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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葉雙 -【路上撿個王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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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18 00:00:3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5
路上撿個王爺 作者: 葉雙

整天刺繡換銀子,甚至落魄到要賣掉親手繡的嫁衣,
身為前閣老之女的雲淺淺覺得自己混得已經夠慘了,
誰知心狠到賣了兩個姊姊的婚事換錢的嫂子又要對自己下毒手,
與其嫁給國公府的紈褲被虐死,她不如在墜下山崖時就死了乾淨,
然而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她被堂堂四皇子殷驥驍救了不說,
對方甚至還弄來一堆幫手給她,這下她的銀錢與安全都不用愁了,
看來他還記得自己兒時救過他一命的恩情,
只是他報恩就報恩,真的不用以身相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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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18 00:01:18 |只看該作者
序言

      看清自己的心

  不管是網路還是坊間的書籍,都有許多心靈雞湯式的文章,給予許多迷惘的人指引,像是「遵從己心的方向」等等,只是知道歸知道,很多時候還是會因為不少外在因素無法做到,甚至因為弄不清楚自己的真實心意,裹足不前,導致錯失良機。

  人生如此、工作如此、戀愛也是如此,然而與人心相關的事物又是如此複雜多變,更增添了讀懂自己的心的困難度,更別說戀愛就是兩個人的事,不只要讀懂自己的心,還要會讀對方的心。

  只是,若連自己的心思都弄不清,又怎麼投身戀愛中,甚至讀懂對方的心思呢?

  想必這是許多人都會遇到的難題,而這也是本書中的男主角殷驥驍的大問題,慘的是,他連自己身上的問題都不知道,完全不明白自己的心思。

  導致他明明對於這個身為前閣老之女,如今卻家道中落、生活落魄到得變賣親手繡製的嫁衣換錢的女主角雲淺淺有著不一樣的心思,他卻因為沒看清自己的心,咬著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報答她曾經的救命之恩不放。

  雲淺淺也很有意思,她其實記得她對於四皇子殷驥驍的救命之恩,但她即便被嫂子折磨,撐著虛弱的身體做繡品換錢,甚至身陷逼婚危機,她都沒想過要向殷驥驍索討恩情。

  就她的說法是,這種天大的恩情自然要待價而沽,哪能輕易消耗掉。

  雖然說得大言不慚,還表示這是優秀商人才會有的思維,但小編還是覺得其中藏著雲淺淺隱藏得極好的溫柔與良善,尤其從雲淺淺發現殷驥驍做出不惜命的行為時的憤怒,也可見一斑——她救他不是為了讓他這樣糟蹋自己的,自然也不是拿來索恩的投資。

  可惜殷驥驍看不清自己的心,險些將她拱手讓人,幸好他身邊有著幾個上竄下跳的神隊友支援,畢竟有時旁人會比身陷局中的自己更容易看明白。

  這是一個險些失去的故事,然而不論中間如何波瀾起伏,最終還是獲得圓滿,想知道他們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一起,又是如何將親手剪斷的感情線重新結成姻緣,趕快翻開下一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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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18 00:01:41 |只看該作者
【楔子】 病弱姑娘救皇子

        下了一夜的雪,清早起來,竟是難得的艷陽天,燦爛的陽光灑在厚厚的白雪上,閃爍著有些刺眼的光芒。

        紫蘇扶著雲淺淺在園子裡散著步,說是園子,其實也不過是浮雲閣後的一處林子前頭,因為老爺疼姑娘,所以特地讓浮雲閣與後頭的梅林連成了一片。

        正值隆冬,又剛下過雪,委實沒什麼奼紫嫣紅的名花可賞,但那一片面積不小的梅林綻放的模樣已經足夠讓人讚嘆。壓著積雪的枝頭隱隱露出點點嬌嫩晶瑩的燦紅,給單調清冷的雪景添上了幾分色彩與生機。

        眼見雲淺淺一手試探著伸出手在空中摩挲,紫蘇眼明手快地扶住她微涼的手,語帶幾分勸戒的說道:「姑娘,快別頑皮,咱們可是偷溜出來的,若是著了涼,只怕又要躺在榻上不能下床好一陣子了。」

        雖然被制止了,但雲淺淺的臉上並沒有太多的不悅,反而帶著一抹有些遺憾的笑容,然後愛嬌的說道:「難得蘇嬤嬤答應讓我出來透透氣兒,好紫蘇妳就別再管著我了吧!」

        「奴婢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管著姑娘,只是求姑娘可憐可憐咱們這做丫鬟的,若是沒有善盡勸告的職責,到時姑娘又病了,只怕老爺、夫人和大少爺都不會原諒奴婢的。」

        說著說著,紫蘇的臉上恰如其分地流露出可憐兮兮的模樣,才九歲的雲淺淺看著那模樣頓時心就軟了,也不敢任性,乖乖地收回想要捧住雪的小手,攏住了另一隻手上的琺瑯纏金絲的小巧暖爐。

        雖然從善如流的聽了紫蘇的話,可眼底那一抹渴望終究還是沒有褪去,她打小身體就不好,幾乎是在藥裡頭泡大的,所以爹娘總是小心翼翼地管著她,又因為早慧,懂事的她從不抱怨父母的管束,其實心裡著實渴望能夠更自由自在一些。

        若是……她的身體能好些就好了,就像大哥、大姊和二姊一樣能跑會跳的話,她就不用連摸個雪都要令人憂心了。

        暗暗嘆了口氣,一張玉雪可愛的臉龐少了笑顏,倒讓方才一心想要阻止她伸手碰雪的紫蘇心中生出了悔意。

        同雲家所有的主子一樣,這個她一直伴著的主子就是她的心頭寶,她最是受不了主子受到任何的委屈。

        即便那股委屈沒有出口半分,但光看那失了光彩的臉龐就足以讓紫蘇心中懊悔不已,然後立馬改變了立場,伸手接了一捧雪就送到了雲淺淺的面前。

        「姑娘不是想要摸摸雪嗎?現在蘇嬤嬤已經進屋去了,咱們偷偷摸一下,應該也是無妨的。」

        聞言,雲淺淺臉上頓時又漾開了一抹燦爛的笑容,可才伸出了手,就想到方才紫蘇的話,若是自己又受了寒,只怕娘親又要大驚小怪的處罰紫蘇了,於是那看起來有些軟胖的小手便又頓在半空中,很是遲疑。

        日夜朝夕相伴,紫蘇又怎會不知道自家姑娘那軟得一塌糊塗的心思,只好帶著笑意開口哄道:「姑娘莫怕,只不過是摸一把雪罷了,只要咱們摸了後就好好地捧著手爐,待會回房再喝碗薑湯,便會沒事的。」

        「嗯嗯!」

        就算心思再沉靜成熟,終歸不過是個九歲的半大孩子,好哄的很,放下手爐,立時朝著紫蘇手心的那捧雪伸手,那冰涼的白色雪很快全數落入了她的掌心,可她仍嫌不夠,自個兒彎了腰,又從地上捧起一堆雪,然後揚手灑上天際,瞬間勾勒出一片銀白色,那銀鈴般的笑聲更是從她那小巧可愛的菱唇中歡快的逸出。

        手心傳來冰冰涼涼的感覺,這對雲淺淺來說是少有的經驗,畢竟在她爹娘的緊迫盯人之下,奶娘可是恨不得能將火爐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掛在她的身上。

        「紫蘇,這雪可真美,軟軟白白的。」

        雲淺淺的讚嘆讓紫蘇心中忍不住一酸,轉瞬間眸中甚至浮現了一抹可疑的水光。

        明明對旁的孩子是很平常的事,可對姑娘來說卻是那麼樣的稀罕。

        打從她被人牙子賣進雲府以後,就待在姑娘的身邊伺候,那個時候的姑娘還不過是個三四歲的小不點兒。

        她甚至還記得自己頭一回見到那個粉妝玉琢的小娃娃時,心中還忍不住地讚嘆,這世間怎麼可能有這麼讓人只消一眼就永難忘懷的小娃娃。

        那細緻的眉眼、小巧的菱唇,就像鋪子裡頭賣的那最精緻的大阿福,看起來就很招人疼愛。

        老實說,那時她心裡還挺羨慕這個小娃娃,她不知帶著多大的福分出生在這個世間—— 

        父親是朝廷重臣,若非年紀太輕,皇上怕招人非議,否則他們老爺的官職就會是當朝首輔,娘親則是嶺南徐大儒家的嫡次女,還有一個疼愛妹妹的兄長,這可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家世背景。

        更別說姑娘還是小娃娃時,在雲家那可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但凡她想要的東西,無論多麼珍貴,轉眼間都會被送到浮雲閣,成為姑娘把玩的物件。

        但這樣的羨慕卻隨著她待在姑娘身邊的時間愈久便愈淡,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不捨與憐憫。

        原本雲淺淺從出娘胎及至四、五歲時,都是一個健康愛笑的萌娃娃,可那時先皇遲遲不立太子,本以為先皇還能活個幾十年不成問題,所以先皇不立太子也沒多少人在乎,更何況明眼人都知道,先皇屬意的太子人選是二皇子。

        偏偏先皇突然薨逝,變亂頓起,野心勃勃的大皇子為了奪嫡起兵造反,三皇子自然也不甘示弱,以自己的勢力與之對抗。

        至於二皇子,也就是現在的皇上,他當時雖然也有心抵抗,但因母家不顯,加上初登位根基不穩,所以並沒有與兩位皇子硬著對幹,他本想著自己得以持盈保泰,誰知道三皇子野心不小,竟同時出手對付大皇子和他。

        本來上頭神仙打架,完全與雲淺淺這個小女娃無關,然而雲老爺本是今上的伴讀,自然也一心一意效忠他,當時三皇子攻勢甚烈,逼得今上不得不狡兔三窟以避其鋒芒,便讓皇后和兩個妃子與其子嗣到幾個與之交好的官宦人家家中躲藏。

        當今皇后和玉德公主就藏在雲家,畢竟雲家也算得上是京中世家,雲老爺更是少年成名,與今上的交情也很好,所以自金榜題名後就被收攬在今上的手下,深受器重。

        如此安排雖然極力隱瞞,卻並非密不透風,時間久了,貴人們躲藏在雲家的消息外洩出去,馬上招來一批批的刺客殺手和各種詭譎手段。

        當時雲老爺為了盡忠,不能讓皇家骨血遇險,只好忍痛將雲淺淺與那玉德公主交換身分,用一模一樣的裝扮偷天換日。

        爭鬥持續了一段時日,當大皇子和三皇子兩敗俱傷,今上便乘機聯合朝中重臣以合縱連橫之法,逐漸將政權與軍權掌握在手裡,最後大皇子敗落,三皇子也被逼得走投無路。

        然而狗急跳牆的三皇子竟派出細作遣入雲家投毒,想要藉此威脅今上,雲老爺為了誘出隱匿的三皇子,又不能讓貴人之女涉險,所以竟將雲淺淺送去了貴人居住的院子為餌,玉德公主則被送來了浮雲閣。

        這樣的安排,以假亂真蒙蔽了眾人許久,苦果自然也就由雲淺淺承受,小小年紀的她不幸身中奇毒,三皇子以為自己得逞了,有了一線生機,這才露出了行跡。

        雲老爺是盡了忠,也得到今上的重用,年紀輕輕就擠身閣老行列,但卻苦了雲家的三姑娘雲淺淺。

        雖然今上出於愧疚之情,也傾盡全力讓御醫們不惜代價的救治,終於將雲淺淺的命給救回來了,可卻落下了一身的病根。

        每年只要一到隆冬大雪之時,雲家上上下下便繃緊了全身,就怕嬌弱的三姑娘有個什麼閃失。

        今年好不容易撐到了春回大地,只是天氣還是冷得緊,殘雪未褪,但被關在暖房裡幾個月的雲淺淺,雖然沒有再如往年那般大病一場,卻著實被悶壞了。

        這幾天更是鬱鬱寡歡,連她最愛的刺繡或是書冊都不能讓她展顏。

        瞧著她這樣悶悶不樂,紫蘇與蘇嬤嬤終是不忍,這才將雲淺淺包了個嚴嚴實實之後,由著紫蘇領著她出來透透氣兒。

        終於能夠不再呼吸那即使是最好的炭火也難以避免的煙氣,雲淺淺深吸了一口雖然冷冽,但卻清新的空氣,向來蒼白的臉龐也因為興奮而染上了一抹淺淺的嫣紅。

        「紫蘇姊姊……」玩著雪的雲淺淺興奮得原本要說些什麼,卻因為突然瞧見梅林前的白雪上那一抹刺眼的猩紅和地上幾乎被白雪掩去的凸起戛然而止。

        隨著她的目光,紫蘇自然也瞧到了前頭的異樣,她急著想要扯住雲淺淺,誰知已經來不及,她連忙跟上自家主子的步伐,她來不及阻止,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雲淺淺完全沒有絲毫警戒地蹲下身子,伸手用力拂去白雪,露出了一個幾無生氣、氣若游絲的人。

        「姑娘,這事不是咱們該管的,咱們先回房,奴婢再喚人來處理好嗎?」

        她對於紫蘇的建議抿唇不語,雲淺淺只是逕自瞧著這個人,看著他身上那來不及被雪花掩去的衣飾。

        向來好說話的她這回顯露了難得的堅持,更是完全不理會紫蘇那小心翼翼地拉扯,伸手探往那個人的鼻端。

        直到感受到那若有若無的氣息,她高高吊著的心才稍稍放了一點下來,加快手上扒雪的速度。

        隨著雪被撥開,雲淺淺的耳邊就響起了紫蘇那粗重的驚喘聲,她定睛一瞧,卻見那虛弱得只剩一口氣的男人,那無瑕如玉的臉龐被一道深深的刀痕從中劃開。

        除了臉上的傷痕,雲淺淺再仔細一看,就見那男人身上有著許多還淌著血的傷口,手臂上甚至還有一個血洞,顯然受傷不輕。

        雲淺淺認識他,也見過他,有一回她隨娘親進宮,遠遠瞧過這個少年。

        但如此尊貴的男子,怎會重傷臥倒在這兒?其中只怕大有玄機。

        低頭看著已然奄奄一息的他,只不過猶豫了一眨眼的時間,雲淺淺便毅然地抬頭對著紫蘇說道:「妳悄悄地去把蘇嬤嬤喊來,咱們得把他弄回屋子裡去,不能任由他死在這兒。」

        瞧著雲淺淺這是打算悄無聲息的救下眼前的傷者,紫蘇心知不妥,連忙勸道:「姑娘,奴婢還是去請示一下夫人吧!」

        「瞧這人傷得這樣重,只怕與人結怨不淺,咱們院子僻靜,借他養養傷也不是難事,若是知道的人多了,消息漏了出去,於他恐怕不是好事,至於娘那邊……我不想讓她憂心,還是瞞著吧!」

        雲淺淺輕柔的嗓音帶著一抹難得的固執,許是自小躺在病榻的時間多了,可以想事情的時間自然也不少,她其實很清楚她娘雖然疼她,可是更在乎的卻是父兄的前途,她娘是絕對不會願意雲家牽扯進任何莫名其妙的紛亂之中的。

        就算這個人是她所想的那個人,娘親只怕也不敢將人留在家裡,甚至……會起了什麼不好的心思。

        打蛇不死必遭反噬,更何況無論朝堂的變化有多詭譎多變,雲家見死不救的消息若是傳出去,就算皇上再怎麼感念雲家為他的犧牲,只怕仍會產生猜忌或憤怒。

        更何況這事於她不過是舉手之勞,她的院子位置偏僻,這又是在後頭,院子裡頭伺候的下人多在前頭,想要偷偷將人弄進屋裡不是難事。

        舉手之勞便能與人為善,無論將來如何,終究是比與人為惡來得好些。

        想到這裡,雲淺淺臉上的神情更顯堅毅。

        紫蘇一瞧見她的臉色,心中便暗叫了一聲糟,連忙開口想要再勸,「姑娘……」

        「妳不必說了,救人一命到底是好事,正好咱們院子裡的藥材不少,嬤嬤也精通藥理,於咱們不過是舉手之勞,但於這個人卻有可能是生死交關的關鍵,所以就這麼辦吧!」

        出來的時間久了,又碰上這麼一樁事,向來身子虛的雲淺淺難免有些疲累,聲音也不似方才那樣靈動雀躍,透著淡淡的疲憊。

        可其中的堅持卻讓紫蘇不敢再勸,畢竟這事若是真鬧了出去,於誰都得不著好,她不再多言,轉身便匆匆奔回了屋子。

        趁著紫蘇回去叫人,雲淺淺手捧了一把雪將那人臉上的血汙拭去,她愣愣地望著那一半宛若白玉般無瑕的臉龐,另一半卻開了一道血紅口子的傷痕。

        心中不無惋惜,多了這道口子,將來四皇子的前途真是難料啊!

        不過也無妨,聽說四皇子的母妃雖然早逝,但甚得皇上照拂,只要沒丟了命,將來做個平安王爺倒也不錯。

        她才這麼想完,剛奔進屋的紫蘇又急急跑來,身後還跟了一個嬤嬤。

        蘇嬤嬤一過來,連話都沒說,便俐落地彎身將那少年給背上身,顯然剛剛紫蘇已經告訴她情況了。

        也虧得雲淺淺喜靜,向來不愛院子裡有一大堆的丫鬟婆子,父親、母親扭不過她,因此她的院子裡除了蘇嬤嬤和紫蘇之外,剩下的只有幾個粗使的丫頭和婆子,平素也被嚴令不得隨意走動。

        就這樣,竟也真讓蘇嬤嬤順利的不驚動任何人,將這個垂死之人送進了雲淺淺的房裡。

        一等紫蘇關上了門,雲淺淺連忙對著蘇嬤嬤交代道:「嬤嬤,好在咱們院子裡也有小藥房,這人的性命可就勞煩妳了。」

        「姑娘快去休息,您這又吹風又出汗的,若是明兒個生了病,驚動了夫人,只怕咱們也瞞不下。」

        「好!」意識到自己有些喘不過氣來,雲淺淺也不逞強,自顧自躺上窗櫺邊的軟榻,軟聲對著蘇嬤嬤交代道:「嬤嬤今晚就麻煩辛苦一番,怎麼說也是一條性命。」

        「姑娘打小就這麼心善,若非如此,又怎會落得這一副身子,您……」蘇嬤嬤一邊叨唸。

        「嬤嬤,那事都過去這麼久了,妳就忘了吧!」

        眼見蘇嬤嬤的唸叨有著一發不可收拾的狀況,雲淺淺只好無奈地揚聲試圖打斷她的嘮叨。

        好在蘇嬤嬤素來是個俐落人,嘴裡叨唸雖然不斷,但手上也沒有閒著,與紫蘇兩人快手快腳的將那人的傷口該包紮的包紮,該上藥的上藥。

        在一陣忙亂之後,蘇嬤嬤終於處理完她能處理的傷勢,直起腰,忍不住嘆道:「這人瞧著是個俊哥兒,只不過臉上的傷口極深,只怕難免留下疤痕,倒真是可惜了!」

        「能活下來便是好事,臉上有傷又有什麼要緊的?便是難看些,只要心好就夠了。」順著蘇嬤嬤的話,雲淺淺淡淡的說道。

        然後又開口讓嬤嬤和紫蘇將人抬到主屋旁的耳房中,方才的擺弄過程中,蘇嬤嬤和紫蘇都沒有發現,其實那個被擺弄的人的掌心竟微微發力,彷彿隨時都能取人性命的警戒著。

        待在一旁歇息的雲淺淺卻已經注意到了,但她卻選擇了不動聲色,只在他們出門時溫言交代蘇嬤嬤要好好盡心看顧,不要引起太大的動靜云云。

        所以到了隔日清晨,發現耳房空無一人時,蘇嬤嬤和紫蘇一臉錯愕,雲淺淺卻沒有太多的驚訝,眼神只在那再無傷者的榻上掃了一眼,便抬頭望著蘇嬤嬤和紫蘇,細聲交代道:「咱們就當沒這回事吧!」

        「姑娘,這人好生沒有禮貌,您救了他的性命,他就這麼招呼都不打一聲的便走了?」想起昨日的膽顫心驚,卻連聲謝都沒落著,向來穩重的紫蘇也忍不住地揚聲數落。

        「妳說錯了,這是那傷者體貼咱們的為難之處,如此靜悄悄的離去,甚好!」

        一句話說得紫蘇雲裡霧裡,不懂雲淺淺的意思,她張口想問,卻見蘇嬤嬤靜靜思索一會之後,便表現出懂得自家姑娘意思的表情來。

        蘇嬤嬤到底經歷的事比紫蘇多,從昨日那人的衣著看來,不是尋常人家的公子,說不定身分貴重,於是她連忙對著紫蘇說道:「紫蘇丫頭別再多說了,咱們姑娘雖然年紀還不大,但在咱們這種人家,女子的閨譽是頂頂重要的,那人既是悄悄的走了,便是不想造成咱們姑娘的困擾,妳就別再喳呼這事了,若是傳了出去,仔細夫人揭了妳的皮!」

        一聽到蘇嬤嬤抬出了治家嚴謹的夫人,紫蘇連忙閉上了嘴,那如臨大敵的模樣,倒叫雲淺淺忍不住抬手掩唇而笑。

        那一笑宛若春風般拂去了她臉上那種讓人心疼的死白,也讓那不及巴掌大的臉龐多了幾許的生氣。

        那笑,甚至讓房樑上男子忍不住地多瞧了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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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18 00:02: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面甜心苦的嫂子

        整個院子清寂得恍若沒有人煙,望著窗外的白雪,再對上院子裡的清寂,滿心憂懼的蘇嬤嬤的心就像壓著一塊大石頭似的,怎麼也鬆不開來。

        這抹沉重,讓端著藥碗的紫蘇也忍不住放輕了腳步,如今她已經是個長相清秀的大姑娘,幾年的相伴,她與蘇嬤嬤和三姑娘培養出比平常主僕之間更深厚的情誼。

        一見蘇嬤嬤那滿臉的愁容,心下自然也是一緊,但為了不加重蘇嬤嬤的憂思,只見她腳步輕盈的走到了蘇嬤嬤的身旁,說道:「嬤嬤,這大冷天的,嬤嬤怎地待在這廊簷底下呢?還是快快進去,免得著了風寒可怎麼辦?」

        「沒事。」蘇嬤嬤一見紫蘇立刻直起身來,雙眼還不住地往紫蘇的身後瞧著,見她身後什麼人都沒有,原本欣喜的臉色頓時往下沉了沉。

        「大少奶奶還是不肯請大夫嗎?」

        「嗯。」大夫沒請來,紫蘇也很是憂心,可是一瞧見蘇嬤嬤的臉色,深怕她憂心過度,連忙說道:「大少奶奶說昨兒個帳房的銀兩才被拿去抹了喜福樓的帳款,現在家中已無現銀,說是給她一點時間想法子,這兩天必會湊出銀子給三姑娘請大夫。」

        「還要再兩天嗎?」一聽這話,蘇嬤嬤的臉色更凝重與焦急了,血色盡褪的臉龐瀰漫著一股絕望。

        一瞧蘇嬤嬤鐵青的臉色,紫蘇也知蘇嬤嬤心中的氣怒,深怕她氣出了什麼好歹,連忙說道:「嬤嬤也別憂心,上回孫大夫開的藥材還有一些,我剛就去熬了藥來。」

        「這藥是能隨便亂吃的嗎?生病了不號脈,姑娘那是什麼樣的身子,妳不知道嗎?若是這藥不對症……」

        長串數落的聲音漸弱,如今的狀況也只能死馬當成活馬醫了,大少奶奶不肯發話請大夫,她與紫蘇連雲家的大門都出不去,除了沿用舊藥又能如何呢?

        長嘆了一口氣,她也只能轉身往屋子裡走去,掀簾入屋,穿過花廳才步入寢房,就見原本昏迷不醒的雲淺淺竟睜著眼望向她們,雖然一臉蒼白但仍努力綻出一抹笑容,那宛若花一般的笑容,柔弱得惹人心憐。

        「我的三姑娘喔,怎麼醒了也不喊嬤嬤呢?」一見雲淺淺醒來,蘇嬤嬤一掃方才擔憂不已的臉色,臉上帶笑地急匆匆步上前去,輕柔地攙著她半坐起來。

        「紫蘇姊姊,把藥給我吧。」因為嚴重的風寒,原本柔和的嗓音帶著一些低啞,她低聲說話,朝著紫蘇伸出手。

        那手細瘦得不像是一個將近十五歲姑娘的手,若是再細看,更可看出那雙手壓根不像是一個被嬌養的閨閣千金所有,原該柔軟的掌心上甚至還帶著一些繭子。

        只是這樣一個動作,紫蘇便知姑娘方才已經聽到自己與蘇嬤嬤的對話,想想自家姑娘的性子,也沒有多說什麼,便將藥盅遞給了她,「這藥剛熬好,姑娘小心燙著。」

        「嗯。」雲淺淺點點頭,動作卻沒有太過小心翼翼,一口氣喝下了藥盅裡的藥。

        那藥苦得讓她兩道彎彎的柳眉直往中間皺去,可她卻沒有接過紫蘇遞來要給她壓苦味的果脯,只朝著紫蘇要了一杯溫水,一口氣灌下,這才壓下了滿嘴的苦味。

        「我方才聽了妳和嬤嬤說的話,那喜福樓又來要銀子了?」

        「姑娘剛喝了藥,還是再歇會兒吧,您才剛醒來,管那些勞什子的事做啥?咱們院子裡什麼值錢的東西都往那送去了,那就是個填不滿的無底洞!」蘇嬤嬤忍不住氣憤地說道,言語之中盡是對自家姑娘的心疼。

        嘴裡叨唸,心下卻忍不住地嘆息,到底是自己奶大的姑娘,什麼性子她還不清楚嗎?姑娘自小就是一個有主意的,平素就像是個溫婉的大家閨秀,一旦遇事卻總是不慌不忙,甚至不動聲色地將麻煩排除。

        望著這樣堅強的姑娘,蘇嬤嬤既驕傲又感傷,打小姑娘就是一個事事為旁人著想的孩子,便連這幾年碰上了無數的委屈,可只要能笑著,她便從來不哭。看似嬌弱,但骨子裡的驕傲卻是許多男人都及不上的,就如她們家的大少爺。

        打小到大,夫人就將大少爺當成了掌中寶,雖也疼愛三姑娘,可是一旦碰上了大少爺,那便是無有不應,就算雲家近幾年來因為老爺驟逝而家道中落,可大少爺依然還當自己是貴公子一般揮霍無度,甚至連大少奶奶駱氏也一味地由著大少爺胡來。

        因為老爺驟逝的關係,夫人對三姑娘有了心結,再加上偏心獨子和金孫,所以這幾年便讓大少奶奶將雲家中饋牢牢的掌握在手中。

        而這段時間,雲家的嫡長女雲萍萍原本已經要說給丁尚書家的嫡幼子,丁尚書是朝中清流,家風清正,本來主僕幾個還替雲萍萍開心能得了這份良緣,結果也不知道怎地,雲萍萍竟在一次外出參加賞花會時被人發現與一鹽商之子單獨相處而壞了名聲,只好被迫低嫁,幸好那鹽商財大氣粗,給了大筆的聘金幫大少爺雲漸生擺平麻煩。

        這事可說是巧合,但若再加上去年雲淺淺庶出的二姊遠嫁江南做填房,對方一樣提供了鉅額聘禮這事來看,連著兩回雲家女兒都低嫁,也都因此獲得不少聘禮剛好可填補家中的金錢漏洞……

        大姑娘的意外來得實在恰巧,那時正好也是駱氏對浮雲閣索要最兇的時候,別說是心思靈巧的雲淺淺,就是她們這些做下人的,誰不在心中咕噥幾句大少奶奶也太狠了,竟然連這種手也下得去。

        昔日雲家門前可是車馬絡繹不絕,如今的雲家卻早已不復雲老爺在世時的盛況,這才會為了一點錢就錙銖必較甚至賣姑娘。

        聽到蘇嬤嬤語氣裡的不滿,雲淺淺只是好脾氣的笑了笑,轉而對紫蘇交代道:「妳去將我前些日子繡好的那件嫁衣找出來,嬤嬤今兒個就請奶兄幫我送到雲裳閣去吧!」

        這幾年雲裳閣與她做了許多的買賣,但凡她繡出去的東西都能賣出個好價錢,以她對那襲嫁衣付出的心血,她相信就算賣個三千兩也不為過。

        只不過如今她急需銀兩,所以也不敢奢望許多,若能有個兩千兩,應能讓她得到一些喘息的時間。

        聽到她的交代,蘇嬤嬤和紫蘇都重重地嘆了口氣,望著雲淺淺的眼神中皆帶著濃濃的不敢置信。

        「我的好姑娘,這怎麼能成?那可是您辛苦了許久才繡出來的嫁衣,是準備……準備……」

        接下來的話蘇嬤嬤到了舌尖,想到自家姑娘身子骨始終不太好,雖然一張臉生得精緻美艷,可身子弱,又有這張過分美麗的面容,因此始終不受那些選媳的官夫人青睞,如今實歲都快要滿十五了,婚事卻始終定不下來。為了這事,大少奶奶言語之中可沒少擠對自家姑娘,所以蘇嬤嬤自然不願此時提起這個話題,只好含糊帶過。

        「那襲嫁衣做的這樣精緻,姑娘怎可隨意將它賣出呢?」知道自家姑娘為繡那襲嫁衣花了多少心血,紫蘇連忙開口說道。

        「嫁衣的布料可是早前爹還在世時,宮裡貴人御賜的,市面上甚是罕見,再加上是我自個兒繡出的花樣子,又是親自一針一線繡出來的,應該能賣上好價錢。」

        雲淺淺似是聽不出紫蘇話語裡的惋惜,只是逕自盤算道:「若是能夠賣上個兩千兩,妳就把一千五百兩送到大嫂那裡去,也能稍稍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姑娘,大少奶奶哪裡就真缺了銀子,她不過是不想在咱們院子裡多花上半分銀子,您這幾年日熬夜熬的,往那裡填去的銀子還少了嗎?姑娘也不小了,怎麼也該為自己盤算了。」

        「照大少奶奶那越發沒了章法的做事方式,您未來在家裡的日子只怕愈加難過,這幾年您庫房裡頭的好東西,一樣一樣的都往那裡送,可大少奶奶待您卻越發的苛刻,您年紀愈來愈大了,總得多為自己想想啊!」

        「嫂嫂這不是怕大哥沒有前途,所以這才將銀子看得緊,她也得拿些銀子去打點大哥的前程,我與大哥是嫡親的兄妹,兄長有難,做妹妹的豈能不出手相幫呢?」

        「三姑娘,您……」

        「嬤嬤就別勸了,不過就是一件衣服,有什麼捨不得的?」

        伸手揉著自己還發脹的腦袋,雖然只是幾句話,可她本就生病,情緒又有起伏,再加上剛剛喝下的那碗藥裡頭有著安神的成分,幾句話下來,雲淺淺自然疲憊不堪,眼皮沉得像掛了串石頭似的。

        蘇嬤嬤和紫蘇哪裡看得下去她這般虛弱的模樣,想要勸的話在舌尖轉了一圈就全又吞了回去。兩人對視一眼,又連忙上前幫扶著虛弱的雲淺淺躺下,待得雲淺淺沉沉睡去,這才悄然地退到了外頭的花廳。

        「嬤嬤,妳看這事……」不知道該不該去將那件嫁衣翻出,紫蘇很是猶豫的看著蘇嬤嬤。

        蘇嬤嬤卻抿唇不語,好半晌終究還是沉著臉說道:「就照姑娘說的做吧!」

        畢竟是自己奶大的姑娘,這幾年雖然心思漸沉,可蘇嬤嬤卻總能從她的行事章法中瞧出一些端倪,想來這丫頭這幾年一直往兄嫂那兒送錢,是想替自己爭取一些時間,免得到時像她的兩個姊姊一般,被人悶不吭聲地給賣了。

        「唉,可是這麼做有用嗎?」

        輕聲喟嘆著,紫蘇還是帶著滿滿的心疼轉身進了左邊的耳房,將那襲幾乎熬乾了自家主子心血的嫁衣取出,滿是不捨的交給了蘇嬤嬤。

        蘇嬤嬤接過了嫁衣,轉頭就找出了一條陳舊的布,將嫁衣小心翼翼地包成了個包袱,然後才轉身走了出去。

        這也不過幾年的時間,怎麼雲家就敗落至此呢?

