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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梅貝兒 -【主子,你真難伺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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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17 00:10:3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梅貝爾 - 主子,你真難伺候

說真的,她長這麼大還沒看過那麼可惡的男人!  
才第一次見面,他就莫名其妙的冒出來跟她撞個正著,  
害她打翻了好不容易得手的“寶貝”,讓她欲哭無淚;  
第二次見面,他又唬弄她說自己不小心殺了人,  
求她幫他一起“毀屍滅跡”,然後再一起結伴逃亡。  
天曉得單純、天真、善良的她,竟還真信了他的連篇鬼話,  
不但絞盡腦汁替他想辦法,還幫他計畫好逃亡路線……  
結果搞了半天才知道,那一切根本都是他的惡作劇,  
理由只是騙?她?很?好?玩!  
而且過分的是他還不只騙她這個,連身分他也要搞神秘……  
厚!真是搞不懂,耍她真的有那麼好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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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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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17 00:10:50 |只看該作者
楔子

  “瘋子!瘋子!”

  在巷子尾端,幾個孩子正拿著石子丟一個披頭散髮的瘦弱少年,只見他滿臉污垢、衣衫襤褸,咧開兩排白牙,像頭野獸般的朝他們齜牙咧嘴。

  “嘿嘿,我是瘋子……咬你們……哇……”他一邊大吼大叫,一邊作勢撲向他們,嚇得大大小小的孩子們到處逃竄。

  較大的孩子揀起石子又向他扔過去,擊中少年的額頭,頓時流出血來。“瘋子去死!大家不要怕!”

  “扔他!”

  “打死他!”

  “去死!”

  那些不懂事的孩子們紛紛朝他扔石子,痛得少年不得不用手臂護住臉部,整個人蜷縮在牆角,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等他們玩膩了就會離開。

  “住手!”

  一個威嚴的沈喝陡地響起。

  孩子們見到有大人出面,一溜煙的全跑了。

  聲音的主人見少年一動也不動,慢慢的走近。

  “老爺?”身旁的隨從怕有危險,不希望主子太接近他。

  高大的身影一頓,“無妨。”

  “可是……”

  他示意隨從停在原地,然後再度舉步上前來到少年跟前,慢慢的蹲下身來,“孩子,你沒事吧?”

  少年依舊沒有動靜。

  “該不會是昏過去了?”被稱為老爺的中年男子低喃,朝他伸出手,想看看他的狀況,但就在距離不到兩寸之際,少年跳了起來,用力推開他。

  “我是瘋子!我是瘋子!”少年兩手在空中揮舞,又笑又叫的。

  隨從趕忙上前扶起主子。“老爺,您沒事吧?”

  “我沒事。”他站起身來,看著手舞足蹈的少年,不停重復著同樣的話。

  蹦蹦跳跳的少年幾次作勢要再撲向他,口中還不住的嚷著,“我是瘋子!我是瘋子!咬你……咬你……”

  “老爺,我們快點離開這裡。”隨從將主子護在身後,緊盯著少年的一舉一動,就怕他做出什麼傷害主子的事。

  老爺輕輕推開隨從的手臂,“沒關係……孩子,你並沒有發瘋,如果你真的瘋了,就不會這麼說了。”那看似嚴厲的老沈雙眼透著慈悲和瞭解。“看你的樣子鐵定是吃了不少苦頭,如果你願意,要不要跟我走?”

  “我是瘋子!我是瘋子!”少年開始變得焦躁不安,目光警戒的瞪著他,像是隨時要撲上去咬他似的。

  他憐憫的看著少年。“孩子,你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的……來!跟我回去,雖然我不能給你錦衣玉食,但至少衣食無缺,不用再過這種流浪街頭的日子,也不會再被欺負了。”

  聽他這麼說,少年瞬間安靜下來,歪著頭看著老爺。雖然他臉上都是泥巴,額頭的傷口也不再流血,但看不出長什麼模樣的臉上,卻有雙出奇漂亮的雙眼。

  “你會給我東西吃、給我衣服穿,還有床可以睡嗎?”他已經好久、好久沒有擁有過這些東西了。

  見少年總算願意說話,老爺誠懇的點頭,希望獲得他的信賴。“對。”

  “那你要什麼?”少年瞬也不瞬的看著他,“對了,我知道了,你要我的身體對不對?”有點像是自問自答一樣,少年接著說:“那我脫衣服,等完了之後,要給我東西吃……我好餓、好餓……”儘管他就是因為無法再忍受原來的生活才裝瘋逃離,可是這段流浪的日子讓他深深體會到在外頭生存的困難,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與現實妥協。

  說著,少年真的開始當場脫起披掛在身上的破爛衣物,好像這麼做是天經地義的事,也不知道做過幾次了。

  先是不解,接著恍然大悟的老爺幾乎紅了眼眶,連忙阻止他。“不,你什麼都不用給我。”

  少年困惑的看著他。“你不要嗎?這樣你是不是就不會給我東西吃了?”

  “當然不是,我還是會給你東西吃,總之以後你就住在我的府裡,再也不會有人那樣對你了。”他心疼少年經歷過的可怕遭遇,那不是常人可以承受得起的,他沒有真的發瘋可以說是萬幸。“可憐的孩子!”

  “真的會給我吃的?”看來,這個人跟其他人不太一樣。

  老爺重重的點頭。“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名字……義父都叫我燕九。”少年想了一會兒才說。

  “燕九?”他怔了一下,“真巧,我也姓燕,想來是我們之間有這個緣分才會相遇,那麼我就叫你一聲阿九吧!阿九,要不要跟我回家?”

  “回家?”

  “對,以後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   ***   ***   ***   ***

  三年後

  身染惡疾的皇上駕崩了,當這個驚人的消息從宮裡傳了出來,舉國哀悼,即便朝野早已做好心理準備,卻還是相當震撼。

  “想不到皇上這麼快就走了。”燕道平不禁感歎,因為宮裡禦藥院中的藥材一直是由“全和藥莊”所提供,為了治好皇上的病,他可是費盡心思尋找滋補養身的上等藥材,將它們送進宮,到頭來卻還是無力回天,人終究還是無法跟天鬥的。

  燕道平擱下茶碗,兩手背在身後,走到偏廳門口,看著昏暗不明的天色,臉上多了些憂慮之色。不過黑暗之後,黎明將至,只等太子即位,相信一切都會過去。

  “老爺!老爺!”

  外頭傳來老仆慌亂的喊叫。

  他跨過門檻,“發生什麼事了?”

  跟在老仆身後的是一名約莫二十來歲,身穿官服的青年,只見他也是滿臉驚惶,像是發生什麼天大的事了。“舅舅!”

  “仲賢?”見到在太醫院內任職的外甥突然來訪,他有些訝異。“你怎麼這時候出宮?出了什麼事嗎?”

  青年顧不得跟長輩見禮,急急拉著他進廳。“舅舅,仲賢是偷偷出宮,趕來跟您通風報信的。”

  “通風報信?”燕道平詫異的問:“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青年先喘了一口氣,接著說:“皇上今天晌午駕崩了,想不到禦醫卻診斷出皇上是誤服毒藥身亡,而那些藥材就是由‘全和藥莊’送進宮中的。”

  “什麼?這怎麼可能?”只要是送進宮的藥材可都是要由他親自驗過才行的,怎會出錯?

  青年臉色一正,“外甥當然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可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恐怕一切都是皇后在背後指使的,為的就是要置舅舅于死地。”

  “為什麼?我跟皇后又無冤無仇……”

  “因為舅舅是太子那邊的人。”青年道出重點。“皇上駕崩後,便是由太子即位,皇后當然必須在這之前一一剷除太子的親信,而舅舅您便是其中之一。依外甥所見,恐怕明天早上宮中就會派出禦林軍來捉拿舅舅,只怕……”

  燕道平面色灰白,“只怕是滿門抄斬。”

  “沒錯,所以仲賢才趕緊來通知舅舅快點連夜逃走……”

  “我能逃到哪裡?”他苦笑一聲,“這座府裡,還有藥莊那邊,加起來少說有上百口人,只怕還逃不到城門就被抓了。”

  青年憂心如焚的再勸。“能逃一個是一個,如今太子殿下不在宮內,等他趕回宮來就已經太遲了,舅舅……”

  “我知道該怎麼做,倒是你,你快走吧!你爹娘就只有你這麼一根獨苗,別讓他們絕了後。”燕道平邊說邊將他往外推。

  “舅舅……”

  “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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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17 00:11: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四年後

  一大清早,甩著絹帕的張媒婆來到高家門口,雖然實在不好意思進去,但猶豫了半天,還是得硬著頭皮把事情解決了。

  “高家嫂子早!”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她擠出招牌笑容跨進了門檻,跟坐在廳裡做針線活的婦人打聲招呼。

  滿頭灰發的高大娘見到媒婆進門,一臉驚喜。“原來是張媒婆,快請進來坐,我跟你倒杯茶。”

  “不用麻煩了。”她甩了絹帕笑道。

  高大娘可不敢怠慢,畢竟女兒的婚事還得靠她張羅。“應該的!”走到桌旁倒了杯茶水,但沒見到裡頭有什麼茶葉渣子,幾乎是白開水而已。

  “謝謝。”雙手接過杯子,張媒婆思索著該如何開口。

  見她喝了茶水,高大娘一顆心撲通撲通的跳得好快,“張媒婆,你今天來,是不是幫我們家明月找到適合的婆家了?”

  “這……唉!”先歎了好大一口氣,歎得高大娘的心都沈了。

  “還是不成嗎?”

  張媒婆瞅了她一眼,“我張媒婆這二十年來撮合了多少樁姻緣,就從來沒遇過這麼棘手的任務,你們家明月什麼都好,性子開朗、人又孝順,仔細瞧瞧也還長得不錯,照理說應該很好找婆家才對,就可惜……”

  “可惜就是胖了點。”高大娘也知道自己的女兒從小就是這麼圓嘟嘟的,怎麼也瘦不下來,不過再怎麼說也是自己生的,她還是得偏袒幾句。“但是圓一點代表有福氣不是嗎?”

  張媒婆僵笑一下,“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男方那邊只要稍微打聽一下,就知道你們家明月一餐得吃掉一桶白飯,根本嚇得退避三舍,有哪一戶尋常人家能夠每餐讓她這樣吃的,這樣早晚會被她給吃垮。”

  “所以我們才要拜託張媒婆啊!明月今年都十八了,再嫁不出去,只怕……”高大娘覺得對不起女兒,畢竟是她把女兒生成這樣,才至今遲遲找不到婆家。

  “我說高家嫂子,不是我張媒婆不用心幫她找,而是都找了三年了,好不容易才談成,結果……你就叫你們家明月食量別這麼大,少吃一點、克制一下自己,等嫁進門之後,要怎麼吃隨便她去。”她也是很無奈,不希望自己的招牌就這麼給砸了。

  高大娘露出苦笑,“我們家明月從小最挨不了餓了,只要一沒有吃飽,就沒有力氣幹活。你也知道我們家裡頭的粗活都是她在做,每天要挑水、洗衣還有劈柴,樣樣都得靠她。”

  “那你家的媳婦兒呢?”

  “她……”提起潑辣又刻薄的媳婦兒,連她這個婆婆都怕她三分。“算了,不要提她了。”

  多多少少都有所耳聞的張媒婆也是深表同情。“我真的盡力了。”

  “張媒婆……”

  她扭腰起身。“高家嫂子,我看你還是另請高明,我有事先走了。”

  “張媒婆!張媒婆!”高大娘跟到門口,見她頭也不回,除了歎氣還是歎氣。

  這時,在外頭和張媒婆擦肩而過的高家媳婦興匆匆的進了屋。“娘,張媒婆是不是帶好消息來了?”

  “呃……她……”

  見到婆婆支支吾吾的樣子,媳婦便知道又失敗了,她瘦長的臉馬上拉得更長。“看來小姑真的嫁不出去了。”

  “你、你不要詛咒她。”高大娘??的說。

  媳婦板著張晚娘臉孔,繼續說:“都找了三年還沒有人敢娶她,等她過了今年就十九了,誰會要個又胖又老的姑娘?真是的,不但嫁不出去,一餐還得吃整桶飯,她以為相公每個月賺的銀子很多,可以供她這種吃法嗎?”

  “明月又不是沒在做事,家裡的活都是她……”

  “那又怎麼樣?”媳婦口氣尖酸。“只要她一天嫁不出去,人家會在背後怎麼說?那話可就說得難聽了,唉!連我都覺得丟臉。”

  高大娘被她的話氣得全身發抖。“你、你……”

  “娘!”一個聽來爽朗洪亮的嗓音及時阻止了婆媳之間即將引發的衝突。

  她回頭看著站在門外的女兒,老眼泛紅。“明月……”

  “其實大嫂說得也沒錯,我是真的太會吃了。”人如其名,從頭到腳都是圓滾豐潤的明月完全看不出生氣或傷心,臉上堆滿了憨厚傻氣的笑容,忙著打圓場,只求一家和樂。

  聽女兒這麼說,高大娘心裡更難過了。“明月,是娘對不起你。”

  明月對大嫂的惡言惡語雖然心裡難免有些受傷,不過她卻不會記恨,她只希望這個家不要因為她而有任何爭執。“娘,就算不嫁人也沒有關係,我可以一輩子都待在娘的身邊孝順娘。”

  “哼!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會被人家說閒話的,你到底懂不懂?”媳婦在旁邊繼續說著風涼話。“要真是這樣,你就別住在家裡,免得連我們都被你拖累了。”

  高大娘再也聽不下去了。“你說的這是什麼話?你……”

  “娘,您先別生氣。”明月拍撫著母親的胸口,給她消消氣。“其實這件事我也想過了,為了多賺點銀子,我可以到大戶人家的府裡去工作,我的力氣大,什麼活都可以幹。”

  “這……”高大娘其實捨不得女兒離開身邊。

  媳婦一聽卻馬上露出喜色,一臉討好。“小姑能這麼想是最好了,畢竟家裡也養不起太多人,萬一將來我和你大哥又有了孩子、多了一個人,開銷變大,到時日子可就難熬了。”

  “大嫂說的對,我剛剛已經去找過‘行老’了,他說有好消息的話就會通知我。”她看向母親,依然笑不離唇。“娘,您不要擔心,頂多是到鄰鎮去工作,我還是可以回來探望您的。”

  想到女兒從小到大受過無數委屈,自己卻幫不了她,高大娘不由得悲從中來。“那你自己千萬要小心……”

  明月笑吟吟的答應。“我會的,娘。”

  ***   ***   ***   ***   ***

  陶米鎮距離繁榮奢華的京城只有三、四天的路程,可是住的大多是中低階層的窮苦人家。他們每天賣命工作,努力的想要生存下去,所以許多人不得不離開自己生長的地方,離鄉背井到外地工作。

  “明月姊,你想做什麼樣的工作?”

  說話的小姑娘憂心忡忡的問著,因為重男輕女的觀念,兄長可以在家坐享其成,當女兒的卻要出外賺錢,即使大歎老天不公平,卻也不得不認命。

  不算白淨,卻總是笑咪咪的明月聳了聳肩頭。“我都可以,只要是會用到力氣的,我都不會輸給別人,只要別叫我做女紅就好。”

  小姑娘噗哧一聲的笑了出來。

  “我是說真的,你瞧我的手指這麼粗、針那麼細,根本拿都拿不住。”她張開胖嘟嘟的十根手指頭,不忘自我調侃的說。“還有要我花腦筋的也最好不要,我這個人很笨的,怕待沒一天就被趕回家了。”

  “你怎麼把自己說成這樣?”小姑娘想笑卻又有些不好意思,怕傷了她的心。“明月姊可是有很多優點的,像是你很會照顧人、心地又好,就像個好姊姊。”

  明月被誇得有點不好意思。“我沒有你說的那麼好。”

  “是真的……”話說到這裡,就見有人從屋內出來了,其他來等待消息的人也全擠了上前,就怕搶不到好差事。

  凡是官、民要雇用各種人力的話,都會透過“行老”來提供,也就是所謂的職業介紹所,要找工作的話找“行老”准沒錯。

  “老趙,這回該輪到我了吧?!”

  “老趙,這次有什麼好差事可以做?”

  “老趙……”

  叫作老趙的中年人舉起右手安撫大家的情緒。

  “好了,大家不要急!安靜……”

  可是沒有用,所有的人都想比別人搶先一步得到工作,根本聽不進他的話,反而全都一擁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老趙手中奪走一張又一張的介紹信。

  當大部分的人都滿意的離去後,剩下幾個手腳太慢的人只能再等下一次機會,一個個哭喪著臉離開,最後只剩下明月和身旁的小姑娘。

  “你們……”

  明月瞥著身旁快哭出來的小姑娘,主動上前詢問。“請問還有適合我們的工作嗎?辛苦一點也無妨,只要有活幹就好了。”

  “我看看。”老趙低頭看著手上的名單。“嗯,還有繡莊的工作,你們哪一個可以……”

  “繡莊?”她馬上將身旁的小姑娘推到前面。“讓秀娥去好了,她的針線活做得很好又細心,一定可以勝任的。”

  他點了頭,將介紹信遞給了那個叫秀娥的小姑娘。“這份工作是你的了。”

  “謝謝。”秀娥開心的笑了,這樣回去就不會挨爹娘的罵了。“但明月姊……”

  “我沒關係,你不要擔心。”明月揮了揮手,要她不要在意。

  小姑娘又道了聲謝,開開心心的走了。

  一臉期待的明月看著老趙又問:“請問還有別的工作嗎?”

  “呃……”老趙看看手上的名單,需要的都是些壯丁,頓時面有難色。

  瞥見他的神情,不用問也知道沒有,明月先是有些失望,不過很快的又漾開了笑?,不想為難人家。“沒關係、沒關係,大叔不要在意,沒有就算了,我過兩天再來看看好了,那我先回去了。”

  老趙?著她圓胖的背影,心想她自己都缺工作了,還先讓給別人,可見心胸有多寬大,這可不是一般人辦得到的。

  “等一下!”

  “咦?大叔你叫我?”明月聞聲回頭問。  

  他招手將她叫了回來。“你什麼活都肯幹嗎?”

  “嘿嘿,當然了,不過……”她不好意思的搔了搔頭。“我一餐都吃得很多,就怕人家不肯要我,不過我會很努力工作的。”

  看著她雖然外型笨重不討喜,但眼神澄澈、笑容開朗,一看就是那種吃得了苦的人,或許可以試試看。

  “京城裡頭有一個姓燕的大戶人家需要婢女,不過聽說那位老爺很難伺候,怪癖多如牛毛,不知道換過多少貼身婢女,可是幹沒幾天就全被趕出去。後來因為在京城裡已經都找不到人了,所以才會找到我們這個鄉下地方來,我也正在傷腦筋呢!”老趙沒有隱瞞她,就看她自己的決定。

  明月怔怔的看著他,“那位老爺有什麼毛病?該不會……是會對下人動粗,要不然就是仗著自己是主子就動了色心,想要欺負人家?”那些有錢人家的老爺、少爺都會這樣,這種事她可聽多了。

  “你想到哪裡去了?”老趙一臉哭笑不得。“如果真是這樣,我才不會介紹自己的鄉親過去。”

  她還是想問清楚。“那麼到底是什麼?”

  “我只知道這位老爺很任性,為人我行我素,而且行徑有點怪異瘋狂,伺候的婢女不是被趕走,就是嚇得不想再幹了,到現在為止已經換了十幾個人了。”他最怕遇到這種不正常的雇主了。

  聽完,明月點了點腦袋。“只要不會毛手毛腳的就好……”

  老趙把頭湊近一點,“你說什麼?”

  “我是說不如我去試試看好了。”沒做怎麼知道不行?

  “你真的願意去?”

  這次她用力的點頭。“對,我去!”

  “那真是太好了,對方派來的人還沒走,我馬上去通知他。”想不到這麼快就找到人,真是太好了!

  ***   ***   ***   ***   ***

  過了兩天

  高大娘含著淚水送女兒出門。“明月,在外頭不比在家,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女兒從沒離開過自己半步,這讓她好生不舍。

  “娘,我會的。”她強忍淚水,不想讓母親放心不下。“您也要保重身體,三餐都要好好吃飯。”

  女兒的貼心讓高大娘頻頻低頭拭淚。“我知道。”

  她轉向生性懦弱的兄長。“大哥,我把娘交給你了。”

  “我會照顧娘的。”他縮著脖子扛下責任,還不時感受到身旁娘子投來的銳利目光。“你、你一切要小心。”

  明月再度轉向媳婦。“大嫂,娘就拜託你了。”

  “小姑,你說的是什麼話?照顧婆婆是我應該做的。”總算把這個貪吃又嫁不出去的小姑趕出門了,她真想放鞭炮慶祝一下。“你放心的去吧!聽說對方是大戶人家,有得吃有得住,再適合你不過了。”話的末了還不忘酸她個兩句。

  高大娘緊握著女兒的手,“明月,娘真捨不得你……”

  “娘,如果順利的話,過了三個月就可以回來看您了,而且這位老爺不但有錢又很大方,我會努力把銀子攢下來。要是能做滿一年,到時就可以整修我們這間舊房子,也可以把娘的房間弄得舒適些,再添些新衣,冬天才不會冷。”只要想到這些,再苦她都可以熬過去。

  媳婦聽了可是眉開眼笑。“那真是太好了,難得小姑有這份心意,那你得要努力工作才行。”

  她走到屋外,“大哥、大嫂,那我走了……娘,您要保重。”

  “嗚……”高大娘掩帕低泣。

  “妹妹你要多保重。”身為兄長的大哥在娘子的淫威之下,只能吐出這句話來。

  明月抱著小小的包袱,裡頭只裝了幾件衣裳,頭一次離開家門,走向未知的命運……

  ***   ***   ***   ***   ***

  “阿九!阿九!”

  房外傳來焦灼慌亂的叫聲,接著門扉被人推開,坐在椅子上的自己不由得揚起嫣紅的唇角,“爹……”

  知道時間緊迫,燕道平沈痛的望著視如己出的少年,不,如今已經不再是少年,而是個十九歲的年輕人了,即便有著比女子還要美麗的面容,但對他來說,還是當年那個需要保護又柔弱的孩子。

  “阿九,你仔細的聽爹說……爹要你連夜逃出京城,逃得越遠越好,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再回來……”

  聞言,他漂亮微勾的鳳眼蒙上淚霧。“為什麼?爹不要我了?”

  “不是,不是爹不要你,而是爹遭到歹人誣陷,明天一早宮裡的禦林軍便會來抓爹回去問罪,只怕是凶多吉少……”皇后肚量狹小、性情惡毒,是不會饒過任何一個敵人的,這點他很清楚。

  燕九眼神露出他從未見過的陰狠。“誰敢傷害爹,我就殺誰!”

