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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李葳 -【小女子擒夫(顛覆夜上海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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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0:28:0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小女子擒夫(顛覆夜上海之四) 作者:李葳

啊,要被人口販子賣到海外去了。

逃,逃,逃……總算逃出來了,剛鬆了口氣,啊,他們追來了!!!幸好碰上個帥哥,來了段兒英雄救美……

他,是上海這座不夜城裡混黑社會混出名的十大少之一,俊美如畫,唯一不盡如人意的就是……話太少。沒有辦法,誰讓他小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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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0:28:22 |只看該作者
楔子   

  下雪了。

  街道變得冷冷清清,三三兩兩的行路人,匆匆來去,沒有人想在凍寒的空氣中多加駐足,大部分的人都有一個可以歸去的地方,或許他們會稱之為「家」。但是那樣的字眼並不是人人都能幸運擁有,在這世態炎涼、人情淡薄的城市裡,有著許多許多不為人知的悲劇在上演。

  走投無路而又絕望的人只能將破碎擔憂的心靈奇托給神明,盼望上天有好生之德,為無助的小生命留一條生路。

  「對不起,原諒我。」婦人對著搖籃裡懵懂無知的嬰兒低語著:「原諒我,我實在不能……將你帶在身邊,我也下不了手要你的命。」她摸摸嬰兒那細嫩的臉蛋,細雪飄在她小小的鼻尖,凍得紅通通的雙唇蠕動著,咿呀著旁人不懂的言語。好可愛的娃娃,誰人能狠心奪去這樣一條純然無辜、宛如天使的生命呢?

  「咿……唔……啊。」嬰兒轉動著小小的頭顱,睜著一雙墨黑大眼,似乎在尋找著聲音的來源,兩個小手也不斷在空氣中舞動著。

  婦人握住那小小的拳頭,仔細的用裹巾將她包好,「對不起,如果你的命大福大,一定會有別人好好地將你帶大。我會向老天爺祈求你這輩子平平安安。如果將來有天你長大了,也許會有奇跡出現,那你就可以回到你親生的爹娘身邊了。」

  這番話對於襁褓中的嬰兒不具任何意義,安適地躺在搖籃中的小嬰兒凝視著天上飄下來的雪花,對於一片白茫茫的天空著了迷,以為降下來的雪花正陪著她玩兒,搔得她鼻尖直呵癢,不禁咯咯笑出聲來。

  無知,在此刻是一種幸福。

  婦人站起身,她看了一眼緊閉的大門,再過不久就要天亮了,廟裡的人應該會看見櫻樹下的小嬰兒吧?再不走,她就永遠都走不了了。

  「對不起,對不起。」最後再看一眼嬰兒,婦人掩面而泣,低頭匆匆離去。

  小寶寶並不知道自己被人丟棄了,咯咯的笑聲停歇後,安靜的雪景讓她不禁打了個大大呵欠,漆黑的睫毛顫動一次、兩次,然後眼皮沉重緩緩地合上,恬靜的沉入夢鄉。

  她的命運列車,已經在甜甜睡夢間,駛向一條未知的艱辛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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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0:28: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張家鎮是大陸東北地區一個沒什麼特色的小村莊,和大部分的村落一樣,這兒多半都是些張姓人家聚集居住,每個人都彼此互識也都或多或少有點關係。這兒對外交通並不怎麼方便,就算要到最近的大都市「瀋陽」,坐馬車都還得花上十天左右。對於世代居住在此地的村民而言,這兒就是他們的全部世界。

  村子裡唯一的信仰就是離村子不遠的鎮仙宮,裡面祭拜觀世音等神佛,村民遇上任何困擾都會到這兒來祈求神明的幫助。久而久之,週遭也形成一個獨特的熱鬧小市集,買賣一些供神的鮮花素果及香燭紙錢等等。目前的宮主是一位據稱能通靈的獨眼老道,常常有許多人慕名而來,請他做法事消災解厄。

  清晨到午前,鎮仙宮並不對外開放,宮中尚在修行的小道士會將宮裡內外灑掃一番,替神佛座前更換新燈油並且插上當朝鮮花、供奉最上等的素果,再由宮主與眾徒弟子們一起頌經禮佛,迎接新的一日。

  噢,不過自從一年多前,這個慣例就有了新的風貌,幾乎每天早上都會上演一次。宮主神慧子捻捻他全白的山羊鬍,瞇起眼等待這個慣例的舉行。嗯,時候差不多了,五、四、三、二——「啊!」準時響起的怒吼,從大堂傳過好幾重殿到達神慧子的耳中。接下來是他一年多前才收的小道士了緣的連串叫罵以及追逐聲。

  「給我站住,你聽到沒有?那是我今早才供上的素果,不是要給你這小賊解饞用的,快點給我回來,小王八羔子,不怕偷吃了佛祖的供物要遭現世報嗎?把供品留下,臭阿櫻!等我逮到你,非狠狠打你十幾二十下板子不可!」

  「那!」一個清朗如玉罄的宛轉鶯聲回道:「憑你那雙小胖腿也想追上我,你等下輩子吧!臭了緣!我早和佛祖大人打過商量了,今天我借它老人家一頓飽餐,等我另日賺大錢發大財,再回來給他老人家塑金身。你少在那邊『偷』呀『賊』的罵不停,我徐櫻才不是那種卑劣混球呢!」

  「你還跑!」

  神慧子笑吟吟地從榻上團蒲起身,這場「紛爭」慣例總是要輪到他來結束,否則還不曉得要鬧多久。一拉開他禪房的門,就看見一條纖細的身影迅速從他房門前竄過。

  「早啊!神慧子!」和以往一樣,她笑著道早,但腳下沒半點停頓,身輕如燕的躍過後院而去。

  另一端苦苦追來的了緣喘著氣,一邊大喊著:「『神慧子』是你叫的嗎?給我回來,你要喊『宮主』才是!」

  「算了,別追了,了緣。」神慧子攔下氣喘如牛、滿身大汗的小道士。

  「師父你老是這樣子放縱她,怪不得咱們每朝的供品都會無端端插翅而飛。這樣子不行的,每天總是要準備兩份貢品,讓外人知道還以為咱們鎮仙宮都是專養那些貧苦孤兒的慈善機構呢!」了緣嘀咕的說。

  神慧子看著她消失的方向,「呵呵,我們修道之人要懂得放下煩惱,心中本無物,何處惹塵埃。了緣,你的慧根還沒有啟發,需要再多修持呢!」

  了緣臉紅的垂下頭,「是,弟子知錯。」

  「嘿,老道您不要再罵他了,他這種木頭是禁不起逗的。這些供品,謝謝您啦,改天我會再去找您下棋聊天的。」調皮的鶯聲又起。

  聞言了緣抬起頭來,罪魁禍首正頑皮地站在一段距離外扮鬼臉,朝他們師徒兩人揮揮手後,瀟灑從容的越過後門籬笆,蹦跳的離去。

  「師父為什麼對那討厭的丫頭那麼好?不說別的,她每天跑來這邊偷供品,難道您都不生氣嗎?」了緣實在不懂,他到這邊一年多了,拜在神慧子門下是他最大的願望,可是他沒料到鎮仙宮裡竟有像徐櫻這樣令人頭疼的搗蛋分子,專門和他作對,令他悔不當初。

  呵呵笑了兩聲,神慧子回轉他的禪房內,「那是因為你不瞭解,了緣。」

  「弟子就是不瞭解,才會請師父開釋解惑。」

  盤腿坐口他的團蒲上,神慧子摸摸山羊鬍,若有所思的注視著門外一片青綠,「真快啊,轉眼已然十六年了。」

  「什麼十六年?」了緣從茶壺裡倒了杯水,恭敬地遞給師父後,自己站在一旁。

  神慧子閉上眼就能回想起十六年前的冬季,當時他比現在還年輕許多,鎮仙宮也不如現在熱鬧,那時他修業還未得正果,宮名不為人知,也沒什麼人會到這偏僻小廟來……一日清晨,當他打開了宮門,正想外出去採買素果鮮花,卻在宮門前成排的櫻花樹下,發現一隻精緻可愛的木製搖籃。

  「這是什麼?怎麼會有人將東西扔在樹下呢?」神慧子瞇起眼,走近那只搖籃。

  「哎呀,這——是個女娃娃,這麼冷的天氣將這麼小的奶娃扔在這兒,怕不把她給凍死了。真是可憐,你是被人給遺棄了嗎?誰這麼狠心,將這麼可愛的小娃娃扔在樹下?」

  神慧子抬頭看看左、右,「恐怕人早就走了。傷腦筋,該怎麼辦呢?我這兒可是道觀,不能收容女娃娃的。這附近又沒有尼姑庵、孤兒院什麼的。」畢竟是個小鎮,做父母的丟棄孩子很容易遭致閒言閒語。

  天兒這麼冷,總不能讓這小娃娃待在天寒地凍的戶外,先將她帶回鎮仙宮裡,該怎麼做以後再說。當他下定決心,要將娃娃帶回宮中時,娃娃正好從睡夢中醒來,睜開一雙大眼直盯著他……「好乖,不要哭,我馬上帶你進屋子裡去,很快就不冷了。」

  說來也奇怪,這娃娃竟似聽得懂他所說的,不吵不鬧乖巧的吮吸著指頭,靜靜地讓他抱進宮中。「師父,您不是出門買東西了,怎麼這麼快又回來?」大弟子放下掃帚,「是不是遇到什麼——您手上抱著什麼東西呀?咦……娃娃。師父您哪兒抱來的小娃娃?」

  娃娃引起鎮仙宮一陣騷動,所有的徒弟——當時只收了三人——都聚到他的禪房中。

  「真糟糕,我們這兒可沒有人知道要怎麼帶一個小娃娃,不能將她留下的。」

  大弟子說道。「我也贊成師兄的看法。」二弟子點頭說:「這娃娃太小了,咱們幾個大男人,根本不會帶孩子。不如快點將她送給想收養的人家,省得麻煩。不是常有人來宮裡求男求女的嗎?乾脆問他們要不要收養她。」

  「那豈不太可憐了。」三弟子當時年紀最小,「說不定拋棄她的人,會想回來這兒找她呢!萬一我們隨便送給人家,她一輩子也找不回原有的家人了。」

  「唉,在這種穀糧欠收的荒年,窮人家早自顧不暇了,就算丟掉一個孩子也不可能放在心頭。」大弟子搖頭說:「光靠咱們廟裡這麼點香油錢,也是泥菩薩過江,難保自身。哪有餘力去養這些孤兒棄子?依我看,還是早點將她送走吧!」

  三弟子不服地說:「我可以少吃一點,給這孩子買奶喝。咱們修道之人怎麼能棄弱小於不顧呢?」

  「師父,您開口說句話吧!好歹這孩子也是您抱回來的。」二弟子見他們爭執不下,乾脆找師父做和事佬。

  神慧子從剛剛就一直專注地抱著孩子,他越是注視那孩子,就越覺得自己與她有著深深的緣分。這孩子與他有緣,至少未來的十六年間都是如此,而且從她面容來看……這孩子不是普通人,神明將她托給了他,希望由他來照應她的未來,直到她有意離開的一日嗎?

  「師父?怎麼啦?您看什麼東西看呆了?」二弟子得不到回話,靠了過來,「咦,她脖子上好像有掛東西耶!師父。」

  取出那條紅線,線上竟繫著一隻護身符,這是父母親為剛誕生的嬰兒所求來的護身平安符,裡面的平安紙上寫著她生辰年月,以及「徐氏之女」四個字。神慧子握著那護身符,忽然間全身從頭到腳,如雷貫頂,滿塞陌生的感受……那是一種強烈的、來自護身符的呼喚,殷殷切切身為母親的思念……這麼動人的母愛,怎麼可能出於一個會拋棄孩子的母親身上呢?

  「孩子要留下來。」神慧子抬起頭,看著三名弟子說:「她和我有緣。」

  「咦?可是——」大弟子愣住了,他沒想到平日沉默寡言的師父,會顯現如此堅決的意志。

  「我要為她取名為徐櫻,在櫻樹下發現她,這代表娃娃與櫻樹有奇緣,未來終有一日她會重回開滿櫻花的地方。這是這孩子的命啊!」神慧子抬頭一笑,他突然了悟了,與這孩子相遇開啟了他自己的神通,這是神給他的賞賜。「不要多說了,這孩子留下。了塵,你去鎮西找找,那兒有個無子無女的寡婦願意帶孩子,咱們宮後的那塊空地就蓋間屋子給那寡婦與這些孩子住,這樣也沒人會說閒話了!」

  「這些孩子?」二弟子不懂的問:「師父,不是只有她一個嗎?」

  神慧子捻鬢呵呵笑道:「照我說的去做吧!」

  就像天上的星星有著一定的軌道,光芒四射的主星總會吸引其他護衛的星子注意,不知不覺間,星軌已經啟動了,不久之後,所有的護星將會群聚在此,為了保護他們的主星飛奔前來。命運,已經安排好了。

  一切都是命,半點不由人。

  「師父?師父,您怎麼發起呆了!」

  回到現實,神慧子捧起那杯溫熱的茶笑著說:「謝謝你的茶,了緣。」

  看樣子想從師父口中得知臭阿櫻的事,大概是不可能的。了緣搖搖頭,「那我到前頭去準備新的供品了,師父。您沒其他吩咐的話,我先下去了。」

  「了緣,那些供品阿櫻會善加利用,絕不會糟蹋的,放心。」神慧子慈祥的一笑,「辛苦你,多跑這一趟。」

  將門靜靜帶上時,了緣發現老道士又沉浸於自己的思緒裡了,或許是想到什麼好事吧!老道士臉上的神情就像發現傳說中的仙島般,既是悠閒又是神往。

  ***

  「我回來了!大娘,你在嗎?」

  一手推開簡陋的木屋大門,徐櫻左、右張望著,「沒人在嗎?」奇怪,雖說是一大早,但是大娘應該早就起床了,怎麼連其他人也不在呢?她走向屋子裡唯一的一張大木桌,將布包放在那陳舊而且曾崩壞過三次的桌子上。「大寶?二寶?三寶?

  沒人在嗎?」

  就在她想推開通往睡房的布簾,布簾卻突然被人由內向外掀開了。「生日快樂,櫻櫻!」

  「咦?」

  大娘與其他的孩子陸續走出來,每人手上都拿著東西。「阿櫻,你忘了嗎?咱們說好,每年的初雪日都是你的生日,忘記了嗎?今日一起床看見窗外有雪,六寶就嚷著說要幫你慶生日的,瞧,外頭不正飄著今年的第一場雪?」

  徐櫻回頭往屋外一瞧,「啊,真的。下雪了呀!」銀白色的小球,緩緩地自天空飄落地面,這是今年第一場雪。「我都沒注意到,難怪今早覺得有些冷。」

  「生日快樂,櫻櫻。」大娘將禮物遞了過去。「一時倉卒,大娘將我年輕時最喜歡穿的袍子改了,送給你穿。從今天起你就十七了,十七歲不能老像個男孩子在外頭跑來跑去,這條裙子花色不錯,一定很適合你。」

  訝異地摸著那輕軟的袍料,她的淚水已經開始在眼眶打滾兒。「……大……大娘!」

  「傻丫頭,這不是什麼好的料子,大娘現在也穿不下、不合穿了,改給你穿剛剛好。不要掉眼淚,要高高興興才是。」

  「嗯。」徐櫻將衣服緊緊地揣在懷裡,「謝謝你,大娘。」

  「你還沒看到我們的禮物呢!」大寶他指揮著其他孩子們,「來,大家一起排好隊,將東西拿給櫻櫻,不要擠喔!」

  望著這些可愛的孩子們,就連大娘自己也不禁揩著眼角的淚,悄悄地在心裡哭泣。當年,老道士交給她的小女娃已經十七歲了,這十七年來如果不是有阿櫻和這些可愛的孩子,她的生命一點意義也沒有。她感謝老天爺將這些孩子賜給她,讓她擁有這麼多這麼多的幸福,哪怕日子過得再苦,她也甘之如飴。

  還記得阿櫻是個小女娃時,她一眼就愛上了這個純潔天真的蛙娃,那時候的自己因為死了恩愛逾恆的丈夫,身邊又沒有半個孩子而感到生命空虛、了無生趣,道士們抱著娃娃來問她「願不願意養這個棄嬰」?對她而言,並不是這孩子需要她,而是她需要這孩子來做為活下去的原動力。沒有了阿櫻,她說不定早就因為失去生存意義而追隨亡夫死去了。

  然後,她就帶著阿櫻在道觀後的小木屋住下來,每隔一陣子道士們就會送來一些蔬果雜糧,利用屋子附近的空地,她也種了不少蕃薯,日子還勉強過得去。

  阿櫻開始學會爬、學會站、咿咿呀呀的學說話了。每天每天,她就是這麼看著阿櫻長大,心裡那份空虛也漸漸漸漸被時間與阿櫻給治癒了,生活不再是抱著先夫的牌位哭著度過。她一把屎一把淚的,將自己滿腔的愛給了這個打自一出生就被父母丟棄的可憐孩子,可是心裡卻感激櫻櫻那無名的父母能把孩子生下來,無意間救了她這個無依的寡婦,給了她愛與希望。

  大寶與二寶是在第三年的春天,讓一位村民帶過來的。他說:「這兩個孩子的爹、媽養不了他們,竟然叫他們到外頭當乞兒,我實在看不過去這兩兄弟可憐兮兮的挨罵挨打,討不到錢就沒飯吃。聽說道觀讓你養了個孤兒,或許也會願意養這兩個孩子吧?」

  那時見大寶與二寶瘦得一身只剩骨頭,大娘很同情,但是她也擔心自己養不了這兩兄弟。到底五、六歲的孩子正是需要營養的時候,她一個婦道人家哪有那麼多的餘力呢?

  但是,她還記得那時候三歲的阿櫻卻搖搖晃晃地走到大寶、二寶的身前,一雙小小的手臂,卻想抱住他們兩個小男孩,小嘴說著:「不哭、不哭,痛,飛飛。我們一起玩兒。」

  這簡單的幾句話,讓大娘下定決心將這兩個孩子留下。她知道阿櫻雖小,卻有一種打自心底的溫柔,能讓這兩個孩子自過去悲慘的生活中脫離,重新被愛接納。

  幸好,道觀說神慧子師父早料到了,他們會多準備給兩個孩子吃的東西,這份大禮也讓大娘鬆口氣。

  她那時候問大寶:「願意留在大娘這兒嗎?我們也很窮,但我會盡量給你吃住,絕不會叫你們去乞討的。願意忍耐這座破爛的屋子,和我們住嗎?」

  大寶強忍著六歲小男孩早熟的淚,抹了抹烏黑骯髒的臉,「我……我願意……大娘,謝謝你收留我和我弟弟。長大後,我會去賺錢報答你和妹妹的,謝謝你。」

  從那以後,三寶因為天生啞巴被拋棄、四寶因為父母雙亡無人收留、五寶與六寶則是差點被父母賣到妓院去、七寶則是因為眼睛瞎了,全都被送到她的小屋子來。

  村子都將她這兒當成孤兒、棄兒收容所了。

  結果,她有了八個孩子。最大的是大寶,現在已經十九歲了,最小的七寶現在才五歲。除了阿櫻的名字是神慧子給的,其他孩子都有什麼「阿牛」、「阿狗」之類的渾名,畢竟是鄉下地方,取名字也好聽不到哪兒去。大娘於是告拆他們:「你們每個孩子都是我的寶貝,我喊你們大寶、二寶、三寶……這樣一來你們就像是真正的兄弟姊妹了。」

  於是,一個雜牌軍一般的家就這樣建立起來。

  孩子們大了,會幫忙照顧小的,大寶與二寶還到村子去打零工賺錢補貼家用,就算她不特別要求,他們也都會主動自己負擔起各自的責任,從裡到外將這個小木屋打點得乾乾淨淨。住得雖然簡陋,吃得也不是頂豐盛,但是在這屋子裡的每個孩子都是真心喜愛這個家,對他們而言,這兒才是他們真正能安心睡覺,不用擔心被打、被罵或者是被凌虐、欺負的地方。

  這兒就是他們的家。

  「大娘你看,三寶送我她親手做的香袋呢!是不是很漂亮?」櫻櫻舉高手中的紅色繡袋,對著大娘燦爛的一笑,「我好高興喔!大家送我這麼多東西,今天阿櫻真是太高興了。」

  奇跡讓他們在這兒相遇,讓他們成為一家人,她真的衷心的希望這些原本都各自背負著不幸的孩子,可以永遠過得像他們現在所擁有的幸福般,平靜滿足。大師曾說阿櫻和她有十七年的母子因緣,今天阿櫻已經十七歲了,這是否代表著這樣平凡的幸福日子會被人破壞?

  「大娘您不舒服嗎?臉色發白了耶,是不是胸口又疼了?」阿櫻放下東西,撲到她身邊說:「難道是病又發作了嗎?」

  孩子們全都聚集過來,她制止阿櫻慌亂的手,虛弱的還以一笑,「沒事的,不要大驚小怪。我好想看你穿那套袍子,可以穿給我看嗎?阿櫻。」她最心愛的女兒啊,她還能再擁有多久?

  「真的沒事嗎?大娘。」得到大娘保證的笑容後,她才站起身說:「那我現在就去換衣服,你在這邊等著,我馬上回來。」

  十分鐘過後,徐櫻掀開布簾走了出來。「很合身呢!大娘。您的手藝真好,好不好看?像不像您年輕的時候?」

  「哇!櫻姊姊好漂亮喔!」四寶以十歲小男生的崇敬口氣說:「像仙女。」

  「真的嗎?」七寶放下吸吮的大拇指,轉向大家說話的方向,「我也想看仙女!

  讓我看仙女。」

  徐櫻笑著走過去,讓七寶用手指在她臉上摸索。「還是和以前的櫻櫻一樣,才沒什麼仙女呢!別聽四寶胡說。」

  「是仙女!是仙女!四寶才沒胡說呢!」七寶也跟著起哄。

  「哈哈,要是仙女像我一樣醜,那她們不是太可憐了嗎?」徐櫻抱著七寶坐到椅子上,看著大娘說:「怎麼了,從剛剛就一直不說話。是我穿這套衣裳的關係嗎?