*             *             *

        敞開的書房,各種精緻名貴的擺設錯落有致,一旁的琴案上擺著一架看似質樸但其實名貴萬分的焦尾琴。

         一旁的香爐裡散發著清清淡淡並不濃烈的香味,讓人聞著格外的有精神。

         多寶槅後,最吸引人的不是那擺放於書架上的各種孤本和珍本,更不是掛在牆上那幾幅甚有風骨的書畫,而是那斜歪在躺椅上,一手握卷細看的男人。

        原本看得認真,可突然間,他的耳朵動了動,便將手中的書隨意地扣在了榻上。

        隨著他的起身,他的髮便宛若張開的扇子一般散在他的後背,再一細看,率先映入眼簾的臉龐宛若無瑕白玉,那帶著些銳氣的五官更是英氣勃發。

        那份不經意的瀟灑風流,再加上那張幾乎無懈可擊的俊逸臉龐,勾得人忍不住想再三探看。

        隨著他望向門扉的動作,那另一側臉頰轉了過來,大多數的人在看到這另一半的臉頰時,都會忍不住地發出一聲驚喘。

        因為他右邊白玉無瑕的臉龐是那樣的俊逸無雙,可一旦迎向那左邊的臉龐就會瞧見一道蜿蜒在左頰的傷疤,那道疤讓原本的潔白無瑕頓時添增了幾許可怖與猙獰。

        隨著珠簾的晃動,他從原本半躺著的姿勢,到一腳毫無形象地曲起,一手枕在自己曲起的腳上,那種豪放與不羈再加上那猙獰的傷疤,與他盯著人看時的冷漠眼神,更是讓他整個人散發出一抹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

        望著眼前驟然闖入的女子,殷驥驍深邃的眸子倏地閃過一抹被打擾的不悅,可一想到會讓花素錦這樣氣呼呼出現的原因怕是只有一個,原本胸臆之中漾起的憤怒頓時被壓了下來,甚至率先開口問道—— 

       「雲漸生那廝又闖禍了?」

        這幾年也只有因為雲漸生連累到雲淺淺,才能讓漸漸成熟穩重的花素錦這樣氣急敗壞。

        「他有哪天不闖禍嗎?」

        明明是個女子,做的卻是一身男子的打扮,要是光看外表倒也爾雅溫文,下一刻花素錦像是個男人一般,瀟灑揚手掀起了直裰的下襬,然後大馬金刀的往身旁的椅子上一坐。

        不管殷驥驍那渾身上下噴出的冷空氣,花素錦張嘴便宛若倒豆子般的說道:「也不看看自己的斤兩,讓人吹捧了幾句便自以為風流,整日流水似的花銀兩辦文會、辦花會,眼瞎地明明是個假古董也能花幾千兩去買,有這樣的兄長,雲淺淺就算熬瞎了眼,終有一天也會填不了這個不斷加深的坑啊!」

        一長串埋怨倒出來,花素錦喘了口氣,伸手抄起茶壺卻不是將茶水倒入茶杯,而是直接往自己嘴裡灌,那粗魯的模樣較之草莽男兒也不遑多讓。

        這個行事極為粗魯的女子,竟然主掌京中最受貴女吹捧的雲裳閣,但凡雲裳閣賣出的服飾,最終都能在京城裡頭颳起一陣旋風,多的是王公貴族願意捧著大筆的銀兩,只為求得雲裳閣裡獨一無二的繡品。

        而這兩三年間,雲裳閣最受追捧的花樣子其實都不是出自閣裡的繡娘之手,而是她重金向雲家三姑娘雲淺淺那裡購得的。

        連繡娘仿她的花樣子及手法繡出來的衣裙、屏風都能賣出這麼多的銀兩,若是她的真品,怕還不造成市面上的瘋搶!

        「這次她還有什麼可賣?」

        低沉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冷,可若是細品他的語調,自可於其中品出一抹無奈與那可有可無的心疼之意。

        花素錦挑眉望了殷驥驍一眼,眼中倏地滑過一抹果然如此。

        這幾年,雖然在雲裳閣賣出不少雲淺淺構思的花樣子,可那些真的出於她手的繡品,絕大多數都到了眼前這個男人的手中。

        「嫁衣!」帶著點心不甘情不願,花素錦悶聲說道。

        「多少銀兩?」聽到嫁衣兩字,他的劍眉不由自主地挑了挑,然後毫不拖泥帶水的問道。

        花素錦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可當殷驥驍那威逼的眼神落到她的身上,她很沒志氣地縮了縮脖子,然後說道:「我給了她的奶兄三千兩……」

        在過來之前,她就知道那套讓人眩目,即使粗魯如男人的她看到也忍不住屏息的美麗嫁衣,絕無可能留在自己的手中,所以她才更嘔。

        果不其然,這件應是天下女子都夢寐以求的絕美嫁衣,依舊與她無緣。

        花素錦心裡頭的那個嘔,讓她有種想要不畏惡勢力抗爭一把的衝動。

        事實上,這兩三年,但凡雲淺淺賣出來的東西,從一開始是古玩首飾,漸漸變成她自個兒親手裁製並且一針一線繡出的衣裳,大多數都落入了眼前這個男人的手中,她就不知道一個大男人沒事花那麼多銀兩買這些女人家的東西幹什麼?

        「等會我讓人拿五千兩給妳。」

        這是財大氣粗的極致表現,可向來早就習慣殷驥驍做法的花素錦卻情難自禁地在臉上流露出抗拒的表情。

         「妳有意見?」瞧著她那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殷驥驍冷眸輕掃,語氣輕柔而飄忽,再襯上他那張一半可怖一半俊美的臉龐,讓向來膽大的花素錦硬是說不出自己其實很有意見。

        「那嫁衣……」很美,美得連她這樣大而化之的女人都想擁有。

        彷彿看出花素錦的想法,殷驥驍卻沒半點改變心意的意思,就算花素錦是他的師姊,他也不會將那襲嫁衣相讓。

        其實就算還沒有看到那襲嫁衣,他已經可從花素錦那難得形之於外的不捨想像出那襲嫁衣到底有多美。

        若非親眼看到雲淺淺親手所繡之物,他過去也和所有人一樣,不知道她竟是個繡技大家,前陣子他也從花素錦的手裡取得一幅出自她手的雙面繡屏,一面是意氣風發的虎嘯山河,另一面卻是富貴華麗的錦繡牡丹,兩種大相逕庭的花樣,卻一點也不讓人覺得違和。

        如今,那幅讓人愛不釋手的繡屏,就擺在他的寢房之中,每每因為外頭的事心煩意亂之時,只要看看那幅繡屏,就讓他稍稍斂下怒氣。

        「我是有意見,可是我手頭上的東西,便連雲裳閣都是你的,我還能說什麼呢?」花素錦恨恨的說道。

        那含恨的模樣倒惹來了殷驥驍的一聲輕笑。

        難得瞧見他不那麼似笑非笑的表情,終於像個正常人了,花素錦心中卻知殷驥驍這樣的情緒改變只會因為一個人,那個人便是雲淺淺。

        從來她都是一個嘴巴比腦筋快的人,於是嘴一張便說道:「我說你到底怎麼想的,這幾年你倒是用盡了一切法子,處心積慮的想要護她平安,但以你的身分又幹麼這麼鬼祟行事呢?其實只要你想娶,只怕那雲家的大少奶奶會迫不及待的將她送到你的身邊。」

        畢竟先不說殷驥驍那種喜怒不定的個性,光說他那皇子身分和皇上對他的縱容寵溺,他這個男人對尋常人家,依然像是天邊那顆可望而不可及的星星。

        花素錦對於雲淺淺的嫂子駱氏向來很有意見,也早不知在心裡腹誹了幾次殷驥驍那畏首畏尾的行事作風。

        衝著心中對殷驥驍那奪人所好的小人行徑的不滿,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一股腦的全都數落了出來。

        本以為自己的衝動會為她惹來不少麻煩,誰知道今天的殷驥驍顯然心情挺好的,不但沒有一掌拍死她,甚至還按捺著性子跟她解釋。

        「妳知道我的身分,也知如今父皇正要立儲,就算我早已與那皇位絕緣,可因我與二皇兄一向親近,那些想要對付二皇兄的人從來都是拿我當目標,她於我有救命之恩,我又怎能陷她於水火之中?更何況我的臉……」

        初時,不過是因為那一次的救命之恩,所以對她起了關注,希望能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償還她的恩情。

        這本是一種銀貨兩訖的想法,可誰知道,隨著時日的過去,關注她的事竟已變成一種習慣,甚至更佩服起這樣瘦弱的她。

        然後不知不覺間,不想讓她有半點的委屈和為難,竟然成了他除了二皇兄的大業之外唯一在乎的事了。

        「你……」

        其實殷驥驍所說她又怎會不知,只不過方才一時氣急,才會故意想要戳他的軟肋出出氣,可冷硬的他竟會和盤託出自己的想法,這種出乎意料之外的話語,讓她聽得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原來一切的作為,竟只是為了要護著雲淺淺,不想讓她捲進爭權奪利的漩渦嗎?

        「既然我不能出面,也就只能將她託付於妳了,妳放心,只要她一生平安喜藥,妳所求之事,我終有一天會為妳達成的。」

        這根本就是直接掐向她的軟肋嘛!

        「你……你、你……」花素錦惡狠狠地瞪著殷驥驍,似是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她倏地抬手,纖指筆直地指向他,動作中帶著濃濃的指控。

        若要比狠,這個殷驥驍能狠過天下人,便連她這個師姊,在他面前也往往居了下風。

        「妳也別惱了,我這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罷了。妳若想早日達成心願,不如就幫我找兩個丫頭送進雲家,護衛她的安全,一旦她嫁了人,我必完成妳的心願,如此可好?」即便花素錦怒不可抑,可殷驥驍還是宛若無事人一般地說道。

        話語中的許諾讓花素錦漸漸熄了心中的憤怒。

        「好!」她從牙關中迸出了一個字。

        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她能說不好嗎?

        不就是護著雲淺淺的安全,再順便幫她找個夫君嗎?那有什麼難的,再難,難道還能難過和殷驥驍這個死小子耍心眼嗎?

        再說了,她能說不好嗎?

        這小子為了雲淺淺,可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她才不想像去年那個安國公府王家的二少爺一樣,一不小心就跌斷了腿。

        想到殷驥驍那暗中行事的方式,花素錦頓時一個激靈的回過神,故作無事般地又狠瞪了恢復一張冷臉的殷驥驍一眼,隨即便如來時一般一陣風似的離去。

*             *             *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駱氏自打嫁入了雲家,就不是一個能讓人隨意揉搓的媳婦,她有腦子、有手段,完全將因喪夫而心緒逐漸偏離原本慈藹的雲夫人給握在掌心之中。

        這三年多,她不但將雲家大大小小的中饋一把抓,甚至還設計了雲家嫡長女,讓她失了名節而低嫁商戶,另一個庶出的二妹妹更是為了她的夫君而嫁人當填房。

        這個厲害的當家主母從來都將雲家的門面打點得十足體面,無論是朱漆紅門或是前院或是待客的花廳,都是十足十的氣派,彷彿雲家依然處在雲老爺在世時的興旺一般。

        但只要進了內院,就可以看出雲家褪去繁華後的斑駁,尤其愈是外人瞧不見的地方,就越發衰敗,更別說本來就位置較偏的浮雲閣了,從前色彩斑爛的花園早已不復見,飛簷之上的色彩剝落,甚至左邊的耳房一到了下雨時節就會漏水。

        當年雲家的繁華盛景早已瞧不見半絲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揮之不去的陳舊與落寞。

        面對這些,雲淺淺卻從來不曾抱怨,平素只是安靜的待在自己的浮雲閣,與紫蘇日熬夜熬的趕製繡品,只盼自己終有一天能夠支撐到兄長醒悟,重振雲家往昔的風光歲月。

        停下手中那讓人幾乎目不暇給的在彩色和綢布中穿梭的刺繡動作,雲淺淺伸手揉了揉自己有些發酸的頸項,幾天前病癒之後,她就開始著手繡著另一幅八幅的繡屏,日夜不停的趕工,這活計是那日她的奶兄去雲裳閣,素錦姊姊讓奶兄帶回來的,說是有人訂製的,給的銀兩也很足,讓她繡得精細些。   

        用自己的雙手掙錢,她從來不引以為恥,更何況若能靠自己的雙手扶持著兄長步上正途,那麼再苦她也引以為傲。

        只是……真的有用嗎?

        這兩三年,她交給大嫂的銀子其實不少,一開始大嫂還會推託不收,也會關心她銀子打哪兒來的。

        身為一個閨閣女子,她自然知道閨譽的重要,所以自也不敢讓嫂子知道她私底下為了支持雲家替雲裳閣做繡娘之事,只推說那是之前爹親在世時給她的私房。

        幾次以後,嫂子便不再追問,無論她送去的銀兩有多少,皆二話不說的收下。

        從小早慧的她自知這便是人心,也不多說什麼,但隨著嫂子的索要越發頻繁,她就知道自己許是終有一天會走上兩個出嫁姊姊的後路。

        或許年紀小小便已經歷了生死關頭,所以她的心中對於權力財富本就看得極輕,如今這麼做不過是為了成全娘親和兄長的執念罷了。

        只是,她也很明白雲家的這個坑有多深,憑她一己之力就算熬瞎了眼,只怕也難填十分之一。

        如今她也即將及笄,之前兄嫂還可以說是為爹親守孝而耽擱了她的婚事,可現在若是再拖下去,只怕就要流出兄嫂苛待嫡妹的流言了。

        嫂子出身的駱家向來以朝廷清流自居,最是愛惜名聲,但嫂子清貴的氣質沒學到,私下使的陰險手段倒是會了不少。

        她的兩個姊姊的出嫁雖說是出自嫂子的意思,但最後卻是她娘親拍板定案的,嫂子在姊姊們出嫁時還抹了幾把眼淚,自然那一切的惡名就降在她娘的頭上了。

        對於這種情形,雲淺淺不是沒有阻止,更勸過了許多回,偏偏她娘自父親驟然亡故後,便將所有的心思都寄託在兄長身上,再加上嫂嫂的舌粲蓮花,時日一久她的勸言也引得母親的反彈,越發不待見她了。

        想到這裡,雲淺淺又忍不住長嘆一聲,只覺自己被那濃濃的無力感給綑得幾乎就要喘不過氣來。

        突然間,門外傳來了一串腳步聲,然後門簾被掀起,跟著響起的是駱氏那帶著點尖銳的嗓音。

        一進門,駱景福臉上盡是關切的朝坐在繡墩上的雲淺淺走去,雲淺淺自是起身相迎,還來不及見禮,駱景福就連忙的說道:「妹妹身子好多了吧,妳可別怪嫂子在妳生病時沒來探望,實在是這一大家子的事兒,天哥兒也得了風寒,嫂子這才抽不開身,那日妹妹送來的銀兩嫂嫂已經收到了,也多虧妳這事事為家裡著想的性子,嫂子心裡不知道有多感激,若不是妹妹相助,咱們家可就要鬧出笑話來了,說起妳的兄長啊,這整日辦文會,汲汲營營的想要為咱們家掙個光,也不知道多辛苦,他……」

        口一開便是一長串的話,讓雲淺淺想要開口都找不到機會,只好含笑聽著駱景福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完。

        直說了好一會兒,駱景福才發現雲淺淺含笑卻不答話,心下一陣不悅,但面上卻不顯,只是終於停了口。

        「妹妹,怎麼都不說話?莫非真的怪起嫂嫂冷落了妳?」  

        彷彿就是個體貼的嫂子深怕得罪了自己的小姑子,駱景福臉上神情甚至有些惴惴。  

        望著眼前臉色十分精采的嫂子,雲淺淺只覺一股疲累襲來,可臉上卻半點心緒不顯,「怎麼會呢?嫂嫂賢良,一切都是為了咱們雲家,淺淺感激妳都來不及,又怎會因為這點小事便和嫂嫂鬧上呢?」

        終於有了開口的機會,雲淺淺忙收斂心思,打起精神應對。

        這個嫂嫂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若是不小心應對,就怕一時不慎要跌入深坑之中了。  

        眼掃著雲淺淺那比平常人還要蒼白許多的臉龐,駱景福的眸底閃過了一絲不以為然,打她嫁進雲家,那時公爹未逝,她看著公爹將這個病秧子當成眼珠子似的疼惜,她就滿腹的氣怒。

        都說姑娘是嬌客,可姑娘家終歸有一天要嫁人的,嫁去了別人家自然就是別家的人了,所以面子上過得去也就成了,犯得著盡把好的東西全往這浮雲閣送嗎?

        長久的妒嫉,再加上自家的夫君越發不成材,妒意成了隱隱的恨意,所以當公爹驟逝,她就花了一年的時間攏住了耳根子軟又視子如命的婆母,這才漸漸的連面子上的功夫也不肯做了。

        「說起來,妹妹向來是個貼心懂事的,妳對嫂子的好,嫂子嘴上雖然沒說,可都把妳的好牢牢的記在心裡了。」

        「一家人怎麼說兩家話呢?嫂子是為了侍奉母親,又為了打點哥哥的前程,嫂嫂所做的一切,淺淺又哪裡會不懂呢?」

        「也虧得有妹妹,否則這一大家子的事,我還真是想撂開了都不管呢!」

        駱景福精緻妝點的面容上漾著笑,但話語卻隱隱的透著一股子雲淺淺想要忽視卻辦不到的威脅。

        低頭,雲淺淺抿唇不語,摩挲著手中的粗瓷杯子,半晌後再抬頭,臉上依舊如方才那樣平靜無波。

        「嫂子有什麼難處儘管說,要是妹妹做得到,又哪有袖手旁觀的道理?自當替咱們雲家盡一分心力。」

        她的唇舌發澀,原來那天送去的兩千兩根本填不滿駱氏的貪婪,她竟連多給她一點時間都不肯,顯然已經為她找著了買主。

        聽出了雲淺淺話語中的屈服,駱氏自覺再次贏得了一場的勝利,語氣之中自然也帶著一股高高在上,「總是麻煩妹妹又怎麼好意思呢!這嫁雞隨雞,為雲家盤算自然是我份內之事,只不過近來娘親和天哥兒的身子總是時好時壞,這不,嫂子本打算去霞雲山上的上的普濟寺燒香祈福的,可偏偏瑣事這麼多又抽不開身,只好能央妹妹辛苦一趟了。」

        「我道嫂子是有什麼難事呢,我雖體弱,但上趟佛寺還是能的。」

        「這……」雖然雲淺淺一口應下,但駱景福臉上的為難未減,甚至雙眸閃現的算計更加毫不遮掩。

        暗暗深吸了一口氣,雲淺淺現在並沒有跟駱景福撕破臉的本錢,於是再言笑晏晏地問道:「嫂子還有什麼為難事,但說無妨。」

         「這回我其實本來打算自己去的,所以早已與普濟寺的住持說好了,要連做三天的祈福法會,所以還得麻煩妹妹多忙碌些。」

        不但得去上香,還得住在哪兒!

        雲淺淺便是再有城府,臉上的笑容也有些維持不住了。

        自己已到了能出嫁換錢的年紀,本以為此行只是讓人相看,所以嫂嫂才編出了這個理由讓她出門,但相看並不需要住在普濟寺啊!  

        「真的得要住上個幾夜嗎?」雲淺淺刻意有些遲疑的開口,彷彿對於自己是否應該答應有些難以決定。  

        「自然是的,這回是為婆母祈福,妹妹自來是個孝順的,咱們這回將法會做得大些,神佛自然也會多多護佑婆婆,妳說是不是?更何況婆婆向來疼妹妹,什麼好的東西都往這浮雲閣送,若是妹妹連去寺裡幫婆婆做個祈福法會都推三阻四的,這話傳了出去,妹妹就不怕自己的脊梁骨被人給戳穿了嗎?」

        相較於剛剛的暗示,這話已經是明晃晃的威脅了,駱景福渾身上下已經散發出一種去不去是她說了算的強勢態度。

        雲淺淺本不欲在這上頭與駱景福針鋒相對,於是望著再也掛不住溫和良善面具的駱景福,眼神迷離,語氣不解地說道:「嫂嫂怎地說得這般嚴重呢?若是妹妹的脊梁骨被人戳了,難道大哥就不會受到影響嗎?」

        「妳……」駱景福既然出身大家,自然知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於是對於雲淺淺那輕飄飄的問話,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應對。

        「嫂嫂儘管放心,既是對娘親的孝心,我自是不會推辭的。」

        其實,駱景福雖說精明,可太過情緒外露,自己不過小小試探一番,她便這般沉不住氣,不過想印證的,雲淺淺也已經印證了,想來這一趟她非去不可了!

        「那就好,後日一早我會安排好馬車,其餘的一切我會安排妥當,妳就好好的在普濟寺為咱們雲家祈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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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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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18 00:02:1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尚未開竅的主子

        簾子還在晃動,方才被駱景福的丫鬟荳菀阻在外頭廊上的蘇嬤嬤和紫蘇已經迫不及待地進屋來,兩人皆是一臉憂心。

        蘇嬤嬤一見雲淺淺,就按捺不住性子的問道:「姑娘,您怎麼就答應了?」

        雲淺淺蒼白的臉上盡是苦笑,很是無奈地反問:「我能不答應嗎?我若不答應,嫂子只怕現在就會讓人套馬車回娘家去。」

         「回去就回去,大少奶奶這幾回的行事越發偏執,眼裡只怕早容不下姑娘您,這回讓您去寺廟祈福,只怕後面還有事兒等著呢!」蘇嬤嬤恨聲說道。

        前幾天她家姑娘受寒後渾身燙得像火炭,她和紫蘇幾回到主院去求大少奶奶延請大夫,可她卻總是推三阻四的,如今姑娘好不容易身子好些,結果她卻馬上過來要求姑娘入寺祈福三天!這事怎麼想怎麼怪,便連她這個向來謹守分寸的下人都忍不住要質疑她的做法。

        看出蘇嬤嬤的憂心,即便雲淺淺心裡也覺得駱景福的行為有異,可是不想蘇嬤嬤太過憂心,仍冷靜出聲安慰道:「嬤嬤先別憂心,最壞的狀況咱們不是已經先想好了嗎?」

        聽到雲淺淺的話,蘇嬤嬤忍不住地倒抽了口氣,急急道:「姑娘,您可先別衝動,事情也不一定就到了那地步了啊!」

        「我知道,只不過咱們也是得要做出最壞的打算,若是情況真的至此,總不能一點準備都沒有吧?」

        她從小纏綿病榻,無聊時也只能看書來打發時間,她爹又疼她,所以總是費盡心機蒐羅古籍給她打發時間,如今自己賴以為生的繡技也是那時在古籍中找著的古技法,反正她時間多,鑽研著也讓她鑽研出些許的門道來。

        也因為看得書多了,眼界自然也與尋常的閨閣女子不同,她早在駱景福嫁進來沒多久就知道自己的嫂嫂是個不容人的,只那時她還傻氣的以為多了個嫂嫂就像多了個心疼她的姊姊,每每只要有機會,就會想要纏在駱景福的身邊。

        畢竟那駱景福也是出自書香門第,父親是戶部侍郎,官職在京城中算是不錯,駱景福本身雖不是那種拔尖的美人,可也算得上是清秀,再加上性子有些潑辣,不似閨閣小姐一般那樣軟綿綿的沒有個性,所以也能管得住自家兄長。

        可很快的她就發現,駱景福在人前當然對她親密有加,可是一旦周遭無人待她便很冷淡,甚至幾次不經意間,雲淺淺發覺駱景福總是有意無意的在挑撥娘親與她們這些女兒之間的情感,她便在心中警戒起來。

        尤其在嫡親姊姊被算計出事後,她的心中便更多了幾分戒心,也覺得自己的將來只怕不易,所以早早就暗暗地盤算著自己的後路。

        還好,這兩年的準備讓她現在不至於手忙腳亂,所以剛剛駱景福前腳剛走,她便已經開始盤算應變之道。

        對她來說,她早就明白人心易變,世事無常,現在好的,將來未必還是好的,現在不好的,也未必一直都不好,日子都是人過的,只要用心經營,再差也有三分。

        再說句不合規矩的話,誰說女子就一定要依附男子而活,在後宅不快活的那些女子,一半原因在男子,但何嘗沒有一半原因在於自身?所以她不怕低嫁,便是生活艱難一些,只有夫婿是個上進的,她也不會嫌棄,日子都是人過出來的。

        可看著駱景福如今這有些出乎常理的安排,雲淺淺隱隱也嗅出了一點不對,能讓駱景福這樣費心,這對象的身分只怕不低,可能還很高。

        就因為身分很高,以她的身分只怕也沒有資格攀附,何況雲家如今的情況,真的想要高嫁去富貴人家做正妻,只怕也是不能。

        但若要將她送給人做妾,駱景福只怕也拉不下那個臉,那可是要讓人戳一輩子的脊梁骨的,所以總要想些手段,比如說,汙了她的名譽,讓她不得不頂著不好的名聲與人做妾,如此一來,既討好了那些貴人們,自己為了要在貴人的身邊活下去,也得努力讓雲家能夠多幾份的實力。

        貴人、貴人……突然間一張猥瑣的臉龐閃過她的腦海,雲淺淺心下一冷,總是帶著溫文淺笑的臉龐驀地罩上了一層寒霜。

        「紫蘇,妳帶上上回母親送來的小吃食,妳和那芸彩不是有話說嗎?這陣子我生了病,妳也忙碌憂心,下午妳就去找芸彩散散心、說說話吧!」

        聞弦歌而知雅意,伺候了雲淺淺這麼久,紫蘇便知其中真義,於是上前,抿唇含笑地屈膝行禮,脆聲說道:「謝姑娘放奴婢休息一下午,奴婢一定會好好把握的。」

        起身後便俐落地朝著門外走去,她知道姑娘是想要知道主院那兒最近有什麼異動,若非有什麼情況,以大少奶奶珍惜名聲的性子,又哪會做出這樣出格的事?

