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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水波 - 《廚娘,朕餓了 卷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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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10 00:09:5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先是饑荒,後來是民亂,然後又有大水……」徐寧端起酒杯一口倒了進去,咳嗽了半晌又說:「發大水那夜,我正好在外面,聽到消息急忙跑回來,只找到這丫頭。」他身子微晃,指著素波又道:「家裡先前還剩十幾口人,只這丫頭被我從水裡撈了出來,她當時已經人事不醒,原以為救不活了,後來卻自己緩了過來,也算是命大了。
  「我們家在京城裡原有宅子,我就想著只要能到京城,一切就都會好起來,但沒想到京城裡也不太平,宅子沒了,就連素波也差點……」說到這裡,他略清醒了些,自己將話打住了。
  【第五章 叔父的心願】
  何老先生嘆了一口氣,勸道:「總算你們叔侄已經在相府落了腳,有吃有住,丞相對我們又很是禮遇,日子也過得了。」
  「正是。」徐寧亦嘆道:「進了相府安穩了,我就想著待素波孝滿之後,給她定一門妥當的親事好嫁人,如此也算對得起我的兄長,從此再了無牽掛。」
  素波原本正用心聽著,突然聽叔父說要等自己孝滿後就訂親嫁人,一口湯嗆住了便咳嗽起來。
  何老太太趕緊幫素波拍背,又嗔徐寧道:「這些話哪裡好當著女子的面說?」
  徐寧見素波大聲咳嗽,酒也醒了幾分,吶吶地道:「我是喝多了。」
  素波止了咳嗽,人也平靜下來,她已經知道這個時代的女孩們十三四歲成親是很正常的,過了十七八就成了老姑娘,若繼續拖著不嫁,官府就要強行為之婚配了,並不許女子做前世的單身貴族。
  所謂入境隨俗,自己既然到了這裡,隨著這裡的風俗早早嫁人其實並沒有什麼。前世素波沒有談過戀愛,何況她也沒多大,才十幾歲,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她弄不清愛情有多重要,也許聽從叔父的安排嫁人也不錯吧。
  以叔父對自己的關心,一定會幫自己挑一個可以託付的男子,只要自己像現在一樣用心生活,應該也能過得很好。
  想到這裡,素波再沒有了反駁之意,甚至也不難為情了,起身端了一碗溫在炭爐上的熱湯,「叔父,喝點湯解解酒吧。」
  轉回來又坐在何老太太身邊,靜靜地聽大家閒談。
  何老太太遞給素波一塊點心,「你再吃些,今天要守歲,過了午夜才能睡。」
  素波笑著接了,一面吃點心一面說:「我能熬夜的。」想當初高三的時候,每天都要學習到十二點以後才睡覺,哪裡能像現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呢。
  「那就好,」何老太太慈祥地說:「你叔父剛剛喝多了,一時忘記你在這裡,但他說的都是人倫大道,是真心為你打算。」
  素波笑了,一雙大眼睛彎成了兩個小月牙,「我知道的。」
  先前應景喝了兩口酒,素波的臉便粉嘟嘟的,何老太太看著可愛的少女,不禁也笑了,「真是漂亮懂事的好孩子!」又將素波拉在懷裡,她著實喜歡,輕聲說:「要是我兒子還活著,我差不多也該有你這麼大的孫女兒了。」
  素波不知說什麼好,想到平時老太太經常照顧自己,指點自己做衣服、買東西、過日子,遲疑了一下便說:「老太太,你就把我當成你孫女兒吧。」
  「是呢。」何老太太說著笑了起來,「我正是把你當成我的乖孫女兒呢。」
  月姐兒一向嫉妒何老太太待素波好,便也擠過來道:「還有我呢。」
  三人笑成一團,月姐兒的弟弟琮哥兒見狀也笑著撲上來,「我也要、我也要。」
  何老太太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條縫,「哎呀呀!我開心極了,竟有這麼多又乖又可愛的孫子孫女!」
  看女眷席這般高興,男人也都撫須笑了,「過年時候,正是要熱鬧一些才好。」
  素波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大約她早已經習慣了這裡的生活,生理時鐘形成了新的規律。
  當何老太太將她叫起來時,她掀開不知什麼時候蓋在身上的被子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怎麼就睡了?」
  「沒關係的,現在還沒到午夜,我們把月姐兒和琮哥兒也叫起來一起吃交子過年吧。
  素波這才知道,原來餃子最早叫交子,正是在更歲交子之時吃,她一骨碌爬起來,幫著老太太將煮好的交子分盛給大家。
  吃過交子,舊的一年過去,新的一年來了,素波扶著醉了的叔父回了自家小院,將他送上床蓋好被子,正要離開,卻聽叔父含糊著道——
  「我從小就有不足之症,只是托家門庇護,讀書養氣,原以為人生總是這般平和順意。沒想到中年之後反遇到亂世,家道中落,妻子皆亡,越發覺得身子衰敗,倒也不指望好了,只受兄長庇護苟且偷生而已……」
  一面說又一面咳著,素波趕緊端了水送過來,「叔父,喝點水。」
  徐寧喝了水,咳嗽緩了些,卻又道:「原來是素波啊!江陰發大水時,我見全家人都被水衝走了,自己也了無生趣,投到水中,想與兄長一同去見父親。沒想到卻看到你被水衝了過來,便帶著你上了岸,原以為你也活不成了,可你的命大,竟慢慢又有了氣息,我也只得打起精神帶你逃了出來。
  「叔父自知不是長壽之人,趁現在還活著,早些幫你定下一門親事,將來你也不至於孤苦零丁,沒有著落。」
  徐寧又喃喃地道:「只是我們家畢竟是世家,先前女兒許親,不是皇親貴胄,便是世家子弟,如今我們徐家沒人了,就算你容貌好,性子好,氣度也好,卻也難選個門當戶對的貴婿,真是可惜了。」
  素波見叔父閉著雙眼,口齒亦不甚清晰,又時不時地咳嗽幾聲,不知他是自言自語還是對自己交代,只一味答應,「叔父,你說的都對,早些睡吧。再者你現在才剛過不惑之年,壽數還長著呢,一定會一直照顧素波的。」
  叔父似乎沒聽到她的話,只將剛剛的事又反覆說了幾回,才沉沉地睡了過去。
  素波回到自己的屋子,怔怔坐在床頭。
  叔父今天雖然盡是醉話,可也皆是肺腑之言。
  大年初一的早上,徐寧起來後就似忘記昨日他酒醉的事情一般,又重新成了原來的叔父,再不提什麼徐家、親事了。
  因相府在節日期間幾乎日日宴飲,文瀾閣諸位先生們時常陪在末座,女眷們便商量著出門玩,何老太太便讓月姐兒來叫素波——
  「如今外面熱鬧著呢,有許多好玩好吃的,不如一同去看看?」
  素波搖頭,「你們去吧,我不喜歡熱鬧,而且我還在孝期呢。」其實她是怕出門遇到了鄧十九。
  鄧十九的事情只有徐家叔侄兩人知道,他們不敢說出去,一則畢竟不是什麼好事,另一則也怕傳入了陳徵事甚至陸丞相的耳中,帶來更多的麻煩。
  看著人走了,素波轉身回了屋子,早上她用黑麻仁和了面,如今餳好了正可以做茶?,她很喜歡,或是飲茶時品嘗,或者做平日的小零食。這東西沒什麼難做的,只是費工夫,如今她倒有足夠的時間。
  而且,她還要送雲哥兒一些,幾個月來,家裡有什麼事都要麻煩他,他又是從來不要賞錢的,自己過年時便特別給他做了一雙鞋子,這孩子每日跑來跑去,一刻不得閒,最費鞋子了。
  不想雲哥兒接了鞋子,轉手給她一袋麻仁,說是薛大儒的孫女兒給他的。
  素波見那麻仁又黑又亮,便拿出收藏的油和面奢侈一回,做了荼?,味道也是按雲哥兒的喜好做了甜的。
  她將所有的面拉成筷子粗的麵條,涂了油放在盆中,這時備好了油鍋,看著油溫慢慢上來,素波拉起麵條令其更細,快速繞在手上約九圈後取下,掐斷麵條將它當成線一般打個結,再用兩隻筷子戳開面圈放入油鍋裡炸,並順勢將面圈擺成扇形。
  眼見著面圈放到裡面沒一會便被油鍋上了色,然後膨了起來,此時夾出來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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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10 00:11:0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素波是用小泥爐加熱的,上面放的鍋很小,只倒了淺淺的油,正好一次炸一個,有條不紊,只一會工夫便將一盆面都炸好了,先不忙收拾,她趁著熱氣拿一個吃,香甜軟糯,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真好!