  大娘。」

  「啊……嗯……比我想像的還合適。好像,回到從前了,真讓人懷念。不過,阿櫻穿起來比我以前要好看多了。」櫻兒那張瓜子小臉上,水汪汪黑靈靈的大眼,殷紅的粉唇,不知何時她懷抱的可愛小女嬰,已經變成這麼亭亭玉立了,可惜她沒辦法再將櫻兒養胖一些,現在的她太瘦了,那腰枝似乎一折就會成兩半,即便是她改了再改,這件淡黃色半身旗袍的腰身依然鬆鬆垮垮的,假加阿櫻再胖一些就是無人能敵的美女了。

  「怎麼可能?」徐櫻甜甜一笑,「大娘年輕時一定是我比不上的大美人,村子裡人稱豆腐西施呢!一定很漂亮的。對了,今天又有勞鎮仙宮的賞賜,有不少好東西吃喔!大娘。」

  「你這孩子,又跑去麻煩人家了。」大娘訝異地抬高眉頭,「我不是早已經說過,我們現在可以靠自己,不要老是跑去那兒麻煩他們嗎?」

  「沒關係的。」她解開那只花布包袱,裡面滿滿都是她今天的「收穫」。「我這麼做,老師父才會高興啊!記得兩年前大寶和二寶找到零工,我和三寶開始做些手工活兒,賺點錢貼補家用後,老師父還一直覺得沒有幫助到我們,而內心久久過意不去呢!現在這樣子,不是很好嗎?每天老師父都見得到我健健康康的在道觀進出,他一定放心多了。」

  用手把雪花糕掰成了四半,阿櫻笑著遞給了七寶與六寶,「吃吧,大娘,不要緊的。你們自己動手吧!想吃什麼自己拿。」

  孩子們「哇」地一聲,高高興興地吃將起來。大娘見狀也只能搖頭笑著,隨阿櫻去了。神慧子的確是很疼阿櫻,說來阿櫻和老道士也屬奇緣,竟讓他在櫻花樹下撿到阿櫻。

  「最近聽說村子裡有些姑娘無緣無故失蹤,不曉得發生什麼事。大家都很擔心,不讓自己女兒出門。阿櫻你一天到晚在外頭跑,可要小心一點,最好乖乖待在家裡一陣子。」大寶咬了口綠豆酥,一邊口齒不清的說:「如果非要出門不可,就找人陪你一塊兒去,千萬別一個人出去。」「大寶哥你不用擔心啦!平常我都穿了一身布衣長褲的,這副土樣子不可能會讓人看出我是女孩子。」阿櫻朝他眨眨眼,「我不是小孩子,不會被人拐走的。」

  「怎麼會有這種事呢?真是太可怕了。」大娘從小到大都住在村子裡,還不曾聽過哪家姑娘會無故失蹤。

  二寶笑嘻嘻地說:「我知道她們為什麼會失蹤喔!」

  「喔?真的?」五寶一臉好奇。「是不是被鬼捉去了?」

  「笨死了,這世界上才沒有鬼呢!」六寶倔強地敲了她的雙胞胎姊姊一記。

  「討厭!你居然敲打我的頭,想把我打笨嗎?」兩個小女孩扭打起來,像野貓打架一樣。「你本來就很笨了。」

  「夠了。」阿櫻溫柔地喝止,並且將她們兩人拉開。「你們還想聽二寶哥說下去吧?如果你們打架,就不讓你們聽喔!」

  兩個女孩子這才停止打架。二寶也才能繼續往下說:「村子裡都說是那些東洋鬼子搞的鬼。他們捉了那些女孩子準備把她們賣到東洋島去做苦工。聽說東洋島上都是男的沒有女人,所以他們就跑來咱們這鄉下地方捉些女孩子過去。嘿嘿嘿,五寶、六寶,小心點喲!聽說他們最喜歡捉小女孩子了,又聽話又不懂得逃跑,萬一你們被捉去了,就一輩子都得做東洋鬼子羅!」

  「嗚……嗚哇!我不要,我不要做東洋鬼子!」五寶大嘴一張哭了起來,六寶也跟著開始落淚。

  「二寶,你幹嘛嚇唬她們,她們都還只是孩子呢!」阿櫻和三寶一人一個抱著雙胞胎,安慰她們要她們別哭。二寶吐吐舌頭,自知闖禍了,也不敢回話。

  「不論這件事是真是假,總之你們女孩子們都要小心些。」大寶拿出長兄的氣魄說:「我和二寶會盡量早一點回家,沒有其他的事,你們就乖乖待在家裡。這樣子應該不會有事的。」

  大娘也贊同的說:「凡事都要小心,現在的年頭和以前不同了,外面不知道已經亂成什麼樣子。說不准哪天連咱們這張家鎮也會被攪進這渾水,誰又知道呢?」

  不管再怎麼與世隔絕,外界的混亂依然會悄悄蔓延到每一個小鎮小莊,唇寒齒亡的道理,是亙古不變的。***

  「我出門羅!」

  「等……等一下。」大娘從屋子裡奔跑出來,「圍巾也不圍一下,外頭氣溫很低的。」她摸摸阿櫻的頭,「帽子戴好,別弄掉了。」

  徐櫻不禁為大娘的大驚小怪笑了笑,「只是去村子裡買瓶油,一下子就回來,不會凍著的。我好歹也是生在這個冰天雪地的小地方,這一點點冷還冷不倒我,大娘,你甭擔心。」

  幫她把額邊落下的一絡髮絲重新塞回帽子裡,大娘擔憂地看了再看。厚厚的毛線帽子將阿櫻的長髮全部遮住了,圍上圍巾她那秀氣的臉也有一半藏起來,加上冬天厚重的棉襖外套與長褲、襪套,這樣子絕不可能看出阿櫻是個女孩子吧?

  「我怎麼能不擔心呢?如果不是大寶、二寶去港邊打零工,而四寶他也不在家。

  除了你我實在不知道能叫誰去打油了。真是的,怎麼這麼剛好,偏偏一大罐菜油全用得一滴不剩了。」

  「不用擔心,已經有一陣子沒聽見有什麼姑娘失蹤的事了,或許那些壞人早就走了。」阿櫻走出門外,揮揮手說:「我馬上就回來。」

  頻頻回頭,看見大娘不放心的臉色,徐櫻也只能以笑容和手勢要她放心,一直到看不見大娘的人影,阿櫻才踏著厚厚的積雪,準備越過前面的林子,走路到村子去。雪已經沒有下了,可是溫度還是凍得嚇人,呼出來的氣息都噴成白煙,寒風吹過來時,整個人都被凍醒。

  早點去買油,就可以早點回到溫暖的家。

  噗……喀……噗……徐櫻豎起了耳朵,不是她過敏就是真的有人在跟蹤她。又來了,她每跨出一步,後頭也會傳來細細小小的腳步聲,就算對方極力想隱藏,也不可能藏住鞋子陷入雪堆再抽出來的聲音。是誰在跟蹤她?可惡,讓她捉到的話……徐櫻小心地保持不變的步伐,直到接近樹林前,才突然一回氣地奔跑起來,藉著樹幹藏起自己的足跡,而且可以躲在樹後,獵物反轉而為獵人,找出跟蹤的犯人。

  「討厭,跟丟了。都是你啦,叫你不要慢吞吞的,結果反而更礙事。現在把她跟丟了,你看該怎麼辦才好?」

  「又不是人家自己想慢吞吞的,都是你一直催,我才會急得跌倒嘛!」

  「你光會找借口,其他還會什麼呀!」

  「這本來就不是我的錯。」

  犯人出爐了。徐櫻好氣又好笑地從樹後現身,她鼓脹著雙頰裝出氣呼呼的模樣說:「你們這兩個寶貝,全都不許吵了!說,誰允許你們跟我出門的?」

  「啊!」五寶與六寶異口同聲的叫起來,「櫻姊姊是你。」

  「不用裝傻,我剛剛就聽到了,你們偷偷跟著我出門的,對不對?」她放下叉腰的雙手,走到雙胞胎前面,蹲了下來。「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忘記大寶哥與二寶哥的話嗎?現在外面不安全,要乖乖待在家的。」

  「那是……我們想保護你嘛!」六寶急急說道:「大寶哥說不能一個人出門的,所以我們才跟著櫻姊姊出來,想要在暗中保護你。沒想到會讓你發現。」

  「請你不要生我們的氣,櫻姊姊。我們知錯了,偷偷跟在你後頭出門是我們不對,你可以打我們,我們絕不會反抗的。」五寶頭低低的說。

  見她們倆如此知錯,徐櫻雖然明白自己不該這麼簡單放過,卻還是不由自主的心軟了。「老實跟我說,你們兩個是不是整天悶在家裡覺得無聊,才想偷偷跟著我到村子裡去買油的?根本不是要保護我吧?老實說,我不會罵你們的。」

  五寶與六寶對看一眼,然後很不好意思囁嚅的承認了。「嗯。」

  「唉,下次不可以這樣了。」徐櫻拍拍褲腿站起身,「不讓你們出門也是為你們好。既然今天你們都跟到半路了,那我就帶你們一起去買油吧!但是除了買油,絕對不可以亂跑,知道嗎?不許買糖或是跑去看熱鬧了。」

  「嗯!」兩姊妹一起用力的點頭,興奮的小臉滿是喜悅。「謝謝櫻姊。」

  「真拿你們沒辦法。」她伸手給兩個小丫頭,一邊牽一個。「走吧。再不快點去買,大娘就沒辦法煮晚餐給大夥兒吃羅!」

  雙胞胎興奮地蹦跳著,拉著徐櫻的手,急忙要進村子裡玩。的確,長期悶在屋子裡的日子是不太好受。雙胞胎怎麼說也才八、九歲的年紀,正是愛玩想玩的時候,要她們定定的待在家中,根本是不太可能嘛!現在天色還亮,應該不會有危險才對。

  ***

  「張大嬸,我要買油。」

  「喔,是阿櫻呀!好久不見了。今天來幫你大娘買油是嗎?呵呵。上次你幫我繡的那只荷囊很漂亮耶!左鄰右舍看了都直誇你手藝巧,什麼時候再幫我繡一隻荷包袋,我要送給我未來的媳婦兒做見面禮。」

  「沒問題,改天我再送圖樣讓您挑。」

  「好哇,順便再跟你大娘說……」

  村子裡的油行就在茶店的隔壁,天寒地凍的,哪裡還有什麼人會坐在外頭喝茶呢,所以茶行帳房在冬天的時候就收了攤,回家去過冬,只剩下一間空屋子,也沒有人會去注意它。而在那間空屋子的二樓裡,最近卻在進行著不為人知的地下勾當。

  「怎麼樣?上頭的人滿不滿意我們交出去的貨色?那些可是我們村子裡最好的貨色了。個個年輕,雖然沒什麼細皮白肉,但好歹也勝過王家村的吧?」

  噴著濃濃的水煙,皺起兩道白眉,「是還可以。不過,數量……少了點。王家村可給了我們二十個,你這邊只有七、八個,而且最近這一個禮拜連一個都沒有。

  這又是怎麼回事呢?」

  猛嚥了兩口口水,張老虎摸摸他的光頭說:「呃……有點麻煩,可是沒有問題,只要再給我多點時間,我一定會供給您當初我說的數量。絕對可以,包在我身上,請您要相信我。」

  「相信?」那人嗤鼻一聲,放下他的水煙袋。「我要是相信你這種笨蛋,那我這個『飛刀手』老林還要不要混了?少給我打馬虎眼,這個禮拜你要是交不出五個來給我,你的右手就等著被砍吧!竟敢收了我們土狼寨的約金,卻不給貨。你以為我們土狼寨的人好騙嗎?」

  「可是……可是前兩個禮拜一下子失蹤了七、八個姑娘,村民已經開始懷疑了。

  現在根本沒有半個姑娘會上街,上街的不是些老太婆就是些沒看頭的醜婦、肥女,這風聲一時不消失,我就無法捉到姑娘給您啊!我總不能闖到人家家裡去捉吧?」

  「我管你該怎麼做!」大腳一踢,桌子飛過半空撞到牆上碎了。嚇得張老虎直抖顫。「現在馬上去外頭給我找,就算用搶的也要搶給我,如果找不到姑娘,我就捉你去抵債,讓你在那些洋鬼子的船上干長工干到斷氣為止。」

  「大……大爺您饒命啊!」

  這些齷齪的老鼠走到哪裡都不改鼠性,哼,真想一腳將他踢到天邊。這種人最容易操縱了,只要一點恐嚇和一點甜頭就能嚇得他四肢發軟。老林走到窗邊,郁卒地盯著外頭,無趣的街道無趣的鄉下小鎮。要不是土狼寨的老大決定和那些東洋人合夥做起人口買賣的勾當,他也不用到這種鄉下地方來,應付這些鄉下老鼠。媽的,真是窩囊透了。

  此刻,街道傳來的笑聲卻引起他的注意。那種聲音絕不可能是老婦或是醜女,分明是少女才對。死狗奴才,竟騙他找不到女人。

  「喂,你還想保有右手是嗎?」老林回頭冷看那躲角落發抖的傢伙。

  「大爺饒命。」

  「阿天、阿明,」他叫喚兩名跟在身邊的老手,「帶他到外面去,讓他看看何謂行家手法。底下有個女人,將她弄到手,不要驚動別人,要做到無聲無息知道嗎?」

  「是,林爺。」

  過一會兒,老林從窗邊看見他的兩名手下走出了荼店。別怪我心狠手辣了,小姑娘,誰教你要這麼倒楣,在這個時間、這個地方讓我撞見。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反正待在這種鄉下地方也不會有什麼好日子,不如到東洋去碰碰運氣,運氣好的說不定哪天讓有錢大爺看上,那你一輩子還會吃喝享樂不盡呢!哈哈哈。

  他離開窗邊,該準備回瀋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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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0:29: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來來來,大家注意看這裡。這邊就是你們參加李葳特級上海游,想要參觀的地點。怎麼樣,『東方之珠』俱樂部果然不同凡響吧!器宇非凡的七層洋樓,如果覺得我描寫不夠的,請參考拙作《東方龍遇上西方紅》一書。各位迷哥迷姊們如果運氣好,說不定還能偷偷瞄到『東方龍』、『八面玲瓏』或者是『冷面諸葛』等人喔!當然啦,上海十二少的其他人出現的機會就不那麼高,若有興趣以後還有機會。

  現在大家各憑運氣吧!」嘿嘿嘿,真好運,光靠旅行團就可以大賺上一票,哈哈哈哈,觀光財果真是亂世唯一的保身之道。

  「導遊,你怎麼一個人擋住門口傻笑,你這樣我們都進不去,哪裡看得到上海十二少啊!」「別管這個瘋女人,咱們踩過她!上!」

  「哇呀呀!救命,你們怎麼能過河拆橋,好歹我也是你們的導遊!救命啊!」

  連連哀嚎聲中,再度被眾人踐踏而去。可悲喔!想賺錢就是這麼歹命,唉……怎麼說,也該尊重一下爬蟲類的蟲格嘛!

  同一時間隔了六層樓,東方之珠頂樓。

  「全麻煩你羅,真不好意思,老大和我都要出門,除了你之外,再沒有更合適的看家人選了。」

  華靖半叼著煙,埋首於手中的帳冊,連眉毛都沒抬地專注在數字上,冷漠的容貌讓人無法探知他的想法,要不是有那一雙媲美黑水晶的黑眸靈活轉動著,恐怕會有人將他誤以為是臘像呢!「老弟,如果你聽見了,就告訴我一聲。別讓我一個人在這邊唱獨角戲行不行?」

  終於,他懶懶地挑起一眉,將煙捻熄。「你煩不煩,阿燁。」

  「喔,有反應了,我還以為你得了『暫時性』耳聾症。」

  「這麼善良關心我耳朵的健康?我猜你只是想確定我會乖乖留守在幫裡,替老大和你看家,順便收拾一些爛攤子什麼的。當你和老大都享受度假樂趣的時候,嗯?

  沒有良心不安的感受嗎?老哥。」華靖勾起手肘撐著臉頰,揚眉說道。

  「這是你欠我的。」勾燁俊美的臉揪成兇惡斜眉,「上次你害我害得那麼慘,難道你以為我都不會討回來嗎?」

  「我害你?」他口氣十足的輕蔑,「不對吧!我倒認為你該好好謝謝我,如果不是我,世上還有哪個人有能力讓你這個女性殺手洗心革面,認命的做個專情專一的新好男人呢?有了曉中這麼一個獨特動人的如花美眷,你有啥好挑剔的。」

  「曉中的事是曉中的事,不要混為一談。別告訴我你這個『冷面諸葛』早就料準我會愛上『七月』,否則我肯定會一把掐死你。」勾燁雙手「拍」地撐在桌面,「總之,你覺悟吧!這回我和曉中要到東南亞一帶去視察業務,順便到歐洲去度蜜月。老大則要到美國準備分部成立的事,一年半載可能都回不來。嘿嘿,這麼一來你就得做你最討厭的事,整個龍幫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業務全由你一個人負責。你不能再像以前一樣,遇到你不想處理的事就丟給我或老大,自己落得輕鬆愉快。認命吧!這回你將會被重重的責任捆得死死的,絕不讓你有機會溜走。」

  「……」他抿唇不語。

  勾燁洋洋得意的咧嘴一笑,「別以為你光用那張冷面對著我,我就會受挫。哈哈哈,這一次是你輸了,混蛋小子。我早就說過風水輪流轉,不信邪你就盡量試試。」

  華靖平靜地點起一根煙,自顧自地蹺起二郎腿。

  「無話可說嗎?」勾燁直起身,將所有堆積如山的公事往他面前一堆,「吶,開始辦事吧!親愛的兄弟。如果受不了就打越洋電報給我,萬一老兄我還有良心,求求我,『或許』我會回來解救你的,拜拜!」

  「出去時別忘了關門。」華靖撣了撣煙灰,淡淡說道。

  「砰!」地,門很用力的被勾燁甩上。整間寬敞的辦公室終於又恢復寧靜,一如大部分的時候,這間佈置簡單,以黑色為主的辦公桌椅、黑色厚重的窗簾、黑色寫字櫃的辦公室,通常都能讓華靖輕易的溶入其中,不動不語,他就宛如這屋子裡的傢俱之一。這樣子的歸屬感,能讓他思緒更清晰、更冷靜。

  「呼……」他吹出長長的一口氣,「是嗎?就只剩我一個人了。」伸長懶腰,仰望著頂上的天花板,華靖心想這段日子恐怕是無法輕鬆了。也罷,誰讓他要多管閒事,現在輪到他付代價了。唯一的希望,就是老大不要在美國待太久才好。這回就看老天爺會不會慈悲為懷,在這段日子內,別編派些麻煩給他。***

  「唔……嗯……好痛……」什麼?不要再晃了,她好痛喔!為什麼要這樣搖搖晃晃的?

  「櫻姊姊你醒了嗎?櫻姊姊!」

  是誰那麼吵,在她耳邊大呼小叫的,她的頭、身體到處都痛,不要吵了,她只想要好好休息一下。

  「櫻姊姊你不要丟下我們,你醒醒啊!姊姊,五寶和六寶好怕喔!你快點睜開眼睛嘛!」

  五寶?六寶?她們在哭嗎?怎麼了,她只是想睡一下下,為什麼眼皮會如此沉重地張不開?不行,她不能睡下去,雙胞胎哭喊她的名字似乎在求救,她一定要張開她的眼睛——「五……五寶?」

  「櫻姊姊!」一雙小手緊緊捉住徐櫻,「你把人家嚇死了,我們還以為你被那些壞人打死了,再也不會醒過來了。太好了,你沒有事真是太好了。」

  誰說她沒事的?她的頭痛得像要裂成兩半呢!「五寶、六寶,安靜一點,姊姊的頭好痛。」徐櫻勉強自己從地上坐起,四週一片烏漆抹黑的連點亮光都沒有。

  「地……地震了嗎?我昏了多久?為什麼地板一直晃不停?」

  「我們不知道。」五寶哭喪著臉說:「姊姊被壞人弄昏過去後,有好幾個人把我們一起用袋子捉起來,等到他們解開袋子,我們已經在這個黑黑的地方了。姊姊,那些壞人想做什麼?我們會被吃掉嗎?」

  回憶慢慢回到徐櫻的腦子裡,她最後記得的是自己向賣油大嬸說了再見,牽著雙胞胎正打算走回家,卻在林子裡被人用一種氣味強烈的東西摀住嘴臉,接下來就天地間一片黑暗人事不知了。糟糕,她和雙胞胎似乎遇到那些專門擄劫女孩子的壞蛋。她扮成這樣,還會被人識破女兒身,真是失算。現在可好,連雙胞胎也一併被捉了。

  「我……昏了多久,五寶、六寶?」

  雙胞胎困惑地互看一眼,「很久、很久,不知道,我們肚子好餓好餓喔!」是啊,她醒來後也覺得肚子餓極了。可是很久是多久?可能是兩個時辰,也可能是兩天。那些壞人將她們關在什麼地方呢?有沒有可能逃出去?幸好醒來後她的頭疼逐漸減輕,不像剛才那樣暈得要命了。

  「我們好怕好怕喔,櫻姊姊。」五寶與六寶撲到她懷中,「我們想回家,大寶哥哥會不會來救我們?嗚……以後我們一定乖乖聽話,再也不貪玩,再也不當跟屁蟲了。」

  「不要怕,櫻姊在這邊,我會保護你們的。」不管那些捉她們來的壞蛋想做什麼,她徐櫻絕不會讓他們碰她們半根寒毛。

  「哈哈哈哈。話可不要說得太滿喔,小丫頭。」喀啦一聲,一片黑暗終於露出一絲光明,徐櫻抬起頭看見一個窗口被人打開來,背光的男人大笑著說:「你連自己都保護不了,還想保護那兩個小丫頭。嘖,太自不量力了點。」

  「你是誰?把我們捉到這邊來,想做什麼?快點將我們放出去,放我們回去!」

  「還挺凶的,餓了兩天還這麼有力氣呀,小鬼。如果你再繼續鬼叫,就不給你們東西吃。」那人聲音裡流露出一股令人厭惡的味道,「去,給你們多吃東西也只是浪費我的食糧而已。反正只要你們還有一口氣,還能夠賣得出去,我們就沒啥損失。」

  「我……我要吃東西,櫻姊姊。」五寶、六寶一聽見他威脅不給東西吃,立刻就哭了起來。「怎麼樣,想清楚沒有。想吃東西就求我,求我給你們東西吃。」

  徐櫻心裡升起熊熊怒火,「五寶、六寶,聽姊姊說,我們不能吃這些人給的東西。他們是壞人,說不定會在飯裡下毒呢!先忍耐一點,等我們離開這個鬼地方後,我一定會找東西給你們吃的。」

  「哈哈哈哈,你這死丫頭嘴倒很硬,其他人都吃了,我就不信你能撐到幾時。」

  地板上突然也打開了一道小門,大小僅夠貓狗進出,一盤食物推了進來。「別想打主意逃跑,這兒已經離你們家很遠了,就算你逃出這房間也逃不出這艘船的,四周都是海你是插翅難飛,懂了吧!聽話一點,本大爺還會將你賣給好一點的店家,要是敢搞鬼作怪,我就把你賣給專門虐待小孩子和女人的變態,哈哈哈。認命吧,你這輩子再也不可能回去那鄉下地方,該感謝我們將你們帶出來見見世面才對。哈哈哈。」

  窗戶再度被關上,再度陷入一片黑暗與死寂裡,但是這片黑暗的恐懼和剛剛比起來又不知加深了多少倍,那些刺耳的話在徐櫻耳邊揮之不去,令人不安到極點。

  「他說的是真的嗎?櫻姊姊,我們會被賣掉?」五寶怯怯的問。

  六寶則爬到門口處,捉起那盤食物。「我要吃,我要吃。」

  徐櫻迅速的將六寶拉回來,並且用腳踢翻了那盤食物。「絕對不能吃,那些都是有毒的東西。那種人才不可能好心送什麼食物給我們吃呢!我們不能吃他們的東西,知道嗎?」

  六寶因為肚子餓得受不了,終於放聲大哭起來,連帶著五寶也跟著哭了。但是緊緊擁抱著雙胞胎的徐櫻,卻強忍著眼中的淚,暗暗的下定決心,她一定要帶著兩個孩子逃,絕不能屈服於那些壞人。假如真的被那些壞人賣掉,那種命運一定比死還要可怕,所以她們非逃不可,絕對要逃走。

  「怎麼樣,發飯都做完了?」

  「嗯。」摸摸下巴,「裡面有個丫頭居然挺聰明的,還猜得出來咱們在飯裡下了藥。我還以為那些鄉下老土個個都像呆瓜一樣。不過,也餓了兩天,我就不相信她們幾個能撐多久,到最後一定會吃的。」

  「嘿嘿,老大這一招的確很狠。還沒杷她們賣掉,就已經把她們養成一條小毒蟲,以後只要定期喂餵她們毒品,個個都會乖乖的替咱們賺錢的,反正那些鄉下土包子本來就不長命,能靠這玩意兒快樂似神仙,她們也該滿足了。」

  「真可惜老大不准咱們碰,否則這幾天在船上日子會快樂得多。雖然不是什麼上等貨色,不過……」

  「笨,那些女人可是咱們幫裡重要的商品,沒開苞的價錢可是好得很。如果你真那麼想要,過幾天到了上海換船時,那兒的花街多得是女人。你要是亂動什麼腦筋,小心老大割下你的腦袋當椅子坐。」

  「呃,我只是說說而已,你那麼緊張幹嘛!」

  「最好如此。」

  不見天日的日子過久了,連時間的觀念也變得模糊了,起初徐櫻還有在數天亮的次數,但是飢寒交迫又加上精神受壓迫,她的意識開始飄浮在現實與非現實之間,大半的時間都是昏昏欲睡的。根本不知道她們姊妹三人在船上待了多少天。直到有一天,上層甲板傳來極端吵鬧的聲音……「靠岸了靠岸了,小心船距。」

  靠岸?這麼說她們已經被帶到遠方了?這是哪裡呢?如果像大寶哥哥他們提到的東洋鬼子島,那她和五寶及六寶還有回到家鄉的可能嗎?無數的疑問和無數的恐懼壓得徐櫻胸口好痛。堅強一點,徐櫻,如果連你都會感到害怕,那麼五寶及六寶一定更加……「櫻姊,船不動了。我們要被捉去賣了嗎?」五寶抖顫的問道。

  「不要!我不要被賣掉!櫻姊,六寶好怕喔!」她哭著撲到徐櫻的身上。

  是啊,好害怕。可是這句話她不能說出口。「放心,我們一定可以逃走的,現在到達陸地了,我們一定可以找到機會逃走的,五寶、六寶你們要相信我,聽我的話去做。」

  「可是我們要怎麼逃呢?櫻姊姊你有辦法嗎?」

  徐櫻咬緊下唇,盯著這片熟悉的黑暗,由於長久不見天日,現在她的雙眼已然十分熟悉這片黑暗,不論哪個地方都能讓她看得一清二楚。那些人以為食物裡下的藥會讓她們安安分分的,所以防衛並不是很嚴,根本沒有人在下面看守。關住她們的木門外堆放著的一些雜物,可惜裡面沒有柴刀將門砍開,但是有一小截臘燭…… 或許這根臘燭可以帶給她們希望。

  「五寶、六寶你們聽好,剛剛櫻姊想到一個辦法。有點危險,可是咱們有機會能逃出去。我需要你們兩個的幫助,你們可以做得到嗎?」

  雙胞胎一致的點頭。

  「很好,現在把耳朵靠過來。」

  關鍵全繫於這一點了,能不能逃出這裡,能不能逃離被賣掉生不如死的命運,全看她們這個計謀能否成功了!***

  「喂,那裡為什麼在冒煙?」

  「什麼?」

  甲板上所有的人原本都專心在準備靠岸的碼頭工作上,但是負責下錨的小弟最先發現了下層船艙口出現了陣陣黑煙。

  「失火了,快!救火!」

  船員們紛紛拋下手上的工作,土狼寨的人也趕忙跑去搶救,畢竟在下層船艙內關的,都是他們士狼寨的重要商品,要是這場火帶走了所有綁來的少女的性命,那他們這一趟可賠大了。

  雜沓的腳步聲及吵鬧聲都證明了她計劃的第一步已經成功了。利用那小截臘燭和她磨破雙手的鑽木取火的工夫,徐櫻點燃了堆在木門旁的雜物,早在那些黑煙往上冒起之前,她就已經帶著五寶、六寶躲在另一端,避免被煙薰昏。但是,這還只是第一步而已,接下來如何趁亂離開黑牢並且逃下船,才是真正的重頭戲。黑漆漆的船艙現在已經混亂一片了。

  「快救火,那些小丫頭千萬不能有所損傷,知道嗎?」

  徐櫻教五寶與六寶開始哭叫,「火燒到我們了,放我們出去,快放我們出去。」

  其他被關住的孩子也同樣哀嚎起來,恐懼是最具傳染性的情緒,有些孩子雖然關得離起火處較遠,但是驚嚇之餘也跟著加入了哭聲交響曲,此起彼落一下子整個船艙哭聲震天價響。

  「安靜下來!」

  「放我們出去!救命啊!」

  由於哭聲越來越大,不知是誰怒吼一句,「不要吵了,再吵就讓你們燒死。」

  孩子就是孩子,聽見這樣的話還是不懂得見風轉舵,大家哭得更凶了,這也正中徐櫻下懷,果然不一會兒她就看到有人將木門打開來,「滾出來,小鬼,再哭夭就揍你喔!一個個給我乖乖上甲板,要是有人想趁亂偷跑,逮到了以後你們就等著被打斷腿,了了吧!給我罩子放亮點!」她帶著畏縮的五寶與六寶走過那些凶神惡煞的身邊,慢慢的踏著窄木板走上甲板,第一眼接觸到久違的陽光時,不禁淚盈滿眶,耀眼的冬陽刺得她雙眼發疼,但是她深深擁抱這樣的疼痛,這可是她費盡心思磨破雙手才得到的一絲陽光啊!