        望著紫蘇離去的背影,雲淺淺又略略一想,便揚聲道:「嬤嬤,今兒個妳回家一趟吧,讓奶兄將一切準備好。」

        「姑娘!」不似紫蘇那樣應得乾脆,蘇嬤嬤那張皺紋已現的臉龐出現了明顯的猶豫,忍了又忍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說道:「就真的沒有別的路了嗎?姑娘的一生是不能踏錯一步的,姑娘若是真的離家而去,從此不但要隱姓埋名的過日子,許是還會像是無根的浮萍一般任人欺凌,姑娘可得想清楚啊!」

        「嬤嬤,我不過是做足準備罷了,若是照一般情況低嫁,我自會認命,可若是還有其他的算計,那我寧願飄零一世,也不願屈辱偷生,嬤嬤難道不知道駱氏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這……」想到方才聽到駱氏說話時自己的心驚肉跳,蘇嬤嬤也不得不承認狀況的確有可能如姑娘所想的一樣不好,「不如咱們去找夫人吧?」終歸是親娘,雖然夫人一直將老爺的死因怪在姑娘身上,可虎毒不食子,夫人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親女兒被堆入火坑吧?

        蘇嬤嬤的建議讓雲淺淺的舌尖泛起了難言的苦澀,這些年,她娘在駱景福的影響下,越發的不待見她了,不但不讓她晨昏定省,甚至難得見到時,還會時不時地刺她兩句,讓人聽得難受。

        她知道母親這是怨她,她總覺得是她害死了她爹,畢竟她爹若不是為了替她找奇藥,也不會趁著出門去西南替皇上辦事時,竟彎去了西南的深山大林尋藥,結果不知怎地就染了怪病,被送回京沒多久就歸天了。

        「母親這幾年的想法越發鑽進牛角尖裡頭了,駱氏若是真要使壞,不是已經說服了母親,便是將母親瞞了個滴水不漏,以她的手段必然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妳此時去找母親,她未必能信。」

        再說了,她也從來沒指望她那個糊塗的親娘能為她做什麼,打從大姊被設計失了名聲丟了婚事,就算明知其中有蹊蹺,但娘親卻在駱景福的花言巧語下,得過且過的不去查出真相,直接放棄了大姊,任由大姊帶著汙名低嫁時,她就知道她的娘親在某些想法上已經陷入魔怔了,儘管她屢次出口相勸,可她娘卻也因此越發不待見她。

        「別打擾母親了,她身子也不好,一向多思多憂,更何況將來嫂嫂也是要與她送終之人,我又何必枉做小人呢?」雲淺淺淡淡的說道。

        不是她不在意親娘,只是方才駱景福既然敢那樣毫不遮掩的威脅,只怕早就在母親面前做足了功夫,如今她再去講什麼,母親只會覺得她與嫂子不對盤又多疑,哪裡能夠改變什麼?她不願做這樣的白工!

        更何況這幾年她也覺得累了,即使她一心為了雲家,可是在母親的不諒解、兄長的不長進和嫂子的敵視中,她真的覺得心煩。她身子不好,能夠再活幾年又有誰能夠知道,在這一刻,她突然真的很想過一段清靜的日子。

        「姑娘……」望著渾身散發出一股疲累的雲淺淺,蘇嬤嬤終於還是妥協了,其實她也心疼自家的姑娘啊!「好吧,老婆子這一生終究是要跟著姑娘的,但凡只要嬤嬤還有一口氣在,自也不會容人欺辱姑娘,姑娘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本來的勸言全成了豪氣萬丈的誓言,那護犢子的模樣讓雲淺淺忍不住地噗哧一笑,原本漸涼的心也被一道暖流滑過。

        是啊,她還有蘇嬤嬤,還有紫蘇呢!雲家容不下她,她走便是了。

        這麼一想,原本沉重哀傷的心思便淡了不少,轉頭又能興致勃勃的與蘇嬤嬤細說著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

*             *             *

        漫不經心地撥弄著橫放在小几上的古琴,只不過平素優美的曲調如今硬生生被彈成了生硬冷然,驀地,讓人覺得刺耳的琴音倏地停止,殷驥驍望著方才被他攤開的信箋,語氣如冰地輕喃道:「出息了啊!」

  原本看著就有些恐怖的臉龐,再加上此刻渾身散發岀來的森冷氣息,活脫脫就是一個閻王模樣,任何一個有理智的人都不會在這個時候輕易觸怒他,所以伺候他的下人早就很有眼色的有多遠跑多遠。

  偏偏譚悅之是他的貼身護衛,向來與他形影不離,所以就算心裡也很想腳底抹油,但他卻一步也不敢動,只好低頭看著自個兒的鞋尖,連呼吸都放得極輕。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每回那些訊息傳回來時,主子不是心情大好,便是大壞,而且壞的時候居多,這幾年皆是如此。

        「她就蠢得不知道要來討債嗎?」殷驥驍恨恨的咬牙說道。

  這兩年他都不知道在暗處為她掃除了多少的暗箭,而她卻彷彿早就忘了她對當朝四皇子有恩,隨時可以堂而皇之的挾恩以求回報。

  譚悅之抿唇不語,硬著頭皮給殷驤驍續了一杯茶,畢竟下人都藉故跑光了,然後繼續眼觀鼻、鼻觀心的像木樁子一樣的站在一旁、

  「我殷驥驍的救命恩人是能夠讓人隨意算計的嗎?」

  字字如冰珠,譚悅之已經許多年沒有瞧見主子這樣喜怒形之於外的模樣了,他忍不住再次在心中感嘆雲姑娘對於自家主子的影響力。

  「主子,這幾年雲漸生在外頭蹦達得厲害,想來那駱氏在其中也使了不少的力氣。」深知裝死也有個限度,譚悅之看看情況,明白自己若再不說話,只怕等會兒也要遭殃,於是連忙開口。

  「駱偉良這個老狐狸這幾年的心大了,貪得也愈來愈不像話了,既然他教不好女兒,也不用再待在戶部侍郎的位置上了,更別說還想更上一層樓主掌整個戶部,哪兒涼快哪兒去吧!」

  駱氏竟然敢將腦筋動到雲淺淺的身上,那麼就要有承受他雷霆之怒的心理準備,他就發發善心,替二皇兄理一理手頭下的人,別這麼一個個仗著他二皇兄的勢,行事越發沒了章法。

  免費相送,不必言謝。

  「是!」譚悅之對於殷驥驍的交代完全沒有遲疑,彷彿已經做習慣這樣的事了,身為貼身護衛,他為殷驥驍處理的事兒不算少,所以這事他做起來也是得心應手。

  對他而言,比較棘手的事反而是有關那位的事兒,於是帶著些遲疑的問道:「那普濟寺那裡是否讓屬下佈置些人手,還有對於雲姑娘想要詐死離家之事,屬下……」

  他心中的疑問都還沒有全數說出,殷驤驍卻已經抬起手打斷了他的話,果斷地說道:「算起來那丫頭今年冬天便要及笄了吧?」

  「是!」恭敬地低頭應是,譚悅之面上雖然不顯,但心頭卻漾起了一陣狂喜,若是主子能將雲姑娘給娶回來,脾氣應該就不會這麼陰晴不定了吧!

  心中正愉快的盤算,誰知道殷驥驍卻又開口說道:「讓花素錦動作快點,替她找個好夫婿,免得這個人情倒還得沒完沒了了。」

  這句沒好氣的話一岀,譚悅之心中的喜悅一頓,再次愣愣地望著殷驥驍,眼神充滿了不可思議——這樣費盡心機小心翼翼的看護著,那護犢子的模樣說是沒感情,他們這些跟在四皇子身邊的人壓根就不相信。

  可他現在聽到的是什麼?主子竟然要為雲姑娘擇婿,所以一切都是他們誤會了?壓根就是沒感情的?全都是他們這些下屬想偏了?

  殷驥驍本就是個霸氣之人,早已習慣了一呼百諾,命令岀口就該得到響應,可這會譚悅之卻久久沒有作聲,於是他有些不耐地橫了他一眼,才見他一個激靈地回過神來,卻還是傻望著他沒有出聲。

  「怎麼,不過要你傳個話罷了,發什麼愣?」

  「沒……沒有!」譚悅之結結巴巴,但仍抵不過撓得他心頭癢癢的好奇心,索性心一橫,深吸了一口氣後帶著壯士斷腕的決心問道:「主子讓花姑娘替雲姑娘尋婿,可這雲姑娘不是您心儀的姑娘嗎?」

  若非心儀,又怎會時時刻刻關注她的一舉一動,若非心儀,又為何會讓花素錦藉機認識了雲淺淺,這樣主子才方便透過花素錦的手,間接替她解決一切的麻煩事兒。

  「心儀?」沒好氣地輕嗤一聲,殷驥驍望著譚悅之的眼神帶著濃濃的睥睨,「那種丫頭哪裡值得本皇子心儀了,總是傻呼呼地替人作嫁衣,像她這樣的人要是碰上宮裡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只怕不用三天就被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那語氣裡頭呈現的是諸多看不起,彷彿無比嫌棄,可若認真品味一下,卻能聽出殷驥驍對於雲淺淺的保護之意,因為知道自己身處的環境處處危機,所以不願連累那個本就體弱的姑娘,寧願傾盡全力為她找一個一世安穩的棲身之處嗎?

  跟著這個主子不是一天兩天了,這個天之驕子打小就顯得冷情無比,許是因為生母已不在,打小就在皇貴妃身邊長大的關係。

  殷驥驍自懂事開始,就跟在二皇子的身後,替二皇子做了許多的事,因為皇貴妃總是有意無意的暗示他,他的命是她保下的,若非她的護值,以殷驥驍沒有生母照拂更沒有外祖家支持的皇子,要能在骯髒污穢的後宮活下去,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也因為這樣,殷驥驍心性早熟,旁的皇子才在讀書識字之時,他卻被送到了皇貴妃替他找的武學大師那後,起早貪黑的練功,學得了一身的好武藝。

  後來學成回到皇宮,也總在是貴妃的示意下,幫著二皇子處理一些不能見光的陰私之事。就連讓他毀容的那條疤,也是因為皇貴妃想要除去政敵,所以殷驥驍才會領著暗衛夜襲,結果小命是撿了回來,卻也讓原本無瑕的面容多了一道嚇人的疤痕,個性也越發張狂與難測。

  那回的受傷,全靠皇貴妃的妥當安排、皇上的偏心,再加上沒人相信當年不過少年的四皇子會有這樣的身手與那般縝密的安排才了結,否則當初的事很難脫身。

  可從那件事之後,殷驥驍的個性也越發地難測,無論做什麼,總是帶著一股想要毀天滅地般的張狂,再加上皇貴妃如今依然時不時地索求報償,隨著次數的頻繁,殷驥驍的個性也就越發陰鷙,譚悅之甚至發現,主子替皇貴妃辦事時已不似以常那樣毫不保留實力,隱隱在辦事時暗暗培植自已的勢力。

  雖然主子的心情陰晴不定,有時甚至帶著一股殘暴的噬血,但身為近衛,他其實知道在那狂暴的背後隱藏著多少的辛酸血淚,所以每每他都會有一種不由自主的衝動,希望主子能更加善待自已,一如此時,他更希望主子能想清,別等雲姑娘嫁了人之後才發現自己的心意,那可就來不及了。

  「主子難道不覺得,其實雲姑娘很聰慧,她若能在駱氏手下不吃虧,或許也能處理主子身邊的麻煩事嗎?」冒著被懲戒的危險,譚悅之再次開口,然而殷驥驍只是冷眸一掃,就讓他有些扛不住怒氣威壓。

  「你最近很閒?」輕飄飄的話語才落,殷驤驍已經毫不留情地一掌擊在了譚悅之的胸口,那凌厲的氣勢直到最後都沒有收斂分毫。

  譚悅之一口鮮血驀地噴岀,人也跟著往後退了幾步,險些無法站立,最後更因為胸口的劇痛驀地跪在地上,他低著頭卻不說話,沒有為自己辯駁半分。

        微瞇了眼凝視著譚悅之好一會,像是在思索著該對以犯上的他施以怎樣的懲戒,那冷然且沒有溫度的目光就像一雙手緊緊地掐著譚悅之的喉頭,瀕死的感覺讓他的背脊一片寒涼。

  可他沒有後悔,對他們這些人來說,主子就是他們的一切,更何況他很清楚,這個主子看似冷硬、出手不留情面,可其實他們這些下屬都知道,這位是個值得人敬重的主子,很是在乎屬下的安全,就像幾年前,若非主子以身犯險救了蕭護衛,又怎會在臉上留下那道駭人的疤痕呢?

  也因為看過這樣的殷驥驍,所以譚悅之和其他的護衛們對他更是忠心耿耿,總希望主子能將日子過得開心點,今日他才會多嘴。

  就在譚悅之以為這次的多嘴會導致自己玩掉小命時,殷驥驍這才冷冷地開口喝道:「下去!」

  臉上血色盡褪的譚悅之有種地獄歸來的慶幸感,但不敢再說什麼,他平素在下屬面前的英雄氣概自然也一點都不剩,邁著蹣跚的步伐,强撐著一口氣走出了書房外頭,這才栽進了侍立在外的其他侍衛的懷中。

  雖然被門一擋,殷驥驍不可能看見外頭發生了什麼事情,但自己剛剛一時失控用了多少的力度,他自個兒心知肚明。

  「來人!」他驀地揚聲一喊,側間立刻又岀現了一個穿著內侍服裝的人,他聞聲而出卻又在距離殷驥驍不到五步的地方停住,垂手而立等待吩咐,態度不卑不亢。

  「等會兒送一些護心丸去給譚悅之,讓他休息半個月,身體沒好之前不要到本皇子的面前礙眼。」

  內侍王傳廣從他到了皇貴妃的身邊就一直待在他的身邊,對於殷驥驍的性子自然很是了解。聽到他的交代,王傳廣的眼中倏地過一絲的安慰之情,又隨即掩去。

  果然……

  即便外人覺得殷驥驍脾性難以捉摸、性情孤傲,可在王傳廣眼中,四皇子從來就是一個外硬內軟的主子,也只有這樣的主子才能得到那些忠心耿耿的護衛。

  「是。」沒有多餘的言語,王傳廣隨即躬著身子退出書房辦事去了。

  對於譚悅之的衝動,王傳廣倒是挺欣賞和感激的,畢竟他也覺得主子替雲姑娘找歸宿這件事其實挺蠢的。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岀主子對姑娘的在意,偏偏主子不開竅,一心只當自己的作為是在報恩。

  但就算是救命之恩,也沒有人會盡一切的心力照顧人這麼多年,主子為了怕雲姑娘遇事無法找到人求肋,為了她悄悄盤下了雲裳閣,甚至許下諾言找來師姊花素錦,好讓她出面替自已關照的雲姑娘。

  一邊照顧,一邊還費盡心機想為她覓得良緣,一直靜靜看著一切的王傳廣著實擔心,若再沒人點醒主子,怕將來雲姑娘真的嫁了人,自家主子得一輩子黯然神傷了!

  雖說這一回譚悅之的話僅是惹怒了主子,沒有達到任何的效果,但有了開始便是好事。

*             *             *

  煙霧繚繞,廟前巨大的香爐正冒著裊裊白煙,無數的香插在其中,可見這個寺廟的信徒眾多。普濟寺雖然位於京郊,因為傳說此地很靈驗,所以香火極為鼎盛,無論是平頭百姓還是富貴人家,但凡家中有事都會想要來普濟寺參拜一番,又或者做法會祈福。

  距離人來人往的濟寺後院不遠的某處,有一座獨立的院子,院子後頭種著一片竹子,微風吹來,竹葉被風吹拂得沙沙作響,空氣中更散發著微微的竹葉清香。

  雖說這院子屬於普濟寺,但因為位處偏僻,再加平素從不對外開放,就連寺中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普濟寺的後頭還有這座院子,四周自然也是人煙稀少。

  突然間,院子前頭的路徑響起了匆匆的步伐聲,王傳廣抬頭瞧了眼,便默不作聲的等著那穿著袈裟、原該在前院主持寺務的淨空大師步履匆匆而來,原本慈藹端莊的臉龐難得的板著,帶著一股肅然。

  筆直地走進了這座獨立的院落,因是在寺院之中,院落的步道顯得有些間陋,淨空大師卻無暇他顧,抬頭看向守在外邊的王公公。

  四目相對之際,王傳廣快速的挑了挑眉梢,淨空大師一見那動作,臉上的神情又更加凝重了些。

  「進去吧,四皇子已經在等著你了。」王傳廣語調平平聽起來似是沒有起伏,但從方才的舉動就可知道,他和淨空大師只怕不是初識。

  聞言,淨空大師朝著王傳廣微微頷首便親自掀簾而入,不料進了室內卻見不到人,在侍衛的指引之下,他終於在幽深的竹林深處找到了殷驥驍。

  在兩人四目相接的那一刻,本該雙王合十的淨空大師卻突然朝著殷驥驍單膝跪下,低頭說道:「給主子請安。」

  面對這樣岀人意表的情況,殷驥驍卻連眉頭都沒有動一下,只是淡淡地開口說道:「起來吧,你既已堅持出家修行,我們之間的關係便是僧人和香客之間的關系,往昔一切就該隨風逝去。」

  「一日為主,終身為主!」淨空大師沉聲說道,雖然殷驥驍開口免了他的禮,但他還是執意叩了頭才起身。

  淨空大師依舊行了大禮,即便殷驥驍不置可否也沒有避開淨空大師的大禮,只是淡淡的說道:「前兒個我讓人拜託你的事,都辦了嗎?」

  本就不喜多言,更別說這會哪有什麼與淨空大師敘舊的心情,他直接開門見山的問道,語氣內似是有些遮掩不住的煩躁。

  「都辦妥了,前些日子安國公派人來留了院子,說是府裡的二公子要來寺裡清淨幾日,屬下已經安排好了武僧,時時刻刻盯著他的院落,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都逃不開我們的眼睛。」

  「那王家倒是個大膽的,他們家的那個老二禍害了不知多少的姑娘,如今竟然還敢將主意打到雲家三姑娘的身上。」

  這幾年殷驥驍早已暗地裡將京城的幾個勢力都收攏歸於己用,所以要查岀駱氏和誰謀算什麼,自然是小事一樁。其實今兒個的事很簡單,安國公王家的二少爺打小因為祖母溺愛,被養成了一個天不怕地不怕、胡作非為的惡霸。

  打他及冠以後,王家早不知道為他收過多少爛攤子了,偏偏他卻深得王家老夫人的心,所以無人能管教他分毫,偏偏王家如今還有個女兒是當今皇上的愛妃,所以王家能幫他拾殘局,至於那些被害人也不取多說什麼。

        話說那王家二少爺早幾年已經娶過兩個夫人,卻都莫名其妙的沒了,雖然王家極力隱瞞,但多少還是有些風聲透了出來——原來是那王家二少爺有些奇怪的癖好,所以那兩個明媒正娶的夫人都是不堪折騰而死的。

  自從死了兩個夫人之後,即便是區區七品芝麻官,人家也再不願意讓女兒給王家二少爺當續弦。倒也不是沒有那種想要賣女求榮的,只不過只要有一絲風聲傳出來,那些想要攀附的人家就會被人指指點點,所以就算真想也沒人敢真做。

  想來那駱氏對雲淺淺這個小姑子是極恨的,所以即便明知王二少爺絕對不能嫁,卻還是希望攀著王家的路子替雲漸生找條青雲路,這才動了要將雲淺淺嫁到王家的念頭。

  「主子放心,那院子的裡裡外外屬下皆已安排妥當,絕不叫他們的計謀得逞。」

  儘管淨空大師臉上信心滿滿,且依照王傳廣的說法,他那邊也早已將事情安排得滴水不漏,可不知為何,殷驥驍今兒個從一醒來便心緒不寧。正是因為這種莫名的情緒,他才會扔下本來說好一起去郊處策馬遊獵的二皇兄,直奔普濟寺而來。

  所以這個時候他聽著淨空大師的保證,心情也沒有絲毫的放鬆,反而開始琢磨著是不是有什麼地方自己漏了的。

  略顯狹長的鳳眸微瞇,手指不斷地在身旁的石桌上輕點,斜飛入鬢的劍眉也跟著皺了起來,因為表情沉重,更使他臉上的那道疤顯得有些猙獰,淨空大師望著那道疤,心便驟然一痛,內心更是彌漫著濃濃的自責。

  當年主子若不是為了救他,又哪裡會身受重傷,還毀了容顏,從此再無問鼎至尊的機會?他也曾經想要自刎謝罪,偏偏主子說自己的命是屬於他的,若是自盡便是對他不忠。

  想死不行,活著又艱難,這才讓他動了想要拋下紅塵一切,遁入空門的念頭。本以為主子不會准,誰知他才開口,主子便准了,還讓人給前代的普濟寺住持帶話,讓他入了普濟寺潛心修佛。

  幾年下來,他的心境倒是漸漸平和了,本以為自己的修為長進了,卻沒想到一見到那劃破美玉的疤,那無邊無際的愧疚便又朝他湧來。

  帶著竹葉清香的微風吹來,昔日的一主一僕各陷沉思,突然間,原本慵懶的殷驥驍拍案而起,嘴裡喝道:「不好!」

  淨空大師聞聲一愣,還來不及反應,殷驥驍已經朝著竹林外頭喊道:「王傳廣!」

  說時遲那時快,王傳廣已經疾步岀現在兩人眼前,神色難掩一抹焦急。

  匆匆而來的王傳廣一見殷驥驍,來不及開口問他想要吩咐什麼,立時先說出自己剛剛得到的消息,「事情不好了……雲姑娘的馬車在半山腰處墜崖了!」

  聞言,砰地一聲巨響,殷驥驍的拳頭砸向身旁的石桌,那看起來結實無比的石桌竟被這重重的一拳給砸得四分五裂,變成了散落的石塊。

  「說,怎麼回事?」殷驥驍咬著牙命道。

  他渾身的戾氣讓王傳廣和淨空大師忍不住心裡一驚,他們都知道雲家三姑娘對自己的主子很重要,卻從來沒有人知道她竟然是這麼重要,出了意外,就能讓向來心性沉穩深沉的主子臉色大變,渾身的戾氣盡洩,再無遮掩。

  了解殷驥驍的性子,王傳廣不敢耽擱,立馬開口說道:「不知道何故,三姑娘的馬車行至半山腰時,路旁的林中突然衝出了一隻山猴驚了馬,馬車一時失去了控制,這才讓雲姑娘的馬車被甩出丟,剛好安國公府的馬車尾隨在雲姑娘的馬車之後,馬兒也一並被驚了,對方馬車跟著掉下山,現在那處已亂成了一團,萬幸那山崖不深,受點傷應該是難免,性命應是無礙才對。」

  聽完了這些,心思轉得飛快的殷驥驍已知道他們的盤算,本以為他們頂多使些下作的手段讓雲淺淺失了名聲,不得不嫁給王建欽,卻沒想到他們當婊子還要立牌坊,竟連雲淺淺的安危都不顧,想要趁機替王建欽博個見義勇為的好名聲。

  從山崖滾落,能留條命就不錯了,誰還能顧得上自己的儀容?只要王建欽時間拿捏得準,讓人瞧到他抱著衣衫不整的雲淺淺,那麼兩家的結親就勢在必行,否則雲淺淺也只有到家廟修行一生了。

  王家和駱家……該死!

  心中狠戾的念頭剛剛閃過,殷驥驍已經拔地而起,宛若巨鷹振翅一般使出輕功離去,轉眼間已經瞧不到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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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18 00:02:3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算計被發現

  望著在山壁上撞擊得有些殘破的車廂,雲淺淺小心翼翼地動著自己的頸項和四肢,確認自己除了些撞傷之外,並沒有其他太過嚴重的傷害。

  她眨了眨眼,有些不懂為何好好行駛在山路上的馬車會突然驚馬掉落山崖。

  為何會發生這事呢?蘇嬤嬤和紫蘇呢?

  想到伴著她前來的兩人,雲淺淺連忙四顧尋找,終於見到被甩到不遠處的樹林邊上的兩人,兩人盡皆暈了過去,人事不知的側臥在地上。

  她望著蘇嬤嬤和紫蘇兩人一動不動,心一揪,也顧不得什麼閨秀的儀態,連忙手腳並用的爬到兩人身側,纖長的食指顫巍巍地往蘇嬤嬤和紫蘇的鼻下探去,直到確認兩人還有氣息,怕是因為强烈的撞擊才暈過去後,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只要大家還活著就好,還留有命在,什麼事都有辦法可以解決!

  冷靜是她現在唯一該做的,强撐精神抵抗不斷襲來的暈昡,她一邊思索著,一邊低頭看著被殘破的車廂劃破而鮮血直流的手臂,她靜靜的掀起外裙,將裡面棉製的孺裙撕下一長條,然後將淌血的傷口包紮起來,因為是用單手包紮,也只能胡亂包紮一氣,但好歹將血止住了。

  好不容易弄完,突然間,不遠處響起了啪的一聲,貌似是枯枝被人踩斷的聲音,宛若驚弓之鳥,她倏地渾身緊繃,直覺彷彿有什麼大禍就要來臨。

  她悄悄挪移身子,將自己藏進旁邊的一叢雜草之中,屏氣凝神瞧向聲音的來處,只是一眼,她臉上的血色盡褪,一股寒意從她的背脊竄起,讓她宛若置身冰窖之中,忍不住又將身子悄悄地縮了縮,她努力想將自己藏得更好。

  她眼睜睜看著王建欽雙手背在身後,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走近了紫蘇,再看著他指使手下將紫蘇翻了過來。

        確定那人不是雲淺淺後,王建欽便有些不耐煩的低聲喝道:「人呢?活生生從山崖上掉了下來,就算運氣好沒傷著,可那一個嬌滴滴藥罐子難道還能插翅飛走嗎?」

  「主子,您先別急,雲三姑娘的嬤嬤和丫鬟都在這呢!雲三姑娘只怕是受了輕傷,想要去找人求救吧,咱們在附近四處尋尋,應該能找著。」見主子大發雷霆,一個跟在身側的管事連忙說道,並且還指揮一起跟著來的下人準備四下搜找。

  一顆心幾乎躍至自己的喉頭,雲淺淺甚至連呼吸都不敢,雖然明知道再待在這兒被找著只是早晚的問題,可問題是如今她只要一動,難免弄出動靜,那不是會讓人發現。

  饒是平素再冷靜多智,面對此時的困境,雲淺淺的腦袋已經轉不動了,完全沒有法子可以應變,她唯一知道的就是,不能讓王建欽找著她,若是她被發現,自己肯定敵不過王建欽和他的隨從,到時還不是任他們想怎麼說就怎麼說。

  她可不想像自家大姊一樣,受了算計被迫低嫁,還得一輩子頂著旁人的指指點點和暗暗嘲諷過日子。

  以她對王建欽的了解,那就是個仗著家裡的權勢,無法無天的主兒。她與他曾經在街上撞見過,那時他便曾出言調戲自己,還好那時候她爹剛走沒多久,皇上對雲家還多有照拂,這才讓他不敢太過囂張欺壓上門。

  可如今……就怕他的出現完全是一場設計好的陰謀,這世上從來都不會有那麼巧合的事,她的馬車意外墜下山崖,他就剛巧出現在這兒,這一切都讓她聞著了濃濃的陰謀味道。

  屏住氣息,她的腦子轉動得快,不遠處搜索的人也沒閒著,幾個人四散開來尋找,竟不約而同的朝著她這邊靠攏過來,雲淺淺思索著要不要冒著被抓到的危險直接逃跑,畢竟就算驚動了那些人,也好過束手就擒啊。

  沒有想到就在下定決心要不管不顧轉身逃跑時,正惱怒找不著她而遷怒下人的王建欽突然大喊了一聲,然後整個人便軟倒在地。

  原本四散尋人的隨從連忙回身查看自家主子的情況,雲淺淺抓住時機正準備悄然退開,誰知道雙眸警戒的看著眼前的她才往後退了兩步,後背就撞上了一堵牆。

  這荒郊野外怎麼可能會有牆,她大吃一驚連忙回頭,卻赫然見到自己身後站著一個人——玉面帶疤!她知道他是誰!可他為何出現在這兒?