  再將一壺水放在小泥爐之上,轉身收拾東西,等一會兒回來,荼?涼了,就變成又酥又脆的口感了,別是一番滋味,正好飲茶相配。
  素波喜歡這樣的生活。
  等她泡了一杯茶回來,茶?正如她所料變成香酥松脆的了。她先拿出一個食盒揀出炸得最好的荼?收起來,預備雲哥兒來了給他,其餘的放在另一個食盒中留著自家吃。
  最後將一個炸得有些散、不那麼好看的留下,用手拿著形如扇柄的那一端,從扇面一側咯吱咯吱地咬著,放涼的茶?又脆又酥,她正細細品嘗,偏偏有人來叩門。
  素波心裡疑惑,是誰呢?叔父去參加宴會,何老太太與女眷們出府遊玩,至於廚房等各處的人早回家了,文瀾閣西邊差不多就只有自己一個人。
  打開門出去一看,卻是陳徵事家的次子陳秋海,還穿著那日見他時的湖藍色袍子,正絞著手站在院門外。
  見了素波他臉又紅了,卻是將一匹紅綢自籬笆上送進來,扯出一個大大的笑臉道:「給你的。」
  明明文瀾閣西邊的人都出府玩了,可是就沒見到徐小姐。陳秋海在西南門坐了半日,終是不甘心,打聽了徐家住在哪個院子便找了過來。
  素波前世就長得好,所以從小學起追求者從沒斷過,但是她記得父母的話,自己還小不懂事,上學時不許早戀!因此她果真沒談過戀愛。
  但是畢竟見得多了,陳秋海的心思她一眼就看出來,素波連院門都不開,只隔著籬笆搖頭道:「我在守孝,不能用這樣的顏色,你趕緊回去吧。」說著轉身走了。
  可第二日徐寧才出門不久,陳秋海又來了,這回顯然有備而來,將一支素銀釵遞到素波面前,「守孝時也可以用的。」
  釵形簡單,釵頭亦是不起眼的雲形,但整支釵亮晶晶的,一看就價值不菲,素波便比昨日嚴肅得多,「你的東西我不會要,你也不要再來了!」
  陳秋海瑟縮了一下,卻又鼓起勇氣,「我是真心的!」
  素波看著陳秋海,便如她上了大學後再看高中生一般,很有些長輩看小輩的意味,雖然她如今外表瞧著比陳秋海要小,但她其實心智比他大上好幾歲。
  因此心裡只是好笑,並不真正生氣,便將跟著叔父、何老太太學的禮法拿出來擋著,開口委婉拒絕,「陳公子讀過書,難道不知『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的道理嗎?」
  陳秋海被素波這句話臊得臉更紅了,他亦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自見了素波起便似失了魂魄一般,前天晚上想了一夜,便到西南門來等人,心裡想好了,過節時大家都出門玩,就裝做巧遇,然後便能在一處說話了。
  他還暗地裡買了一匹紅綢,與妹妹的一樣,準備送給徐小姐。因他一直想著,如果徐小姐也做了這樣紅綢的衣裳穿著,該有多漂亮!
  哪知人沒等到,親自去送的紅綢也被拒了,知道她在守孝,他下回出門就去了銀樓,將過年時所有的壓歲錢都用來買了這支釵,不想又錯了。
  自己亦是讀書人,怎麼就忘記了禮法規矩呢?
  陳秋海見素波板著臉說完就關門進屋裡去,再不理他,悵然地垂下頭走了。可是一路走又一路想,突然醒悟——等她孝期滿了便來提親就好了。
  又患得患失地想,她不會也拒了吧。可是終究還是自信的,徐家這麼窮,只要多給些聘禮,她叔叔哪裡會不願意?倒是父親未必高興,陳秋海曾偷聽到他與母親商量著要給自己結一門官宦人家的親事。
  但是,母親是最疼自己的,陳秋海打定主意先悄悄向母親說這事。
  之後的時間,陳秋海都再沒來上門打擾,素波便當自己的勸說有效,放下這段心事,連叔父也沒有告訴。
  過了十五,文瀾閣重新開門,徐寧也如先前一般每日抄書,素波依舊管著家事,日子就像流水一般地過去了。
  不知不覺又到了當年素波與叔父入府時的秋季,素波的孝期也正好滿了。
  這一天,徐寧回來時就拿了一匹大紅綢緞給素波,「過了孝期,不要再整日穿著素絹的衣裙了,哪裡像一個姑娘家,拿這綢做件新衣吧。」
  素波見了這紅綢眼前也是一亮,奇怪地問:「叔父哪裡買的綢?要好多錢呢。」
  在前世也許大家會覺得紅綢俗氣,可是在這裡,卻因為染色的不易以及掉色等等問題,紅色織品要比其他顏色貴一些,也更得人們的喜愛。
  入鄉隨俗,素波的眼光也變了不少,畢竟平日裡常見的都是些黑藍、褐色及淺黃色的織品,再看到紅色,不知不覺就被吸引住了,可是為了省錢,她從未捨得買紅色的。
  現在叔父拿的紅綢,不只顏色鮮亮,質地也極好,一看就是上等的綢緞,至少要值好幾緡錢!
  徐寧笑了,「文瀾閣修書已有小成,丞相那日來了十分高興,就賞下綢緞,我也得了一匹。」
  素波也開心,卻也道:「大家一定都喜歡紅色的,叔父能得這匹還真幸運!」
  「大家都知道我有一個侄女今年過了孝期,因此便照顧我一些。」
  素波一笑,自那次送了錢就成了慣例,她與叔父會將丞相府逢年過節時的賞錢都送到陳徵事家中,雖然沒有多少,但是對徐家叔侄來說,已經盡了最大的力,與文瀾閣中旁人相比絕對不差,陳徵事應該是明白的,所以也不再為難叔父。
  而叔父這人一向最老實肯乾,與文瀾閣同事們的相處從來都是謙讓的,因此他們便穩穩在丞相府留了下來。
  是以素波知道原委後接了這綢更加開心,一時顧不上吃飯,先在榻上展開,手指在光滑如水的綢面上撫過,「這匹綢的長度足足的,我做一身衣裙還會餘下幾尺呢,正可以做兩雙鞋面,還有帕子、荷包什麼的。」
  以素波的審美,還是不喜歡從頭到腳都是紅通通的,因此她又思索著,剛好前些天做了白色的素絹襖子、藏青色裙子,再添這一身紅的,搭在一處穿就是了。
  素波這一年也學了繡花,她在白色的小襖下面繡上幾朵紅色小花,再系了總算做好的大紅裙子,雖無首飾,但拿紅綢在發間略點綴一下,再拿出銅鏡照著,自己免不了心生得意,真是一個小美人啊!
  還有那條藏青裙子,顏色未免太重,但當初素波是因為它比別的布便宜了三成才買的,現在搭了紅色,立即靈動起來,尤其裙側掛了一個紅緞荷包,行動時裙下還會隱約露出大紅的繡鞋,素波自己眼角一掃,將背挺得更直了。
  她也是愛美的呀!
  素波做好了新衣很是高興,可她卻發現叔父心情不大好,他平日裡雖然喜歡板著臉,但性子卻是極平和的,回到家,只要自己與他說笑幾句,他眼睛裡便都是笑意。
  不知從哪一天起,他回家後便一直沉著臉,不知在想什麼,就連自己的話有時也聽不到。
  素波便悄悄向何老太太打聽,「是不是文瀾閣裡又有什麼事了?」
  何老太太安撫她,「是有些小事,但並不要緊,你不必管。」
  「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平日裡有什麼事何老太太並不瞞著素波,她一眼就看出徐寧在人情世故上還不如素波,畢竟素波雖然不大懂,卻是可以好好教導的,而她也果真將徐家的家事管得不錯,可……
  何老太太就笑了,「你到底還是太小了。」
  素波嘟了嘟嘴,又軟言相求,「老太太,你就告訴我吧!」
  何老太太被素波搖著手臂,身子也跟著晃起來,哈哈笑個不停,可還是不肯說:「到時候自然就知道了。」
  素波雖不知道是什麼事,但見何老太太還是笑著,也不至於太擔心了。
  而慢慢地,徐寧也恢復了原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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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10 00:11:1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應該是為了重新感受到家的溫暖吧,如今在自古以來所有人最重視的春節時分,大家不由自主地聚在一處。好在陸相一家團圓,並不曾忘派人給文瀾閣留下的儒生們添了酒菜,消除佳節時身在異鄉之孤苦。
  何老先生的屋子是最大的,他和夫人又最怕孤寂,是以大家的年夜飯就擺在了這裡。
  十幾個人,設了兩張案子,男一席,女一席,正好對著,素波到這裡已經有了幾個月,知此時風俗世人重視男女大防,但卻沒有到了變態的程度,大家皆是文瀾閣的人,又是過年,在一間屋子裡守歲並沒有什麼。
  廚房裡趙婆子等幾個人都急著各自回家團聚,因此早早地便將年夜飯做好送來,又抬來了兩壇酒,送了兩壺熱水,便都沒了蹤影。
  酒菜既然已經備好,大家便也入席,男人們那一桌很快就開始了飲酒,而何老太太也招呼著女眷們一同坐下。
  素波年幼,便坐在了下手,月姐兒因比她小了兩歲,又坐在她的下手,月姐的小弟弟琮兒才五六歲,也一定要與素波姐姐坐在一處,便也在這一席。
  陸丞相平時對文瀾閣的書生們極為尊重,飯食供養已經極好,今天因為過年又特別吩咐,因此格外豐盛。