  “不!你只有一個人是鬥不過她的!”燕道平滿臉驚懼的扣住他的肩頭。“答應爹你不會做那種傻事,不要白白去送死……如果你真的把我當親爹的話,就要聽我的話。”

  他咬了咬紅馥的下唇。“阿九聽爹的話。”

  “好,那就好,爹已經讓府裡有辦法的下人先逃了,你也快跟他們走……千萬不要回頭,能逃多遠就逃多遠。”將手上的包袱斜綁在燕九身上,他想不到他們父子情分只有短短三年,心頭更是悲痛不已。“裡頭的銀票還有房地契千萬不要丟了,這些可以保你衣食無慮,將來有一番作為。”

  聽見燕道平像是在交代遺言,他猛力的搖著腦袋。“我要跟爹在一起!我不要走!我不要跟爹分開!”好不容易有了家、還有自己的親人,他不想再孤獨一個人的活著了。

  燕道平撫著他的臉龐,像是要好好記牢他的長相似的。“孩子,爹也希望可以,可是她的權力很大,足以一手遮天,不是現在的你能對付得了的。阿九,你真要替爹報仇的話,得等到你準備好才行……爹不能再保護你了,往後就要靠你自己……”

  “我不要走!爹!”燕九哭喊。

  “來人!”他叫來四名在府裡跟著自己最久、也最忠心的家仆。“快把少爺帶走!”

  四人含著淚水,“老爺!”

  “我把少爺交給你們了,雖然他不是我親生的,可是我待他如己出,往後你們要把他當作我,對他付出你們的忠誠,知道嗎?”燕道平紅著老眼委以重任。

  其中一人淚流滿面的磕頭。“老爺,讓阿仁跟著您……就算到陰曹地府阿仁也要伺候老爺……”

  燕道平一臉動容。“阿仁,你……”

  “求老爺成全!”他不斷磕頭,額頭都磕腫了包。

  他含淚應允。“好吧!你就跟著我,至於你們三人,我就把阿九交給你們了,能逃得越遠越好。”

  “老爺!”他們跪下來向他道別。

  狠下心腸,燕道平背過身去。“快走!”

  “我不走!放開我!爹……”

  ***   ***   ***   ***   ***

  “嚇!”斜靠在貴妃椅上打盹的燕九驟然驚醒,額泛冷汗。同樣的夢他作了四年,至今仿佛從沒醒過,那種被撕扯的痛苦仍舊抽痛著,要何時才能停止?他活得好痛苦。

  “呵呵……”他陡地仰頭笑了,比女人還要秀麗的面容上多了幾分妖美。他嘴角上揚,發出像哭又像笑的聲音,在夜裡聽來格外毛骨悚然。“呵呵……皇太后……皇太后……你等著……可別太早死了……因為我要親手絞死你……呵呵……否則難消我心頭之恨……嗚……爹……阿九會替你報仇……阿九對天發誓……就快了……再等一下……呵……”

  燕九慢吞吞的從貴妃椅上起身,修長纖細的身軀搖晃了幾下才站穩。四周好靜,所以他最討厭夜晚的來臨,那種?人皆睡我獨醒,好像天地之間只剩下他一人的寂寞,大口大口的吞噬著他,幾乎讓人發狂。

  “嘎”的一聲,他推開房門出去,腳步飄浮的走過穿廊,一襲雪白的衣袍和長及腰際的烏髮,猛地一看,還真以為是撞鬼了。

  “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分散逐風轉……此己非常身……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得歡當作樂……鬥酒聚比鄰……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

  這是爹教他念的詩當中他最喜歡的一首,因為是爹教的,他一句都沒有忘、一直牢記在心。起初他不懂詩中的含義,慢慢的,他好像有些懂了。

  “……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燕九像抹遊魂似的走在迷宮似的穿廊上,口中不停的念著,偶爾停下來看著皎白卻孤寂的月色,不知在想些什麼,然後又繼續往前走。

  就在這時,一個圓胖的身影從轉角處冒了出來,和他撞個正著,因為沒有事先防備,燕九被對方給硬生生的彈開幾步、腳步踉蹌,接著便是寂靜的夜色中響起東西摔破的聲音。

  “哇!”明月看著打破的大碗公,失聲大叫。“我的白米飯……”

  對她來說,每一粒飯都很珍貴,絕對不能浪費,不然會讓雷公打死的。只見明月迅速的蹲下身來,掏出絹帕,將沒有沾到塵土的白飯暫時揀到裡頭,看上去沒有很髒,還是可以吃的。

  “還好!還好!還可以吃……”她如獲珍寶的安慰起自己,不然今晚鐵定餓到睡不著覺,那可是比死還要難受。

  燕九似男似女的俊美臉孔由上往下迷惑的看著明月,似乎搞不懂她是從哪裡蹦出來的,因為府裡的下人只要到了晚上,根本就不會靠近這兒。

  “你是誰?”他神情茫然的問。

  明月小心的將包著白米飯的絹帕收進懷中,“我才要問你是誰?要不是我八字太重,還真以為見到好兄弟了。”因為剛才撞到的他是有實體的,所以她可以確定他是人不是鬼。

  “你……”燕九上上下下打量她。“好胖!”

  沒有一位姑娘希望聽到這句話,當然明月也不例外,只是她生性豁達,早就接受自己不完美的缺點。“這是天生的,我也沒辦法,那你呢?”透過明亮的月光,她依然可以看見他超乎想象的美貌,那連女人都會不禁看癡了。“你是男的吧?看你明明是個男人,卻長得這麼好看,想必也同樣很困擾吧?”

  他露出一抹飄忽的笑意。“這也是天生的,我也沒辦法。”

  好看?

  對,就因為長了這樣的臉,讓他成為義父手中的棋子,一個用來賄賂的工具……如果可以選擇,他寧可是個見不得人的醜八怪……

  “這樣說起來我們也算是同病相憐了,不過你也不要太難過,老天爺會這麼做想必有祂的道理。”明月很自然的接受他的說法,沒有把他當作異類看待。“對了,你也是這座府裡的人嗎?”

  燕九確定以前從來沒有見過她,不過府裡的婢女流動量大,來來去去的,就算不認得也很正常。“你呢?”

  “我是今天傍晚才進府的,明天開始要去伺候老爺,所以我有點擔心。只要我一緊張,肚子就容易餓,餓了就睡不著,所以……剛剛去廚房找了點東西來吃。”她照實的說。

  他歪著頭顱看她。“原來你是來伺候‘老爺’的。”

  “聽說老爺很難伺候,是不是真的?”明月多少還是有些不安。

  “好像是這樣。”他是聽過人家這麼說,只是他卻不覺得自己哪裡難伺候了,不過是找不著一個待得久的而已。

  明月圓圓的臉龐露出擔憂之色,“萬一老爺明天看了我覺得不滿意,或是我伺候得不好,那我就得回家去了,到時大嫂不曉得又會說什麼難聽的話,讓娘又會跟著難過。”這才是她最煩惱的問題。

  “要不要我幫你跟‘老爺’說幾句好話?”燕九突然掀唇詭笑,在這孤寂的夜裡找到可以作弄的物件,他精神大振,腦子也跟著清醒多了。  

  她仰起圓臉,狐疑的瞅著他,“老爺很聽你的話嗎?”

  “當然,我跟‘老爺’不但同桌而食,還同床而枕,你說他會不會聽我的?”瞥見明月的臉色漸漸變了,像是終於會意過來,他嫣紅的唇畔叼著一縷媚笑,想看她露出嫌惡的神情。

  “老爺怎麼可以這樣對你?”出乎意料的,明月很替他打抱不平。

  燕九長歎一聲,“這是我的命。”

  “你沒想過要逃嗎?”她沈下圓臉,原來那個“老爺”有喜好男色的癖好,所以之前伺候的婢女都待不下去,准是不齒這種行為。

  “逃?”

  “對,就是逃出這裡,逃出老爺的魔掌。”她兩手叉在腰上、神情嚴肅。“就算你的外表像個女人,但你終究不是,怎麼可以這樣任由老爺糟蹋呢?我不知道你有什麼苦衷,但是如果連你都不愛惜自己,還有誰會憐愛你?像我這樣有些胖、食量又大,每個男人看了都嫌棄,可是我一點都不難過,因為我知道自己其實有很多優點,值得更好的人,就算我一輩子嫁不出去,當個老姑娘也沒關係。”

  先是一怔,接著燕九笑得全身顫抖。“呵呵……”

  明月一臉莫名。“你在笑什麼?”

  “我在笑你……你太天真了,若是我的身體早就被糟蹋、被弄髒了、再也洗不乾淨,就算逃也沒用……沒有人會憐惜的……一切都太遲了……太遲了……”燕九恍恍惚惚的低喃,旋過身去,往來的路上走,寬大的袖擺在夜風中飄動。

  惻隱之心油然而生,她在後頭揚聲輕叫,“喂……你不要這麼自暴自棄……人活著就有希望……喂……”直到對方走遠,消失在穿廊的那一頭,她才閉上嘴。“怎麼辦?如果這座府邸的老爺真的是那種敗類,我才不想伺候他,以為仗著自己有錢有勢就幹出那種壞事,簡直不是人,真該遭天打雷劈。”

  拿出藏在胸口的東西,她攤開絹帕,一邊走著,一邊吃著裡頭的白米飯。“明天早上就跟忠叔辭工好了……嗯,就這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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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17 00:11:3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你要辭工?!”

  三個年紀都是坐四望五,又是結拜兄弟的漢子異口同聲的叫道,其中一個還是大老遠將她從陶米鎮帶回來的燕忠,這次還以為可以撐久一點,不必三天兩頭就征人,想不到她都還沒上工就說不幹了。

  方頭大耳的燕孝抓了抓腦袋,想著要如何挽留她。

  “那怎麼成?爺不能沒人伺候……”

  “是啊!你連爺都還沒開始伺候就說不幹了,到時外頭的謠言鐵定傳得更難聽了。”燕忠撚著八字鬍,愁眉深鎖的說。

  歎了口氣,個頭瘦小的燕義也很無奈的兩手抱胸。  “說不定還會說爺是個瘋子,還會殺人什麼的。”

  其他兩人點頭附和他的話。“嗯,有這個可能,所以我們絕對不能讓那種事發生,一定要保護爺的名聲。”

  “其實我也不想這樣。”明月也覺得很對不起他們。“可是……”

  燕忠早在之前便已先打聽過她的情況。“沒有什麼可是,爺是難伺候了點,不過絕不會虐待下人,只要認真工作還能有額外的獎賞,何況你家裡的親人還等著你攢夠銀子衣錦還鄉,你也不想讓他們失望吧?!”

  “嗯,這麼說是沒錯。”她也很為難,可是想到老爺的怪癖,明月真怕自己會忍不住動手打人。“那你們為什麼自己不去伺候老爺?”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面有難色。

  “這……也不是我們不願意……”大概是爺以前吃過苦頭,除了死去的老爺外,不喜歡其他男人太靠近他。

  “是爺不希望我們去伺候他……”爺一直把他們都當作自己人,當然不會答應了。

  “總之就請你先試試看,一切拜託了。”用無比誠懇的目光瞅著她,他們的目光讓明月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只要人家這樣低聲下氣的拜託,她就心軟的說不出拒絕的話,最後終於還是點了點頭。“那我就暫時留下來……”

  “真的嗎?太好了!”

  “明月,謝謝你救了我們……”

  “我們會一輩子感激你……”

  ***   ***   ***   ***   ***

  爺每天都要睡到申時才會醒來……

  你就睡在寢房後頭的小房間,讓爺隨時可以找到你……

  還有爺很怕寂寞的,所以你只要跟在爺身邊,陪爺說話閒聊就好,什麼粗活都不必做……

  另外……爺也不愛吃……

  爺常作噩夢……

  明月已經頭昏腦脹,聽到後面,前面早就已經忘光光了。果然是個不太好伺候的主子,毛病一堆,這也不行、那也不要,難怪前面十幾任貼身婢女都幹不久。好吧!既然都來了就做做看,就像忠叔說過的,當下人的就是要學會怎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主子的行為要視而不見,因為他是主子,而主子要做什麼,他們這些、下人管不著。

  “未時快到了,該進去了。”

  她端著洗臉盆來到房外,在進去之前先敲門。

  “我是新來的明月,請問老爺起來了嗎?”明月心想昨晚遇見的那個年輕男子不知道在不在裡頭?若是在的話,是不是要當作沒看見?有機會的話還是再勸勸他好了,不要再這樣作踐自己。

  “進來吧!”

  房裡傳來的低啞男性嗓音讓她收回思緒,沒想太多,她一手捧好臉盆、一手推門進屋,然後順手將它關上,走過小花廳,來到屏風後頭的內室。

  而燕九此時身上穿的還是昨晚那件雪白長衫,只是袖口上沾上了讓人看了沭目心驚的紅色液體,連雙手上都有。“你來得正好……”

  話才說到這裡,明月已經低呼一聲,將臉盆隨手一擱,大驚失色的奔到他身前,“你流血了?”

  “不是,這是……”

  她瞥了一眼垂下帳幔的床榻,一個恐怖的猜測浮現在腦中。“難道你、你、你殺了老爺?你真笨,要是真的受不了可以逃,犯不著殺人,殺人是要償命的,你知不知道?”

  “你……”燕九原本想嘲諷回去,笑她想象力太豐富了,但見她氣急敗壞的模樣,又覺得好玩,轉念一想,惡作劇的念頭油然而生。“想不到會讓你撞見了,既然這樣,不如我到衙門投案好了,反正到了外頭,身無分文也是活不下去,不如死了算了。”

  明月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你真是笨得可以了,好死不如賴活著,犯不著為了那種只會玩弄別人的色老爺被砍頭……你趁現在快逃出府去吧!我、我幫你引開府裡其他的人,你先去換件衣服……”

  “那老爺的屍體怎麼辦?”他藏起眼底的詭笑問道。

  她愣住了,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好辦法。“不如……我們一起逃吧……對,就是這樣,我們快走……”

  “噗!”燕九笑倒在椅上,媚笑如花,眼波橫睨的模樣真可以顛倒?生。“哈哈……哈……你真是有趣……”

  “你還笑得出來?”她是真的替他著急,好擔心有人來了。

  燕九托著玉腮,“我是逗你玩的。”

  “逗我玩?什麼意思?”明月一頭霧水。

  他斜睞了床榻一眼,“你自己去看就知道了。”

  “我,我不敢。”除了爹過世,她從來就沒看過別的死人,特別是被殺死的,肯定不會太好看.

  “呵呵,我還以為你很勇敢。”燕九閒適的替自己斟了杯茶水,動作優雅的啜著。“怎麼現在變得這麼膽小?”

  明月咽了一口唾沫,“看就看……”她戰戰兢兢的來到床榻前,伸出微抖的右手,將帳幔一寸寸的撩開,本能的半眯起眼睛,就怕一下子看得太清楚會嚇到,可是當她緩緩掀開眼簾,卻發現裡頭什麼人也沒有。

  “老爺呢?”抖了抖被褥,下面當然不可能有人。

  他低哼,“什麼老爺?我很老嗎?”

  “嗄?”

  燕九朝她?了一記白眼。“還聽不懂嗎?看來你的腦袋也不怎麼聰明,不過看在你讓我覺得有趣又不無聊的份上,就讓你留下來吧!”

  “呃……你是說……”明月直來直往的腦袋花了好久的時間才想通他話中的意思。“你就是那個老爺?”

  “老字可以去掉。”他嗤哼的說。

  下巴一掉,“你……那你昨晚跟我說你被老爺……全都是在唬我?”

  “沒錯,全是唬弄你的。”燕九低低的笑著,等著看她想生氣,卻又為了保住工作而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就像之前的婢女一樣,這就是他生活的樂趣之一。

  她嘴巴張了又開、開了又張,最後籲了一口氣。

  “太好了,我剛剛還在想萬一進來看到老爺正在欺負你,那該怎麼辦?到時我可能會把臉盆砸在他頭上……”

  “呵,我又沒要你救,你也太多管閒事了。”他用短促的笑聲來掩飾心底突來的波動。

  明月憨憨一笑,“不過這樣也好,不然我還在想要用什麼法子來勸你逃離老爺,不要再作踐自己、毀了自己的下半輩子……真是太好了。”

  “你不氣我唬弄你?”燕九反而心裡不爽。

  不懂得記恨的她很快的釋懷了。“那只是小事一樁,有什麼好氣的?幸好那些事是假的,不然我真要替你難過。”

  得不到希望的反應,他一臉氣惱卻無處發泄,“你……算了!去櫃子裡拿件乾淨的衣裳來幫我換上。”真是沒見過像她這樣的濫好人。

  “是,老爺……爺。”明月改口,想他那麼年輕,叫他老爺的確有點怪,難怪忠叔他們都喊他爺。

  燕九將沾了紅蘭花汁的袍子隨手一丟。“我要洗臉。”

  “是,爺。”她將一疊乾淨的衣物先放在榻上,然後將臉盆放在架上,擰了毛巾過來給他,不過他沒接過去。

  “幫我擦。”像是刻意要刁難她、等著她出錯似的。

  她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以為有錢人家的老爺都是這樣被伺候的。“是,爺。”將毛巾攤開,她動作卻出乎意料之外的輕柔,與她的體型截然不同。“這樣的力道可以嗎?”

  “看你做得倒挺順手的。”他譏刺的說。

  明月笑了笑,像是沒聽出來。“因為我爹生病那兩年都是我在照顧他的,每天幫他洗臉、擦擦身子,還有喂他吃飯,做久了也就習慣了。”

  “你真孝順。”燕九站起身,讓她為自己穿衣。

  她圓圓的臉上盛滿了孺慕之情。“孝順是應該的。”

  “梳頭。”

  “是,爺。”拿起鏡?前的象牙梳子,她深怕自己粗手粗腳弄痛了他,小心翼翼的梳理著他那頭豐厚柔黑的長髮,然後在腦後梳了個髻。

  燕九瞅著銅鏡反射出來的樣子。“不好看,重新再來。”

  “不好看嗎?”她覺得夠好了。

  他瞪著鏡子裡的明月,任性的斥責。“我是主子,我說不好看就不好看,你敢有異議?”

  “不敢。”明月心想也對,又動手梳了另一種。“這樣呢?”

  “醜!”

  明月攬著眉心苦思。“你都不喜歡?可是我只會梳這兩種男人的髮髻……不然我去問忠叔他們好了。”

  “不用了!”燕九撇了撇嘴,有些自討沒趣,才以為她好玩,現在反倒覺得她過於正經,真沒意思,哪有人的脾氣可以好到氣死人?見她隨手在首飾盒裡挑了一支翠玉簪子,斜斜的為他往髮髻上插,他又說:“我餓了!”

  她放下象牙梳子。“是,我去把飯菜端來。”

  “什麼我,要自稱奴婢才對。”他像是不找她麻煩就會渾身不舒服似的。

  “哦!”明月頷首,心想這大概又是有錢人家的規炬,因此馬上改了過來。

  “奴婢現在就去把飯菜端來。”

  ***   ***   ***   ***   ***

  總算伺候完主子用完飯菜,明月端著還有不少剩菜的碗盤回到廚房,這下總算輪到她填飽肚子了。抱著整桶白飯,只要配著醬菜,明月就可以吃得心滿意足,到這種大戶人家工作真好,一點也不用擔心被她吃垮了。

  燕忠三人錯愕的看著她,他們還是頭一次看到食量這麼驚人的姑娘,真是大開眼界了。

  發覺頭頂被黑影罩住,明月?起圓圓的臉,嘴角還沾了幾粒白飯。“忠叔、孝叔、義叔,是你們啊……呵呵……我太專心吃飯了沒注意到……”她含著滿口的飯,有些羞窘的說。

  “咳,沒關係,你慢慢吃。”

  “明月,鍋裡還有菜,我去端來給你……”

  “你就只吃白飯?”

  三人想笑又不敢笑,就怕傷了她的自尊。

  她呵呵的傻笑。“不用了,只要有白米飯就可以了,只是雖然我吃得很多,不過我會更努力工作的。”

  將明月簇擁在中間,三人還是問出了最關心的事。

  “怎麼樣?你還可以撐得下去嗎?”

  “爺沒有太刁難你吧?”

  “你還會繼續幹下去吧?”

  “其實爺有時只是任性了些,他並不壞……”

  “說的對,就像小孩子也會鬧鬧脾氣,忍過去就好了……”

  三雙滿是期待的眼睛看著她,讓明月覺得自己好像變得很重要,被他們連番追問,她一時不知從哪裡插上嘴,只能傻笑。

  “如果你真要辭工,我們也不會阻止……”一臉忠厚老實相的燕孝歎著氣,也不想為難人家。

  明月憨憨的笑著,總算找到說話的空隙。“我沒說要辭啊!”

  “真的嗎?”三人異口同聲的叫道。

  她解決了半桶白飯,將手往裙子上抹了抹,“我原本以為爺有不可告人的怪癖,結果是我誤會了,雖然爺確實有點難伺候,不過還可以忍受,所以我決定繼續留下來。”

  “太好了!”

  “終於有人願意留下來了!”

  “真是太好了!”

  聞言,三個人抱頭痛哭,簡直是喜極而泣。

  看他們感動到哭了,明月不禁有些好笑。“其實爺很像我爹……不是說他的長相,而是我爹生病那兩年就是像這樣,總會無緣無故的亂發脾氣,找家人的麻煩,好像故意要惹我們生氣,後來我們才知道那是因為他病了,心裡很無助又害怕,所以才會這樣,雖然我不知道爺為什麼要這麼做,可是我就是有這種感覺。”

  聽了她的話,三人都沈默下來。

  燕義歎了好長一口氣,“其實爺以前不是這樣的,我記得老爺剛帶他回府時,他還有點怕生,也很容易受驚,老是躲在老爺身後,從早到晚都黏著老爺,真的好可愛。”

  “是啊!那時不管我們跟他說什麼,他都傻呼呼的相信了,給他吃什麼,他也都吃得一乾二淨,性情溫馴的像只小兔子,那麼惹人疼惜。”燕孝眼神透著回憶。  “直到老爺死的那一天……”

  說到了這裡,三人都露出哀痛欲絕的表情。

  “自從老爺死了,爺的性情在一夜之間就變了……我們知道他心裡的痛苦,可是他都不肯說出來。”年紀最大,看得也多的燕忠撫著唇上的鬍子,“爺臉上在笑,其實心裡正在掉著眼淚,他的傷痛不輸給我們這些跟著老爺十幾年的。”

  義憤填膺的燕孝握緊雙拳,“我們何嘗不也是這樣,可是日子還是要過下去,要不是為了報仇……”

  “二弟!”燕忠喝斥,他這才警覺到自己說溜了什麼。

  明月聽完,臉上流露出同情之色。“難怪他會這樣,只是未免也太任性了,就算他是主子,也不能這樣無理取鬧,你們該好好的說說他才對。”

  燕義清了清喉嚨,瘦削黝黑的臉上帶著困窘。“我們當然也想,可是……每次見了爺,就是捨不得對他說句重話。”

  “沒錯,只要爺的眼睛哀求的盯著我們,我們就先心軟了。”粗獷的燕孝乾笑兩聲,“所以我們才一直希望能找個治得了爺,讓爺也無可奈何的人。明月,一切就拜託你了,除了你,我們不知道要找誰。”

  她雖然覺得這個擔子好沈重,但……“我盡力就是了,可是不曉得爺會不會聽。”

  “只要你願意幫這個忙就好。”燕忠激動的說。

  明月深吸了口氣,心想既然接下這份差事,自然要盡心盡力了。“謝謝你們這麼看得起我,我會努力試試看的。”

  “那我們就放心了,你繼續吃……”

  “嗯。”抱起還剩半桶的白飯,明月一匙一匙的往嘴裡塞。工作一天,再吃上一桶白飯真是人生一大享受。

  ***   ***   ***   ***   ***

  還算順利的度過一天,她總算可以躺在床上睡個好覺了。

  子時剛過,萬籟俱寂。

  一道纖瘦的白色身影宛如鬼魅般晃到明月的床前,由上往下俯視著她有些不雅的睡姿,她手腳呈大字型的睡癱在不太大的榻上,似乎只要翻個身就會跌到床下,只見她還張嘴打呼呢!