  一時之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做岀什麼反應,只能愣愣的看著他,然後就聽他低沉渾厚的嗓音竄入她的耳朵——

  「走!」

  然後整個人就被他攬入懷中,被他迅速帶著遠離身後的那一片紊亂。

  風馳電掣的速度讓雲淺淺幾乎瞧不清四周的景物,只知道他正帶著她疾速的在山林之間奔馳著。若不是那一陣陣的疾風打在她水嫩的臉頰上,引發了微微的痛感,她都要以為這一切不過是她的幻想了。

  在他帶著她飛掠的過程中,她只開口說了一句話,「蘇嬤嬤和紫蘇!」

  等他帶著她躍上山崖時,他也只回了一句話,「自會有人安排。」

  然後她相信了,也安靜了。

  她的相信和安靜讓殷驥驍忍不住分心緩了緩速度,低頭掃了她一眼,就見她安靜的回視,白皙嬌美的臉龐上竟無一絲的不安和驚恐。

  迥異於那些閨閣姑娘只要遇著一點事便花容失色、驚叫連連的反應,她冷靜的模樣讓人很是意外,但殷驥驍也只是微微詫異,畢竟五年前,她不過是個九歲的小姑娘,可是遇著了雪地裡重傷垂危的他,她也依然鎮定,甚至很快就說服了比她年紀還大的嬤嬤和丫鬟。

  這樣的一個姑娘長大了,自然也不會同尋常的千金小姐一般,更別說自三年前她爹過世之後,即便不受母親待見,但她仍在暗地裡為雲家的未來出謀劃策。而後駱氏進門,雖然她因為駱氏處處受阻,可她仍努力的做她能做的,從來不怨天尤人。

  在他心裡,她從來都是一個堅毅到令人讚賞的姑娘。

  飄然落地,即便抱著一個姑娘,但疾行對於殷驥驍來說彷彿沒有任何的困難,即使從山崖奔至山頂,可他依舊臉不紅、氣不喘,彷彿對他來說這不過是小菜一碟。

  經過方才那段時間的沉澱後,雲淺淺原慌亂的心漸漸平息,雖然她也不知道為何堂堂四皇子會出現在這後,但相較於被王建欽的算計,她更寧願面對殷驥驍。

  畢竟至少她對殷驥驍是有救命之恩的,雖然她並沒有打算挾恩以求回報,可她本不是一個拘於成規的人,所以在關鍵時間她也不介意將救命之恩拿出來用用。

  她從來都是個很清醒的人,也沒有那種施恩不望報的純善之心。

  當初,會起心動念救人,就是知道他的身分,所以會冒著被牽連的風險救他,那她又怎可能放過索恩的機會呢!

  而打從雲家敗落之後,她之所以沒去討要恩情,是因為她知道自己還能處理,人若無法自立自强,便是攀上了一棵大樹,又能在樹上吊多久呢?

  「你不怕嗎?」

  「很怕啊,在殿下還沒有出現時,民女甚至閃過一死以求清白的想法。」她很實誠地說道,還能分神打量著周遭的環境。

  因為她爹很疼她,所以每每只要她身子骨好些,她總愛膩著爹爹讓她去普濟濟寺看看花,過過不那麼束縛的日子。

  因為來的次數多了,自然很熟悉普濟寺的一個角落,這個院子她也曾在走錯岔路之時誤闖過,只不過那時她才靠近便有守門的武僧出現,說了這裡是香客止步的禁地,然後有禮而堅定地驅離了她。

  那時她就挺好奇的,終究是誰能在香火這樣鼎盛,有時甚至就連朝廷也要忌憚三分的普濟寺擁有這樣閒人勿進的院子。

  如今才知道……原來這屋子的主人是他啊!

  「所以你知道我是誰?」原本疾行入屋的腳步驀地頓住,殷驥驍倏地回頭瞪著她,語氣有些深沉的問道。

  「知道。」雲淺淺誠實地點點頭,用清澈的眼神望著他,讓他看清了她的不閃不躲。

  「什麼時候知道的?」

  「在聽到父親說四皇子在演武時墜馬,被利樁劃傷臉龐的時候。」

  聽到她的話,殷驥驍的眸中倏地過一絲的詫異與不解。

  既然這麼早就知道了,為何不挾恩求報?

  他的性子向來孤傲,從來就不喜歡欠別人,正因為如此,所以這幾年他一直想方設法的要償還她的救命之恩。

        如果當初不是她將重傷的他從雪地裡挖出來,那皚皚白雪凍就能凍死他,他又哪裡還能有命等到譚悅之的到來。

  「既然早知道,為何這幾年你這般艱難,卻從沒想到來找我?」

  這幾年,若非他暗中安排了花素錦出現在她的身邊,只怕她的日子會比現在艱難百倍,而她竟從沒想過來找他?

  是忘了?還是當真品性高潔到施恩不望報?

  聽到他的問話,雲淺淺清瘦的臉龐漾起一抹柔柔的淺笑,水亮的眸子望著他,即便清清楚楚看到他臉上那條總讓人驚嚇的疤痕,眼神連閃都沒閃,那自若的模樣彷彿那道疤完全不存在一樣,但這也沒什麼稀奇,這幾年也有許多人明面上對他臉上的疤痕視而不見,其實私底下頗為嫌惡。

  真正讓他驚奇的是,她接來所說的話。

  「四皇子沒做過生意吧?」

  迎著她那燦亮的目光,殷驥驍下意識的搖了搖頭,完全不懂她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跟自己的問題有什麼關係。

  「四皇子,當商人取得珍貴之物時,一定不是急吼吼的將賣出去,而是會靜靜的待價而沽。」

  或許他性子有些陰沉,可絕對不代表他是個蠢笨之人,於是殷驥驍立刻懂了雲淺淺的意思。

  不是不記得自己施出去的恩惠,更不是施恩不望報,她只是在等待一個最好的時機,然後為自己取得最大的利益。

  多麼會算計的人啊!

  換了平時,殷驥驍定會因為這樣的算計而產生嫌惡的情緒,可此刻的他心裡雖是五味雜陳,卻絕對沒有半絲的嫌惡。

  他愣愣的看著她,久久無法言語!

  難道在她的心裡,他不過是個待價而沽的商品?

  「您可別生氣,或是覺得被冒犯了,民女不想隨意耗去我們之間那難得的情份,若是民女隨隨便便就求到殿下面前,殿下就該看輕民女了。」

  他發現雲淺淺彷彿輕易地就能撥開罩在他真心上的那層雲霧,竟似能夠清楚知道他的心思,所以才連忙開口解釋,簡直是不可思議!

  殷驥驍性子陰冷,不喜說話,卻也不是口齒不伶俐的人。

  常常一句輕輕巧巧的話,就能將人逼到牆角,讓人既憤怒又不知道如何反擊,每每他隨意的一句話就能刺穿事實的真相,讓人難堪。

  冷冷一笑,他沒好氣地嗤道:「這麼說,我還得謝謝你的珍而重之了?」

  在這樣的一來一往之間,雲淺淺心頭微微有著震動,原來他沒忘記過嗎?甚至一直關注著她?

  所以他張口就說出自己這幾年的處境艱難,他的用心讓她的心頭微暖,對他出現所造成的提心吊膽也收起不少,更能笑著與他說話。

  「民女可當不得四皇子的謝,倒是民女還未謝過四皇子的援手之恩。」

  「援手之恩?」

  多麼輕描淡寫啊!要是他沒有及時趕到,她不是一輩子賠給王家那混小子,就是只能以死證清白。

  而她卻這麼輕飄飄的一句援手之恩,連救命之恩都不肯說。

  沒理會殷驥驍語氣裡的譏諷,雲淺淺伸手撫了撫自己已經不再平整的裙擺,端正自己的表情,嚴肅地朝著殷驥驍俯身行了個大禮。

  纖細的身子伏在地上,就算狼狽至此,她只是這樣靜默無語的一禮,卻能讓殷驥驍感受到她的真心實意。

  瞪著趴伏在地的雲淺淺,殷驥驍的眼有平素的兩倍大,好半會竟然無語了,甚至連免禮都忘了說。

  他不開口,她便一直趴伏在地,看著她那雖然伏在地上卻依然挺直的背脊,殷驥驍突然有一種他被坑了的感覺。

  在她的口中,她的救命之恩就可以秤斤論兩,待價而沽?

  而自己的救命之恩就只能得到這不痛不癢的一個大禮?

  氣悶雖然氣悶,可看到她那纖細得彷彿一陣風吹來就能吹斷的身軀,殷心中原本的不平衝漸漸淡去,於是冷聲說道:「哼,起來吧!」

  揚聲喚起,也算是他接受了她這深深一拜,他一個堂堂大男人難道還能跟個小姑娘計較嗎?

  伏著的雲淺淺嘴角悄然地彎起了一道弧,帶著一抹小狐狸般的淺淺得意。

  就在雲淺淺抬頭之際,殷驥驍沒有錯過她唇畔那一閃而逝的得意,那抹得意收得極快並不張揚,可在兩人四目相對之際,卻仍映入了他的深眸之中,令他眸中乍現驚艷。

  那神情徹底地激起了他血液中的惡劣因子,狹長鳳眸往上挑了挑,他默然凝視著她,那幽深的目光讓雲淺淺的背脊微微泛涼。

  本以為這幾年的刻意留意,自己多少算是了解這個主兒的性子,沒想到被他這麼一看,她原本的信心滿滿立刻就消失了大半。

  很早以前就聽說過他的心緒變幻莫測,便連日日跟在他身邊的親信也很難捉住他的心思,如今自己卻因為一時的大意輕忽了。

  心中雖然暗暗責怪自己的沉不住氣,她仍選擇了以不變應萬變,跟著回視過去,大眼眨都不眨一下。

  「來人!」殷驥驍沒有收回自己的目光,只是徑自開口喊道。

  話聲方落,已有一個身影飄然落地,單膝跪地,雙手垂於身側,肅然地等待殷驥驍的吩咐。

  看著那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人影,雲淺淺兩眼隱隱放光,眼兒看得轉都不轉一下。

  這就是傳說中的貼身暗衛嗎?

  來無影、去無蹤,壓根就不知道他是從哪裡飄出來的,好厲害啊!

  打小纏綿病榻,無事只能看書,經史子集、稗官野史……各式雜書皆入她眼,因為自己不能活潑玩耍,所以對於這樣來無影、去無蹤的功夫更加好奇。

  「吩咐車夫,回府。」

  看著她用著迷的眼神看著那跪地的暗衛,殷驥驍只覺得自己更煩躁了,發號施令的語氣更沉了。

  單單只從他的聲音就明顯的感覺出他此時很不高興的情緒,終於,這份不悅讓雲淺淺回神了。

  咦,他要走了嗎?

  那怎麼可以,如今自己的狼狽和困境還得靠他援手啊!

  她愕然的眼神掃向殷驥驍,神奇地,她那眼神莫名的取悅了殷驥驍,畢竟從開始到現在,她的表現都太過淡定,淡定到讓人忍不住想要攪亂那樣的平靜,所以明知若無他的安排,她其實很難在這一場紊亂之中全身而退,但他仍然很壞心的轉身就走,只為了看看她不那麼平靜且心慌的模樣。

  「是!」得令的暗衛再次以靈巧之姿拔地而起,縱身離去安排馬車。

        望著那轉瞬之間就離去的身影,殷驥驍連看都沒再看雲淺淺一眼,便邁開步子,不疾不徐的離去。

  瞧著那雙手背於身後、緩步踱開的身影,雲淺淺愣了一會兒,連忙回過神來,急急喊道:「呃……請殿下留步!殿下留步!」

  無奈他聽到聲音也毫不停下腳步,雲淺淺急急的想要追上前去,可他身懷武功又身高腿長,幾個大步竟已讓距離愈拉愈遠,讓她想追也追不著。

  雲淺淺頹喪地望著他消失的方向,本以為殷驥驍再怎麼樣也會出手替她圓了自己不在墜崖現場,反而回到了普濟寺的原因,誰知道他竟然直接轉身走人。

  虧得她還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有人這麼用一走了之來對待救命恩人的嗎?

  心中腹誹不已,雲淺淺拖著有些沉重的步伐,雖然隨便胡謅一個救命恩人也是能行,可這樣卻無法震懾做惡的駱景福。

  心狠手辣的兄嫂再加上糊塗無比的親娘,她再不找個靠山,只怕不用多久就要被賣了個乾乾淨淨了!

  有時她也忍不住地會在心裡埋怨自己的母親,以前的娘親是那麼的高雅大方、舉止有禮,對於他們幾個兄妹更是多加疼愛,誰知她爹的驟然離世讓她娘受不住打擊,心性大變,便連她都看得出來大姊的親事有蹊蹺,可娘親卻依舊只在乎自己的兒子和孫子。

  如今,連她也被設計了,想來她娘知道後不會在乎吧,更別說娘親一直怪罪自己……

  心口彷彿被灌進了冷冽的冰水一般,她的臉上突然展露出一抹不曾收斂和遮掩的哀戚。

  這份哀傷即便隔著一段距離,也能讓隱身在廊柱之後的殷驥驍清楚的感受到。

  望著這樣的她,殷驥驍竟然有一股衝動,想要上前抹去她臉上的哀傷,可他沒有這麼做,只是默默地在遠處陪伴。

  而一心沉浸在自己思緒之中的雲淺淺卻完全沒有發現,有一雙炯炯有神的幽眸正在不遠處陪伴著她,一起感受著她的頹喪和憂傷。

  直到她的心緒漸平,那雙眼的主人才朝身後擺了擺手,讓等候已久的花素錦上前去找雲淺淺,他自己則轉身離開。

  怎麼可能真的不管她的死活呢?他只不過是氣不過,想要挫挫她的理所當然,所以才會一聲不吭的走人,卻沒想到她竟會在孤身一人時流露出這樣的哀傷神情。

  其實,就算再堅强,她也有不能承受的悲痛吧!

*             *             *

  噠噠噠的馬蹄聲有規律的響起,雲家前院的管事立馬抬頭,仔細地瞧著緩緩朝雲府大門駛過來的馬車。

  宅子裡頭早有人交代過今日三姑娘回來時搭的可能不會是自家的馬車,若是瞧見送三姑娘回來的馬車華貴,就要將動靜鬧得大些,好讓所有的人都知道三姑娘是搭著安國公府的馬車回來的。

  瞧瞧馬車廂上華麗的雕刻,更別說那兩匹用整齊劃一步伐拉著馬車的駿馬,那種通體雪白的駿馬一看就知道身價不凡。

  馬車邊上跟著的是一個穿著極為體面的管事,雖然一眼瞧著是下人,但下人那也是有分三六九等的。

  眼前這個極具威嚴的管事擺明了的就是那種公侯家裡的,那種體面哪是他們雲家這種落魄的人家可比擬的?

  就算他再沒見過世面,也知道這馬車絕對是安國公府的馬車,畢竟自從老爺死後,那些平素往來的世家早已不再登門,如今卻突然來了一輛車,他不可能弄錯。

  於是他疾衝到了馬車前,完全不顧大街上人來人往,張口就大聲說道:「三姑娘……三姑娘……您的傷還好嗎?早前已經有安國公府的管事來報說姑娘受了重傷,雖被安國公府的二少爺救下,但大少奶奶還是極為擔心和焦急,這才特地派小的前來迎您。」

  他這話說的很大聲,彷彿巴不得過往行人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似的,尤其以「安國公府的二少爺」咬字最為清楚。

  隨著他那張揚的喊叫,路人自然皆將好奇的眼光投向這裡,而那輛華麗的馬車也剛巧在那管事的身前停下,只差一步就能將那管事撞得七葷八素。

  可雖然停下了,但那馬兒直對著管事的臉上噴氣,讓他原本還想再多喊幾嗓子的打算全都吞回了肚子裡去。

  一抬頭,他原想狠狠地瞪向車夫,卻見一隻纖白的素手掀起車簾,然後略帶蒼白的消瘦臉龐隨著簾子的掀起而出現在眾人眼前。

  漂亮的瓜子臉,小小的臉大概只有巴掌大,看起來消瘦且蒼白,但靈動的眉眼卻讓她整張臉散發出一股耀人的光彩。

  那張增一分則太艷,減一分則太平凡的臉一絲絲的傷都沒有,乾淨無瑕,氣色雖然有些憔悴和病容,但並非身受重傷的模樣,讓管事忍不住要懷疑大少奶奶的消息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

  雖然馬車還是華貴無比,可是沒有人受傷啊!

  那自己是不是還該如大少奶奶的交代,作一場呼天搶地的戲?

  管事心中還在猶疑不定,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再開口說下去,門口卻已經傳來了呼天搶地的聲音。

  「三姑娘,您還好吧?您的運數怎麼這麼差啊?這可憐見的,打小身體就不好,好不容易矜貴的養大了,如今只不過出去散心上香,卻碰上了這樣的意外,還身受重傷,若非……」

  一個嬤嬤呼天搶地的嚎叫著,眼淚、鼻涕齊齊流淌,怕是巴不得人人都知道自家姑娘命運多舛一般,但若非兩字才剛岀口,臉頰便被一顆石子擊中,臉頰頓時腫起,那驟然而至的疼痛讓她再也說不出話來。

  「若非什麼?」雲淺淺的眼神充滿了感激,朝花素錦點了點頭,這才出聲望著那嬤嬤問道。

  「唔唔唔唔……」

  摀著腫脹的臉頰,那嬤嬤哪裡還能說得出話來,但看著完好無缺的雲淺淺,臉上頓時浮現和方才那個管事一樣的震驚。

  這怎麼可能?

  明明剛剛回來傳話的人說了三姑娘的馬車確實滾下了山崖,也說了安國公府的王二少爺早就說好了也跟著下了山,稍後就會將人給送回來,讓他們好準備準備,怎麼這會兒三姑娘看起來卻像是一點事兒都沒有?

  迎著那嬤嬤震驚的眼神,花素錦忍不住轉頭朝著雲淺淺說道:「妹妹,看來你家的下人嘴都不怎麼好,一個個都覺得你岀門一趟就會支離破碎的回來,這樣詛咒主子的下人,你們雲家也敢用?再說了,他們怎地一口一個將你和安國公府的少爺扯在一起啊!」

  當車簾完全掀開,眾人這才瞧見原來在後頭還有一個姑娘,年紀瞧著比方才被稱為三姑娘的雲淺淺大上了幾歲,雖然容貌不如她細緻,卻散發著讓人瞧著舒服的英氣。

        她的話說得快,聲音又清亮有勁,完全不似與雲家三姑娘竊竊私語,反而更像是說給圍觀的眾人聽的。

  只這簡單的幾句話就成功地讓圍觀的眾人把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的矛頭,指向了雲家如今的當家主母駱景福不厚道了。

  那駱景福向來在外頭做足了長嫂疼愛小姑子的模樣,也表現出一肩扛著家勢已日薄西山的雲家,所以她的名聲向來好。

  可此話一出,立馬有那些好事者唯恐天不亂的議論紛紛——難不成在私底下,這長嫂是個苛待小姑子的惡人?

  很快的,有些好事者就提岀了這兩年間,雲家有兩位姑娘相繼低嫁,還都是嫁給了商家,那兩回抬進雲家的騁禮可真的差點晃花了眾人的眼睛啊!

  再細想方才那英氣姑娘的那番話,莫非這回又是雲家的大少奶奶又在作怪了?

  「倒是讓姊姊見笑了,怕是家裡接到的消息有誤,才讓他們以為我掉下了山崖,卻不知道我早在半道就上了姊姊的馬車,這才以為我受了重傷。」

  「欸,就算是這樣,人可都沒見著,也不用個個都辦喪事似的嚎得人盡皆知,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雲家不受待見,恨不得你出去上香做法會就別回來了!」

  花素錦向來是個有什麼說什麼的人,行為舉止瀟灑英氣,說起話來更是一針見血,毫不留情。

  雲淺淺聞言,驀地轉頭看向她,水眸不如以往的清亮真誠,反而帶著一股探究審視。

  凝視了花素錦好一會兒,她才微微低頭,斂下眉眼,低聲說道:「姊姊倒是對一切都很清楚嘛……」

  沒來由的,她想起了那對她知之甚詳的殷驥驍,又想想花素錦出現的時間,彷彿也是在自己救了他之後,這兩者間的巧合讓她不得不懷疑起其中的關係。

  因為刻意壓低了音量,再加上她低下了頭,所以眾人都沒有注意到她的低語。

  初識花素錦是在她爹還沒過世之時,她時不時會去普濟寺小住透透氣,某一回因為不小心在園子裡拐了腳,剛好花素錦經過,便幫扶了她一把,後來她便時時來找她聊聊,有時她們甚至會相約在普濟寺小住,可因為花素錦是個拋頭露面的當家,所以雲淺淺從沒向家裡人說過兩人的交情。

  也是因為這交情,家裡遭逢驟變而無助的她,才會暗地裡求助花素錦,而這幾年花素錦也像個大姊姊一樣,只要她開口,她總會竭盡所能地幫著她。

  為此,她對她是心懷感激!

  本以為兩人的相識是因為難得的緣分,甚至今日她在寺裡遇見花素錦時,對於花素錦二話不說的助她重整儀容,還送她回家,她更是心中感念。

  可當她看到花素錦的馬車竟暗暗刻著屬於四皇子府的徽記,她心中便起了疑,那時她不想草木皆兵的懷疑起花素錦,可她方才那話的隱喻,卻充分的展現出她對今日所有的事知之甚詳。

  再加上她朗朗出口的話語,一切種種的巧合都讓她忍不住又懷疑起花素錦的身分,但她依然沒有衝動的在這個時候質問。

  而花素錦是何等人物,行走商場也算得上是老狐狸,最擅察言觀色,只瞧雲淺淺一眼,便淡笑道:「幾年相交,妹妹如今心中有疑,姊姊也是知道的,但如今咱們該做的不是相互猜疑,妹妹可要知道姑娘家的名節有多重要,你那嫂子可是鐵了心的要往你身上潑髒水呢。」

  「此事自得仰仗姊姊相幫,只不知姊姊要以何樣的身分幫助妹妹呢?」

  倒還真是隻小狐狸,雖然看著彷彿不再計較她的真實身分,但其實還是從末微之處試探。

  不過花素錦也沒打算瞞著她,今日會由她送雲淺淺回府,就是因為殷驥驍已經沒有打算再隱身暗處,想要化暗為明的為她助威了。

  雖然不知道殷驥驍為何改變了原本暗暗關心即可的決定,但花素錦卻樂見這樣的改變。

  「自然是雲裳閣掌櫃的身分啊!」

  聞言,雲淺淺的眉頭驀地往中間攏去,雖說雲裳閣的東西確實貴重,可是在官宦人家的眼裡,花素錦不過是個買賣人。

  一個買賣人的身分擱在駱景福的眼中可是一點也不稀奇,若是達不到震懾的效果,她就會猶如被蜘蛛網困住的蟲子,無處可逃。

  「這……」原本順著花素錦的動作要下馬車的雲淺淺動作忽地一頓,清澈的水眸佈滿了驚異,心中甚為遲疑的她甚至還忍不住地脫口問道:「姊姊難道沒有更嚇人一點的身分嗎?」

  這直白的問話頓時惹來了花素錦的一陣朗笑,看著雲淺淺那傻愣愣的模樣,心中更是大樂。

  「妹妹可別怕,姊姊的身分雖然只不過是個商人,可這商人還分個三六九等,若是姊姊告訴你這雲裳閣身後的主子是四皇子,你的心肝兒能不能稍稍放回原地?」

  又是一個讓雲淺淺晴天霹靂的消息,她被這消息打了個措手不及,臉上的神情就更傻了。

  好不容易回過了神,雲淺淺還要再問,誰知花素錦卻不再給她機會,先一步下了車,然後站在車門旁仰首等著雲淺淺。

  望著站得筆挺的花素錦,雲淺淺心中就算再亂,也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賴在馬車上,畢竟家裡還有一個駱景福要對付。

  雖然她一直知道駱景福不喜歡她,可她從來沒有想過,駱景福對她的厭惡竟是這樣的深。

  她不但打著將她嫁人換兄長前程的主意,甚至還挑了個最是下流齷齪的人家,她到底得罪她多深,會讓她這樣恨她?

  想到今日自己所面臨的處境,雲淺淺原本紊亂的心驀地沉靜了下來。

  她向來不是迂腐之人,她很清楚就算與駱景福撕破了臉面,可只要她一日還待在雲家,那依然是危機重重。

  今日她原本計劃著要趁著月黑風高之時從普濟寺出走,誰知駱景福的動作更狠更快……

  「對了,四皇子有交代,你可別總想著一走了之的逃走,那可是最沒出息的行為,若是你還打著逃走的主意,那麼最先將你逮回來的就會是他,他的救命恩人怎麼可以是個小孬孬呢?」

  花素錦的話再次似一道驚雷,直接在雲淺淺的腦海裡頭迸開,炸得她頭暈腦脹。

  那廝怎麼連她想逃跑這事都知道?

  這到底都是什麼事啊?

  可她也沒有太多的時間仔細研究,方才她與花素錦的一番對話,其實不過是想將駱景福苛待小姑子的名聲散出去,如此將來也能多些抗衝的本錢。

        如今既已達到目的,接下來她該做的,就是去見見那個將什麼都算計得妥妥當當,自以為天衣無縫的嫂嫂了。

  雖然不知道駱家怎麼會養岀這樣鑽賢貪錢、手段陰毒下作的姑娘,但無論如何,駱景福不會不知道名節對於姑娘家的重要,用這樣的方式來逼嫁,顯然是打算讓她一輩子不好過。

  原本,若是駱景福真的有足夠的底氣,大大方方的許下安國公府的求親,她雖然會想方設法的避過,可也不至於對她起憎惡之心。

  畢竟,人心都是自私的,駱景福想要借著她的事替自家不成器的大哥鋪上一條康莊大道,本身也說不得是大錯,畢竟她終究是為了雲家考慮。

  可如今她的作為不僅僅是想毀她名節,甚至有可能奪去她的性命,她這麼設計卻只為了用這件事為王建欽那個惡霸紈褲擦脂抹粉,這樣毫不顧念親情的作法,卻是她所不能容忽的。

  憤怒從她再次踏進雲家之後就開始在心底堆積,既然想要安靜離去卻不可得,那麼就戰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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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18 00:02:5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四皇子的威名

  微風輕輕地自半敞的鏤花木窗拂入,帶進了一縷幽淡好聞的花香,一個丫鬟筆直地站在她旁邊輕搖著扇子,另一個丫鬟半跪在一旁替她揉著酸軟的腿。

  杏眼在八寶攢盒之中掃了一圈,一雙素手挑挑揀揀,好一會才揀了顆蜜果送進嘴裡。那微酸之中又帶著甜意的口味讓她的臉上綻開一抹笑容,自從嫁入雲家以來都是皺著的眉頭舒展開了,想到方才安國公府派來的嬤嬤所說的話,讓她的心情要不好也難。

  便是天之驕女又怎樣?就算有著一副我見猶憐的美麗容貌又如何?

  這樣一個如嬌似玉的美人最後還不是要落在她的手中,任她搓圓捏扁的嗎?

  想那安國公府的老夫人已經發話了,只要雲淺淺嫁進安國公府,以後安安份份的伺候二公子,那麼必然不會虧待她這個大功臣。

  安國公府的嬤嬤在說起這事時,話裡話外也隱隱透露了自家夫婿將來的前程就繫在兩家能不能順利結親這件事上,甚至安國公府有可能薦舉雲漸生遞補去江南當知府。

  有了安國公府的支持,就算雲漸生再次榜上無名,她也一樣會是官夫人,再加上娘家的助力,她就不相信不能替自己掙下個誥命,所以這回她無論如何一定要坐實了王二少爺顧不得男女大防,奮勇救了雲淺淺一命的事。

  反正只要雲淺淺的名節有損,將來哪個世家大族會娶她?到時再由安國公府出面求娶,圓了兩人之間的緣分,那麼誰又敢說是她苛待小姑呢?