  其中有幾樣山珍海味素波從沒見過,虎豹肉、龍魚腸,名字就很稀奇,讓她不由得十分好奇。見大家開始用飯,便也拿起了筷子一樣樣地品嘗。
  忽聽對面叔父蒼涼的聲音,「我們徐家在江陰已經有幾百年了,先朝時出過一任丞相,兩千石的高官七人,最盛時同朝為官的就有幾十個,徐氏女封妃的亦有十數人,也算得上當時的世家高門。就說民亂起來前,我們家七代同堂,上上下下有幾百人,現在都已經凋零了。」
  素波見叔叔兩腮酡紅,身子輕輕地搖晃著,就知他喝醉了。但也正是因為有了酒意,也才如此多話,先前即使在自己面前,他也很少提起徐家的往事。素波也從不問,一則是不願意重新揭開徐叔父的傷痛,二則也是怕她自己多說多錯。
  「先是饑荒,後來是民亂,然後又有大水。」徐叔父端起酒杯一口倒了進去,咳嗽了半晌又說:「發大水那夜,我正好在外面,聽到消息急忙跑回來,只找到這丫頭。」
  徐叔父身子微晃,指著素波又道:「家裡先前還剩十幾口人,只這丫頭被我從水裡撈了出來,她當時已經人事不醒,原以為救不活了,後來卻自己緩了過來,也算是命大了。」
  「我們家在京城裡原有宅子,我就想著只要能到了京城,一切就都好了起來,總但沒想到京城裡也並不太平,宅子沒了,就連素波也差點……」說到這裡,他便略醒了些,自己將話打住了。
  何老先生嘆了一口氣,勸道:「總算你們叔侄已經在相府裡落了腳,有吃有住,丞相對我們又禮賢下士,日子也過得了。」
  「正是,」叔父亦嘆道:「進了相府安穩了,我就想著待素波孝滿之後,給她定一門妥當的親事發嫁出去,也算對得起我的兄長,從此再了無牽掛。」
  素波原本正用心聽著,突然聽叔父說要等自己孝滿後就定親發嫁,一口湯嗆住了便咳嗽起來。
  何老太太趕緊幫素波拍背,又嗔著徐叔父道:「這些話哪裡好當著女子的面說?」
  徐叔父見素波大聲咳嗽著,酒也醒了幾分,吶吶地道:「我是喝多了。」
  素波止了咳嗽,卻平靜下來,她已經知道這個時代的女孩們十三四歲成親是很正常的事,過了十七八就成了老姑娘,再晚些若不嫁,官府就要強行為之婚配了,並不許女子做前世的單身貴族。
  所謂入鄉隨俗,自己既然到了這裡,隨著這裡的風俗嫁人,其實並沒有什麼。前世素波並沒有談過戀愛,那時她也沒多大,才十幾歲,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弄不清愛情有多重要,也許聽從徐叔父的安排嫁人並不錯吧。
  以徐叔父對自己的關心,一定會幫自己挑一個可以託付的男子,只要自己像現在一樣用心地生活,應該也能過得很好。
  想到了這裡,素波再沒有了反駁之意,甚至也不難為情,起身端了一碗溫在炭爐上的熱湯,「叔父,喝點湯解解酒吧。」
  轉回來又坐在何老太太身邊,靜靜地聽大家閒談。何老太太便遞給素波一塊點心,「你再吃些,今天要守歲,過了午夜才能睡。」
  素波笑著接了,一面吃點心一面說,「我能熬夜的。」想當初高三的時候,每天都是要學習到十二點以後才睡覺,哪裡能像現在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呢。
  「那就好,」何老太太慈祥地說:「你叔父剛剛喝多了,一時忘記了你在這裡,但他說的都是人倫之大道,真心為你打算。」
  素波便笑了,一雙大眼睛彎成了兩個小月牙,「我知道的。」
  先前應景喝了兩口酒,素波的臉便是粉嘟嘟的,何老太太看著可愛的少女,不禁笑了,「真是漂亮懂事的好孩子!」又將素波拉在懷裡著實喜歡,輕聲說:「要是我兒子還活著,差不多也該有你這麼大的孫女兒了。」
  素波不知說什麼好,想到平時老夫人經常照顧自己,指點自己做衣服、買東西,過日子,遲疑了一下便說:「老夫人,你就把當成你孫女兒吧。」
  「是的呢。」何老太太說著笑了起來,「我正是把你當成我的乖孫女兒呢。」
  月姐兒一向嫉妒何老太太待素波好,便也擠過來道:「還有我呢。」
  三人笑成一團,月姐兒的弟弟琮兒見狀便笑著撲上來,「我也要,我也要。」
  何老太太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條縫了,「哎呀呀!我開心極了,竟有這麼多的又乖又可愛的孫子孫女!」
  看女眷這一席這般高興,男人也都撫須笑了,「過年時候,正是要熱鬧一些才好呢。」
  素波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大約她早已經習慣了這裡自然而然的生活,生物鐘形成了新的規律。當何老太太將她叫起來時,她掀開不知什麼時候蓋在身上的被子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怎麼就睡了?」
  「沒關係的,現在還沒到午夜,我們把月姐兒和琮兒也叫起來一起吃交子過年吧。
  素波這才知道,原來餃子最早叫交子,正是在更歲交子之時吃,一骨碌爬起來,幫著老夫人將煮好的交子分盛給大家。
  吃過交子,舊的一年過去了,新的一年來了,素波扶著醉了的徐叔父侄回了自家小院,將他送上床蓋好被子,正要離開,卻聽徐叔父含糊著道:「我從小就有弱症,只是托家門庇護,讀書養氣,原以為人生總是這般平和順意。沒想到中年之後反遇到亂世,家道中落,妻子皆亡,越發覺得身子衰敗,倒也不指望好了,只托庇於兄長苟且偷生而已」
  一面說又一面咳著,素波趕緊端了水送過來:「叔父,喝點水。」
  徐叔父喝了水,咳嗽緩了些,卻又道:「原來是素波啊!江陰發大水時,我見全家人都被水衝走了,自己也了無生趣,投到水中,想與兄長一同去見父親。沒想到卻看到你被水衝了過來,便帶著你上了岸,原以為你也活不成了,可你的命大,竟慢慢又有了氣息,我也只得打起精神帶你逃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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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叔父自知不是長壽之人,趁著現在還活著,早些幫你定下一門親事,將來你也不至於孤苦零丁,沒有著落,」徐叔父又喃喃地道:「只是我們家畢竟是世家,先前女兒許親,不是皇親貴胄,便是世家子弟。如今我們徐家沒人了,就算你容貌也好,性子也好,氣度也好,卻也難選個門當戶對的貴婿,真是可惜了。」
  素波見叔父閉著雙眼,口齒亦不甚清晰,又時不時地咳嗽幾聲,也不知他是自言自語還是對自己交待,便一味答應著,「叔父,你說的都對,早些睡吧。再有你現在才剛過不惑之年,壽數還長著呢,一定會一直照顧素波的。」
  叔父似乎沒聽到了她的話,只將剛剛的事又反覆說了幾回,才沉沉地睡了過去。
  素波回到自己的屋子,怔怔在坐在床頭。
  叔父今天雖然盡是醉話,可也皆是肺腑之言。
  大年初一早上,徐叔父起來,就似忘記了昨日他酒醉後的事情一般,又重新成了原來的叔父,再不提什麼徐家、親事了。
  因相府節日期間幾乎日日宴飲,文瀾閣諸位先生們也時常敬陪末座,女眷們便也商量著出門玩,何老太太便讓月姐兒來叫素波,「如今外面熱鬧著呢,有許多好玩好吃的,不如一同去看看?」
  素波搖頭,「你們去吧,我不喜歡熱鬧,而且我還在孝期呢。。」其實她是怕出門遇到了鄧十九。
  鄧十九的事情只有徐家叔侄兩人知道,他們並不敢說出去,一則畢竟不是什麼好事,另一則也怕傳入了陳徵事甚至陸相的耳中,帶來更多的麻煩。
  看著人都走了,素波轉身回了屋子,早上她她用黑麻仁和了面,如今餳好了正可以做茶,她很喜歡,或是飲茶時品嘗,或者做平日的小零食。這東西沒什麼難做的,只是費工夫,如今她倒有足夠的時間。
  而且,她還要送雲哥兒些。幾個月來,家裡有什麼事都要麻煩他,又是從來不要賞錢的,素波過年時便特別給他做了一雙鞋子,這孩子每日裡跑來跑去,一刻不得閒,最費鞋子了。
  不想雲哥兒接了鞋子,轉手給她一袋麻仁,說是薛大儒的侄女兒給他的。素波見那麻仁又黑又亮,便拿出收藏的油和面奢侈一回,做了荼。
  味道也是按雲哥兒的喜歡,做了甜的。
  素波將所有的面盤成筷子粗的麵條,涂了油放在盆中,這時備好了油鍋,看著油溫慢慢上來,拉起麵條抻得更細快速地繞在手上,到了九圈取下,折斷麵條將它當成線一般打個結,再用兩隻筷子抻開面圈放入油鍋裡炸,順勢將面圈擺成扇形。眼見著面放到了沒裡便上了色,然後就膨了起來,此時夾出來正好。
  素波用小泥爐加熱,上面放的鍋很小,只倒了淺淺的油,正好一次炸一個,有條不紊,只一會工夫便將一盆面都炸好了,先不忙收拾,趁著熱氣拿起來一個吃,香甜而軟糯,她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真好!