  “我這個主子沒睡,你這個婢女倒是好命,睡得跟豬一樣。”燕九不滿的瞪著好夢正酣的明月。

  開工第一天,明月早就累到睡死了。

  俊眸一眯,“哼!居然不顧我這個主子,一個人睡得這麼舒服……”他口中低喃著,陡地掀起一邊的唇角,伸出右手的拇指和中指,就這麼掐住她的鼻子。哼!看她還能怎麼睡。

  在睡眠中突然吸不到新鮮空氣,明月整個人驚醒過來。“哇!”她彈坐起來,左右張望著。“發生什麼事了?”

  燕九恨恨的笑睇,“你可醒了?”

  連吸了幾口氣,她愣愣的看著直站在床邊的主子。“爺?”

  他斜唇一撇,“我這個主子都還沒就寢,你竟然敢自己先睡?”

  “可是現在都半夜了……”

  “管它是不是半夜,我睡不著,你出來陪我說話。”燕九說完便逕自踱了出去,不怕她不順從。

  明月打著呵欠,還是迷迷糊糊的下了床,眼睛半闔的跟了出去。“爺就是白天睡太多了,晚上才會睡不著,不是有句話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要是日夜顛倒了,對身體不太好……”她真的好困。

  “羅唆!”他低斥。

  她一臉睡意,“那爺想聊什麼?”

  燕九斜倚在座椅上,“隨便!”

  “隨便……嗯……呼、呼。”明月眼皮蓋了下來,實在撐不住的又睡著了,嘴巴還微張的打起呼來。

  見狀,他俊容扭曲,“站著居然也能睡著?你還真行!”

  “呼、呼。”她還在打呼。

  他咬牙切齒的起身,用兩指又捏住她肉肉的鼻子。

  “呃……嗯……”因為又無法呼吸了,明月再度驚醒過來,本能的拍開他的手。“你幹什麼?”

  “你竟敢打我?”燕九低斥。

  明月揉了揉被掐疼的鼻頭,“誰、誰教爺不讓我睡覺。”想睡卻不能睡可是件很痛苦的事。

  “我就是不准你睡!”他霸道的哼道。

  她也有點惱火了。“哪有這樣的?”這種要求未免太過分了,就算她是個卑微的下人,也總有休息的時候。

  燕九托著下顎,就是看准她的好脾氣不敢怎樣。“因為我是主子,我說不准睡就是不准睡,不然你明天就給我滾蛋!”

  “難怪沒有人待得住,誰想伺候你這種反復無常又不可理喻的主子。”明月總算體會到其他人的辛苦,他豈止是難伺候,根本是腦袋有問題。

  “你說什麼?”他寒聲的問。

  她才不怕他,頂多被趕出府去,反正工作可以重新再找,但是明月想代替燕忠他們罵罵他,讓他不要再這麼任性了。

  “你是主子沒錯,可是就算是主子也要替底下的人著想,為了尋找願意伺候你的婢女,忠叔他們有多辛苦你知道嗎?除了我之外,恐怕再也找不到其他人願意來了,爺要趕我走可以,我明天一早就離開,反正到時候煩惱的是別人,又不是爺。”就算是泥人也有土性,明月真的覺得他太過分了,又不懂得體諒他人,不然她是不會據理力爭的。

  “你……你……”燕九被她數落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你要睡就去睡,免得又說我除了反復無常、不可理喻之外,還多了項虐待下人的罪名。”

  搔了搔下巴,明月又說:“奴婢剛才說的那些話是難聽了點,但也是事實,忠叔他們真的很關心爺,爺要是有把他們當作自己人,就別給他們找麻煩了。”

  燕九打從鼻孔嗤哼,“反正你都不幹了,還管別人死活作啥?明天以後我都不想再看到你了。”說完他便往外走,忿忿的推門出去。

  “這人的個性不只任性,還很彆扭。”打了一個大呵欠,明月很認命的跟了出去,雖然覺得他很不應該,但又實在放心不下。

  遠遠的,她就這樣跟在燕九身後,看他只是不停的走著,穿過花廊、庭院,偶爾會停下腳步。他臉上一片空白,然後看著月亮發呆,就見他衣袂飄飄,一頭長髮也吹亂了,仿佛整個人就要乘風飛去。

  她突然覺得他纖瘦的背影看起來好寂寞,他的人雖然在那兒,可是他的心卻不在,或者該說是已經死了,就像具行屍走肉似的。

  明月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不過雙腳像是有自己意識般的走近,想要一把抓住他,怕他就這麼消失不見了。

  聽見唏唆的腳步聲,燕九回過頭來,一見是她,開口就沒好氣。

  “你還跟來這兒做什麼?”

  對於這樣惡劣的態度,明月早就學會不要太去在意,所以現在的她已經不那麼容易被打倒了。

  “爺為什麼睡不著?”

  燕九用著深惡痛絕的口氣。“因為我會作噩夢。”

  “為什麼?”她問。

  靜默了片刻,就在明月以為他不會說的時候,燕九澀澀的開口了。“因為夜晚讓我想起許多不好的事。”

  明月走到他身旁,仰起圓臉,想要看清他此時的表情。“所以爺會睡不著是因為常作噩夢的關係?”

  “噩夢?不,那不只是夢而已……”他唇畔掀起一抹飄渺悲傷的絕美笑意。“那是再真實、再殘酷不過的了。”

  “爺都夢見什麼?”明月一向都很好睡,頭只要一沾枕馬上就呼呼大睡了,所以實在無法體會夜裡無法入眠,被噩夢糾纏的滋味。“或許奴婢幫下上什麼忙,可是爺把它說出來,總比憋在心裡好,奴婢不會跟別人說的。”

  他凝望著今晚的下弦月,想起好久好久以前,也是像這樣的夜晚……

  義父交代你的事都記清楚了嗎?

  是,義父……

  很好,義父需要借重這位元大人在朝中的勢力,你要好好伺候他……

  我會的,義父……

  義父就知道在所有的義子當中,你是最聽話、最乖的了……

  就在這一?那,燕九空白的俊臉開始起了劇烈的變化,下顎縮緊,兩排牙齒不停顫抖著,美麗的黑眸像是回憶起什麼,睜得好大、好大……佈滿了血絲……

  好痛……義父……救我……

  我不要……義父……快來救我……好痛……好痛啊……

  我會聽話……我會乖乖的……

  “呵呵……”他用雙臂自衛性的圈住自己,仰頭狂笑,眼角泛出淚光。那些事要他如何跟別人?齒?他真的說不出口。“哈……哈……這個夢好長、好長……為什麼還醒不過來?為什麼還沒有結束?呵……哈……”

  明月從來沒聽過這樣恐怖卻讓人鼻酸的笑聲。

  “那不是夢……不是……”燕九笑到流下兩行淚水,那淚水在月光下是如此的晶瑩透明,卻又如此悲傷。“你告訴我要怎麼做……要怎麼做才不會再作夢……要怎麼樣才能一覺到天亮……我好累……好想一睡……就不要再醒來了……”

  她哭了,卻不知道為什麼哭。

  就算被人取笑是老姑娘,長得又胖又很貪吃,什麼難聽的話都有,她也從來沒有哭過,可是看到燕九那麼痛苦,她好替他難過。

  “你、你、你先不要哭嘛……這樣很難看,辦法也是人想出來的,一定會有辦法的。”明月最見不得人家掉眼淚了,何況還是個堂堂的大男人,害她真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只能結結巴巴的安撫他幾欲崩潰的情緒。

  燕九聽不見她的安慰,一會兒哭、一會兒笑,雙肩抖動著,“呵呵……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找到肯愛我、憐我的爹……老天爺為什麼奪定他?為什麼?為什麼?”他痦啞的哭笑聲轉為怒吼,眼神狂亂到了極點。“因為我的身子太肮髒,不配得到嗎?不……它不該給了我又把他搶走……我不服……”

  “奴婢能瞭解你的感受。”同樣嘗過喪父之痛,明月可以感同身受。“可是人死不能複生……”

  “我不管!”燕九揮舞雙手,又陰狠的咧嘴笑了。“呵呵……我才不管……沒關係,我拿老天爺沒辦法,但是……但是我不會放過那個該死的女人……我要親手殺了她……要她付出代價……”

  他笑著拍了兩下手,像個天資的孩子,可是臉上的笑靨好媚,媚得讓人頭皮發麻。    “我要親眼看著她死……看著我是怎麼絞死她……再用她的血來祭爹的墳……呵呵……就這麼辦……”

  “爺,我們回房去吧!”看見他連站都站不住,整個人搖搖晃晃的,明月趕緊朝他伸出手。

  燕九回頭瞟她一眼,那眼神好悲愴、好無助,他不知道為什麼會跟她說這些話,就連忠叔他們都不知道,也許是太寂寞了,有太多話想跟人傾吐了,而她……他竟然相信她會守口如瓶。

  “走吧!你們都走吧……走……反正到了最後……還是只剩我一個……沒有人會要我……也沒人愛我……”

  “小心!”見他差點跌倒,她急忙伸手去攙扶住他。

  揮開她的手,“走開!”

  或許真的是累了,當燕九跌跌撞撞的回到寢房後,連衣裳都沒脫下,倒頭就睡了,明月輕輕的幫他蓋好被子,現在睡不著反而變成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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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早。”燕孝見到她精神不濟,臉上多了兩個黑輪,有些尷尬又有些愧疚的跟明月打招呼。

  而明月已經不知道打了第幾個呵欠了。“孝叔早。”

  “昨晚爺……又出去夜遊了?”他問。

  她揉了揉眼皮,“嗯,他每晚都要這樣嗎?”

  “呵呵。”燕孝窘迫的笑了笑,“因為爺經常作噩夢,而且到了晚上情緒就會變得……不太穩定,之前找來的婢女都以為他發瘋子,嚇得不敢再待下去,對不起,明月,我們怕先跟你說了,你也不幹了。”

  “要是每天晚上都要這樣折騰人的話,這種差事確實誰也幹下下去。”明月也不免苦笑,“沒有找大夫來瞧瞧嗎?或者開幾帖安神的藥湯給他喝?”

  燕翠抓了抓腦袋,“什麼辦法都用過了,可是沒效,爺還是每晚都作噩夢,所以他不敢睡得太沈,非弄到疲累不堪,讓自己昏睡過去不可。”

  “不然請個高明的道士來收收驚,我們鎮上的人都是這樣做的。”她也在幫忙想別的法子。

  他頭搖得更大力了,“這招也試過,還是經人家介紹找來一個自稱法術很高的道士,結果見了爺之後,他居然說爺之所以生得如此妖豔動人,一定是在胎中就被邪魔附身、陰氣太重的關係,還說要和他陰陽調和才能得救,結果他被我們揍得鼻青臉腫,然後一腳踹出府去了,那個該死的臭道士擺明瞭是垂涎爺的美貌,我們還以為他有什麼真本事。”

  “什麼?真是太可惡了!”明月一聽也握著拳頭怒道。

  “就是說,不過那個臭道士也不是第一個這樣的,所以我們才想找個姑娘來伺候爺,萬一找個男的來卻對爺心存歹念,那豈不是引狼入室了。”

  明月點頭表示贊同。“孝叔說的對,可是容貌是爹娘給的,也不是我們自己願意長成這樣。”這點她有深刻的體會。

  “你說得沒錯,我想爺也不希望自己長成這樣。”燕孝雖是個大老粗,但還看得出要不是為了幫死去的老爺報仇,爺絕對不會想利用自己那張臉。

  她點了點頭,還是一臉愛困的樣子。

  “你去找間客房睡一下吧!爺也快醒了,就讓我們來伺候好了。”他實在有些過意不去。

  “沒關係,我還挺得住。”她說。

  只是一天、兩天還可以硬撐,要是再多來個幾天,鐵打的身體也會倒下,明月一直在想該怎麼幫他,讓他晚上能睡個好覺。

  ***   ***   ***   ***   ***

  “爺,邵王府的轎子已經到了。”

  個頭矮小的燕義從廳外走了進來說。

  揚起細長的眉梢,燕九伸手端起杯子就唇,一襲寬袖直領白袍的他,用一條白絹束住纖瘦的腰肢,足蹬方履,看來簡單卻又不失風雅。

  “約好的時辰都還沒到,他可真迫不及待。”不過這正是自己希望的,對方越渴望見到自己,對他就越有利。

  除了燕義,燕忠和燕孝也都在。“要不要我們陪爺一起去?”

  他嗔他們一眼,“那麼多人跟去做啥?”

  “我們是擔心邵王爺會對爺使出什麼卑劣手段,萬一……我們怎麼對得起死去的老爺?”燕孝和兩位結拜兄長對視一眼,心裡都很明白邵王爺,也就是當今皇太后的親生兒子不但是個草包,還是個好色之徒,不管男女,只要他看上的就不會放過,所以每回燕九上邵王府去,他們就會跟著膽戰心驚,直到他毫髮無損的平安歸來才放心。

  紅唇一扯,“他真要使出什麼卑劣手段來,你們跟去有用嗎?何況他早就使過了。”

  “什麼?!”三人驚叫。

  燕九托腮笑睨著他們激動的表情。“不管他在茶水裡下了什麼藥,對我都是沒效的。”這點他還是要感謝義父,讓他的身體對那些催情的迷藥已經免疫,否則恐怕早就讓邵王爺得逞了。

  “可是……”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接收到兩位結拜兄弟的目光,身為大哥的燕忠難免憂慮。“邵王爺對爺始終懷著非分之想,若是為了替老爺報仇,卻讓爺遭遇到危險,那麼老爺就是在地下有知也不會高興的。”

  “只要能替爹報仇,這點犧牲又算得了什麼?我早就有心理準備了,忠叔、孝叔、義叔,你們不會在這節骨眼上阻止我吧?”燕九揚起眸光,輪流打量著他們,不得不軟硬兼施。“我們好不容易才走到這裡,眼看就快要成功了,除了繼續,已經無法收手。”

  三人在他堅定卻又乞求的眼神下,找不出反駁的話。

  燕忠不得不妥協了。“那麼也請爺答應我們,倘若不幸計畫失敗了,要先保住自己的命,相信老爺也是這麼希望的。”

  “請爺答應我們!”

  不想讓他們替自己擔心,燕九笑嗔一眼,“知道了,我聽你們的就是了,今天讓明月陪我去就好,至於那頭蠢豬,我自有辦法對付他,不會有事的。”

  擱下杯子,燕九起身往外走,找尋婢女的身影。

  “明月!明月!”

  見她背對著自己,身子倚著梁柱,一顆頭有一下沒一下的點著,他對她連叫了幾聲她都沒回應。燕九不滿的踱上前去,見了卻差點笑出來,又得裝出氣惱的模樣,因為突然覺得她的模樣真的……有說不出的可愛。慘了!他的腦袋一定是不正常了,不然怎麼會對一個身材不好,偶爾還會反抗主子命令的婢女感興趣起來了。

  “哼!還真會找時間補眠。”沒見過像她這麼會睡的人,不管在什麼地方、用什麼姿勢都睡得著。

  明月一無所覺的張嘴打著呼,兩手還抱著託盤。

  “這丫頭還真行!”

  “是啊!這可不是任何人學得來的。”

  “連我都要佩服了。”

  燕忠三人拚命的忍著笑,看來他們這次真的找對人了。

  “還給我睡?”燕九磨著牙,再度伸出兩指掐住她的鼻子。

  這次她醒得很快,好像已經習慣這種突襲了,她揉了揉眼皮問:“什、什麼事?”

  他低哼一聲,“再睡我就把你扔進池子裡,讓你好好的清醒清醒。”

  “反正也沒啥事,睡一下又不會怎麼樣。”明月嘴裡忍不住咕噥,也不想想這是誰害的,連著三天沒睡好覺,她真的快不行了。

  燕九不善的斜睞著越來越不把他這個主子放在眼裡的她。“你還敢頂嘴?”

  “奴婢不敢。”她悶聲的說。

  “哼!”燕九甩袖踱開。

  明月打著呵欠,“真難伺候……”

  “明月,爺要走了,你快跟爺出門吧!”燕忠見爺走遠了,連忙催促。

  燕義則是搶過她手上的託盤。“爺要去邵王府,你可得放機伶點,跟緊爺,保護爺的安全。”

  “快點跟上去!”燕孝推了下她的背說。

  她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迷迷糊糊的跟著轎子走了。

  ***   ***   ***   ***   ***

  邵王府

  “九爺,我們家王爺已經等你很久了。”王府總管來到轎旁朗聲說,要不是看在身分尊貴的主子迷戀他的份上,憑他一個草民,還不配自己親自迎接呢!

  了然的笑睇他那鄙夷、輕蔑的目光,宛如自己只是一個身分低下、以色待人的男寵。“有勞總管了,燕九真是不敢當。”

  他一臉皮笑肉不笑,“九爺客氣了,裡面請!”

  這還是明月長這麼大,生平頭一遭見到王府長什麼模樣,她走在他們後頭,好奇的東張西望著,光是要走到大廳,就得走上好長一段路。

  明月霍地摸著小腹,有一股想小解的感覺。

  “咳,爺!”她小聲的喚道。

  感覺明月在後頭拉扯他的衣服,燕九按捺著翻白眼的衝動,往後睨了一眼,“什麼事?”

  “奴婢……想上茅房。”這種事總不能叫她忍吧?!

  王府總管回過頭。“九爺有什麼問題嗎?”

  眼波一轉,“是我這婢女突然肚子不舒服,想借用一下王府的茅房,免得待會兒在王爺面前出糗,惹王爺生氣。”說完,便見王府總管看向明月,將她圓潤有餘的身材,以及再普通不過的長相看了一遍,接著就如燕九預期的一樣,看她沒有任何可疑之處,便施恩似的指點她去。

  “從那兒拐了彎……往後走繞到後頭就看到了……”

  她抱著肚子,困窘的道了聲謝,趕緊找茅房去了。

  “九爺,王爺還在等你呢!”

  燕九瞟了下明月離去的方向,這才又跟了上去。

  花了好一番工夫,明月一手掐著鼻子,一手整理衣裳,總算從臭得可以熏死人的茅房出來了。

  “真臭……我還以為王府的茅房應該是香的。”她的小手揚了又揚,還是揚不掉那股會讓人想吐的味道。“快回去找爺好了……”

  說著,明月便要循著原路回去,不過才走沒幾步就發現自己好像迷路了,這座邵王府可比燕府來得大多了,要是沒有人帶路,根本分不清方向。

  “算了,還是找個人問好了。”

  才這麼說,就見到前方有幾個穿著王府侍衛服飾的男子,正圍坐在地上下棋賭牌,看來根本忘了自己的身分和職責。

  “請問……”

  “去!去!不要吵!”

  “走開!這一盤我非贏不可……”

  “你輸定了……”

  她摸了摸鼻子走開,想不到王府的侍衛居然是這副鬆散的德行,不但公然聚賭,也沒發現她根本是個外人,應該趕緊盤查她的身分。她要沒有親眼看到還真不相信,要是像爹說的那些故事一樣,要有什麼刺客闖了進來,那個叫邵王爺的早不知道死過幾次了。

  “姊姊,請問一下……”見到前方迎面而來的婢女,年紀大約二十左右,想說看在大家都是同性的份上,她應該會告訴自己怎麼走才對。

  想不到那婢女的姿態可高了。“你膽子真大,居然敢攔住我,不過你又是伺候哪個夫人的?天啊!是找不到人了嗎?呵呵,找個這麼胖的丫頭也不怕人家看笑話了。快閃開!沒看到我急著要去伺候王妃嗎?”

  “呃,真是對不住,可是我……”

  派頭很大的婢女連看都不看她。“別擋著路!”

  明月連忙閃開,讓她過去。

  “就算在王府當差,眼睛也不用長在頭頂上嘛……”明月找不到人問路,只得靠自己了。

  就這樣走著,不知不覺來到王府的廚房,隔著老遠就瞧見有兩個僕人端著一壺茶水和幾樣精致的小點心出來,說不定是要招待客人用的,明月加快腳步,心想跟著他們說不定就可以找到爺了。

  “……你大概沒看過這位九爺吧?”僕人甲用?昧的語氣問。

  僕人乙搖頭。“沒看過,不過聽說王爺很喜歡找他下棋。”

  “下棋?那只是幌子。”

  沒有發覺有人跟在後頭,僕人乙迷惑的繼續問道:“幌子?”

  “對,幌子,下棋是要動腦子的,你什麼時候看我們王爺有那份心思的?”僕人甲白了同伴一眼,“等你見到這位九爺就知道我的意思了,他不但生得比女人還美,皮膚光滑、身段纖瘦如柳,尤其是他那雙少見的鳳眼還會勾人,嘿嘿,只要這麼一笑,就讓王爺神魂顛倒,忘了自個兒是誰了。”

  那人的淫笑聲讓明月聽得好刺耳、好不舒服。

  “真的嗎?”

  又嘿嘿笑了兩聲,“王爺老早就想得到他了,可惜之前幾次都被他逃過,不過今天王爺是打定主意非要了他不可……你知道這壺茶裡放了什麼嗎?裡面可是放了請行家精心調配過的媚藥,只要喝上一杯,便得隨王爺擺佈了,管那個九爺再怎麼厲害,也抵抗不了藥性。”

  兩人頓時笑得好放肆,那淫穢不堪的話就算再無知的人也聽懂了。

  “咦?”僕人乙下意識的回頭望去。

  僕人甲也跟著回頭。“怎麼了?”