  就是怕在普濟寺鬧岀來的動靜不夠大,所以她才會安排前院的管事和她的心腹嬤嬤再大肆渲染一番。她相信只要再等一會兒,除非雲淺淺打算絞了頭髮去做姑子,或是拿三尺白綾了斷自己的一生,否則她就得心甘情願的為自己的夫婿做墊腳石。

  從今以後,她就可以用憐憫的眼光看著雲淺淺的一輩子,她就不相信在生活的搓磨之下,她還能夠四處勾引男人。

  「給夫人請安……」

  門外的長廊傳來了丫鬟們問好行禮的聲音,駱景福一聽那此起彼落的問好聲,心中就泛起一股嫌惡的情緒。深吸了一口氣,她驀地閉上眼,平息自己心中的怒氣,偏偏這時丫鬟因為外頭的叫嚷分心,手勁沒捏好,一時捏重了些,讓她的小腿吃了疼。

  「哎喲!」她揚聲喊疼,還不等闖了禍的丫鬟回神賠罪,坐起身子便一腳踹了過去,「邢嬤嬤,彩環這丫頭失了規矩,帶下去關個三天的黑房。」

  板著一張臉,邢嬤嬤一個眼神,旁邊的丫鬟不敢耽擱,完全沒給彩環磕頭求情的機會,將彩環的嘴一堵就將人扯走了。

  駱景福胡亂岀氣時,雲夫人已經在一群丫鬟嬤嬤的簇擁下進了屋子。她看著那被堵著嘴拖出去的丫鬟,眼神連閃都沒閃,視若無睹地走到小花廳裡的羅漢床坐下。

  「娘,您怎麼來了?有什麼事讓嬤嬤來喊我一聲,怎麼好讓您親自過來呢?」堆著一臉的笑,駱景福親自迎上前去替婆母張羅茶水,畢恭畢敬地端給雲夫人。

  雲夫人滿意地含笑接過,潤了潤口,這才說道:「方才在院子裡,聽到下人說什麼淺姊兒到普濟寺做祈福法會半路上出了事,所以這才來問問情況怎麼樣了?」

  雲夫人那有些低沉的嗓音平平穩穩的,完全不含一絲的憂心,讓人忍不住要以為出事的不是她的嫡親女兒,而是一個陌生人似的。

        在駱景福瞧來,這個雲夫人也是糊塗,好好的親生女不疼愛,一心只掛在那不成器的兒子身上,好歹也是大儒家的閨女,可這做派卻比鄉村野婦好不多少。

  聽說是因為公公驟然亡故,所以心中有了怨氣,心性也就越發偏執。不過這樣也好,若不是婆母糊塗了,她又怎能輕易地拿捏她和她的女兒呢?

  「其實媳婦也不清楚呢,只是有人來報妹妹的馬車摔下了山崖,好像讓安國公府的二少爺給救了,媳婦已經派人去前院接了。」

  「是王二少爺救的人嗎?」

  「是啊,聽說那時情況危急,三妹妹的馬車被山猴給驚了,一時控制不住就墜下了山崖,一時間場面混亂,幸好山崖不高,剛好跟在妹妹後頭的王家二少爺便立馬讓手下去救人,二少爺竟也跟著去找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三妹妹,將她給救了出來。」

  「嗯,人救回來就好。」雲夫人聞言頷首,輕飄飄地說道。到底是為人母親的,雖然這幾年對雲淺淺很不待見,可終究是自己的閨女,若是真的因為這意外喪了命,她自也是不捨的。

  「人是救回來了,只是、只是……」駱景福欲言又止,彷彿心中有話想不敢說。

  跟駱景福做了幾年的婆媳,見她這模樣,雲夫人原本稍稍舒展開來的眉頭頓時又皺起,問道:「你到底也是大戶人家出身的閨女,怎麼遇事說話還這樣吞吞吐吐的,有什麼話就快說。」

  雲夫人有些嫌棄的看著自己的兒媳婦,當初她就看不中這個駱氏,可架不住兒子自己喜歡,這才點頭應允駱氏嫁入雲家。所以只要有機會,總是對這個媳婦橫挑鼻子豎挑眼,嫌棄起來更是毫不遮掩,若非看她管家還行,她又不待見雲淺淺,哪會讓她掌管中饋。

        自然,對於這個婆母駱景福心中是極恨的,但一如以往的,對這樣的批評她像是毫不在意似的,言笑晏晏的走過去取了雲夫人手中的茶杯,放在一旁的几上,然後才說道:「媳婦這不是怕母親驚著嗎?三妹妹掉山崖怎麼可能無傷?只不過應該不是什麼大傷,養養就好,只是……驚亂之中三妹妹的衣著只怕亂了,王二少爺又著急想要救人,妹妹的閨譽……」

  「事急從權,應該……」

  雲夫人才開口說話,駱景福卻馬上急急打斷了她,道:「娘,這安國公府的二少爺向來受他們家老祖宗疼愛,平素可是丁點事情都捨不得他勞動的,這樣的人竟然會見義勇為衝在前頭去救妹妹,只怕對妹妹應該是有些心儀的。」

  「可王二少爺的名聲向來不好,淺淺也是咱們家的嫡女,咱們家可是閣老府……」

  雖說如今她深居簡岀,可終究還是有幾個老姊妹的,外頭的事兒自然也是知道一些的,那王建欽的名聲在他們這些權貴人家中早已如雷貫耳,雲夫人又怎會沒有聽聞?

  若讓自己的閨女嫁給這種人,她還不如讓她去做姑子算了,否則還不知道人家會怎樣戳她的脊梁骨,說她賣女只為攀附權貴,至於前兩個自毀名聲導致低嫁的,她只覺得恨鐵不成鋼,根本懶得管。

  想到這裡,雲夫人眼色一沉,望著駱景福的眼神倏地凌厲起來。

  駱景福注意到了,原以為這兩年她已經牢牢的將這個老東西的軟肋抓在手裡,雖然還是老對她冷言冷語,畢竟這老東西最在乎的就是兒子和孫子,被刺幾句自己並不在乎,拿到實權才要緊,卻沒想到糊塗的她竟然還是能一眼就瞧穿自己心裡的盤算。

  思緒快速翻轉,但駱景福可沒打算就此放棄自己對雲淺淺的算計。

  這老東西還好意思說閣老府呢?就算曾經輝煌過,可公爹死後雲漸生不爭氣,屢試不第,這偌大的雲府也不過靠著朝廷的一點撫恤過日子,又有什麼值得說嘴的呢?

  「娘,您怎麼這麼這般看著我?」

  「你要知道,像我們這樣的人家最重名聲和風,若是淺淺的清白已毀,那麼我寧願送她去庵裡青燈古佛清靜一生,也不會讓她嫁入那樣的人家。」前兩個女兒雖然低嫁,好歹對方沒什麼負面傳言,但讓女兒嫁給紈褲可是會抹黑雲府名聲,她不能接受。

  眸心閃過一抹憤怒,駱景福閉了閉眼,等心平氣和後才說道:「娘,您也知道雖然夫君向來才名在外,可總是屢試不第,這是為什麼?」

  「那是因為你太放縱他了,管不住他,心思不在課業上自然屢試不第!」雲夫人想也沒想就將罪名往駱氏身上推,完全沒有想到自己對獨子也是極為放縱,有求必應。

  想到她那個不成器的兒子,雲夫人也是頭疼得緊,當初丈夫驟逝,她一心想要栽培兒子挑起家中大梁,誰知兒子雖然有些小聰明,卻總是沒有耐性,所以已經考了兩次卻從來不曾金榜提名。

  眼看著家中境況越發蕭索,再想想自己獨子的前途,雲夫人心中又怎會不急?

  若是夫君能夠晚些再過世,能夠手把手的教導兒子,兒子又怎會如此不成器呢?

  夫君就是太疼三丫頭,堅持親自去找奇藥,結果藥雖然找回來了,女兒的身子也好了大半,夫君卻不知怎地在找藥時染上了怪病,然後一病不起。

  也是從那天開始,原本也心疼三丫頭的她每每看到那個女兒,心中就會五味雜陳,再加上三丫頭身體好些之後,不如以往聽話,還每每拿著大道理勸她不要再縱容兄長,母女倆才會因此離了心。

  「娘,夫君心性不定,那是因為胸懷千萬抱負而不能施展,若是能為他謀個官身,讓他能有所發揮,自然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

  「你說的倒是容易,可這幾年花在他身上的銀子有多少?若真能謀個官身也早該成事了。」

  「那是因為咱們用的法子不對,如今三妹妹的清白既然已毀,咱們若能將她嫁入安國公府,國公爺難道還能不用力幫扶咱們家嗎?」

  「那王二少爺前頭可是娶過兩個媳婦的,淺姊兒要是嫁進去那是要做繼室的,更何況以王二少爺的品性,淺淺單薄的身子哪裡夠他折騰?你可別賠了家裡的名聲,最後卻還落不著好。」

  「娘,其實早些時候那王家就遣人來問過咱們家的意思,這話裡話外都說了,要是此事能成,夫君的前程就不必咱們煩憂了。」

  「這……」雲夫人原本堅決反對的心只要一碰到兒子的前程便立刻有了動搖。

  駱景福是何等的善於察言觀色,連忙加把勁的說道:「娘,就算是王家,為了自己的名聲,也不致再苛待三妹妹,更何況與其青燈古佛一輩子,那還不如嫁進國公府享福,我這做嫂子的雖有私心,可始終也是一心一意的為妹妹的將來打算,更別說當然更得為夫君和天哥兒謀算啊!」

  兒子和孫子與一個不受待見的女兒,在雲夫人的心中孰輕孰重,駱景福自是攥得清楚的,所以她一說完,雲夫人臉上的猶豫便立即褪去。

  駱景福燦然一笑,心中已經勾畫出雲淺淺知曉自己的終身已定之後的驚愕表情,她就覺得自己這幾年的怨氣頓時消失無蹤。

  「娘、嫂嫂,我回來了!」

  一記清淡的招呼聲從簾外傳來,一等簾掀,婆媳二人驟然回頭,就見原該受傷讓人抬進來的人好端端的站在那,身上更是半點狼狽都沒有。

  馬車從山崖落下,就算運氣真的很好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可是也不可能半點狼狽都沒有吧!可瞧瞧眼前的雲淺淺,不但一如以往的整齊乾淨、落落大方,甚至連妝髮都更加襯托出她的神韻與氣質。

  望著雲淺淺,愕然尚不足以形容駱景福此時的感受,愣愣地望著款款走近的雲淺淺,眼中滿是不敢置信——這怎麼可能?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

  本來她和王家謀劃好的是,此刻的雲淺淺應該在眾目睽睽讓人看到她的狼狽,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瞧見她被王建欽給抱在懷裡。

  眼下瞧來,這一切似乎都不曾發生,畢竟若是女人經歷過這樣的打擊,絕對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淡定。

  「你……」駱景福本來張口要問她怎麼回來了,可話到唇邊又咽了回去,語氣有些乾硬地問道:「是誰送你回來的?」

  「是花姊姊救了我,也是花姊姊送我回來的。」雲淺淺邊說邊回頭去瞧花素錦,順著她的舉動,雲家婆媳也瞧見了眼前這個姿態颯爽的姑娘。

     駱景福瞧這姑娘一身俐落的男子裝扮,顯然不是什麼有家底的人物,正是這個人打壞了她的所有計劃嗎?

  「是這位姑娘救了你?不知這位是哪府的姑娘?」她語氣有些艱難的問道,望著花素錦的眼神頗為不善。

  為什麼一切跟她預想的不一樣呢?也跟安國公府的下人回報的不同?

  她一直以為,自己再見到的雲淺淺應該是滿身狼狽且哭哭啼啼,甚至呼天搶地自己失了清白的悲慘模樣,可如今的她依舊滿身清貴高雅,就像是一巴掌狠狠地打在自己臉上,讓駱景福心中那名為憤恨的種子更加發芽茁壯,連帶也恨起了花素錦來。

  「是啊,花姊姊是雲裳閣的掌櫃,今兒個剛好也要到普濟寺上香,咱們家的馬車掉下山崖,便連忙救了我,只不過山崖有些陡,不方便從掉下去的地方上來,所以便帶著我直接去了普濟寺,等我梳冼一番才送我回來的。」這話也不算謊話,除了救她的人是殷驥驍之外,其餘皆為真實,所以雲淺淺說起來更是理直氣壯。

  「真是花掌櫃救了你?不是安國公府的人嗎?那為何方才安國公府還派了人來咱們府裡報消息?」

  「欸,怕是安國公府的人弄錯了吧?我在回來的路上聽說了,似乎安國公府的王二少爺的馬車也被猴兒驚了,一並摔下山谷,而且王二少爺好像傷得還不輕,這會兒正被抬回安國公府去呢!」

  「王二少爺受傷了?」一聽安國公府老祖宗當命根子看的孫兒受傷了,駱景福的臉色倏地變得鐵青,就連開口的嗓音都帶著點顫抖。若是王二少爺這回有點閃失,那她該如何承受安國公府的怒氣啊?

  「是啊!我和花姊姊回來的時候,在半道上還讓過王家的馬車呢!聽路旁的百姓們議論,疑似是傷的不輕。」

  駱景福能想到安國公府老祖宗會有多生氣,雲淺淺自然也能想得到,她微微勾唇,很是好心情的又補了一句。

  「到底是傷到哪兒了?大夫怎麼說?」一連的急急追問,此刻的駱景福連憤怒都顧不上,只想弄清楚眼前朝她襲來的災難有多大。

  「較之於我,嫂嫂似乎更加關心王二少爺的傷勢啊!」雲淺淺挑了挑眉,犀利地說道,與平素那個逆來順受的小姑娘似乎有著很大的不同。

  「哪能呢?這不是瞧看三妹妹好端端的,最近嫂子又與王家夫人走得近些,這才多關心了些。」駱景福語氣澀然地解釋,如今算計失敗,再加上雲夫人也在旁看著,翻臉自然不是很好的選擇。

  「原來如此嗎?若真是這樣倒是我誤會嫂子了,今兒個在路上岀了意外,沒想到嫂嫂消息竟這麼靈通,不但知道我翻了車,還知道我受了傷,妥貼的派了嬤嬤到二門外接我,只不過那嬤嬤胡亂嚷嚷著不適宜的話,花姊姊聽了不順耳就用一顆石子封了她的嘴,雖說嫂嫂待人一向寬和,可下人的規矩嫂嫂可能還要再多注意一些了。」

  隨著雲淺淺的描述,駱景福心裡一顫一顫的,再看她的目光難免帶了一股心虛,再聽胡嬤嬤被傷了,臉色立刻拉了下來,望著花素錦的眼神也帶著濃濃的不善。

  所謂的掌櫃不過就是他們這些權貴人家養的人,雖說這位花掌櫃瞧起來沒有尋常下人的那種寒酸氣,可在駱景福的眼中下人便是下人,於是這滿腔的慌亂不安,就全準備撒在花素錦的身上。

  「不用妹妹提醒,我自會注意下人的規矩,倒不知這位花掌櫃的脾性竟這麼大,隨意便可出手教訓旁人家的下人,我倒想知道這究竟是哪個府的規矩?」

  那夾槍帶棍的批評對花素錦來說不過就是小菜一碟,只見她有些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大少奶奶謬讚了,我倒不覺得自個兒脾性大,說到脾氣大,只怕我家主子說第二,世間少有人能認第一的。」

  「敢問你家主子是哪位?」

  「當朝四皇子啊!」

  花素錦挑了挑眉,毫不客氣的將殷驥驍的名號拋了出去,語氣輕鬆得像是完全沒有半絲以勢壓人的意味,但事實上京城裡有點臉面的人家都對四皇子殷驥驍敬而遠之。

  京城裡誰不知道這位主子的脾氣有多大,有時脾氣一來,別說皇貴妃拿他沒轍,就是皇上也不得不因為他的偏性子而頭疼,但就算皇上被四皇子氣得暴跳如雷,可每每對於四皇子的懲戒都是雷聲大、雨點小,那些權貴豪門哪個不是人精,一看這種狀況,自然知道皇上雖然表面上不在意四皇子,可實際上對他的包容可是居於所有皇子之冠。

  這樣的寵溺包庇在四皇子任性縱馬結果毀容之後更加彰顯,如今的四皇子在是貴妃和皇上的包容下,無論做出什麼離經叛道的事,只要不是叛國,大概皇上都不會對他有什麼嚴懲。

  「是四……四皇子?」拔高聲音的追問,駱景福的臉上浮現一抹的慌亂與不安,殷驥驍這三個字就像顆巨大的石頭被扔進了她的心湖裡,卷起的萬重浪裡夾雜著無限的憤怒與恐懼。

  終究還讓她與殷驥驍遇上了嗎?這世間能有那麼巧的事?

  明明今日雲淺淺就該如自己所計劃的那樣失了名聲,帶著屈辱的名聲嫁進安國公府,以王二少爺的殘佞和貪新鮮,她已經在腦海裡無數次勾勒出雲淺淺悲慘的一生。

  結果預期中的悲慘不但沒有到來,反而卻讓雲淺淺和殷驥驍遇上了,這怎麼可以?

  濃濃的恨讓駱景福的手緊緊握成拳,那力道即便她修得尖利的指甲嵌進肉裡,她都不能感受到任何的疼痛。她既憤怒又害怕,這輩子她都不會忘記自是為何嫁入已呈敗相的雲家,若殷驥驍出手懲戒,她又怎會憋屈的嫁給雲漸生這個不長進的公子哥兒?

  心中縈繞的怒氣逐漸蝕去了她的理智,正想張口說些尖酸難聽的話語,甚至想衝上前去一巴掌掃去雲淺淺臉上的淺笑,她幾乎要將心中的想法化為行動之際,廊上卻傳求來了急匆匆的腳步聲,她轉頭厲眸一掃,就見臉頰腫得老高的胡嬤嬤和向來貼身伺候她的素雪跑了進來。

     素雪是個有規矩又持重的,向來受她重用,今兒個一早她便派了素雪回駱府與她娘說些事,這才出門沒多久,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匆匆而歸?

  剛剛的震撼讓駱景福心中紛亂,如今還來不及平穩心情,又見胡嬤嬤和素雪不顧規矩,不等通傳就闖了進來,心中怒意更盛,厲聲喝道:「還有沒有規矩……」

  沒等駱景福的喝斥完全出口,素雪已經急急的開口說道:「大少奶奶,奴婢有要事稟報!這……」她有些欲言又止,眼珠子望著還在廳裡的雲夫人和雲淺淺,明顯是想和駱景福單獨出去談話……

  「這什麼這,有話就說!」駱景福再次冷聲喝斥,如今心煩意亂的她可沒有那個耐心去顧慮雲家這個老太婆對她有什麼想法。

  這幾年,她早已將雲家的大權都牢牢掌握在手中,再沒有初入府時對雲夫人的小意奉承,今日心煩意亂又哪裡會注意應該有的小心翼翼。

  「大少奶奶,方才奴婢從駱家回來,先前奴婢剛到駱家沒一會,駱家就被禁衛軍團團圍住,說是駱老爺不知何故竟在金鑾殿上惹怒了皇上,被打入了天牢了……」

  幾經猶豫,素雪即使心知不妥,可她很清楚主子的個性,她若不說,只怕倒霉的就是她自己了,於是牙咬,便一五一十地說了。

  正因為娘家得勢,所以駱景福這才越發不將已經敗落的雲家看在眼底,她總認為雲漸生想要有前程,還得借助自己娘家的勢力。如今她一直以來依靠著的娘家竟然出事?這是殷驥驍對她的警告嗎?

  恐懼迅速在她的血液裡流竄,方才素雪的話在她的腦海裡頭轉著,轉得她心驚動魄——惹怒皇上,打入天牢,她爹一向不是那麼急躁的人,怎麼可能會做出惹怒皇上的事?

  原本的張牙舞爪全都消失,此刻的駱景福就像主心骨瞬間被人抽了一般,渾身透不出一絲的氣力。

  「駱家如今已被禁衛軍包圍,所有的人都只許進不許出,奴婢也是趁亂才得以從後門離開的。」

  耳聞素雪的話,駱景福立時駭白了一張臉,毫無血色的唇瓣微微顫著,一句話都說不岀來,她倏地轉頭瞪向安靜站在一旁的雲淺淺,眼神帶著驚疑與探究。

  迎著駱景福含著怒恨的眸光,雲淺淺則是一陣心驚,完全不能理解駱景福為何對自己有這麼深的恨意?畢竟打從她嫁來雲家,自己便不曾輕待她半分,敬她是長嫂,更從沒有拂逆過她的意思,這樣的恨意究竟是從何而來?

  暗暗地將這抹恨意記在心上,她向來是個追根究底的人,但凡不懂的她都要弄清楚,可現在更重要的是,駱家的出事為何如此迅雷不及掩耳?

  說起來,聖德帝向來行事有些溫吞,從來不曾如此雷厲風行,就算駱老爺真的一時大意觸了聖上,也不可能先前半點風聲也無便直接將人打入天牢,甚至還派禁衛軍封了駱家。

  而且這事發生的時機會不會太巧了一點?駱景福剛剛勾結了安國公府想要陷害她,他們駱家就出了這樣的大事。

  忍不住的,她狐疑的目光掃向了好整以暇站在一旁的花素錦,卻見花素錦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在看戲,正想上前悄悄問上一聲,但她還沒有開口,便被驟然響起的驚呼聲給打擾了思緒。

  隨著驚呼猛然回頭,就見原本還恨恨瞪著她的駱景福已經整個人軟癱在地,臉色雪白地暈了過去,而原本候在外頭的丫鬟婆子全都湧了進來,掐人中的掐人中、遞水的遞水,現場一片紊亂,便連她母親雲夫人都被驚得起身關懷,可雲淺淺沒有上前一步先,冷眼看了一會,便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眼前的紊亂。

  不是她冷血,可她也不是那種分不清善惡的笨人,方才駱景福眸中的恨意這樣清晰而明顯,她對以德報怨,沒有太大的興趣。

  至於自己的母親,她更是連安撫的力氣都沒有,本以為隨著時日過去,她娘終會解開對自己的心結,可如今瞧來,她娘不但不曾解了心結,反而在讓兄長出人頭地這事魔怔了,為了兄長,她什麼都可以犧牲,就連親生女後也不在意,這樣的母親,她真的尊敬不來。

  方才她早已將母親的心動全看在眼底,或許當初在大姊身上發生的事,也少不了母親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仰頭閉了閉眼,一種被徹底遺棄的感覺將雲淺淺緊緊圍繞,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方才,她娘和駱景福的對話她是一字不漏地聽進耳中的,親娘是真的願意推她入火坑以換取她兒子和孫子的前程的……

*             *             *

  黃燦燦的夕陽光輝淺淺的灑下,彷佛彿將所有的東西包裹上一層耀眼的金色。

  抿唇不語的雲淺淺率先走在用鵝卵石鋪設的小徑之上,身後跟著的是英姿颯爽的花素錦。兩人一前一後,誰都沒有開口,竟就這麼默默無語地走了將近半炷香的時間。

  抬頭望著眼前緩步行走的雲淺淺,花素錦的眸中忍不住透出一抹的讚賞。

  這丫頭真是好定力,即便今日經歷一連串的驚嚇,依舊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明明那麼纖細的身軀,看似朵嬌弱的花兒,卻能在今日的驚濤駭浪之中依然挺立綻放,便是遭受來自親娘的打擊也不曾看她折腰,怪不得能在不知不覺間住進了殷驥驍心裡頭。

        她想著從來喜怒不形於色的殷驥驍被氣得幾乎七竅生煙,可到頭來他氣歸氣,還是會忍著怒氣為淺淺打點安排一切的氣悶模樣,花素錦就忍不住地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一聲突如其來的笑聲,倒是讓雲淺淺不禁回頭看向正兀自偷樂著的花素錦一眼,原本持平的心思突然怒了,水眸裡浮現濃濃的怒氣,她瞪著隨著她停下步的花素錦, 厲聲問道:「你這幾年有意無意的接近,究竟有什麼意圖?」

  「嘖嘖嘖,連聲花姊姊都不叫,你這妮子真沒良心。」

  對於雲淺淺的怒問,花素錦這個商場老手依然笑得一臉燦爛,還四兩撥千斤的笑回,顯然完全不將雲淺淺的憤怒看在眼裡。

  幾句簡單的話就成功地勾起雲淺淺對她的感激之情,也因為她是個知恩圖報的,所以就算心中有滿腹的疑惑,她都按捺著性子沒有急急追問。

  可今天一日下來的疲憊、幾經驚嚇,再加上嫂子的步步進逼和親娘的背叛,這會兒才會一時抑制不住心中的煩雜,用粗魯質問的語氣對待她。

        「你……」被花素錦的反問弄了個啞口無言,雲淺淺鼓著腮幫子瞪著人,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妹妹只消想想,這三年多來,姊姊我可有一絲一毫對不起妹妹的地方?」

  「沒有。」雲淺淺悶悶地搖了搖頭,就是因為沒有,所以連生氣都不能理直氣壯,更叫人心頭發悶。

  「既然沒有,妹妹何必對我怒目相視,更何況造成這一切的人可不是我,誰讓你誰不好救,偏偏就去救了那個混世魔王?」

  驟然聽了這有些似是而非、顛倒黑白的話語,雲淺淺忍不住一愣。

  難不成這一切還都是她的錯了?

  她憤怒地瞪著花素錦,花素錦卻從容地看站她,兩人的眼光膠著,眼看著就要火花四射,可最終還是雲淺淺最先繃不住的笑了出來。

  她一笑,拉素錦自然也笑了,最後兩人相視一笑,頗有些一笑泯恩仇的意味。相視而笑之後,雲淺淺心中的悶氣散了些,又繼續朝著自己的屋子走去。

  跟在後頭的花素錦望著她那彷彿只要一陣强風就能將她吹折的纖腰,突然惡向膽邊生,忍不住想要調皮搗蛋,便衝著那身影問道:「淺淺妹妹,你喜歡什麼樣的夫婿啊?」

  聽到花素錦的問題,雲淺淺差點一個踉蹌,好不容易穩住自己的重心,這才又狠狠回瞪身後的花素錦,簡直不敢相信她竟會在這個時候問出這樣的問題。

  「嘿,你可先別急著瞪我,我這不是怕若隨意替你找了個夫婿不得你喜歡嗎?」

  「什麼夫婿?我哪有要找什麼夫婿?」瞪著花素錦,她啐著她的胡說八道。

  「就那混世魔王最近立志要為你安排個安穩的後半生啊,所以找我四處打聽打聽,看看有什麼青年才俊適合你。我想看今兒個好不容易見著面,自然要直接問問,免得到時候我尋摸的你不中意,害了你的一生。」

  閉了閉眼,雲淺淺只覺得自己這幾年修身養性的功夫幾乎要全毀了,自己有點跟不上花素錦的思緒,連忙咬牙問道:「四皇子為何要為我找夫婿?」

  「因為他欠了你的救命之恩啊,他這個人向來自詡恩怨分明,所以這幾年他費盡心思幫助你,不然你以為我那雲裳閣是怎麼來的?」

  原先雲裳閣不過是普通賣布料首飾的地方,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雲裳閣就成了京城裡頭炙手可熱的鋪子,而她也是在那一年湊巧認識了花素錦。

  「雲裳閣之所以存在,是他為了幫助我?」雲淺淺有些不敢置信的驚呼,為了助她竟如此大費周章嗎?

  「不然你以為殷驥驍那小子會願意花心思在這些姑娘們的買賣上嗎?以他的出身,真要賺銀子也不可能賣首飾或胭脂水粉。」

  以殷驥驍的身分地位,鹽、茶、礦產才是於他最有利的買賣,可偏偏他對那些買賣向來不理不睬,懶得花心思打理,反倒對於雲裳閣的一切很看重。

  他不在意雲裳閣是不是賺了銀子,更在意雲裳閣是否能在她最需要時給她幫助。

  在她看來,雲裳閣壓根就是為了雲淺淺而存在的,目的從來就不是賺錢,而是為了在她缺銀兩時,能得到最有效且及時的幫助。

  知道花素錦的話一點也沒誇張,雲淺淺心中五味雜陳,原來她對他的救命之恩比她自己以為的還要有價值許多啊!