  再將一壺水放在泥爐之上,轉身收拾東西,等一會兒回來,荼涼了,就變成又酥又脆的了,別是一種風味,正好飲茶相配。
  素波喜歡這樣的生活。
  素波泡了一杯茶回來,茶正如她所料變成香酥松脆的了。
  她就先拿出一個食盒揀出炸得最好的荼收起來,預備雲哥兒來了給他,其餘的又放在另一個食盒中,留著自家吃。
  最後將一個炸得有些散了,不那麼好看的留下,用手拿著形如扇柄的那一端,從扇面一側咯吱吱地咬著,放涼的茶又脆又酥,別有一番風味。
  偏偏有人來叩門。
  素波心裡疑惑著,能是誰呢?徐叔父去參加宴會,何老太太與女眷們出府遊玩,至於廚房等各處的人早偷懶回家了,文瀾閣西邊這處差不多只有自己一個了。
  打開屋門一看,卻是陳徵事家的次子陳秋海,還穿著那日見他時的湖藍色袍子,正絞著手站在院門外,見了素波臉又紅了,卻將一匹紅綢自籬笆上送進來,扯出一個大大的笑臉道:「給你的。」
  明明文瀾閣西邊的人都出府玩去了,可是就沒見到徐小姐。陳秋海在西南門坐了半日,終不甘心,打聽了徐家在哪個院子找了過來。
  素波前世就長得好,所以從小學起追求者從沒斷過,但是她記得父母的話,自己還小不懂事,上學時不許早戀!因此她果真沒談過戀愛。
  但是畢竟見得多了,陳秋海的心思她一眼就看出來了,素波便連院門都不開,只隔著籬笆搖頭道:「我在守孝,不能用這樣的顏色,你趕緊回去吧。」說著轉身走了。
  可第二日徐叔父才出門不久,陳秋海便又來了,顯然是有備而來,卻將一支素銀釵遞到素波面前,「守孝時也可以用的。」
  釵形簡單,釵頭亦是不起眼的雲形,但整隻釵卻亮晶晶的,一看就價值不斐,素波便比昨日嚴肅得多,「你的東西我不會要,你也不要再來了!」
  陳秋海瑟縮了一下,卻又鼓起勇氣,「我是真心的!」
  素波看著陳秋海,便如她上了大學後再看高中生一般,很有些居高臨下的意味,雖然她如今外表瞧著比陳秋海要小,但她其實是比他大上幾歲的!
  因此心裡只是好笑,卻並不真正生氣,便將跟著叔父、何老太太學的禮法拿出來擋著,「陳公子讀過書的,難道不知‘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的道理嗎?」
  陳秋海便被素波這句話臊得臉更紅了。他亦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自見了素波起便似失了魂魄一般,前天晚上想了一夜,便到西南門來等人,心裡想好了,過節時大家都出門玩兒,就裝做巧遇上了,然後便能在一處說話了。
  還暗地裡買了一匹紅綢,與妹妹的一樣,準備送給徐小姐。因他一直又想著,如果徐小姐也做了這樣紅綢的衣裳穿著,該有多漂亮!
  人沒等到,紅綢也被拒了回來,知道她在守孝,出門就去了銀樓,將過年時所有的壓歲錢都買了這支釵,不想又錯了。
  果真,自己亦是讀書人,怎麼就忘記了禮法規矩呢。
  陳秋海見素波板了臉說完關了門進了屋裡去,再不理他,悵然地垂下頭走了。可是一路走,又一路想,突然醒悟道:「等她孝期滿了便來提親就好了。」又患得患失地想,「她不會也拒了吧。」可是終究還是自信的,徐家這麼窮,只要多給些聘禮,她叔叔哪裡會不願意?倒是父親未必高興,陳秋海曾偷聽到他與母親商量著要給自己結一門官宦人家的親事。
  但是,母親是最疼自己的,陳秋海打定主意先悄悄向母親說。
  陳秋海再沒來上門打擾,素波便當自己的勸說有效了,放下這段心事,連徐叔父也沒有告訴。
  過了十五,文瀾閣重新開門,叔父也如先前一般每日抄書,素波依舊管著家事,日子就像流水一般地過去了。
  不知不覺又到了當年素波與叔父入府時的秋季,素波的孝期也正好滿了。
  這一天叔父回來時就拿了一匹大紅綢緞給素波,「過了孝期,不要再整日穿著素絹的衣裙了,哪裡像一個姑娘家,拿這綢做件新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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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素波見了這紅綢眼前也是一亮,奇怪地問:「叔父哪裡買的綢,要好多錢呢?」
  在前世也許大家會覺得紅綢好俗氣,可是在這裡,卻因為染色的不易,以及掉色等等的問題,紅色的織品要比其它顏色的貴一些,也更得人們的喜愛。
  入鄉隨俗,素波的眼光也變了不少,畢竟平日裡常見的都是些黑藍、褐色及淺黃色的織品,再看到紅色,不知不覺就被吸引住了。可是,為了省錢,她從未捨得買紅色的。
  現在叔父拿的紅綢,不止顏色鮮亮,而且質地也極好,一看就是上等的綢緞,至少要值好幾緡錢!
  徐叔父便笑了,「文瀾閣修書已有小成,丞相那日來了十分高興,就賞下綢緞,我也得了一匹。」
  素波也開心,卻也道:「大家一定都喜歡紅色的,叔父能得這匹還真幸運!」
  「大家都知道我有一個侄女今年過了孝期,因此便照顧我一些。」
  素波一笑,自那次送了錢,就成了貫例,她與叔父會將丞相府年節時的賞錢都送到陳徵事家中,雖然沒有多少,但是以徐家叔侄的水平,已經盡了最大的力,與文瀾閣中旁人相比絕對不差,陳徵事應該是明白的,所以也不再為難叔父。而叔父這人,一向最老實肯乾,與文瀾閣的同事們相處從來都是盡讓的,因此他們便穩穩在地相府裡留下了下來。
  是以,素波接了這綢更加開心,一時顧不上吃飯,先在榻上展開,手指在光滑如水的綢面上撫過,「這匹綢的長度足足的,我做一身衣裙還會餘下幾尺呢,正可以做了兩幾雙鞋面,還有帕子、荷包什麼的。」
  但是,以素波的審美,還是不喜歡從頭到腳都是紅通通的,因此她又思謀著,「剛好前些天做了件月白色的素絹襖子、藏青色裙子,再添這一身紅的,搭在一處穿就是了。」
  素波這兩年也學了些繡花,因此再於月白色的小襖下面繡上幾朵紅色的小花,系了大紅的裙子,雖無首飾,但拿紅綢在發間略點綴一下,再拿出銅鏡照著,自己免不了心生得意,真是一個小美人啊!
  還有那條藏青裙,顏色未免太重,但是當初素波是因為它比別的布便宜了三成才買的,現在搭了紅綢衣,立即便靈動起來,尤其是裙側掛了一個紅緞荷包,行動時裙下還會隱約露出大紅的繡鞋,素波用自己眼角一掃,卻將背挺得更直了。
  她也是愛美的呀!
  可是,素波卻發現叔父心情不大好了,他平日裡雖然喜歡板著臉,但性子卻是極平和的,到了家裡,只要自己與他說笑幾句,眼睛裡便都是笑意。
  不知從哪一天起,他回家後便一直沉著臉,不知在想什麼,就連自己的話有時也聽不到。
  素波便悄悄打聽何老太太,「是不是文瀾閣裡又有什麼事了?」
  何老太太便安撫她,「是有些小事,但並不要緊,你不必管。」
  「為什麼不告訴我呢?」平日裡有什麼事何老太太並不瞞著素波,因她一眼就看出徐寧在人情事故上還不如小素波呢,畢竟素波雖然不大懂,卻是可以好好教導的。而素波也果真將徐家家事管得不錯。
  何老太太就笑了,「你到底還是太小了。」
  素波嘟了嘟嘴,又軟言相求,「老夫人,你就告訴我吧!」
  何老太太被素波搖著手臂,身子也跟著晃起來,笑得哈哈的,可還是不肯說:「到時候自然就知道了。」
  素波雖不知道果真是什麼事,但見何老太太還是笑著,倒不至於十分擔心了,慢慢地叔父也恢復了原樣。
  再一轉眼就到了春節前,素波依例將相府發的兩貫過年錢裝到匣子裡,準備與叔父一同送到陳徵事家中,不想叔父見了立即擺手道:「不必再送!」
  素波立即就覺得出了叔父的怒意,以往叔父也曾為了送禮而心生不快,但是如今他卻是真生氣了的,就連陳徵事的名字都不願意提起。
  難道?素波便知道叔父前些天的不快一定與陳徵事有關。然後她立即想到叔父和自己會不會被趕出丞相府,便急切地向叔父的臉上看去。
  徐寧看到素波睜著大眼睛,滿臉的擔憂,不覺便難過起來,家道中落,最難的就是孩子,素波才多大,竟如此懂事,平時再謹小慎微不過從不惹一點事非的,什麼錯都沒有。便抬手撫了撫她的頭,笑道:「素波,別怕,叔父如今在文瀾閣這麼久了,大家都與我交好,陳徵事也不能奈我何。」
  人人都以為自己帶著侄女逃難至京城,便擔負著這一重的累贅,但其實素波不只從沒給自己帶來麻煩,反而是自己處處需要她的照料。反是因為自己的無能,素波才會想著打點陳徵事,然後是非才找上門來。
  初聽陳徵事說素波勾引他的兒子,徐寧平生第一次有想打人的衝動,自家的侄女是什麼樣的品性自己最清楚,再穩重再放心不過的,哪裡會理陳徵事的兒子!
  陳徵事說話時自是要瞞著別人的,可還是被何老先生撞見了。老先生攔住了兩人,又主動居中調解,找了門前院裡的小廝們一一詢問,弄清了素波從沒出過文瀾閣西側這一處,反倒是陳秋海打點了守門的過去了幾回。
  事情是顯而易見的。
  陳徵事沒了臉,幾次想發作,可徐寧到了文瀾已經兩年多了,文瀾閣裡誰不知道他學問深厚,人品高潔?又有何老先生等人一力維護,想將他弄走也不容易。
  但是從那以後,陳徵事便開始事事為難徐寧,不論閣中有何事情,總要多分叔父一些事務。但徐寧是個硬脾氣的,從不吭聲,只把所有的活做得一絲不差,無懈可擊,讓他一進抓不到把柄。
  但他們的關係便徹底成了仇人。
  再要徐寧給陳徵事送禮,打死他也不肯去的。
  素波收了錢,隱隱地猜到了事情可能與陳秋海有關,自己出孝後陳秋海又來過幾次,還說了些求娶的話。可是自己都拒了呀,甚至連徐家的院門都沒讓他進過!
