兩種選擇--

  一是動用父母贈予的力量,以金錢的勢力,透過私下的管道解決彩瑤所面臨的麻煩。這個方法可以做得天衣無縫、完美無缺,不會讓彩瑤發覺自己插手,而他也可以繼續留在彩瑤的身邊工作。

  一是冒著失去彩瑤身邊位置的危險,不顧彩瑤的命令,正大光明地以自己現有的力量去找Miko,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問清楚。這個法子實在算不上聰明,因為十之八九,彩瑤都會知道,到時候他也不可能繼續留在「彩影」工作。

  任誰都會選擇第一個方法吧?可以快速且在無人知曉的狀況下,敉平這樁麻煩。然而,它也不是萬無一失的,世界上沒有人可以百分之兩百地保證這件事不會讓彩瑤發現。假使彩瑤知道是自己利用財勢去壓迫別人屈服的話,她會怎麼想?她能原諒得了自己卑劣的行徑嗎?

  我也不想借用任何人的力量去保護她,可以的話,我還是想以自己的力量保護她,不依賴誰,也不仰仗誰的武器。

  就像蠻荒時代,人們也只能靠著自己親手製造出來的武器,對抗那些入侵的野獸,不讓野獸侵犯辛苦打造的家園般--他的男性尊嚴,讓他做出了選擇。

  坐在床上,攤開雙手,再合握成拳,他清清楚楚地記得和那個可惡的傢伙對話、扭打的情境……

  「啊?你問我,對張彩瑤做了什麼?」男人冷笑著。「你又是誰啊?喔,我記起來了,那天你好像也陪著張彩瑤來過這兒。是她的……保鏢是嗎?」

  「我不是以彩瑤助理的身份來的,今天我是以她『朋友』的身份,來問你對我的好友做了什麼事的!」

  「好友?難道你們在交往?你是她的男人?」這時,男人才挑起眉。

  「……不是。我不否認自己對她的愛慕,不過這只是我單方面的追求而已。我來這裡的事,彩瑤小姐也不知道,今天所發生的一切,和『彩影』與你的工作無關,由我自己負責。」

  「原來如此,那你這個朋友是自己認定我欺負了她,所以來找我算帳的?」男人雙手一攤。「無聊透頂!我可是很忙的,不像你們這種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根本沒空陪你講這種廢話。你想知道那天的事,自己去問張彩瑤嘛!只要她有臉說出實話的話。」

  「她不會告訴我的。彩瑤小姐對與被攝影者在工作上所發生的問題,不會允許他人插手。」

  「……我懂了。你不但在那個女人手下工作,還唯命是從地被女人牽著鼻子走,是吧?像你這種沒出息的男人,也有資格來問我對她做了什麼嗎?可笑之至!我這輩子最瞧不起的,就是那些被女人支配還一副樂意之至、不求長進的男人了!是男人,就該想辦法讓你的馬子聽你的話,怪不得你追不上張彩瑤那種烈馬。」

  咧咧嘴,嘲諷地加上一句。「我看,能駕馭那匹烈馬的男人,也只有我了。」

  「請你說話不要忘記尊重。」

  「連女人的一根小指頭都不敢碰的傢伙,少跟我開大口!我本來只想在工作上利用她,工作結束後也沒興趣留著那種男人婆的,不過,現在我改變心意了,我就大發慈悲地指點你這個沒出息的男人,讓你知道什麼才叫做真正的男人!你看著吧,我會讓張彩瑤服服貼貼地做我的女人,我說一她就不敢說二。」

  「彩瑤小姐不是你能高攀的女人,她不會被你這種空有外表的草包所騙。」

  「哈哈哈,那可不見得!我不過是隨便地親了一下,她就渾身發軟地在我懷中乖得像只小貓,就差沒在我身上磨蹭,拜託我愛撫她了。你要是沒進來礙事的話,相信那天下午她就會投降地跪在我腳下了!」

  原本約麒只想與男人把話說清楚,給他一點警告而已,不打算惹出多大的麻煩,但是這男人的話真的教人聽不下去了!他動手揪住對方的衣襟。

  「嘴巴長在你臉上,我不能限制你說話的自由,可是你若再說出一句侮辱彩瑤小姐的話,我一定會讓你付出代價的。」

  「你有膽子打我嗎?聽說張彩瑤明天要來跟我賠罪,因為她知道惹怒我,就等於惹怒了『K經紀』,也會讓出版社那方面很不高興。日後,還有誰肯採用一名會動手打人的攝影師?她那間工作室必倒無疑!要是這些你都不怕的話,那也沒關係,你就打啊!」

  等了等,見約麒的拳頭沒有揮下來,男人得意地大笑。「我就知道!一個成天只知道跟在女人屁股後面的傢伙,能有什麼膽子?不要在這兒丟人現眼了,快回家去吸你娘的奶吧,臭小子!」

  很想把拳頭朝這傢伙挺直的鼻樑打過去,最後約麒還是避開了臉部,無是一記右鉤拳,然後是左鉤拳,重重的拳深深陷進男人的腹部,打得他吐出臭酸胃液,抱著肚子跪下來。

  「你……咳咳咳……敢對我……動手……咳咳……」男人翻著白眼,惡狠狠地瞪著他。

  「彩瑤小姐的工作室不會倒的。她和你這種靠臉皮賺錢的男人不一樣,她擁有的是貨真價實的才華,她也是真心誠意地熱愛著攝影工作。你就算打倒了一間『彩影』,也打不倒她。必定會有第二間、第三間『彩影』的誕生。」

  高高在上地俯瞰著男人狼狽的模樣,約麒說出今天來的主要目的。「立刻取消這件合作案,另找高明去。看有哪個女攝影師受得了?以你的言行,就算被控告性騷擾,也是你自找的!」

  「你別想跑!」不甘心地,男人朝著約麒揮出了拳頭。

  後來,他們扭打成一團,直到驚動飯店經理、警衛,把他們兩人分開為止。

  事後,「K經紀」的人找來律師,約麒也讓家族的律師出面去和他們協商,最後是顧及Miko的模特兒事業,「K經紀」才幸幸然地接受和解了事。

  約麒也知道,這件事「K經紀」勢必會告訴彩瑤的。

  與其讓彩瑤為了自己的去留而煩惱,約麒決定依照兩人的約定,由自己無遞出辭呈。

  事實已經很明顯了,他沒辦法置之度外。明知Miko非禮了彩瑤(從彩瑤的個性與事後的苦惱模樣,也能推斷出原貌(,自己哪有辦法再保持冷靜、旁觀?一想到有其它的男人不經她允許,強行無禮地碰觸她,他便怒火中燒,沒殺了那傢伙已經很客氣了。

  現在他已經不能回到彩瑤的身邊了。留在他身邊的,只剩下這三年多來的回憶,還有……

  取出牛皮紙袋,約麒一張張地觀賞著彩瑤所拍的故鄉風景,心情不覺徐緩了許多。每張照片都非常具有彩瑤的個人風格!

  一張張風景的取景,無不洋溢著溫暖、和煦的光感。平靜、靜謐中點綴著一股動感生命力。真是不可思議,看在他眼中並無特色的風景,她卻總能捕捉到與眾不同的角度。甚至,有幾張還讓他懷疑,這兒真是他老家的風光嗎?他從不知道老家有這麼美麗的地方。

  驀地,某張照片讓他睜大了眼。

  這是……我嗎?

  照片上的男人側對著鏡頭,戴著護目鏡專注地直視前方,而強風吹亂的髮絲看來是那麼躍動,彷彿讓觀賞者也感受到了那陣風涼。

  我覓然沒有發現,她把鏡頭對著我。不過……那時候,我的表情是這樣啊?

  十分愜意、自在,握著操縱桿的手也十足堅定、自信。約麒彷彿藉著彩瑤的雙眼,重新發現了另一個自己。這也是照片的魔力,它往往會讓人看見平常自己所沒正視到的部分,讓人看見更多層面的自己。

  可惜,彩瑤沒有辦法為她自己拍照,她要是能夠化為兩個身體,就不會發生這種遺珠之憾了。如果他懂得攝影,一定會試著為她拍照的。不知她生動的表情、豐富的肢體語言,在鏡頭前會散發出什麼樣的光和熱呢?

  只是,他沒能擁有她這麼好的才華,拍出來的照片想必遠不及她自己拍的。

  攝影……和彩瑤一起從事攝影嗎?

  心中怦然迸出了這個念頭。過去他只想著協助彩瑤,幫助她伸展才華,渴望成為她背後最重要的力量。可是現在自己已經不能再繼續為她工作了,那麼還有哪個位置要比進入同一個世界更能貼近她呢?

  可是……我行嗎?

  雖然這幾年他鄉多少少也由彩瑤身邊跟著學習到了不少有關攝影的概念,可是他也有攝影的才能嗎?