  「都給我到這邊排好。」

  徐櫻緊捉著兩個小女孩的手,終於看到其他一樣滿臉髒污擔憂受驚的孩子,有些看起來年紀還不到十歲,也有些看起來比她還要大、發育已經接近成人的女孩子。

  清一色都是女孩,不難想像這些壞人捉她們是要做什麼。徐櫻聽過村裡大嬸閒聊的話題,那些被賣掉的女孩的下場……「喂,清點一下這些丫頭的人數,要是少一個,咱們的皮肉得遭殃的。還有拿條繩子過來,將她們捆住省得麻煩。」

  一個人拿著粗麻繩走近她們姊妹三人,徐櫻握緊兩個妹妹的手,低聲在她們耳邊說:「聽好,我一說跑,你們就要拚全力衝向船邊跳下去。」

  「跳……跳下去?」

  「不用擔心,咱們以前不是在大河裡游過水嗎?海就像河一樣,只是水多了點。

  咱們一定可以逃走的,要相信我。」徐櫻向她們也向自己說服著。她們已經無路可退、不能縮腳了。

  五寶、六寶順從的點頭。

  「喂,你們三個,把手伸出來。」

  徐櫻假意順從地伸出手,但是在最後一刻狠狠地舉高雙拳正中那可憐人的下巴,接著她抬高膝蓋在那傢伙的重要部位做致命一擊,他發出哀嚎的同時,徐櫻高聲的叫道:「跑!」***

  上海新開的三星級法國餐廳裡,滿坐都是衣著華貴的上流紳士淑女,洋人與少數有資格的華人在這邊餐廳商談生意、品味佳餚,這已成了上海人最嚮往的生活。

  「你看你看,那邊有個好帥的男人耶!」小聲的,她興奮的說。

  「真的,可是……」她的同伴遲疑的偷瞄了一下,「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有點讓人害怕吶!」

  「耶!你也發現了。」她長長歎息著,「他給人一種最好敬而遠之的冷漠氣息,好像只要人家一靠近就會被他冰凍三尺似的!真可惜,如果他肯笑一下,肯定會迷倒許多女人的。你瞧,不論臉蛋或是身材都是一流的,就是那身黑暗的氣質讓人家無法靠近,危險得讓人心動呢!真想知道他是何許人也!」

  「嘿,你心癢啦!」

  「討厭,別說的那麼白嘛!」

  就在她們倆交換著心知肚明的笑聲時,一名身穿著一流剪栽名家縫製西裝的男子走過她們的桌位,正朝向剛剛她們談論的那名男子而去,她們不約而同的被那人英挺的背影所吸引,而那名話題中的男子也正巧自報紙上抬起視線,迎向對方。那一瞬間,她們都不自主的屏氣凝神,因為那名面容如霜的男子在看到對方時,臉上竟不再是冷漠,而露出了罕見的一絲笑意,雖然是一抹淡淡的微諷的笑意,但卻足以擄獲在場所有女性的芳心。

  她們無不在心底希望著,他若是對著自己微笑……「喲。」

  華靖折疊起手上的報紙,揚高一眉對來人說:「你八成又剛自哪個女人的床上爬起來吧?」「咦?」季青嵐睜大雙眼,「你……你怎麼會……」

  「不需要賽諸葛的腦袋,只要看一眼你領子那兒沾到的口紅印子,就可以猜得出來你的去處。」華靖意有所指的盯著他衣領邊說。

  季青嵐恍悟的一笑,哈哈地坐到他對面。「差點被你唬住,還以為你這『冷面諸葛』真有那麼神,竟然可以說中我的去處。如果是真的,你倒可以改行去做鐵嘴半仙了。」

  「沒興趣。」

  侍者靠過來為季青嵐服務,他點了一杯咖啡後,重新開口:「講到女人,難道你就沒有嗎?雖然我放眼咱們『紅門』與你們『龍幫』的這幾人,甚至是說到上海十二少,你向來是最少緋聞的,但我不相信你一個女人都沒有。說吧,你到底把自己情人藏在哪裡了?」

  對於這種無聊的問題,他是不屑回答的。

  「嘿,真有你的。換作是『黑面煞星』那急性子,碰上你這八竿子打不出一句話的慢郎中,肯定會吵得不可開交。當然,我可以想像都是繼天一個人在唱獨角戲。

  所以他才會把今天的事推給我吧!你大概是他覺得最討厭的人了。」

  「忘了我們老大嗎?」華靖燃起煙,答道。

  「哈,都勳的確不討他喜歡,但是他還不至於選擇去做他最討厭的收帳,只為了避開都老大。但你就不一樣了,他對你簡直是敬鬼神而遠之嘛!」季青嵐一手撐著下巴,一邊懶洋洋的說:「也不過是交代一件小事,居然推給我做。想想看,堂堂一幫的第二號頭頭,會為了避免和某人見面而做這種事,真是太遜了。」

  「言歸正傳,笑面殺手先生。」

  季青嵐嘻嘻一笑,「好,夠酷。咱們就來談正事吧!我已經聽說了,你們東方龍老大和八面玲瓏勾燁都已經出國度假去,現在只有你一人當家做主。所以我們西方獅老大紅子岳交代,要是你那兒缺什麼人手或是有麻煩,我們可以全力支持喔!

  怎麼樣,需不需要我們出點力呢?」

  「請神容易。」華靖將下半句話保留。

  「別這樣嘛!大家都是好哥兒們。這次讓你欠點人情債,來日你再報恩就得了。」

  同樣嘻皮笑臉的季青嵐,眼神卻已然不同。他銳利的目光與華靖冷若磐石的目光相遇。「我們可是誠心想幫忙的。」

  「你那麼肯定我會遇到我不能處理的麻煩?」

  「說是肯定……倒不如說是我的情報網有極可靠的來源指出……麻煩正在步步逼近咱們呢!」

  「你就直說吧!」

  「有人想要你的小命,冷面諸葛。」季青嵐淺笑說道:「外頭都在傳言現在龍幫呈現權利真空,因為僅有你一人負責,所以只要撂倒你,整個龍幫就會垮掉。至於誰最希望龍幫垮悼,誰最能從中獲得利益,我相信你比我還清楚,我就不說了。

  不過,站在我們『紅門』的立場,現在的局面最是容易保持,『紅門』與『龍幫』

  均分上海的陸海大餅,其他小幫也在咱們掌控下風平浪靜,一旦這樣的平衡被破壞,不止龍幫會有麻煩,連帶我們也將被捲入風暴中,這樣的道理想必你也很明白。所以,偶爾也讓本幫插手管管你閒事吧!」

  「我的命——」華靖冷笑著:「也沒那麼便宜給人。」

  「可是寡不敵眾、暗箭難防啊!現在敵人潛藏在何處都不知道,我們不能不多做考慮。」

  「自己的命自己負責就可以了。」華靖將手邊的煙熄掉,「你的消息我會記住的。謝了。」他站起身,順手抄起桌上的帳單。

  「喂、喂,別這樣。」季青嵐捉住他的手臂,同時間卻有一、兩聲怪異的尖叫。

  「搞什麼鬼?那些女人叫什麼叫呀?」連笑面殺手也覺得奇怪,他當然沒想到那些女人對於兩個帥哥的糾紛會興奮到尖叫的地步。「等一下,你別走啊!」

  華靖沒興趣再多談,酷著一張臉逕自往外走去,季青嵐只好追到外頭去。這個傢伙真是難搞,他不禁想道:難怪連文繼天都不想接下這份苦差事。要不是他向來對於挑戰很有興趣,他恐怕也不想和華靖這種冰山交手。

  「你以為自己是不死之身嗎?冷面諸葛。」終於在大門前攔下他。

  一面戴上黑手套,接過侍者遞來的大衣,華靖唇角微露冷笑的說:「我很清楚我是個血肉之軀的凡人,季兄。」

  「那你為什麼要拒絕『紅門』的保護?」

  他靜默地看著大門外飄下的細雪,讓季青嵐訝異的是他那瞬間看起來的寂寥,那是一種不容他人過問的表情。華靖斜戴上帽子,以冰冷的口吻說:「像我這樣的命,不值得什麼保護。再會。」

  咦?這傢伙——季青嵐氣惱地看著他離去——說什麼他的命不值得保護?這是什麼見鬼的話。他媽的,這傢伙要神秘到什麼程度才肯罷休啊!以前人家說聰明的人都絕頂怪異,照這句話看來,華靖若不是聰明到令人捉摸不透,肯定就是世紀大怪胎一個。

  那傢伙到底有什麼樣的過去啊?***

  保護?冰冷的雪融化在他光鮮的鞋腳底,像他這樣的人需要保護?

  去死吧!你這個不該出生的孩子!

  那些話好像還言猶在耳呢!「哈哈,什麼保護。要是讓她聽見了,她大概氣到吐血而亡吧?」華靖喃喃自語道:「只不過是賤命一條,誰想要就送給他好了。對我來說,一切都沒有差別。」反正,他從出生開始就等待著死亡,每個人的命運不論如何變化,終點是不會改變的。打自呱呱墜地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已經死了。

  為什麼要生下我呢?媽媽?為什麼?

  該死,不要再想了。

  「別跑,讓我捉到你們就死定了!」

  一團不知所以的物體撞上了他,華靖半撐著牆才沒有被撞倒在地,那人似乎還不知道他到人了,還一面大吼大叫地衝向前去,「你們這些小鬼不要命了,竟敢逃跑,喂!人在這邊啊!」

  華靖拍拍衣袖,不打算和莽夫一般見識,正當他彎腰打算撿起自己的帽子,又一雙腳踩過他的帽子往前跑去,然後是第三人、第四人……當他看到那團在雪泥裡污穢不堪,再也不能戴的帽子殘骸時,冰冷的殺人之氣從心底升起。他冷冷地直起身,「你們……大概有就死的準備了吧?」

  那些人沒把他放在眼中,正捉著一群衣衫襤褸、看起來髒兮兮的孩子們。

  「真是的。」他冷笑著扳動著手指關節,朝那群人走過去。「我生平最討厭的,就是身為蟑螂還沒自知之明,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你這人囉嗦個什——嗚!」砰地,拳頭擊碎了鼻骨的聲音清晰得讓人想吐。

  鮮血沾到他的皮手套上。

  「嘖,又弄髒了。看樣子手套也報銷了。」

  「你這傢伙是來搗蛋的嗎?」其他人眼見同伴被他打倒,紛紛圍攏過來。「不長眼睛的傢伙,本大爺們在這兒捉逃奴,你竟敢來湊熱鬧,也不看看我們這邊有幾人,大家一起上,給這傢伙一點顏色瞧瞧。」

  「哼,」華靖冷漠的斜睇著說:「恐怕你沒這個能耐。」

  「可惡,不要放過他。」

  幾分鐘過後,地上橫七豎八的躺了一堆人,只有一個人高高在上般地屹立著。

  不用說,當然是華靖了。除了他弄髒的手套外,那些人根本連他的衣邊都沾不上,更別想要將他打倒。

  這就是明證,當你不想惹麻煩時,有時麻煩還是會找上門。

  他並沒有什麼勝利感,心裡正為自己這次動手而不高興。他還是缺乏修練吧?

  為了這點小事和這種不值得交手的人動手,他最討厭不公平的獲勝,當雙方實力如此懸殊時,他會覺得自己不是在打架,根本是在欺負或是虐待弱者。就算現在躺在地上的敗類其實一點也不值得別人同情,他依然有種破壞自己原則的厭惡感。啊,真是無趣極了!

  「櫻姊姊,他是不是上天派來救咱們的?」

  那句小聲的細語勾起他的注意,此刻他才看到蜷縮在一旁的孩子們。天氣這麼冷,那些孩子們卻只穿著薄薄的冬衣,而且很明顯的已經濕透了。

  「謝……謝你。」像小貓叫似的,其中看來最大的孩子,挺身站起來說:「謝謝你救了我們。」

  那張發青髒污的小臉和糾結的亂髮觸動他過去回憶裡的一面。雖然看起來已經快倒下去了,但是那雙眼睛卻出奇的大,而且清澈得像是冬天裡的晴空,直直地盯住他。

  他並沒有打算救他們,所以也不覺得自己該接受任何道謝,他轉身——「啊,櫻姊姊。」

  重物墜地的聲音與孩子們的慘叫,留住了他的腳步。那孩子昏倒了,在這條熙來攘往的大街上,就像一株再也禁不起摧殘的小草,頹然地倒向大地。如果放任小草不管,也許……「櫻姊姊,櫻姊姊!」另外兩個孩子的哭叫聲,像是鳴鐘似的,深深地喚醒了潛藏在華靖心中那段再也不想回憶的往事。

  他知道自己該掉頭離去的,一時的同情往往容易衍生出無數的後遺症。他不是早就知道這個社會本來就是如此現實而又無情的嗎?他只需要掉頭離開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是啊。事情,本來就這麼簡單,這就是冷酷無情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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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0:29:2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那個人……是神仙嗎?

  「醒了,醒了,太好了。櫻姊,是我五寶啊,你認得出來嗎?」

  她緩緩地眨動著雙眼,這兒是哪裡?她好像躺在一片乾淨柔軟的淨土上,難道她死了,來到西方極樂世界?唔,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上天待她實在太好了些。

  不過大娘要是聽見她死掉的消息,一定會很難過的。

  「櫻姊?你看得見我嗎?櫻姊?」

  誰會想得到極樂世界竟然和普通人間差不多,當然啦!這間房間非常富麗堂皇,漂亮柔軟的床墊也很舒服,讓她訝異的是居然身邊還會有五寶、六寶相隨。這該不是上天故意安排,好避免她的思鄉病吧?嗯,老天爺果然是好人。

  「不行不行,快去叫大夫過來。櫻姊姊明明睜開雙眼,可是卻一個人喃喃自語,完全聽不到咱們倆的聲音吶!都是那壞蛋騙我們,說什麼這名大夫是全上海最厲害的名醫,我看還比不上咱們村子裡的巫醫呢!五寶,快呀,去叫人來。」

  「嗯,我馬上去。」

  好有趣的對話,她感覺好極了,一點也不需要什麼醫生,可是這兩個丫頭對話的模樣真的像極了五寶與六寶,哈哈。原來天上的人也這麼會模仿凡人呀?

  「完了,這一次她在一個人傻笑了。」

  抬起頭五寶看到那可惡騙人的壞蛋,她衝到那名中年歐吉桑面前,「喂,你不是說她沒有事嗎?你不是跟我們保證櫻姊姊絕對沒問題嗎?現在她醒了卻不和我們說話,一個人在那兒癡癡傻笑,一點也不像我們的櫻姊姊。你快想點辦法,把我們姊姊還我!」

  「這……這關我什麼事呀!」歐吉桑哭喪著臉說:「我只是轉述醫生的話要你們別太擔心而已!副座您也說句話吧?」

  五寶、六寶不由得注意到歐吉桑求助的對象,站在身後的那個高大的男人——是他,那個帶她們回來這屋子的人。一遇上那道冰冷的視線與冷若冰霜的臉孔,兩個小女生立刻識時務地噤口不語,六寶甚至發抖地偎在五寶身邊,小聲地說:「我好怕喔,他會不會把我們捉去吃了?」

  高大的男子挑高了眉,似乎是聽見了六寶說的話,五寶也被嚇得不住戰慄起來,兩個丫頭就算被人捉到船上被賣掉,也沒有這一刻來得害怕。五寶覺得自己快被那道視線給冰封起來了。雖然是這個人救了她們,但是……她就是覺得這人冷冰冰的好可怕。

  「我對於吃小女生沒興趣。」他淡淡地拋下這句話,移步走向櫻姊姊躺著的床邊,五寶與六寶害怕的跟了過去。

  櫻姊姊依然一副如夢似幻的表情盯著天花板。那男人盯著她的臉看了一會兒,「去拿桶溫水過來,老張。」

  「好的,副座。」剛剛站在門口的歐吉桑馬上銜命而去,不久就拎著一個小水桶回到房間內。「水來了,副座。」

  兩個小丫頭驚惶的看著他們的舉動,很想問他要做什麼卻又不敢問。就在她們姊妹遲疑的同時,那名高大冷漠的傢伙卻舉高了水桶,果決而不遲疑的嘩啦潑了下去。

  「哇啊!」

  突如其來的水潑滿了徐櫻全身,也讓她嗆得坐起來。「干……幹什麼呀!是誰潑我水的?」華靖將水桶扔回給老張,冷冷地揚起一眉,「你終於醒了。我不知道你剛剛神遊到哪兒去了,可是你的兩個小跟班卻擔心得要命。如果你全身上下無大礙,好歹說句話讓她們兩個小鬼頭安心,然後安靜一點,否則我們全幫可就永無寧日了。」

  說完話,他酷酷地轉身離去。徐櫻則張大了嘴,像個傻子似的,完全無法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兒是天堂?或地獄?難道……她沒死?

  可是徐櫻還來不及問清楚整件事的經過,五寶與六寶已經哭著纏上來了。「櫻姊姊,你真的沒事,太好了。」

  「乖、乖,我很好,你們別哭了。」

  姊妹三人歷經一番折騰,現在總算能夠鬆口氣,好好的大哭一場。罷了,反正慢慢再從五寶和六寶口中問出事情經過,也是一樣的。***

  冷酷、無情、銳利無比的勁拳與無懈可擊的靈敏身手,這就是徐櫻對於她們姊妹的救命恩人的第一印象。爾後,當她躺在床上療養自己虛弱的身子時,又聽到許許多多關於「他」的傳聞。「絕頂聰明」、「難以接近」、「上海最冷酷的男子」

  及「冷面諸葛」都是大家用來形容他的句子。

  這樣子的「他」,竟會對落難的姊妹花伸出援手,據稱跌破不少人的眼鏡。

  「福伯,我已經澆完這邊的花了。」徐櫻將花灑洗淨,一面笑著對老園丁招呼道:「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您儘管開口好了。」

  「呵呵,謝謝你,櫻丫頭。」福伯從細心栽種的花圃抬起頭。「你已經幫了我相當多忙了。我只要將這束山茶花種好,就沒事了。你要不要陪福伯喝杯茶,聊聊天?」

  「好啊!」徐櫻甜甜一笑,「乘機偷懶一下也好。」

  「說什麼偷懶。你真是我見過最勤快的孩子了,你爹爹娘娘真會教,教出這麼一位可愛又勤快、溫和又善良的好孩子。咱們全幫的人心都快讓你給收買了,也不過短短一周,你已經和大夥兒混得這麼熟了,太不簡單。」

  「大家都是大好人呀!」她蹲到福伯身邊,看他拍土整理殘根。「對我們三個無家可歸流離失所的孩子,一點都不排斥的接受,我們才該感謝老天爺讓我們遇見了副座呢!」

  福伯提著栽花道具站起身,徐櫻也幫忙提著鏟子剩土陪他走這段路。「那倒也是真的,當初副座抱著奄奄一息的你,腳邊還跟著那兩個小丫頭,走進東方之珠的大門時,所有的人都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錯了呢!我說,如果這種事是幫主夫人或者是勾燁先生做的,大家還會視之為正常。因為他們常常會做些出人意表的事,可是華先生……這可就是個很大很大的新聞了。」

  「為什麼?」

  福伯呵呵笑著,「你應該已經聽過不少關於華先生的傳聞吧?他不是個會對他人多加同情的人。這並不是說他壞心,只是觀點的不同罷了。對於他認定沒有益處的事,他是連做都不會去做的。」

  「他很自私羅?」

  「不,不是這個意思。」福伯放好東西後,一面思索著,「這……該怎麼說呢?