  想了想還是悄悄去問何老太太,「叔父是不是因為我得罪了陳徵事?」
  何老太太立即答:「不是。」
  「您也跟著叔父騙我?」素波搖頭道:「老夫人這樣快地說不是,一定就是了。」
  「不必怕陳徵事,」老夫人便瞪起眼睛,「他雖然想在文瀾閣一手遮天,但做得太過也是不成的,何老先生等幾個人都知道實情,他若是敢顛倒黑白,就告到丞相處,倒時候他的不是比誰的都多。」
  素波就道:「其實我真的冤枉,陳秋海來找我,我也趕了他幾次,可是他就是來,我有什麼辦法?」
  這孩子還是猜出來了,何老夫人也不再隱瞞,便告訴素波,「只要不理他就好了,大事自有長輩們作主。」
  「我再見是他,連門都不應了。」
  何老太太便嘆了一聲,說了心裡話,「陳徵事也是傻的,據我看陳秋海雖然配不上你,但若是一片真心,這親事也未必不好,他反還拿喬,真是做夢呢!其實你叔父倒從沒看上陳家,一直另給你相看世家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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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陳家雖然現在任著相府的徵事,但畢竟出身寒門,因此何老太太與徐寧骨子裡是瞧不上的,特別在婚嫁之事,最講究的就是門當戶對!
  素波知道自己的親事就在眼前了,倒也沒有一點羞澀之意,只道:「這樣的大事我都聽徐叔父的。」她在這裡從不與男子交往,就是認識那麼幾個人,又哪裡知道誰的人品好?因此聽叔父的話才是對的。叔父雖然有些迂腐,但人品心性卻都是極正派的。
  「你這話就對了。」何老太太贊同地點了點頭,「你才多大?哪裡會識人?倒是長輩們經歷的多,見識的多,選的人倒還能可靠些。」
  「但其實我不想嫁人,」素波低聲道:「我願意陪著叔父過一輩子。」
  「這才是小孩子的傻話!」何老太太便笑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叔父也盼著將你嫁給可以託付的人呢。」說罷卻不再多談,只與素波說起過年備的東西,老夫人現在已經覺得素波是可以商量的人了,小姑娘機靈得緊,頗有些好主意呢。
  又是春節時分,大家也又都重新聚到了一起,雖然每一年的人員都有會些變化,但是素波所熟悉的何家、曲家、仍然與徐家一樣留在這裡,還有已經見過幾回的許先生、諸先生也仍然在文瀾閣中。
  因每年都在一處,平時也便也有了往來,大家早比先前時親近多了。
  老夫人還是最喜歡素波,與她坐在一處,笑著拉了她的手贊道:「這套紅衣紅裙還是一套穿著漂亮!」
  因為過年,素波便將這一套紅衣紅裙一處穿了,自覺得紅得過了份,整個人成了個紅燈籠,當然不是那種大肚的燈籠,而是凹凸有致的美人燈籠,但是老人家的眼光嘛,就是這樣的。
  其實俗是俗了點,但是,素波也覺得很好看,她畢竟是美女呀!美女就是穿什麼都好看的!
  素波幫著何老太太張羅著酒席,她如今在文瀾閣西邊這處已經住了兩年多,所有的人都認識了,不只與大家關係好,又與廚房、門上等幾處都十分親近,酒席這般的小事都不在話下。
  正如徐家的孝期已經過去,亂世早已經慢慢平復,京中已然一片繁華,而眼下正處於萬眾矚目的文瀾閣的士人們又與先時不同,更加意氣風發起來。
  眼下他們自進了何家之後便一直談起皇上從今天改已經用了五年的建武年號為中元,個個十分地激動,對於桌上的酒菜半分不放在心上。
  年號不就是紀年用的嗎?素波還能隨口說出幾個非常有名的年號,什麼貞觀、康熙、雍正之類的,叫什麼又有什麼關係,用得著這樣興奮嗎?
  但是素波聽著大家的議論,慢慢明白了,原來年號不是隨便叫的,而是有著深刻的意義,正是寄託著君王與臣子們的希冀。
  「本朝初建,四方戰亂未息,自然要以武力平定天下,故曰‘建武’,現在天下初定,不宜再以武力為首要,正所謂的‘雖馬得天下,但卻不可馬上治天下。’是以改為中元。」
  曲先生正向大家道:「‘中’者,中興之意,‘元’者,首要之意,以中興為要,自然要以文治天下了。」
  「正是,正是,」徐叔父聽了亦笑道:「中元年號一出,便可知皇上不會再任由那些武官們峙功傲行,而要更加依重文官中興天下了。」
  別看只有兩個字的年號,可卻有著極深刻的含意,從「建武」改為「中元」,對於文官體系是一個非常好的信號,而他們所在丞相府正是文官集團的首腦,所以對於大家都是好消息。
  看著大家都笑逐顏開,素波也笑了。她對於武官也沒有好印象,畢竟剛到京城遇到那個要強買自己為奴的鄧十九就是鄧太尉的兒子,現在自己和叔父在丞相府中,也算是搭上了文官集團的船,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嘛。
  正說著,許先生從外面走來,笑著拱手賀喜,大家回了禮,何老先生便向許先生笑問:「這次「中元」兩字正是丞相擬定呈上的,丞相一向看中許先生,那日便請了許先生過去商量,想來許先生一定知道改元內情?」
  許先生便謙虛地道:「改元何等重要的大事,自然是相府中博學鴻儒們擬定的,我不過在側服侍筆墨而已。」
  曲先生聽了趕緊道:「原本草擬年號之時,丞相亦命人傳我去正殿商議的,只是那兩日我發了病,竟不能起身,錯過了機會,還請許先生為我們講一講當時的情形?」
  素波早認識了許先生,當她初入相府那年,就曾在春節時見過他,十幾歲的年紀就進了文瀾閣,現在也是文瀾閣中最年輕的。又聽叔父提過,說他原來是青州世家出身,為人平和,學問高深,極得丞相信任,叔父也對他極為推崇,還請到他到過家裡吃酒。
  大約是整日在閣中抄書,許先生皮膚極白,一雙眼睛黑如點漆,又因為過年,換了一身嶄新的青布袍子,身上佩著一塊青玉佩,更讓人覺得氣質超卓,溫文如玉。
  素波聽了他如此的年紀竟然能參與丞相擬定年號的大事,不免十分佩服,很想聽他如何說,於是隻凝神望著他。
  不料許先生卻非常敏感,馬上發現素波在看他,將頭轉過來一笑,倒讓素波不自在起來,趕緊低了頭。
  他們雖然見過幾面,也說過話,但其實還是很陌生的。
  再抬頭的時候,許先生早將頭轉了回去,向著大家侃侃而道:「其實正如大家剛剛所評論,天下已定,皇上自要以文治國,大儒們便定了這兩個字由丞相送了上去。只是改元雖易,可真要實行起來卻難,是以我輩尚需竭心盡力,編定五經,輔佐皇上治理天下。」
  大約是中國的文人都有著兼濟天下的雄心壯志,是以大家便慷慨激昂地聊起了天下大治之盛況。素波看平時寡言少語的叔父也在其間聽得津津有味,便悄悄地坐到何老太太身邊。
  到了晚上,叔父又說了一則新聞,「聽說正旦那天丞相上朝賀歲,見到大病初愈出來參加朝會的膠東王,思念女兒,傷心不已,便提出將膠東王接到文瀾閣讀書,皇上便也答允了。現在膠東王已經被接到了相府,過些天就到文瀾閣裡讀書。」
  「膠東王?」
  「就是靜妃的兒子,先前他一直病著,好多年沒出過內廷,是以大家聽了都覺得生疏。」
  提到了靜妃,素波就明白了,「原來是丞相的親外孫。」
  關於皇家內幃的小道消息,在什麼時候都是坊間最喜聞樂道的,還是穿越到這個時空不過幾個月的素波在進京的路也聽到不少,其中最廣為流傳的就是靜妃的故事。但是到了丞相府中卻再沒有聽過。
  當今的皇上還沒做皇上時,不過是尋常人家,一日在陸相家——當時的陸相當然也不是丞相,而是不大不小的世家家主,不過要比皇上家富貴很多——遇到了陸相的長女,一見傾心,遣媒求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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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那時的陸相一眼看出皇上非尋常之輩,便立即允婚,貼了不少的嫁妝把女兒嫁了過去。可就在他們成親不久,時局大亂,皇上便拋下家小參加義軍,很快斬露頭角。後來皇上遇到了鄧太尉——當然那時鄧太尉也不是太尉,而是前朝割據一方的大將,兩軍最終合為一支,又用聯姻的方式加強了彼此的關係,皇上再娶了鄧太尉的女兒。
  此後皇上打下大半天下,真正登基做了皇上,到了封後的時候,便有些為難,陸相的女兒是原配妻子,可鄧太尉的女兒也是明媒正娶的;陸相自皇上起兵後就一直追隨皇上,輔佐有功,可鄧太尉帶兵攻城掠地,也立下了汗馬功勞。而兩個女人,也都各自生了好幾個兒子,又都賢淑良善,品性高潔,堪為天下之母。