  “總覺得剛剛後面好像有人……”

  “哪有什麼人?快點走吧!免得王爺等久了。”

  等兩個僕人走遠後,躲在花叢後頭的明月還不安的直打著哆嗦。“怎麼辦?現在該怎麼救爺?”

  ***   ***   ***   ***   ***

  被一雙飽含色欲的雙眼盯著不放,燕九壓抑著想挖出他眼珠的衝動,但為了顧全大局,他必須忍耐。

  “王爺,該你下了。”

  他低柔的嗓音幽幽的喚醒沈迷在美色中的邵王爺,後者吞咽了下口水,猛地回過神來。“呃,你說什麼?”

  燕九漂亮的鳳眼懶懶一瞟,“輪到王爺下了。”

  “呃,這麼快又輪到本王了?”那一瞟讓他更是心癢難搔,只得努力集中視線看著棋盤上的戰況,對這種要動腦筋的遊戲他壓根不感興趣,不過為了能和燕九近距離的接觸,他只得用這個藉口,伸手移動棋子,不過又不太確定這樣走到底對不對。“嗯……好像……”

  涼涼的哼笑,“王爺,起手無回大丈夫。”

  “本王……本王才不是那種人。”他乾笑的辯駁。“燕九,你今晚不如留在王府裡,本王有許多話想和你促膝長談。”

  “王爺是已經準備好要奪回王位了嗎?”燕九當然清楚他真正的目的。“若不是,那咱們就沒什麼好談的。”

  邵王爺原本算得上英俊的面孔也因為長年的縱欲過度而顯得衰老,身材也在過度享樂之下變形浮腫,聽完他的話後,態度仍然有些討好,就怕惹得燕九在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你該知道謀逆造反可是死罪……本王現在過得很好,什麼也不缺……”王爺再也情不自禁,伸手覆住他白皙光滑的手背。“只要你肯跟著本王,要什麼官位都行,包管你榮華富貴、享受不盡。”

  慢慢的抽回手來,“燕九對當宮沒有興趣,只有一國之君才能讓燕九心甘情願的服侍,既然王爺這麼說了,那也無妨,燕九只好另想法子。”

  他還是聽不懂燕九話中有話的說話方式。“什麼意思?”

  “王爺也知道燕九交遊廣闊,在朝中也認識不少位元高權重的大人,他們願意引薦燕九進宮,聽說皇上也喜愛下棋,只是苦無對手……”

  “這怎麼行?”邵王爺這下急了,這快到手的肥羊怎麼能就這麼飛了,而且還是飛進自己最痛恨的仇人手中?他馬上涎著笑臉討饒。“你該知道本王就是太喜愛你了,根本捨不得把你讓給別人。”

  燕九詭魅一笑,“只要王爺登高一呼,想必朝中文武大臣便會起而回應,畢竟王爺是先皇和皇太后的親生骨肉,是最有資格坐上那張龍椅的人,燕九真替王爺感到不值,明明該是王爺的東西,卻被他人強佔……唉!”

  “你說的對!皇位原本該是本王的,這些年來,母后費盡心思就是要將皇位搶過來,可是每回都失敗了。”邵王爺經他鼓動,心中那份不甘和挫敗很快的點燃起來。“為什麼他的運氣總是這麼好?”

  “不是他的運氣好,而是王爺不夠努力去爭取。”他將妖美的臉龐湊近,嫵媚中帶著邪氣的鳳眼直勾勾的瞅著王爺,“燕九會看點面相,依我看,這次王爺一定會成功的,到時天下就是王爺一個人的了。”

  邵王爺猛咽口水,真想撲上去一親芳澤,另一方面也被他說得心癢癢的,開始幻想起自己坐上那張龍椅、穿上龍袍的威風模樣。

  “真的嗎?”

  他笑得奪魂攝魄。“燕九相信王爺辦得到的。”

  “這世上只有你最瞭解本王,你真是本王的知己。”邵王爺急色鬼似的握住他的手。“本王真想……”

  才說到這裡,恰巧兩名僕人送來茶點,讓他有些掃興的坐直身軀。然而他?了下僕人甲,見他很輕的點了下頭,像是在打什麼暗號似的,馬上露出喜色。

  “燕九,這壺香茗可是得來不易,是專門送進宮給皇上喝的,你來喝喝看味道如何。”邵王爺等不及的親自為他斟了杯黃澄澄的茶水。“來!”

  燕九才要伸手接過杯子,眼角卻掃到一個身影滾了進來。

  “爺……爺……不要……”

  都怪她笨,實在也想不出什麼其他辦法,這下也管不了這麼多,只好一路驚叫的從廳外撲向燕九,不但撞進他的懷中,也撞翻了杯子,害她手背被燙得有些刺痛,但明月無暇去顧慮那些,又趁亂將整壺茶給摔到地上,連同點心整個掉了一地。

  “你這是在幹什麼?”他撣了撣潑在身上的殘渣和茶水,一臉驚怒。“還不快跪下來求王爺原諒!”這個明月是瘋了不成?還是她當這兒是他們燕府,可以讓她這樣亂來。

  眼看好端端的計畫被人搞砸了,邵王爺氣得面紅耳赤。“來人!把她拖出去斬

  明月悚然一驚,連忙撲跪在地上,身子抖個不停。“王爺饒命!王爺饒命!”她不想死啊!被砍頭一定會很痛,而且娘也會很傷心的,可是她又不能見死不救,要是爺真被怎麼了,她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

  “王爺息怒!”燕九欠了欠身,“她是燕九帶來的婢女,才剛進府做事,啥都不懂,還請王爺看在燕九這張薄面上,饒了她一命。”

  他根本不必救她,畢竟是她自己莽莽撞撞才犯了錯,就算被砍頭也怨不得自己,自己為了報仇,他忍人所不能忍,可是……他就是沒辦法眼睜睜的看著她死……真是可恨!今日真不該帶她來的……

  “哼!”邵王爺咬著牙,“既然是你帶來的人,本王這次就不跟她計較。”

  燕九心情稍定,笑得更為媚惑。“多謝王爺,王爺如此寬宏大量,足見將來是位仁君。”

  “哈哈……說的好!”他被捧得轉怒為喜。“本王一向心胸寬大,絕對能勝任一國之君,也不會讓你失望,燕九,到時你可別忘了今日對本王的承諾。”

  “那是當然。”燕九來到原先的座位坐下。“不如咱們把方才還未下完的棋作個了結,等待大功告成的那一天。”

  邵王爺被哄得心花怒放。“好,接下來換誰了?”

  “輪到燕九下了。”他白玉般的修長手指撚起一顆棋子,往棋盤上一放。

  “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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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17 00:12:0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回來了!回來了!”

  總算盼到王府的轎子停在大門口,坐立不安的燕忠他們這才松了口氣,不然差點就要殺去救人了。

  但一跨出轎門,燕九就繃著一張冷死人不償命的臉孔,讓人不敢靠近,只見他逕自越過三人,誰也不睬的進了府,搞得三人一頭霧水。

  “爺怎麼了?”

  “明月,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到底怎麼回事?”

  明月只是搖了搖頭,不知該從何說起,只快步跟上前去。

  砰!

  回到居住的院落,燕九又惱又恨的坐在小花廳裡,一掌拍向桌面。“你差點壞了我的大事,你知不知道?”

  “爺,我……”

  他怒極攻心的瞪視著她,美麗的臉蛋因怒氣而漲紅。“你以為那是什麼樣的地方,可以由著你那樣橫衝直撞?你有幾顆頭可以被砍?”

  “奴婢……”明月雙眼不由得泛紅,覺得自己被罵得好委屈。

  燕九抽緊下顎繼續嘶吼,“你到底有沒有長腦袋?”

  “嗚……”

  “你哭什麼?你還有臉哭?”他氣得磨牙。

  她扁著嘴,不住的抽抽噎噎。“奴婢也知道……知道不能……可是真的想不出辦法了嘛……萬一爺喝了茶,奴婢……奴婢要怎麼救爺出去……”

  “你在說什麼F.”燕九一怔。

  明月用手背抹著淚水,“奴婢、奴婢去上茅房出來……迷了路……然後就聽到那兩個人說……說在茶水裡下了藥……要給爺喝……這樣王爺……王爺就可以對你使壞……奴婢好怕……努力的想……還是想不出辦法……看到爺快喝下去了……只好……只好就這樣沖過去……”

  聽完一大串斷斷續續、不太連貫的話,但他還是聽懂了。怔愕了好久,他只是看著她滿臉委屈的拭淚,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爺別再去那個地方了……那個王爺太可惡了……以為自己是皇親國戚就可以這樣欺負人,爺最好離他遠一點……”明月邊說邊抽氣。

  他怔忡的看著她,“原來……呵,就算茶裡被下了藥又如何,我也有辦法熬過去,你知道自己差點就沒命了嗎?”

  “可是奴婢聽他們說那藥是特別調配的,萬一爺喝了之後真的著了道,奴婢一個人是救不了爺的。”她到現在都還心有餘悸。

  燕九深深的看著明月擔憂的神情,眼裡有著真切的關懷,毫不虛假,心頭分然。“你可以自己逃命就好了,根本不用管我。”

  “那怎麼行?就算爺是陌生人,奴婢也不能見死不救,要是爺真被那個色迷迷的王爺欺負了,爺以後要怎麼做人?”

  他佯裝無所謂的哼笑,“我是男子,就算失了身也不至於會想下開,只要不說,又有誰知道?”

  “可是這樣爺的噩夢就沒有停止的一天了。”明月這句話讓他渾身一震。“就算再怎麼假裝不在意,爺還是無法忘掉受過的屈辱,不是嗎?”

  “呵呵。”燕九澀澀的笑著,“只要我的目的達到,就算被噩夢糾纏一輩子也無妨。”

  明月歪著頭思索該怎麼說。“奴婢很笨,不知道該怎麼勸爺,可是辦法是人想出來的,一定有其他的法子。”

  “不,這是最快的。”他恨恨的笑說。“只要能報了殺父之仇,再大的犧牲我也願意,你……你只要做好該做的事,其他的不用管。”

  她垂下頭,“是,爺。”

  “  ……把手伸出來。”燕九再也無法無動於衷。

  “嗄?”

  燕九橫她一眼,“你的手不是燙傷了?”

  “哦!”低頭看了下自己的手背,果然有些發紅。“奴婢皮厚肉粗,這麼一點疼痛不打緊的。”

  他從櫃子裡找出燙傷藥膏。“拿去!早晚各抹幾次,一、兩天就會好了。”

  “不用……”

  “主子的話你敢不聽?”燕九怒咆。

  明月趕緊接了過去,心想這個主子也不是真的太難伺候,只是嘴巴上逞強,心地還是很好的。“謝謝爺。”

  ***   ***   ***   ***   ***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從街上傳來更夫敲著梆子的聲音,斜倚在貴妃椅上閉眼假寐的燕九掀開眼簾,夜晚就像個詛咒,會催發他心中的夢魘,桌上的燭火通宵點著,他怕夜晚,也怕暗,那像是他一輩子也無法掙脫的命運。

  起身走到後頭的小房間,在昏暗中他瞥見躺在小榻上睡得直打呼的明月,他有點想跟前幾夜一樣,伸出兩指掐住她的鼻頭,現在那已經變成他的樂趣之一了,可是手都還沒碰到,又想起白天她如何擔心自己的安危,為了救他,甚至連小命都不顧,所以他怎樣就是掐不下去。燕九痛恨自己的軟弱,顧慮得越多,就越無法成就大事。

  “不該這樣的……”

  燕九抱著頭顱,來回踱步著。“我根本不該管她的死活……她又不是我的什麼人,我為什麼要替她著想?為什麼要擔心她受了驚,該睡個好覺?我到底怎麼了?”他口中喃喃自語著。

  或許是腳步聲太大,睡到打呼的明月動了一下,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見站在床畔的身影,她已經知道那是誰,不會再被嚇到了。

  “咦……爺又睡不著啦?”

  他口氣憤然,像在生自己的氣。“你繼續睡你的。”說完便旋身往外走。

  “爺……”她坐起身來,打了個困倦的呵欠,穿上繡花鞋出去,只見燕九煩躁的走來走去,想他這一走沒到天亮是不會停的。

  “你回去睡,免得又說我這個做主子的虐待你。”燕九嘲弄的說。

  明月靦?的笑了笑,“爺還在氣我那天說的話?”

  “哼!”這一聲擺明瞭就是這樣。

  “那是因為我不知道爺的問題這麼嚴重,爺自己也不想這樣不是嗎?”她已經能夠體諒了。“那都是身不由己。”

  他怒瞪她一眼,“不用說這麼好聽,反正我這個主子本來就很難伺候。”

  “呵呵。”明月乾笑兩聲。

  燕九一臉羞惱,“還笑!”

  “奴婢不笑就是了。”她低頭表示認錯。“對了,爺,不然奴婢說故事給你聽吧!不過萬一說得不好你別生氣。”

  “什麼故事?”他鳳眼一瞟,有點不太相信她有那種本事。

  她有些洋洋得意。“我爹生前是個還算小有名氣的說書先生,他在十三、四歲時就離開家門,一個人走遍了大江南北,去過許許多多的地方,也看過很多不同的人,自然也聽說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事。後來我爹跟我娘成親之後,就在陶米鎮定居下來,之後一些茶樓酒肆聽說他很會說故事,就喜歡找他去說給客人聽,若故事說得精采,客人還會多給賞錢。我爹就是靠這個絕活養大了我和大哥,記得小時候,我們每次都要纏著爹說故事,聽完故事才肯乖乖睡覺。”

  “是嗎?”

  明月猛點著頭。“爺要不要試試看呢?”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聽什麼床邊故事?”他可是有自尊的大男人,不想被人看笑話,因此只好假裝沒有心動。

  她有些討好。“爺,你就聽聽看嘛!”

  燕九?了下她笑咪咪的圓臉,這才勉為其難的答應。“看在你這麼有誠意的份上,我就姑且聽之,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謝謝爺。”聞言,明月綻開大大的笑靨。“那爺先去榻上躺著。”

  他一愣,“為什麼?”

  “以前我爹在說故事時,我都是這樣的。好了,先別說這麼多了,快去躺下。”明月興致勃勃的將他拉到榻前,先服侍他將外袍脫下來,再替他卸去靴子,然後扶他躺下。“這樣就可以了。”

  “好了,快點說吧!”燕九輕咳一聲,不想讓她聽出自己開始期待了。

  明月坐在地板上,身子輕靠著床榻。    “我想一想要先說哪一個比較好……嗯……有了!就說這個好了……在幾百年前,南方有一種叫作落頭民族的人,因為他們的頭能在睡著之後飛起來,所以大家就叫他們‘蟲落’。當時有個將軍府裡就有一個這樣的婢女,每天晚上睡著之後,她的頭就會飛離身體,有時會從窗戶飛到外頭去,而且是用耳朵當作翅膀,天快亮時,她的頭又會自動飛回來,有天跟她一起睡在同房的婢女發現了,點燈起來偷看,只看見沒有頭的身體,身體有點冰涼,她們都很害怕,以為那名婢女是妖怪變的……

  “幾次之後,其他婢女就趁她頭飛出去時,用被子把她的身體蓋起來,到了天亮,婢女的頭飛回來,可是身體被蓋住了,根本沒辦法回到原位,好幾次發出驚恐的叫聲,呼吸也變得很急促,像是快要死掉了……大家看了趕緊又將被子掀開,讓頭顱飛回去接在脖子上,她才總算又活過來,可是每個人知道以後都太害怕了,只好把婢女送走,不敢讓她留下來……後來所有的人才知道那是一種天性,只有那個民族的人才會這樣,只是因為太怪異了,所以才會被當作妖怪看待……故事說完了。

  她有些靦腆的想知道自己說得好不好,當然比起死去的爹來說,是差了一大截,不過她已經盡力了。

  “爺?”沒有聽到回答,她不禁定睛看去,只見燕九眼皮半掩,似乎快要睡著的樣子,看來說故事還真有點管用,明月心中暗喜。

  “那奴婢再說一個好了……在一個叫臨川的地方常常出現妖怪,每次出現都會起一陣很大的風雨……”

  然後呢?

  燕九在腦中問著,眼皮漸漸重了,在她溫和平順的說話聲中,全身開始放鬆,意識也跟著她說的故事飄遠……越飄越遠……

  “……那種妖怪會射傷人……傷口立即腫脹,必死無疑……所以大家就管它叫‘刀勞鬼’……”

  一聽就知道這些故事都是騙人的……

  再說下一個……

  耳邊聽見輕微的鼾聲,那聲音他已經很熟悉了……

  好啊~~故事還沒說完,居然給我睡著了……

  他聽著、聽著,想張開眼皮,可是怎麼也睜不開來……

  呼、呼、呼……

  鼾聲依舊在耳畔回蕩著……有了催眠的作用……

  等明天再來好好罵罵她……

  主子都還沒睡……

  明天……

  夜真的深了,主仆兩人都睡得好熟……

  明月睡到頭都往後仰,小嘴張開,還在打著呼……

  呼……呼……

  ***   ***   ***   ***   ***

  “義叔,請你把這幾封信送出去……”

  燕九把信用火燒了一下,讓蠟融化可以封住開口,裡頭各放了一張五百兩的銀票。“記住,務必要由本人親自收下,就說這是要孝敬幾位大人的。”

  “是,爺,我知道該怎麼說。”對這個工作已經駕輕就熟的燕義慎重的接下任務。“那我出門了。”

  待燕九步出了大廳,燕忠和燕孝瞅著他精神奕奕的模樣,忍了好久,終於還是問出口了。

  “爺今兒個的心情似乎很好?”

  “是啊!爺今天不到未時就醒了,已經好久沒這麼早醒來過了……”所以才顯得稀奇。

  燕義橫睨著兩人,“這樣不好嗎?”

  “好,當然好了,這代表爺晚上已經比較能夠入睡了。”燕忠為此還想要燒香拜佛感謝神明保佑,竟然了了他們最大的願望。“只是不曉得是用什麼法子?”

  燕孝抓了抓頭,“我也想知道,明月,你應該知道吧?”

  “很簡單,就是……”她很樂意告訴他們。

  “嗯哼!”燕九用力咳嗽。

  她的心思馬上就被拉了過去。“爺的喉嚨不舒服嗎?”

  “是有一點。”他死也不要讓人知道自己是靠聽床邊故事入睡的,又不是三歲小孩,笑也會被他們笑死。“咳,去泡杯參茶過來。”

  “是。”明月不疑有他的走了。

  又咳了一聲,燕九不著痕跡的把話題扯開。“忠叔,邵王府那邊有什麼動靜了嗎?”

  “是,根據我們安插在王府裡頭的線人回報,邵王爺近來頻頻進宮晉見皇太后,母子倆似乎正在密謀什麼,而皇太后也為了皇上前些日子不經過她同意,居然下旨將八公主遠嫁南蠻和親的事大為不滿。”燕忠將連日搜集來的情報娓娓道來。

  “看這情況,皇太后再也按捺不住,而邵王爺想要起兵造反只是遲早的事,我們只需要再推一把就成了。”

  燕九轉動著戴在左手小指上的翡翠戒指。“我也已經等不下去了,不過這位八公主倒可以再好好利用一下……呵呵,有其母必有其女,這位八公主的風評似乎也不太好。”

  “沒錯,八公主的刁蠻無理是出了名的,隨侍在側的宮女和太監們都畏于她是皇太后的親生女兒,所以只能忍氣吞聲。不過那些皇室公主各個自以為是天之驕女,哪個不是這樣?爺打算怎麼做?”

  他咧出一道邪魅的笑意,“對付那樣的女人可簡單多了……尤其是在前往南蠻和親的路上,那段路程不算短,寂寞難耐的滋味可是很難熬,呵,倒是適合的人選得再想一想才行。”

  ***   ***   ***   ***   ***

  亥時

  明月將洗好的衣裳一件件折好,收進衣櫃裡,雖然燕忠他們說過她只要負責伺候主子,其他事都不用做,可是府裡這麼大,要做的事太多,下人卻只有那麼幾個,所以她還是會幫忙分擔一些工作,因為忙碌也可以讓她的思鄉之情減輕不少。算了算日子,離家已經一個月了,她真的好想娘,也知道娘一定會因為想念自己而偷偷躲起來掉眼淚,想到這裡就更難過了。

  對了!她可以捎信回家,跟娘說她過得很好、要她安心、不要記掛……可是自己也只識得幾個大字,想要寫封家書談何容易。

  “唉……”

  她歎了口氣,轉過身去,險些和站在後頭的男人撞個正著。

  “爺?怎麼了?有需要什麼嗎?”

  燕九瞟開不自在的目光,然後假咳一聲,“沒事……已經很晚了,你還在忙?那些事交給別人去做就好,你不必管。”

  “沒關係,奴婢已經做習慣了,不會覺得累,何況府裡的下人不多,每個人的工作分量重,忙都忙不完了,所以奴婢能幫就幫,也不算辛苦。”要她閑閑的看人家在做事,明月可是會過意不去的。

  聽她這麼說,燕九想想也對,之前是因為怕人多口雜,所以不想讓太多外人進府,不過看她忙得像陀螺似的,連坐下來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他心裡又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改天我會讓忠叔再多找幾個人到府裡頭來幫忙。”

  明月忽然覺得這個主子的本性還不算太壞。“其實爺的心地很好,是個好人,很能替別人著想。”

  “我……我本來就是。”他被誇得好不自在,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害怕寂寞,希望明月都能待在他身邊陪他說話,讓他隨時可以看到。“其實我這個主子也不是真的很難伺候吧!”

  她一臉憨厚的點點頭。“對呀!要是再有人這麼說爺,奴婢一定會幫爺澄清的,爺真的是個好主子。”

  “那、那是當然了。”燕九扯出一道心虛的笑意。“真是的,害我不曉得該怎麼接下去……真是無趣……”

  “爺說什麼?”

  燕九輕咳一下,“沒什麼。”

  “對了,爺,奴婢能不能請爺幫一個忙?”明月來到他身畔,絞著十指問。

  “什麼忙?”

  她搔了搔下巴,“能不能請爺幫奴婢寫封家書好讓我娘安心,不然我娘鐵定會在家裡胡思亂想。”

  “要我幫你寫?”

  明月點頭如搗蒜。“對,不必太多字,只要寫奴婢在這兒過得很好、有吃有住、主子待人也不錯,要她老人家不必替我擔心,只要做滿三個月就可以休假回家團聚,這樣就好了。”

  “不要!”燕九把頭轉開,很孩子氣的拒絕。

  聞言,她怔怔的問:“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就是不想寫。”他就是故意要為難她。

  “怎麼這樣?”明月垮著臉喃道。“就只是寫幾個字而已,爺也不肯幫,真是小氣。”

  燕九把臉轉過來,陰陰的問:“你、說、什、麼?”