  大概是他太聰明,別人只能看見眼前的事物時,他卻早別人兩三步望見了未來,思考與行為也不是我們能懂的。福伯我活到這把年紀,還是第一次看見像華先生這樣年少卻又老成的人。」

  「年少?他不是已經很老了嗎?」

  「哈哈哈,比起你當然是老,但是對我們來說已經是很年輕了。他現在也不過二十三、四歲呢!比起幫主或者是勾先生都算是小兄弟,可是他們都十分信賴而且接納他的判斷,對一個二十三、四歲的少年人來說,這可算是很大的榮寵。一般半吊子的傢伙是不可能讓我們幫主如此倚重的!要沒有兩把刷子,也不太可能在這凶神惡煞的圈子混下去。」

  聽完福伯這番話,徐櫻還是無法將他口中的人和那冷若冰霜的男人結而為一。

  他才二十三、四歲?那不是才比大寶多了三、四歲而已?可是華靖身上的氣質卻讓人覺得他已經活了七、八百年了。哈哈,她不禁在心裡偷笑,如果華靖真的活了七、八百年還保持這麼年輕俊秀的外表,那肯定是個怪物了。本來就很像是怪胎的人、又是個怪物的話……哎哎,不能再想下去了,這樣對救命恩人太不厚道。

  「你在笑什麼?好開心的樣子。」福伯好奇地問。

  「沒什麼。咱們去喝茶吧!我很想喝福伯親手泡的茶呢!」沒錯,不管華靖在他人眼中究竟是什麼樣的形象,但是對於徐櫻而言,他卻是獨一無二的大英雄。她不會忘記那天當她們姊妹狼狽不堪,拖著又餓又累的身體游了將近五分鐘凍得死人的海水,爬上岸後又被人視為「野狗」似的追捕,週遭的人卻沒有半個願意伸出援手,絕望無助而又無處可逃的情況下,他那神勇的打退壞人、好心救助她們姊妹的義勇行為。

  從那一刻開始,她徐櫻就已經決定了。就算華靖是個殺人魔王作惡無數,但她一定要想盡辦法報答他,她跟定他了。

  大娘、大寶、二寶哥和大家,對不起,暫時櫻櫻還不能回去找你們,可是五寶、六寶及我的安危你們都不用擔心,我們現在一切安好。***

  「大娘,我們要走了。」

  哭紅雙眼的老寡婦,看著現在比她還要高出一大截的孩子。「是嗎?那一切都拜託你了,大寶。」

  「放心吧,大娘。我一定會找回阿櫻和五寶、六寶的。」大寶握緊拳頭,「我打算混進那些壞人的船上,跟他們到賊窟去。可能一時沒辦法聯絡,但是你要相信我,我一定會安然無恙的將阿櫻她們帶回來的。」

  「你自己要小心啊!那些人既然都敢明目張膽在村子裡捉走姑娘,可見得都是些惡虎流氓之類的人。遇到有麻煩,你千萬要以自己的性命為重,不要隨便冒險,知道嗎?」大娘揩去眼角淚水,「還有你二寶,跟著你大寶哥做事,學著點。小心謹慎,脾氣不要像以前那樣衝動。大娘其實並不贊成你跟著去,你還年輕血氣方剛的,萬一露了馬腳……可是會連累一大堆人。不僅是大寶,還有介紹你們到船上的村長伯也是……」

  「大娘,二寶已經長大了。」二寶拍拍她的肩說:「你說的話我都懂,這次出去我會聽大哥的吩咐,絕不會衝動誤事了。倒是您在家裡頭,有什麼事盡量讓三寶與四寶去做,別累壞自己才是。」

  「還有三寶,」二寶轉頭看看妹妹,「哥哥們留了些銀子做家計,如果我們時間耽誤久了,銀子不夠花,你就到村子裡王大戶那兒。我們已經跟他說好,先讓你們賒點薪金,等我和哥哥回來會再去做長工還債的。」

  三寶點點頭,用手比劃地告訴他們:不用擔心,家裡我會照顧的。

  「那,我們走吧。再晚,天色要暗,大雪又會下個不停了。」大寶與二寶揮手向小屋告別。「大娘,保重,我們一定會帶櫻櫻回來的。」

  唉。難道……命運中的分別已經無可避免的到來了嗎?大娘倚在門邊,淚水不住的流下。先是阿櫻與五寶及六寶失蹤,接下來是大寶與二寶。這個家已經慢慢地被拆散了。這些孩子已經成為她生命的一部分,可是命運之神伸出手要帶他們離開時,她也只能放手讓他們各自飛向明天。***

  寄身在龍幫已經將近一個月了,徐櫻與雙胞胎們已經逐漸習慣住在這邊的日子。

  當初華靖撿了這三個丫頭回幫裡,只拋了句「叫醫生過來看病」,也沒有告訴其他人該拿這三個小丫頭怎麼辦,她們就這樣妾身不明的住了下來。一直等到徐櫻病好,她自告奮勇地為其他人東幫一點忙、西跑點兒腿,幫內的人倒也很自然而然地接受她們住在這兒。

  掌管東方之珠雜務的總管老張曾經問徐櫻:「你們家住哪裡?有地方可以回去嗎?啊,我這不是要趕你們姊妹走,只是……如果有家人的話,他們會為你們失蹤而擔心吧?」

  徐櫻於是告訴老張關於她們被擄、差點被賣掉、怎麼樣逃離那班人,以及那一次華靖救了她們的過程。「我也很想回家或是通知大娘我們的安危,可是我們住的小村子,別說是通信地址,就連它在上海的哪個方向我都不知道呢!這兒離我家鄉恐怕有十萬八千里那麼遠,也不是說要回去……就能回得去。」

  「那,你要不要去拜託華副座看看?」老張善心的建議道:「雖然我沒有很大的把握……不過如果副座肯幫你調查的話,沒有他查不出來的事喔!不是我愛自誇,咱們龍幫的組織之大,不止是遍佈上海,就算是全中國也都有我們的據點。現在幫主與右副座不在,只要華副座一聲令下,整個龍幫都聽令於他,所以想要查出你住的小村子對於副座而言,根本是易如反掌的一件事。」

  「真的嗎?」徐櫻興奮地睜大眼。

  「但是我先前說過了,別抱太大希望,副座他會不會答應,我可沒有把握。」

  老張摸著下巴說:「每次一被他那冰冷的眼神盯上,還有誰敢請他幫忙呢?」

  「我敢!」徐櫻笑嘻嘻地說:「我一點也不覺得副座的眼神冰冷啊!況且他還是我們姊妹的救命恩人呢!我相信他是個心地善良的人,大家只是被他的外表給欺騙了而已。」

  心地善良?是這樣嗎?老張不覺得華副座有何善良之處,對於龍幫來說,華副座就像是永遠不倒的天秤一樣,只要仰仗他公正無私的處理方式,全幫就會井井有序的運作下去。這樣說得好像華副座像機器人一樣,但是這也是大家的共識。比起超級領導魅力的都幫主或者是八面玲瓏、長袖善舞、有人氣的勾燁副座,大家對於華副座的態度,只能用「敬鬼神而遠之」的句子來形容了。還是好好按照華副座的吩咐,完成他所交代的任務,贏得他一個淡淡讚許的眼光,這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呀!

  「我要去告訴五寶及六寶這個好消息。」

  看樣子就算要小丫頭別期望太高,她還是不會聽的。老張長長歎了口氣,希望不要因為他的多嘴,而傷害到小女孩的心。

  徐櫻很快就知道自己實在把事情想得太美、太簡單了。別說是開口提出要求,就連想見到華靖一面都很困難。連續嘗試了三天,她發現華靖實在是個超級大忙人。

  從他一起床到他入睡(還不知是幾點),幾乎沒有分秒是有空間的。沒想到龍幫的幫務會讓人忙到這種程度,不管他走到哪裡,身後都有一堆的人等著請示這個或那個,好不容易擠進他的辦公室,他也埋首於成堆的文件中,根本沒空聽她的要求嘛!

  累成那樣子,有心情笑才怪,外面那些謠言華靖很冷漠的人,真該換他們坐到華靖的位子試試看,那樣的工作量根本不是人能承擔的。徐櫻不禁佩服起華靖還能用冷臉待人,換成是她,說不定早就累得大發脾氣,嚷著「我不幹了」。

  就在徐櫻打算要放棄這個念頭時,老天爺居然讓她逮到華靖落單的時候。

  皎潔月光下,徐櫻抱著一隻剛清洗完的瓷瓶,打算到花園去摘些鮮花佈置大廳。

  越過大宅子的穿堂,花園裡濃郁的花香讓人不禁留連地停下腳步,深深的呼吸一口

  醉人的梅花精氣。當她深呼吸完後,定睛一瞧,差點沒有高興地跳起來。

  是他!華靖副座竟會獨自一人坐在花園的老樹上,若有所恩地沉浸於滿園花色裡,就像一幅畫似的。

  那幅畫面,該怎麼說呢?隱隱約約觸動著她的心。他一身是黑,僅有映著月光的臉潔淨銳利,蓄滿男子氣概的側面線條俐落,挺直的鼻粱與冷漠的唇角,那雙無人能解讀的漆黑冷眸,沒有半絲贅肉結實修長的身軀,這樣的男子不存在於凡塵俗世,該是另一個世界中的人。

  讓人想化為染著花香的夜風仙子,探手輕拂過他的發、他的唇,緊緊地擁住他,告訴他「你不是孤單的」。

  怎麼搞的?她緊咬住下唇,為什麼華副座會讓她的心揪痛呢?她為什麼會覺得他是孤單的呢?別傻了,在華副座身邊多得是投懷送抱的女人,而且這是他忙中偷閒的一刻,他身邊環繞著龍幫手下與各行各界的人,要交際應酬的人比她這個小孤女不知多了多少,還有許多的朋友……可是她的潛意識裡,卻知道這樣的他比誰都要孤單、都要寂寞。

  還是不要去打擾他。好不容易華副座才得到這個喘口氣的機會,何必再拿她自身的小問題去麻煩他呢?她總會找到機會,通知大娘他們平安無事的消息。

  「是誰?」他轉頭迎上徐櫻的視線,讓她嚇了一大跳。

  那雙靜默的黑眸與她交會時,她胸中有什麼東西被奪去了,那是什麼樣的眼神呀!既有著孤寂又混著那樣高傲的自尊,彷彿……她想起來以前在村子裡,有一頭被獵人捕捉到的野狼,也有著這樣的一雙眼。那雙眼堅毅地不流露出痛苦,相反地以超乎一切、凌駕大地般的傲慢回視著圍觀的眾人。那眼神鄙夷的凝視著人類,不屑於任何人的同情。

  為什麼華副座會有這樣的眼神?會有一雙和受傷的狼一樣的眼?

  沉默持續好一陣子,她才曉得自己正呆呆地凝視他。「對……對不起,我正要到花園去,打擾到副座了,真抱歉。」

  快走,身子不聽使喚,明明打擾到人家卻還厚臉皮的站在原處,她究竟是怎麼搞的?舉起腳來,離開這兒,徐櫻!

  「我聽福伯說過,你在照顧花圃方面幫了他不少忙。」他突然開口,讓她不禁睜大雙眼。這還是她病好後,第一次和他談話。「他誇你幫了他不少忙,讓他輕鬆不少。」

  「呃……我很喜歡幫他忙,照顧花兒、除除雜草什麼的。我覺得很有趣,所以做的很高興。」

  「有……趣……嗎?」他說話的語氣就像是他從來沒說過「有趣」一樣。

  「嗯,很有趣呀!聽福伯談談花語、聊聊故事。雙手沾滿泥巴時,就會感覺到大地的脈動,那種感覺……就好像和大地一起唱歌一樣。每次照顧那些嬌美的花兒,我總會夢想著它們開花的那一刻將有多璀璨,心裡就會非常非常充實。真是太有趣了。」啊!她掩住嘴巴,「對不起,我太多話了。和副座聊花經,你一定會覺得很無聊吧!」

  他單手撐著下巴,懶洋洋地勾唇一笑,「有趣的丫頭。」

  咦……唔哇,好美的笑容,怎麼辦?她的心跳跳得好快,她是不是哪兒出了問題?幸好天色已暗,她又站在迴廊裡,否則讓副座看見她滿面通紅,她真要鑽個地洞爬進去了。

  看樣子,副座的心情似乎不錯。「那個……呃……副座,多謝你前些日子救了我們姊妹三人。如果不是你,恐怕我們的小命已經歸西了。這些日子也很感謝你讓我們蔽身在龍幫裡,我真不知該如何報答……」

  「把它忘了。」

  「啊?」

  那瞬間她眼花了嗎?副座似乎換了張臉,又變回冷酷無法令人親近的人。「可是……我……」徐櫻慌張的想解釋,她是真心想報答他的,難道是她感謝的話說錯了嗎?

  「要報答我?什麼時候?怎麼報答?難道要我呆呆在這兒等嗎?」

  「這個——」他怎麼一下子變得如此咄咄逼人?

  「既然說不出個具體的,那就乾脆不要說吧!」他掉開頭,「我最痛恨等待或是希望這些字眼,也絕不想浪費半點時間施捨恩情,等待回報。救你們的事是我一時興起去做的,你根本沒必要覺得需要回報我什麼。那只是我高興罷了。」

  「但是——」

  「你打擾到我了。」

  這麼明顯的斥退,她還不至於聽不出來。現在她真的惹他不高興了,「我很抱歉。」

  徐櫻抱著花瓶,匆匆掉頭而夫。

  「哎呀,心情不好也別拿小孩子出氣嘛!你這傢伙還真看不出來是噴火龍轉世的。」揶揄的聲音從牆頭那邊傳來,背著月光季青嵐的身影悠哉地出現在華靖面前。

  華靖冷哼一聲。

  「嘿嘿,你心裡是不是在想我這個陰魂不散的傢伙又出來幹嘛了?」

  「廢話少說。」

  「好,衝你這句話。」季青嵐從牆頭一躍而下,恰巧落身於花園空地,他仰頭看著坐在樹幹上的他,「最近聽說你忙得天翻地覆是吧?好消息是,你接下來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華靖皺起眉。

  「別懷疑我說的話,我可是『笑面殺手』,嘻皮笑臉是我本行。」季青嵐探手握住梅枝,深呼吸一口氣。「嗯,好香的梅花兒。」蘑菇半天,可惜華靖就是這麼悶葫蘆不肯開口問他。好吧!只好免費把消息奉送給他了。「你總該聽過……森源道明這個人吧?」

  果然,華靖臉色變了。嘿嘿,這愛裝酷的小子。「更好的還在後頭,森源惠子你不會不認識吧?她不是你在日本唸書時的愛人嗎?雖然後來她嫁給別的男人,但是……」

  「啪!」地一聲,華靖的手中多了根斷木。

  「好、好、好,我懂,不逗你了。」適可而止是惡作劇的重點。季青嵐放下嬉笑的面具。「小心點,森源帶著他這個大女兒和女婿,來上海度假了。美其名是度假,但是真正的目的恐怕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你有任何的概念他們來上海做什麼嗎?日本皇軍的大將森源可是侵略中國計劃的中心,他不會毫無目的跑來上海的。」

  「我不知道。」華靖冷冷地說。

  季青嵐長歎一回氣。「我想『冷面諸葛』是不需要我擔心才對,如果我叫你要小心一點,你恐怕會生氣。你比我還要清楚,過去的情感是過去的情感,現在的你已經不是當年的你,森源惠子可不是個簡單的女人。我想,他們很快就會有行動的。」

  華靖那張冷臉在此刻看起來更加冷凝,本來就是個不容易瞭解的傢伙,但是此刻的他更加的像座冰山,如果想靠近恐怕會被凍斃了。

  「我回去了,有麻煩的話……你會通知我吧?」

  沒有半點回答,講也是白講。季青嵐搖搖頭,每和華靖交手一次,他就覺得自己的耐性又多幾分,段數越來越高了。***

  唉,徐櫻長長的歎了口氣。

  五寶湊道六寶的耳朵,竊竊私語說:「喂,今天的阿櫻姊是怎麼搞的,光掃個地就已經歎了好幾次的氣。該不會吃錯藥或是鬧肚子疼吧?」

  「看她那個健康寶寶的樣子,哪點像是吃壞肚子了!呆喔,五寶。」六寶撐起她那美美的超可愛小臉說:「這世界上沒有一樁事逃得過我這雙聰明的銳眼,阿櫻姊的煩惱當然也不例外羅!」

  「臭屁什麼?我就不信你說得準。」

  「哈哈!」仰起朝天鼻,六寶雙手叉腰得意的說:「那我們來賭好了,就賭今天的晚餐。如果我贏了,晚餐的主菜就歸我,你要負責把我不喜歡吃的剩菜解決掉。」

  因為阿櫻姊最討厭浪費食物的人了。

  「好,我賭了。」五寶不疑有它的咬下這個餌。

  「嘿嘿嘿,你輸定了。」六寶奸笑的說:「昨晚我溜下床去噓噓時,聽見了阿櫻姊的自言自語。睡得死死的你怎麼可能知道阿櫻姊被副座欺負,所以心情不振的小事哩!認輸吧,五寶。今天的剩菜就麻煩你了。」

  「什麼?六寶你欺負我!」

  「願賭服輸喔!」

  看著不知為了何事在一旁打打鬧鬧的雙胞胎,徐櫻又歎了一口氣。小孩子真好,一點煩惱都沒有。真羨慕她們能這樣子自由自在的打打鬧鬧,不久以前她也和五寶及六寶一樣,日子過得無憂無慮……當然人生的小煩惱不斷,她從來不會放心上,不像現在這樣胸口沉沉的,彷彿有塊重石壓著喘不過氣來,像生了重病似的。

  如果她真的生病了,那也是心病,而且病因只有兩個字——華靖。

  自從昨夜和他一席談話、不歡而散(應該說是被趕跑),她就覺得自己像是被層層煩惱給綁架了。不論她怎麼驅散,就是無法忘懷他的雙眼,簡直像著了魔的心神不寧。那樣子痛苦的壓力重得讓她睡也睡不著,忘也忘不掉。

  當他以冷得凍死的人的視線,森寒地語氣告訴她:「你打擾到我了。」時,她就是無法不被他吸引,有股衝動讓她想要衝過去緊緊地抱住他,給予他溫暖,並且告訴他:「你可以不用拒人於千里之外,沒有人會傷害你的,不要怕。我會永遠陪著你、永遠在你的身旁,所以請你不要再勉強偽裝自己,這樣冷冰冰的你一點都不是你,安心地顯露出真正的華靖吧!」

  啊啊!她是個大傻瓜。什麼真正的華靖,她根本就沒有資格講這種話,副座對她而言比異國的洋人還要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如果天上有雲之國,那他一定也是來自雲端的人。她這樣平凡無奇的小孤女,還想要安慰如此出色的男人,她一定是瘋了。

  可是這樣怦怦亂跳的心,一想到他就會呼吸加速與手心冒汗,又是怎麼回事呢?

  她只需要想起生氣前的華副座對她淺淺的那一笑,就不由得有絲甜蜜在心底滾燙,然後臉上就會微笑……「有趣、有趣。」

  徐櫻猛地睜開眼,「啊呀!」她面前何時冒出來這些人?眼前的男子對她溫柔的笑著,這時候徐櫻才注意到他也算是個翩翩君子、五官端正、氣質溫文儒雅,和華副座不相上下的身高腿長。糟了,她竟開始比較起身邊的男人和華副座了。徐櫻呀徐櫻,我看你是病人膏肓了。

  「沒想到一個人的臉上能有這麼多表情,一下子憂愁、一下子高興、一下子害羞、一下子又如臨大敵。研究你臉上的表情能有多少種變化,應該是件很有趣的事。」

  那人單手摸摸下巴,雙眼閃閃地笑道。

  這傢伙是把她當成實驗品,還是展示品嗎?徐櫻不高興的噘起嘴。「你是誰呀!

  擋在我面前做什麼?」

  「小姑娘,此言差矣。你沒注意到嗎?是你擋住了我們的路耶!」那人對於徐櫻不滿的口氣不但沒有生氣,反而更溫柔的笑說:「還是現在『東方之珠』多了你做看門人了,專門拿著掃帚在門前趕人?」

  這下子徐櫻可糗呆了。她紅著臉讓到一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擋住大門的。」

  「不要緊,你叫什麼名字?」他低沉的笑問。

  「青嵐,你在做什麼呀!」突然有尖銳的女聲插入他們之間,徐櫻只覺眼前一炫,一名美麗不可方物的佳人站在她和那名男子之間,那位姑娘還一手揪著季青嵐的領子,一邊以不屑的口吻命道:「連這種還沒有發育完成的黃毛丫頭你也要搭訕,我真懷疑你的眼睛長到哪裡去了。別再浪費時間,快點帶我去找華靖。」

  和她比起來,阿櫻自己也覺得自己像是個黃毛丫頭,可是那種「美麗」的震撼倒是隨著這名姑娘高傲驕縱的語氣減退不少。現在她看到的不過是一名被寵壞的漂亮女子,徒有外表、沒有內在的「美麗」罷了。

  「是、是。森源大小姐。多耐點性子嘛!保證一定讓你見到他的。」季青嵐歎口氣,撥開不聽話的前發,再度轉頭對徐櫻笑說:「親切的小姑娘能拜託你一件事嗎?」

  這人還真是喜歡笑耶!好像和「某人」恰恰相反。「請說。」

  「華靖人在裡面嗎?」

  徐櫻點點頭。一大清早的,副座應該不可能會跑到哪裡去。

  「那,麻煩你帶路吧!我們要去找他,不過,因為這位凶巴巴的大小姐是他多年不見的好友,為了讓他有個意外驚喜,希望你不要通報,讓我們看看他喜出望外的表情,好嗎?」

  徐櫻的直覺告訴她信任眼前他的笑容,可能和信任飢餓中的狐狸一樣危險。不過……「喜出望外」這四個字要如何表現在華副座的身上,徐櫻腦海裡浮現一幕幕有趣的畫面。最後好奇心戰勝了良心,原諒我吧!華副座,我絕不是「故意」要讓這名有著可疑笑臉的男子利用的——我是「不小心」上鉤的。

  「你答應了,我好高興。」季青嵐壞壞地笑在心中,唉,人性的弱點真是太容易捉摸,真是百玩不膩。沒錯,他真的很壞!

  頂樓的辦公室因為時間尚早,所以人並不多,徐櫻很順利的帶著「意外的訪客」

  直闖禁區,當她帶著那兩個人到辦公室門前時,半掩的門證明了華靖一如以往一大早就起床辛勤的工作了。「叩、叩。」她先敲了敲門。

  「老張,進來吧!」他冰冷的聲音傳出來。

  是他叫她進去的喔!雖然她不是老張,「抱歉,打攪了,華副座。因為底下來了兩位您的朋友,說要見你——」徐櫻話還沒說完,就被人粗魯的打斷了。

  「靖!」

  隨著那聲足以令徐櫻汗毛聳立的尖叫,那名女子居然當眾抱住華副座,而且不由分說的獻上熱吻,看得徐櫻不僅是深受打擊而且還看呆了。那塗著鮮紅蔻丹刺目的手指憑什麼勾住華副座的頸子,她究竟是副座的什麼人?

  好不容易掙開森源惠子黏人的唇舌,華靖粗魯地推開她,「搞什麼鬼?是誰讓你們——季青嵐你最好將事情給我交代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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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0:29:4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哇!老虎不發威,差點被人當病貓。原來華靖還是會生氣火大,冒出燙人熱焰般的脾氣,這時候的他可一點都沒有「冷冰冰」的樣子,整個人都籠罩在懾人的怒火下。

  「你瞧你,何必發這麼大的火,把小女孩都嚇到了。」季青嵐摟著徐櫻的肩,嚇了她一跳。直到這時,華靖方注意到她的存在。

  「誰讓你進來的?」他語氣轉冷,毫不容情的刺傷了她。沒錯,她的確是闖進她不該開的門,她也不想看到那一幕親熱。

  「抱……抱歉……」

  本要轉身離開的徐櫻,卻被季青嵐拉住小手,「是我硬要這個小女孩為我帶路的。你可千萬別怪到她的頭上。對不起啦!小姑娘,讓你嚇一跳。雖然很厚臉皮,我還是要請你再幫我一個忙。」他展開溫柔的笑臉攻勢,「你們副座很不懂禮貌,客人來了也不奉茶,害我口渴死了。你為我們準備三杯茶來,好嗎?謝謝。」

  這次徐櫻不敢越次,她小心戒慎地看了華副座一眼,滿面冰霜的他不置可否,她才放心的點頭說:「請你稍候,我馬上送進來。」

  看那小姑娘離開後,季青嵐也跟著鬆口氣。「好家在」有這位小姑娘在,否則他現在八成已經被「某人」給分屍了咧!嘿嘿,這也是他之所以有先見之明,帶了個小人質上樓來的理由。就算華靖真的要遷怒於他,總也不會在小姑娘面前公然行兇吧?可是他好像剛把護身符遣走了——不妙!

  「季兄。」華靖冷冷地盯著他。

  哈哈,這下子他可真斷送掉自己美好的前程,老天爺,他還不想被人做掉。

  「華兄。」不知和他打哈哈是不是有效?

  「你給我說清楚,為什麼你會帶森源小姐來這個地方?」華靖瞇起雙眼,目露凶光。

  「討厭。」膩著華靖雙手不放的森源惠子抬起頭,「阿靖一點都沒變。從以前你就這麼愛吃醋,我不過是拜託季先生帶我過來找你,因為我剛到上海人生地不熟的,爹爹又一直在和那些粗人談論公事,我看季先生似乎閒閒沒事,就央求他一起來了。放心,我心裡頭最念著的人是你,至於他你一點都不必掛心上。」

  吃醋?有沒有搞錯。天空要下紅雨了,那個「世紀最冷酷的男人」會為了女人吃醋?哈哈哈。改天一定要拿這句話來糗糗他。「沒錯、沒錯,華兄你一點都不必把我掛心上。」最好連腦子裡都把季青嵐這號人物給忘掉。

  還在加油添醋。華靖第一百零一次的送出殺人目光,季青嵐這回真是玩得太過分,平常他還可以不在乎他的惡作劇,可是他居然將森源惠子這號大麻煩送上門,他絕不會忘了季青嵐這一筆債。冷漠地抽出惠子死命捉住的衣袖,「森源小姐我——」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阿靖。」惠子抬起一雙矯倩泛著淚光的大眼,「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嫁給了田中大藏,對不對?可是父命難違,我不得不嫁給他,你明知道我真正愛的人是你呀!」

  嗚哇,雞皮疙瘩掉滿地。季青嵐滿面笑容地觀看這一幕時,還真是不得不佩服這個日本女人的演技。森源惠子,身為日本數一數二軍閥背景出身的長女,不論是學識或是教養都是尋常人望之項背,無法比擬的。不過,她那陰辣的手段與複雜的男女關係傳聞在上流社會也是早已出了名。很難想像一位外表擁有富家千金氣質與優雅美麗容貌的她,內心卻是個徹頭徹尾的蕩婦。傳言她除了丈夫外,還有媲美後宮的情人群,就連她自己的親生父親聽說都與她有關係。這樣的女人正應了一句話 ——「金玉其外、敗絮其內」。

  不曉得華靖怎麼會與這個毒蠍女人扯上關係的?季青嵐還記得駐日屬下稟報他這件舊聞時,他還大大的吃了一驚。沒想到平時最不鬧緋聞的傢伙,一旦和某個女人扯上關係,就是這麼「厲害」的角色。

  「森源小姐——不,應該稱你為田中夫人才對。」華靖躲不勝躲地搖頭說:「恐怕你誤會了。我已經把日本的事全都忘掉,現在的我和過去的我已經沒有關係了。」

  「我不相信你說的話。你怎麼可能忘了我呢?」森源惠子嬌聲呢喃說:「你說這些話是想要傷害我,因為我害你傷心難過。可是我這不是來了嗎?為了你,本來爹爹不肯帶我來上海的,可是我聽說你在這兒,就硬要他帶我來。全都是為了見你一面,為了我倆的舊情啊!」她捉住華靖的手往自己胸上一帶,「你瞧,我的心為了你跳得這麼快,就像以前一樣,每次只要靠近你,我就不由自主的濕了……阿靖。」

  喔喔,真是火辣辣。不顧旁人,森源惠子大膽地對華靖公然投懷送抱不說,還誘惑加挑逗的上下其手,一旁的季青嵐也再度對森源惠子的厚臉皮感到不可思議。

  問題是這麼火熱的森源惠子會不會讓冰山華靖再度動搖呢?畢竟,她可是舊情人喔!