  於是,為了冊封誰做皇后,朝中的大臣們分成了兩派,聽說還差一點兒在朝堂上打了起來。就在這時,陸相上書堅決請皇上封鄧太尉的女兒做了皇后,而他雖居丞相之位,卻愈發謹慎,從不貪功攬權,折節下士,只以輔政修書為已任。
  鄧太尉的女兒做了皇后,她生的皇長子便也被封為太子,另外幾個兒子也都各自封王。而沒能封後的陸氏只能屈居靜妃之位,更不幸的是她生的皇二子和皇四子陸續病死,兩年前她也一病不起,只留下小兒子皇六子,也就是如今的這位膠東王。
  在進丞相府前,素波還聽有人謠傳靜妃和她的兩個兒子都是被鄧皇后害死的,自然也有人不信,因為鄧皇后是有名的賢後,待所有皇子皇女如同已出,陸妃所生的長女清河公主與她形同親生母女,出嫁時的排場要比陸皇后娶兒媳還要大,而趙美人所生的皇七子也活得好好的,又封了長沙王。
  不過,自從進了丞相府,素波就再也沒聽到關於靜妃的任何傳言了,陸家對於靜妃的遭遇並無不平,時間一久,她也將這些不關自己的事情都扔到了腦後,因此初聽到膠東王的名號一時並沒有想起他是靜妃的兒子。
  現在想起來,更覺百姓的傳聞皆是空穴來風。陸相對膠東王如此疼愛,哪裡會讓女兒和外孫被害死呢?要知道這個時代兒童夭折的比例相當高,就是鄧皇后的親生兒子也沒能全部養大,靜妃的兩個兒子病逝、小兒子病弱也不奇怪。
  但是素波也有些疑問,「皇子不是有皇子府的嗎?為什麼住到相府裡呢?」
  徐叔父笑道:「前朝時除了太子居於東宮以外,其餘皇子略大一些就都不能住在宮裡。可本朝初建,規矩便沒有那麼森嚴,不只膠東王,便是皇后所出的河間王、江都王和趙美人所出的長沙王都住在宮裡。膠東王一直病著,自然更不能出宮建府了。至於皇子到外祖府中讀書,前朝倒有先例,沒什麼特別的。」
  又告訴素波,「再則陸相接膠東王回府也是有原因的。聽說膠東王已經十四歲了,可是因為一直病著,倒像不到十歲的孩子,陸相見了慟哭失聲便要接回陸府讀書調養,皇上本還遲疑,但皇后卻見膠東王如此病弱,亦傷心落淚,自責不已,下殿跪求皇上答應的。」
  原來是這樣。
  膠東王的到來,對於素波來說就是一個小小的話題,此後又會聽說一些他的消息,比如說膠東王生性極孝,雖不能日日進宮主胺,但每日晨起必向皇宮方向給父皇母后行禮方才用膳;比如說膠東王生性聰敏異常,過目不忘;比如說膠東王異常謙遜,對士人敬重優禮等等,不一而足,都是一片溢美之辭。
  文瀾閣與相府內院相距並不遠,可是素波卻從來不跨入那道大門,所以就似兩個世界一般。何老太太卻因為是陸相家的親戚在內院見了一回,只道:「果然是皇子,雖然還小,卻容貌非凡、氣度沉靜。現在有陸相教著,將來定然能成為一代賢王。」
  素波聽了只一笑,賢王不賢王的與自己可沒有關係,越是大人物,自己越是要離著遠一些。
  這一日中午,她提著食盒自廚房回來,剛要進屋,就聽何老太太的聲音,立即停住了腳步,老夫人平日有什麼事都向自己說,唯有親事卻瞞著自己,她其實一直很好奇,便屏息傾聽。
  「你先前讓我幫素波尋個好人家,眼下倒有一個機緣:我剛去畢老夫人那裡聽到一個消息,原來膠東王在宮中時一直病著,身邊連個服侍的女子都沒有,所以畢老夫人便想給他收個人,一定要知根知底,家世相貌都不錯的,我就想到了素波,不知你可願意?」
  素波知道畢老夫人就是丞相夫人,何老太太正是與她有親。
  徐叔父便問:「可有側妃的封號?」
  「那是要經過皇上皇后下旨的,眼下畢老夫人的意思是悄悄接到膠東王身邊,但她特別與我說了,雖然現在不能大辦,但將來卻未必不能封妃。而且,畢竟第一個到膠東王身邊,如果能生下長子……」
  素波先前聽有人說過,鄧皇后之所以被封為皇后,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生下了皇上的長子。靜妃固然先嫁過去的,但是她先生的卻是個公主,而鄧皇后則一舉得男。在母以子為貴的時代,正統固然是大道,但對女人來說生子更是王道。素波便將心提到了嗓子眼處。
  何老太太便又道:「素波是極好的孩子,在我心裡當自己的親孫女一樣呢,因此她的親事我十分地上心。先前曲先生讓我幫忙提娶素波做續弦,我問也沒問便直接幫你們拒了。但到膠東王身邊,我倒覺得是個好機緣。——說句不怕你惱的話,徐家畢竟敗落了,素波就是再好,做皇子正妃亦不能了,但若能到皇子身邊,多少人巴不得的。且她的容貌,正是天生麗質難自棄,著實出眾得很,將來的造化未可限量啊!」
  原來還有曲先生想娶自己做續弦!可他比叔父小不了多少啊?自己從來都將他當成長輩的!怎麼可能?
  「以色事人,色衰而愛馳。」叔父停頓了一下卻有了決心,「如果沒有正式的封號,我就不願意。」
  素波心裡呯呯地跳,仿佛剛剛從鬼門關裡走了一圈,她可是一個花季少女,從來沒有戀愛過,竟差一點成了膠東王的妾?是可忍,孰不可忍?就是自己為了生存放棄了許多自尊,但亦不能墮落到這個地步啊!
  她撫了撫胸,好在叔父拒絕了!
  當然叔父是因為沒有冊封,看樣子如果自己能得到膠東王側妃之位,他會同意的。素波又想起了先前聽徐叔父說起家裡曾出過許多后妃,十分以之為榮的意思。看來以他的觀念,不管是後還是妃,都是不錯的,只要有名份。
  幸虧畢老夫人沒有權力答應給膠東王的妾什麼封號啊!
  「唉!我也慮的是這個,我們這些人,還是把名看得比什麼都重,」何老太太嘆道:「因此我並沒有直接在畢老夫人面前提起素波,只悄悄地來告訴你一聲。你既然不願意,那就只做沒有此事。」
  叔父應了,卻又道:「素波的親事,還要老夫人再幫幫忙。」
  「那是自然的,而且眼下也有一個人,原本正要與你商議,卻有膠東王的事,所以便急忙先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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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因心裡亂糟糟的,素波便分了神,更兼屋裡兩個人的聲音又低了下去,她竟一時聽不大清,又知道這個時間何老太太也就要回自己的屋子與何老先生用飯,被她看到了亦是不好,索性後退幾步,重新走進屋子,「叔父先回來了?」
  再看到何老太太,便笑問:「咦,老夫人也過來了,要麼我們在一處吃飯吧。」
  何老太太就笑,「我家老先生也就回來了,我就走了。」說著向叔父點了點頭,「過兩日再說吧。」
  徐叔父送到了門前,也道:「我等老夫人的信。」
  明知道自己的將來可能就被這兩個人定了下來,但是素波卻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是好,既不能反對,更不能質問,反而只能笑眯眯地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與徐叔父送了何老太太回去。
  叔父心不在焉,隨便吃了幾口便回了文瀾閣,素波也難得地吃不下飯,也不知道叔父和何老太太能給自己定一門什麼樣的親事。這兩個人對自己無疑是非常好的,也是一心為自己著想,但是,他們的三觀與自己還是有許多許多的差異!
  但是這差異,是因為歷史的鴻溝而無法彌補的!
  素波收了碗筷,送去了廚房,轉身回了屋子,卻無精打采。平日裡這時間她是午睡的,因此躺到了床上瞪著屋頂,如果叔父和何老太太果真將自己嫁給一個不靠譜的人,那可怎麼辦?
  素波醒過來時正是午後,看看太陽,應該是未時左右,她平日裡也是這個時候起來的。看來自己不僅可恥地睡著了,而且還睡得很香。
  這時她的心情,卻又沒有午睡前那麼糟了。叔父與何老太太雖然與自己有三觀不同,但是看問題的大致方向是一樣的,就比如給膠東王做妾的事,何老太太根本沒有在畢老夫人面前提起自己,只悄悄告訴了叔父,而叔父猶豫了一下就拒絕了,當然還有陳秋海、曲先生等等,現在不也都順利地解決掉了嗎?
  那麼自己的親事,應該也會有好結果的。再說素波要求並不高,她從沒想過嫁高帥富,只要瞧著順眼點,品行端正些的人就行了。
  這樣的人還不是一抓一大把?
  素波這樣安慰了自己之後,果然擔心之情又消退了一些。
  偏巧這時趙婆子過來喊她,「今天徐小姐怎麼還沒過去?大家正等著你呢!」
  平日這時素波一般都去廚房,在那裡消磨些時光,再弄些好吃的,今日倒忘記了,因此應了一聲,便趕緊對著銅鏡掠了掠頭髮,出門隨趙婆子去了。
  到了廚房,幾個廚娘在一起說話,見了她便招手道:「快來坐,難得今天有新鮮的藕,已經按你上次說的夾肉糜炸了,我們都吃過了,你也趕緊嘗嘗,一會涼了就不好吃了。」說著將幾個藕夾遞了過來。
  素波心裡的那點小彆扭就一下子全部煙消雲散了。比起眼下的美食,那遙遠的親事真算不得什麼!