  “我說爺小氣。”她也不怕他了。

  他眯起美麗的鳳眼,“你敢罵主子小氣?”

  “本來就是。”明月兩手叉在腰上,懂得反將一軍。“既然這樣,那奴婢以後也不說床邊故事給爺聽了,爺如果睡下著就自己想辦法好了。”

  “你說什麼?”那他不是又要失眠了?

  明月裝作沒看見他憤恨的表情。“已經很晚了,爺早點安歇吧!奴婢還有很多事要忙,就不陪爺聊天解悶了。”

  說完,她俐落的轉頭就走。

  “你……你給我回來!”燕九伸出一根手指指著她吼道。

  她狀若無事。“爺還有什麼吩咐?”

  “你居然敢威脅主子?”

  “有嗎?”明月歪著頭想了一想。“反正爺又不是三歲小孩,不需要聽什麼床邊故事也能睡才對。”

  燕九被她的話氣得快吐血了。“你……”

  “爺要是不滿意奴婢,隨時可以把奴婢趕出去。”雖然她是下人,但也不能任主子予取予求,再說這樣的要求又不算太過分,他卻一點小忙都不肯幫,所以她才會生氣。

  他緊咬著牙齦,朝明月齜牙咧嘴。“去把文房四寶拿來!”可惡!他為什麼要受制于一個婢女?他大可以跟之前幾次那樣,把人趕出去,他為什麼要容忍她?真是太可惡了!

  “爺肯寫了?謝謝爺!”明月驚喜交加的跑去準備東西,然後整齊的把東西擺在桌上。“奴婢真的很感激。”

  “哼!不要說這麼好聽,敢威脅主子的你倒是第一個。”燕九還是很氣不過,可是誰教自己已經少不了她了……思緒到了這裡,他執著毛筆的手震了一下。“我在想什麼?怎麼可能?”

  明月見他一臉失神,疑惑的問:“爺怎麼了?是不曉得該怎麼寫嗎?要不要奴婢再說一次?”

  “不、不用了。”他?著她圓圓的臉蛋,眼兒不大,身材也算普通,壓根連美人的邊都沾下上,更別說一頓飯還要吃上整桶白飯,這可不是尋常人辦得到的,可是他卻覺得那些缺點一點都不重要,而且還越看她越順眼,只要她一不在身邊他就渾身不舒暢,這到底是犯了什麼毛病?

  怎麼會這樣?

  此刻的他應該以報仇為重,不該被其他事給絆住了,尤其是兒女情長,因為他是個沒有未來的人,是死是活連自己都不知道……

  一定是想太多了……

  “爺?”

  他緊握了下毛筆,撫平絹紙,開始振筆疾書。    “我還沒老到這麼快就忘了……”很快的寫完幾段話,他撚起紙張的兩邊,吹了幾口氣,等筆墨幹。“行了,這樣就可以了。”

  “謝謝爺。”明月感激的紅了眼眶。

  燕九撇了撇嫣紅的嘴角,“今晚我要聽三個故事。”

  “三個?”

  “不成嗎?那信還我!”

  她急忙把手上的信紙拿遠一點,“好嘛!三個就三個。”

  “這還差不多。”燕九努力不讓嘴角上揚。

  ***   ***   ***   ***   ***

  才聽完兩個故事,燕九便沈沈的睡著了。

  明月看著他完全放鬆的睡臉,漂亮到找不到缺點的容貌若是生在女子身上,想必連進宮當嬪把都有資格,可是現下卻偏偏長在男人身上,她當然不會羡慕了,因為不管怎麼樣,長相是老天注定的,也是爹娘給的,不是自己能決定,這是她早就知道的。不過看到有人用嘲笑的眼神看著自己,她多少還是會難過,就像有人用色迷迷的眼光看著主子,想必爺心裡也覺得被侮辱了,再怎麼說他都是個男人,或許就是因為能夠感同身受,所以她才想多為他做點什麼。

  打了一個呵欠,明月想到後面的小房間睡,不然明早又要腰酸背痛了,但才剛動了下身子,原本熟睡的燕九便有所警覺。

  “你……要去哪裡?”雖然眼皮沒有掀開,嗓音卻挾著濃濃的睡意,顯得含糊不清。

  她愣了一下,“爺不是睡著了?”

  “不准走……”手指四處摸了摸,來到她的肩膀,一把抓住那裡的布料。“不准……”

  “可是……”明月想要躺著睡比較舒服。

  燕九似醒非醒的抓得更牢。“不准……”

  “好吧!”她重新坐在地板上,靠著床榻輕歎一聲,“奴婢不走就是了,爺快點睡吧!”

  聽到她不走了,燕九全身再度放鬆下來,睡意襲來……

  他也不想這樣依賴她,可是……就是無法不這麼任性妄為……

  呼……呼……

  耳熟的鼾聲讓缺乏安全感的他不自覺得找到平衡……心也安了……有人陪在身邊的感覺真好……

  不要走……

  永遠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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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17 00:12:2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燕九敬各位大人一杯……”

  在這座京城最有名的“醉紅樓”內,即便當今皇上明定官吏不能公然狎妓,可是依然有不少文武官員陽奉陰違,心想只要不被發現就好,何況這個年輕皇帝才不過登基幾年,會有多大能耐?說不定明天那張龍椅就不是他坐了。

  端起斟滿的酒杯,燕九笑意晏晏的面對?人,那張美麗絕倫的容貌即便已經看過好幾回了,還是讓他們看得目瞪口呆、轉不開眼,忍不住蠢蠢欲動,暗自在心中大叫可惜……可惜他是個男兒身。

  “……我先幹為敬了!”將杯沿就唇,頭往後一仰,辛辣的酒液便下肚了。他不愛喝酒,可是卻也只能咽了下去。

  幾位內東門司和禦藥院的大人也笑著回敬。

  “乾杯!”

  “喝酒、喝酒……”

  燕九擱下酒杯,兩手擊掌。“啪!啪!”

  聽見暗號,等在外頭的老鴇朝手下的姑娘們使了個眼色,一時之間,香風襲襲,姑娘們一擁而上,風情萬種的在幾位大人身旁挨了下來,讓他們受寵若驚,因為這幾位可是有銀子也請不到,可是要看物件是誰才會出來伺候的紅牌姑娘,不是他們這些七品小宮能瞧上一眼的。

  “大人,蓮兒敬你一杯……”

  “大人辛苦了,梅香幫你斟酒……”

  “大人……”

  一聲又一聲嬌膩的“大人”,把他們叫得魂都飛了,忘了自己姓啥名誰了。

  明月看得臉都紅了,只能低著頭,裝作沒看見。

  “斟酒!”燕九一點都不急,就讓他們先享受一下左擁右抱的滋味,等喝了半醉,再來談正事。

  見到身後的明月沒有反應,他回頭一瞟,直見到她難為情的模樣,才差點笑出聲來。“還愣在那兒做什麼?快點倒酒。”

  她連頭都不敢?。“是。”

  倒著酒,耳邊聽著男女之間的打情罵俏,她耳根子就更紅了,這還是她長到十八歲第一次進來這種地方。知道是一回事,但親眼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她巴不得趕快離開。

  “大人真壞……”

  “呵呵……”

  燕九一手托腮,半眯著眼斜睇著那些大人褪去道貌岸然的外表,各個變成了被色欲俘擄的禽獸,也忘了自己的年紀可禁不起這樣的誘惑,搞不好一夜銷魂之後就會要了自己的老命。

  “大人,小倩再敬你一杯……”

  “好、好,只要你倒的我都喝光……”

  “大人真會說話……”

  酒過三巡,幾位大人臉孔泛紅,明顯有了醉意。

  “大人不必客氣,請盡情玩樂,今晚燕九已經將她們包下來,就留給各位大人享用了……”他輕啜著酒,將詭詐的笑意藏在杯沿。

  “九爺說的是真的?”

  “這……這得花上不少銀子……”

  他呵笑一聲,“交友貴在知心,而不在銀子。”

  “既然九爺這麼看得起我們,往後有什麼事儘管說,只要我們辦得到……你們說對不對?”

  其他大人頻頻點頭。“詹大人所言極是……”

  “沒錯,九爺儘管吩咐就是了……”

  看向禦藥院的勾當官,燕九佯作惋惜,“依曹大人的資歷,只怕早幾年就可升上都知了,真不懂得朝廷為何如此糟蹋人才。”

  曹大人被說中心事,滿腹的怨氣不吐不快。“唉!只能怪本宮時運不濟,就為了四年前的一樁事,害得本官高升的希望就這麼沒了……”

  四年前?

  燕九心裡打了個突,按捺下奔騰狂亂的情緒,慢慢誘導對方。“那,曹大人要不要說出來聽聽,讓大家評評理?”

  “說了也沒用,要怪只怪當初本官和‘全和藥莊’的燕道平走得太近了,才會遭到懷疑,以為本宮和先皇的死扯上關係,幸好最後還了本官清白,不過從此後就跟升官無緣了……”他連幹了兩杯酒,鬱悶的喃道。

  冷靜!不讓對方起疑才能探出什麼,燕九不斷的對自己說。“難道先皇的死真的和‘全和藥莊’有關?”

  曹大人壓低了嗓音,“本官跟你說,你可別說出去。”

  泛出一抹童叟無欺的笑意,“那是當然,燕九的口風可是緊得很。”

  借著幾分酒意,曹大人道出多年來埋藏在心中的秘密。“本官敢說那鐵定是皇太后的陰謀,隨便羅織個罪名,就為了削減太子……也就是當今皇上的勢力,她可從來沒有放棄讓邵王爺登基為帝,直到現在依然如此。”

  燕九執杯的手握得好緊,緊得幾乎快把它捏碎了。

  “什麼樣的罪名?”

  他撚著白胡,嘿嘿一笑,“就說燕道平完全是護主心切,在藥材裡事先浸了毒藥,只要每天喝上一點,久了之後,先皇體內的毒性就會發作,只要先皇早日歸天,太子便能馬上即位,而他則是最大的功臣,將來還可以討個一官半職……”

  燕九下顎猛地抽緊,臉上看似在笑,其實那只是硬擠出來的。“事關重大,總要有憑有據。”

  “這件事至今是個秘密,你可千萬別傳出去,不然要是讓皇太后知道,大家可都死定了。”曹大人神秘兮兮的湊了上前,由於酒意降低了警覺性,嘴巴也跟著大了。“‘全和藥莊’裡出了內奸,這名內奸還是燕道平身邊最親近的人,他當著皇太后的面前一口咬定是他幹的,這才讓燕道平被定了死罪……”

  “啪”的一聲,燕九捏碎了酒杯。

  “大人,奴家喂你喝……”

  曹大人被迷得色授魂與,渾然不知自己說溜了些什麼。“好……呵……我喝、我喝。”

  “爺?”站在燕九身後的明月看得一清二楚,連忙打開他淌血的右手掌,挑出酒杯的碎片,然後掏出手巾包裹住傷口。“傷口好深……”

  他把牙齒咬得好緊,緊到都在上下打顫,這才困難的從齒縫裡迸出聲音來。“不用管它……”

  明月憂心如焚的看著他滿手的血,真怕止不住。“可是……”

  將受傷的右手掌掩在袖子內,燕九面罩寒霜,眼光冷凜。“曹大人可知這名內奸是誰?”

  “什麼?”他已經喝到兩眼醺然。

  傷口的痛楚讓燕九保持理智,沒有衝動的撲上去抓住他,逼他說出名字。“曹大人方才口中的內奸究竟是誰?”

  擺了下手,“這……本官就不知道了,只曉得是燕道平很親近……又信賴的人……嗝……”

  見他已經醉了,再也套不出話來,燕九緊閉了下眼,朝幾位姑娘頷了下首。“你們今天晚上就好好伺候這幾位大人。”

  “九爺放心,我們會的。”姑娘們嬌滴滴的說。

  ***   ***   ***   ***   ***

  燕府

  打從“醉紅樓”回來,燕九宛如發了狂似的,將廳裡能摔的東西全都掃到地上,髮髻在粗暴的動作中亂了,長髮披泄而下,伴隨著他恨之入骨的眼神,飛揚了起來。

  “內奸?這個內奸到底是誰?他是誰?”他朝燕忠他們咆哮著,“把他找出來!我要親手把他碎屍萬段……”

  燕忠他們試著接近他。“爺,你先冷靜下來……”

  “冷靜?要我怎麼冷靜?”燕九喘著氣,目光冷冽肅殺。“爹被自己最親近、最信賴的人出賣了……他在臨死之前是不是很心痛難過?是不是認為自己信錯了人?光是想到這些,我……我要找出那個人來……”

  他左思右想的,就是想不出會是誰。“曹允的話可信嗎?”

  “大哥,酒後吐真言,說不定這是真的。”燕孝憤恨不平的握緊雙拳,“這個內奸到底是誰?”

  “如果這是真的,我也想知道。”燕義也想破了腦袋。“當年光是府裡還有藥莊,少說也有上百口人,除了那些帶著妻小逃出去的人之外,幾乎所有人都留了下來,一起跟老爺被處斬了,現在要查出那些人的行蹤可是難如登天。”

  還是無法相信的搖了搖頭,“我不相信真的有內奸,老爺生前一直把我們當作自己人看待,從不把我們當作下人,可以說有情有義,若不是老爺堅持要我們帶爺逃出來,我寧可跟老爺一起死,就算到陰曹地府,也要跟在老爺身邊。”

  燕九一臉憤懣,兩眼佈滿血絲。“不管有多困難,都要給我查出來,我要知道是誰背叛爹……”

  “爺,把你的右手伸出來。”抱來藥箱的明月像是沒看見他狂怒暴走的模樣,只想著他的傷口需要處理。

  “我不是說不用管它了……”現在報仇比什麼都來得重要。

  明月索性抓起他的手,然後故意捏了一把,燕九馬上痛得大叫。

  “你幹什麼?很痛你知不知道?”

  她面無表情的瞄他一眼,“奴婢還以為爺這麼厲害,傷口這麼深居然都不會痛,原來只是在逞威風罷了。”

  “你、你。”他為之氣結。

  “坐下。”

  燕九瞠目瞪她,“你敢命令我?!”

  “奴婢當然不敢了。”明月低下頭,裝出卑微的模樣。“爺都不愛惜自己了,那奴婢還有什麼好在意的,爺才是主子不是嗎?奴婢只是個可有可無的下人,隨時可以趕出府去。”

  他瞪著她看,紅唇一張一闔。“只、只不過是一點小傷……”什麼叫可有可無?現在的她已經是他生活中無法缺少的人了。

  “小傷沒有處理也會潰爛,到時奴婢可就累了,不過爺要是堅持不願包紮,奴婢也不敢說什麼。”她將藥箱的蓋子闔上,作勢要走。

  “幹啥說得這麼可憐?好像我這個主子很不知好歹似的?”燕九往太師椅上坐下,將手掌張開,方才狂暴的怒火被她這麼潑了一盆冷水,慢慢的熄滅了。“上藥就上藥,別把自己說得這麼可憐。”

  明月委屈的橫他一眼,“奴婢可不敢勉強爺。”

  “哼!”他不甘心的嗤道:“還不上藥?”

  她抿嘴笑了。“是。”

  燕九再怎麼不甘,也不得不乖乖聽話,但才?起眼,就瞥見燕忠三人躲在旁邊偷笑,他不禁惱怒起來。“你們在笑什麼?”

  “沒有!沒有!”

  “我們沒有在笑……噗……”

  “咳,我們馬上去查內奸的事……”

  不敢等他老羞成怒,燕忠他們趕緊腳底抹油開溜了。

  ***   ***   ***   ***   ***

  當天晚上

  明月忙完了所有的事,回到寢房,就見燕九一臉失神茫然的斜臥在貴妃椅上,眼睛還睜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已經有好一陣子沒有看他這樣,有時故事才說到一半他就睡著了,還以為他從此都能一夜好眠,不會再發作了。

  “爺還不困嗎?”

  他目光呆滯,許久才?唇。

  “爹在死前很痛苦吧?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一定很難受吧?爹就是做人太好了……他連我是什麼樣的人,之前做過些什麼都從來不問……還把我當作親生兒子一樣看待……爹就是因為太善良了才會遭到陷害……”

  就是因為老天爺沒有善待好人,才會讓爹死得這麼慘,而過了這麼多年,自己還無法替他報仇,真是沒用……想到仇人還在宮裡享受榮華富貴、養尊處優的日子,燕九幾乎要被漲滿胸口的恨意給逼到發狂了……

  不配活下來的人是他……是他……

  “爺,你不應該這樣想。”明月蹲下來,伸手撩開垂落在他瞼上的發絲。“死去的老爺就算知道被人背叛了,一定也不會後悔曾經信任過那個人。”

  燕九對她的說法感到嗤之以鼻。“怎麼可能?”

  “奴婢不太會說……其實要相信一個人,不能因為對方可能會背叛你就不去相信,如果都這麼想,只能一個人孤獨活著,那真的好可憐。奴婢沒見過老爺,可是聽忠叔他們常常提起,就因為老爺懂得相信別人,所以大家才會願意對他這麼忠心耿耿,甚至願意為他死……老爺的心胸這麼寬大,所以奴婢更加相信老爺不會去怨恨對方,而是原諒對方。”明月把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

  他哼笑兩聲,“原諒?不!我不會原諒那個人,不管他是誰,我都要把他揪出來碎屍萬段……”

  明月起身,將他從貴妃椅上拉起。“爺該睡了。”

  “我睡不著……”口中雖然這麼說,他還是被她拖了起來。

  她知道他只是嘴巴上喜歡逞強,其實說的都是些反話。“奴婢今晚要跟爺說個‘鬼妻’的故事……”

  “世上哪來的鬼?”燕九撇唇低哼,“你去抓一隻給我看看!”

  “就說是故事了嘛……”她硬是將他推到榻上去,“爺不聽就算了。”

  燕九忙不?坐直身軀,就怕她轉身走人。“誰說我不聽的?”

  “怎麼又起來了?奴婢說就是了,快點躺好。”明月將他按回去。

  他用手攥住她的袖子,仿佛怕她跑了。“就算待會兒我真的睡著了,你也不准走……”

  “又要睡地板?”地板睡久了,骨頭還真是會痛。

  紅唇一撇,佯作勉為其難的口氣。“那到床上來睡總可以了吧?我的床分一半給你,這可是很大的恩惠。”天底下可沒哪個主子像他這麼大方。

  聞言,明月整張臉都漲得通紅。“爺在說什麼?”

  “幹啥那種表情?你以為我會對你做什麼?”燕九才不願承認自己有任何不軌的企圖。“我的嘴可刁得很,不是隨便一塊肉都肯吃。”

  明月橫睨他一眼,口中咕噥。“幹啥說得這麼難聽?”

  “你說什麼?”

  她才不想任他搓圓搓扁。“但這要是傳揚出去,奴婢以後怎麼嫁人?”

  “你以為自己嫁得出去嗎?”但話才一出口,燕九便後侮了。“我不是……”

  “爺說的對,奴婢是很難嫁得出去,可是也不能這麼隨便,畢竟姑娘家的名節可是比性命還要來得重要。”明月低垂著腦袋,嘴角泛出澀澀的笑意。

  燕九自知說錯了話,卻又礙於自尊,開不了口跟她道歉。

  “你、你嫁不出去也好,我們主仆倆正好可以作伴,反正這輩子我也不會娶妻生子。”他用挖苦自己來表達歉意。

  “為什麼?”她不解。

  他沒好氣的斜睞她,“你以為哪家的姑娘會嫁給我?”

  “為什麼不會?”明月還是不明白。

  “你覺得我美嗎?”

  明月用力點頭。

  “這就對了,你說有哪個姑娘可以忍受自己的相公長得比女子還要美?”燕九諷笑的問。

  她想了又想。“那也不一定。”

  “好,那你說什麼樣的姑娘會不在意?”他問。

  “呃……”

  燕九哼了哼,“說不出來了吧?”

  “當然有,就是……”明月險些沖口而出,幸好及時咬住舌頭,把話打住,還兀自滿臉驚愕……如果是她的話,她才不在意爺長得比自己美……她差點就要這麼說了。

  “怎麼不把話說完?”

  她使勁的搖頭,不說就是不說。

  “幹啥臉紅?”燕九狐疑的睨她。

  明月捧著自己發燙的臉龐,“奴婢才沒有……爺到底要不要聽故事?”怎麼會這樣?難道她喜歡上爺了?爺要是知道,鐵定會笑死的,所以絕對不能讓他知道,不然她可沒臉再待下去。

  “當然要聽了。”他重新躺了下來。

  她拚命的做了幾下深呼吸,等到臉不再這麼發燙了。

  “那我要說了……很久以前有個叫談生的男子,到了四十歲還未成親,有天夜裡,一名約莫十五、六歲的女子前來找他,她不但生得很美,衣裳也相當華麗,然後說願意和他成為夫妻……”

  燕九枕著自己的手臂,“啐!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可見那女的非奸即盜,想用美人計。”

  “爺不要一直插嘴,這樣奴婢說不下去。”她低斥。

  他想說什麼,最後還是閉上了嘴。

  “那名女子對談生說,‘我和一般人不同,不能用燈光照我,至少要三年後才可以照’。於是兩人在當晚便結為夫妻,後來還生了一個兒子,到了兒子滿兩歲的時候,談生再也忍不住好奇,有天晚上等到妻子熟睡之後,談生便拿著燭火照她,想不到卻發現他的妻于腰部以上是人的身軀,可是腰部以下卻只有枯骨,當場嚇壞了……”

  “等一等!”燕九聽到這裡,還是忍不住打岔。“那名女子的腰部以下若只有枯骨,那他們夫妻如何敦倫?如何生子?”

  明月臉蛋紅了紅,“這……奴婢怎麼知道?”

  “你爹說這個故事時沒有跟你解釋嗎?這根本一點都不合理,我就不相信談生一點感覺也沒有……”

  她又羞又氣,“就說是故事了嘛!爺計較那麼多做什麼?”

  “就是因為太不合常理了,可見最早編出這個故事的人鐵定沒有嘗過所謂的魚水之歡。”他滿臉嘲譫。“所以說這些鄉野怪談全都是虛構的。”

  “既然爺這麼說,那奴婢再說下去也沒意思……”

  燕九見狀,一把抓住她,不想真的惹惱她,那對自己可沒好處。“我知道了,我不會再插嘴,快把故事說完吧……真是的,這裡到底誰才是主子……”

  “爺在說什麼?”明月聽見他的喃喃自語。

  他咳了咳,“沒什麼,繼續說吧!”