  約麒記得自己買了一台數位相機,是用來勘查場景時拍些簡單資料照片用的。他把那台相機擺到哪裡去了呢?……不對,假如要學習專業的攝影,那台相機的功能絕對不夠。應該去買一台新的、傳統式的相機,從頭開始學起!

  試試看吧!總不能一直為了有或沒有才能而煩惱,不先開頭去嘗試的話,永遠也不會知道結果如何的!



  十幾天後,家中來了兩位意外的訪客。

  「約麒哥,我們來看你了!」提著一籃水果,工作室的老夥伴業務小陳與道具妹妹相偕來到他的公寓。

  她們的突然造訪,讓約麒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你好無情喔,說走說走,連聲招呼都不打。一次就很過分了,還來第二次。第一次玩假的,第二次來真的,真讓人搞不懂這是怎麼一回事!」小陳先是抱怨兩句,接著探頭看著門內說:「不方便讓我們進去嗎?」

  「不,當然方便。妳們等一下,我套件襯衫後馬上來幫妳們開門。」因為待在顯影室內,常常做到滿身大汗,所以約麒乾脆脫得只剩下一件汗衫,這副模樣不好讓外人撞見。

  幾分鐘後,他重新請兩位稀客進門。「妳們要喝咖啡還是茶?」

  「哇,約麒哥住的公寓好大喔!這是你租的嗎?」道具妹妹好奇地左看右瞧,驚歎地說。

  「本來是租的,不過住得還挺舒服的,乾脆就買下來了。」端出兩杯熱飲,約麒放在她們面前的茶几上。

  兩人互視一眼,藏不住臉上的訝異。道具妹妹眨眨眼,問:「這邊的房子不便宜吧?約麒哥靠工作室的薪水,應該買不起這間公寓吧?難道你中了樂透彩?」

  苦笑了下。「我沒買過那種東西。這棟公寓雖是登記在我名下,不過是用父母的錢買的。」

  「咦?」小陳嚷著:「約麒哥家裡那麼有錢啊!」

  「怎麼了,妳們今天是來調查我的家庭背景嗎?」不想在這話題上多打轉,約麒問道:「為什麼會突然想來看我呢?」

  兩人又交換了一記眼神,似乎是彼此推托著誰要開口,最後還是小陳說:「唉,也沒有『為什麼』啦!在來這裡之前,當然有想過要是約麒哥願意再回工作室的話……但是,看這情況是不太可能的,約麒哥的家這麼有錢,也沒必要非得工作不可。」

  「財產是父母的財產,工作是工作,這是兩回事。」一笑,約麒有些遲疑地開口。「彩瑤小姐還好嗎?」

  道具妹妹立刻發難說:「才不好呢!一點兒都不好!可是她要是知道我們跑來跟你這麼說的話,回去我就慘了!」

  「彩瑤小姐不曉得妳們來找我?今天是禮拜三,妳們都不必工作嗎?」約麒被她們的話弄得有點迷糊了。

  「約麒哥,你有所不知,現在工作室根本是開門歇業的狀態。上次那個Miko的寫真集,莫名其妙地終止了。雖然彩瑤姊說是自己的責任,才會造成這案子被取消,可是我們都不知道『K經紀』為什麼突然間要封殺我們。不光是Miko,只要是『K經紀』旗下的模特兒,絕不讓彩瑤姊拍照。結果一連十幾間服裝雜誌社的特約都被喊卡,一夜之間案子少了三分之二。」

  小陳再次長歎。「最慘的是我啦,到哪裡都是搖頭比點頭多,過去合作愉快的客戶,忽然間都躲著不見我了。以前,我要排彩瑤姊的行程,都得由七、八個月後起跳的,現在則是今天做完,明天不知在哪裡。還好,阿商那邊還有一些旅遊雜誌的案子可做,大家才不必坐在那兒打麻將排遣無聊。」

  道具妹妹也點頭說:「最近這陣子,工作室的氣壓低到下行……上次約麒哥請假回去時,大家雖然被彩瑤姊罵到哭,但至少工作室的氣氛還是吵吵鬧鬧的。這一次,彩瑤姊卻像是變了個人似的,老是沉默不語,整天不是關在攝影柵裡看著空蕩蕩的布幕發呆,就是在辦公桌擦她的相機。明明那些相機都比全新的還要金光閃閃了,她還是悶不吭聲地一直擦著,擦神燈也不是那種擦法啊!」

  聽到這些話,約麒多想立刻飛奔到彩瑤的身邊去,但心裡的聲音卻制止住他:不要忘記,是誰使得彩瑤的工作陷入困境的!身為罪魁禍首的你,有資格去安慰她嗎?

  所以,他也只能咬著牙根,強忍心痛地聽下去。

  「約麒哥,你……是真的、真的不回『彩影』,要離開我們了嗎?」

  看著道具妹妹那雙期盼能出現奇跡的眼,約麒無奈地低垂下眼眸。「我很抱歉。」

  「妹妹,妳看妳!說好了我們不是來強迫約麒哥回去的,妳幹麼又讓約麒哥這麼難過?約麒哥一定也是有他的原因,才會離開的嘛!」小陳急忙地嚷道:「你不用跟我們道歉的,約麒哥,這又不是你的錯,我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熱愛『彩影』。」

  「妳們真的不必擔心的。」約麒點頭說:「我知道現在『彩影』面臨了一些困難,但是這些困境終究會消失的,我對彩瑤小姐的能力有信心,她所拍攝的照片不是那麼容易被取代的,那些短暫抽走的案子,在比較過照片的效果後,一定會回流到『彩影』手上的。」

  輪流看著她們兩人,約麒誠心誠意地說:「請妳們不要放棄『彩影』,一起協助彩瑤小姐度過這次的難關吧!拜託妳們了。」

  「約麒哥!你、你這是在做什麼?不要這樣子!」看著約麒向她們低頭請托,小陳與道具妹妹都嚇了一跳。

  小陳嚷道:「我們怎麼會丟下『彩影』呢?快點把頭抬起來啦!」

  「就是說啊!約麒哥,你別嚇我了。」道具妹妹也坐立不安,順U說了句:「想不到約麒哥這麼愛彩瑤姊啊!」

  瞬間,屋子裡的空氣凍結住了。

  「妳又在胡說八道了,妹妹!啊,我們也待太久了,不要再打擾約麒哥了,我們走吧!」

  小陳急急地把道具妹妹拉起身,卻不小心撞倒了放在茶几旁的一迭數據夾,嘩啦的一堆黑白相片掉了滿地。她們急忙彎身撿起,當然也看見了那些技術還不算很成熟的風景、動物、人物照片。

  「這個……是約麒哥拍的嗎?」小陳拿起其中一張,問道。

  「嗯。」把照片拿回來,約麒笑了笑。「很糟糕吧?光圈沒捉對,而且按快門的時機也還拿捏不到,都糊掉了。」

  「你想學攝影嗎?可是,為什麼挑現在呢?在彩瑤姊身邊學習不是更快嗎?為什麼是離開『彩影』之後才學習呢?」

  一邊把相片重斬放回資料夾,約麒一邊淡淡地說:「在彩瑤小姐身邊的時候,我只要能看著她拍出完美的作品,就很高興了。不過現在我無法留在她的身邊,就算是以這樣的方式,能多靠近她的世界一點,我也心滿意足了。」

  看著啞口無言的兩人,約麒大方地承認說:「我一直都愛慕著彩瑤小姐,所以必須離開,而這也是我無法再回到『彩影』的原因。」

  怕她們對彩瑤有誤解,所以約麒告訴她們有關自己和彩瑤所做的約定,以及Miko事件的來龍去脈。

  「現在所有的一切妳們都知道了,我還是想請妳們告訴大家,不要怪彩瑤小姐。其實這都是我的錯,是我造成的,我對不起大家。」

  「這、這怎麼會是約麒哥的錯呢!厚,原來那個Miko是這麼樣的一個爛人,早知道我就不要買他主演的DVD了!我要去把那些光盤都丟進垃圾桶去,太可恨了!」道具妹妹義憤填膺地喊道。

  「你放心吧,約麒哥,我們是站在你這邊的。現在我們更不會被那種低賤的手段給打敗,再苦我們也會陪彩瑤姊一塊兒撐過去的!」小陳也有同感地說。

  有這群可愛的工作夥伴在身邊,彩瑤不會有事的。約麒確信,現在的挫折,總有一天會成為更大的前進力量。

  「還有,約麒哥……」臨走前,道具妹妹招招手,要他靠過來,小聲地耳語道:「我也會幫你看著彩瑤姊,不讓她身邊有蒼蠅出現的!」

  苦笑。「那真是謝謝妳了,妹妹。」

  「不客氣。可是你還是要早點回到彩瑤姊身邊喔!人家說近水樓台,都三年多了,你還沒把彩瑤姊追到手,功力真的太差了。要是再讓你們兩人間的距離擴大下去,誰知道你要到哪一年才能追到她啊?」