  不過她接過藕夾,鼻子微微翕動了一下卻皺起了眉,「這油炸過魚了?」
  廚娘就說:「哪裡,這可是新油。」
  素波咬了一口藕就更肯定了,「一定是炸過魚的。」
  「用的是新油,絕對沒炸過魚,而且我們吃著都覺得很好。」幾個人又都拿了藕夾再品,個個搖頭,又想了起來,「今天我們廚房並沒有做魚呀。」
  但是素波就是肯定,「不對,有魚腥氣,混到了藕夾裡便壞了味道。」她便覺得不好吃了。
  突然間一個廚娘想了起來,「我知道了,炸藕夾的鍋是昨日燉魚用的,想來洗得不夠乾淨。」
  趙婆子幾個人就嘆道:「徐小姐的嘴,可真真是了不得,哪怕有一星半點兒的味道都能嘗出來!」
  素波從小味覺就特別靈敏,還曾有人請她考慮做品酒師呢,現在能吃出鍋裡殘留的魚腥氣真不算什麼,更精細的味道她都能分辯。當然了,這種本領有好也有壞,她有時也因此特別挑剔,她真吃不下有怪味的東西呀!
  洗鍋的廚娘便有些訕訕的,「其實我洗了兩次鍋,不想還沒有洗乾淨,累得徐小姐不吃這藕夾了呢。」
  素波哪裡會讓她為難,就笑著說:「我這兩日正有些上火,不想吃油炸的東西,你們只管吃好了,我喝點茶水。」
  大家都知道素波就是這樣的,從不讓別人為難,就說:「還剩了幾根藕,不如我們重新炸些你吃。」
  素波想一想,「別麻煩了,你們要是過意不去,我就將這藕拿回去,再要點骨頭,燉了湯與叔父晚上吃。」
  「東西都有,你只管拿。」
  素波就帶了兩根藕、幾根骨頭回了家。她先將骨頭用水焯過,再與切成塊的藕一起加清水小火慢燉,調料加得很少,讓骨頭的醇香與藕的清香融合到一處,那正是極妙的滋味兒。吃的時候,骨頭上面的肉軟爛香嫩,冬藕粉糯帶甜,好吃又養生。
  素波又另用清水下了面,面熟了撈出來將骨頭湯加入,再加上廚房送來的兩個小菜,很完美的一餐晚飯,就是一向不重口腹之欲的叔父也讚不絕口。
  人生的樂趣不正是如此嗎?
  素波在心裡恢復了原來的日子,事實上,在叔父、何老太太、趙婆子等人的眼中,她一直沒有改變過,每日裡快快樂樂地做著家事,洗衣做飯、打掃衛生,數著錢算計著給家裡再添些什麼物件,在叔父的督促下練練字什麼的,當然她心思用得最多之處就是想著下一頓吃什麼。
  是以,有一天縫衣時,何老太太突然笑問她「素波,你覺得許先生這個人怎麼樣?」
  素波就隨便地點點頭,「挺好的人呀!」然後突然明白過來了,眼睛瞪得大大地看著何老太太,什麼也說不出來。
  何老太太便笑了,「許先生今年二十,是青州許家長房的直系子孫,當年匈奴人南下,他父親正任著牧守之職,誓與城池共存亡,卻將他送出來。現在只青州許家只有他孤身一人了。我們家老先生曾贊過他前途不可限量,丞相亦非常看重他,每每有要事商議,都招他前去。」
  素波怔怔地想到許先生,對他最深刻的印象便是他是一個溫文爾雅的讀書人,總穿著一件洗得乾乾淨淨的藍長袍,舉止穩重大方。還好,自己並不討厭他。
  又想起了過年時他看向自己的笑容,似乎對自己也有好感。
  這樣的人,應該不難於相處吧?
  總比做尚未謀過面的膠東王的妾,或者當曲先生的續弦,甚至與跟叔父不和的陳徵事家結親都要好許多呢!
  素波越是冷靜地想,越是覺得這是一門很好的親事:許家是青州的世家,許先生學問很好,這些都符合叔父的觀點,而且他少年被送出家門,又一直寄居丞相府,並沒有娶過妻妾,自己也能接受得了。
  那就這樣吧。
  何老太太看看素波,見她面色沉靜,不喜不憂,似在想著什麼,便輕輕地在她的手臂上推了一下,「是不是還不錯的?」
  素波想了想,突然間通透起來,便將大道理講了出來,「這樣的大事,自然應該叔叔為我作主,我都聽叔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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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10 00:12:1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你叔父自然是願意的,只是他不好直接說,便讓我私下裡悄悄問問你,若是可以,就讓許先生下聘了。」
  素波這時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應該害羞地跑掉的,於是她便將所有的針錢用品收進細竹笸籮裡,然後拿著東西走了,心裡卻一點害羞之意都沒有。
  沒幾天,何老太太便將一塊玉佩交給素波,「這是許先生的定禮,他孤身一人,身無長物,這是從小就戴在身上的東西,算得上鄭重了。」
  此時人們貴玉,又認為玉能代表君子的品德,是以士人皆須佩玉,這塊玉應該是許先生最貴重的東西,也是最能代表他心意的。
  素波接在手中,覺得微微有些涼,低頭細看,原來是一塊魚形青玉佩,簡單的幾道雕刻便勾勒出一條擺著尾巴的游魚,古拙卻又活潑,玉質瑩潤,光華內蘊,不懂行的她也能看得出是一塊好玉。
  她的心情倒難得有些複雜,她就這麼訂了親?然後就要嫁人了?是的,在這裡就是這樣的,於是心情平復了,神態越發平靜,及時地想起將頭低了下去。何老太太只當她害羞,便告訴她,「定者,定也,這是要伴著你一生之物,好好收著。」
  接著,素波便又聽何老太太說起,雖然許家和自家現在都落魄,京城裡又沒有親人,訂親等一應事情都簡簡單單,又因為在相府裡也不能大張旗鼓的,但是六禮卻一定要完備。這就是說,現在雖然訂了親,但是真正結親至少還要半年,甚至一年以上,這總能讓素波的心裡有個緩衝。
  但畢竟是定親了,還是與先前有許多不同,許先生時常會來徐家,與素波說說閒話,徐叔父見了也不管,反倒時常留許先生在家中喝酒。原來此時風俗,定了親的男女可以比尋常人來往得密切些。
  許先生是個懂禮貌的人,他每到徐家,手裡總要提著些小吃食,然後與叔父坐在一處說著學問上的事情,每於素波過去添菜添酒,他便趕緊起身道謝。又有時素波在一旁做什麼,猛一抬頭,便會出其不意看到他正瞧著自己。
  素波畢竟來自現代社會,雖然她沒有談過戀愛,但也在網上生活中聽過些經驗,於是她斷定許先生是喜歡自己的,心裡也就愈加地踏實了。雖然說不清自己對許先生是什麼感情,但是素波卻每於他過來時都要想辦法加幾樣小菜,又在何老太太的督促下給他做了一件藏青色的新布袍子。
  日子這樣過著,平靜如相府裡的那條小溪,輕輕巧巧地向前流。
  二月裡,膠東王正式挪到了文瀾閣裡,拜了幾位大儒為師,選了許先生和陸相的幾個孫子外孫做陪讀。從此以後,許先生便一直留在文瀾閣裡,再沒出來。
  以前隔三差五就會來的人突然沒了蹤影,素波倒沒有什麼感覺,許先生就是來了也只能與她說上幾句什麼「天氣熱了」,「叔父咳嗽好些了」之類的閒話,不用說牽手,就連一句情話都沒有,似乎還沒有前世的同學之間親密呢。
  徐叔父卻怕她擔心,時不時地把許先生的消息告訴她,「一直在文瀾閣裡陪著膠東王讀書呢。丞相對膠東王十分愛護,用心教養,讓幾個大儒輪流給他們講課,沐休時也不停的。」
  又說:「其實這真是難得的機會,一則是能增了學問,一則又與膠東王結下了深厚的情誼,很多皇子的陪讀將來都能在王府謀個好前程的。」
  素波便明白了,許先生能得了膠東王陪讀的身份既是因為他學問很好,也是丞相的信任,當然還有幸運等等的因素,倒讓很多人都羡慕不已。
  畢竟是皇權社會,只要與皇權有關的,大家都趨之若騖。就是自己拒絕了給膠東王做妾,可又有多少人願意呢。曲家便托何老太太說情,想將月姐兒送了進去,只是畢老夫人相看了之後並沒有瞧上月姐兒,又將她送了回來。
  這些事情,大家都以為素波不知道,於是素波便也讓他們以為自己果真不知道了,免得月姐兒見了自己不好意思,她平日最喜歡與自己攀比的。
  既然與許先生訂了親,將來自然會嫁給他,許先生有了好出路,素波當然也會過得更好,便每隔些日子揀了許先生愛吃的點心,請叔父給許先生捎些進去,也算盡到了未婚妻的責任,許先生也時不時地請叔父送些小玩意給她。
  兩人互敬互重,有來有往,又一點也不逾禮,叔父和何老太太都很滿意,親事也就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到了春天,也剛好是膠東王進了文瀾閣一個月,五經勘誤已畢,陸相便請旨由膠東王主持訂正新本五經,刻於石上,為天下儒生學習之範本。
  就是素波這個小姑娘都明白,其實膠東王就是占個名義,他才十幾歲哪裡能真正懂得《詩經》、《尚書》、《禮記》、《周易》、《春秋》五經的精深學問,又豈能組織起刻石大事?
  陸相不過是疼愛外孫,幫他弄些好名聲而已,就像先前傳出來的那些膠東王的優點一樣,誰又能知道是真是假呢?
  但是大家都說是真的,那麼就是真的!