  “後來……後來妻子醒來,就哭著對談生說,‘你辜負了我!我就快要復活了,你為什麼不能忍一忍,居然用燭火照我’,談生連忙道歉,可是已經於事無補了,於是他妻子又哭著說,‘雖然已經和你斷了夫妻情分,可是你一個人無法養大兒子,不如你跟我來,我送你一些東西’,於是妻子就帶著談生走進一座華麗的樓閣內,拿了件珍珠袍子給他,表示這件東西賣了就可以養活他們父子倆了,接著撕下談生的一塊衣角帶走,便從此分手……

  “後來談生就拿了珍珠袍子到市集裡去賣,被一個姓王的老爺買下,原來那件珍珠袍子是這位王老爺女兒過世時的陪葬物品,他以為談生是盜墓賊,便要將他送到衙門去,談生趕緊把整件事的原由說出來,王老爺本來還不信天底下有這種事,後來去查看女兒的墳墓,並沒有被盜挖的跡象,當他派人打開棺木,果然在女兒的遺體旁找到一塊布,再將談生的兒子找來,模樣真的很像死去的女兒,這才相信了,便把他當作自己的女婿看待……”

  故事說完了,閉著眼皮,發出輕嗤的燕九,好輕好輕的喃道:“人若真能死而復生……那該有多好……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只要爹活著,就算要拿他的命去換都可以。

  明月明白他的想法,她又何嘗不是?“我也是。”

  “呵,可是人終究無法再活過來……”他翻過身軀,面向著床榻內側,努力壓抑喉頭的哽咽。

  她也跟著紅了眼。“爺……”

  “你去睡吧!”燕九不想讓她聽到自己在哭。

  明月兩手圈抱著膝蓋,“爺不是不准奴婢走嗎?”

  燕九背對著她,許久才吐出聲音。“反正你遲早都會離開這裡。”

  “只要爺不嫌棄奴婢,奴婢願意一輩子伺候爺。”明月出於真心的說。“除非爺要趕奴婢走,不然奴婢不會走的。”

  他沒有回答,可是心窩卻不知不覺的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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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17 00:12:4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爺,邵王爺謀反的證據已經搜集的差不多了……”

  在燕府的書齋裡,燕忠將線人冒著生命危險從邵王府中找出來的信函交給燕九,那些全都是邵王爺和兵部以及一些和皇太后站在同一陣線上的文武官員互通往來的信件,裡頭的一字一句都足以證明邵王爺意圖造反篡位。

  他沈思片刻,“還不夠……物證是有,但是人證就難找了,證據不夠齊全,就算是弋王爺也拿他沒辦法。”

  燕忠實在是氣不過了。“爺,其實我們大可以告禦狀,就不信皇上會愚昧到一味的偏袒皇太后。”

  “忠叔,你真的以為皇上什麼都不知道嗎?”燕九冷嗤一聲,“他早就知道當年那是皇太后的陰謀,是她暗中嫁禍給爹的,可是他又能拿她怎樣?畢竟她是皇太后,名分上還是他的娘親,千錯萬錯,也不能砍了她的腦袋,頂多是軟禁罷了。但是我不甘心,我要她死,我要親手送她下地府去。”

  “那現在該怎麼辦?”想到可能會功虧一簣,燕忠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

  燕九在心頭拿捏著適合的人選。“有錢好辦事,甯壽宮裡的太監有幾個倒是可以收買……呵,皇太后平日待人刻薄,動輒得咎,伺候的太監、宮女早就十分不滿,只要再給些好處,不怕他們不陣前倒戈,我想他們會願意出來作證。”

  “是,我知道該怎麼做了。”他說。

  就在這時,燕孝興匆匆的從外頭回到府裡。“爺,已經查到邵王府總管的弱點了。”

  “好,說來聽聽。”

  燕孝說得好不得意。“我打聽到這個總管在外頭跟個寡婦生了兒子,想不到這個兒子生性好賭,前陣子在外頭欠了不少賭債,已經被逼得走投無路,所以他這個當爹的不得不在王府的帳冊上動手腳,暗地裡挪用了不少銀子,想不到後來變本加厲,賭得更大,錢坑越挖越深,已經到了無法收拾的地步,這事要是讓邵王爺知道的話,他那條老命鐵定保不住了。”

  “太好了!”燕九十指交疊在身前,俊臉深沈的笑了,眉宇之間多了一股殘酷的豔色。“孝叔,這個消息正是我目前最需要的……看來我得請這位眼高於頂的王府總管過門一敘了。”

  燕忠和燕孝兩人也相?一笑,頗感安慰,辛苦終於有了代價。

  不過才一下子,他便斂起微揚的鳳眼,“這件事必須要做到萬無一失才行,否則一切就前功盡棄了……對了!義叔呢?有消息了嗎?”

  “到目前都還沒有。”

  “可能還找不到那名告老還鄉的老太醫……”當他們打聽到當年先皇病重,這位老太醫一直隨侍在側,應該最瞭解事情發生的經過,只要他能證明“全和藥莊”是被冤枉的,到時便可以奏請皇上下旨還老爺一個清白了。

  燕九修長白皙的手指輕敲著桌面。“有任何消息就儘快告訴我。”

  “是,爺。”

  雖然自認計畫周詳,不過燕九還是不斷的在腦中做沙盤推演,就怕遺漏了哪一個環節。

  離開書齋後,他雙手背在身後,臉色凝重的走在穿廊上,眉心像是一個個打不開的結,可是當他?起長長的黑睫,瞅見坐在石階上的圓滿身影時,卻不自覺的逸出輕笑,腳步放輕的走到她身後,只見她用油紙包了兩團白飯,正忙裡偷閒,躲起來偷吃。

  “你在幹什麼?”他知道她很容易肚子餓,所以身上都會帶著吃的,若是太忙就可以隨時拿出來吃個兩口,免得餓過頭了。        明月陡地被他嚇到嗆著,趕緊捶胸猛咳。“咳……爺……咳……別這樣嚇人……咳咳……”

  “都還沒到用晚膳的時間,你就餓成這樣了。”燕九故意調侃她.

  她把油紙重新包好,收進懷裡,臉上有些困窘。“爺也知道奴婢很容易蛾,幹啥還故意說出來。”

  “要是哪天府裡的銀子都花光了,沒錢買米煮飯,那該怎麼辦?”他半開玩笑的說:“你是不是就不幹了?”

  “奴婢才不像爺說的那麼勢利,就算吃不到白米飯,還是有別的東西可以填飽肚子,奴婢才不像某人那麼挑嘴,萬一銀子真的花光,煩惱的人應該不是奴婢才對。”明月已經被他訓練到懂得反唇相稽了。

  那個某人由高往下的睥睨。“你越來越不把我這個主子放在眼裡了。”

  “奴婢不敢。”她還是很配合的低頭認錯。

  燕九低嗤一聲,“我看你是越來越敢了。”

  見他轉身繼續往前走,明月自然也跟了上去,瞅著他修長纖瘦的背影,在心頭醞釀多日的許多疑惑和不安終於傾吐出來。

  “爺!”

  他依舊往前走著。“什麼事?”

  “那個……皇太后很大嗎?”

  “皇上最大。”燕九腳步末歇。

  明月“哦”了一聲,“那皇太后是皇上的娘吧?”

  “名分上算是,但不是親生母子。”他用眼角?她一下,有些失笑。“你問這個做什麼?”

  她低著頭跟在後頭。“那……皇太后可以隨時要人腦袋的吧?”

  “可以這麼說。”

  這個答案讓明月的心口窒了窒。“要是爺報仇失敗了,會不會被砍頭?”就算沒有刻意去問是誰,光從他們的對話就可以猜得到是要找哪個人報仇,所以她那種擔驚受怕的情緒也一天比一天濃。

  腳步乍然停住,燕九旋過身,看見她眼底的憂慮和恐懼,胸口像被什麼撞了一下,只能裝出若無其事的笑臉。

  嗤哼一聲,“誰說會失敗來著?”

  “奴婢是說萬一,因為她到底是皇太后……身邊有那麼多人保護,還有她終究也是皇上的娘親,皇上是不可能把她處死的。”明月咬著唇說。“爺,你答應奴婢,要是發現真的行不通,你……你一定要活著,只要活著就有希望不是嗎?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對不對?”

  他睇著她激動的表情。“明月……”

  “我想死去的老爺也不希望爺白白去送死,要是真的失敗了,爺千萬不要執意非報仇不可,要想辦法逃走,等待下一次的機會。”她很認真的想說服他。“如果爺死了,就再也報不了仇了,是不是這樣?”

  燕九下顎驀地抽緊,“這點我當然明白。”

  “爺明白這個道理就好了。”明月露出釋然的表情說道。

  他深深的睇著她,然後?起左手腕,撫向她的臉龐……

  明月的心臟跳得好快,好像快要從喉嚨蹦出來了,感覺到他的手就要摸到自己了,她不敢動,只是等著……

  纖白的長指卻突然轉移了目標,拇指和食指就這麼往她的鼻子掐了下去,讓明月發出一聲驚呼。

  “爺幹啥又捏人家?”她氣嘟嘟的拍開他。

  他仰頭大笑,“俗話說好人不長命,我不是好人,所以絕對不會這麼快死的,你放心好了。”

  說完,他靴子一轉就走了。

  明月一臉懊惱的數落。“爺不要太鐵齒了,爺,你聽到沒有?爺……”

  ***   ***   ***   ***   ***

  時間過得真快,明月來到燕府已經快三個月了,同時也可以回家省親,這是當初就說好的。

  “我不答應!”燕九不加思索的拒絕。

  明月先是錯愕,然後有些急了。“可是忠叔當初已經答應奴婢了,只要做滿三個月就可以回家探望親人,怎麼現在又不行了?”

  “忠叔是忠叔,他答應,我可沒答應,我才是主子,要我答應才算數。”他決定把任性發揮到極致。

  她鼓緊眉心,“可是奴婢在來燕府之前已經跟娘說了.要是不回去娘會擔心的……爺,你不能這樣……”明月不知道怎麼替自己爭取,也沒有資格爭取,因為主子的話就等於是這座府裡的聖旨,不能不聽,除非真的不想幹了。

  燕九就是不想看她憂急的模樣,怕自己會有罪惡感。“要是你不在府裡,那晚上怎麼辦?誰說床邊故事給我聽?萬一我又睡不著了,誰陪我說話?你是不是希望我又作噩夢?”

  “可是……奴婢好想娘。”她急得快哭了。

  他把頭一甩。“哼!我不管!”

  “爺……”

  “你那天晚上親口答應要一輩子陪在我身邊的,現在到底是誰說話不算數的?我就是不准你回家省親。”燕九打定主意當個專制的主子。

  明月扁了扁嘴,“奴婢知道了。”

  眼角瞄了把頭垂得很低的明月一下,“你在哭嗎?”

  “沒有。”她悶悶的說。

  他兀自嘴硬。“別以為這樣我就會感到愧疚。”

  “奴婢沒這麼想。”明月仍然低著頭。

  燕九哼了哼,“沒有最好。”

  不過連續兩天下來,明月總是無精打采、悶悶不樂的,像是在做無言的抗議,連說起故事都是有氣無力的,結果害得燕九失眠的毛病又犯了。

  “幹啥老是擺那張小媳婦兒的臉給我看?”他氣自己越來越受她的情緒影響,真不知道這座府裡到底誰才是主子。

  她瞼上少了笑意。“奴婢心裡難過。”

  “你……難道你就不擔心我這個主子會睡下著?”燕九忿忿然的問,莫名的吃起她娘的醋來了。

  明月垮著圓潤的肩頭,“當然會擔心了,可是奴婢只有一個人,沒辦法拆成兩半,所以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哼!”聽她這麼說,他心裡多少好過了些。    “好吧!我答應讓你回家省親。”

  “真的嗎?”明月登時笑逐?開,高興得眼眶都紅了,“爺真的答應了?”

  他橫她一眼,“不過我要跟你一起去。”

  “嗄?”

  燕九瞪著她驚愕的表情,“怎麼?不歡迎嗎?”

  “歡迎是歡迎,可是……奴婢的家很小、很舊了,也沒多餘的房間……”

  “我又沒說要住下來,只是想說很久沒出去走走,就當作出遊好了。”燕九就不信她敢不歡迎。“鎮上總有客棧吧?”

  她點頭。“有是有。”

  “有就好,我就住在客棧裡,你既可以回家探望你娘,晚上也可以回客棧來說故事給我聽,這可是兩全其美。”他很佩服自己的聰明才智。“這樣你就沒有意見了吧?”

  明月沒有遲疑,用力的點頭。“嗯,爺,謝謝你。”

  ***   ***   ***   ***   ***

  兩天後

  為了這次的出遊,燕九的興致出奇的高昂,雀躍得像個愛玩的孩子,一大早就在前廳等著,不過府裡不能沒人在,所以只好讓燕忠留守,由懂得拳腳功夫的燕孝跟著他們出門。

  當馬車駛離燕府,往城門而去,明月慢慢也對這個坐在身邊,雖然相處才三個月的主子有些瞭解。

  “爺看起來好像比奴婢還要開心?”她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燕九斜倚著矮幾,鳳眼笑睨,“那是當然,偶爾也要讓自己放鬆一下,不然說不定以後就沒機會了。”

  “爺……”明月傻住了。

  他噴笑一聲,“幹啥那樣看著我?我的意思是說陶米鎮不過是個鄉下地方,有啥好玩的,玩一次就夠了,你想到哪裡去了?”

  “真是這樣嗎?”

  “我是主子,你敢不相信?”燕九沒好氣的問。

  明月抿唇,“奴婢相信就是了。”

  “好了,別這麼拘束,後頭可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說著,他便先閉目養神了。

  靜靜的瞅著他,看了好久好久,明月卻覺得心好沈重,已經沒了回家省親的那份喜悅。

  像是發覺她的凝視,燕九掀開眼簾,紅唇輕?。

  “坐過來一點!”

  她一愣,還是照做了。

  “再靠近些……嗯,可以了。”他咧嘴一笑,就這麼把她的大腿當枕頭,自顧自躺了起來。“果然好多了。”

  明月的圓臉霎時紅得快要著火了。“爺,你怎麼可以……”

  “我是主子,你敢反抗?”他知道只要搬出“主子”這兩個字來,馬上就可以讓她屈服。

  “哪有這樣的?”明月好不委屈。

  燕九調整了個舒適的位置,滿足的歎了口氣,“太瘦了全是骨頭的可不行,像這種軟度就剛剛好。我想歇息一下,你不要亂動,要是吵醒我,你可就慘了。”

  唉!面對這種任性的主子,她也只能認命了。

  ***   ***   ***   ***   ***

  一路上走走停停,他們當真像是來遊山玩水的,花了快六天的時間才來到陶米鎮,明月索性掀起布簾的一角幫燕孝指路。

  “對!從這條路直走就有間悅來客棧了……”

  燕九拉整了下有些壓皺的袖口,“先上你家去吧!”

  “要先到奴婢的家?”她將頭縮了回來。

  他橫睨一眼,“你不是急著想見到你娘嗎?反正我也歇息夠了,就上你家坐坐,不可以嗎?”

  “當然可以了,不過奴婢家裡只有粗茶淡飯,沒什麼好招待爺的。”明月憨憨的笑著。“奴婢可先說好。”

  紅唇一撇,“這個我當然知道,還用你說。”他也不會冀望。

  “是,那就先上奴婢家去。”想到可以見到娘了,她真的好開心。

  兩手拉著?繩,駕著馬車的燕孝拉開嗓門。“明月,你家要怎麼走?”

  “來了!”她鑽到車外,坐在他身邊。“先右轉……前頭有一家賣豆腐的……對……然後……”

  經過一番曲折,馬車來到一整排木造矮房前面停下。

  “孝叔,我家到了!”明月朝布簾後頭的主子說明。“爺,奴婢先進去跟娘說一聲,免得嚇到她了,你先等一等。”說完她便跳下了馬車,往屋裡跑去。

  “娘!娘!我回來了!”

  聽見女兒的叫聲,高大娘從房裡出來,以為自己又在作夢了。

  “娘……”明月梗聲的叫道。

  高大娘頓時睜大雙眼,許久、許久都不敢閉一下,就怕女兒的影像就這麼消失了。“明、明月?娘不是在作夢吧?真的是你?”

  “娘!”她哭著撲了過去,張臂抱住娘。

  母女倆哭成一團。“明月……你終於回來了……娘好想你……連作夢都在想,我的明月……”

  明月淚如雨下,“我也好想娘,好想、好想……”

  “明月……”高大娘老淚縱橫的抱緊女兒。“這些日子你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好好吃飯?你們家老爺待人如何?快讓娘好好看看你……”

  明月乖乖的讓娘看清自己,用手撫著不見半絲清瘦的臉龐。“爺對我很好,每一餐都讓女兒吃得很飽,其他的人也都對我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她灰白的頭顱不斷的點著。

  她也看著娘親,“娘好像瘦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不是……娘只是想你……”長滿皺紋的手不舍的摸著女兒的臉、女兒的發,她只想確定自己下是在作夢。“現在見到你氣色這麼好,娘心就安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對了!”明月抹去淚水。“娘,是爺送我回來的,他現在人在外頭,我去請他進來喝杯茶。”

  高大娘嚇了一大跳。“可是家裡沒什麼好東西……”

  “爺說沒關係,娘不用緊張。”她轉身又出去了。

  家裡難得有客人上門,又是女兒現在正伺候的主子,人家可是有錢有勢,高大娘想不緊張都很難,只見她兩手直往裙子上搓了又搓,又是摸摸頭髮的,真的有些手足無措。

  “爺,請進。”

  瞥見女兒領著一名身形瘦高纖細的年輕男子跨進門檻,雖說是男子,卻生得如花似玉,這還是高大娘活到這個歲數第一次遇見,忍不住看傻了。

  明月笑吟吟的介紹。“爺,她就是我娘。”

  “突然造訪,叨擾大娘了。”燕九淺笑盈盈的說。

  她那張老臉也禁不住要紅了,局促的低下頭,“呃,見過老爺……家裡簡陋,讓你見笑了。”

  “說到簡陋倒是無妨,只要大娘把老爺那個老字拿掉就好了。”他逕自找了座椅,掀袍落坐。“大娘也坐。”

  高大娘揮著手,“不、不用了。”

  “爺請喝水。”明月倒了杯什麼也沒有的白開水過來。

  啜著無味的開水,燕九看得出高大娘的不安,不過他也沒打算待太久,只是想來看看,就打算讓她們母女倆多點時間話話家常。

  就在他準備告辭之際,高家媳婦兒正巧從外頭回來了。

  “真是快餓死了,娘……”才說到這裡,她赫然發現家裡來了客人,及時把後面的話全咽了回去,一眼就注意到穿得高貴不俗的燕九,簡直像是天人下凡,連忙擺出巴結的嘴臉,兩顆眼珠子還不住的在他身上打轉。

  “娘,呃,有客人啊?”

  明月先開口打招呼。“大嫂!”

  “喲,這不是小姑嗎?”她定睛一看,果然沒錯,仍習慣的用著尖酸的口氣說話。“怎麼回來了?該不會是被趕出來了吧?”

  “不是,是爺讓我回來省親的,大嫂,謝謝你在這段日子裡幫我照顧娘。”明月也不以為忤。“爺,這是奴婢的大嫂。”

  他鳳眼輕鄙的一瞟,一眼就看出高家媳婦兒是什麼樣的貨色,也不屑給什麼好臉色看。“嗯。”

  “這位就是燕老爺了,想不到這麼年輕……”媳婦兒兩眼發亮,“我們家小姑能伺候你,真是她上輩子修來的好福氣。”

  高大娘滿臉羞慚,“好了,你不要亂說。”

  “娘,我哪有亂說?”她假惺惺的笑著,“小姑,你這趟回來得正好,有件好消息要告訴你。”

  明月有些納悶。“什麼好消息?”

  “呵呵,還不是張媒婆,她可真行,居然真的幫你說成親事了,你的姻緣終於到了。”她掩嘴呵呵笑了。“這下終於可以嫁出去,不會被嘲笑是老姑娘了。”

  “娘,大嫂說的是真的嗎?”明月驚詫的問。

  高大娘臉上也是掩不住的喜悅之情。“當然是真的了。”

  “是、是真的?”明月不知該驚還是喜,本能的?向在座的燕九,他的臉色整個沈了下來,有些駭人。

  沒有注意到女兒的反應,高大娘拉著她的小手,“就是跟你一起長大的阿川,這兩個月來,他們家養的豬都賣了好價錢,許多人特地從外地來買,所以小賺了些銀子。阿川從小就很喜歡你,以前是家裡窮,現在日子好過了些,所以就去找張媒婆,說只要你點頭就娶你進門。”

  “阿川?”如果是在沒到燕府之前,明月一定很高興的就答應了,可是現在……“娘,我……”

  燕九聽不下去了,倏地起身。“你們一家人好好聊聊吧!”

  “爺?”她驚慌失措的看著拂袖而去的主子,不知道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爺知道客棧在哪兒嗎?”

  他頭也不回的跳上馬車,掀開布簾進去。“孝叔,可以走了!”

  “爺……”明月恨不得可以看穿那道布簾。

  坐在馬車上等候的燕孝拉住?繩。“不要擔心,要是真的找不到的話,我會問人的……駕!”

  馬車“喀啦!喀啦!”的往前走。

  ***   ***   ***   ***   ***

  “孝叔,你也累了,先下去歇息,不用管我了。”

  用過客棧準備的晚膳,明月還沒回來,想必她們母女倆有許多心裡話要說,說不定今晚不會回來,燕九早就想到這點,不過也只能一晚,不能再多了。

  “爺,那你也早點安歇,有什麼需要我就睡在隔壁房……”

  他擺了下手,表示知道了。

  待房門關上之後,燕九才讓煩躁狂亂的情緒浮上?面。

  嫁人?

  她要嫁人了?

  燕九在客棧內最好的房間裡頭來回踱著步子。

  是啊!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尤其是女子總希望能有個好歸宿,他總不能真的要她一輩子都不嫁人,但是想到她要去伺候別的男人,他胸口就有股氣憋著,想發又發不出來。

  哼!他才不相信還有別的男人懂得欣賞她的優點,要是真的嫁給那個養豬的,整天待在豬圈裡,不但臭又很辛苦,跟著他多好,不用幹啥粗活就吃得好、穿得好,那可是求都求不來的,與其嫁給個養豬的,還不如嫁給他……

  “可惡!”

  想到這裡,燕九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是在嫉妒,嫉妒一個養豬的,嫉妒他可以光明正大的請媒婆上門提親,而自己卻不行……不是不行,而是不能,因為他無法保證可以給她幸福,給她一個光明的未來。

  他澀笑的坐了下來。“呵呵,你以為你能給她什麼?你有什麼資格?”沒錯!打從展開報仇那一刻開始,他就把生死置之度外,因為對方是皇太后,想殺她談何容易?就算真的證明皇太后有罪,皇上能下旨砍了她的腦袋嗎?那是不可能的,最後她依然可以活得好好的,繼續待在後宮裡享受該有的尊榮。但他不甘心!他要親手殺了她,甚至和她同歸於盡也在所不惜。

  “呵呵……我有什麼資格要她跟著我?跟著我既沒有未來,也可能隨時跟著陪葬,我何苦拖累她?”