  看樣子大家都很為他擔心呢!而且,沒人看好他能追到彩瑤。「是,我會加把勁努力的。」

  「那就好。」

  揮揮手,送走了臨時訪客後,約麒盯著客廳裡的電話,考慮著要個要打通電話給彩瑤……

  不,還不行。時機還未到。

  現在的他還沒有資格與彩瑤見面。可是一旦聽到她的聲音,他一定會打破自己的「決心」--在拍出一張可以見人的照片前,絕不與彩瑤見面的決心。要是不這樣約束自己,他恐怕早在無數張的失敗作品中,喪失了繼續學習攝影的動力了。

  望著厚厚一迭的失敗作,約麒甩甩頭,把思念彩瑤的心,化為熱情燃燒的力量。他再度回到寂寞、無聲的暗室,在滿足顯影劑的臭氣中,洗滌出一張張不知會成功或失敗的照片。



  數天後的清晨。

  「孫、約、麒……約、麒……你在不在啊?該不會是死在哪裡了吧!」

  前一天晚上熬到半夜三、四點的約麒,好不容易躺上床小歇會兒,結果才睡沒多久,便聽到外面傳來吵雜的聲音。揉著一雙惺忪睡眼,懶洋洋地走至寢室外頭,看到孫招鳳站在客廳的那一刻,他愕然地張大嘴。

  「姊?!妳怎麼跑來了?」

  「呵呵,還活著啊?看到你屋子亂成這樣,還以為有小偷闖入,你遇到強盜殺人,不知死在哪裡了呢!」依然牙尖嘴利的姊姊,面不改色地說。

  薄紅了臉,把散落在沙發和地上的報紙、衣物都一一撿起。「最近我比較忙,所以沒有空收拾。」

  「忙?不都被炒魷魚了,還有什麼好忙的?」

  約麒停下手。「連這個妳都知道?」

  「哼!看看這個--律師送來的賬單。我不上來問清楚行嗎?你憤怒的幾個拳頭居然花了五十萬,我真希望你那幾個拳頭有買到等價的快感,不然還真想踹你兩腳。這個笨弟弟喲!」

  「我叫律師把賬單寄給我的,為什麼會跑到妳那裡去呢?」皺起眉頭,約麒早知道會這樣的話,就另外找別的律師了。

  「不要太天真了,人家律師分得很清楚,雖然他是我們的『家族』律師,可是錢是從誰的口袋裡掏出來的,他會不明白嗎?這種事他若不告知老爸,萬一東窗事發的話,他哪負得起責任。」孫招鳳把沙發上的一條牛仔褲拎起來,扔給他,自己坐在中央說:「幫我泡杯咖啡,加牛奶不要加糖。」

  是、是,大姊的命令,小弟哪敢反抗?約麒抱著雜物往寢室中隨便一丟,接著又回到餐廳替姊姊和自己弄了兩杯咖啡出來。「爸爸很生氣嗎?」

  「爸不知道。整理賬本的人是我,我先把這賬單暗槓起來了,以免爸被你氣死、媽被你嚇死。我打算等我搞清楚這筆帳是怎麼回事後,再決定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爸、媽。」

  歎口氣。「事情很簡單,我看那傢伙不順眼,所以打了他兩拳,就這樣。」

  「哼,早知道你不會乖乖說出全部的故事,幸好我先到工作室去了。」孫招鳳交迭起雙膝,挑著眉說:「你不必瞞我了,真正的故事我已經從彩瑤的口中都問出來了。不是我愛說你,要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方法有很多,幹麼選最笨的一種法子?」

  「我想靠自己保護她。」一想到姊姊不知道給彩瑤添了什麼麻煩,約麒的頭都要痛起來了。

  「結果呢?還不是得靠老爸的鈔票善後。」

  一句話就被打得倒地不起。「這五十萬,將來我會想辦法還的。」

  「還?我們家不缺這五十萬。我只是要問你,這五十萬你覺得花得值得嗎?打那種傢伙幾個拳頭,你就高興了?要是我,絕不會白花五十萬隻讓對方痛個兩天就沒事,一定會讓他記得,與我為敵是件多麼悲慘的事!」

  「……姊,妳沒有生為男兒身,真是太遺憾了。」

  「哈,我才不想當你們臭男人呢!」孫招鳳緩緩臉色。「可是有一點我要稱讚你。不愧是我弟弟,知道什麼時候該挺身而出!如果那時候,你為了留在彩瑤身邊而真的袖手旁觀的話,讓我知道這件事,我一定會痛打你幾巴掌的。不能為自己的女人出氣,還算什麼男人?根本也不必留在彩瑤身邊了。」

  「今天老天爺真眷顧我,竟會聽到姊姊的讚美。」

  「少貧嘴!」巡目四望。「對了,你到底在忙些什麼?有幾次我打電話來,都沒有人接聽。」

  「可能是我剛好到外頭去攝影了吧。妳等會兒,我拿些東西給妳看。一這幾天拍了幾張還算滿意的照片,約麒決定聽聽招鳳的意見。

  招鳳面無表情地翻看了幾張他拿來的照片。

  「妳覺得怎麼樣?」

  「……這種事你問我,我也只知道這幾張是拍得很清楚的相片罷了。你何不把它拿去給真正專業的人看?去問彩瑤不就好了?」

  「不行。除非我確定自己的作品已經達到一定的水準,否則我不打算去見她。這是我跟自己下的約定。」

  「喔……」招鳳拖了長長的尾音,忽然動手打了弟弟的腦袋瓜一下。「你這個笨蛋!該不會在這段期間,你都沒有打電話給彩瑤,也沒和她見面吧?」

  好痛!約麒摸著腦袋。「我怕聽到她的聲音,決心會動搖,所以……」

  「那麼你有沒有想過她的心情呢?怪不得我看她比起先前來我們家的那幾天憔悴了許多,人也變得好安靜。你真是罪過!」招鳳氣呼呼地說:「你怎麼會這麼不懂女人心呢?我要早知道,就打電話來罵你了!」

  「我……做錯了什麼?」一頭霧水的約麒,無辜地看著姊姊。

  「想想你離開時的狀況,再想想彩瑤,遇見那種性騷擾的爛男人也就算了,連你都因此而離開,工作室的生意也大受影響。她最孤立無援的這時候,你連通關切的電話也不打,一個人消失了將近一個月,換成你是她,會有何感想?」

  約麒的腦海中,浮現臨別前彩瑤那張泫然欲泣的臉,耳邊則響起小陳與道具妹妹所講的那番話……孤單地坐在辦公桌前,靜靜地擦拭著相機的彩瑤……

  「我真是個大笨蛋!」喃喃地,約麒不自覺地說。

  「沒錯!」拎著皮包,招鳳站起來。「快點去打通電話給她吧!讓她知道你還活著,而且活得很好。不要再讓她為你煩憂,以為你不肯原諒她了。女人是很傻的,鑽進胡同裡就出不來了。」

  「妳要走了?要回老家去了嗎?」

  「當然不。」揚起唇角,冷笑著。「我要去收拾一個爛攤子。我那個蠢弟弟,打了人就跑,害得某間攝影工作室的生意一落千丈。我呢,好歹也受過那位女攝影師的恩情,自然得出手幫幫她嘍!」

  「姊……」約麒想阻止她,因為擔心招鳳會把事情弄得更複雜。

  「你是阻止不了我的,約麒。所以什麼話都不用說了,你就在一旁看我怎麼修理那傢伙就行了。我會做得乾淨利落,不會有人知道是與你和彩瑤有關的。我走嘍!」

  來去如風的姊姊離開了屋子,約麒擔心又無奈地搖搖頭,也只能相信姊姊會知道「分寸」,不會火上加油,讓事情一發不可收拾了。

  彩瑤……

  他走到電話前面。其實這些日子,他沒有一天不想念著她。無時無刻,他的腦海中都有著她的身影。只是他不斷地克制那股龐大的思念,就像古時候赴京趕考的書生,一心抱著「衣錦還鄉」的願望,不敢去思考令他牽腸掛肚的人兒般。

  妳還好嗎?

  只要問這一聲就好,他必須確定姊姊的話是不是真的。自己這陣子沒聯絡,該不會真的讓彩瑤以為他在生她的氣,所以……怎麼會呢?她應該知道,他有多麼的喜歡她,怎麼會因為氣她而不再與她聯絡呢?