  不是有人說「舊情綿綿」嗎?男人最難忘懷的,應該是初戀情人吧?不過,不知道森源是不是華靖的初戀就是了。

  戰局很快分出勝敗,華靖推開她站起身,「田中夫人的熱情我心領了,可是我現在已經有其他女人,不想也無意再和你續前緣。過去那段日子就請你把它忘了。」

  「騙人,阿靖。你這麼說只是借口。」森源惠子抬起頭,不認輸的挺高她豐滿的雙峰,「你怎麼可能忘得了過去我們那段『恩愛』的回憶呢?你根本就不用在乎田中那傢伙,以前我不是說了嗎?他不敢管我在外面有什麼男人的。」

  這女人還真不死心。

  「抱歉,打擾了。我送茶過來了。」徐櫻沒有察覺室內瀰漫的詭譎氣氛。她低著頭端著茶盤將茶送到長桌上,並且倒好了荼。

  森源惠子則在一旁刻薄的嘀咕,「真是的,有沒有搞錯,居然在這個時候送茶來。唉,一看就知道你們這兒的僕人沒受過什麼正統教育,才會這麼不懂禮節。連必恭必敬都不懂。」

  什麼嘛!巫婆。徐櫻在心裡對她的評價又往下掉一格,怎麼會有這麼表裡不一的人呀!看外表還以為她不錯的。

  「阿靖,你說我為你訓練一下這兒的僕人好不好?」馬上換成嬌滴滴的聲音,森源惠子又靠到華靖身上,「我保證經過我訓練的僕人一定會服服帖帖、無微不至的照顧你,讓你覺得很舒服。」她一邊用長長鮮紅的寇丹指尖在他胸口畫圈圈,一邊媚道。

  噁心死了,要是這女人搬到「東方之珠」來,她馬上帶著五寶、六寶離開。就算是露宿街頭也強過讓這女人使喚。

  華靖握住森源惠子的手,「我說過我已經有其他人了。」

  「我也說過我不相信!除非你把那個女人叫出來給我看看,哼,我不信還有什麼樣的女人敵得過我。別自欺欺人了,有過我之後,什麼女人都無法吸引你體內邪惡的分子的。這種經驗我可是過來人了,」森源惠子仰頭嬌笑,「哈哈哈,別傻了,你的體內已經忘不了我的存在,一輩子也擺脫不掉我的。」

  華靖冷眼看她,「擺脫?何難之有。」

  森源惠子的笑容僵在臉上,換成華靖在冷笑著:「我現在就讓你看看。」跨兩個大步,他攫住無辜站在門口正要關上門離開的徐櫻,摟著一臉驚訝中的她入懷,不由分說的印上他的唇……什麼?就算這一刻下起滂沱大雨、被閃電擊中也不會讓徐櫻更不知所措。她的初吻竟然是在她睜大雙眼像個呆子的情況下結束。華靖抬起頭時,她還無法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她就是我最新的女人,田中夫人。」他摟著顫抖不已的她的肩,語氣冷淡地對森源惠子說:「這麼說你應該能夠明白吧?」

  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之後,森源惠子咬緊雙唇,「很好,算我自討沒趣。我不會忘記的,華靖!」

  噢,走了走了。季青嵐內心輕笑,看樣子森源惠子的道行也不怎麼樣嘛!被華靖這麼點小手段就氣走了。任誰看了那一吻都知道這不過是華靖耍的手段之一嘛!

  華靖最新的戀人會是那個黃毛丫頭?哈!太好笑了。

  華靖鬆開手,酷著一張臉說:「抱歉,利用你演了一場戲。」

  「沒……沒關係。」如果是其他人,她死也不會原諒的;但是華靖吻了她,他可是她最重要的英雄與救命恩人,不要說是獻出初吻這種小事,就算是要她上刀山赴火海她也無所謂。沒錯,因為是華靖,所以「沒關係」。

  況且,徐櫻覺得他那雙酷酷的黑眼裡,還有著一絲的害羞與不好意思。就好像是為了他不習慣的事而向人道歉一樣。這樣的他,分外可愛耶!

  「嗯,不錯嘛!現在這樣含情脈脈對視的氣氛比起剛剛親吻還像對情侶。」有個被人遺忘的超級大燈籠還在發光中。

  「季青嵐!」華靖捲起衣袖。

  徐櫻捧著燒紅的雙頰,「沒有我的事,我先離開了。」

  「喂、喂,別走吧!」季青嵐哀嚎著,「親愛的護身符姑娘,救命!」

  「太遲了。我要剝你的皮,做成人皮地毯。」

  為華靖輕輕帶上門,如臨雲端的徐櫻完全沒把門後傳來的陣陣哀嚎聲聽進耳朵裡。她不斷回憶著那短暫、如夢般的一吻。沒想到外表那樣冷酷的華靖副座,卻有出乎人意料、溫柔似水的唇,軟軟的像是她從前最喜歡吃的綿花糖,輕輕擦過她的唇時,那灼熱的、燙心的溫度好甜美,這份美麗的回憶深深的烙在她心頭了,她要將它當成寶物仔細收藏。***

  「氣死人了,爹爹,我一定要讓他好看。這個恥辱我實在吞不下去。」森源惠子哭哭啼啼的坐在森源家族擁有的日系飯店皇家套房裡,咬著手絹紅著雙眼,向她父親哭訴著華靖對她的所作所為。

  「的確是很讓人生氣,這小子。」森源道明忍住一個大呵欠,他早習慣女兒的大驚小怪作風,也不會讓她那虛假的眼淚所蒙騙。惠子是他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他會不瞭解她嗎?與其說是難過華靖沒有上手,還不如說惠子是受到侮辱,因為華靖居然寧可吻一個黃毛丫頭,也不肯碰惠子一下。

  「爹爹你說,你要怎麼幫人家討回這個公道。」惠子演完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後,理所當然地提出要求。

  「嗯……放著我們高貴的日朝將軍之女不愛,屈就於一個小小的丫頭,這可是非同小可的罪。不過,惠子,你沒忘了爹爹要求你做到的事吧?目前華靖這個人還有可資利用之處,爹爹不想打草驚蛇。」

  老狐狸,說穿了還不是捨不得上海這只會生蛋的金雞。惠子在內心暗罵,帶她到上海來美其名是讓她敘敘舊情,真正的計劃還不是要用她的身體換取情報,好讓大日本皇國能堂而皇之順利的進駐上海。上次爹爹的爪牙三番兩次敗在上海本地幫派的手下,這次爹爹為了面子親自出馬,只許成功不許失敗,連她和華靖那八百年前的舊情都挖出來用。哼,以為她是腦袋空空的大花瓶,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老爹此刻想必也覺得失算吧?沒想到當年那窮小子居然會搖身一變成為上海數一數二大幫的頭頭。華靖,她從以前就曉得他不是尋常人,否則她也不會放下身段、死追窮打的纏著他不放,但是結果的確是甜美的。當年不過十六歲的他,已經具有男子氣概,年輕強壯的身軀與高超的技巧,現在想起來還能讓她渾身酥軟。然而事隔八年後的他,不但沒有因為歲月催老,相反正值成熟青年期的英挺高大,蛻變出更強烈魅人的氣息,宛如有毒的嬰粟花那致命的鮮紅花瓣,朝她邪惡的慾望不斷地招著手哩!

  惠子舔舔下唇,老爹有老爹的計劃,而她也有自己的計算。掌握龍幫算什麼,她要讓華靖重回她的閨房,溫暖她那枯燥已久的床畔,然後讓他對她百依百順、言聽計從。如此一來,不要說是龍幫……相信憑華靖的聰明才智,整個上海都是她的囊中之物。呵呵呵呵!

  「辦個舞會吧!惠子。」

  「舞會?」爹爹又在做什麼打算了?

  森源道明以小刀插住桌上爬過的小蟲子,將它甩入小水族箱裡,欣賞著水裡蓄養的魚兒一口咬住小蟲,掙扎半天之後,蟲子不勝抵抗的被魚兒吞下去了。「好久不見的朋友要重新開始認識,辦個舞會是最好的方式,不是嗎?乖女兒。」

  「這和我要雪恥有什麼關係?」

  他微笑地注視著悠遊於水中的魚兒,然後拿出小魚網將剛剛飽餐一頓的那只魚網起來,魚兒在空氣中掙扎著。「耐心一點,惠子,我不是教過你許多次了嗎?耐心一點進行,什麼都會如你所願的。要記住,我們森源家的人都是掠奪者,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我們生來就是要高高在上站在萬人之頂的。」

  又來了。惠子無趣的注視著爹地將瀕臨垂死的小魚兒扔到另一個最大型的魚缸,臉上露出變態殘酷的笑顏。從小到大,她已經注視過父親這樣的臉孔無數次了。大型魚缸裡一條泛著美麗金光的紅龍魚迅速的游過來,一口咬斷那只被拋進來的小魚兒,遊戲結束。

  「舞會上我的女兒的美麗將是眾所公認的,你想,任何男人都有劣根性,希望成為最美麗的女人的擁有者。你那位小朋友也不會例外才對,叫他攜伴參加,如果他那位新的寵物不肯讓位給你,那麼……爹爹會陪她玩玩的。放心,惠子,要對自己有信心,你可是我們森源之花,絕不輸給任何人的美麗女人,沒有男人能逃得過你的手掌心。」

  道明握住女兒的下巴,抬高她的臉,「相信爹爹吧!」

  「是,爹爹。」她閉上雙眼,森源道明的唇落下……***

  「啊!華副座。」

  徐櫻心兒漏跳一拍,雙手拿著的花灑咚地倒在地上,水全流光了。

  「你瞧,很有效吧!」兩個小丫頭站在她身後,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真的耶,為什麼這麼有效?只要一叫華副座三個字,阿櫻姊不是掉東西就是跌倒、摔跤。」

  五寶驚訝地讚歎,佩服六寶發掘的秘密。

  「笨喔,五寶。這就是村子裡在傳說的那檔事啦!」

  「哪檔事?」

  「那個能讓大寶哥食不下嚥,天天淨往隔村跑的咒語啊!還有二寶哥不是常常瞞著咱們和村子裡的姑娘手拉手走在一起嗎?更噁心的是會讓他們想要咬女孩子的嘴的那個字啊!反正,大娘說小孩子不懂,大了就知道了。」六寶搖頭晃腦、頭頭是道的說著:「阿櫻姊在『發情』了!」「五——寶!」

  「嗚哇,此時不跑,更待何時!跑哇,六寶,保命要緊。」

  這丫頭真是一天比一天頑皮。徐櫻氣憤地單手遮臉,拿她們沒辦法,竟然會說她在「發情」。「發情」耶!拿這種字眼形容情竇初開的少女,未免太傷她脆弱的芳心了。

  「哈哈哈。」

  那小小的笑聲雖然不很清楚,但是她可聽得很明白,不悅地噘起小嘴,她走到笑聲的來源,花園的迴廊柱子處,馬上看見笑倒在地打滾不起的季青嵐。「偷聽人家的談話是不道德的行為,季先生。」

  「叫……叫我……季……季大哥就行了。」終於止住笑聲,季青嵐微笑著拭去他眼角的淚。「我還不想被叫老呢!」

  「你又來找華副座嗎?他還是不肯見你?」自從上次他搗蛋後,華靖聲明任何人都不准讓季青嵐到東方之珠的頂層去。不過,季青嵐似乎沒把禁令放在眼中,每天照樣三不五時的到東方之珠報到,氣得那座冰山直冒煙。

  「這麼說就傷感情了。」季青嵐捂著胸口,「我可是為了你才來的,自從第一次見到你時,季大哥就對你一見鍾情了。我患相思無法自拔,你說我該怎麼辦才好呢?或許只要你的一吻,季大哥就可以痊癒了,你能夠好心地救救我嗎?」

  事實擺在眼前,徐櫻的第一印象是正確的,如果狐狸會笑,八成和季青嵐的笑臉半斤八兩。她絕不會再次上當。「你自己想辦法吧!我不會同情你的。上次要不是你,也不會害得……」糟糕,差點把秘密洩漏了。

  季青嵐壞壞地笑,「害得什麼?你是不是想說我害你親愛的意中人,被一個可怕的女人強吻啊?害你看得肝火直冒,青春痘都冒出來了?」

  「人家才沒長青春痘哩!」徐櫻忙遮住雙頰澄清。

  「哈哈哈,好玩,百玩不厭。」

  又被騙了。這傢伙真是可惡!徐櫻真是拿這傢伙一點辦法也沒有。

  「季青嵐,誰准你進來搔擾我們龍幫的人?」冷冷的話聲,這次不再喊狼來了,她一聽就知道這種磁性裡透著酷酷的魅力的聲音,除了華靖外不作第二人想。

  「嘿嘿,我是不請自來的。」他拍拍屁股站起身。「華兄,氣消了沒?」

  華靖冷哼一聲。

  「嘖,不要冷著一張臉嘛!我早說過這樣會糟蹋你那張英俊的臉,而且……你沒發現你眉心長皺紋了嗎?」

  「老張!送客。」

  季青嵐搖搖頭,「還是這麼不通人情。」他大手一攤,「我收到森源氏發出的舞會請帖了,你該不會沒有吧?」

  森源?這不是那個高傲討厭纏著華靖不放的女人的名字嗎?徐櫻曉得自己沒資格站在這邊「旁」聽,可是她實在壓抑不住內心的本能,萬一那女人又想對華靖……一想到這點,她就巴不得拿膠布將華靖層層裹住,不讓邪魔近身。(但是這樣他也不能呼吸吧?)

  華靖冷著一張臉從西裝外套掏出一張燙金封套,將它扔給季青嵐,很明顯的他連拆封的興趣都沒有。

  「什麼?看也不看就要扔掉?」季青嵐老實不客氣地幫他打開,大聲的念道:「親愛的靖:前些日子貿然闖到貴幫,替你惹了不少麻煩。惠子回來後不斷自省,非常後悔那樣猛浪的作風,想必一定讓你失望。你說的對,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今非昔比,哪怕海枯石爛也不過是鏡花水月、稍縱即逝。為了表達我真心誠摯的歉意,請你與你新任女友務必出席參加這場由我爹爹主辦的舞會,讓我們為過往乾杯,並且預祝未來我倆的友誼能如金石、互久不變。愛你,森源惠子。」

  他將請帖合起,塞回信封。「喔,好感人的一封邀請函。文情並茂,他們找來代筆的傢伙應該國文底子不錯。怎麼樣……人家誠心誠意的邀請,你總不好意思說不去吧?華兄。」

  「不去又如何?」華靖壓根不想與森源一家打交道,不論是她那陰險狡詐的父親或是惠子本人。八年前的他就已經受夠了,八年後的他更沒耐性應付那一家子牛鬼蛇神。

  「上面有註明你與你的新任女友耶!」季青嵐晃晃指間的邀請函,「你該不會天真的以為森源惠子這封信是投降信吧?如果你不去,他們會不會善罷甘休我是不知道啦!因為你比我還要瞭解森源氏的手段,不是嗎?如果你都能安心地待在龍幫,甩都不甩這些人,那我想你一定是很有把握,惠子或者她老爸不會在你看不見的地方搞鬼。」

  咀嚼季青嵐的話,擺明就是告訴華靖:你不要命可以,但是那無辜的小丫頭可能就沒你那麼好運,你真想讓她遭殃的話,放手不管也無所謂。雖然生氣,但是季青嵐的話也不無點道理。森源那種人的作風,的確會把無辜的第三者牽扯進來,華靖不覺看一眼站在一旁專注聽他們說話的小丫頭。

  她叫徐櫻是吧!看起來不過十幾歲的小姑娘,怎麼能讓她被森源那些手段毒辣的惡鬼們威脅?當初,她帶著兩個妹妹拚死逃離被賣掉的惡運,冰天雪地毅然跳入冰凍的海水,犧牲生命也要逃向自由的那股勇氣,不也是促使他伸出援手的最大理由?現在卻因為他的粗心與季青嵐的惡作劇被扯入這團混亂中,他能撒手不管嗎?

  「我會去赴宴會的。」

  瞧著這小子酷著一張臉不情願的表情,季青嵐實在很忍不住要捉弄他。「是嗎?

  不帶你的小女朋友去嗎?」他拉住徐櫻的手,「這樣不太好意思吧!人家可是邀請你們兩人喔!」

  「啊,我不……我沒有關係……讓華副座自己一人去好了。」怎麼突然兩個人都把目光放在她身上,好糗。而且,一想到華靖盯著她看,她的臉頰就不覺燒紅,「我是鄉下人,根本不懂什麼舞會不舞會,也不會跳舞或是應對,萬一丟了華副座的顏面,我會不知如何賠罪。」

  「好可愛的孩子。」季青嵐熱情地摟住她,「華靖你這個冷血動物,原來你是因為這種原因才不讓她去嗎?真是太可憐了,我看你不要待在龍幫,跟我到紅門來好了,我一定會善待你們,不會像這個一點都不體貼的傢伙,絕不會嫌棄你的鄉下背景。」

  華靖挑高一眉,無風不起浪的傢伙又在挑撥什麼。「誰說我是因為你來自鄉下才不帶你去的?如果自己覺得會丟臉,那就趁舞會之前拚命練習應對進退與跳舞之道,不要讓任何人瞧不起自己。只要行得正站得穩,自己看重自己的價值,別人的想法與觀感一點也不重要。」

  「哇,說得好。」季青嵐拍拍手掌,「言下之意,閣下願意帶櫻妹妹出席這場舞會羅!太好了,這樣我就不會那麼無聊了,哈哈哈。」

  「季兄似乎很有空。」華靖忍耐的程度有限,季青嵐這樣兩次三番的招惹他,也該換作他表示一下了。「那麼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距離舞會還有三天,在這短短三天之內,請你讓徐櫻有足夠的自信與熟練的舞蹈技巧,既然要做當然要做到最好的,我期待這三天之後,我會見到一位全然不同的徐櫻。」

  「呵呵,這是你的反擊嗎?華兄。」

  華靖走過他身邊,低聲的說:「禍是你闖的,收拾的人不該全是我,季青嵐。

  我等待你揮動神仙之杖,創造出一位能顛倒眾生的美女羅!你如果失敗,對小姑娘而言可是一生的打擊,好自為之。」

  「別這樣嘛!給我扣這麼大一頂帽子,會讓我良心難安。」

  「在你良心難安之前,何不好好完成這個任務?」

  「你打算完全袖手旁觀?」季青嵐依然笑道:「我不反對你也來插個手,難道你對於創造魔法沒有興趣嗎?」

  「我,可不像你那麼閒。」他拋下最後這句話,轉身而去。

  「你真的刺傷我脆弱的心靈了,老弟。」

  徐櫻不曉得他們在那兒羅囉嗦嗦些什麼,她現在正沉醉在自身的煩惱裡。「季先生,華副座不是說真的吧?他不會想要帶我去參加舞會吧?我根本什麼都不懂,一定會給他惹麻煩的。」

  季青嵐聞言回身看著她,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工程浩大。」

  「請你讓華副座打消這個主意吧!我拜託你。」她不想讓華靖丟臉,那天讓他吻她是意外,但是要她真正扮演華副座的女友,雖說有一點夢幻成真的感覺,但那絕對行不通的。她和華副座一點都不相配,況且還要和森源惠子敵對,她怎麼能比得上惠子那艷麗動人的外表呢?副座和她站在一起,一定會讓人嘲笑他沒眼光的。

  「季先生,我真的一點信心也沒有!」她著急地捉住他說。

  「本人沒有自覺才是問題。」季青嵐溫柔地笑笑,「不是說好喊我季大哥的嗎?

  小丫頭。」「季大哥,你一定要讓華副座打消這主意!」

  「你喜歡華靖,是不是?愛上他了?」

  愛……這個問題來得措不及手,徐櫻愣愣地看著季青嵐,他似乎什麼都看透了,對她微微地一笑。

  「你今年幾歲?」

  「十……十七了。」

  「豆蔻年華,很好。」他抬起她的下巴,「你曉得森源惠子幾歲嗎?」

  當然不知道,她老實地搖搖頭。

  「她已經三十歲了喔!」

  「騙人。」什麼?完全看不出來。她以為森源惠子頂多比華靖大個一、兩歲,沒想到她已經三十歲了。這麼說當初華靖是和一個比他老上七歲的女人戀愛?當年的華靖究竟多大?

  「我沒有騙你。雖然我常常會因時制宜的說些白色謊話,但是這件事可是千真萬確的。怎麼樣呢?覺得自己會敗在一個三十歲的女人手上嗎?還是對自己沒有自信?」

  「可是……年輕不見得有利。」尤其對一個三十歲、依然青春美麗的情敵來說。

  「沒聽過一句話嗎?『戀愛中的女人最美麗』。那種一心一意的愛情,全心戀慕著你心愛男子的晶瑩大眼,視他為你世界的唯一,這些都是森源惠子無法和你比的地方。她只把男人當成飯後甜點或是一頓意外的大餐,侵略、挑選與斤斤計較的狹窄心胸,沒有一個聰明男人會喜歡這種女人的。所以安心吧!你的任務只需要完成一件事。」

  「什……什麼事?」

  「你願意為了華靖全力以赴嗎?這三天的訓練會極端辛苦。可是只要三天結束,你將站在華靖的身邊,演一場漂亮的戲,與他一同對抗邪惡的壞女人,保護華靖不再受那種女人的荼毒,讓全上海的人都知道華靖與森源惠子已經恩斷情絕,再也沒有牽扯,現在他最愛的人只有你一個。這就是報答華靖最好的方法。」季青嵐心想:他實在有夠壞的,竟然慫恿起小丫頭了。不過,這也是華靖扔給他的包袱。

  「怎樣?考慮清楚了沒?」

  為了華靖要她做什麼都願意,「我……真的可以嗎?」她真的可以搖身一變與森源惠子那樣成熟艷麗的女人對抗的人嗎?

  「哈哈,多說無益。走,我帶你到一個地方去。」

  「慢……慢著呀!季大哥,你要拉我去哪裡?」

  「不會把你賣掉的,安心吧!」***

  迷迷糊糊的被季青嵐帶著團團轉,對上海人生地不熟的徐櫻,這會兒眼花撩亂,連自己身在何處、什麼狀況都搞不清楚了。真不愧是上海大哥,季青嵐似乎不管走到哪裡,都一派輕鬆自在,每個人見了他都和他打招呼,從容不迫的以貴公子般的優雅風度周遊列「店」。相形之下,她覺得自己像個傀儡娃娃,不但聽著他的話上車下車,就算進了「店門」,也是聽著他的指揮行動。

  他們第一個光顧的就是一間美容沙龍。

  「季爺,今兒個怎麼有空上我們『愛默兒』來呢?」一個聲音沙啞有點女性化的男子迎上前來。

  「好久不見,你最近忙什麼呀?