  也是到這個時候她才知道,為何當她說要將自己的救命之恩待價而沽時,他那像是誤吃了蒼蠅的古怪臉色是怎麼回事了。

  如果她早知道他這幾年已經想方設法幫助她的話,她就不會說出「待價而沽」這四個字了。

  白晳的雙頰驀地泛起了兩片羞慚的紅光,想想這幾年,若非有雲裳閣時不時高價收購她的繡品,只怕駱景福對她的逼迫絕不只於此,所以震驚之餘,她對殷驥驍還是很感激,甚至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好奇,這樣一個張狂自傲的人竟會將份恩情記在心裡這樣久,還處心積慮想報恩?

  「說吧,喜歡個什麼樣的?」花素錦急急追問,也不知道是為了自己心裡的好奇,還是為了達成殷驥驍的要求。

  這追問在雲淺淺抬足要跨過門坎時冷不防地響起,她又一個踉蹌,若不是及時伸手扶住了門框,只怕就要跌了個五體投地。

  好不容易地穩住了自己,她忍不住又回頭狠瞪了花素錦一眼。

  可花素錦是什麼個性,她向來有話直說,不喜歡彎彎繞繞那一套,於是直接說道:「你確定不說?你要知道,若是那魔星鐵了心要將你嫁出去,一旦他尋出人選,可能就不是你說不要就不要的了。」

  花素錦威脅的語氣雖說稍嫌愉快了一些,但她望著雲淺淺的眸中所流露出的那份認真讓雲淺淺完全不敢輕忽。

  所以,他真的會不遺餘力地替她尋夫婿嗎?

  想到這樣的可能,雲淺淺的背脊頓時竄起一抹寒涼,憶及今日與他相處的那短短的時間,他的陰晴不定讓她也覺得這是很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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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18 00:03:0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夜闖閨閣求療傷

  嫁?不嫁?

  若是真的要嫁,又該嫁給誰呢?

  若是不嫁,那麼今日這種險境是不是又會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呢?

  雖然起起伏伏的一天幾乎磨光了雲淺淺所有的氣力,但她卻沒有睡太久,還不足一個時辰就醒了過來,醒來後便再也無法入睡。

  她依然疲累不堪,可身子的疲憊遠遠比不上心中的驚嚇和震撼,萬籟俱寂的深夜,滿懷心事的她睡不著,索性半坐起身,斜倚著床頭沉思著。

  突然間,她尖俏的鼻頭突然抽了抽,空氣彌漫著濃濃的血腥味,隨著她的動作更加清晰地竄進了鼻腔,也讓原本還慵懶倚在床頭沉思的她倏地坐起了身子。

  發生了什麼事?

  原本散發出的慵懶在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渾身緊繃,可她沒有隨意出聲,因為那不僅會打草驚蛇,還會為自己帶來難料的危險。

  是誰闖了進來?會是駱景福的人嗎?

  雲淺淺立刻排除這樣的想法,畢竟駱家今兒個才出事,駱景福顧著那邊只怕都焦頭爛額了,又怎會還有心力算計她呢?

  那會是誰?

  她瞇著眼兒透著垂落的紗帳瞧著外頭,雖然幽深一片的黑暗讓她什麼都瞧不著,可她依舊能夠感受到那血腥味的厚重。

  她向來不習慣點著燈入眠,偏偏此時月光又被烏雲遮蔽,自然什麼也瞧不著。

  隨著血腥味越發濃重,代表著闖入者的靠近,她的心跳也愈來愈快了,雖然她真心不認為駱景福有那個心思在今夜對付她,可是這突如其來的狀況還是讓她心驚膽顫。

  畢竟浮雲閣地處偏遠,粗使婆子和丫鬟並不住這裡,裡頭所住之人不過蘇嬤嬤和紫蘇以及她三人,今日晚間蘇嬤嬤和紫蘇已由四皇子府的人送了回來。

        人都沒有什麼大礙,只是劃破了些皮肉,然後在强大的撞擊力道下昏了過去,只要人醒過來,好好休養一陣子也就好了,這樣的結果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因為她們也受了傷,雲淺淺自然不可能再讓她們伺候,便逼著她們各回各屋去休息,一應事物就由著幾個平常在外頭灑掃的二等小丫頭張羅。

  她向來不習慣旁人伺候,所以一用完晚膳就讓那些小丫頭們回自己的屋子休息去了,所以這屋子裡頭倒是只有她一個人在了。

  纖手四下摸索想要找出利器防身,可惜除了枕旁的幾冊書就再也找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無奈之餘,她只能死馬當活馬醫,拿著書卷當武器,就算不能真的傷著人,拿來嚇阻一下也是好的。

  屏著氣息等待著,突然間黑幽幽的暗夜雲開月見,燦亮的月光灑進窗欞,雲淺淺就見一隻大手掀開了紗帳。

  同一時間,雲淺淺二話不說使盡吃奶的力氣將手中的書冊砸了出去。

  砰地一聲,顯然那人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攻擊,等發現時也來不及閃避了,只能讓那厚厚的書冊直接砸到了他的胸口。

  唔!

  隨著書本落地,殷驥驍那張在暗夜中略顯猙獰的臉龐已映入雲淺淺清澈的眼中。

  怎麼會是他?隨著心中的疑惑浮現,原本吊在半空中的心也終於落了地。

  「你怎麼來了?」滿腹的疑惑在這句話出口後便戛然而止。

  因為烏雲散去,銀白的目光灑落,雲淺淺清楚看到殷驥驍胸前的衣物被劃破了一道冒著血水的口子,她這才恍然大悟,那濃濃的血腥味從何而來。

  「沒事,只不過是回府的途中正好經過這兒,所以便進來瞧瞧你。」

  那語氣輕鬆得好像他不過拐了彎訪友,如果現在不是深夜、如果不是那淌著血水的傷口,雲淺淺估計會相信他的話。

  迎著雲淺淺灑著懷疑的眼神,殷驥驍臉上浮起一絲笑意,他自在的拉過一把椅子,大馬金刀的坐下,然後說道:「我受傷了。」

  「然後呢?」依然盤腿坐在床上,還好剛醒來時她已經隨手套上一件擱在旁邊的外衫,讓自己不至於太過狼狽。

  她看著他,一動也不動,甚至對於他那淌血的胸膛視而不見。

  很嫌棄的瞥了雲淺淺一眼,殷驥驍對於她的愚笨顯然很不悅,兩人默默對視了一會,見她還是沒有任何動作,他終於忍不住地開口說道:「不來幫我包紮傷口嗎?」

  換做旁人聽到他這麼開口,一定忙不迭為他敷藥包紮,偏偏她依舊不動如山的坐著,只淡淡的說道:「我相信以您的尊貴,身邊一定不差做這種事的人,這樣三更半夜闖進來,似乎不是殿下該做的事。」

  「我不想他們動手,粗魯!」殷驥驍的語氣帶著濃濃的嫌棄,更過分的是他語氣中那種施恩的態度,「所以我才彎過來你這兒的。」

  感受他的理直氣壯,雲淺淺忍不住瞪眼,她還是不動如山,就想看看他究竟想怎麼著。

  而他則是迎著她的怒目,抿唇不語,頗有她不動手,他就不走的態勢。

  瞪著這樣無理取鬧的他,雲淺淺有些氣樂了,敢情這位將這裡當成醫館了?還非得要她替他包紮。

  「你不是說我欠下的恩情對你來說奇貨可居嗎?」言下之意,他不介意再欠她更多的人情,甚至鼓勵她繼續累積,以求將來換取更多的好處。

  意識到他話裡的意思,濃濃的愕然在雲淺淺的眸中竄起,敢情這是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的意思嗎?

  眼見喚不動雲淺淺,殷驥驍狹長的眸子微瞇,登時一股氣勢威壓過來。

  雲淺淺看著他越發不悅的臉色,想到他下午轉頭就走的模樣,終於還是嘆了口氣,她不情不願下了榻後往左手邊的斗櫃走去,打開門拿岀一個藥箱,這才默默地走向他。

  既然決定了救人,自然不會再多想什麼,雲淺淺的態度落落大方,動作卻有些粗魯,伸手想要拉開他那破了口子的錦袍,無奈她本來就力氣小,自然無法一下子拉開。

  這回愣住的卻是殷驥驍了,本以為她至少會扭捏作態一番,誰知道她竟然這樣直接,讓原本對她的窘態心生期待的殷驥驍頓時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直到她纖白的手攀上他的衣襟,他這才回過神來,簡直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

  這丫頭難道不知道什麼叫做男女大防嗎?

  心中腹誹之際卻完全沒有想到,若非他執意將這浮雲閣當成醫館藥鋪,她又怎麼會在無奈之餘,心不甘情不願的替他敷藥療傷?

  「我自己來吧!」望著她板起的一張臉上寫滿的認真,他有些艱難地吐出這句話,然後俐落的拉開自己的前襟方便她上藥。

  偉岸的胸膛在她面前袒露,雖說表面有著鎮定,但雲淺淺到底是個才要及笄的姑娘,從沒有遇過這樣的事,心裡哪可能不起波瀾?板著臉,她抿唇不語,讓自己的注意力專注在傷口上,俐落地撒上傷藥,儘量不去注意他胸膛上縱橫交錯的舊傷疤。

  裹上白布,靈巧的打上一個結,從頭到尾她都沒有多說一個字,做完了一切,她退後一步,無聲地請他滾蛋。

  她逐客的意味這麼濃厚,殷驥驍自然不會感覺不岀來,可他硬是不肯順她的心意,反而開口打趣道:「瞧你那熟練無懼的模樣,倒是不怕失了名節,將來嫁不出去。」看著她那繃著的小臉蛋,殷驥驍忍不住地開口。

  「殿下不是已經盤算著準備將我嫁出去了嗎?民女哪裡還怕嫁不出去呢?更何況包紮傷口本就是待在雲家基本必備的技能。」聽見他的打趣,雲淺淺心中的怒氣昂揚,終於忍不住脾性的開口反譏。

  本來是好興致的打趣,可不知為何,一聽到她嘴裡說嫁,又從她的話裡聽出了待在雲家的艱辛,殷驥驍原本的愉快心情莫名消失無蹤,臉上那抹難得的純然笑意也被一抹怒意所取代,「你很想嫁人?」

  明顯感受到殷驥驍的情緒,雲淺淺雖然不知道他的態度為何驟然轉冷,想要替她找夫婿的人不是他嗎?憑什麼生氣呢?

  就算泥塑的人兒也有三分土性,雲淺淺便冷著聲反譏道:「民女若不嫁,豈不享負了殿下的一番好心嗎?」

        聽了這話,殷驥驍的心情忽然更加陰沉,脾氣上來的他怒瞪了她一眼後,竟然一句話都沒說的轉身離去。

  望著他那決然離去的身影,雲淺淺更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完全不懂他突然發怒離去所為何來。可無論如何,他的離去還是讓她大大鬆了口氣,畢竟他夜闖的行為的確會毀了她的閨譽。

  望著天邊微微泛起的魚肚白,雲淺淺突然有些不確定,自己那份「挾恩圖報」的心思究竟是好,還是不好了。

*             *             *

  巍峨的金殿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只要仰望,都能讓人看花了眼。

  然而這天下所有都仰望的金殿其實在殷驥驍看起來,一點兒都不覺得有什麼了不起。

  就算登上皇位,號令天下,那又如何?

  眼看著幾位兄弟,一個個削尖了腦袋想要往皇上的身邊湊,再看看後宮那些有子無子的嬪妃們,個個都巴不得自己的兒子將來能夠位登九五,然後自己也能過過做太后的癮。

  權勢的確使人瘋狂,可這些對他來說沒有半點的意義,他既不想位登九五,更不想鎮日被圈在這金碧輝煌的宮殿之中做牛做馬,更對那些詭譎人心的算計深惡痛絕。

  若是可以,他倒寧願一人遠走天涯,可惜的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再不想卷入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仍被迫卷入,若是他想過安穩的富貴日子,有些事他就不得不籌謀與算計。

  向來不喜歡入宮,平時若非宮裡召見,他連來都懶得來上一趟,以宛若老牛拖車的速度,他在九彎十八拐的廊道上緩緩地踱著,甚至難得有興致地瞧瞧御花園裡頭的花花草草。

  在仔細看完一株名貴的茶花之後,猛一抬頭就看到廊道那一端急急他迎來的卓公公,眸心驀地閃過一絲嫌惡,但隨即斂去,只剩一臉的冷然。

  「哎喲,我的殿下您可終於到了,這皇貴妃已經問了奴才好幾回了。」

  默然不語,恍若沒見看卑躬屈膝的卓公公一般,他兀自往未央宮走去。

  未央宮在後宮的地位只比皇后的長樂宮再低一級,這座宮殿也召示著當今皇上對王皇貴妃娘娘的喜愛。

  踩著虎虎生風的步伐,才入了殿,就見一身雍容華貴的皇貴妃正端坐主位,下頭還排排坐了幾個俏生生的姑娘。

  對殷驥驍而言,那幾個姑娘就跟幾塊大石子沒兩樣,他目不斜視的幾步向前,然後恭敬的向皇貴妃行了個大禮。

  「快點起身,好端端的沒事行那麼大禮幹什麼呢?」

  彷彿連見殷驥驍行了大禮都很捨不得似的,皇貴妃立刻起身,幾步下了階梯,親手將他扶了起來。

  「許久不見母妃,自然該行大禮。」面對皇貴妃那親熱的態度,殷驥驍的語氣卻冷淡了幾分。

  皇貴妃知他性子一向冷,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突然間,她的眼角瞧見了他衣擺上頭竟沾染了些灰塵,很自然的蹲下身,掏出手絹拂去髒污。

  就像是他幼時不小心摔了跤,她總是急急將他扶起來,然後親自伸手拂去他身上沾染的塵土一般。

  殷驥臉色微變,驀地退後一步,「母妃……」

  皇貴妃站直身體,神色依舊慈和的看著他,問道:「怎麼啦?」

  「這種事自有宮人做,怎麼還能勞您親自動手。」

  「母妃這是習慣了,你要是不喜歡,下回母妃就不這麼做了。」

  「不是不喜歡,只是……」殷驥驍頓了頓,似乎後面的話不知道該如何說,於是索性抿起了唇,不再言語。

  「你只是心疼母妃,母妃知道。你呀,年紀也不小了,總這麼孤身一人住在宮外,身旁也沒個貼心人照顧,你難得進宮來,母妃總忍不住想要疼疼你啊!」

  「多謝母妃疼愛,兒子住在宮外,挺自在的。」

  「自在也不行,你也不想想,你都幾歲了,想想你皇兄都已經當爹了,偏你還在那兒磨,母妃不管,你得給我趕緊成婚,否則皇上又要怪我偏心了。」皇貴妃說著竟然紅了眼眶。

  「母妃……」殷驥驍見狀,驀地皺起了眉頭,臉色越發的冷,顯然對於安慰人這件事陌生的很,最後只能無奈地低喊一聲。

  「表姨,您快別著急了,瞧四皇子都被你急得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突然間,殿內響起了一記柔柔的女聲,原本坐在一旁的一個姑娘起身走過來扶著皇貴妃,低聲說道。

  「我哪裡是讓他急,明明是他讓我急啊,好好一個人都多大的歲數了,還不肯成親,我好說歹說他都不理會我啊!」

  隨著皇貴妃的話,那姑娘偷瞧了殷驥驍一眼後便迅速收回自己的目光,臉上莫名染上一絲緋色,卻不再開口。

  瞧那姑娘突如其來的嬌羞模樣,殷驥驍似乎有些懂了,為何今日皇貴妃會急著讓人召他回宮,想通了蹊蹺,臉上的冷意更盛。

  「瞧我,一見到你,就只顧著你,倒是忘了向你介紹這幾位姑娘了,這是文淵閣大學士家的嫡次女,那是文閣老家的幼女……」

  隨著皇貴妃的介紹,殷驥驍的臉色更沉了,雖然早知有這麼一天,他也以為自己會接受這樣的安排,可真到了這個時刻,他卻發現這一切都變得讓他有些難以接受。

  「母妃,兒臣昨兒個帶回來的東西已經讓人送給二皇兄了,兒臣累了,想回府休息了。」

  有些粗魯無禮的打斷了皇貴妃的滔滔不絕,殷驥驍完全不留給她反應的時間便轉身離去。

  「驍兒、驍兒……」連聲呼喚了數聲,皇貴婦臉上原本的慈愛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陰險。

  到底是翅膀硬了,竟然敢給她臉色看了?若不是顧慮皇上的心事……她又怎需要這樣辛辛苦苦的扮著慈母?在皇上和所有人的眼中,她疼殷驥驍比疼自己的兒子二皇子更多,但……

  驀地回首,她望著站在身側的余平兒,再看看其他幾個手足無措坐在一旁的姑娘,皇貴妃的目光重回余平兒身上,說道:「過幾日,本宮就會向皇上請旨賜婚。」

  聞言,余平兒的眸光一亮,臉上原本端莊得體的笑容難以自持的燦爛了幾分,「民女多謝貴妃娘娘。」

  一旦與皇室結親,父兄的仕途必然順暢,雖然四皇子因為面容殘缺,並沒有奪嫡的資格,可是皇貴妃一向很疼四皇子,再加上二皇子深受皇上器重,只要有朝一日二皇子上位,四皇子必是二皇子的左膀右臂,前途亦是不可限量。

*             *             *

  陰沉著一張臉,一幅幅的畫卷平攤在那大大的書案之上,隨著那翻動畫的手勁越發的粗魯,任何有眼睛的人都能瞧出這幾日殷驥驍心情很是不佳。

        每個伺候的人都小心翼翼,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就連向來膽子特大,剛養好傷回來伺候的譚悅之都恨不得能有些任務可以讓他出去透個氣。

  每個人都不願撞在這風口浪尖之上,偏偏有個不知死活的,抱著好幾卷畫像直接朝著書房走來。

  「那小子在不在?」因為常來往,所以花素錦與譚悅之也算得上熟,加上身分特殊的關係,殷驥驍那小子向來讓她自由地出入皇子府。

  這樣的殊榮旁人沒有,可她也沒覺得有多大的榮光,畢竟大多時候她也不樂意見到殷驥驍,誰讓每回見了那個彆扭的小子都沒啥好事,可那小子就是有本事,專捏人軟肋,讓人就算心不甘情不願,也只能任由他驅使。

  「在書房。」譚悅之抬了抬下頷指著方向道,這幾日主子的心情可不太好啊!見花素錦心情愉悅的抱著幾捆捲起來的畫卷,他心中不無掙扎,一時無法決定該不該有道義些,出聲警告——

  身為殷驥驍的近衛,自然清楚殷驥驍身邊的人事,他知道花素錦是殷驥驍的師姊,也知道當年淨空大師因為愧疚岀家,那時淨空大師與花素錦其實早已情愫暗生,如今五六年過去了,她依然苦苦等待,只可惜淨空大師始終沒有還俗。

  偏偏花素錦是個痴的,雖然有江湖兒女的豪氣,卻無法忘卻心中所愛,只好苦苦任由主子差遣去照顧雲姑娘,這求的盼的就是淨空大師的回心轉意。

  望著那有些歡快的身影,譚悅之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岀聲音,這幾日被折騰得挺慘的他,終於還是決定收起自己的善心,只希望主子快快散了心裡頭的悶氣,否則這日子不怎麼過啊?

  抱著畫卷,花素錦愈往裡頭走去,心中狐疑愈盛,那過分的安靜彷彿透著一絲絲的危險。本能的,她停下腳步,俐落地腳根一旋準備溜走,偏偏那廝耳朵極靈,她才準備溜之大吉,那陰冷的聲音已經魔魅般的追了過來。

  「進來!」

  那聲音中清晰可辨的怒火讓花素錦只能硬著頭皮走進書房,只見他散著髮,又是一副落魄模樣,然而那充滿魔性的俊美與臉上那道疤痕所展現的邪肆卻分毫不減。

  其實就她來看,那道疤看起來有些猙獰,的確壞了他原來美玉無瑕的俊美臉龐,可是她覺得那道疤無損他的俊美,反而營造出一種美好與邪肆的對比,魔魅且誘人。

  硬著頭皮走進了書房,花素錦的腳步有些沉重,方才的歡快不再,畢竟與殷驥驍打了那麼久的交道,對於他喜怒哀樂的情緒,她還算得上是了解一二的。

  現在的他雖然臉上浮現了一抹笑,可笑意卻沒有達到眼底,幽深的眸中是一片凍人的幽寒。

  「你來做什麼?」終於等到花素錦磨蹭地走進書房,殷驥驍揚聲問道。

  「我……」她也算得上能言善道,可是見到殷驥驍那陰沉的臉色,便知道今日可能討不了好。她悄悄移著腳步,心中暗暗盤算是不是該將手中的東西先藏起來,可惜那幾卷畫像大得很,怎麼也藏不住,她忍不住暗恨自己的招搖。

  早知道今日出門前該卜個卦,若是不吉她就該挑另一天來看熱鬧才是。

  「那是什麼?」

  「這是……」吞吞吐吐的,花素錦的臉色灰暗,暗恨自己受了這麼多次的教訓卻還學不乖。明知道這小子的性情陰晴不定,卻還總想著要戳戳他,此時她真有一種自作孽不可活的悔恨。

  起身信步走來,殷驥驍想拿,花素錦到底不敢不給,而這大約五六卷的畫像都是男子。那些男子個個是一等一的俊美,家世也是一等一的好。

  這幾年來,隱隱約約的,花素錦自覺在某些事情上看得比殷驥驍還要清楚,比如說對待淺淺的態度上,殷驥驍從頭到尾都認為自己不過是在償還一個天大的恩情。

  可她覺得,或許最初他真是這麼想的,可到後來他的心思已漸漸變了卻不自覺。所以當他交代要自己為淺淺物色夫婿人選時,初時她吃驚不已,但反應過後就帶著一種看笑話的惡趣味。

  也因為這樣的惡趣味,她才會比照皇帝選妃的法子,將自己物色出來的人選請畫師畫像,並在人像旁清楚寫下關於這個人的資料。

  今兒個她到這兒來,就是想刺激刺激殷驥驍,原意是要他多想想自己的認知對不對,誰知道卻撞上了這廝心情不好,但她能如何?既沒膽子立馬溜走,又沒膽子搶回他到手的畫卷,只好眼睜睜看看殷驥驍冷著臉攤開那些畫,隨著被打開的畫卷愈多,他的臉色便愈沉,他的心情以極快的速度惡化,那森森的冷意就是最好的證明。

  「倒都是青年才俊啊……」看完了所有的畫卷,殷驥驍冷冷地說道,也很仔細的看完畫像旁邊的批注。

  「那是自然,我和淺淺的交情,自然要費盡心思尋摸的。」她乾乾的說,臉上的笑容勉强得幾乎要掛不上。

  這些人大多都是世家的嫡幼子,因為上頭還有嫡長子,所以妻子不用擔任宗婦,自然也不會一心想找世家嫡女,畢竟家族內妯娌的和諧對這些世家來說也是很重要的。

  而以雲淺淺雲家嫡幼女的身分,雖然失去了父親的護佑,但雲家於今上有功是事實,就算家道中落,有些世家反而會選擇這樣的姑娘成為嫡次子的媳婦。

  「這個條件倒不錯,有讓人去探探口風了嗎?」

  一聽這話,花素錦冷不防倒抽了一口涼氣,難不成這個混世魔王經過這個刺激,還沒發現自己的心思,真的打算幫忙淺淺嫁人嗎?

  「還沒,只想著先來讓你瞧瞧,替淺淺挑出個好的。」

  「辦得倒是不錯。」平心而論,這幾個人選花素錦尋得真的不錯,看得出來是真心為淺淺著想,若她嫁給這幾人的其中一個,一世的安穩富貴少不了。

  眼看著大恩應該可以還了個乾淨,可他心中那莫名的煩躁再起,殷驥驍瞪著那些畫,目光灼灼地彷彿像要將他們燒得一乾二淨。

  又想起了皇貴妃意圖插手自己的婚事,好為她的親兒子鋪上一條康莊大道,兩種情緒交纏,竟讓他有些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慢條斯理的,他一如方才打開畫卷般,又將它們好好捲上,然後喚來了王傳廣帶那些畫卷,徑直走了出去。

  「呃……你要去哪兒?」預期之中的折騰沒有出現,倒叫花素錦有些心驚膽顫,雖然對於他的去向心知肚明,可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既不是我嫁人,我怎能幫她選?」說完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府邸。

        他的離開讓皇子府的眾人都鬆了一口氣,讓花素錦的心吊了起來。想到殷驥驍臨去前落下那輕飄飄的一句話,讓她忍不住為雲淺淺擔憂起來。

  她這回該不會是刺激過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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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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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18 00:03:2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自薦當夫婿

  駱景福臉色難看的看著眼前這個怯生生卻嬌弱堪憐的女子,本就不大的眼睛更是瞇成了一條縫。

  憤怒、憎恨都被隱在了她那微微垂下的眼皮後,她臉上帶著濃濃的笑容,卻沒人發現她置於膝上的手已經握成拳。

  她壓根就沒想到,那個平素溫文儒雅、唯她命是從的夫婿不但有膽子養外室,而且還打算將外室堂而皇之的帶回來做妾,只因這個小白花似的女人已經有了身孕。

  眸光彷彿淬了毒似的看著那女人的肚子,但再抬起頭來時,一抹合宜的淺笑已經浮現在她臉上,看起來就像個高貴優雅的當家主母,嚴謹大方,與會拈酸吃醋的尋常女子完全不同。

  主位上還坐著雲夫人,她用挑剔的眼光瞧看底下跪著的纖細身子,聽兒子說已經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孕了。

  對老人家來說,多子多孫一向是心願,自家兒媳自從生了天哥兒後肚皮就再也沒有動靜,她不是沒有微辭的,只不過往日看在親家能為兒子的前途有所助力的份上,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不願多說。可如今駱老爺犯了事,現在還身陷天牢,眼前這怯生生的女人已然懷著兒子的孩子,對她自然多添一份憐惜。

  「起來吧,地上冷,別傷了肚子裡的孩子。」一句話,也算是接納了下頭的女人為妾,伺候自己的兒子,說完還將眼光瞟向自家的兒媳。

  雲夫人那冷冽的目光讓駱景福心中更恨,卻不敢開口。最近因為娘家出事,她算得上是焦頭爛額,她爹到現都還沒有出天牢,她娘也病倒了,自家兄長又是個處理不了事情的。

  更倒霉的是,那安國公府的王夫人如她所想的將兒子出事的事情怪到她頭上,聽說那王二少爺如今都還沒有醒過來,說是摔得太重,若是運氣不好,怕是會一直這麼睡下去,

  而被她管得死死的雲漸生不但偷養外室,還弄大了肚子,現在更準備光明正大的迎回家來。

  這陣子她也不知道是走了什麼霉運,一堆爛事兒全都砸向她,讓她不得不懷疑這些事情未必是巧合,莫非……這一切後頭都是有人在操弄?

  想起殷驥驍的手段,駱景福心中更是驚疑不定,再轉頭看著眼前肚子還不明顯的平氏,心中更是驚惶,想到那日父親竟會在她設計雲淺淺的那天惹怒皇上被打入天牢,如今又冒出個有了身孕的外室,種種巧合都讓她覺得彷彿有張大網正朝著她罩來。

  她可以明顯感受到有一隻黑手在操控著這一切,而最有可能的人選就是殷驥驍。

  想到那個恣意張揚的男子,駱景福心緒難平,轉頭再看向那端著一臉怯生生模樣站在一旁的平氏,駱景福就恨不得一腳踹向她的肚子。

  可惜,她不行!