  約麒猶豫再三後,還是拿起話筒,撥打了那牢牢刻在腦海中的號碼。

  『喂?「彩影」工作室。』

  「我是孫約麒,是彩瑤……彩瑤小姐嗎?」這是她的聲音,不會錯的。熟悉的聲音,再度喚起愛戀的感覺。呼吸梗在喉嚨間,心臟怦怦跳動著,他握緊了話機,宛如這是他的生命線。

  話筒的彼端,陷入一陣長長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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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27 00:16:1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孫約麒這三個字傳入耳中的瞬間,彩瑤的眼中已經泛出淚花。

  坐在辦公桌前,那麼多雙眼睛在看著,她又怎麼能夠當眾哭出來呢?所以她拿著話筒轉過身,偷偷地擦著眼角的淚水。

  這個笨蛋終於打電話來了!

  第一周等不到他的電話時,她還告訴自己,也許他正在找新工作,所以比較沒有時間吧!也說不定他回老家去度假,休息個幾天,所以沒撥電話來。

  第二周等不到電話,她已經忍不住怒火,肚子裡想好了一堆要罵他的話,像是:你這傢伙!不是說「辭職」而已,可沒說要「失蹤」!或是:打個電話會浪費多少時間?你就不能讓我安心嗎?以及:你說你喜歡我、要追求我,現在不在我身邊工作,你就不會打個電話來約我出去嗎?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一千萬次!

  可是到了第三周,她已經失去了生氣的力氣。她盯著話筒發呆、盯著大門發呆,只要沒有工作的時候,牠的一顆心就懸在那兒,腦海中開始多了許多灰色的幻想。

  怕他想不開,擔心他是不是已經決定不再和自己聯絡、不再與自己見面,從此之後兩人形同陌路。

  她甚至開始自責。自己口口聲聲「工作至上」,連一次犯錯的機會也不給他,這怪不得人家對自己的情感會冷掉。再怎麼熱情的男人,也有熱情用盡的一日;再怎麼溫柔的男人,也會有耐心盡失的一日。

  或許,他已經有了新歡……

  我是個大傻瓜,直到你不在我身邊的時候,才發現了你的重要。

  快點和我聯絡吧,約麒!

  我好想你……

  三個禮拜沒有音訊,讓她毫無自信,不知道自己打電話去找他,會不會聽到更無情的宣判。然而,她沒有責怪約麒的立場,是她先把他推開的,是她接受他的離去,不做任何挽留的。

  為什麼我要那麼嘴硬?當初我若是肯說一句:我喜歡你,不做我的助理也沒關係,請你做我的情人!能誠實地把自己的心情說出來就好了。

  她又怎麼知道纏繞在心裡那種模模糊糊、曖昧不明的心情,就是喜歡、就是愛、就是不想要他離開自己身邊呢?

  第四周,絕望。

  不會有電話的。她這麼告訴自己,並要自己死了這條心。

  這麼久都沒有聯絡,代表什麼意思,就算是三歲的孩子都知道。孫約麒的心裡,已經沒有她的影子了。他已經忘了她,不再愛地了。以前所說的那些求愛的言語,如果是別的女人的話,早就……

  『喂?喂喂?妳聽得見我的聲音嗎?彩瑤小姐?」

  男人有些焦慮的聲音,還是和以前一樣低柔好聽。

  彩瑤閉上眼睛,氣也不是,高興也高興不起來,只覺得自己就像一隻被風玩弄的風箏,起起伏伏、忽上忽下、腳下踏實地的過了一個月,居然,他又打電話來了!在自己已經絕望了之後!

  『奇怪,剛剛明明有聲音的,是電話壞了嗎?』約麒在彼端自言自語道。

  「……電話沒壞。」再不說話,這只笨兔子說不定又要把電話掛上了。

  『太好了,終於有聲音了!我以為……咦?妳講話有些鼻音,彩瑤小姐,妳是不是感冒了?」

  「……沒有。」廢話!當然會有鼻音,因為鼻子都被淚涕堵住了!

  『妳……不會是在生氣吧?』

  「……」知道我會生氣,為什麼不早點打來?笨蛋!

  『抱歉,我知道自己應該早點和妳聯絡的,可是……一旦打了電話,我會克制不住自己,跑去見妳的。』

  這話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不可以來見地?想見她就來見她啊,她又不會咬人!

  『妳還好吧?彩瑤小姐。』

  不好!非常不好!天殺的不好!「為什麼……你不能見我?」

  這次輪到他沉默不語了。

  「是不是見到我,會讓你想起什麼不愉快的事,所以你不願意再見到我了?假使如此的話,你為什麼還要打這通電話呢,孫約麒?想表示一下離職員工對前老闆的關心嗎?那大可不必了!少了一個你,工作室不會倒的!」埋怨化為憤怒,不理智的指責與傷人的話,在這種時候總是毫無節制地溜出嘴。

  『不,妳誤會我了,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彩瑤小姐!我是……我是因為還沒有足夠的自信去見妳,我……』

  彩瑤胸口中的憤怒,在聽見約麒接下來的告白後,從騷動恢復到風平浪靜,然後又揪成一團,又喜又好氣。他竟為了能和她更接近,所以在努力地學攝影?為了想早點達成目標,只好對自己下了約束令,在不滿意之前,絕對不來見她?

  怎、怎、怎麼會有這麼……這麼教人不寶貝都難的男人?!

  『其實我很想馬上飛奔到妳的身邊,我每天每天都拚命地拍,想拍出能令自己滿意的照片,但大概是我太笨了,始終還沒有一張能讓我自己有信心,敢讓彩瑤小姐看的照片。』

  「要是你一輩子都不滿意的話,那我也要一輩子都見不到你嗎?」彩瑤挑起眉問。

  『這……我還沒有想到……我希望我沒有那麼笨吧?』

  這樣還不夠笨嗎?彩瑤嘟起嘴。真要她明明白白地說出:我想見你、我好想見你、我非常想見到你!他才會聽得懂嗎?

  「你現在在家裡嗎?」

  像這種不開竅的男人,只有一個方法能夠奏效!

  『是啊!』

  「那就沒有什麼好講的了。」不道再見,彩瑤掛上電話。

  迅速地從位子上跳起來,她對全工作室的人宣佈說:「我要出去一下,有事CALL……不,不管是什麼事,都不要CALL我,等我回來再說!」

  「妳要去哪裡啊?彩瑤姊!那個拍攝溫泉的工作怎麼辦?」目前兼任助手的小陳,揮舞著手上的PDA,大驚失色地問。

  「阿商有空,叫他去。」

  眼前有著攸關她一生最重要的問題,就算是天塌下來,都不能阻止她去找他!



  叮略、叮咚、叮咚……急急催著電鈴,彩瑤在門一打開的瞬間,立刻對著孫約麒一口氣說道:「好啦,我來了,你見到我了一你的那個什麼鬼決心可以忘掉,它已經失效了!要我等你到你拍出滿意的照片來,誰知道那是民國幾年啊?你以為女人有幾年的青春歲月,可以讓你這樣糟蹋!」

  「彩瑤……小姐?」目瞪口呆還不足以形容男人臉上的表情。

  「怎樣,有意見嗎?你對我跑來找你,有『任何』的意見嗎?」雙手插在腰上,一腳跨上前,氣勢十足地,彩瑤逼問他。

  孫約麒被逼得後退兩步,搖搖頭。「不、沒有,請進。」

  「很好!」點點頭,彩瑤走進公寓的客廳。

  第一眼還算可以,沒有髒亂到寸步難行的程度。可是第二眼,當她看到廚房裡堆積如山的泡麵空碗,還有很久都沒有洗滌過的痕跡的碗槽時,馬上皺起眉頭。「你都吃那種東西過日子?」

  「啊……不……偶爾,因為覺得出門吃飯很麻煩,也不想煮,才會偷懶泡麵來吃。」孫約麒還處於不知所措的狀態,他趕緊走到彩瑤面前,企圖阻擋她的視線說:「請到客廳坐著,我來泡咖啡。」

  彩瑤把他推開,下令道:「去換衣服!趁你還沒有因為營養不臭而倒下前,我們到外頭吃飯。有話可以等吃飽飯再說!」

  平常他就會囉唆地說她,一專心起來,什麼小事都不顧。結果他自己還不是一樣半斤八兩。現在彩瑤終於懂得,以前約麒擔心地在工作室內叮嚀她千萬要記得「吃飯」的心情了。真的,看到他為了工作而廢寢忘食,教人不操心也難。

  時間還未到中午,許多餐廳都還沒有營業,彩瑤只好帶他到快餐店,點了兩份漢堡餐,吩咐他一定要吃完,自己則陪坐在旁,喝著咖啡配蘋果派。盯著他把食物都解決之後,兩個人才又再回到公寓中。

  「把你的作品拿出來吧。你應該拍了不少東西,不是嗎?」彩瑤在他的「食物」還沒消化完全前,不打算進入主題。所以,先看看他這些日子努力的成果也不賴。

  「但,那些都不是很完美的東西……」

  「完美?我走攝影這行以來,都還沒有拍出過完美的照片,你一個才開始學攝影的菜鳥,也想拿得出完美的相片嗎?再說,完美不完美、好或不好,光靠自己認定,也沒有意義吧?照片本來就是給人看的東西,藏起來是想要當廢紙啊!」

  約麒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她,彩瑤堅定不移的眼神,讓他打消了再抗辯的念頭,起身清失在某間房內。不久,抱出一迭數百張的相片。

  「一個月你就拍了這麼多?」天啊,不知浪費了多少底片?一想到那些昂貴的底片錢,彩瑤就不禁咋舌。

  「還有更多是連照片都稱不上的,我把它們丟進垃圾桶了。」

  彩瑤懷疑他該不會拿著相機,見到什麼就拍,毫無目標地亂拍一通吧?幸好自己有來看,不然等上一百年他也不可能拍出什麼成果的。

  默默地坐在沙發上,彩瑤仔細地觀看著每一張照片,然後依據自己的判斷,把它們分成四、五迭。這項浩大工程進行了三、四十分鐘,最後終於大功告成!