  「今天帶一個小姑娘來,你幫她剪剪髮型吧!記住,要適合她的年紀,越是青春活潑天真無邪的朝氣,越好。」

  「我知道了,這位是您的新女伴嗎?」那人也像季青嵐一樣,將徐櫻又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還不時的發出「嗯」、「唔」的評斷聲。

  「很難嗎?」季青嵐挑高眉頭等著設計師發表意見。

  「愛說笑,我可是上海首席美發師傅呢!拿出我在巴黎見習留學的全套百十八般本領,也要讓季爺滿意,否則不就枉費我劉一刀的美名?」

  「隨便你,我人已經交給你,不管你要留幾刀都行,絕對要達到我的要求,不然我可就有大麻煩了。」

  設計師放聲大笑,「我還真想看看季爺身陷麻煩的樣子。」

  「不要開這種玩笑好嗎?」

  「那我們就開始吧!小姐,請跟我來。」

  徐櫻簡直像掉到神仙窩或是另一個國家似的,看著那名設計師桌邊擺滿各式各樣、奇奇怪怪的刀具,像剪刀又不太像剪刀,有些重量則所未見的刀子,和一張可以坐、也可以躺的舒服皮椅,她被命令坐在那上頭,然後就開始了。

  設計師先用一種充滿濃郁香味會起泡的水為她洗頭,之後是抹上油油的乳液,以厚毛巾裹住在小火爐前熱了半個鐘頭,接著沖水,擦乾。他用一隻會轟轟叫、放風的怪東西為她烘頭髮,直到半干。

  徐櫻以為她的頭皮終於被折騰完畢後,哪曉得這才開始。設計師拿起一柄銀色長長薄薄她不曾見過的剪刀,「小姐的臉型是標準的瓜子臉,美人胚子,但是卻讓這兩條粗粗的辮子給糟蹋了。因為你的髮質雖然柔細卻非常豐厚,屬於不容易整理但是只要細心梳剪一番,你的頭髮會是所有女人稱羨注目的焦點。」

  他說的話徐櫻大半都聽不懂,他究竟是說她的頭髮好還是不好?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羅囉嗦嗦的,剪頭髮前還要炫耀一下自己的見解。」季青嵐掏出懷表看時間,「快點動手吧!我們還要趕下一場。」

  「馬上就會讓你看到我的功力,季爺。」他的手法像蝴蝶彩舞時絢麗奪目,徐櫻幾乎都看呆了,只見他東剪剪、西卷卷,不一會兒紛紛落下的黑髮已在地上累積可觀的數量,但是她根本來不及為自己被剪掉的發兒傷心,她光是看著鏡裡頭那逐漸明顯的臉蛋訝異就夠了,當設計師終於放下手中的剪刀時,徐櫻的吃驚已經完全寫在臉上了。

  「這……這是我嗎?」

  鏡中的女孩有著和她一樣驚訝的臉,但卻又完全不像她熟悉的自己。過去那個被兩條粗長髮辮蓋住半個小臉的自己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輕羽黑髮鑲出心型小臉的她,那長粗的髮辮居然能變化出這蓬鬆柔軟發光的黑髮,散發出溫柔的女性光芒,自己都無法相信這會是她自己。「好了,這才只是初步呢!」季青嵐滿意的拉著她起身,「接下來是美容保養室、化妝品店、百貨服飾洋行以及帽店、鞋店。

  快走吧!我們去把那些店給搬空。」

  美容師如是說:「小姐的皮膚白嫩細緻宛如上好的瓷器,不過太久沒有保養,欠缺一點光澤,這就交給我們吧!」

  化妝品行的小姐如是說:「哎呀,好久沒看到這麼可愛純淨無瑕的一張臉了。

  你不需要化太濃的妝,只需要一點腮紅增添些許健康的氣色,然後粉紅誘人的唇膏與輕點眉黛,參加舞會的重要場合時,這款新式的淡灰色眼影一定能襯托出你那雙美麗的黑褐色眸子,保證百份之百的完美。」

  服飾行的小姐不斷抱怨道:「怎麼會有姑娘的腰這麼纖細的,瞧瞧,我們這兒所有的衣裳給您一試穿,腰身都顯得太大了,這麼細的腰真讓人嫉妒死了。這腰是腰、胸是胸的,別說是迷死那些紳士了,就算是咱們同為女人我也不禁歎氣呢!」

  外加帽店與鞋店及其他她記不得的小店,當季青嵐宣佈他們已經買完最後一家時,原本興致勃勃、精力充沛的徐櫻也不得不高舉雙手說:「萬歲!」終於結束了。

  「有這麼累嗎?我以為女人都有購物狂呢!想不到你才這麼點東西就已經累垮了。」

  這麼點東西?馬車都快放不下了。徐櫻懷疑自己是不是有手可以提。她哀鳴了一聲,以做回答。

  季青嵐不禁笑起來,「振作點,小丫頭。這只是頭一天,明天、後天還有更嚴厲的事等著你喔!」

  還有?她的命已經去掉一半了。

  「我沒有和你開玩笑,明天開始要上的禮儀課程與舞蹈課程將是非人課程。誰教你只有短短三天的時間,今天已經浪費一天為你做造型了。明後兩天當然要快馬加鞭,我們可不想讓你被人給看扁了。」

  「嗚嗚,淑女真不是人幹的。」徐櫻癱倒在椅子上哀泣。

  「嗯,為了獎勵你今天一天的辛勞,季哥哥我已經為你想好獎賞與鼓勵了。放心吧!知櫻妹莫若季哥,照我的話去做,你會覺得今天一天的辛勞不算什麼。」

  「做?做什麼?」又要惡作劇了嗎?她豎起一耳,內心警覺。

  「不是壞事。耳朵借我一下。」季青嵐在她耳旁郎?半天。

  「這樣……可以嗎?」聽了季大哥的慫恿,她心底的小惡魔又爬出來了。

  「怕什麼?有我做你的後盾,不會有問題的。」季青嵐拍胸脯說著。

  「那,好吧。」

  她是不是又掉到陷阱裡了?可是她真的真的很想看華靖會有什麼表情。罷了,這輩子她恐怕都注定要被季青嵐這壞蛋教唆,誰讓他掌握了她最大的弱點——華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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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0:29:5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這樣真的可以嗎?」

  季青嵐仰天長歎,第一千零一次的說:「進去吧!」這回他稍嫌粗魯的推了她一把,讓徐櫻「小小地」跨出那一步,終於走進「東方之珠」的大門。

  從來沒有從正門走進去的她(因為東方之珠對外可是賭博俱樂部,哪能讓十幾歲的小姑娘大大方方的直闖進去,所以小姑娘當然得走員工專用道。幕後解說員:李葳),第一次在華燈初上、東方之珠的營業時間走進這間俱樂部,她可算是開了眼界。

  原來,這就是上海人最引以為豪的上流俱樂部。畫棟雕樑、笙歌不斷的輝煌門廳,早上打掃時從來沒有發覺這間屋子有多漂亮,但是現在點燃水晶燈、琉璃光華照耀下的東方之珠,不但是活生生躍動的凡塵樂園,也像上海最璀璨的明珠散發著惑人的流光瑞影。

  「歡迎光臨,女士。一位嗎?」

  「來杯香檳嗎?女士?」

  「謝……謝謝。」她不知不覺地接下那黃澄澄在水晶杯中流轉的金色贈與。

  季青嵐巧妙的接過她的酒杯,「你敢喝酒?我可不想應付華靖那吃人的面孔,我這杯蘇打水和你換好了。」

  慇勤高大的英俊恃應生,親切和善的服務,這樣的良辰與美景,不管季青嵐要和她換什麼她都不在意。

  「喂?你該不會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醉?啊,是啊,她真的醉了,這個金醉神迷的世界彷彿透明不存在,她是誤闖進來的凡夫俗女,怎麼能不被這樣的氣氛給醉倒呢?

  「我看沒救了。」季青嵐完全放棄這個滿腦子只有氣氛的姑娘,他對這一型的最不拿手了。乾脆直接去找「男主角」來比較快,相信徐櫻妹妹一見到酷哥,頭腦也會清醒一點。「你在這邊等我,不要到處亂跑,知道嗎?」

  他將她隨便塞住沙龍的一角,逕自上樓去找人了。

  徐櫻連自已被拋棄了也沒察覺,她只顧著睜大興奮的雙眼,趣味盎然的注視著來來往往那些難得一見華服麗裳,與平常的她身處於不同世界的人類們。

  「喂喂,那兒有位姑娘很可愛耶!」

  「咦,真的,從來沒見過。好像個洋娃娃,生面孔是個好機會,趁沒有其他人發現,咱們過去搭訕交個朋友。,「那是我先發現的!」

  「太遲了,先下手為強。」

  咦?什麼時候在她不注意的時候,眼前突然多了這麼一堆的人啊!徐櫻眨眨雙眼,有點吃驚地看著這堆陌生的男子。「呃,請問有什麼事嗎?」

  「哇,好悅耳的聲音。」那些人起哄著。「小姐,請問芳名?」

  「我……我叫徐櫻。」這些人想做什麼啊?

  他們七嘴八舌的開始自我介紹,念了一卡車徐櫻記也記不住的名字。「你坐在這邊等人嗎?會不會口渴?我們替你拿果汁來好嗎?要不要和我們跳舞?」

  「謝謝。」她傻傻地接下那杯果汁,說真的還有點渴,既然人家好心拿來,她就一口氣喝乾吧!

  「來和我們跳舞吧!徐櫻小姐。我們可不可以喊你櫻櫻?你好可愛喔!為什麼以前沒有在東方之珠見過你?你是上海人嗎?你家住哪裡……」問題排山倒海而來,徐櫻幾乎招架不住,不知不覺間她身旁圍了越來越多的人,他們的熱情和好意讓地不知如何拒絕,偏偏這時候季青嵐又不在。他到哪裡去的?明明是他說要讓華靖副座見見她變身後的模樣,好嚇他一跳的,現在季大哥自己卻消失了。她該怎麼辦?

  有人拉起她的手說:「來跟我們跳舞吧?」

  跳……跳舞?救命啊,她不會跳呀!「不行的,先生,我……我……」

  「別拒人於千里之外嘛!只要跳一首就好,一首就好。」纏人不放的公子哥兒全都擠到身旁,硬是將她簇擁到舞池邊。

  「我不會跳舞的。」她只好老實地說。

  「不會跳沒關係,我們教你。來,把你的纖纖小手交給我,跟著我轉圈圈就得了,你瞧,這樣不是很簡單嗎?」

  半推半就之下,還是被拉進了舞他,莫名其妙的跟著節奏隨他舞動。說也奇怪,原本緊張不安的心接觸到悠揚的舞曲樂聲後安定下來,她發覺跳舞其實沒有她想像的可怕,而且圍在她身邊的男子也都很親切溫柔,不斷地為她數著拍子,然後告訴她何時轉圈、前進或是後退等等,不一會兒她已經很能夠享受跳舞的樂趣,緊摟著對方的腰跟他們旋轉又旋轉,整個世界變得五彩繽紛染著虹彩光芒。

  笑著舞著的感覺真好,連血液都快樂得吟唱,令人頭暈目眩……唔,為什麼天花板一直轉個不停呢?是它在轉還是她在轉?好奇怪,她是不是病了,因為她突然覺得頭昏得要命,甚至有點想……吐?

  「櫻櫻小姐你怎麼了?」

  人影化成了兩個、三個,她第一次看到這麼奇異的景象。「我頭好暈……」腿也軟了。她說完這句話,就再也支撐不住的往後一倒——一雙穩重的大手牢牢的抱住她。

  華靖歎息的看著懷裡人事不知的小姑娘,責備的眼神直指罪魁禍首——季青嵐。

  剛剛在樓上他已經罵過季青嵐了,「你竟然把徐櫻一個人拋在樓下?」不需用大腦想也知道,如果徐櫻真有季青嵐說得那麼可愛動人,不出十分鐘一定會惹麻煩的。

  結果他剛下樓就看到這團大騷動,以及騷動中的女主角。

  依偎在陌生人懷中有如精靈般可愛的姑娘,的確讓他一下子認不出那就是徐櫻,沒想到季青嵐挺有兩下子,竟能使一位土裡土氣的鄉下女孩搖身一變成為東方之珠今夜的寵兒,所有女性羨慕、男性追逐的焦點。

  華靖很快注意到徐櫻臉上那不對勁的紅暈,與眼神渙散的模樣,那小丫頭該不會……當他好不容易排開那堵男士們圍成的高牆,正打算把徐櫻拉出舞池時,她居然不偏不倚的往後一倒,暈在他懷裡。渾身的酒氣與筆直的倒姿,他確定這小丫頭百份之百喝「醉」酒了。如果再晚個幾分鐘讓他發現,恐怕明天徐櫻會人事不知的醒在某位仁兄的床上,為自己的輕率痛哭失聲也不一定。

  抱起她,真是輕得有如羽毛似的,平常見她食量也挺大的,怎麼一點重量都沒有?明天等她醒來後,一定要季青嵐告誡她,不能隨便接受陌生人的飲料,裡面攙的酒說不定會讓她沾一回就醉暈頭了。

  也不知道老天爺怎麼想的,讓他三番兩次扮演她解救者的角色,難道他老人家非把他和這個小姑娘湊在一起才甘心?

  「好一幕英雄救美。」季青嵐在他身後揶揄。「果真英雄難過美人關吶!」

  「季青嵐,利用或者是愧疚這些字眼,對你來說好像一點意義都沒有?」他反諷回去。

  呵,這酷小子明明就很關心人家,卻怎麼也不肯承認。不過越是這種彆扭的個性,他越是喜歡逗弄。反正他只負責煽風點火,至於後續的發展是否乾柴烈火就是他們自己該去解決的事,他要下台一鞠躬了。「我把那些高貴的道德全交給你去實行了,冷面諸葛。既然今天小姑娘已經醉暈了,那就麻煩你照顧她,我明天再過來安排其他課程。拜拜。」

  懶得再發火,華靖隨他去了,正所謂「不是不報,只是時機未到」。問題是這小姑娘要睡哪裡呢?他只記得她大概睡在後院員工宿舍,但是他很少到哪兒去,也不知道她睡在哪一間。看她醉成這樣,問也是白問的。算了,反正樓上辦公室有幾間幹部使用的套房,今晚暫時將她安置在那兒,應該不會有問題。

  醉得真厲害,就連他將她放在床上也沒能將她驚醒,這大概是她第一次喝醉吧?

  華靖將她身下的被單抽出為她蓋好,對於向來不多關心他人的他來說,他對徐櫻這小姑娘實在好得離譜。現在的他要是讓勾燁看到了,肯定又會招來一頓狠狠的嘲笑。

  「唔……副座我……你……對不起大……大娘……可是好喜歡……喜歡……不……住手……」她斷斷續續的夢囈,煞有其事的道歉連連,不曉得她夢見什麼人,也許是被捉去賣掉的那場惡夢。對十幾歲的女孩子下手,強迫她們離家背井適應一個全然不同的社會,僥倖逃離後的她心裡應該還存有不小的傷痕吧?

  見她這樣掙扎於惡夢糾纏,華靖未及深思就探出手觸摸她的臉頰,「安心的睡,你現在很安全的。」

  不可恩議這樣的動作竟安撫了醉夢中煩躁不安的徐櫻,像只眷戀溫柔的小貓咪,抵著他溫暖大手心,她發出信賴的歎息,糾結的眉心再度鬆綁,唇角也露出甜甜的微笑。

  好柔細的臉頰,出乎想像的嫩軟——有一種令人懷念的感受。

  這是為什麼?華靖縮回手,他心裡的悸動是什麼?他不可能看上十六、七歲的黃毛丫頭,就算天塌下來都不可能。他早就喪失所謂「心動」的情感了,早在十幾年前他就不再相情所謂的「心」存在。這麼多年過下來,他活著是因為懶得死,呼吸是因為忘了停止呼吸,內在世界如同一片槁木死灰,根本不可能有什麼人或什麼東西能感動他的。

  亂了。這還是成年後他記憶以來第一次心亂了。

  「……對不起華副座……」

  咦——是夢話。他差點以為自己將她吵醒。徐櫻翻了個身,又靠著軟枕沉沉睡去。她到底哪一點吸引住他?竟使他無法將視線扯離那張沉睡的無邪睡臉?論長相,他見過無數的美女都比她吸引他,論身材,瘦瘦嬌小的她根本不像個發育成熟的女人,論魅力,她那張睡臉對於一些人而言或許像天使般可愛,但他可沒有戀童癖,不會被孩童般睡相吸引。

  到底是哪一點?那隱隱刺傷他,暗暗螫痛他的,是什麼?

  指尖傳來她粉頰的溫度,好溫暖。人的熱度他也擁抱過不少,但卻沒有像徐櫻這樣觸動他的。那感覺就像是他們互相接觸的地方自然產生不可思議的變化,她的體溫烙在他的指尖,傳達到心臟然後四肢百骸,讓他不禁想要……抱她。

  「開什麼玩笑!」華靖冷冷的自言自語,「趁人酒醉抱人家,難道我太久沒有抱女人,已經變態到色情狂的程度了?這一點也不像你呀!華靖。」

  還是早點離開這房間才對。今夜不過是一時精神錯亂,每個人都會有自我失控的時候,等明天天亮就沒事了。***

  「你為什麼不去死?如果你死了,我就可以獲得幸福了。全都是因為你,因為有你在,所以我才不得不苟活在這世上,嫁給那個惡鬼混帳。我根本不要你,你這個惡鬼轉生的孩子,我恨你。」

  「媽媽……」

  「不要叫我媽媽,看著你的臉我就會想起那可怕醜陋的人。啊啊啊,不要過來,不要碰我,你不是我生的孩子,你是惡鬼、地獄裡的惡鬼轉生的孩子,來向我討債的,離我遠一點。」

  「華靖你是沒人要的孩子,你媽媽是個瘋子,瘋子就該用鏈子好好栓起來才對!」

  「胡說,我媽不是瘋子!你們胡說八道!」

  「那!瘋子生的小瘋子,你是瘋子的小孩。哈哈哈。」

  「我要撕爛你們胡說八道的嘴,住口,不許你們胡說,不許你們拿我媽媽來開玩笑,不許你們侮辱她。住口!」

  「來呀,誰怕誰,我們有十個人,你只有一個!」

  「靖兒,你人打架了?過來,婆婆不是說過不許打架嗎?」

  「我沒有打架。」

  「你自己看看自己,渾身上下都是泥巴,衣服也被扯破,臉上有瘀青,嘴角都破皮流血了,還硬說自己沒打架?什麼時候你也學會說謊話騙婆婆了?」

  「婆,他們說……他們說媽媽是瘋子。他們是胡說八道的,對不對?我媽媽才不是瘋子呢!她也沒有想殺我,她只是生氣而已,對不對,婆婆,為什麼媽媽那麼討厭我?我是不是哪裡不好?」

  「……可憐的孩子。」

  「唔……嗯……」

  「喂,阿靖?喂,醒醒。」

  華靖猛然睜開雙眼,一身是汗的醒來。

  「怎麼啦?瞧你這樣子,是不是作惡夢了?」女人靠過來,溫柔地摸著他額頭說:「作什麼可怕的惡夢呀?沒想到冷面諸葛也會夢到你怕的東西,真有意思。告訴我你作了什麼夢吧!你這個惦惦吃三碗公的傢伙,是不是夢到被你拒絕的女人糾纏?我聽說你拒絕一個很大牌的女人不是嗎?說來聽聽嘛!」

  他拍開女人的手。「你怎麼還在這邊,我不是說過天亮前要你離開。」

  「現在還沒天亮啊!」她不死心地模仿八爪章魚的將赤裸的身子完全靠到他健壯的體格上。「我是好心留在這裡陪你,都不獎勵一下人家,還對人家這麼冷冰冰。

  不過,人家就喜歡你這麼酷的樣子,迷死我了。」

  「你不是還活得好好的。」惡夢,他竟會夢到小時候的情景,難道是徐櫻引起的?

  「討厭,這樣子糗人家。」

  他只是實話實說。那女人突然低頭舔起他的胸口,兩手也不安分的往他身下滑。

  華靖當然知道她又想要了,可是他現在沒什麼心情。本來就是為了發洩才找她來的,現在他發現自己需要的並不是女人,從他作惡夢這一點看來,問題並不是出在他太久沒抱女人了。

  「別心不在焉的嘛!如果你已經醒了,咱們再來個兩回吧!」女人將唇貼住他耳朵,挑逗的紅寇丹指甲刮著他的後背,「先前那場只是前菜,我現在可是胃口大開喔!平常外表冷冰冰的,可是在床上……嘻嘻……你這個壞胚子。」

  真受不了這些女人,一個比一個還要纏人、貪心。「我要去沖個澡,你沒事的話就自己回去「什麼?這樣就要趕我走!」

  華靖走進浴室,將那煩人吵雜的噪音關在門外。即使天氣很冷,他依然習慣沖洗冷水,冰鎮的水溫足以將他惡夢裡不愉快的壞情緒全數驅離,也讓他重新整頓好自己的心情,面對嶄新的一天。

  「喝咖啡嗎?先生。」

  一出浴室就看到季青嵐大搖大擺的坐在他的沙發上,享用他的咖啡。冷著臉,華靖一邊以浴巾隨意擦乾亂髮,「你是怎麼進來的?」

  「走進來的羅!」季青嵐聞聞咖啡的香氣,毫不把華靖的白眼看在心裡。「這次換我『虧』你了吧!居然當場讓我捉到你和女人鬼混。小子,不錯嘛!昨晚一定過得香艷刺激、火辣無比。」

  拋開濕浴巾,他打開衣櫃挑出今天要穿的衣服,當然千篇一律是黑色的。套上長褲,半裸著上半身子大剌刺地坐下,開始埋首在今天的晨報裡,喝著溫熱的咖啡,把季青嵐視為隱形人。

  「嘿嘿,不太對勁喔!」壞壞地露齒而笑,季青嵐一手撐著下巴、一邊研究著面無表情地看著晨報的他。「我聽老張說你最近這兩天晚上換了好幾個女人,怎麼回事,突然有急需發洩的……體力?」

  「不關你的事。」他突然放下咖啡杯,匡地一聲。

  生氣了嗎?八成是說話直接惹到他了。「喔,越是不關我的事,我越有興趣,反正時間還早,我可以坐在這邊等你吐露實情。」

  華靖把報紙一折往桌上一扔,與其坐這邊讓季青嵐挖他的秘密、調侃他,還不如早點到辦公室去處理那些一輩子也處理不完的公事。坐而言不如起而行,套上白襯衫,他以極有效率的方式著裝。

  「哎呀,要上工了嗎?真是沒趣。」季青嵐決定放他一馬好了。「那我只好言歸正題,華兄。你應該沒有忘記吧?」

  「什麼事?」他扣上黃金袖扣。

  「今天是第三天了,您不想驗收一下小的改造天鵝的效果嗎?還是您對小的如此信任,看也不看一下我一手調教出來的可愛小姑娘,直接就要帶她出場了嗎?我可是無所謂的喔!」

  不說他真的差點忙忘了,這麼快就到了約定的舞會日。「知道了,我會抽空過去看看她的表現。」

  「何必抽空?選時不如撞時,咱們現在就走。」季青嵐興高采烈的站起身,拉著華靖往外走,「我想她這時候應該在跳舞廳加緊練習才對,等你親眼看見她的表現,一定會十分地吃驚。」***

  「彎腰說謝謝、雙手拉裙邊、面帶微笑,右膝屈左腳點地……」空蕩的跳舞廳,就連說話的聲音也顯得格外清晰,徐櫻小心翼翼地默念著這些動作,然後依照腦海記憶下來的順序,一舉手一投足都不敢亂擺,以求最完美的演出。絕不能讓華靖副座丟臉,這是她專心不二的唯一理由。晨間和煦的暖陽透過大片落地玻璃窗照進來,映照光滑的橡木地板宛如潔淨的湖面,一位少女身著白衣翩翩起舞,從她額際滴落的汗水耀眼得一如最珍貴的碎鑽,這番景象除了本人之外,落在任何人的眼中都是美不勝收的畫,可是她自己卻一無所覺。

  拍拍拍!突然傳來的掌聲,讓徐櫻不禁抬頭往門看去。「季大哥!華——副座?」

  「跳得很好,辛苦了。櫻妹妹。」季青嵐讓開身子,突顯出他身後那名沉默寡言的男子——華靖。「你這樣的表現,我相信等一下的驗收絕對沒問題的,你說是嗎,華兄?」

  華靖沉默以對。這幾天忙著練習禮儀舞姿,徐櫻想起自己已經數日未見到他了。

  「驗收是?」

  「當然是看你這兩天的學習成果羅!」季青嵐雙手一攤,「我已經盡我最大的努力,接下來該由男主角登場吧!華靖我把她交給你了,你們想跳哪一首曲子來驗收成果?弧步華爾姿?圓舞曲?還是俄國民俗舞蹈?」

  他最後的玩笑換得華靖一個挑眉,季青嵐吐吐舌頭,「開個玩笑,何必介意?」

  「你剛剛練習哪一首?」

  華靖副座那低沉好聽的嗓音直透她的心,是誰說他喜怒不形於色的呢?明明他的聲音中有著最大的溫柔,不管是他生氣或者高興都可以從他的聲音裡聽出來。他待她的溫柔,不就是最大證明?「我……三步華爾滋。」那是最容易但也是最會出錯踩到對方腳的一種舞。