  深吸了一口氣,她很快地收拾好情緒,她不能再呆呆的平白挨打,什麼都不做了。

  心意既定,她看向平氏,語氣平緩地說道:「既然已經進了雲家的門,就要守好雲家的規矩,安安份份的替爺開枝散葉,這回若是生下了子嗣,自然也會記你一功的。」

  淡淡說完,好好地送走了眾人,她回到房中獨自沉思,心中一直拿不定主意。

  這幾日她沒少回娘家,回了娘家自然也少不了見到一些來探視母親的親戚,昨兒個大姨母才興致勃勃地同她說道,她的表妹余平兒被皇貴妃看上了,準備求皇上賜婚。

  這個余平兒在她眼中從來都只有美貌,沒有半點的頭腦,若是她猜得沒錯,皇貴妃之所以看中余平兒,完全是看在余平兒的祖父是駐守邊關的驃騎大將軍的份上。

  二皇子已有皇子妃,那麼想要拉攏余家就只有由四皇子娶了余家女,這樣余家的兵權才能為二皇子所用。如果皇貴妃知道四皇子其實有心儀的姑娘,那麼想來為了二皇子的大業,也會想盡辦法阻止這事的。

  既然有人想要讓她不好過,那麼她也不介意將一切還回去,雖說她對殷驥驍的手段還是心有餘悸,可是這幾年的順風順水讓她絕無默默吞下這口氣的可能,再加上往日的恩怨,她更不可能放下。

  當年她不過是個剛及笄的小姑娘,因為一次在大街上瞧著了殷驥驍鮮衣怒馬的英姿便心生傾慕。那時候的他面如冠玉,眸如繁星,一舉手一投足,對她們這些只能關在閨閣裡的姑娘都有著無比的吸引力。

  雖然她的家世不算差,父親也是朝官,可對皇家貴胄依然只能仰望,偏偏她從小要强,心高氣傲,一心想要高嫁,於是在認定了殷驥驍之後便一心鑽營。

  知道殷驥驍是皇貴妃養大的,二皇子殷驥霖和殷驥驍雖不親近,可面子上總也會應付一些,兩個皇子偶爾會相偕出遊,所以她便刻意接近殷驥驍的表妹呂家姑娘。

  呂家姊姊和殷驥霖素來親近,自然幾個年輕男女會有一起策馬踏青的時候,二皇子也總會拉著殷驥驍一起。

  她對殷驥驍從傾慕到誓在必得,只可惜殷驥驍總不將她放在眼裡,視她於無物。

  駱景福磨了一陣子始終得不到殷驥驍的青眼,後來他那無瑕美玉般的臉因為縱馬多了道傷疤,雖然朝野嘩然,可她不在乎,即便美玉有瑕,但他的身分不會改變,依然是堂堂皇子。

  所以在她眼中,他依然俊美如昔,心中愛戀自然更加沸騰,畢竟那時所有的貴女都若有似無的與殷驥驍拉開距離,她卻依然處心積慮的想要讓他注意到自己。

  費盡心機讓呂家姑娘將她視為知心姊妹,每場呂家的宴會她也必是座上佳賓,她更是紆尊降貴,花了無數的力氣與呂家的下人交好。

  終於在呂老太太過生辰、大辦宴客時,殷驥驍被二皇子殷驥霖給拖來了呂府賀壽。那日也不知是殷驥驍心情太好還是太壞,總之他竟難得的在宴席未散時便有了醉意。

  隔著一段距離,她望著眸中透著微微迷蒙的殷驥驍,知道他醉了,於是一個大膽的想法便在她心中成形。她不動聲色的看著呂家人遣管事將殷驥驍扶下去休憩,她便失手碰倒了酒杯,然後由著丫鬟扶著去了淨房。
   
     趁著所有人都在廳裡熱熱鬧鬧的繼續喝酒時,她由自己買通的丫鬟領路到了殷驥驍暫歇的院子,屏氣凝神地推開房,空氣中佈滿了濃濃的酒氣,然後她靜靜的走向那個躺在榻上歇息的男人。

  然後她聽到他的喃喃低語,從他嘴裡說出的雖然只有短短三個字,但卻字字都捶在她的心間,成為她永遠難解的恨——

  「雲淺淺……雲淺淺……」

  她知道雲淺淺是誰,因為最近她被一個自詡風流的男人給纏上了,那個男人叫做雲漸生,他的三妹妹剛好就叫做雲淺淺。

  一個男人口中喊出另一個女人的名字,其意不言而喻!

  身為長期愛慕殷驥驍的女人,心中對這個名字的憎惡實在無以復加,可現在不是她細究這件事的時候,她今兒個來就是想坐實她與殷驥驍之間的事。

  望向那張一半無瑕一半猙獰的臉龐,駱景福長久以來壓在心間的愛戀全數傾巢而岀,她著迷般地上前,伸手輕撫著那張對她而言充滿魅力的臉龐。

  就在她的手碰到那張臉的同時,他狹長的幽眸倏地睜開,眸心瞬間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嫌惡。

  他翻身而起,這種事對殷驥驍來說並不陌生,畢竟以他尊貴的身分,從他懂事以來,這樣想要劍走偏鋒、攀附權貴的侍女並不少。不過大家小姐做這樣的事倒是第一回,雖說駱家在宦官裡頭並不顯眼,但因為駱景福常和呂家姑娘一道,所以他自然識得。

  任何一個女人被用那種目光看著,都會覺得羞慚萬分,但她目光如熾,即便被推得踉蹌,卻仍試圖用那眼角帶淚、楚楚可憐的目光祈求著他的憐愛。

  終於,他朝著她走了過來,望著他那緊實頎長的身軀,駱景福完全瘋魔了,她凄然地說道:「四皇子,民女傾慕殿下已久,民女如今鋌而走險,實在是因為……」

  在她哀哀低喃之後,預期中的憐愛沒有降臨,等他離她夠近就倏地岀手掐住她的頸項,然後毫不猶豫地收攏再收攏,直到她喘不過氣來。

  「想要算計我,膽子倒是挺大的,但腦子卻是蠢的,你不知道我一向最厭惡蠢女人嗎?我若是你,就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將自己嫁了,否則城外的靜月庵會是個好去處。」

  話落收手,驀地失了支撐的她狼狽癱軟在地、精心描繪的妝容早已因為汗水和淚水全都糊在一起,讓丫鬟梳得整齊俏麗的雙環髻更是散亂不堪。

  「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做決定!」

  森冷的聲音在房裡回蕩了一遍又一遍,等到她終於回神,卻早已不見他的人影。隔天,今上的龍案上就出現了幾本奏章,裡頭詳述她爹的手下如何官商勾結、强占民產、放印子錢,還逼良為娼。

  雖然奏章裡面完全沒有提到她爹,但她知道那是種警告,殷驥驍在警告她,雖然她爹已認二皇子為主,但只要觸怒了他,他可以完全不顧念情份,就算是他二哥的人,他也有本領可以殺得一乾二淨。

  她知道她不能不嫁,要是不嫁,等待她的就是靜月庵裡的清冷孤寂,所以她必須嫁。

  那她要嫁誰呢?雖然攀不上皇親,可也不是完全沒有人來她家向她說親,其中不乏一些官宦人家的子弟,裡頭也有學富五車、前途不可限量的,可她卻執意要嫁給沒有半點本事卻自命風流的雲漸生。

  堅持要嫁是因為心中的恨意,她知道只要她嫁來雲家,成了雲淺淺的長嫂,她就有得是法子可以搓磨雲淺淺,而這幾年來,她也的確是這麼做的。

  她變著法子折騰雲淺淺,甚至要她沒日沒夜替她賺銀兩,最後還打算將她賣給安國公府的王二少爺。

  偏偏那個薄情的男人又岀現了,雖然她沒有任何證據,可光那又快又狠的手法,她就知道她爹會出事是殷驥驍給她的警告,曾經有多痴戀他,現在她就有多恨雲淺淺,要不是她,殷驥驍又怎會視她為無物?

  為了駱家,她雖然無法出手,但自有人可以出手,她只要等著看雲淺淺凄涼的結局就可以了。

*             *             *

  竹葉被風吹得發出沙沙的聲響,雲淺淺尋常若是無事,也喜歡由著蘇嬤嬤或紫蘇陪著在林子裡頭走走。

  只可惜她前陣子生了病,又遇到了那許多的麻煩事,所以也有好一陣子沒有過來。

  因為只是在屋後的林子裡散散步,雲淺淺並沒有怎麼打扮,不過是一件淺水藍的對襟盤花上衣,再加一件顏色深些的襦裙,再結了兩根粗粗的髮辮,一張白淨無妝的臉,看起來哪裡還有半點大家千金的貴氣?若是不說,倒與小丫鬟的裝扮相差無幾。

  這樣的衣飾雖說難登大雅之堂,可私底下雲淺淺最愛這樣的打扮,既輕鬆又自在。

  這陣子的風風雨雨著實壓得人透不過氣來,既已生了戒心,即便待在自己的院子裡,她還是時時小心,完全不讓駱景福有任何見縫插針的機會。

  「姑娘,今兒個大少奶奶又讓人回駱家了,只不過在回駱家前,素雪又彎去了趟余家,待了好半會兒才出來。」

  先前馬車掉下山崖,紫蘇因為年輕,傷得也不算重,所以這兩日已經可以過來伺候雲淺淺,蘇嬤嬤傷得重些,還得多休養幾日。而一等紫蘇回到她的身邊,她便立刻讓蘇紫給蘇嬤嬤的兒子劉貴遞了消息,讓他盯緊了雲家出入的人,她想要弄清楚的事很多,頭一件就是駱景福為何這樣恨她。

  沒想到駱景福這麼快就有動作了,如此迫不及待是為什麼?難道又在打什麼不好的主意嗎?

  也怪不得雲淺淺會這麼想,畢竟這回若不是有殷驥驍出手相助,自己只怕難逃算計,既然已經吃了個虧,接下來自該小心謹慎。

  「是余侍郎家嗎?」

  她倒是知道余平兒是哪一位,在駱景福剛嫁進來之時,那余平兒就曾經來過幾趟,只不過兩年前余平兒和與駱景福不知何故鬧翻了,所以便不再來了。

  駱景福是個心高氣傲的,這麼久不見,卻又突然在這節骨眼讓人上余家拜訪,顯然不太尋常啊。

  迎著染著竹葉香的輕風,雲淺淺水眸微闔,正想出聲,突然竹林邊上竟有人開口說道:「你倒是對這些彎彎繞繞的關係知之甚詳啊!既然這麼機伶,怎麼上一回還差點被人給生吞活剝了?」

  愕然受到驚嚇,雲淺淺倏地睜眼看了過去,卻沒想到又看到那個無法無天的主兒。

        「你怎麼在這兒?」幾日的草木皆兵,雲淺淺驚嚇之余時也忘了尊稱,一雙溫潤的水眸直瞪看眼前堪稱來無影去無蹤的男人。

  「怎麼?我不能在這?」背後斜倚著碗口大的竹子,殷驥驍本就心氣不順,再被雲淺淺那明顯不歡迎的質問,更加不悅了。

  看到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紫蘇更是嚇得臉色發白,身形一閃就直接擋在了雲淺淺的身前。

  想要見的人被遮在後頭,殷驥驍自然越發的惱火,直起身子往前一踏,僅僅只是一個平常的動作,卻含著濃濃的威壓氣息。

  「滾開!」瞪著紫蘇,殷驥驍的語氣森冷,與生俱來的霸氣再次威壓而來。

  雲淺淺自然知道在殷驥驍這種人的眼中,一個丫鬟的命著實不算什麼,回過神後連忙開口說道:「紫蘇姊姊,幫我回去取些茶具吧,有貴客親至我怎能不親手奉上一杯香茗呢?」

  「可是,姑娘……」雖然紫蘇一向是個守本份聽話的,只要雲淺淺交代的事兒她就沒有不聽的,可這回她卻猶豫了。

  要知道這竹林可是僻靜得很,別說這個男人是否有惡心,就是被人撞見了,只怕姑娘的聲譽也要毀於一旦了。

  「哼!」

  一聲冷哼響起,充分昭示著殷驥驍的不耐煩。

  雲淺淺能明顯感受到他的情緒不好,深怕他一個不如意真把紫蘇給怎麼了,於是連忙催道:「紫蘇姊姊快去準備,順道再把我那日做的芙蓉糕裝一碟子過來。」

  「是!」

  終於,紫蘇在雲淺淺的頻頻催促之下,略略曲膝福了福,便俐落的轉身離去。

  直到紫蘇走遠,雲淺淺才轉過身來,重新面對依然一臉不悅的殷驥驍,「殿下可是走錯了路,還是又將民女的浮雲閣當成醫館?」

  那日他拂袖而去,本以為以他的性子,自己應該可以清靜一段時間,誰知道才不過幾天,他又宛若鬼魅一般的出現。

  若不是自己預計來竹林裡散散是心血來潮而非早有預定,她都要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在自己身邊擺了探子,否則怎能這麼精準的預知自己的一舉一動。

  面對她的質問,殷驥驍挑了挑眉頭,有棱有角的薄唇抿成了一條線,完全不似以往那種浮誇的感覺。

  「啪啪!」他突然揚手輕擊了兩下掌,不一會,便見上回見過的王公公領著幾個人出現在她的眼前。

  喝!原來來無影去無蹤的人可不只殷驥驍一人啊!

  心中再次驚嘆於他們這些學武功的人的俐落身手,然而再細看,雲淺淺竟覺得那些跟在王公公身後的人都很眼熟,這一個個的,不都是平素在她院子裡頭當差的下人。

  若非自己剛剛出來時,就曾見到那些人在浮雲閣上下灑掃幹活,她還真要懷疑自己的身旁是不是早就佈滿了殷驥驍的人了。

  「這些人……」滿心疑惑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問,菱唇微掀又闔上,雲淺淺只是定定地看著殷驥驍,等待著他的解釋。

  「這些人是我培養的一些暗衛,以後就待在你身邊了。」

  殷驥驍語氣輕鬆得就像隨手扔了顆石子給雲淺淺,她卻無法這麼輕鬆以待,但先要搞清楚的是,眼前這四五個人,有老有少,為何都長得那麼像是自己院子裡那些二等丫鬟和粗使僕婦?

  「為什麼她們長得都那麼像我院子裡的下人?」忍不住心頭好奇,她終於還是問道。

  面對她的疑問,王傳廣見主子懶得開口說,只好上前說道:「雲姑娘儘管放心,這些人都是易容的,至於原來那些人,等會兒自會有人將她們送到安全的地方看管,主子為了姑娘的安全,著實費心。」

  隨著他的話落,他身後的一人甚至動手揭了自己的易容面具,只見她手起手落之後,原本的長相竟又完全不同。

  這像是變戲法般的奇技,著實讓雲淺淺看得目瞪口呆,驚嘆之餘,想也忍不住脫口問道:「為什麼這麼做?」

  都說一個好的暗衛死士價值千金,他怎可能無緣無故就在她的身邊擺上這麼多個暗衛,還個個是易容的高手?

  「因為你蠢啊,若是不放些人在你的身邊,就怕你轉個頭就被人給活吞了,你那嫂子如今可是視你為眼中釘、肉中刺,等她緩過神來,只怕想要生吞你的心都有了。」

  狐疑地望著殷驥驍,聽了方才那番話,她總有種錯覺,似乎他很了解駱景福一般,忍不住又問道:「殿下與我家嫂嫂有舊?」

  「曾有數面之緣,她還曾經試圖爬過我的床。」

  他毫不在乎的語氣卻聽得雲淺淺瞠目結舌,所以他這是在告訴她,她的嫂子之所以憎恨她是因為他?既然罪魁禍首是他,所以這些價值千金的暗衛是補償?

  這是雲淺淺唯一能夠想到的解釋,只是心中還是覺得有些奇怪,所以不禁再次追問:「殿下有心了,但民女想問殿下,為何在我身上花那麼多的心思?」

  雲淺淺不是個分不清好歹的人,她很清楚殷驥驍之所以這樣做,是為了護住她的安危,可她不懂的是,一個這樣我行我素的人物,為何三番兩次在自己的身上費那麼多心思?

  除了順手救他一把之外,她與他之間非親非故,說是要報救命之恩,也不需要費上那麼多的心思。原來還只是想為她找個夫婿嫁岀去就算償還恩情,現在竟然還精心在她身旁安排了這些價值不菲的暗衛,這種種的奇怪舉動她能不多想嗎?

  這世間從來沒有白得來的好處,他的作為甚至超越了她的至親之人,除了她過世的爹親,連這世上與她最親的娘親都不曾待她如此周全。

  面對她的疑惑,殷驥驍卻是抿唇不語,見狀,知道他是鐵了心不會替自己解惑,萬般不解與無奈的雲淺淺只好恭敬一福,算是謝過了他的好意。

  沒有拒絕是因為沒有本錢可以拒絕,這幾年居於後宅,除了蘇嬤嬤和紫蘇可以信任,她也沒有旁人可以安心使喚,如今他送來的人的確是一場及時雨,免除她左支右絀的為難。

  殷驥驍掀著眼皮睨了行禮的雲淺淺一眼,他其實不是不想答,而是不知道怎麼答,或者應該說,其實這個問題連他自己都沒有答案。

  懶洋洋地朝著後頭勾了勾手指頭,立時有另一個小廝抱著好幾個卷軸步上前來。

  「這是花素錦替你尋摸的夫婿人選,瞧瞧。」

  看著那幾個卷軸,雲淺淺的臉皮忍不住抽了抽,花姊姊難不成以為自己是皇帝選妃嗎?竟然還弄了這麼些畫軸來讓她選?

        她嘴角含笑,面對殷驥驍的要求不扭扭捏捏,反而大大方方的接過那些畫軸,走到旁邊的石桌坐下,慢條斯理的打開。

  剛巧這時紫蘇已經取來了茶具,她便一邊看一邊煮茶,好整以暇的模樣讓殷驥驍看著看著又覺得心情更不佳了。

  沒有半絲扭捏,甚至還帶著那麼一點的期待,難道她就這麼想要嫁人嗎?

  憑什麼她就可以對自己要嫁的人挑挑揀揀,他卻要被硬塞不喜歡的女人,一切只為了殷驥霖的奪嫡之路更順暢?

  愈想愈不悅,看著雲淺淺那怡然自得的舉動更是刺心,他的目光忽地變得不善,就在她親手送上茶盞的同時,冷不防地說道:「其實,以你的孤立無援,正該找一個很有背景的夫婿,否則怎能保你一世無憂?」

  什麼意思?雲淺淺眨了眨眼,完全不能理解他這天外飛來一筆的話語意義何在?

  花素錦找的這些人她看了泰半,其實有些人選著實不錯,雖然大多是嫡次子或嫡幼子,但皆有家族的庇佑。

  她其實對於夫君的人選不挑剔,因為她很明白如今自己的家世想要高嫁,難度頗高。

  「我不奢求榮華一世,只想一世無憂。」

  「天真!」

  對於她那小得不能再小的願望,殷驥驍嗤之以鼻。

  即使明知她從不招搖,可就是能惹來許多的麻煩,雖然許多的麻煩源自於他,他卻沒有半點的心虛。

  其實不只是她注意著駱景福的一舉一動,他其實也挺上心的,所以駱景福找上余平兒的事他早已了然於心,甚至連駱景福派去的人向余平兒說了什麼,他都一清二楚。

  倒真是老虎不發威,被人當病貓了。

  那駱景福以為憑她那點兒手段,就可以對雲淺淺造成什麼傷害嗎?

  「我不求榮華富貴,只想安安靜靜過日子。」

  輕輕抿了一口茶,雲淺淺沒好氣地瞪著他,卻也拿他沒法子,只好恨恨回頭,繼續評價那些花素錦為她找出來的人選。

  她瞧著看著,心裡細細地思量,那模樣哪裡像在挑夫婿,只怕還更像是買賣。

  就在她盤算好了利弊得失,櫻唇微張,正想要開口時,殷驥驍卻先一步的開口說道——

  「其實,本皇子覺得他們著實都不適合你……不如我以身相許,反正我的命是你救的。」

  這話剛開始說的時候,本來還有一些遲疑,會說出口只是因為心頭突然浮現這樣的念頭,然而愈說到後頭,反而愈說愈順溜,順帶還把責任都扔給了她。

  清亮的眸子睜得大大的,雲淺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他應該是開玩笑的吧!

  她一點都不需要他以身相許,她只想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就算他對她的關心已超越她自己的親人對她的關心,也很讓她感動,可那並不代表她會願意嫁給他。

  別說雲家早已敗落,就說那些皇室的傾軋,她可是一點也不想面對。

  「殿下,這玩笑可開不得,民女家道中落,當不得殿下的青眼。」迎著他那難得帶著認真的眼神,雲淺淺的心驟然一沉,連忙揚聲拒絕。

  「我可沒在開玩笑,這幾日母妃還盤算著給我賜婚,那些姑娘一點兒都不如你有趣,所以你不如好人做到底,如何?」凝視著她那不施脂粉的面容,殷驥驍的心情恍若因為這個提議而整個明亮了起來。他不是一個自欺欺人的人,向來心緒也不容易讓人左右,憤怒、煩躁等情緒其實都只會維持一會兒,可自從再次與雲淺淺相見後,他心中那股不知從何而來的煩悶就一直在翻攪著。

  因為不懂為何,又直覺原因出自她身上,這才不時想來瞧瞧她。

  如今這話部口而出,就像是將罩在他心思上頭的那層薄紗整個掀去,他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

  「殿下身分貴重,要成為皇子妃也該是福澤深厚之人,民女福澤極淺,當不得這個身分,殿下不如另佳偶。」

  對於她的再三推拒,殷驥驍也不在意,深邃的雙眸盯著她,直瞧得她頭皮發麻,雖然極力想要說服他打消那荒謬的念頭,可是話到了舌尖,他又先一步開口——

  「你給本皇子好好等著,皇子必定用八抬大轎把你抬進皇子府。」

  扔了個響雷,他就悠哉閒適的走人了,只留下雲淺淺目瞪口呆地瞪著他那頎長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             *             *

  殷驥霖有些氣急敗壞地步入未央宮的大門,這一路上不知道惹了多少人的眼,又讓多少小宮女臉紅心跳。

  身為登上皇位呼聲最高的殷驥霖,向來已經習慣這些注視,也很享受這樣注目的眼光,有時心情好,還會有意無意地朝著那些偷偷瞧著他的宮女送去幾許目光。

  可今兒個他的心情非常的不好,滿心的憤怒讓他恨不得要將那些吱吱喳喳的小宮女們全都拖下去重責五十大板。

  殷驥驍那廝怎麼敢?

  不過是個寄養在他母妃膝下,宛若無根浮萍般的皇子,竟然敢與他做對?

  今兒個竟當著他的面,向皇上參了余家在江南貪贓枉法、私鑄兵器的大逆之罪。

  殷驥驍不會不知道那余侍郎是他手底下的人,做的事也多半是他交代的,可那廝就這麼無端端地參了余侍郎一本,竟壞了他的大事。

  即便已經到了這個時候,殷驥霖仍沒忘記方才三皇子殷驥書看著自己時,眼中那濃濃的訕笑和幸災樂禍。

  真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明明母妃對他疼愛非常,但看看他回報了自己什麼?弄亂了他好好的一盤棋,還讓他被人看笑話。

  「你這是怎麼了?臉色這般難看?」

  見自己兒子到來,皇貴妃本來笑臉相迎,可見兒子臉上那明顯可辨的怒意,便又褪去笑意。

  「母妃還問我怎麼了,您該去問問我那好弟弟怎麼了!」

  「怎麼說話的?你這是跟母妃說話的態度。」一見殷驥霖那絲毫不遮掩的心緒,且完全沉不住氣,皇貴妃就恨鐵不成鋼地開口喝斥。

  「我說的不是實話嗎?打小,你就最疼那個他,無論他做錯什麼,你都細聲細氣地同他說話,母妃如果真的這麼喜歡他,不如以後這太子就由他來當吧!」殷驥霖垂眸斂目,掩蓋住眼中所有的恨意,就算都是母妃養大的,可殷驥驍能做的事,他不能做也不敢做,但凡他做的事有一點點的出格,都會被母妃大加說教與訓斥,可無論殷驥驍做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母妃雖會念他幾句,從來都不會多說什麼。

        「你這個孽障!我疼他那是因為皇上在意他,我若不疼他,能養著他?我若不養著他,皇上能讓我成為皇貴妃,能對你另眼相看?」

  「父皇怎麼會在意他?我看父皇壓根就不待見他,最近這幾年父皇召見他的次數越發的少了,母妃又何必用父皇來當做您偏心的藉口呢?」

  殷驥霖想起今日在金殿上父皇那譴責和失望的眼神,以及殷驥書嘲笑的表情,還有殷驥驍毫不在乎的模樣,如今再加上母妃責怪的目光,殷驥霖隱忍已久的憤怒終於全數爆發。

  「你這個不省心的,你是從我肚皮出來的,我不向著你還能向著誰呢!」望著兒子指控的眼神,皇貴妃心裡原有的憤怒在一瞬間倏地褪去,再多的胭脂水粉也掩不去此刻她心裡頭的疲憊,原本高舉的手驀地垂下,她跌坐在軟榻之上,然後啞聲說道:「你當皇上真的一點都不在意他嗎?那是明面上的不在意,可心底卻在乎得很,皇上對小四的在意是因為他的親娘,當年那個女人在你父皇心中的地位,是後宮所有女人加起來都遠遠不及的,當年她難產而亡,皇上甚至為她罷朝了三個月,皇上又怎麼可能不在意她生的兒子呢?」

  「怎麼可能?」殷驥霖聞言驚呼道,他很難想像向來勤政的父皇會為了個女人罷朝三個月。

  罷朝三個月!那可是件大事,他卻從來沒有聽人說過,皇上對殷驥驍的親娘有多少的在意啊!

  「若真是如此,後宮怎麼都傳言小四的親娘不受皇上待見,死了之後更沒有按位分下葬,只是草草的讓人將棺木送出宮去?」

  「那不過是皇上想要保護小四的障眼法罷了,當初皇上對小四的母親幾乎可以說是專寵,雖然想要封個妃位,可因為那女人出身不好,雖得皇上寵愛,卻被大臣們和皇后不喜,她死的那時候宮中草木皆兵,幾乎血流成河,為了這件事死的人不計其數,這樣一個女人生的兒子,皇上怎會不喜?」

  「她是怎麼死的?」

  「死於難產血崩。」

  「誰下的手?」宮內妃嬪死於生子並不少見,且絕大多數都是因為旁人的安排,那皇上心愛之人呢?

  眸中有著一閃而逝的心虛,但皇貴妃面對他的詢問卻只是搖搖頭,表示不知。

  「若是連母妃都不知道,這事可就有些玄了。」

  這段前所未聞的宮廷秘辛讓殷驥霖轉移了部分的心思,讓他不再糾結於皇貴妃的偏心。

  「皇上之所以將小四送到我身邊,甚至給我皇貴妃的位分,就是回報我細細地呵護了小四長大,這天下沒有任何事,是想要得到成果卻不需要付出代價的。」

  皇貴妃說出這段往事時,心中難免夾雜著酸意,如今她所得來的一切皆是因為她小心翼翼地護著殷驥驍長大,也正是因為如此,她從來不敢在對待殷驥驍上有一絲一毫的慢待。

  可明面上的不慢待卻不代表她沒有任何的心思,正因為知道可以藉由殷驥驍獲取皇上的注意與另眼相看,所以她才總是對殷驥霖耳提面命,要他好好與殷驥驍相處。

  「母妃對他的在意真的只是為了利用嗎?」殷驥霖有些不相信的問道。

  「自然是真的,你想想這幾年無論小四做了多少的荒唐事,皇上氣歸氣,卻從沒有真正地罰過他,是也不是?」

  以往他一直以為殷驥驍之所能這般蠻橫,都是因為自己母妃的疼寵,如今才知一切都是因為父皇,再轉念一想,心便又慌了,忍了又忍終究還是忍不住地問道:「母妃,既然父皇對他這樣另眼相看,難道不會立他為太子嗎?」

  「皇兒想多了,一個毫無外祖家扶持,又無朝臣支持的皇子,甚至還毀了容,他憑什麼坐上皇位?」

  「父皇如果有那個想法,自然會給他鋪路。」儘管有皇貴妃的保證,但殷驥霖還是覺得不安心,畢竟這些年父皇對小四的恩寵明面上看不太出來,可私底下他們都是瞧在眼底的。

  「放心吧,你父皇的確是對他另眼相看,可是以他這幾年來那任性妄為的名聲,再加上他破了相,皇上只會讓他做個安樂王爺,否則又怎會對母妃的刻意放縱不發一語呢?」

  聽著皇貴妃口口聲聲的破相,殷驥霖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連忙問道:「母妃,難不成他的臉……」

  「母妃這幾年付出了那麼多,哪裡能容旁人來搶屬於你的東西,雖不能要他的命,因為那勢必會招來皇上的懷疑,可不代表其他的事不能做啊!」

  她就是要將殷驥驍的心抓得牢牢的,然後再讓他來替自己的兒子賣命。「對了,方才你怎麼這樣怒氣衝衝的?」

  說清楚了前因後果,殷驥霖自然將心中的不滿稍稍消減了一些,語氣也好了很多。

  「是小四今兒個竟破天荒的進宮,還當著兒臣的面參了那余侍郎,害得兒臣所有的佈局都被打亂了。」

  「小四參了余侍郎?」皇貴妃失聲驚呼,完全沒有想到殷驥驍竟會瞞著她做出這樣的事來。

  「不但參了余侍郎,還說得有理有據,兒臣原本還擔心他把兒臣也牽扯進去,不過還好沒有,只不過今日的小四和平素的輕佻作風完全不同,父皇還直誇他有長進呢!」

  就是因為自己人被父皇下了大獄,向來妒恨的殷驥驍又得父皇誇讚,殷驥霖這才氣怒難當,跑來尋皇貴妃撒氣。

  「看來,母妃想要讓他娶余平兒的事惹得他不快了。」

  沒理會殷驥霖話語裡的醋意,皇貴妃兀自估量著殷驥驍這麼做的用意,但愈想她的臉色便愈難看。

  難道在她面前的所有溫馴都是假的?所以才會搶在她的面前阻了皇上下旨賜婚的可能?