  「呼」地吐口長氣,彩瑤總算安心了。

  起初她很擔心,像他這樣學攝影的動機,只是為了和自己進入同一個世界的人,真的明白什麼是「攝影」嗎?後來,看了沒幾張照片,她就知道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他有一雙銳利的好眼睛。當然攝影技術剛入門,簡陋又捉不住竅門,許多照片都暴露出「心有餘而力不足」的地方,但是……

  有好幾張照片,即使是取景角度不夠完美、光影表現很拙劣,卻依然是張能讓人目不轉睛的好照片。

  「這邊的,」指指那迭最少的相片堆,彩瑤說:「我喜歡。不是說沒有缺點,但是看得出用心與你想表達的東西。」

  「然後是這裡,光線大有問題的都在這邊。以及這邊,有些是前景、有些是背景糊掉的……」一一指出自己分類的原則,彩瑤拿著紅筆圈出幾個地方讓他知道,以方便他日後自己檢討用。「……還有這邊最後的一堆,可以不用再看,丟了吧!」

  約麒邊聽邊點頭,表情很專注,眼神閃閃發光,就像是一塊正在吸取養分的海綿般,不斷地把她所指出的錯誤,吸人腦海中儲藏。

  「好厲害,有些照片我是知道有問題,但也說不上是哪裡有問題,可是彩瑤小姐一眼就看出來了。」

  「因為這些錯誤,我都曾經犯過。」

  「是嗎?」他很吃驚地看她。

  「當然啦!你以為我是什麼天才少女,一生下來就會拍照嗎?不過我不像你這麼急,也沒有這麼多零用錢,所以會更慎選題材。不是拍的量多就好,重要的是你在這張照片中想給人看到什麼……就像你這張照片裡頭的落葉,就很有季節轉換的味道,我滿喜歡的。」

  「可是多了道白影。」

  「捉住按快門時機的訣竅,需要經年累月的經驗,等你甩習慣了單眼相機,就不會覺得困難了。」一頓,彩瑤把手上的相片放下,抬起視線迎向他說:「回『彩影』來吧,約麒。」

  「咦?」

  「這次不是叫你回來擔任我助理的工作,你就以見習攝影師的身份,跟在工作室的攝影師身邊學習好了。除了有案子拍攝時,你需要在一旁觀看協助外,其餘的時候你的時間是自由的,可以去外面拍照,也可以利用工作室的顯影室。不過,薪水的部分會比以前降低許多,等到你升格為正式攝影師之後,才會有論件計酬的獎金。覺得怎麼樣?」

  「我回去的話……不會干擾到妳的工作嗎?」

  「你已經干擾我的工作很久了。」

  「什麼?我?」

  「是的,就是你。你知道這個月我過得有多痛苦嗎?等著你的電話、等著你出現,我都以為自己快瘋了,以為我看到了你的幻影在我身邊出現。」

  約麒困惑、無辜地看著她。彩瑤也知道,追根究柢這並不是他的錯,而是她自己……她太遲鈍地察覺到自己不能沒有他(不是工作上,而是精神上),她沒有勇氣去面對現實(所以逃避、消極地等著他打電話來),她過於貪心(以為自己只需要工作,卻沒發現渴望愛情的另一個自己)。

  「彩瑤小姐……妳是不是在告訴我……妳喜……」約麒紅了紅臉。

  「我喜歡你。」

  他無比訝異地瞠大了雙瞳。

  「我喜歡孫約麒。」再重複地說了一遍,彩瑤確定著自己的心。不會錯的,當她說出來之後,更能確信這些日子的痛苦、焦躁、不安、恐懼,都是來自於「不想再失去他」的心意。

  「這是……真的嗎?」他難以置信地說:「我不會是在作夢吧?」

  彩瑤雙眼凝視著他,縮短兩人間的距離,然後湊上她的唇,輕輕地印下一吻。「這樣,你還會說這是一場夢嗎?」

  約麒摸了摸自己的唇。「我覺得這更像一場夢了,我一定是在作一場美夢,而我希望自己永遠不要清醒過來。」

  「我是真實的,不會消失。」彩瑤伸出雙臂,環在他的頸項上,臉靠向他,鼻子碰鼻子,誘惑地耳語著:「不相信的話,你就用力一點地抱住我,看看我會不會消失,不就知道了嗎?」

  帶點遲疑的,他把手放在她的腰上,慢慢地將她收攏在自己的懷抱中。

  「再緊一點。」把頭偎在他的頸邊,彩瑤閉上眼睛,身體逐漸發熱,因為他的灼熱氣息近在咫尺,像是快把她也燙熟了。

  收緊的雙臂不再停留於腰間,他的掌心隔著襯衫溫柔地在她的背上摩擦,像存撫弄一隻貓兒般,一次又一次地把她壓向急速怦跳的胸口前。唇在她的髮梢印下一個個細碎的吻,耳畔則有他喃喃呼喚自己名字的沙啞叫聲。

  「彩瑤、彩瑤、彩瑤……喜歡,我真的好喜歡妳。」

  「約麒……」哽咽地,揪著他背上的衣服,倚靠在他懷裡。

  希望這是他們為彼此帶來幸福的開端。



  是誰先移動的,彩瑤已經不記得了,或許是自己先勾引了他吧?

  大膽地含著他的唇吸吮著,探入他的口中索討著,他們交換前所未有的熱吻,那是彩瑤不曾經驗過的甜美、火辣,讓人酥軟、融化,彷彿來到無酒自陶醉,無花卻芬芳的仙境。

  在茶几上的照片,被他們隨手亂扔的衣服給掃落了地。

  無暇顧及現在還是大白天、這兒是客廳……

  他們捨棄一切的謹慎,像是兩個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般,壓抑不住情火,克制不住衝動。她主動解著他的衣扣,他則為她脫下外套……渴望讓彼此的肌膚在毫無隔閡的狀態下重迭彼此的熱度、碰觸最真實的彼此。

  彩瑤跨坐在他的身上,按著他堅韌光滑的肩膀,低頭在他的嘴巴上啄吻著、嬉戲著,但很快地,她調皮的舌被他的捕捉住。

  「唔……嗯……」

  糾纏的舌在她的小嘴中嬉戲著,彩瑤嚶嚀抗議,這不公平,應該是她先吻他的!可是約麒要撤退的時候,她又貪婪地纏上去,輪到她在他的口中恣意為非作歹,逗弄得他的呼吸與自己的一樣急促。

  「哈……哈……」

  約麒清俊的臉,浮現了平日絕不會有的淫靡之色。那種純潔與情色融合在一起又沒有衝突的俏模樣,令彩瑤內心的魔女在吶喊著:好可愛,好想一口把他吞下去!這些都是屬於我的,這個可愛到無以復加的男人,是我的!

  她想在他的身上烙印,想在他的背上刻痕,她想在他全身上下都塗滿自己的氣味,不允許任何女人靠近他,他已經是屬於她的了!