  「麻煩你了。」華靖冷冷地拋下一句,季青嵐立刻就曉得了。

  「好、好,敝人在下我就充當一下私人樂隊好了。三步華爾滋是嗎?那我就以鋼琴伴奏一曲,不過,萬一彈不好你可別用冷眼殺我。」他捲起衣袖,坐到舞廳旁的白色勞倫斯琴旁,試彈了兩下。「開始羅!」

  華靖伸手做出邀請動作,徐櫻忐忑地以舞蹈指導老師教過的禮儀接受他的邀舞,那雙足以讓人依賴、信任的長手禮貌的摟著她的腰與背時,似有暖流流過了她的身子,難以形容……一種回歸般的喜悅。

  他們並肩共舞跨出的第一步是小心的,然而不到一分鐘,兩人都發覺對方和自己配合得恰到好處,不管是呼吸、腳步的大小或者是轉圈,默契這兩個字根本是為了他們兩人的協調而創造出來的字眼。他的高度與她天衣無縫地密合,只要她微仰頭,就可以注視著他那俊秀的五官與迷人的黑眸,有多少女人發現華靖那奇特美麗的長睫毛呢?她們是否也會為了這麼一雙美麗的眼眸而心跳加速?她可以一輩子注視著這樣的一雙眼過日子,絕不會厭煩的。

  每一回他帶著她旋轉過落地大鏡,徐櫻就會被鏡中那對相稱的男女迷住,那真的是她嗎?她居然能與夢中的「他」如此共舞,若這是一場夢,她寧願樂聲永遠不要停,這場舞就可以持續到永恆了。

  夢,終究不是現實,當季青嵐彈完最後一個音符時,華靖已經安然地送她回原位,並且彎身致謝道:「謝謝你的賞舞。」

  「您太客氣了。」她也依禮回復。

  季青嵐微笑著說:「我給你們兩位滿分,舞得真好,櫻妹妹。你覺得呢,她是否合格,華兄?」

  「舞會七點開始,我八點半會在大廳後的會客室等你。」他以公式化的語氣告訴徐櫻,也算是回答了季青嵐的問題。

  「唉!這人就是這麼吝嗇。」等華靖離開後,季青嵐笑著安慰徐櫻說:「他八成又上去辦公室了。一點情趣都不懂的大冰山,連一點讚美都不給你,真是太過分了。你可是為了他,天天練到腳都起水泡,怎麼會有人如此不懂憐香惜玉呢?」

  徐櫻搖搖頭,」這一切都是我自願的,而且……我覺得他的笑容對我而言就是最大的讚美了。」

  「笑?你稱那為笑容?我倒覺得那像是臉皮抽筋。」算了,情人眼裡出「西施」,就算她能把那種微抽動的唇角當成笑容,那又有何不可呢?「你可以休息一下,下午兩點我會過來接你去美容沙龍。」

  「我還想練一下,可以嗎?」

  可以、可以。這些情竇初開的少女們啊!千萬小心別愛上壞男人喔!「只能再練一個小時,然後就一定要休息,知道嗎?」季青嵐很清楚他說這些話也許是白說的,對於雙眼發亮的戀愛中少女,不論他怎麼勸告也起不了多少作用。唉,難道他真的老了,怎麼會覺得自己有點吃華靖的醋呢?甜美的初戀,他早已忘記是什麼情景。但是看到徐櫻一心沉浸在初戀的喜悅中,心裡也不免有點點的遺憾。

  「櫻妹妹。」他突然靠近徐櫻。

  哇,「怎麼了,季大哥。別一下子就抱住我,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

  「沒什麼,只是剎那間的多愁善感。」他歎了口氣,「我看你不要理會那塊大冰山,乾脆跟我談場戀愛好了,我保證我一定會讓你幸福快樂的。」

  這……這也未免太突然吧?「我是很高興你這麼看得起小妹我,不過……季大哥你心裡頭不是早有個人了嗎?呃,雖然這只是我直覺猜想,但是每回我們在練舞時,你摟著我的目光總是穿透了我,不知在注視著誰,好像在與你心中的回憶跳舞似的,所以我一直以為你有心愛的人了呢!」

  徐櫻說完後,頭次發現空氣變得異常沉重。季青嵐的表情是她前所未見的空白,就像平日掛著嘻皮笑臉的面具一下子掉落一樣。

  「對不起,我說錯話了。」

  他搖頭,苦澀的笑著,伸出手摸摸她的頭髮,「不,你說的對。我一直在欺騙自己,以為自己能把那人給忘了。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剛剛亂跟你開玩笑。華靖是個好人,要是他能打開過去的心結,他對你來說會是最適合的人。加油,我支持你,說不定你會有辦法讓華靖恢復他真正的模樣,如果他夠聰明絕不會錯過你這樣好的女孩的。」

  徐櫻不禁紅了臉,「我……我不敢那樣奢望,我只想……待在他身邊一直看著他。」

  「胡說。」季青嵐點點她額頭,「真正愛一個人是不可能只滿足於待在他身邊的。真正愛他,就會想要佔有他的視線、他的心靈,想要與他身心合一,這才是愛情。坦率的面對愛意,這才是好孩子喔!」他的聲音多了絲淡淡悲哀,「否則,一切也許就大遲了。」

  「季大哥?」那瞬間,徐櫻很想為他擦乾眼淚,雖然他一點淚光都沒有,唇角還帶著微笑,但是那模樣卻十分悲傷。

  「不要用那雙大眼睛刺探我。你的拒絕深深刺傷我的心,我要去休息一下了。」

  他再度恢復諷刺的笑臉,「如果兩點到我沒出現,那就報警去港區尋找,我肯定是投海自殺了。」

  他笑著揮揮手,那高大背影格外冷清。

  接觸到華靖與季青嵐這類的人,過去是徐櫻想都沒想過的,他們與過去的她就像活在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一邊是繁華耀眼的魔都上海,一邊是窮鄉僻壞的鄉下小村。日日周旋於五光十色的各階層人士是他們的平時生活,而她每天頂多和家人與熟得像是自家人的材民閒聊就夠多了。輕而易舉就擁有外人稱羨的華屋、金錢與名聲,腦筋與反射神經都高人一等,外貌英俊身邊永遠不愁女人陪,一切一切都足以令市井小民羨慕,但是她現在卻曉得他們的身上也都背負著市井小民想像不到的複雜過去,一段碰觸就會傷痛,不時發作的疼痛回憶。身受重傷還有藥可醫能痊癒,而肉眼看不到的心受了傷,卻要一輩子帶著那傷口活下去,假裝一切都沒事。

  所謂平凡的幸福,對他們來說恐怕是遙不可及的夢吧!

  「我會……加油的,季大哥。」現在徐櫻終於知道什麼也不會、什麼都不懂的自己有什麼地方可以為華靖副座出力了。她會守候著他,當他的心靈貼布,一旦他又回憶起心裡的舊創,她要用最大的溫柔對待他。說不定有一天,傷口會癒合的。

  哈哈,這是一介平凡小女子的志氣,但她發誓一定要加油!***

  上海麗晶酒店。

  「什麼嘛!仗自己老爹有錢就這樣大搞特搞,真是讓人看不過去。惠子從以前就是這樣,喜歡炫耀自己多有本領、多有能耐,能請到這麼多名流士紳。美其名說是為了認識上海的朋友,我看是向上海上流社會下馬威吧!尤其是在場的多半都是親日派的商人與政客,用心這麼明顯,誰會看不出來。」

  「可是她老爹是有錢啊!你要是不甘心,就和她硬碰硬嘛!何必還來參加這場宴會?」

  「茱莉,你是站在誰那邊的?」

  「我誰的邊也不站,只要哪裡有又棒又好玩的派對我就去。這個派對就夠水準,剛才你們猜和誰擦身而過?國際大明星川島耶!聽說她特地從拍片的北京專車趕到上海來參加這場派對。」「啊,真好,我也要去找她簽名。聽說川島是森源的地下情婦呢!這是真的嗎?」

  「夠落伍的,佩佩。森源那老狐狸養的女人可多了,你要是不信的話就數數會場裡,光是和他有傳出緋聞的女人起碼有一打。不過你們想,那些女人要不是看在森源的權勢與財富,誰會願意陪那樣一個又是禿頭又有啤酒肚的老頭子啊?」

  「喂,森源也是有挑的,你以為像你這樣的條件,他這個禿頭啤酒肚老爹會看得上眼嗎?要是換成他看上我,我可是高興都來不及,這等於是拿到『一夜致富』

  的頭號彩卷嘛!想想看,只要陪他睡一覺,就可以在其他地方呼風喚雨,要什麼有什麼。到時候我就是川島芳子第二!削海了!」

  「不要夢想了,勸你眼睛睜大點,等著看今天的好戲還比較有希望。」

  「好戲?什麼東西?」

  「咦,你這麼落伍,居然會不知道?」

  「告訴人家嘛!小氣。」

  「今天這場舞會是惠子精心安排的。你不覺得今天的惠子裝扮比以往華麗上數倍,更加容光煥發、艷麗逼人嗎?就像一朵無人能敵的華麗薔薇。」

  「說起來,還真有那麼點回事。她平常不會穿這麼艷紅的晚禮服,可是今夜這套低胸亮片緊身晚宴服可真是夠惹火引人的,如果我是男人看了准慾火上升;而且她戴的那串鑽石項煉、鑽石手鏈也美得嚇人,華貴得離譜。今天是有哪個重要人物上場嗎?我可沒聽說日皇或是中國皇帝要到上海來。」

  「笨,她才不是要晉見皇族。她會這麼裝扮是為了一個人。」

  「哪個人這麼重要?」

  「這個我知道,聽說是上海黑道的一個頭頭人物,以前是惠子的舊情人。她一來到上海就去找舊情人敘舊,結果呀,碰了一鼻子灰,人家已經有新歡不再希罕她這個舊愛了。被拒絕的惠子氣不過,就打算開這場派對好好羞辱他,是不是這樣?」

  「你說的八九不離十啦!大家都是這樣猜測的,可是依我對惠子的認識,我想她是打算今夜在眾人面前證明她魅力無邊,所以她一定會在眾人面前搶回那個男的,然後再一腳踢開洩恨。」「天下最毒婦人心。唉。」

  「唉什麼!我就是為了看看這一個畫面才耗在這邊的。我等不及看好戲了。」

  「你真壞那!茱莉。不過我也很想看就是了,怎麼樣?那個男的還沒來嗎?森源惠子的派對居然敢遲到,我非看看那人是否有三頭六臂不可——噢。」

  「失禮了。」低沉的聲音傳入她耳中,當她抬頭時,她不禁屏住了呼吸。天底下竟有這麼俊美的男子,而且他臉上的酷勁更讓人覺得危險的心動不已。

  「不……不客氣。」好想問問他叫什麼名字。但是他已經挽著同伴的手離去了。

  「喂,佩佩,你兩眼發直了那!」

  「你們有沒有看到他,好……好……好帥的男人。」

  茱莉放聲大笑,「恭喜你呀!小姐,你剛剛已經看見傳聞中的男人了,有夠爆笑,你居然連上海人稱『冷面諸葛』華靖這號人物都不知道,虧你老爹還在上海混商船界哩!我真懷疑沒有和龍幫作生意,能撐多久?我看一定很快就要垮掉了。」

  「他!他是華靖?」

  「沒錯!而且也是惠子的舊情人,滿意了吧?」

  佩佩摀住雙頰,進入瘋狂狀態。「他碰到我了,我讓他的手碰到了,天呀!我不敢相信,我這輩子再也不洗我的右手了,我要這樣子保持下去!」

  這時候的徐櫻完全沒有聽到週遭的聲音,其實當她一踏進舞會會場時,就已經呆若木雞,腦中一片空白,既不會思考也不會反應,要不是左邊有季青嵐右邊有華靖挾著她,說不定現在她已經順應衝動拔腿而逃。

  天呀,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浩大的場面,有數十——不,一定有數百人聚集在此吧!每個人看起來都是那麼美麗、那麼漂亮,不論男女穿著與打扮都顯得如此與眾不同,隨便哪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從時裝伸展台上走下來的。那……那是新式旗袍吧!

  那樣美麗的剪裁與大膽的開高叉;還有那人是穿著和服吧?她只聽說過,從沒有看人穿過,和服也是好美好美……這些人都是從哪裡來的?她這樣一個鄉下丫頭怎麼會這麼不自量力的踏入這個完全和她不相稱的世界呢?

  「放輕鬆點,這些人不能把你給吃了。」

  徐櫻訝異地抬頭,剛剛那句話她沒聽錯吧?華靖竟會如此溫柔的安慰她?

  「呵呵,說得好。」季青嵐在一旁微笑,「你這酷小子偶爾狗嘴也吐得出象牙。」

  華靖抬高一眉,「季兄的象嘴如果吐得出狗牙,我也會稱讚你的,不用客氣!」

  她忍不住笑了,可是又不能笑得太過火,結果雙肩不停的抖動著。

  「幹得好。不緊張了吧!阿櫻。」季青嵐溫柔地凝視她說。

  真的那!這樣笑一笑,什麼自卑情結、自我懷疑全都飛到天邊去了。不可思議,原來緊張這麼容易就會消失,只需放鬆心情一笑,世界又再度回復正常。她的大腦與四肢也再度正常運作,再沒有想逃出屋子的衝動了。

  「喲!好美的一幅畫面喔!真是奢侈,全屋子最棒的兩位男士做為護花使者,讓我們這些女人的自尊擺到哪裡去呢?想不到華靖也會願意屈就,安分的扮演公主身旁的隨身護衛,就是不知道公主的白馬王子是誰呢?畢竟一人獨佔兩人實在分身乏術不是嗎?不如把華靖給我吧!公主。」

  是她,森源惠子!

  徐櫻心口一緊,不知不覺地捉緊華靖與季青嵐的手,她還沒準備好要面對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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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0:30:1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決戰時刻到了。

  森源惠子一副有備而來的樣子,今天的她比以往還要艷光十色好幾倍不止,那雙魅惑力十足的微挑美目,正毫不客氣地直指向他們三人,目標自然鎖定在華靖的身上。與她強勢的魄力相較之下,不論多麼有自信的女人都會感到動搖,換作是尋常人早就被這樣的氣勢所壓倒。

  「謝謝你今天的邀請,森源小姐。徐櫻與我都期待很久了;至於這位不速之客你也認識,『紅門』的季兄。」華靖以冷淡的招呼應戰。

  「歡迎,季青嵐。今天你可要玩得盡興,不要客氣。」森源惠子禮貌的說。

  「我一定會的。」好戲當前,他季青嵐怎麼會玩得不盡興呢?哈哈。掛著虛偽的笑意,森源惠子牽起了徐櫻的手,「這麼可愛的公主你哪裡找的,華靖。她不可能是那天我在你辦公室看到的那位鄉下孩子吧?說,你是使了什麼偷天換日的手法,將那位鄉下小土包子變得這麼時髦又漂亮的?真是,把我這舞會女主人的風采都搶光了嘛!」

  「徐櫻就是徐櫻,我什麼也沒做。」華靖還是以事不關己的冷面孔說。

  「這麼說,我那天見到的人果真是你羅!小丫頭。」一瞬間,惠子的臉變得猙獰,但只有徐櫻一人見到她這這醜惡的面目,因為她隨即以誇張的笑聲與數倍於平常的矯揉說:「哎呀,那我真是說錯話了。我不是有意要侮辱你,說你是鄉下小土包子,不好意思喲!其實我那天回去後還是不太相信,為什麼華靖會看上一個『那樣』的女孩子,可是今天見了你……我也不得不釋懷了。男人呀!我還不夠瞭解嗎?

  他們就喜歡年輕幼齒的女人,覺得這樣能襯托出自己的男子氣概什麼的,尤其像你這樣一臉天真無邪的模樣,更是投他們所好呢!呵呵呵。」

  懂了吧!你這外表純潔的小丫頭,憑你這點初段的伎倆就想要搶走華靖,未免把我森源惠子瞧得太扁。剛剛那番話就是要讓你灰頭土臉,讓你知道華靖之所以看上你,不過是因為你「年輕」了點,如果今天我和你一樣年輕,他會挑上的女人絕輪不到你這臭丫頭。

  「啊,可是森源小姐好漂亮,一點也看不出來你已經不年輕了。如果不是季先主告訴我,我怎麼也不想念你已經三十歲了,真的,你實在好漂亮!」

  死……死丫頭!竟把她最忌諱的年紀掛在嘴上。「討厭,徐妹妹。難道你不知道女人的年齡應該保密,這樣才會顯得有神秘感啊!你竟然在眾人面前談論我的年紀,真是太失禮太過分了。用不著這樣強調我的年紀。」

  「失禮?」徐櫻嚇一跳,「抱歉,我不知道你這麼討厭講到年齡的事,因為剛剛你先說起的……那我也宣佈我的年齡好了,這樣子才公平,不會顯得只有你一個人洩密。我禮節學得不好,不曉得年紀也是禁忌話題。謝謝你又讓我學了一課。」

  真妙啊!沒想到徐櫻這麼厲害,三兩下就讓森源惠子有得臉色鐵青。季青嵐在一旁已經忍不住偷笑,他強忍著不表現出來,暗地向徐櫻眨個眼,悄悄地向她說:「好鬥志,維持下去。」

  徐櫻不懂季青嵐因何笑得如此誇張。她剛剛說的話都出自真心啊!她也真的覺得很抱歉,不小心將森源惠子最忌諱的事拿出來講,可是……同樣身為女人她從來沒見過這麼莫名其妙的,居然會在乎自己的年紀,她就一點也不會,大娘也是一樣。

  每個人不都是一樣有個年紀,也都一樣會一年年老去,她相信就算她到了三十歲,她也會照講不誤,因為世界上有哪個人是沒有年齡的呢?

  如果換成她是森源惠子,到了三十歲人家還稱讚她很美麗,她不但不會生氣,反而會十分高興哩!

  哼,看樣子這丫頭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森源惠子勉強地笑著說:「算了,你若說了年齡,那會更傷了我這個老女人的心。真好,年輕就是有本錢開這種傷人的玩笑。華靖你新交的女朋友也不簡單,我還是頭一次讓人這麼欺負呢!」

  她什麼時候欺負人了?徐櫻詫異地看著森源惠子,「我……我……。」

  「唉,我知道你妒嫉我與華靖的過去。可是過去的事已經發生,我也沒辦法讓它消失啊,是不是?」她以哀愁的臉轉向華靖,靠向他,「不過,我一點也不在意的,為了我們那段美好的回憶而責備我或是折磨我,我都心甘情願。能和你在一起,不論誰要用什麼惡毒下流的手段、怎麼刺傷我,我都可以不在乎的。」

  「別說了。」華靖淡淡地將森源惠子推離一寸,「徐櫻無意那麼說,你這樣子做也沒用。」「這麼快就推開舊愛,你好狠心喔!華靖。我……」想不到惠子眼中竟出現了打滾的淚珠,徐櫻的心裡也跟著難過起來。說真的,她不喜歡森源惠子那矯揉造作的樣子或是咄咄逼人的焰氣,但是當惠子流下淚時,同為女人,她卻能體會惠子愛著華靖的心情,畢竟自己也愛著華靖,怎麼會不瞭解那種想要佔有或是永遠待在他身邊的心意呢?不論惠子的好壞,她一定是非常喜歡甚至深愛著華靖,不然也不會千方百計想和華靖再見一次面,安排了這場舞會。

  像自己那份純白的愛一樣,若是永遠都送不出去,有多麼令人……悲傷。華靖還是不該糟蹋這份心意才對。

  「華……」不能叫副座,該改口喊他,「靖哥。你看森源小姐如此傷心,都是因為我說錯話了。我覺得很抱歉……反正,今天是森源小姐的舞會,你乾脆陪著她好了,我自己一人無所謂,沒關係的。」

  季青嵐睜大眼,「你說什麼『沒關係』,喂,丫頭——」

  「好棒。」森源惠子心裡冷笑,這蠢丫頭……沒想到那點淚水就騙到手了。本來是想姑且一試,她一點也沒抱希望靠這麼點假淚水能騙動華靖。沒想到沒騙到華靖,那蠢丫頭倒是故作慷慨地把他讓出來了。既然人家那麼客氣,她當然不會拒收。

  「華靖,既然你女伴都那麼說,可見得她有你沒有你都一樣嘛!走吧,陪我跳舞去,今天一晚上咱們要玩得高興。」

  「華靖!」季青嵐眼見情況一發不可收拾,正想警告華靖時,那座冰山卻吭也不吭一聲地讓森源惠子帶走了!噢,老天爺!平常沒見過他這麼容易被別人牽著鼻子走,今天倒是乖得讓人生疑。

  「這下子可好。」季青嵐眼看這下子沒戲唱了。「你不會真被她那幼稚可笑的演技給騙了吧!櫻妹妹。現在還有哪個人會相信那蛇蠍女會有什麼淚水,她只是在爭取同情票而已,沒想到你倒大方,居然把華靖雙手奉送給她。那麼我們這三天來又何苦這樣苦苦練習?心血完全付諸東流水了嘛!」

  「對不起,青嵐哥。你可以罵我罵到高興,但是……」徐櫻注視著惠子高興的與華靖起舞的模樣,「同樣是女人,我不想糟蹋別人的心。」

  「什麼糟蹋!那種女人根本是冷血的吸血蛭。別說是心了,我看她連靈魂都是黑色的。」

  「你不用困在我身邊沒關係。問題是我自己惹的,我會找個地方乖乖坐著等你們,放心好了,這次我什麼飲料都不喝,一定會保持清醒直到我們回家。」

  唉!他何苦扮這黑臉。這不正是徐櫻的優點嗎?毫不受這混亂邪惡魔都的影響,到現在都是一徑是天真的、善良的心。「真矛盾啊!我希望你永遠不要改變,但是一輩子都這樣,沒有人保護的話,你一定會吃大虧的。華靖那呆子不曉得能不能體會出你的優點。」再繼續這樣自言自語也沒意思,「罷了,我猜那酷小子也不可能讓森源惠子吞下肚子,我可不想操心他的貞操喔!雖然我是他的朋友,但那一點也不關我的事。」

  「季大哥?」

  「沒事,我自言自語的習慣又冒出來了。」季青嵐微笑地彎腰,「既然如此,咱們就照你說的,好好玩玩吧!既來之則安之。你願意賞一曲舞嗎?可愛的小公主。」

  「你真的可以自己去玩的,不必勉強自己陪我。」

  「勉強?」季青嵐放聲大笑,「我這輩子還沒開過這個戒呢!來吧,我邀請你跳舞,是因為我想要擁著全場最可愛、最美麗的公主,好讓全場的男人——尤其是那座冰山看得眼紅不已。你願意給我這份榮幸嗎?」

  合上自己那呆呆張開的大嘴,徐櫻瞭解季青嵐的苦心。「你真是個好人,季大哥。」

  「我也是這麼想,公主。」

  她不但不是什麼公主,她甚至覺得自己也不再像自己了,連「徐櫻」這個人都當不成,現在參加舞會的女孩子臉上雖然掛著笑臉,但是內心卻很虛假,真正虛偽的人其實是她才對。連續和季青嵐跳了好幾首曲子後,她也接受了不少人的邀請,表面上她玩得不亦樂乎,但是她的目光卻不時的追逐著會場的另一端的華靖,並且在她內心還沒體認到她那醜惡的妒嫉前,後悔已然淹沒她。

  森源惠子和他並肩而立的畫面刺痛著她的雙眼,淚水滾燙的在目眶打轉,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她沒有資格後悔或是妒嫉。

  「你不舒服嗎?徐小姐。」

  「大概是一下子跳了太多首舞,腳有點不行了。我可以休息一下嗎?很抱歉,我知道這首曲子還沒有結束,竟提出這麼無禮的要求。」

  「當然沒有關係。我真是太笨了,居然沒有注意到你的腳這麼不舒服,我知道飯店有設休息室在隔壁,你要不要到那邊去休息一下呢?我扶你去。」

  「謝謝你了,不好意思。」

  不愧是上海一流飯店,休息室非常寬敞,沙發椅軟得讓人想哭,在這兒她也不用面對華靖與森源惠子親密的畫面。

  「這樣可以嗎?要不要我請飯店的醫師過來?」

  還有駐飯店的醫師?真是太奢侈、太誇張了。像她老家的村子連一個正牌大夫都找不到,頂多是個通點藥草的赤腳仙而已。突然,好想家,那個淳樸單純的村子,還有老道、大娘他們。

  「怎麼了?真的那麼酸嗎?讓你想哭?」

  「不,我沒事。真的,你不用擔心我,對了,你不回舞會去玩嗎?別讓我掃了你的玩興才對。」

  「我一點也不想回去舞會,如果那裡面沒有你,就一點意思也沒有了。」那名年輕人紅了臉,「我知道你與龍幫的華靖與紅門的季青嵐一起來,你們之間有什麼關係嗎?你是他們兩人其中之一的女朋友嗎?」

  徐櫻忙搖了搖頭,「別開玩笑了,我怎麼高攀得起季大哥或者是華副座呢?」

  「但是,外面都在傳說你是華靖的情人。」

  「呃……這個……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應該說……我是他的……很好的朋友……這麼說也許有點高攀,總之……情人的事很快就會水落石出,你們就會明白真相了。」

  「我懂了,那麼我還有機會羅?」

  「咦?」

  「我去為你拿些冰塊來枕腳好嗎?我馬上就回來。」年輕人興奮地說道,對她回頭一笑離開。

  「這樣不好吧!」

  是誰在說話啊?徐櫻回頭一看,休息室聯結的落地窗前有個人緩緩地轉身。

  「你這樣鼓勵一個毫無希望的年輕人,玩弄他年輕的感情,可是會遭天譴的。小女孩不懂遊戲規則,還是不要玩火比較好。」

  「你是誰?」

  「你不認得我,我卻認得你。徐櫻姑娘,或者我該稱你為華靖最新的小情人;

  還是惠子的情敵,哪一個都對,不是嗎?」

  那人的聲音低沉,雖然咬字很清楚,但卻聽得出來他的國語有點生硬。「你是森源小姐的朋友,也是日本人嗎?」聞聲不見人的傢伙終於走出來了,還挺相貌堂堂,雖不及華靖的酷勁,但端正的容貌也有他自身的吸引力。

  「櫻田志野,初次見面。你好。」

  「你好。」

  「我不是惠子的朋友,這兒沒有人是惠子的朋友,覺得很訝異嗎?呵呵,從你一進門我就注意到了,那麼明顯的三人行,不想看到也很難。何況事情發展那麼有意思,居然有人會因為惠子擠出那兩滴毫無價值的眼淚,就把自己的男伴雙手奉送給她,我猜惠子那傢伙自己也沒想到吧!哈哈哈。」

  徐櫻暈紅了雙頓,她實在沒有必要留在這邊,聽一個不認識的人隨意發表他的意見,她又沒有問他。

  「生氣了?想離開。」櫻田志野突然站在她沙發椅前,嚇了她一跳。這下子她如果起身一定會和他撞上。「嗯,不錯,和我以前認識的女孩典型完全不一樣。這樣吧!如果華靖被森源纏住不放,要不要考慮跟我交往呢?我可是很疼女人的!」

  「你、你這人真是莫名其妙。」

  「跟著我總比跟著剛剛那一點能力都沒有的毛頭小子要強。」他伸出手,徐櫻馬上躲開。「你真的勾起我很大的興趣,小姑娘。不曉得華靖與季青嵐從哪裡把你挖出來的,你身上還帶著股涉世未深的清新可人,讓男人有親近的衝動,和我以往認識交往的女人也大不相同,真不曉得過去他們把你藏在哪裡,小姑娘?你不是上海本地人吧?」

  「請你不要越靠越近,先生,我又不認識你。」

  「我已經自我介紹過了,還是你需要更詳細的資料?我今年二十七歲,沒有不良嗜好,喜歡女人,尤其是像你這麼可愛的女人。需要我的身家財產報告嗎?還是我在上海的產業詳細,不如我把櫻田興業的……」

  「我才不想知道那些呢!」徐櫻氣呼呼地站起來將他推開。「你別靠過——哇!