  若是對這樁親事不滿意,他大可親口和她說啊!以她這些年對那孩子的包容,他有什麼事不能跟她開口呢?

  他為什麼要用斬掉霖兒羽翼的方式來處理這事兒?

  難道是他知道了什麼嗎?或者他也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如今小四還是那個只有她能壓下他脾性的小四嗎?

  還有,那個讓他不惜用這樣的方式告訴她他的不悅的姑娘又是誰呢?

  無數的疑問在她心中徘徊,皇貴妃的臉色愈來愈沉,哪裡還有半分以前面對殷驥驍時的溫柔慈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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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18 00:03:4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御書房求賜婚

  身前是成迭成迭的奏折,被擦拭得燦亮的龍椅上,向來勤勤懇懇的聖德帝難得的以手托腮撐著桌子發著呆。

  伺候了聖德帝幾乎一輩子的李公公小心翼翼地走近了案桌,手裡還托著一件軟毛的大氅,想要在不驚動聖德帝的情況替他蓋上。

  只可惜,就在大氅蓋上聖德帝的那一刻,他還是被驚動了。

  「皇上恕罪,奴……」見自己驚動了聖德帝,李公公立時跪下請罪,但他話都還沒說完,聖德帝已經揮了揮手,讓他起身。

  「朕都說了多少次了,在朕的面前別這麼小心翼翼的。」

  李公公算是在這世上陪伴聖德帝最久的人了,人與人的相處,時日一久自是有感情的。

  「皇上,君臣之禮不可廢。」面對著皇上的好意,李公公半躬著身子,很是堅持的說道。

  能在這座偌大的皇宮裡頭生存了幾乎一輩子,李公公自有其生存之道,不自視甚高就是其中一樣。

  「我說你這老東西,怎麼就這麼固執呢!你也算是伴在朕身邊的老人了,咱倆之間除了君臣之誼,難道就沒有一絲絲的朋友之義嗎?」

  沒好氣地瞪了李公公一眼,見他依然一副守禮自持的模樣,突然間一絲濃濃的冷寂便竄入了他的心間。

  那一抹寂寥頓時讓他連話都懶得說,只是兀自朝著李公公揮了揮手。

  「皇上,您這是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不然奴才宣御醫進宮好嗎?」

  對於帝王偶爾表現出來的親昵,李公公只是微微地勾了勾嘴角,但面上的恭敬沒有絲毫的改變,盡責地問道。

  「朕沒事!」依然疲憊地揮揮手,他直起身想要打起精神,但不一會兒他就又靠回龍椅上。

  「皇上這是想四皇子了吧?」

  當今這世上,要數最了解聖德帝的,只怕非李公公莫屬了。

  他一向知道聖德帝的心思,四皇子上回進宮只去了未央殿沒來御書房,雖然皇上嘴裡不說,但其實心裡是不悅的。

  今天四皇子倒是破天荒的進宮見皇上,平素四皇子可是很懶散,若非皇上下旨,否則不輕易來找他,今日竟會自個兒過來,當真是難得啊!

  只可惜,他公事公辦的參完人後便拍拍屁股出了宮,完全沒有想到繼續跟他父皇多聊聊請個安。

  距離上回父子相見已經快要三個月了,今兒個雖見面了,公事以外的事卻說不到一句話,甚至連父子互掐的機會都沒有,也難怪皇上會這樣懨懨的。

  龍目忽地瞪向了李公公,聖德帝臉色一板,語氣不悅地說道:「誰會想那個混小子,這陣子他給我惹的麻煩還不夠多嗎?」

  聞言,李公公笑了笑,絲毫不怕聖德帝發火,習慣性地伸手理了理御案上的奏折,笑著說道:「皇上又何必言不由衷呢?皇上想見四皇子盡可派人去召,若是拉不下面子,不如奴才去請四皇子來御書房與皇上下盤棋?」

  「誰要你這個老東西多事?」聖德帝啐了一聲,可下一句話卻洩露了他真正的心情,「不過他今兒個願意主動進宮告狀倒是讓朕很驚訝,去,派人給我把他叫來,朕倒要好好問問,那余家是哪裡得罪他了?」

  終於想到一個理直氣壯的理由,聖德帝的話讓李公公的眸心滑過一絲笑意,連忙躬身退出,正甩著拂塵準備去找四皇子,就見要找的人一臉冷色的緩步踱了過來。

  看見那道身影,李公公微微一愣,然後便立刻滿臉堆笑的迎上前去。

  「奴才參見殿下。」依規定行了個大禮,李公公這才起身朝著殷驥驍說道:「殿下來得可真巧,皇上方才才叨念著讓奴才去宣殿下進御書房呢!」

  「嗯。」淡淡的嗯了一聲,殷驥驍在面對李公公時,倒不似平時的冷肅孤傲,自然對李公公也不會多有為難,只是徑自往御書房走去。

  彷彿早已習慣了殷驥驍的少言寡語,李公公臉上的笑容未減半分,反而更加燦爛,在前頭領路時,還小聲的與殷驥驍話起了家常。

  「這陣子皇上有些睡不好,胃口也不太好。」

  「等會我讓譚悅之送些安神香來,至於胃口不好,我那兒有些藥膳方子,也讓他一親送來。」殷驥驍想也沒想就說道,態度自然的就像這些事兒是他早就做習慣的了。

  「果然殿下至孝,要是皇上知道了,肯定很高興。」

  就在李公公正說得開心的時候,殷驥驍冷不防地開口交代道:「老規矩,別說東西是我送的。」

  「殿下,您怎地不讓皇上知道呢?」

  都說四皇子對於皇貴妃極為孝順,但凡皇貴妃想要的,只要一個眼神,無論她開不開口,不久後四皇子都會將東西搜羅了送至她的眼前。

  其實有他才知道四皇子對皇上也是很關心的,只是每每做了事都不肯讓他說,這才讓皇上覺得他偏心。

  「不想!」

  很任性的答案,但李公公卻知道這是自己唯一能夠得到的答案。

  四皇子打小就性子彆扭,尤其是受傷毀容之後,他的脾氣更是捉摸不定,有時甚至連皇貴妃都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這幾年,四皇子也算是京城的一方之霸,做的出格事可是數不清了,兩年多前他甚至打上了護國將軍府的門,只因為將軍幼子在街上調戲良家婦女。

  說得好聽是見義勇為,其實就是仗勢欺人,若是別的皇子做了這事,只怕早就被禁足,或者被趕至封地去自生自滅了,偏偏無論四皇子做了什麼出格的事,皇上都是明面上又打又罵,可其實從來不曾有過什麼嚴厲的懲罰。

  「殿下,其實皇上是很疼您的,只不過身為皇帝,有的事也不是他想怎麼做就怎麼做的。」

  看著眼前這個桀驁不馳的殷驥驍,李公公的心微微泛著疼,忍不住再次在心底懷疑皇上當年做下的決定到底對不對。

  「李公公,你多話了。」稍稍頓住了步伐,殷驥驍有些不悅的說道。

  望著這樣冷然的殷驥驍,李公公除了默然,什麼都不能說,只能盡責的領著殷驥驍往前走。

  殷驥驍看著領在前頭那有些佝僂的身影,冰冷沉寂的心終究還是起了些許的波瀾,他知道李公公是在心疼他,可是那種心疼很淺很淺,從來都不是他想要的那種毫無保留、唯他而已。

  他很想要一個,無論他想做什麼或者想說什麼,都會無條件站在他身邊的人。

  想著想著,雲淺淺那天像是被雷劈著的神情,在他的眼前清晰的浮現,於此同時,他的心中竟也浮起一抹好久不曾有過的希冀。

  他覺得,或許雲淺淡就是那樣的人。

        因為知道她的一點一滴、一舉一動,也知道她所有面臨的處境,所以他很清楚若非她娘的徹底無視與私心,或是駱景福不要這麼咄咄逼人,還使出那樣陰私的手段,以他家淺淺的良善和念舊情,她來不曾不為她們打算。

  會不會有一天,她也會為自己這樣苦心謀算?只是一心一意站在他的身邊?

  想到這樣的可能,冰冷的心忽地像有一陣暖流流過,此刻的他真的有種想要不顧一切去試看看的衝動了。

  曾經,他真的只是想給她一個安穩的未來,替她尋摸一個好的家、好的夫婿,可如今心中的貪念,讓他在最後一刻轉念了。

  想要得到她那一心一意對待的漫求已經超過了一切,所以無論如何,他都要讓她成為自己的妻子。

  原以為自己這輩子就這麼混日子度過,是她勾起了他所有的渴望,既然她勾動了自己,那麼自然該負起責任!

  至於那些想要擋她路的人、想要利用她的人,最好祈禱自己真有那個力量可以承受他的反擊。

*             *             *

  時間過得真慢啊!

  雖然很想振作起疲憊的精神,想要在兒子到來前多處理一些國事,可是聖德帝向來沉穩的心思今兒個卻特別的浮躁,這當然是因為殷驥驍,那個讓他又愛又恨的兒子。

  也是那個這輩子會永遠藏在心中的女子捨了命生下的孩子,這幾年他不讓任何人提起她,可是她卻始終徘徊在他的心底。

  痛失所愛的他,只能守著兒子、守著心底深處的想念,努力實現自己對她的承諾,要做一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

  當年他為了保護小四,怕自己忙於國事無法事事照顧妥當,再次造成憾事,不得已將小四託給皇貴妃,這幾年皇貴妃為了自己的兒子有時候會利用小四的事兒,他也不是不曉得,只不過是睜隻眼閉隻眼罷了。

  他更清楚,皇貴妃其實有意無意地在減損自己與小四的父子親情,他不是不想阻止,可他深知小四性子彆扭,若是一個不好,只怕自己與小四會越發疏遠。

  因為有了這層顧慮,所以他只能眼睜睜地瞧著小四對自己的疏離,每每說沒有兩句話,父子就像要掐起來似的。

  「皇上,四皇子來了。」

  沒想到殷驥驍會來得這樣的快,聖德帝微微一愣,向來威嚴的容顏頓時浮現出一抹淺笑。

  「參見父皇。」

  一進門,殷驥驍難得似模似樣地直接跪行大禮,看也不看聖德帝一眼,自然也看不到聖德帝對這種疏離的失望神情。

  咽下心頭的苦澀,聖德帝沉聲說道:「平身吧。」

  聞言起身,殷驥驍束手而立,躬身退在一旁並不開口。

  知道兒子待他冷淡,所以聖德帝就算再悶,也只得摸了摸鼻子自己開口問道:「咳,今兒個為何彈劾余侍郎?他是哪兒惹著你了?」

  這小四向來是個慵懶的主,很少主動出手管什麼事,今兒個竟難得這般積極,要說沒有什麼特別的因由,他才不信。

  「因為他想將女兒嫁給我,有這樣的痴心妄想,難道不該懲戒嗎?」殷驥驍很理所當然的說道。

  完全沒有料到竟然是這樣的理由,聖德帝一愣,好半天說不出話來,他千思萬想,卻沒想過會是這個原因。

  其實這樁婚事皇貴妃有與他提過,可是他並沒有立時答應,殷驥驍既是自己最在意的兒子,他又怎肯讓人隨意操弄他的親事?

  許多事情他或許身不由己,不能恣意行事,可給兒子一個順心自在的日子,他還是能做到的。

  真正叫他詫異的是,自己這個兒子對於皇貴妃一向言聽計從,他還以為小四會連婚事都讓皇貴妃一手包辦,卻沒想到這次竟然會用這樣的方式反彈皇貴妃的安排。

  「你不喜歡余侍郎的嫡女?」對於兒子的轉變,聖德帝忍不住好奇的問道。

  「其實我娶誰都無所謂,但是……」

  難得的,殷驥驍竟然對聖德帝的問題有問有答,他這改變也讓聖德帝欣喜若狂,開始認真了起來,只覺得連殷驥驍的停頓都令他心急難耐,開口追問:「但是什麼?」

  聖德帝那急切激動的模樣讓一邊看著的李公公都覺得有些心酸,堂堂一國之君,何曾這樣小心翼翼的面對任何人?

  「兒臣已經有了心儀之人,而且誰也無法阻擋。」玩不來那種欲言又止、以退為進的招數,在聖德帝的面前,他一向有話直說。

  聞言,聖德帝更是驚詫,自從小四到了五六歲的年紀曉事之後,從來不曾真的開口同他索要什麼了。

     看來,這個姑娘對於小四來說一定很重要,重要到他願意開口索要。

  想清楚這一點,聖德帝的眼眶驀地竄過一陣熱意,若是她知道小四終於也懂得男女情事,一定也會很安慰吧!

  「這個姑娘是哪家的千金?」

  「雲家嫡麼女。」

  雲家?

  因為雲千機驟逝,聖德帝還曾傷心感懷了好一陣子,但隨著時日的過去,記憶終究漸漸淡去,如今突然被提起,他一時還有些想不起來。

  「就是那個曾經為了父皇,以親女性命力保三妹妹的雲大人的女兒。」

  殷驥驍的語氣隱含著譏誚,似乎對於聖德帝竟然不記得當初為了他,幾乎失去一切的雲千機而感到不值。

  聖德帝怎麼可能沒有感受到殷驥驍話語裡的輕蔑,他的臉色倏地一板想要發火,但父子倆難得可以好好說些話,便只能强忍下來。

  「雲愛卿為朕犧牲良多,朕又怎麼會忘呢?」乾乾的為自己反駁了一句。

  「是啊,父皇日理萬機,一時想不起來也是有的。」

  本來他是想繼續挖苦的,畢竟在面對父皇時,他的心裡總是有無法消除的憤怒,可是當譏誚的言語到了舌尖,雲淺淺的名字和麗容突然又滑過了心間,一念之間,原本的譏諷竟全都收了起來。

  聖德帝的手其實已經悄然地移向奏折,只等著殷驥驍那不馴的話語一出口,那些厚實的奏章就會全都往兒子的身上招呼過去。

  卻沒有想到,他得到的竟然是兒子為他開脫,一時之間,聖德帝愣住了,龍目炯炯地看著殷驥驍,眸光中微微閃著一層水光和激動。

  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姑娘嗎?

  其實從方才殷驥驍提起雲家時,他就想起了雲千機,當初雲千機突然過世,他也是滿懷傷痛,也曾想要嘉惠雲千機的後人,可是雲千機的長子雲漸生不僅太過年輕,才能也不顯,他本打算若他能考上科舉,便酌情重用。

  誰知這麼多年過去了,也不曾聽說雲漸生有考上功名或有什麼成就,所以漸漸便遺忘了,倒沒想到小四竟會看上了雲千機的嫡麼女。

  雖說雲家已然落敗,但是小四向來對於皇位不爭不搶,顯然也沒有什麼其他心思,若是能娶個自己喜歡的女人,和和美美的過上太平的一生似乎也是不錯的。

  「你方才說喜歡上了雲家的姑娘。」

  「嗯。」

  殷驥驍大大方方地點頭應是,雖然面上依舊冷淡,可聖德帝仍然可以從他的表現中感受到他對雲淺淺的喜愛。

  若不是真的喜愛,剛剛以小四的牙尖嘴利,若不以言語刺得自己暴跳如雷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只怕這金案上的硯台、奏折早就已經在御書房裡滿天飛了。

  「那你想朕怎麼做?」

  他自然知道小四的心思,可聖德帝其實很享受現在這種難得的相處方式,所以不想立刻鬆口。

  打小,只要小四開口,他就巴不得把所有的好東西都送到他的面前,只可惜他自從知道親生母親的事情之後,連話都不肯跟他說一句,更別說開口提要求了。

  如今四皇子府的庫房裡頭堆的東西,哪樣不是自己巴巴送過去的?

  「若是父皇願意,就下聖旨賜婚。」

  他向來不喜歡彎彎繞繞的處事方式,原本分辨不清自己的心思也就算了,可如今既然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覺陷入了對她的渴求中,自然想要盡快確認兩人的關係。

  這個法子既簡單又粗暴,卻也是最直接的。

  「那朕若是不肯呢?以你尊貴的身分,要什麼身分貴重的閨閣千金沒有?朕為何要賜一名不見經傳的小姑娘給你?」

  得意的說完這段話,聖德帝心情愉悅地拿起李公公送過來的茶盞,掀開了茶蓋輕輕地撥弄了幾下後,這才滿意地就著撲鼻的茶啜飲了幾口,還想多享受些兒子懇求自己的感覺。

  「父皇若是不肯,不如我領著她私奔吧。」反正只要她屬意他,他不介意以什麼樣的方式達成這個結果。

  「咳咳咳!」聽到他的話,原本讓聖德帝滿嘴生香的香茗全數噴了岀來,他龍目圓睜地瞪著殷驥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這種大逆不道的言論真的是出自自己兒子的口中嗎?

  虧得他也是自小讀聖賢書長大,怎麼可以有這麼荒誕不經的想法呢?

  「父皇快點決定吧,有結論了我才知道我該怎麼做。」不理會聖德帝的怒目而視,殷驥驍揚聲催促著。

  「你……」聖德帝繼續瞪著他,而殷驥驍卻對聖德帝的怒目一點兒也不在乎,甚至還大大方方地與他對視。

  兩兩相望了一陣子,自然還是聖德帝敗下陣來,他怒吼道:「給朕滾出宮去,這陣子你若安安份份的,朕自會如你所願。」

  「兒臣遵命。」

  見人說走就走,沒有半分的留戀,他這個兒子顯然就是他這輩子的魔障。

  不過那個像是冰塊一般的兒子竟會對一個姑娘動了心,這也讓他驚訝不已,或許他該讓人好好查查那個姑娘,若是真的適合,成全又何妨呢?許他一個心想事成的一生,是他極願意做的。

  當年他無法讓自己心想事成,但若能由小四做到,應該也算達成他親娘心中所願的吧。

  然而聖德帝的眼角一瞥,方才他似乎瞧見了一抹身影自窗外飛掠而去。

  炯炯有神的瞳眸倏地縮了一下,他的臉色變得鐵青。

  看來有人當真蠢蠢欲動了啊,連窺探皇帝的行為也敢做,想著自己那毀了容但身姿依然挺立的兒子,聖德帝的胸臆之中聚集了一團團的怒火。

  深吸了口氣,他閉了閉發酸的眼。

  或許她說得對,他對天下的責任常常會讓他無法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事物,然而若是身為一個帝王還得這樣委曲求全,放任旁人傷害自己最心愛的孩子,那他做這個帝王幹麼呢?

  「李公公,給朕查,好好的查,是誰竟敢在朕的面前放肆!」

  隱含勃發怒氣的聲音驀地在空曠的御書房裡頭響起,這十幾年為了皇家大業、黎民蒼生的隱忍求全在此時全數被聖德帝遺忘。

  如今,他只是心疼兒子,且忍無可忍的父親。

*             *             *

  不可否認的,有了殷驥驍留下來的幾個人,雲淺淺身邊的人手終於不再左支右絀了。

  尤其是以往這幾個人給雲家所有人的印象就是忠厚老實,有的甚至還是駱景福在她院子裡埋的釘子,如今那些人頂替了身分,加上她們探聽消息的能力,對於原本孤立無援的雲淺淺著實有著很大的幫助。

  再加上細細詢問後,雲淺淺才知道這幾個人看似貌不起眼,其實每個人都有獨特的能力。

  就像眼前扮著以往在外頭負責灑掃的三等丫頭,其實她最擅長打聽消息,除了有宛若燕子般的靈巧輕功,每每傍晚時間她出去溜達,回來的時候都會為自己帶來很多消息。

  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刻意為之,這幾個人裡頭還有一個擅廚藝的,雖然她向來對吃食並不特別挑剔,可是比之大廚房領回來的菜肴,自然還是現做的好吃。

  更別說那個廚娘總是能搜羅到許多好食材,雖然對方不說,但她多少知道那些東西只怕都是殷驥驍讓人給送來的,畢竟那其中有些食物以大家現在的狀況,是不可能會出現的。

  因為這段日子以來的種種,雲淺淺雖然一直不願接受,也多少可以確定殷驥驍那天的話絕對不是心血來潮而已。

  但……嫁給他?

  每每只要想到這個,她的眉頭就忍不住蹙了起來。

  他是天家之子,就算毀了容沒有了上位的機會,可皇子間的算計與傾軋又哪裡是他可以躲避的呢?

  更何況她對自己未來的規劃可沒有嫁給皇子這一項,畢竟小時候她爹為了今上捨了她,這個記憶從來沒有從她腦海中消失過。

  人人都以為她那段日子因為受了驚嚇,所以沒什麼印象了,其實她只是讓自己接受了既定的事實,然後不去多想,無論如何,她真的不想再成為被捨棄的那個。

  可……這事真能順著她的意思走下去嗎?

  這陣子,彷彿所有人都想要染指她的姻緣,那個恨她入骨的嫂子是一個,想要賣了她以求兄長富貴的親娘也是一個,現在就連當初她順手救下的那個皇子竟然也來湊上一腳,真的讓人不氣在心也難啊!

        她心中氣恨,自是不肯束手就擒,憑什麼自己的親事要由著他們這些人宰割?

  雖然外表柔弱,可骨子裡,雲淺淺一向主意正,從來不願被人牽著鼻子走。

  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看著眼前這些幹練的暗衛,她對殷驥驍不是不感謝的,更不是挾救命之恩便索求無度的人,只是這樣的付出與嫁不嫁他無關啊!

  一直知道自己的性子太過恬淡,對於權勢更是沒有什麼渴望,她唯一所求也不過是雲家安好,至於她嫁不嫁人都無所謂,只想過著隨心所欲的日子。

  她甚至盤算著,若是有朝一日她的兄長開了竅,她便能安心離去,將雲家留給兄長和大嫂。

  揮一揮衣袖,不帶走半片雲彩。

  可惜的是,她雖然有這個心思,卻沒料到駱景福竟然會因為殷驥驍的關係而視她為仇敵。

  說起這個她還真是冤極了,她壓根就和殷驥驍沒關係,可卻因為他,幾次三番的被駱景福壓榨逼迫,最後甚至被設計陷害,這就是她所不能忍的。

  要自在,便需要有他人不能撼動的權勢地位。

  這句話是幾前她在一本書冊裡頭瞧著的,那時的她雖然不認同這樣的想法,可這句話依然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腦海中。

  深知自己此時正站在人生的分水嶺上,她的選擇攸關她的一生,所以她很煩躁又無奈,她甚至懷疑,以殷驥驍那樣善變的性子,若是自己當真屈服,他對自己的興趣又能保留多久?

  以死遁逃的想法再次浮上心間,但隨即又被她抹去,上回的計策早已被殷驥驍給洞悉,再來一次,那個人精又怎會上當?

  正當她困在這進不得退不能的紊亂思緒中時,完全沒有發現院子裡那幾個被送來的暗衛渾身一僵,全都在一瞬之間進入了戒備的狀態。

  災難在眨眼之間到來,一批一眼看不清數量的黑衣人在黃昏與黑夜即將交接之際,轟然地塞滿了浮雲閣這個僻靜的院子。

  見那人數,幾個暗衛都倒抽了一口涼氣,她們雖是暗衛,可因為保護雲淺淺的任務太過特殊,所以挑選的未必都是功夫頂尖的高手。

  她們各懷絕技,在武功上頭雖也不能算差,但要對付其他人所培養的死士多少還差上一截。

  其中一個見勢不妙,也不急著殺敵,伸手入懷直接掏出一顆黑黝黝的鐵丸子,扳動其中機關就往空中拋去,接著便毫不畏懼地加入了戰局。

  深知她們幾個能抵擋的時間有限,其中一個扮做二等丫鬟的暗衛拉著面對驟變後已然有些回神的雲淺淺就要逃。

  這丫頭身懷絕世輕功,遇著危險時別說自己跑沒問題,帶著纖纖佳人逃跑更不在話下,所以雲淺淺並沒有太多的驚慌,只是打起精神努力跟著她,不想讓自己造成她太大的負擔。

  可是來的黑衣人著實太多,宛若殺不光的螻蟻一般,而且每個刺客身上都散發出一種擋我者死的殺神氣息。

  用眼角餘光瞧著那些人,雲淺淺自然也感受到一種關乎生死存亡的巨大危機。

  沒有時間去想這些人從何而來,她唯一能夠做的就是盡力保全自己,於是她不問不說,只是在那個丫鬟伸手拉自己時,配合她的動作跟在她身旁,然後屏氣凝神地隨著那暗衛的步伐移動。

  她雖不曾練過武功,但憑著强大的意志力和過人的聰慧,多少還能勉力跟上那人的腳步,甚至成功地閃過了幾次黑衣刺客的殺招。

  「姑娘跟緊了!」

  在成功閃避另一次的攻擊後,那丫頭咬牙說道:「姑娘,此地不移久留,咱們走……」

  話才剛說完,正準備領著雲淺淺騰空而起,突然間一股劇痛在她的膝窩中引爆,原要騰空之勢自也跟著落下,傷了腳,再好的輕功也使不上力。

  眼角更見一抹亮晃晃的刀光朝著雲淺淺砍來,想也沒想,她用了最後一絲力氣推開了雲淺淺,以自己的身軀為她擋刀。

  「啊!」

  眼看著那即使付岀生命也要護著她的暗衛,雲淺淺心中的驚懼害怕驀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再次燃燒著她靈魂的憤怒。

  她想做些什麼,可她一個嬌弱的閨閣姑娘在面對這種處境時又能做些什麼呢?

  看著眼前的血紅,眼角忽地銀光一閃,她想也沒想就拾起那把不知何時掉落地面的匕首,當眼前的大刀砍來,即使明知沒有勝算,她仍奮力地舉起匕首想要與之抗衝。

  她要活下去,不能束手就擒,驚聲尖叫並不能改變什麼,只有抵抗才能為自己搏來一片的生機。

  只有活下去,才能替這些付出一切保護她的暗衛報仇。

  匕首一橫,即便會被那把亮晃晃的大刀收割了自己的性命,她也要努力一試,她在心中暗暗發誓,只要自己還能有一口氣在,必不叫這些守護她的人鮮血白流。

  可預期中的撞擊並沒有到來,慌亂之間她的眼前突然冒出一片黑影遮住視線,耳邊則響起了一記的悶哼。

  她知道自己被人圈入了胸膛之中,初時並不知道是誰,但當她的鼻端竄一絲令人熟悉的氣息時,她就知道這偉岸厚實的胸膛是屬於誰的,然後莫名的心安了。

  彷彿意識裡知道但凡有他在,任何事情都能被解決。

  那記悶哼之後,她的耳際被一陣溫熱的輕風拂過,淡淡的,看似不著痕跡但其實深刻得讓人心驚。

  「別怕,不會有事的。」

  然後她便真的不那麼害怕了。

  直到不那麼慌亂之後,她才想到了方才應該砍向她的大刀,再想起方才的那記清晰的悶哼。

  雲淺淺的手驀地穿過了殷驥驍的腋下,然後探手往他的背脊一摸,當那濕潤黏稠的觸感在她的掌心漫開,她便清楚自己方才為何可以逃過死神的召喚。

  「你……受傷了?」

  「是啊。」他很大方的回答她那有些不確定的問題,然後稍稍讓開了一點空間,讓她足以瞧見他臉上的笑容。

  「這回,是我救了你,既然你救了我,我以身相許,那麼我救了你,你是不是也該以身相許?」

  雲淺淺傻眼的愣了!

  這家伙怎麼可以這麼該死的出人意料之外?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雖說他帶來的人已經在轉瞬之間殲滅了大部分的死士,可是他們畢竟還未完全脫險好嗎?

  「你確定我們要在這裡討論是不是以身相許的問題嗎?」她咬牙說道。

        一雙水眸狠瞪著他,可是他卻沒有感覺到任何一絲的威脅,反而笑看著如此狼狽卻嬌俏不已的她。

  一陣朗聲大笑後,他摟著她起身,就在她以為他要加入戰局掃蕩那些墨衣刺客時,他卻又如那日在普濟寺救她時一樣,拔地騰空飛掠而去。

  彷彿對他那不按牌理岀牌的性子已經有些習慣,她沒有太多的驚嚇,低頭看著底下的屍橫遍野,雲淺淺的心中一嘆,這下又不知道該惹出怎樣的驚濤駭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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