  「約麒……」她咬著他的下顎,想著要怎麼樣才能達到目的。

  「嗯?」他正親吻著她的香肩。

  「我有個要求,可以嗎?」在他們最重要的初次,她希望會是彼此永生難忘的。

  「無論妳想要求什麼,都可以。」他立刻回道。

  「真的?你不會反悔?」閃爍著興奮光澤的黑眸,牢牢盯著他說。

  「不會的,我是那種會收回自己所說的話的男人嗎?我說到做到,妳說吧!」

  很顯然地,他對她也有百分之百的信任,才會做出這種承諾。

  但是她可比他想像得要狡猾許多倍。「那,把你的兩手靠在一起,伸出來。」

  雖然不知道她為何做出這種要求,但約麒還是乖乖照做了。「這樣可以嗎?」

  「很好!」高興地拿起皮帶,纏繞住他的手腕。

  「彩、彩瑤?!妳在做什麼?」

  「我在綁你呀!」緊緊地繞了幾圈,最後把扣環扣上。大功告成!「這樣子你就不會阻止我盡情愛你了。」

  「啊?」看著自己被捆住的手,他困窘地紅了臉說:「可是……我也想……也想……碰妳……」

  「紳士應該先讓『女士優先』吧!這回你就讓我一次。」拍拍他的臉頰,啵了一下他的唇,彩瑤笑嘻嘻地說:「是你答應讓我為所欲為的,不可反悔喔,孫約麒。」

  為難地微蹙起兩道眉頭,他小小聲地囁嚅道:「我怎麼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

  「啥?你有什麼意見?」蠻橫地抬起下顎,彩瑤雙手抱在胸前問。

  「……不,沒有。」

  「嘻嘻,沒有什麼好害怕的,我會對你很溫柔的,所以乖乖地把自己交給我吧!」彩瑤咬著他的耳垂說。「放輕鬆,寶貝。」

  悠悠地歎口氣,已經完全「束手」無策的男人,也只好擺出「悉聽尊便」的態度,任由他親愛的女霸王,硬上弓了。



  「可是,這樣真的好嗎?」

  傭懶地倒臥在情人懷中,彩瑤沈醉在幸福的餘韻中時,聽見約麒遲疑地發問。

  「有什麼好不好的?」不解地抬起頭。

  約麒笑了笑,幫她拂開額上汗濕的髮絲。「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像以前一樣,忍耐著不在工作室中顯露出我的愛意,說不定我會偷偷親吻妳。」

  「那有什麼好遮掩的?讓大家知道我們的關係也無妨。」很乾脆地,她笑答。

  「咦?這樣子萬一讓其它人說話……」

  「我可不像你,是藏不住秘密的。就算你不偷親我,搞不好我都會偷襲你呢!與其這樣偷偷摸摸的,不如一開始就讓大家知道我們的關係。再說,以前你是跟著式工作的,當然會造成比較大的影響。不過現在,你是見習攝影師,不一定只跟著找,影響也較小。不然,你就跟著阿商工作也行,這樣總不成問題了吧?」

  約麒點點頭。「可是我真的有攝影的才華嗎?這一個月來我靠自己摸索,還是覺得很迷惘,有時候會覺得這張照片不錯,但是過兩天又覺得它拍得真是糟糕。」

  彩瑤撐起身子,認真地看著他說:「為什麼要急著做出結論呢?」

  約麒答不出來。

  「我喜歡你拍的東西喔!和我的不一樣,你有你的優點。我覺得你有這個潛力的,可是你要是不喜歡攝影的話,那就不必勉強了。我們不一定要身在同一個圈子、同一個世界,才能夠瞭解彼此。你儘管去找你想做的事,我不會阻止你的。」

  「我做什麼,妳都會支持我嗎?」

  「當然,殺人放火不算,我相信你會做出最好的判斷。」都願意把性命交到他手中了,她怎麼會不相信他。

  約麒重新把她攬入懷中。「謝謝妳,聽到妳這麼說,我就什麼都不怕了。我會繼續努力學習攝影的,不是為了妳,現在我自己也想知道,我能否拍出令我自己滿意的照片。」

  她就猜到他不是會中途放棄的人。高興地點點頭,說:「好,那讓我們來競賽!我也會加油,直到我拍出自己最完美的作品為止,我們一起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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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27 00:16:3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約麒從未感覺如此幸福。

  幾天後,他整理完家中的事務,帶著他裝著三台照相機的箱子,準時在上班時間到「彩影」報到。

  彩瑤召集了所有工作室的人員,簡單說了一下來龍去脈。「……總而言之,就是這麼一回事。所以從今天起,孫約麒重新歸隊,回到我們『彩影』工作室做見習攝影師。小商、莫少,你們兩個要好好地給這位菜鳥指導喔!」

  「這真是太好了!大家一起鼓掌歡迎約麒哥的歸來吧!」

  小商先帶動鼓掌,其餘的人也陸續加入,每個人臉上都寫著訝異和喜悅。

  「但,你現在既然是見習攝影師,就得要做好心理準備,可能會被彩瑤姊罵得比過去更凶喔!」副攝影師小南,接著開口說:「以前我們也都是被她這樣一路罵過來的。誰叫老闆的口頭禪是『不罵不成材』呢!」

  「小商哥和我,也不會讓你輕鬆的。我做見習的時候,被修理得很慘,現在好不容易我底下也有見習攝影師了,我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一定會用力地『鍛煉』你的,你覺悟吧!」

  「是。請你們多多指教了。」

  縱使再苦再累,能回到「彩影」是他作夢也想不到的事,這對他而言已經接近奇跡了,他哪還有抱怨的可能呢?

  「還有一件事我要宣佈。」突然地,彩瑤握住了他的手,在大家面前舉起來說:「我現在和孫約麒交往中,以後要是看到我們私底下有什麼親密動作,麻煩大家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多多包涵嘍!不用說,工作的時候,我們會劃清界限,不會忘記分寸的,你們別擔心。」

  約麒沒料到她真的會在這種場合公開發表這件事,意外高興之餘,也有些擔憂地望著她,不知道此事會不會引起什麼反彈。

  「喔!約麒哥終於對彩瑤姊告白啦!」道具妹妹搶著起哄道:「不行!一定要請客、請客!」

  「什麼、什麼?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八卦?我居然一點兒都不知情!」

  「哇,好你個臭小子,惦惦吃三碗公!什麼時候把老闆也追到手了?這太過分了,我不相信!」

  「好了!」彩瑤大聲一喝。「要請客有什麼問題。等會兒去7-11買國民便當,中午我請!其它還有什麼抱怨、不滿、苦情要宣訴的,等下班後我一一聽你們說。現在是上班時間,大家都回去工作吧!」

  「厚,彩瑤姊是小氣鬼!」

  彩瑤笑了笑。「妹妹,我看妳該減肥了,國民便當就省了吧?」

  「不要!為什麼人家不能吃?我也要吃啦!我才不想要減肥呢!」道具妹妹馬上搖頭說。

  看著大家吵吵鬧鬧的樣子,約麒不由得微笑起來。這裡一點兒都沒有變,和他離開前一樣,總是像個喧嘩、熱鬧的大家庭。好久都沒有這麼開心的感覺了,有彩瑤、有這些夥伴在身邊,他別無所求。回來的感覺,真好!

  「什麼事這麼熱鬧啊?」因為到外頭跑業務,最晚到辦公室的小陳,進門看見眾人環繞著約麒,不禁嚷出口說:「約麒哥!你怎麼會來這兒?你回來玩的嗎?」

  道具妹妹連忙告訴她關於約麒歸隊的消息,也包括彩瑤與他交往的事,聽完之後,呆若木雞的小陳尖叫著說:「哇,今天怎麼會這麼教人興奮啊?所有的好事都在今天發生了耶!」

  「什麼?難道還有別的好事?是妳在路上撿到一百塊啊?」霧煞煞的道具妹妹,奇怪地挑起一邊眉毛。

  「不是,比這個還要更棒的消息!彩瑤姊,妳看這個!」晃動著手上剛出版的某數字八卦雜誌。「我早上買報紙的時候看到的,特別買了一本回來給大家看!那個該死的Miko終於惡人有惡報了!」

  「他受了什麼報應?我也要看!」

  大家爭相看著那本雜誌,約麒站在彩瑤身旁,也跟著看了幾眼。上面刊登了幾個斗大標題:「名模的真面目是醜男+負心漢?」,副標題則是一行較小的字:「本刊為您獨家揭開Miko整容改造大內幕,前女友哭訴變臉、變心!」

  翻開報導,裡面有著兩張佔滿半版的照片,一張是眾所周知的Miko,另一張對比的照片則是一名鼻塌、眼突、眉細、唇厚的男子。上面以紅線條畫出了一道道說明線,說他動過隆鼻、削骨與植睫毛、眉毛等等手術後,才由醜小鴨變天鵝,成了今天的超級帥哥。

  「天啊,我真不敢相信!如果這報導是真的,那大家都被他騙了耶!什麼中日法的混血兒,結果是中國人的血統、日本的整容技術與法國的化妝品塑造出來的一張假臉嘛!」道具妹妹深受打擊地說。

  「怪不得我老覺得這個人長得很不自然!」小商放馬後炮地說。

  「還不止這些呢!」已經先行翻閱過一遍的小陳,在旁邊得意洋洋地補充道:

  「據說這件事是由他的前女友出面密告的。他的女友恨他玩弄自己,她在他身上花了好幾百萬,結果一花完她的積蓄,Miko就甩了她,所以氣不過的前女友,故意向這家雜誌揭穿他的底,要教他身敗名裂。」

  「嘖嘖,天下最毒婦人心!這招真的夠很,看那名女友手上握有這麼多證據,Miko想否認也很難了吧?」小商搖搖頭說。

  「這就是警告你們男人,不要以為女人好欺負,也不要玩弄別人的情感!」小陳哼地說:「像這種作惡多端的傢伙,我才不會同情他呢!他一個人害得我們這陣子損失了多少生意啊,見到他,我真想吐他口水,罵他一句人渣!」

  「咦?小陳姊,這麼說,我們失去的那些雜誌特約,是不是會回籠來啊?既然Miko很快就會失去他頭牌男模的地位,或許我們還有機會再去爭取『K經紀』的合作案喔!」

  「唔……這還很難說,畢竟Miko的失勢,和我們與『K經紀』並沒有直接的關係。不過,肯定會比上個月好多了。因為有些礙於Miko而與我們暫時停止合作的雜誌社,回來找我們的可能性會大增。」

  「那真是太好了呢!」道具妹妹高興地拍手說:「這就叫做喜事連連!咱們總算是吐了口怨氣,撥雲見日了。」

  見大家興奮地討論那八卦雜誌上的報導,約麒的眉頭卻皺了起來。

  「有什麼不對嗎?約麒。」注意到這點的彩瑤,好奇地問他。

  他搖搖頭,苦笑說:「沒什麼,只是覺得這個人實在是無可救藥了而已。」

  這是一半的實話。另一半,是他在猜測,該不會這件事就是招鳳姊所說的「收拾爛攤子」吧?爆出Miko醜聞的時機實在太湊巧了,讓他不得不往這邊聯想。看來這件事只好等回家後,再打電話給招鳳姊問個明白了。



  當天晚上。

  『對,那是我派人去調查出來的,然後花了點錢,要那名女子出來指控而已。』從不拖泥帶水的孫招鳳,爽快地回答弟弟的疑問。

  「姊,妳這麼做,不會反而給彩瑤添麻煩吧?萬一那個Miko知道這背後的關係……他一定會找上門來的!」這是約麒唯一擔心的。

  『拜託,我做事會那麼不謹慎嗎?我是透過中間人去和那名小姐接觸的,她完全不知道我們孫家參與其中,又怎麼會洩密、牽連到彩瑤呢?你顧忌太多了,阿麒。』呵呵地笑道。

  聽姊姊這麼說,他心中的一顆大石總算放下。姊姊這麼做,確實比當初自己跑去找Miko對決,害得彩瑤陷入苦惱的處境要聰明多了。不但一石二鳥,還不會讓石頭彈回來,傷及無辜。

  『對了,你和彩瑤的進展怎麼樣了?』

  「姊姊的建議是正確的,我不該那麼久沒和她聯絡,讓她為我操心不已。果然還是女人瞭解女人。」約麒先謝過招鳳後,也把兩人順利交往的事告訴她。

  『喔,既然人已經追到手了,那,什麼時候要讓爸媽安心,把新娘子娶回來呢?』電話彼端的招鳳,已經開始籌劃著一場盛大婚禮。

  結婚?約麒根本還沒有想到這個。

  並非他不想和彩瑤步上紅毯,而是前陣子追求彩瑤時,歷盡了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打動她的心。現在兩人心意相通還沒有多久,就提說要「結婚」,會不會太快、太急了點?

  當約麒這麼告訴招鳳時,招鳳旋即嗤之以鼻。

  『傻小子,沒聽過打鐵要趁熱這句話嗎?以為追到手,人就是你的啦?別傻了,到哪裡都會有程咬金出現。要是不想彩瑤被別的男人搶走,勸你還是快點去買枚訂婚戒子,早早向人家求婚吧!不想讓煮熟的鴨子跑了,除了把牠裝進肚子裡,還有其它更好的法子嗎?』

  「我……還是覺得再等等吧。」

  至少也得等到自己在攝影上有基礎,能靠攝影吃飯再說。總不能自己都娶妻了,還要靠著家裡的錢過日子吧?

  『我這個老人可是先跟你勸說過了,聽不聽隨你,拜拜。』

  掛上電話後,約麒再次考慮著姊姊的話。

  向彩瑤求婚……意味著要承諾自己能帶給她幸福美滿的婚姻。約麒有自信這輩子除了彩瑤,他不會再對第二個女人動心了。可是愛情不是營造幸福婚姻的唯一基礎,他總不能像過去事事都由別人替自己打點妥當,連獨當一面的能力都沒有,就莽撞地想成家立業,做一家之主吧?

  自嘲地一笑,約麒拿起相機做著例行的保養工作。人還是不要太貪婪,一口氣什麼都想要,像現在這樣他已經覺得很幸福了。婚姻的事,就等兩人的情感更穩定之後再說吧!



  誠如當初的預期,在Miko的醜聞風暴爆發過後,有好一陣子這件事都成為媒體注目的焦點,Miko的人氣指數大幅滑落,那本預定要出版的寫真集,聽說也不了了之了。和「彩影」有關的好消息,則是陸續回流的工作激增,雖然和事件之前的數量相較,還是有段距離,不過工作室上上下下的士氣大振,大家都相信遲早會恢復過往案子接不完的局面。

  轉眼時序進入初冬,彩瑤今天的最後一件工作是要拍攝雜誌社的春裝封面,以及內頁裡面春裝服飾介紹用的相片。

  「約麒,你來調整光圈與底片。」

  現在輪流跟著每個攝影師見習的他,只要是見習彩瑤的拍攝工作,她都會放手先讓他做攝影前的調整工作,然後在正式拍攝前由她親自調整一次給他看,藉著指點出錯誤的部分,讓他能快速地捉到訣竅。

  有時候,她也會叫他先以數字單眼相機試拍一張,再根據那張照片作基礎來調整拍攝的光線與背景。

  「我調好了,請妳過目,彩瑤小姐。」

  除非是兩人單獨相處,否則約麒在工作的時候,還是以「彩瑤小姐」來稱呼她。所以到現在只有工作室的人知道他們的關係,其它和他們經常合作的模特兒或雜誌社的人,都還不知道他們已經是男女朋友了。

  因此,偶爾也會出現一些讓約麒相當為難的狀況……

  「聽說你現在在學攝影了啊?孫助理。」貌美的女模特兒,身上穿著薄薄的春衫,好奇地在他身邊打轉。「改天也讓我看看你的作品嘛!」

  約麒正站在一旁等彩瑤的「鑒定」,有些擔心地瞥了專注於相機前的彩瑤一眼,接著對女模特兒苦笑說:「還早得很,我的作品還不到可以見人的地步。」

  「那,要不要我幫你啊?我可以做你免費的攝影模特兒,讓你練習啊!我們到海邊去拍,你說怎麼樣?」塗著蔻丹的一手搭上了他的手臂,女模眨眨眼說。

  耳根尷尬地紅了起來。一方面,對著等會兒要拍照的「對像」,絕不能說出什麼「無禮」的話惹她生氣,不然她一路擺張臭臉,攝影師可就完成不了工作了。另一方面,約麒也不想在彩瑤和自己之間製造什麼誤會種子。

  他盡量客氣又疏遠地說:「不必了,謝謝妳的好意,這麼做我會很不好意思的。」

  「幹麼跟我客氣啊?喂,你的臉都紅了耶!你真的好可愛喔,呵呵呵!」

  「孫約麒,你過來!」彩瑤的一叱劃破女模特兒銀鈴般剌耳的笑聲。

  慶幸終於有理由可以脫離那名女模特兒的糾纏,約麒快速地走到彩瑤身邊,彩瑤指著觀景窗說:「按照你剛剛調的方式,拍出來的時候會有鬼影產生,你自己看,這樣子反射出來的狀態,是不是很明顯?你怎麼沒注意到這點基本問題呢?笨蛋!都已經學習多久了?這必須調整一下拍攝角度才可以。」

  「是,非常抱歉。我馬上重做。」在工作時的彩瑤,的確頗有「厲鬼上身」的味道。

  約麒彎下腰去重新調整鏡頭,正在奇怪哪裡有光點出現時,驀地,一隻手從大腿摸到他的屁股處,一掐。

  「哇」地,他驚訝地抬起頭,看向身旁的女子。

  「不許花心!」彩瑤小聲地在他耳邊說,還用眼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唉呀呀,約麒在心中歎了口氣,看樣子會亂吃飛醋的也不只自己呢!可是知道她這麼在乎自己的一舉一動,他心裡還是甜滋滋的。