  也許放她走才是最好的法子……

  放她走吧!

  “對,我應該放她走,這三個月的相處已經夠了……”復仇計畫已經漸漸在收尾了,只等證據確鑿,就可以將它們交給弋王爺,只要先斷了皇太后要讓自己親生兒子稱帝的奢念,那麼八公主就算要和南蠻和親,他也有辦法讓她嫁不成,皇太后的勢力一旦孤立了,想整倒她就容易多了。

  燕九想了很多,但理智上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他還是萬般割捨不下。從他有記憶以來,他就跟著義父,義父卻沒有把他當作義子看待,他只當他是一個可以達到野心的工具,自己從來沒有真正擁有過什麼,就連把他當成“人”的爹也離開他了,現在還要他捨棄明月,為什麼?老天爺為什麼要這樣對待他?他也想要有人疼、有人愛,有人打從心底接納他,為什麼要一個個把他們奪走?

  老天爺對他太不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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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17 00:13:0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已經好久沒有像小時候那樣,母女倆一起躺在榻上,聊聊心裡的話了。

  “我真的好想娘……”明月摟著娘親說。

  高大娘撫著女兒解開的發絲。“娘也是,就怕你心地太善良,在外頭會讓人欺負了,不過看你過得好,娘就放心多了。”

  “娘,我都這麼大了,會照顧自己的。”她閉上眼皮笑說。

  “明月,你不要再離開娘了……”

  她不解的瞅開眼皮,“娘?”

  “娘不想勉強你,可是你和阿川到底是一起長大的,而且又住在同一個鎮上,就算嫁過去,娘想見你的話,還是可以隨時見到……”當娘的總還是有私心,希望兒女都在身邊。

  明月垂下眼瞼,“娘希望我嫁給阿川?”

  “阿川那孩子娘從小看到大,他也不是不好,雖然粗魯了點,但心地還算不錯,娘相信他一定會對你好的。”高大娘努力的幫對方說好話。

  偎在娘親懷中的圓臉透著為難。“娘,我……”

  “你不喜歡他?”

  “娘,要是這樁婚事早三個月前就有,那我一定會答應,可是現在……”明月不知該如何?齒。“可是現在已經不一樣了,我想繼續在燕府工作,爺沒有我伺候不行的。”

  高大娘疑惑的側身看著女兒。“為什麼?只要有銀子,他可以再找其他人,不一定非要你不可。”

  “娘,我已經答應爺了,要一輩子留在他身邊,除非他趕我走,否則我是不會離開的。”她期期艾艾的說。

  女兒向來孝順,只要她開口,絕對百依百順,這還是她第一次拒絕自己,高大娘看著、看著,登時有些了然。

  “明月,你老老實實的告訴娘,你……你是不是喜歡上他了?”

  她臉龐一紅,即便在微弱的燭火下,還是看得出她羞赧扭捏的模樣。“娘……您想到哪裡去了?”

  “你是娘懷胎十月生的,娘會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嗎?明月,你這個傻孩子,你怎麼這麼傻呢?”高大娘急切的想讓女兒死心。“我們門不當戶不對,你是配不上人家的,我們要知道自己的身分。”

  明月心臟抽了一下。“娘,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可是我還是想留在爺的身邊,而且他現在更需要我陪著他,我不能在這時候離開。”

  “明月,你不要傻了……”

  “娘,我求求您,幫我回了這門親事。”明月坐起身來哀求。“就算我配不上爺,我還是想留下來伺候他,他很任性,可是又很怕寂寞,只要我離開他的視線去忙別的事,他就會到處找我,有時會像個孩子,要是不理他,他就會裝出很委屈的樣子,讓我好氣又好笑……”

  高大娘心情複雜的看著女兒描述時流露出的甜蜜又困擾的神情,她已經是個情竇初開的姑娘,不再是以前那個會賴在她懷中撒嬌的小女兒了。

  “傻孩子……”

  她笑得傻呼呼的,“娘,我本來就沒打算這輩子能嫁得出去,就算當個老姑娘也好,我只想跟在爺身邊,這樣就夠了。”

  “他以後總要娶個夫人進門吧!到時你怎麼辦?”

  明月依然憨笑著。“我也不知道,不過只要爺還要我伺候,那我就不走,一直待在他身邊。”

  “明月……”高大娘不由得悲從中來。“早知道會是這樣,娘就不讓你去了,娘說什麼也要把你留下來。”

  “娘別這麼說,我一點都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能夠遇見爺,我真的覺得好開心。”她又躺了下來。“有時我會想,這一定是老天爺的安排……我真的好感謝老天爺。”

  高大娘含著滿眶的淚水,“你這個傻孩子……”

  “我才一點都不傻。”明月閉上眼皮,嘴角還噙著笑意的喃道。“真的,我真的好高興遇到爺……”

  ***   ***   ***   ***   ***

  卯時時分

  天邊露出魚肚白,明月才悄悄的下榻,就怕驚醒了娘親,然後躡手躡腳的穿好衣裳,她整晚都沒怎麼睡,只擔心著住在客棧裡的主子又一夜無眠,於是先起來準備早飯,在廚房裡忙了好一陣子後,將飯菜蓋好,先擱在?上,然後便匆匆忙忙的出門。

  聽到外頭的木門“喀”的一聲關上,高大娘張開眼睛,望著帳頂,幽幽的歎了好長一口氣,女兒儘管孝順聽話,可是也有固執的一面,就跟她死去的爹一樣,或許這就是她的命。

  走了三、四條街,明月气喘吁吁的來到鎮上唯一的一間客棧,夥計已經開了門,正在外頭掃地。

  明月來到客房,瞥見守在門口的燕孝,只見他就這麼坐在地上,背靠著門扉睡著了。“孝叔!孝叔!”

  她推了推他。

  “嗯……誰……明月?”燕孝揉廠揉眼皮,看清她是誰。“什麼時辰了?”

  “都卯時了,孝叔怎麼會睡在這兒?”

  燕孝伸了伸懶腰,“我就是怕爺睡不著又跑出去閑晃,這兒可不是在府裡,要是出了事怎麼辦。”

  “爺呢?”她問。

  他抓了抓頭,苦笑一下,“應該整晚沒睡,我在外頭都可以聽得到他在裡頭走來走去,後來我睡著了就不知道了。”

  “孝叔回房去睡吧!爺我來伺候就好。”她就知道會這樣.

  動了動筋骨,“那爺就交給你了。”

  見燕孝走進隔壁房間,她才輕輕的推開房門。

  房裡的燈火通明,就算睡了,燈火也照樣點著。

  明月再往前走了幾步,來到榻前,就見燕九靠坐在床頭,兩眼無神,看起來很累,可是偏偏無法入睡。

  “爺!”

  他像是沒聽見。

  “爺!”明月又叫了一聲。

  眼皮終於眨了一下,凝聚眸中的焦距,他慢慢的看著她,然後笑了,可是那笑卻好讓人心疼。“你回來了。”

  “是,爺,奴婢回來了。”明月喉頭一梗。

  燕九笑容漸漸大了。“我等好久了……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了……”

  “奴婢說過不會離開爺的。”她哽咽的上前,燕九順勢倒入她的懷中。“爺坐在這裡多久了?”

  滿足的籲歎一聲,“不知道。”

  “奴婢好久沒見到娘,所以想跟娘多說一會兒話……”明月在榻上坐了下來,而他也得寸進尺的把頭枕在她的大腿上。

  他找了個很舒服的姿勢,嘀咕一句,“我又沒在生氣……”

  “把自己弄成這樣,不就是想讓奴婢內疚?”她還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嗎?“爺不要這麼任性……”

  “我就偏要。”燕九不滿的咕噥。

  明月輕撫著他柔黑的青絲,真是拿他無可奈何。“都多大了還這樣,好了,快點睡吧……”

  “那你不可以丟下我不管……”

  有她在,睡意果然很快的來臨。

  “嗯。”

  “不可以嫁人……”

  “是的,爺。”

  ***   ***   ***   ***   ***

  這次回家省親,明月可以感覺到她和主子之間的關係有著微妙的轉變,可是她沒想太多,只珍惜著眼前的一切,就算心中還有著一股隱憂,她還是故意不去理會它的存在,過一天是一天。

  回到京城,日子還是跟之前一樣。

  直到半個月後……

  “……真是太好了,現在人證、物證都有,弋王爺那邊就沒問題了。”燕九掩下住心中的狂喜。“孝叔,真是辛苦你了。”

  燕孝搔了搔下巴,“這都是我該做的。”

  “爺,燕義回來了!”

  就在這時,燕忠的叫聲傳進書齋,一陣腳步聲之後,他和身形矮小的燕義一前一後的進來。

  後者來到案前,抱拳說道:“爺,我回來了。”

  “義叔,這趟辛苦了。”燕九臉色一整,“找到人了嗎?”

  他沈吟一下,“找是找到了,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燕義垂下眸光,怕被看出心虛的眼神。“只不過那名老太醫畏于皇太后的勢力,怎麼也不肯說,我只好每天纏著他,希望能說服他改變主意,沒想到……沒想到他卻服毒自盡了。”

  “他……死了?”燕九俊臉灰白的喃道。

  “對不起。”他慚愧的說。

  燕九緊閉了下眼,“唉!算了,這也不能怪義叔,就算沒有老太醫的供詞,我們還是可以從別的地方去想辦法……義叔你奔波多日也累壞了,先下去休息吧!”

  “是,爺。”燕義若有所思的轉身出去。

  不過他沒有回房歇息,也沒有走遠,就等在書齋外頭的花園裡頭,臉上淨是心事重重,像是有什麼事解不開似的。

  喀啦!書齋的門被打開了,燕忠和燕孝走了出來。

  “大哥、二哥。”

  兩人有些驚訝的走向他,“怎麼還不去休息?”

  燕義使了一個眼色,要他們跟著自己走。“我有件事想聽聽你們的意見,而且這事最好還是先不要讓爺知道。”

  “有什麼事情不能跟爺說?”耿直的燕孝問道。

  三個結拜兄弟在困惑和不安之中走到院落另一頭,一個不會讓第四者聽見的範圍,燕義確定沒有旁人後才開口。

  “這趟出門,我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找到那名老太醫,和他周旋了幾天,博取他的信任,可是他依然不敢出來作證。”

  身為兄長的燕忠頷了下首,“這剛才已經聽你跟爺說了。”

  “可是有件事大哥並不知道,我也沒有跟爺說……”

  燕孝最怕這種吊人胃口的對話了。“老四,到底是什麼事,你就快說?”

  “好,我說!”他鼓起最大的勇氣。“在老太醫服毒自殺的前一晚,他在喝了兩杯之後說出當年的內奸是誰了。”

  兩人異口同聲的大喊,“是誰?!”

  “老太醫說當時他沒有仔細看清對方的長相,不過有聽到老爺朝對方大叫一句,‘阿仁,你為什麼背叛我’,”此話一出,燕義就看到結拜大哥和二哥同時臉色丕變,雙目暴凸的看著自己。“你們心裡想的也跟我一樣嗎?”

  “不可能!”燕孝拉開嗓門吼道。

  他連忙左顧右盼。“二哥,小聲一點……”

  “除了這個還有其他的嗎?”年紀最長,也最沈得住氣的燕忠沈聲問道。

  燕義搖頭。“沒有了,不過老太醫也說老爺跟那個叫‘阿仁’的關係必定相當密切……所以我不敢把這件事跟爺說,想先聽聽你們的意見。”

  “如果真的是老三,我……我非親手宰了他不可!”燕孝咬牙嘶吼,想他們四人跟著死去的老爺將近二十年,加上十分投緣,所以結拜為兄弟。老爺還以忠、孝、仁、義來幫他們取名,他們曾經對天發過誓要對老爺盡忠,絕不會背叛老爺的,言猶在耳,他真的難以相信。

  “老二,你先別激動。”燕忠費力的讓自己定下心來。“四年前,老爺知道自己逃不出皇太后的魔掌,決定留下來,原本要我們四個人帶著少爺逃出京城。可是老三聲淚俱下的跪求老爺,希望留在老爺身邊,就算到九泉之下也要伺候老爺……我真的很不願意相信內奸會是他,府裡和藥莊有這麼多人,說不定還有其他叫阿仁的。”

  燕孝抱著頭大叫,“我當然也是這麼希望,可是……要跟老爺親近,又叫阿仁的有幾個,你們自己想想看。”

  “可是現在人事已非,當時老爺和其他人被處斬時,在場目睹的人不是死了,就是畏于皇太后的力量不敢聲張,我們也無法證明那個叫阿仁的到底是不是我們認為的那個人。”他在心中琢磨許久。“我想這件事還是要跟爺說,不能瞞著他,若那個人真的是老三,更應該讓爺知道,如果此人還活著,也要設法找出來。”

  “大哥,真的要說?”燕義還有些遲疑。

  他沈下臉來,“如果真的是老三背叛老爺,我也饒不過他。”

  ***   ***   ***   ***   ***

  蠟燭快燒完了,明月重新貼了一根,就怕黑暗又會讓主子作起噩夢來。

  “……再說一個故事。”榻上傳來滿是睡意的咕噥。

  她旋過身子,“爺還沒睡著?”

  “快了,但我要再聽一個。”那口氣好像她敢不從的話,他就索性不睡了,看她要怎麼樣。

  明月好氣又好笑,“真是的,還跟孩子一樣……”

  “你說什麼?”燕九側躺在榻上,兩眼閉著,一手托著下巴喃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偷罵我。”

  “奴婢怎麼敢罵爺。”她忍不住嘀咕,來到床緣坐下,瞪著今晚特別難伺候的燕九,明月是不知道今兒個白天忠叔他們跟爺說了些什麼,只知道他們在書齋裡談了好久,出來之後,每個人的神情都不太對,讓她也跟著惴惴不安。“我記得的故事都說完了,想不出來還有什麼漏掉的。”

  燕九輕哼了下,“我不管,現在馬上想。”

  “是。”明月偷偷瞪他一眼,這個主子最會的就是強人所難,雖說是撒嬌,不過又很令人生氣。

  他微掀開眼兒,“你在瞪我對不對?”

  “奴婢哪敢。”好險!差點被他抓到。

  “哼!”到底有沒有,燕九可是心知肚明。“之前敢這樣對主子不敬的,全都被我趕出府去了。”

  明月圓睜著眼,“爺的意思是說也要趕奴婢走囉?奴婢知道了……”

  見她真的起身作勢要走,這下換他心急了。

  “你要上哪裡去?”

  “不用爺開口趕人,奴婢自己會走。”不是她拿喬,以為自己得寵了就騎到主子頭上,只是她希望他的脾氣改一改,別這樣整人,否則有誰吃得消。

  “回來!”燕九霍地坐直,氣惱的斥喝。“誰准你走的?”

  她瞅著他半晌,最後還是心軟的折回來坐下。“那爺就把心事說出來,不要這樣跟自己過不去。”

  “你、你怎麼知道?”他怔怔的問。

  經他一問,明月笑得傻氣和憐惜,“這還用問嗎?爺每次只要心裡有事想不開,就會變得很難伺候,看什麼都不順眼,還會故意找人麻煩,把自己和別人都逼得快發瘋了。”

  燕九為之語塞。“哪有……”

  “難道不是這樣嗎?”

  他把頭一撇,算是默認。

  “爺到底在煩惱什麼?”明月好想幫他。

  話在舌尖打轉。“我……我只是在想該怎麼把內奸揪出來,如果他還活著,又不怕被熟識的人認出來,那麼就只有皇宮了,只有躲在宮裡是再安全不過的,可是現在問題是該如何找起。”

  “已經知道內奸是誰了嗎?”她隨口問道。

  聞言,燕九緊閉了下滿是痛楚和憤怒的眼眸。“嗯。”

  明月走近一些,“找到他之後呢?”

  “你不要知道比較好。”燕九澀然的苦笑。

  她沒有追問下去,就算他不說,明月也猜得到。“不管爺做了什麼,奴婢都會站在爺這一邊。”

  “即使殺人?”

  幾乎沒有考慮,明月點頭。

  燕九眸光驟然轉深了,?起左手手腕,溫柔的撫過她圓弧的下顎。“你沒有答應婚事是因為我嗎?”

  “因為……因為奴婢已經答應過爺,要一輩子伺候爺。”她赧紅了臉說。“萬一奴婢嫁人了,那爺怎麼辦?誰在夜裡說故事哄爺睡覺?”

  一個彈指打在她的鼻頭上。

  “什麼叫哄我睡覺?當我是三歲小孩嗎?”

  她皺起臉兒,用手揉了揉鼻子。“爺分明就是。”

  “嗯?!”他語帶威脅的輕吟。

  明月忍俊不禁的噴笑。“既然爺不用奴婢哄,那以後爺可以不說故事,也可以睡得著了嗎?”

  “你呀!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燕九氣得牙癢癢的,又不能拿她怎麼樣。“想到故事了沒有?”

  捂嘴笑了一下,“是,想到一個。”

  “那就說吧!”他重新倒回榻上去。

  “是。”明月清了清喉嚨,聲音裡還殘留著笑意。“在數百年前,有個叫王平的男子,年少時和同村子裡一位叫文榆的小姑娘感情很好,於是兩人發誓長大之後要結為夫妻……可是沒想到後來發生戰爭,王平被朝廷徵召去打仗,九年都沒有回來,大家都以為他死了……

  “文榆的爹娘見女兒長大了,就把她許配給一個叫劉祥的男子為妻,但是文榆心裡只有王平,認定自己是王家人,怎樣也不肯嫁,可是最後在爹娘的逼迫之下,只能勉強嫁給了劉祥,過了三年,文榆因為思念過度,經常悶悶不樂,終於憂鬱而死,而王平卻在她死後過了三年回到家鄉來了……”

  明月沈浸在故事裡男女主角真摯不悔的感情之中,繼續往下說。

  “他到處問人,想知道文榆的下落,鄰居才把事情始末告訴他,王平傷心的來到文榆的墓前,嚎啕大哭,再三呼喚著文榆的名字,並且向墓裡的人說:‘我和你對天發過誓,要終生保護你,想不到一場戰爭把我們分開,讓你爹娘將你嫁給劉祥,既無法實現諾言,如今又天人永隔,如果你在地下有知的話,就出來讓我見你一面’……

  “就在這時,文榆的魂魄從墓裡出來,流著眼淚對他說:‘我們發過誓要結為夫妻,白頭偕老,卻因為爹娘逼迫,不得不改嫁別人,由於日夜思念你,含恨而終,現在被隔絕在陰間,感念到你不忘舊情才得以出來見你。如今我的軀體還沒有受損,可以復活,你快挖開墳墓,放我出來’……果不其然,當王平打開棺木,原本死去的文榆又活了過來,這個消息讓文榆的相公劉祥知道了,就要王平把妻子歸還給他,後來鬧到皇帝那裡,皇帝聽完之後,深深佩服王平和文榆兩人之間的感情,認為是他們的誠心感動天地,才會讓死人復活了,於是就下旨將文榆判給王平,還讓他們成親,據說兩人還活到一百三十歲……”

  故事說完了,她凝視著仿佛沈沈睡去的燕九,有好多話想說。

  “那,你睡了嗎?”

  他沒有吭聲。

  “爺……”以為他睡了,明月才說出心裡的話。“這故事根本是騙人的,人死怎麼可能複生?你一定要活著,不要死……”

  說到這裡,淚水已然奪眶而出。

  明月倚在他的胸口上,低聲啜泣,知道自己無法打消他想報復的念頭,但又不能眼睜睜的看他死。“一定要活著……”

  “……”垂放在身側的右臂無言的?了起來,輕輕的擁住她。

  ***   ***   ***   ***   ***

  在弋王爺的舉證之下,皇上龍?大怒,將邵王爺以意圖謀反之罪打入天牢,頓時之間,整個邵王府可以說樹倒猢孫散,唯恐株連九族,王府上上下下跑的跑、逃的逃,就連以往在邵王爺身邊逢迎拍馬的文武官員更是急得撇清關係,讓人看清何謂世態炎涼。

  燕孝和燕義站在觀看的人群之中,冷眼看著邵王府被抄,一箱又一箱的金銀珠寶、骨董字畫被搬了出來,許多百姓暗地裡大聲叫好,他們早就不滿邵王爺平日囂張跋扈、無法無天,甚至強搶民女的荒唐行徑,就連不小心在路中央擋到轎子,都會被侍衛一刀砍死,過去只是敢怒不敢言,如今終於可以吐出心中的怨氣。

  就在這時,一頂只有在宮裡才看得到的轎子朝邵王府行來。

  “停轎!”

  稍尖的嗓音從轎內響起。

  轎夫放下轎子,旋即有人掀開簾子出來,看他的衣著打扮顯然是名太監。“監察禦史張大人呢?”

  這名太監的出現除了身分特殊,加上他眼睛長在頭頂上的狂妄之姿,很快的便引來不少人的側目。

  “二哥,你看那個人……”生性細心的燕義低叫。

  粗枝大葉的燕孝隨便瞟了一下,“不過是個太監,有啥好看的?”

  “你不覺得很眼熟,好像在哪裡看過嗎?”

  “是嗎?”他眯起眼看個仔細。“好像真的在哪裡見過……”不由自主的往前移動,想再靠近一點看。

  燕義撥開人群,接著躲在比他高的人後頭,在最近的距離之下偷窺。

  “奴才可是奉了太后的懿旨來的,張大人敢不放行?”太監趾高氣揚的問,鼻孔幾乎快朝天了。

  禦史大人依然堅定立場,不為所動。“皇上有旨,任何人都不得入內,仁公公還是請回吧!本宮還有事要忙。”

  “你……哼!”見對方這麼不給面子,這筆帳在心裡記下了,接著憤然的甩袖,鑽回轎內。

  看到這裡,燕義那張黝黑的臉色頓時刷白了。

  “你看到了嗎?”燕孝驚慌的擠了過來,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那個太監……居然是……是……”

  燕義接下他說不出口的話。“是三哥。”

  “怎麼會這樣?他居然會去當太監……”

  他也從驚愕中回過神來。“我剛剛還聽到那位大人叫他仁公公,那就不會錯了,真的是他。”

  “我們還是回去把這件事告訴爺。”燕孝方寸大亂的說。

  “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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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17 00:13:3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真是氣人!”

  聽到他憤恨的口氣,內東門司勾當宮詹大人隨口問了一句。

  “是誰惹仁公公發這麼大的脾氣?”