  只是隨著五經勘誤結束,叔父每日卻更加忙碌起來。原來除了刻石以外,文瀾閣還要抄寫上千份修訂後的五經,用於藏書、分發各州郡、皇帝賞賜群臣、陸相送人等等用途。
  因為書籍多得抄不過來,叔父每日晚飯之後還要迴文瀾閣,時常到半夜裡才回來,他雖然不說,但是素波豈會想不到,文瀾閣果真忙是是真的,但是陳徵事為難叔父更是真的,便愈發擔心他的身體,原本叔父就很羸弱,今年天氣暖了之後,他的咳嗽並沒有完全止住,應該是累的。
  素波便將攢下的錢請了大夫來看,診了脈又開藥吃,一付藥下去卻不見什麼效用。
  叔父便再不肯看診了,「還是喝先前的梨水吧,那個還好喝些。」
  素波猜測叔父其實是為了省錢,看病果真是很貴的,這一次便把叔侄兩人攢了兩年的幾貫錢都花得乾乾淨淨了。
  到了這個時候,素波便恨起自己來了,明明是穿越女,可是竟一點辦法也沒有!據她先前所看的小說中那些穿越女都能幹得不得了,當得了女皇,做得起生意,鬥得贏小三兒,可是自己卻什麼也不會!
  素波其實也想了許久,只是她將自己認真學過的十幾年光陰的知識顛過來倒過去的琢磨,卻實在找不到一項能賺錢的!如果早知道自己能有如此的際遇,一定會好好學習,多多讀書,掌握些實用的技術,多會些本事,哪裡能混得這樣慘呢?
  但是後悔永遠是最沒有用的,因此素波絞盡腦汁還是想出實用的辦法,便向叔父提議「叔父不如把要抄的書拿回家裡,我們一起抄不是能快些嗎?」
  她練了兩年多字了,一筆毛筆字頗覺得能拿得出手,若是還在前世,參加個什麼競賽得個什麼獎應該不再話下,現在模仿著叔父的字跡抄幾本書應該沒什麼問題吧?尤其她的字還是按叔父寫的字貼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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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不想叔父一口回絕了,「不成,你的字還是要再練練才能見人。」瞧著素波垂頭喪氣的樣子,才覺出自己的話重了,趕緊笑著安撫她道:「抄書必是在文瀾閣裡抄寫,一紙一字都不能帶出帶入,別人幫不了忙的。」
  素波又想了兩日,再生了一個主意,向叔父說:「我見叔父有一個圖章,我也想要一個,以後寫了字就可以在後面落款了。」
  叔父只當素波為了好玩,且素波一向又懂事,不管日子有多艱難,從來不訴一聲苦,不要買漂亮的衣服,更不羡慕貴重的首飾,如今只這一個小小的要求,立即就先答應下來,然後又想了想,「我的這個印章還是年青時家裡請了雕玉師特別刻的,現在我們也沒錢做,若是做個銅印就更難,只有官府才能鑄造……」
  素波趕緊說:「我不要玉印、銅印,只要一個木頭的印章就行。」
  「這倒不難,叔叔就能幫你刻,我先前還刻過竹簡呢,」徐叔父笑著答應了,「只是要找一塊合適的好木頭不容易。」
  素波哪裡真想找木頭刻圖章呢,回頭就拿出一片竹簡道:「叔父,那就用竹簡幫我刻印章吧。」原來這個時代雖然有了紙筆,但是依舊也有用竹簡刻的書籍,特別天下讀書人送到文瀾閣的古舊典籍,其中不乏竹簡書,就連家裡也有幾卷。
  叔父自江陰逃出來時,包袱裡就帶著幾卷竹簡書,據說是家裡祖傳下來的,到哪裡也不肯丟下。
  因此素波很輕易就弄到了竹簡。
  叔父接在手中,卻搖頭,「竹簡怎麼能刻章呢?」
  「我又不是要拿出去用,只要把字刻在上面,再能印在紙上就行了。」素波是想裝做無意間發明印刷術,她不想自印刷術上得到什麼好處,只是希望叔父不必再抄書到深夜。
  這個不難,叔父用了一小會兒功夫在那片小竹簡刻了幾個字,就遞給了素波,「拿去玩吧。」
  素波接過竹簡便在墨中蘸了一下,再印在紙上,看到「橫中流兮揚素波」,就笑了,拉住叔父,「我才知道原來我的名字也能寫到詩裡呢。」
  「這是當年漢武帝率群臣到河東祭祀后土,途中聽聞南征捷報,將當地改名為聞喜,又立了一座后土祠,宴請郡臣時所做《秋風辭》裡的一句,‘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
  「原來有這樣好的喻意!」素波以前還真沒聽過《秋風辭》,她亦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不是因為這首辭才為她起了這樣的名字,但是她卻非常喜歡,念了幾遍背下來後,又央求道:「叔父,你幫我把每一句都刻一個印章吧。」
  「那有什麼用?」
  「我就是很喜歡嘛!」素波總不能說我要發明印刷術吧,便只能裝可愛了,她知道叔父非常疼愛自己,便眨著眼睛嘟起嘴,只要如此便一向無往而不利的。
  果然叔父見了她這般小兒女態,就笑著應了,「那好那好,也不麻煩。」
  《秋風辭》一共九句,素波很快就有了九個小竹簡,她將這九個竹簡按順序排好,然後一個個地印在紙上,正好就是一篇《秋風辭》拿去給叔父看,「很好看吧?」又突然驚道:「叔父,如果把五經的字都用印章刻上,一個個印在紙上,那樣有多快?豈不是不用再抄寫了嗎?」
  「那怎麼能呢?」徐叔父笑笑,「你看看這些印出來的字,一點神采都沒有,怎麼比得上手抄的。」又摸摸素波的頭,「真是小孩子異想天開!」
  素波真沒想到如此先進的印刷術竟然就直接被徐叔父當成小孩子的異想天開了,她當然不會輕易放棄,拉了徐叔父來看,將九個竹簡排好,刷上墨,然後一個個按在一張紙在上面,再揭開,「看,有多快!而且叔父嫌上面的字不好,可以刻得更漂亮一些啊。」
  「別胡鬧了,白浪費了這麼多紙。」叔父根本聽不進去,心疼地把其餘的紙張收起來,放在高處,第一次用責備的語氣批評了素波,「以後每天練字,只能用一張紙,我拿給你。」說著便起身走了,文瀾閣裡抄書的任務一直很重,他回家吃飯也不能歇太久的。
  被批評的素波心情真是無以言述啊!原來科學發明竟然這樣難以得到認可,怪不得哥白尼、伽利略等人都受到了教會的迫害,而布魯諾更慘竟然被燒死了呢。徐叔父雖然不會燒死自己,可是明顯已經不能讓自己再隨意動用紙張,再弄出一個活字印刷術了。
  素波垂頭喪氣地送叔父走了,回來拿起了幾塊竹簡擺弄著,隨手在剛剛的紙上又印了幾遍《秋風辭》,感覺到了巨大的無奈。代溝,深不可測的代溝——不應該叫代溝才對,應該叫歷史的鴻溝,實在很難填平。
  就在這霎間,素波明白自已恐怕不能說服叔父了。
  她拿著幾塊竹簡來回擺弄著,滿腹心事。
  「我叩了一會兒門你竟沒聽到,在想什麼呢?」
  素波抬頭一看,原來是好久沒有見過的許先生不知什麼時候進來了,正向自己笑著。他變了許多,頭上戴著玉冠,穿著嶄新的青綢袍子,衣緣上還繡著銀線雲紋,翩翩風采更勝往昔,「素波,好久沒見了。」
  「是有好久沒見了。」素波應著,卻突然發現自己竟然對許衍的到來竟有幾分高興,放下了竹簡,笑問:「你怎麼出了文瀾閣?」
  「今天授課的薛大儒被陸相的孫子打傷了,文瀾閣裡亂成了一團,畢老夫人從後院趕過來,又將陸相從朝中請了回來,大家正在商議。因那是陸相的家事,我不好地場,就想著借這個機會出來看看你。」
  「什麼?打了薛大儒?」打老師的行為在哪裡都是很糟糕的,真沒想到陸相這樣一個文人雅士,兒孫竟然如此不成材!素波嘆著,卻一眼看到許衍背後轉出來一個少年,不由得大吃一驚,「他是誰?」
  素波一眼就看出那少年衣飾極為華貴,渾身上下金玉煥彩,原本看著許衍穿戴一新已經覺得非常富貴非常,但與這少年一比卻又天差地別。她到了這裡就從未見如此富麗的裝扮,心裡早升起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許衍應聲回過頭去,大吃一驚,「王爺,你怎麼過來了?」
  素波便知道這就是膠東王了。正是啊,眼前這個戴著雙龍玉冠,玄色蟒紋緞袍,腰系玉帶,身上還佩著寶劍,氣宇軒昂的少年只能是膠東王。
  許衍語氣中的焦急十分明顯,素波也跟著緊張起來,她到了相府不用說丞相了,就是丞相的家人都一個也沒見過,現在驟然見了膠東王,應該怎麼辦?
  素波怔了怔,心裡暗罵自己笨,皇權社會,見了皇子自然先要行禮呀!想想叔父一向謹小慎微,自己可不能給他惹禍。可是,怎麼行禮呢?素波又猶豫起來,貌似自己應該跪下吧,但是她從小到大從沒跪過呀!
  現在竟然要給一個明顯比自己小的小屁孩跪下?她一時還有些不能接受。
  正在遲疑間,膠東王已經從她身邊跑了過去,直奔案幾而去,素波就想到了前世看到的電視劇,帝王將相、高官顯貴都是端坐在一個案幾後面接受大家的行禮,便轉過了頭,同時她也決定了,自己不過是一個平平常常的人,哪裡能與這個時代對抗呢,跪就跪吧,又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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