  等工作結束,模特兒與雜誌社的人都離開工作室的攝影棚後,時間都已經接近深夜了。約麒把攝影器材一一收進箱子裡。

  「彩瑤,都收得差不多了。妳要回去了嗎?」拿著要沖洗的底片,他走向坐在擺迭椅上休息的她,問道。

  現在整個攝影棚就只剩他們兩人,不必再顧忌他人的眼光,他蹲在一臉氣呼呼的她面前,抬起眉頭說:「妳還在生氣啊?我不是都已經拒絕她了,妳還有什麼好生氣的呢?難道妳真的認為我會花心嗎?」

  「……你讓她碰你!」控訴地說著,她嘟起嘴。

  「這有什麼辦法?她自己要來摸我的手,我總不能當場把她的手撥開,讓她難堪吧?」

  「你是我的!」她翹起的嘴,都可掛上兩斤豬肉了。

  「我當然是屬於妳的。好吧,那要我怎麼賠罪,妳才肯原諒我呢?」他讓步。

  彩瑤的眼珠丫骨碌碌地溜轉了兩圈,忽然就捉起他被碰過的那條胳臂,張口就是一咬。

  「好痛、好痛喔!等等,妳真要把我的手臂咬斷啊!」約麒無辜地問道。

  她牙齒離開,上頭已經留下一排齒痕。「我要把那個女人碰到的部分、她在你身上留下的臊味,全部都去掉!這是我的、我的!」

  「好吧。」約麒親親她的嘴說:「要是這樣能讓妳氣消的話,一條胳臂算什麼呢?妳想怎麼啃就啃吧,我不再喊痛就是。」

  嘟起嘴,她放開他的手臂。「狡猾!這樣子說我怎麼可能再咬得下去?都是你啦,跟那個女人眉來眼去、嘻嘻哈哈的,害我在拍攝的時候,差點忘記自己的專業,想把那個女人拍得醜一點!」

  約麒凝視著她,伸出兩手的食指與拇指,架出了個虛擬的觀景窗說:「決定了,以後我不再拍攝人物,除了妳以外。因為真正能讓我想拍的女人,就只有妳一個。我想拍下妳吃醋的模樣、生氣的模樣,還有高興的模樣,等到七老八十的時候,再拿來跟子孫們炫耀一番。」

  「傻瓜!」在虛擬鏡頭前,薄紅了臉的彩瑤,撇開頭去。「我不給拍!」

  「來,笑一個嘛!」

  繼續逗弄著她,故意繞著她做著「喀嚓喀嚓」的動作。「很好,就是這樣,慢慢用妳的眼神瞪著我,很漂亮喔!」她故意扮了個鬼臉。「不錯,這個鬼臉一定會得世界最美的鬼臉大獎第一名!」

  噗哧,彩瑤終於忍不住笑出來。「別鬧了你,臭約麒!」

  放下雙手,回到她的身邊,約麒從身後緊緊抱著她,在她耳邊說:「哪天我一定要真的替妳拍照。我就是為了當妳的專人攝影師,才開始接觸攝影的也不一定。我想拍下每分、每秒的妳,一時半刻都不想錯過。彩瑤。」

  「好啊,現在的你技術已經進步很多了,改天我們就到個你想拍的地方去拍。」她點頭說:「我們可以互拍,我還想拍你的裸照。」

  「裸、裸照?!」約麒呻吟著。「拜託,告訴我妳不是當真的。」

  「我當然是當真的!我喜歡你漂亮的身軀,雖然不是那種猛男的曲線,可是胸肌就是胸肌、臂肌就是臂肌,在床單上看起來好誘人喔!」轉過身,她雙手繞到他的頸項上,以指尖撥弄著他後腦勺的發尾說:「可不是因為我找不到男人拍裸照,是因為我想拍你,所以才拍的喔!給我拍嘛!」

  「彩瑤……」約麒真不知她哪來這麼多鬼點子整人,眼前只有一個法子能移轉她的注意力了。「我們來接吻吧!」

  「啊?」

  「在妳的心思又被攝影之神給搶去之前,我們來接吻吧!」輕柔地抬起她的下顎,約麒輕輕地在她的唇邊說:「我愛妳,彩瑤。」

  想當然耳,這不會只是「一吻」就能完事的。

  「哈……啊……約麒!」

  除了第一次被搶去主導權之外,接下來彩瑤都沒再造反過。不過,感覺上他們倆之間「女尊男卑」的地位關係,好像還是改變不了多少。



  利用更衣室的簡單設備,約麒幫彩瑤整理完服裝後,也打理完自己的儀容,他拿起車鑰匙說:「我送妳回去。」

  「等等,我有幾本雜誌忘了拿。」

  「好,那我先到樓下把車開出來。」

  約麒?起她大部分較重的包包,背著自己的攝影器材在門口說著。聽到彩瑤應了聲「好」之後,他走出工作室的大門,本來想順手把鐵門拉下,關上它的。可是想到彩瑤離開時,還得自己再拉開它,反而更麻煩,所以還是作罷。這麼晚了,不會有人跑到工作室來的。

  下樓,放好所有的公文包、攝影箱,開車離開車庫,到他把車開抵工作室的樓下時,他以為彩瑤早就站在那兒等了,可是空蕩蕩的路邊一個人影也沒有。

  女人家,本來就是比較會耽擱時間嘛!約麒聳聳肩,坐在車上又等了十幾分鐘。

  不對,這不像彩瑤--

  她做事時動作向來很快,不過是拿個東西而已,即使還去上個廁所,現在也早該下樓來了啊!到底是什麼事耽擱了她呢?約麒下車,站在樓下往工作室所在的樓層看去--燈光是暗的?

  不見彩瑤的人影,而上頭的燈卻已經關掉了?這是怎麼回事?一股不妙的感覺讓約麒整個頭皮都發涼了。他趕緊鎖上車門,三步並作兩步,連電梯都等不及地衝回到工作室去。

  「彩瑤!彩瑤妳人在哪裡?」

  平常會自動關閉的自動玻璃門是敞開的!加上他喊了好幾聲,也聽不到彩瑤的回話,讓約麒忘記謹慎,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往裡面衝。

  咚!某樣重重的物體撞擊到他的腦後部,劇痛使得他不支倒地,他掙扎著不讓黑暗奪走自己的意識,勉強地抬起頭往後看--又是另一棒打過來!

  這回已經有了警覺心的他,迅速地往旁邊滾開,棒子打到地面上,而那攻擊他的人物,真面目終於暴露在微渺的月光下。

  「你、你這傢伙……在做什麼?!」約麒難以置信地瞪大眼。

  面目猙獰,雙眼冒出血絲的男人,幾乎讓人認不出他原本英俊瀟灑、榮登各大雜誌封面的模樣。

  「是你們吧!」以木棒指著約麒,男人咬牙切齒地說:「把我的人生還給我!」

  什麼?他怎麼會發現的?約驥在心中暗叫聲糟糕,可是表面還是維持冷靜地說:「你搞錯了吧?你就算要砸店,也該去砸那間八卦雜誌才對。我們工作室沒有找你算帳,已經是很客氣了。」

  「少給我裝蒜!我都知道了!你這傢伙,靠著家裡的財勢,買通了我的前女友,要她把關於我的事全都抖出來!你和該死的張彩瑤毀滅了我的人生,我也要毀滅你們的!我要放火把這裡給燒了,你們兩個就相親相愛地到地獄去,做一對冤鬼吧!」

  「燒了」這兩個字讓約麒心中的警鈴大作,莫非剛剛自己走進來時,在地上看到的那片水漬,原來不是水,而是……汽油?!

  那彩瑤呢?彩瑤到哪裡去了?

  「去死吧,你!」男人再次揮動著木棒衝上前。

  約麒隨手一捉,捉到了桌上的檯燈電線,立刻扯下檯燈,在千鈞一髮之際,他用檯燈格擋住了男人揮來的第三波攻擊,同時用腳踹向對方的腳踝,把對方踹倒。趁著男人還沒來得及爬起時,他搶先爬起來,往其它位置繼續搜尋並呼叫著。

  「彩瑤!彩瑤妳回答我啊!」

  一定要先把彩瑤找到,如果找不到她,那麼他們的生命都有危險了!

  「你別想跑!」

  男人捉起木棒又追過來了,約麒隨手捉起一張鐵椅,舉高在頭頂上?「過來啊!我們看看誰才是要下地獄的那個!」

  眼看打不過,男人吐了口口水說:「哈,算了,我就不信你能找到地,你一定找不到那個姓張的女人,你們兩個都會燒死在這裡的!哈哈哈~~」

  說完,男人一邊揮舞著木棒,恫嚇約麒不要輕舉妄動,一邊往後退,把打火機點燃。「再見了,混帳!」

  打火機引燃的紙張掉落到地面,轟地,火勢熊熊燃起,在轉瞬間蔓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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