  被叫作仁公公的太監哼了哼,“還不是那個張景耀,以為現在是監察禦史,又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就不把我放在眼裡,還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給我難看,這口氣我怎麼也吞不下。”

  詹大人撚著兩撇鬍子,“原來是這樣,還真是狗仗人勢。”

  “沒錯,目前邵王爺被打進天牢,太后失勢,大家都不再把她放在眼裡,可是她終究還是皇太后,就連皇上都得敬她三分,那些人還真搞不清楚狀況。”仁公公扯唇嗤道。

  他附和著。“說得是,難得今天仁公公有空,不如我們出城去喝個兩杯怎麼樣?”兩人可以算得上是酒友,只要有酒,什麼都可以先?到腦後。

  仁公公挖苦兩句。“你這個勾當官當得還真輕鬆。”所謂的勾當官就是掌管進出宮門的人。“既然你這麼有誠意了,不去就是不給面子,正好今日沒事,咱們就去喝個痛快。”

  “多謝仁公公賞臉。”詹大人拍了下馬屁。

  半個時辰後,兩人已經出了宮門,穿著便袍,走在大街上。

  “詹大人打算上哪兒喝酒?”他肚子裡的酒蟲早就開始發作了。

  略帶緊張的摸了摸唇上的鬍子,“本宮先賣個關子,這家酒樓可是最近才新開張的,裡頭賣的都是來自各地的名酒。”

  “那還等什麼?快點帶路.”仁公公催促的說。

  詹大人擺了下手,“請!”

  走了一段路,不知不覺中拐進窄巷內,這下讓他不得不起疑了。

  “前頭似乎沒路了,詹大人……”

  話才說到這裡,就在他要轉過身時,一記手刀擊向他的後頸,頓時讓他失去知覺,暈厭在地。

  燕忠朝臉色發白的男人拱手抱拳。“多謝大人,我家主子相當感激,不會忘了大人這份恩情。”

  “他、他真的不會有事?”詹大人戰戰兢兢的問。

  “大人儘管放心,我家主子只是想問他幾句話,絕對不會讓大人為難的。”燕忠示意力氣最大的燕孝將人扛走。

  詹大人籲了口氣,“那麼請跟九爺說一聲,本官先走了。”

  “恭送大人。”

  ***   ***   ***   ***   ***

  後頸一陣劇痛,仁公公的意識慢慢回籠了。

  “好痛……怎麼回事?”

  當他發現自己倒在冰涼的地面時,撫著還有些隱隱作痛的後頸坐起身來,想起昏倒之前最後的記憶。

  “爺,他醒了。”

  一個隱怒的男性粗嗓在頭頂響起,有點陌生,又有點耳熟。

  仁公公先是困惑的?著眼前的男靴,不只一雙,還有另外兩雙,然後慢慢的往上瞧,直到瞧清楚燕忠的五官,先是僵住,以為是在作夢,接著再看向其他兩人,緊跟著眼珠便瞠大、暴凸……臉色一片慘白……完全沒有血色……身軀也是抖了又抖……抖個不停……

  他以為他們不敢再回到京城,想不到……

  躲了這麼多年,還是被找到了……

  他最害怕的事還是發生了……

  當年他為了榮華富貴,答應皇太后當內奸,將送進宮裡的藥材暗中掉了包,還出面作證指控老爺就是幕後主謀……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啊!他也是沒辦法,他真的不想這一輩子只能當個奴才,就算老爺待他再好,他也終究只是個下人……

  “大、大哥……”

  聽到他的稱呼,燕忠簡直是痛心疾首。“不要叫我大哥!”

  “老三,沒想到真的是你背叛老爺,你怎麼做得出這種事?”燕孝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把他從地上拖了起來,恨不得揍上他幾拳。“你是不是人?!”

  燕義扣住他肌肉糾結的手臂,“二哥,不要衝動。”

  “我沒先揍他個幾拳,實在不甘心……”他失聲吼道。

  咽下熊熊的怒火,燕忠冷靜下來了。“老二,放手!”

  聞言,他只好忿忿的甩開對方。“哼!”

  “大哥!二哥!老四!”仁公公儘管已經嚇得面無人色了,不過這些年在宮裡頭可也學了不少生存之道,心裡很快的鎮定下來。“我、我是不得已的……請你們原諒我……是我對不起老爺……我是死有餘辜……”

  燕忠深吸了口氣,“燕仁,你背叛老爺就是事實,再多的藉口都沒辦法替你辯解,枉費老爺那麼信任你,你的良心何在?”

  “大哥,我錯了,請你原諒我……”他擠出幾滴淚水,不斷哀求。

  “原諒你?”燕忠沈下臉,“先看爺會不會原諒你再說吧!”

  說完,燕忠三人逕自退了開來,讓他得以瞅見坐在桌案後頭的人。在他的印象中,這個由老爺收養的義子還一直停留在那個柔弱可欺的美麗少年模樣,如今坐在眼前的人卻是個多了幾分美豔,還帶了些邪氣的成熟男子。

  “少、少爺?”

  紅濫濫的唇角往上一掀,看似頑皮,但那抹笑卻透著刺骨的寒意。“仁叔,多年不見,你怎麼想不開,跑去當太監了呢?”

  仁公公雙腳打著擺子,有些困難的上前兩步,“這、這說來話長,想不到少爺已經長這麼大了,老爺要是地下有知,一定會、會很欣慰,少爺……少爺先聽我說……”

  “好啊!我是在聽。”他一手托腮的笑睨。

  做了幾個深呼吸,仁公公在腦中想著該怎麼自圓其說。“當年……當年我真的想就算死了也要跟著老爺,至少到了地府,還有人能伺候老爺……可是……可是皇太后真是太心狠手辣了,她讓人早晚對老爺刑求,就是要逼他認罪……我看老爺的身子實在挺不住了,所以……為了不讓老爺再受苦,我就……”

  “於是你就替爹認了罪,說那些進宮的藥材全是爹事先浸過毒的,是嗎?”笑意晏晏的燕九順著他的謊言說了下去。“仁叔,我這樣說對嗎?”

  他僵笑一下,“對,就是這樣,我真的不忍老爺在死前還要受這麼多的苦,才不得不撒這種謊,指控老爺是一時鬼迷心竅才會做出這種事,我不是故意要背叛老爺,我也是身不由己。”

  只要這麼說,他們應該就不會懷疑他是內奸了,早有預謀了……

  “想不到仁叔這麼替爹著想,那我還真要感謝你了。”緩緩的從座椅上起身,燕九一步步的踱向他。“可是為什麼有人說其實你根本就是內奸?”

  “誰、是誰說的?”仁公公顫聲的問。“老爺把我當作自己人,我要是真的當內奸,就讓我天打雷劈好了……”

  燕九笑睇著他,看了好久,仿佛要看穿他似的。“仁叔既然這麼忠心耿耿,那麼爹死了,你怎麼還活得好好的呢?你不是該為主殉節嗎?”

  “我……我何嘗不想,可是皇太后比我們想象得還要狠毒,她居然把我送進內侍府,讓我冤枉的當了太監,還叫人日夜看著我,讓我求生不能、求死不成……嗚……只怪我沒有勇氣咬舌自盡……不如少爺一刀殺了我……讓我到九泉之下去找老爺……讓我親自去跟老爺賠罪,祈求他的原諒……”他咚的跪下,抱住燕九的大腿。

  “少爺,你就親手殺了我吧!”

  睥睨著仁公公聲淚俱下的模樣,燕九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燕孝實在忍無可忍。“爺千萬不要相信他的話!”

  “爺,他剛才說的鬼話,根本不能相信。”燕義也怕他信了,到時縱虎歸山,想再抓他就難了。

  輕笑一聲,“仁叔,我不會殺你的。”

  他眸底一閃,哭聲更加淒慘。“少爺,我罪該萬死,你就殺了我吧……”

  “既然你都說是為了爹好,我怎麼能殺你呢?”燕九唇畔的笑意沒有到達眼底,那兒只有深不見底的森冷。“既然仁叔是為了爹著想,又對爹這麼忠誠,想必也願意幫我一個忙。”

  仁公公顫聲的笑了笑,“當、當然,少爺儘管吩咐。”

  “聽說皇太后有意在近日之內到避暑山莊去住上一陣子,仁叔,有沒有這回事呢?”他問。

  仁公公心口驚跳一下,“呃,有、有是有。”

  “想必仁叔也會一起去才對?”

  吞咽一下,“是。”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燕九伸手扶他一把。“避暑山莊戒備森嚴,就要麻煩仁叔到時替我們做個安排,讓我們混進避暑山莊。”

  聞言,他一臉大驚失色,“少、少爺要混、混進……”

  “怎麼?辦不到嗎?”

  他面有難色。“我、我……”

  “這可是為爹報仇的大好機會,仁叔不想替爹報這個仇嗎?還是你剛才那番話都是騙人的?仁叔,是這樣嗎?”

  燕九的咄咄逼人讓他為之詞窮,“當,當然不是了。”

  “那麼就有勞仁叔了。”

  看著他臉上的笑,仁公公卻是打從心底發冷。“這、這是我該做的……那我先回去打點一下,有消息就派人通知少爺。”

  “仁叔,你先別急著走。”燕九低柔的叫住他。

  “少爺還有何吩咐?”好可怕!想不到當年那個孩子已經變得心機這麼深,現下他只要能安然回宮,以後再也不敢隨便出來了。

  從袖中掏出藥瓶。“仁叔,先把裡頭的藥丸吞了。”

  他壓根下敢接過去。“那是什麼?”

  “毒藥。”燕九老實的說。

  仁公公倒抽了口涼氣,“毒、毒、毒藥?”

  “你沒有聽錯,就是毒藥,不過吞了不會馬上死,大概三天後才會發作,到時我會先讓仁叔服用暫時的解藥,壓下毒性,這可以再撐上三天,然後會再發作,再服一次,便可以再等上三天,一直照這種方式迴圈下去,直到計畫完成後,我會把真正的解藥給仁叔。”他笑吟吟的,像是沒看見仁公公慘白的臉色。

  “要是來不及服藥……”

  燕九低笑,“所以仁叔動作得快一點。”

  “為什麼要用這種法子?少爺不相信我嗎?”仁公公膽戰心驚的問。

  他無邪的笑著,“我當然相信仁叔了,但這麼做也是為了仁叔好,萬一事跡敗露,讓皇太后發覺仁叔背叛了她,到時對你嚴刑拷打,那不是太痛苦了?我也是為了仁叔著想,這毒性可以讓仁叔不會受太多的苦,你說我是不是設想得很周到?”這就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少爺……”聽完,仁公公幾乎哭了出來。

  “仁叔快點吞下吧!”燕九邪魅的催道。

  仁公公呼吸急促、臉孔扭曲,顫巍巍的伸出手掌、接過藥瓶,費了一番工夫才倒出裡頭的黑色藥丸子。

  “我來幫仁叔倒杯水。”

  瞪著掌心的毒藥,他發現自己像是掉進編織好的陷阱當中。

  燕九當真親手端了杯水過來。“仁叔。”

  “我……”他進退維谷的想要開口求饒。

  “仁叔還想說什麼嗎?”

  “沒、沒有。”仁公公硬著頭皮將毒藥塞進口中,和著水咽了下去。

  他滿意的點頭。“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仁叔絕對不是內奸。”

  “那、那我走了.”他的雙腳已快站不住了。

  “記得,只有二天毒性就會發作,仁叔可別不信,也不要想找人解毒,這藥可不是禦藥院裡那幾個庸醫解得了的,萬一有人傳揚出去,引起皇太后的疑心,那可別怪我。”燕九俯近他,用一種讓人聽了全身毛骨悚然的口吻說。“仁叔,好好向我們證明你的忠心吧!”

  接著,仁公公幾乎是用連滾帶爬的逃離燕府,活像後頭有鬼在追他。

  這是報應嗎?

  這就是他背叛老爺的懲罰嗎?


  當九公主身染惡疾病逝的消息傳出之後,全京城的人不免要嗟歎自古紅?多薄命,由於皇帝下了密旨,封鎖了真正的死因,所以除了惋惜,也算保住了皇室家族內鬥的醜聞。

  這天,皇帝親自駕臨甯壽宮,沒有人知道他和皇太后究竟談了些什麼,不過根據有力人士的透露,兩人曾經發生嚴重的口角衝突,關係更幾乎到了決裂的地步。後來皇太后又因八公主在和親途中,因和侍衛之間有行為不檢的情事,未來的駙馬爺在一怒之下,將其斬殺,這突來的喪女之痛,導致皇太后精神錯亂,數日之後皇上便以此為由,將皇太后送往避暑山莊,美其名為休養,實際上已形同軟禁,皇帝並頒了聖旨,一律謝絕朝中大臣予以前往探視。

  不露痕跡的跟著皇太后的鑾駕,一路從京城來到北方,由於早就得知行程,所以由燕義在前頭打點一行人食宿的問題。

  聽見“叩!叩!”的敲門聲,屋裡的說話聲戛然中斷。

  燕忠謹慎的開門查看。“老四!”

  “大哥,爺呢?”

  他讓出路來。“在裡頭。”

  “爺!我都打聽過了,明天可能要午時過後才會出發,據說是因為皇太后鳳體微恙,所以無法趕路。”燕義來到燕九跟前說。

  兩指掐了掐眉心,“辛苦了。”

  見他滿臉倦態,身子骨似乎更瘦了,燕忠掩不住憂心之色。“爺這路上也累壞了,還是早點歇息。”

  燕九馬上挺直腰杆,打起精神。“我沒事,不要把我看得弱不禁風,我沒那麼柔弱,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撐到現在,我不會輕易倒下的。”

  “就是因為這樣,爺才要保重,萬一累倒了怎麼辦?”他說。

  燕孝和燕義也加入勸說。“沒錯,爺不要逞強了。”

  “我知道了。”無法拒絕他們的好意,而他也真的累癱了,若真的在這節骨眼倒下,那他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燕忠這才露出喜色。“明月,爺就交給你了。”

  “我會的。”明月早就看出主子在硬撐,其實剛剛很早就想說了。

  待他們都出去,燕九所有的氣力仿佛都用盡了,纖瘦的身子往旁邊傾斜……

  她連忙讓他靠在自己身上。“爺!”

  “扶我到榻上躺一會兒。”

  “是。”幸好明月力氣頗大,將他從座椅上架起來,一步步的走到榻前,讓他躺了下來。“爺就是這麼倔強,明明都累成這樣還不承認……”說到這裡,她喉頭忍不住哽咽了。

  他斜倚著床頭,閉眼低吟,“如果當年義父教我一點武功就好,所有的義子當中,就我不會……如果我像燕大那樣,早就可以輕而易舉的飛進皇宮內殺了那該死的女人……”

  “爺要不要先吃點東西?”明月關切的看著他蒼白的氣色,只想著怎麼樣讓他恢復元氣,讓身子骨強壯起來。

  燕九掀開眼簾,瞅著她含淚的圓臉。“你哭什麼?別哭,這樣我會內疚,其實這一路上你也夠辛苦的了,還得一直照顧我,我真沒用。”

  “才不是這樣,最辛苦的是爺。”她抿著唇說。

  “明月。”食指拂過她濕潤的眼角。“真的謝謝你。”

  她瞠著圓眸,“為什麼要謝奴婢?”

  “因為多虧有你,這幾個月來我才能睡個好覺,被噩夢糾纏的機會也少了,這都是你的功勞。”燕九揚高唇角笑著,那唇色已不再如以往嫣紅。“我可不會隨便眼人家道謝的。”

  明月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因為他不太像平常的樣子。“奴婢不要爺道謝,只要爺答應奴婢一件事。”

  “什麼事?只要我能做得到我都答應你。”他大方的說。

  “奴婢只要爺活著。”明月目不轉睛的看著他,不放過他任何一個表情,只想知道他有沒有敷衍她、騙她。

  他怔仲一下,“明月?”

  “奴婢什麼都不要,只要爺活著……”她淚水湧出更多了。“爺,你答應奴婢好不好?好不好?”

  燕九伸臂將她攬在胸前,“我計畫如此周詳,怎麼可能會死呢?你也太小看我了,而且我只是要皇太后親口承認她錯了,只要她說出來,跪下來懺悔,我就不會再為難她了。”

  “真的嗎?”她的圓臉上佈滿淚水。

  兩指又往她鼻子上捏去。“我作啥騙你?”

  “要是皇太后還是不承認呢?”她問。

  他斂起鳳眼,“的確是有這個可能……不過她還不值得我為她送命,這次報仇不成,還有下次,總會成功的。”

  明月擤了擤鼻子,“爺沒有騙我?”

  “難道你希望我跟她同歸於盡?”燕九瞪眼。

  “當然不是了。”她嘟囔。

  “這就對了。”見明月似乎信了,他眼底綻出蠱惑的眸光,轉移她的注意力。“何況我也捨不得丟下你不管,等這次的事結束之後,我們就遠離京城,找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隱居起來。不過我身上的銀子都花得差不多了,可能沒辦法讓你一餐都吃上一桶飯,這樣你還願意跟著我嗎?”

  她又想哭又想笑。    “當然願意,我可以少吃一點,就算不是吃白米飯也沒關係,只要能填飽肚子就好了。”

  “那我就放心了,不然要養你可有點難了。”他笑歎的說。

  “爺……”

  燕九握住她的小手,“明月,你會在意我的容貌嗎?”

  “當然不會了。”她頭搖得很用力。“不管爺長得什麼模樣,爺還是爺,在奴婢心中是一樣的。”

  他試著說出心底的秘密。“即使……即使我曾經遭遇過……一些不堪的事,這副身子已然一污穢不堪,你也不會嫌棄?”

  “才不會,爺是個懂得感恩圖報的人,心地這麼美,怎麼會污穢不堪呢?”明月目光澄亮的瞅著他,“外在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心。”

  只不過簡單的幾句話,卻把他過去受過的不堪和肮髒給一一洗滌過了。

  張臂將她摟得更緊,喉頭梗住了。“說得真好。”

  “爺,過去就讓它過去,人活著就是要看著前面……”偎在他的胸口上,明月覺得好幸福。

  “嗯。”

  明月滿足的笑了。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燕九看著床尾,慢慢的斂起所有的表情。


  避暑山莊

  “……他以為坐上龍椅就可以不把本宮放在眼裡了?只要本宮沒死,隨時可以讓他皇位不保。”在寢宮內,皇太后大發雷霆,把所有的怒氣全出在太監、宮女身上,大家噤若寒蟬,全縮在角落不敢靠近。

  只要想到在身邊伺候的奴才居然敢背叛自己,出來作證四年前的事,讓龍震炎那個毛頭小子指著自己的鼻子說她濫殺無辜,妄想只手遮天、干預朝政……哼!他以為他有個王爺的爵位就可以扳倒自己嗎?簡直在癡人說夢,就連皇上都不敢動她分毫,憑他也配!

  “還是先救出鋯禺,他到底是萬金之軀,關在天牢那種地方怎麼受得了,得快想辦法……”

  皇太后越想越嘔,將杯子往地上一摔,嚇得隨侍在側的宮女臉色慘白,直打哆嗦。

  “無心呢?去把她叫來!”這個女娃是她的心腹燕公公一手栽培出來的,這時應該可以派上用場。

  身畔的老宮女縮了縮脖子,上前稟明。“回太后娘娘的話,無心她……她讓皇上帶、帶走了……”

  “什麼?!”皇太后臉色鐵青,精心保養的五官因怒氣而變形。“他憑什麼帶走無心?難道他真想跟本宮作對?”

  老宮女頭垂得低低的,不敢吭聲。

  這時,仁公公走進寢宮,一臉諂媚,“太后娘娘息怒,可別把自個兒的身子給氣壞了,那多划不來。”

  “哼!燕仁,你會不會也跟他們一樣背叛本宮?”她不禁要草木皆兵、疑神疑鬼起來。“畢竟你已經背叛過之前的主子一次,難保不會有第二次。”

  仁公公趕緊誠惶誠恐的跪下,“太后娘娘明鑒,奴才就算是給天借了膽子,也不敢背叛太后娘娘。”

  “說不定皇上給了你什麼好處,要你來背叛本宮?”

  他磕了幾個響頭。“太后娘娘真是冤枉了奴才,皇上可是恨不得一刀殺了奴才,好替燕道平報仇,哪可能輕易放了奴才?若不是有太后娘娘撐腰,奴才這條小命早就沒了,奴才對太后娘娘的心可比天上的日月……”

  “好了!淨會說些噁心的話。”皇太后暫且相信他了。“只是在這避暑山莊可真悶,還不准本宮離開半步,真是教人難以忍受。”

  露出一臉假意討好,“太后娘娘就先住在這避暑山莊一陣子,還是別跟皇上正面衝突的好,邵王爺畢竟是皇上的親兄弟,再怎麼樣皇上也不會真的處死他……”

  皇太后嘶聲斥道:“他敢!”

  “所以太后娘娘就給皇上一個面子,等風聲過了,皇上說不定就會下旨放了邵王爺了。”仁公公分析的說。

  她沈吟了下,“這話倒也沒錯,想不到你還挺管用的,起來吧!”

  “謝太后娘娘恩典。”他往宮女使了個眼色,宮女意會過來,忙不?的奉上香茗,讓皇太后消氣。

  “只要本宮還有一口氣在,就算他是皇上,本宮也不會讓他好過。”皇太后一臉恨之入骨的表情。“他的生母占去先皇所有的心思,還立他為東宮太子,把皇位留給他。本宮呢?本宮又得到什麼?本宮的親生兒子如今是身陷囹圄,成了階下囚,老天爺未免太厚此薄彼了。”

  仁公公眼珠轉了轉,“太后娘娘息怒,事情既然發生了,氣壞了身子不就便宜了皇上?”

  “說得也是。”她端起杯子就唇。

  “在這避暑山莊的日子的確是既冷清又乏味,不過奴才倒可以安排些節目,讓太后娘娘看了心情好一些。”

  皇太后挑起精心描繪的眉毛,“什麼樣的節目?”

  “奴才可以找個人來陪太后娘娘說話解悶,逗太后娘娘開心,而且對方擅于對弈,如果太后娘娘有興趣,也可以下個幾局,這樣日子也不會太無聊了。”仁公公不時打量她的神色,懂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她“哦”了一聲,“你有認識這樣的人?”

  “奴才沒用,只能想出這個法子來讓太后娘娘開心。”他說。

  “嗯,對方是男是女?”

  仁公公知道事情成功一半了。“是個男的,不但長得俊美非凡,還看了賞心悅目,只是身分卑賤,奴才擔心讓這樣的人進到太后娘娘的寢宮來,會不合禮數,萬一有人說起閒話,這恐怕……”

  “誰敢在背後說本宮的閒話?哼!他是不想活了嗎?”皇太后斥喝一聲,“就把你說的那個人帶進來,先讓本宮瞧一瞧。”

  “是,太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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