  你做什麼!」

  那人竟乘機偷襲了一個吻,幸好只在臉頰上。「我不想做會惹來巴掌的事,所以親個臉頰總無妨吧!這樣你就不會再說我們倆交情不夠。」

  他的腦袋裝的是大理石嗎?根本就沒把她的話聽進去嘛!「那不是我的意思。」

  「不然你的意思是什麼?」

  他還好意思反問她!徐櫻頭痛起來,和這種無法溝通的人說再多話也沒用。

  「櫻田先生,你的……賞識……我實在承擔不起。我只是個鄉下來的土包子,就像森源小姐說的那樣,完全和你們活在不同世界裡,所以你和我是不可能的。」

  「有什麼不可能?」櫻田咧嘴一笑,「你看起來很合我的眼,身材嘛……我不介意苗條的女人,言談舉止或許不是系出名門,但也無傷大雅。講老實話,我已經厭倦了那些驕縱的千金大小姐,或許你我會意外的合得來。要是你那麼在意自己的出身,我隨時都可以幫你換個更好的出身。」

  誰在提換出身的事了?她覺得他們話題越扯越遠了。「總之,我不能接受你這份情感。」

  「那……可傷腦筋。」櫻田流露出些微孩子氣的笑容,摸著下巴說:「你真的不能考慮一下,我這誠心的要求?」

  徐櫻認真的搖搖頭。

  「那,你在我臉上親一下,我今天就暫且放過你,如何?」

  「這是勒索。」她馬上就說。

  「別說得那麼難聽,我認為這是良好友誼的開端。中國人不是說要禮尚往來嗎?

  既然我剛剛親了你一下,你不親我的話,就是你佔了我的便宜。太不公平了。」他彎下腰,指指自己的頰邊,「這兒親一下,不會少你一塊肉的。」

  明知這傢伙是強辭奪理,可是徐櫻為了盡快擺脫他的糾纏,也懶得就這一點繼續爭論不休,她抬起頭在他白淨的面頰上親了一下。「這樣可以吧?」

  「好親熱喔!」森源惠子的聲音此刻硬生生的插入,「想不到我會看到這麼吃驚的一幕,可惜華靖不在這邊,否則他一定會深受打擊。原來你勾引男人的本事不小,速度也挺快的嘛!」

  櫻田挑高眉毛,「惠子你有什麼資格說別人呢?搶了這位小可愛的男朋友還不夠,現在你想干涉我與她之間純潔的友情?」

  「哈哈哈,純潔?別笑掉我大牙了,志野。我認識你可不是一年兩年的事,從你十四歲開始追女人到現在,你和哪個女人之間是『純純的愛』?說這麼明顯的謊話也不怕閃了舌頭。」森源雙手叉腰,氣焰高漲的說:「你要和這個黃毛丫頭做什麼我都不在乎,但是我有幾句話要對她說一下,你介意我借她走嗎?」

  「不必了,我馬上要離開休息室。一見到你,我就覺得眼睛累得需要去透透空氣。」櫻田冷笑著對惠子說完話後,轉身溫柔地對徐櫻說:「小心點,別被老巫婆捉去吃了,下次再見。」

  那瞬間,徐櫻覺得櫻田志野這個人雖然有點莫名其妙,但是並不是個壞人。他一離開,森源惠子連臉上最基本的面具也全拋開,完全露出本性,昂起眉毛尖酸的說:「你馬上給我離開這兒。」

  「我——」

  「還要我說得更明白點嗎?」一點也不給她有說話的餘地,像機關鎗似的隆隆開炮,「這兒是我森源家的舞會,對於我看不順眼的人,我會馬上叫她滾蛋的。本來嘛,我邀請你就是為了讓你知道,憑你也配捉住華靖的心嗎?像你這樣的笨蛋還不滾回你自己的老巢去舔傷口,留在這個地方礙我眼睛,看了就煩。」惠子仰頭狂笑,「你以為你施捨了華靖給我,我就會感激的痛哭流涕把你當我的朋友看是嗎?

  呸。我笑你這搞不清楚狀況的笨蛋,我可沒有放棄要華靖回我身邊呢!真不曉得你這種發育不全的小孩子有哪一點好的,華靖怎麼可能會棄我而就你呢?年輕又怎麼樣,我可是擁有豐富經驗的女人,而且……」她輕蔑地瞄著徐櫻的身體,「你八成還是處女吧?我一眼就看出來了,華靖一定碰也沒碰過你,對不對?他不會喜歡處女的。笨拙又沒有樂趣,上床的時候四肢僵硬,怎麼能滿足他那種男人?」

  「你——」

  「我怎麼樣?」森源惠子挺高胸脯,「他吻過我這個身體的每一寸、每一寸喲!

  當年在日本的時候,他黏我黏得我多緊啊!每天每夜,他如果見不到我,就像忠心耿耿的狗一樣守在我們倆的小窩裡,一步也不離開。那時候他的心裡只有我,他的眼裡也只有我這一個女人。你之所以有機可乘,不過是因為他想報復我當年離開他嫁給別人的仇而已。男人就像爭風吃醋的小孩子一樣,我可以原諒他這麼做,現在我已經到上海來了,他那幼稚的復仇很快就會結束的。過不了多久他就會想起我的一切,然後回到我身邊求我諒解的。至於你這個黃毛丫頭,還是識相點,就像今天一樣,快點夾著你的狐狸尾巴給我滾回去。」

  「不。」森源惠子的話像強烈的硫酸侵蝕她千穿百孔的心,她不知道自己居然還能說話,支撐她的也許只是一股傻氣。「我是受邀而來的,就算我要離開,也要與華哥、季大哥一起走。」「哼,露出狐狸本性了吧!你捨不得走,是因為我的舞會有許多不錯的男人。尤其剛剛搭上櫻田財閥的少東,你一定很得意是嗎?不要傻了,志野只是見你笨笨的,玩弄你而已,他哪可能真要和你這種人交往呢?沒錢沒勢,一點身材都沒有的黃毛丫頭。」森源惠子抬高下巴,「你如果再不走,可別後悔喔!」

  這種地方她一秒也不想待。「只要華哥與季大哥打算離開,我馬上就走。」

  「想帶華靖走?」森源惠子仰頭大笑,「你沒搞清楚狀況吧!他是不會走的。

  今夜我們倆還要好好敘敘舊情呢!」她走近徐櫻,以妖媚的口吻說:「你當然不會那麼天真,不曉得我們要在哪兒敘舊情吧?我的房間裡有張舒服的大床,我會脫掉我的衣服,和他赤裸相對。對了,你還不懂這種事,要不要我教教你男人和女人是怎麼結合的?男人興奮時的樣子你見過嗎?華靖的……那兒……你體驗過嗎?小、女、孩?」

  「住口!」她小聲地低語。

  「他很行的,技巧比我所有過去的情人都要棒,想到他修長的指頭我的身體就會發熱呢!你一定沒有這種經驗吧?要不要再聽更多其他的——」

  「住口!住口!」徐櫻捂起耳朵,那一幕幕畫面刺痛她每寸神經。「不要說了!」

  「我偏要說,我要說到你受不了為止!」

  空間朝她壓迫過來,本能反射地徐櫻逃出了房間,但是森源惠子仍不打算放過她,她跟著徐櫻後頭一面說著:「你妒嫉,吃醋也沒用,他一輩子也不可能碰你這種瘦巴巴的小丫頭,逃吧,快給我離開這兒!」

  徐櫻盲目的撞上一道牆,那牆卻伸出雙手穩住她。「對不起……」她毫無心理準備地與華靖四目相接,所有的事一古腦的全衝上頭項,眼淚也莫名的湧出。

  「靖,你的公主欺負人家啦!」森源惠子沒料到華靖會突然出現在休息室門前,她明明要爹地拖住他的。她生硬的將怒罵轉為哭腔,一把鼻涕一眼淚的說:「我不過是問了她一些有關你在上海的事,她突然像瘋狗一樣的罵我,我究竟做錯了什麼事要讓她這樣罵我!人家真的不知道嘛!」

  聽在徐櫻耳裡她心慌意亂,自己真是太傻了,現在她終於明白森源惠子這樣的女人不但謊言說得出口,就連真實的情況她都能扭曲成對她有利的情況。心機之兇惡深沉,根本不是她這樣的鄉下女孩能應付的。要是華副座聽信了森源惠子的話,那……「我們走吧!」華靖手環著徐櫻的肩,淡淡地說。

  咦?走……是回東方之珠嗎?

  「你要去哪裡?華靖!」森源惠子眼看情況不對,「你不是說好還要陪我多跳幾首曲子嗎?」

  華靖甩開惠子的手,「你已經請徐櫻離開舞會,身為她的男伴,我們自然是同進退。」

  「不、我沒……沒有……」

  「這下子可真是自做孽,不可活。」季青嵐也不知何時就站在他們三人身後。

  「我們剛剛可能在門外聽得一清二楚了,森源小姐。想不到堂堂森源家的千金竟會在背後趕走你看不順眼的姑娘,這種作風可稱不上什麼大家閨秀的典範是吧!我看,該回去重新學禮儀的人……還不知道是誰呢!」

  森源惠子臉一陣白一陣青,她咬咬牙,依然試著挽回劣勢。「靖,我只是為了留住你,所以才會對她那麼生氣的,你能瞭解才對吧!我到現在還是愛你,一直沒有變啊!這都是因為愛你所以才會——」

  華靖冷漠地看著她,「我不會再回到你身邊,惠子,死心吧!」

  「承蒙招待,我玩得實在大開心。」季青嵐笑嘻嘻地走到華靖與徐櫻的身邊,「我去把車開過來,到大門等吧!」

  「等一下!」森源惠子抱著最後一搏的決心。「告訴我一件事,華靖。」

  他半側頭,惠子追上前說:「你今天一整天陪著我跳舞,是為了我還是因為那小丫頭的要求?是因為她同情我,所以你才順著她的心意陪在我身邊嗎?」

  華靖半垂下眼,冷酷的眸光透出了憐憫,或者說是歎息,「答案很清楚,不是嗎?」***一路上,他們三人誰也沒有開口,季青嵐送他們到東方之珠後,「明天見了,兩位。對了,阿櫻,過來一下。」

  徐櫻走到駕駛座旁,「頭低一點。」他又說。

  她半彎身與他視線平行。「問問華靖他在日本發生的事吧!不要完全聽信森源惠子的一面之辭,那女人的話百份之九十九點九九都不可信的。你……不要被她的話打敗了。」

  「季大哥。」她不知能說什麼。

  「別一臉要哭要哭的樣子,我對女人的眼淚最頭痛了。」他笑著在她額上敲了一記,「振作點,我認識的徐丫頭可不是容易掉眼淚垂頭喪氣的女孩子喔!我走了。」

  真的是「完全」被他看穿了。和他們比起來,她真像個小丫頭吧!人生的歷練、見解或者是對於人心的理解程度,初來乍到上海的她像三歲的孩子拚了命的學起步,可是和季青嵐或是華靖相較,她一輩子也無法超越他們。

  「進去吧!」

  回頭看著外表與平時並無二致的華副座,徐櫻想起自己應該為一件很重要的事,向他深深地陪不是。「對不起,副座!」她百八十度的大鞠躬,頭低得不能再低,最主要是她不敢看他的雙眼。「今天發生的事都是我的錯,我沒有用大腦仔細思考,害你今天一晚上做你不喜歡做的事,我不知道該怎麼向你道歉才好。如果你願意接受的話,請你打我出氣吧!打到你氣消為止。」

  「是嗎?」

  「嗯,請你打吧!」她抬起頭,仰高下巴,將小臉呈給他。

  「那……我就不客氣了。」

  華副座淡淡地說,徐櫻心想他果真生氣了,幸好她想到這個賠罪的方法,她不怕他打,反而怕他賭氣不說話,或者乾脆冷冰冰的對待她——一想到原本就冷冰冰的副座更冷,她就會受不了。他願意接受她的道歉,真是太好了。

  「咬緊你的牙關。」

  她乖乖地照做了,但是落到她臉上的不是熱燙的手,而是微凍的唇……隨著吐出熱熱空氣的鼻息搔在她的耳畔,那一吻徐櫻永遠不會忘記,凍寒的空氣中,微凍的雙唇,傳達出來的溫柔情意卻是那樣的綿密、甜美,她訝異中睜大雙眼,與他音黑的眼神接觸的瞬間,她好像掉入一池充滿神秘、飄蕩著致命吸引力的漆黑湖水裡頭,讓她完全忘卻了四周所在,然後……他無聲地笑了,笑得有如璀璨的煙花綻放在夜空裡,溫暖她的身體,感動她的內心。

  「你……作弄我。」

  「對。」他毫無歉意地一口承認,「你給我機會,我無法不。」

  說來說去又是她太笨了。不管怎樣,他沒有生氣是最好的結果。「那麼你氣消羅?沒有生我的氣。」

  「進去再說吧,你不冷嗎?」

  夜已深沉,但是俱樂部還是相當的熱鬧,避開外頭的人潮,徐櫻跟著華靖走進頂樓的辦公室。當他扭亮電氣燈座時,她走向吧檯說:「喝茶或是咖啡呢?華副座。」

  「咖啡。」華靖脫下手套與大衣,看著她熟練的將磨好的咖啡豆放入壺內,煮滾水。現在看她一點也不像是幾星期前落難上海、差點凍死街頭的小孤女。那種一心一意的求生本能與堅毅性格,不輕易求饒,一旦接受他人援助就一心回報對方的固執,都是徐櫻獨特的一面,和他完全不同。

  這世上只有她身處敵營時,還會同情情敵的處境,也許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什麼也不說地,任由森源惠子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反正他這輩子也從沒做過什麼為了別人而做的事,這還是頭一次他想要依著那顆天真善良得難以置信的心,去為她而做什麼。

  這麼做並不能讓他更瞭解她的心思,卻能讓他解除自己一部分的武裝。

  「咖啡好了,你要加幾顆糖?奶精?」

  「純的就好。」他端起咖啡杯,透過熱氣看著她,還是那樣子把心思寫在臉上,一副很擔心她煮的咖啡會不合他的口味。「很香。」他品嚐一口說。

  她笑了,很開心地,「真的嗎?那就好。」

  「坐下吧!我不習慣和站著的人說話。」華靖淡淡地說道。

  依言坐下後,徐櫻覺得今夜的華副座似乎有點不一樣,好像……怎麼說……親切了一點,以前她想也沒想過可以和他在深夜裡,這樣面對面坐著品嚐咖啡。她還記得不久前的深夜,同樣也是若有所思的他,卻非常的拒人於千里之外,教人不敢接近。寒月映照下的他和此刻溫暖燈光籠罩下的他,雖然都是他,但是給她的感覺絕非一個短短的「南轅北轍」能形容盡。

  「想問什麼就問吧!」華靖揚起一眉,靜靜說道:「你的臉上畫了好大個問號。」

  「咦?有嗎?」她摸摸自己的臉。

  「那是比喻。」他歎口氣,「想知道什麼?我和森源惠子怎麼認識的?或者是我和她為什麼會成為情侶?」

  「我無意刺探你的隱私,副座。提起這些往事不是會讓你心痛嗎?我不要緊的,森源惠子說的話我已經全忘光了,絕對不會把她說的那些關於你們……」她不禁紅了臉,「總之,我會努力忘掉的。」

  「那時候的我,一心想死。」

  「什麼?」

  他沉入回憶,道出他從未告訴過任何人的內心話。「我是個不受期待的小孩子,簡單的說,就是我的母親並不想懷我,卻出於無奈地把我生下來。從我生下來她就不曾抱過我,每次她來看我都是為了告訴我:『你為什麼不死掉算了』。我是我奶奶一手帶大的,她也是整個家族裡唯一願意養我這個被詛咒的孩子。我奶奶是個寬大為懷的女人,盡量不讓我感覺到自己和其他孩子有何不同,不讓我感到不幸,但是她年事已高,撫養孩子對她來說是個太大的負擔,在我七歲那年她就過世了。

  「然後,我被丟給一個又一個不相關的人。沒有親戚或者家族願意要我,他們寧可用錢僱人請他們收留我,也不願意自己撫養我。身為華家的孩子,他們覺得送到孤兒院太丟臉了,所以等我到了十歲就被送到日本的寄宿學校去,隔著海洋,他們每月固定寄生活費給我,這是他們唯一能容忍我活在這世上的方法。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腦袋裡就一直有這種想法了,死亡比活著要輕鬆,自殺會給我家族帶來恥辱,所以我只能等著死神將我帶走。一心求死,盼望有人會看不順眼我,給我一刀解決我的問題。自暴自棄,喝酒、打架、夜歸,無所不作,無惡不作。

  「偏偏我的命就是那麼硬,不管我受傷有多嚴重,在醫院躺個兩禮拜又恢復了。

  不知不覺間,我從一個小混混變成統合地方學校的流氓老大,照理說樹大招風敵人更多,我應該很快就會死在哪條巷子裡,但是週遭的人都不敢動我,說我有什麼魔鬼附身,是打不死的金身。團體越搞越大,我卻越來越覺得無趣,沒有任何事能讓我獲得一死的平靜。

  「森源惠子就是我那時候認識的女人。我明知道她的家族是赫赫有名的皇親國戚,卻沒有排斥她接近我,最主要的理由是我認為她父親不可能不聞不問。一旦事情鬧大了,或許她父親會派出手下來對付我。如果小鬼們的打架殺不了我,那麼大人的殺手總能辦得了事吧!

  「後來,事情果然如我所預料的,她父親風聞這件事,派人將我押到他面前。

  他看了我兩眼,就要人放了我,他只說:『對一個一心求死、沒有希望的人,我連動手都懶得動手。你回去吧,惠子很快就會結婚,你們也不過是玩玩的交情。我不想管。』森源那老狐狸倒是看穿我的企圖了。拜他之賜,給我上了一課,從此我不再輕易讓人可以從我的臉上得知我的想法,就連『想死』這兩個字我也不讓人看出來。如他所說,惠子和我之間的事我早就忘了,沒想到她竟會到上海來找我。

  「現在的我已經不想死了,倒也不是我刻意要活下去,而是都大哥改變了我的想法。我的命現在已經給了龍幫。何時何地,我都可以為了龍幫而死,這也算是死得其所。」

  「惠子是個不值得一提的女人,你只要記得她連你的一根小指頭都比不上,這就夠了。」

  徐櫻聽完這番話,連淚都無法流出來,因為壓在她心頭的石頭也壓在她的胸口,令她哽咽。「怎麼?覺得吃驚?厭惡?一個連母親都不要的小孩,一個儒弱求死的男人,沒錯,那都是我。地上最卑微的塵埃都比我要純潔、善良,更何況是你這樣不經人事的天真小丫頭呢?你當然會說不出話。」他起身背對她,「去吧,我說的話太多了,開始讓我自己都厭煩了。」

  她起身,但不是照他說的離開,伸開雙臂,大膽地,她第一次按照衝動抱住了他。每回每回有了這種衝動,她都會壓抑自己不要去碰他,但是這一次她要按照本能行動了,因為他比她還需要這種擁抱啊!

  他高大的身軀一顫。「這是什麼?同情。」

  埋在他寬厚的背,她搖搖頭,「我在這兒,我在這兒,聽見了嗎?你怎麼可以死,天殺的,有這麼多人需要你難道你看不出來嗎?說什麼自己毫無價值,在我的眼中你比藍天還要重要,就算此後世界只有黑夜我也寧願要你而不要天空!如果你死了,我會永遠都纏著你的靈位不放,直到你再活過來為止!我愛你,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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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0:30:3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放……手。」

  「不要,我不放。」徐櫻閉上眼睛,心痛的說:「你一直都很冷吧,從奶奶過世後就一直是一個人,沒有人靠近你、瞭解你,我不要放手,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放。我要讓你溫暖起來,從頭到腳,將你這一輩子到下輩子所缺乏的擁抱一口氣都給你,所以……不要再難過了好嗎?有我在這邊,陪著你。」

  這是第一次有人這麼對他說。這種感覺……是擁抱嗎?他抱過許多女人,但是沒有人能讓他溫暖起來,為什麼這雙纖瘦的、不斷顫抖的手卻能讓他感受到溫度呢?

  她的顫抖隔著衣料傳達到他的心裡,害怕成這樣子依然不肯鬆手,什麼原因令她如此堅持?他一直都對她那麼冷淡,始終不曾對她好言好語,她怎麼可能會愛上像他一樣冷冰冰的男人呢?將她珍貴的初愛浪費在他這樣的人身上?

  「你在做傻事。」他歎息地說。

  「我不覺得這是傻事,若真要說傻,為了一點點自尊而遲遲不敢抱住你的我,才真的是傻人一個。從第一眼看到你開始,我就想這麼做了,從好久好久以前我就愛上你了。你曾經救了我一次,這次該輪到我了。」

  「那麼,這只是感激之情。」他終能找到個答案。

  她的手滑落他的身側,不再環著他。「是的,我是很感激你救了我的命,如果今天有人要你的命,那麼我會立刻擋在你身前為你承受那一刀。假設你需要人替你承擔殺人的罪名,我也會毫不猶豫的替你人罪坐牢。有許多許多的方式可以表達我有多感激你的救命之恩,但是我不會……說我愛上你來代替。愛和感激是不同的,這點我還能分辨。」

  「你想用愛救我不就是因為感激之情?」

  徐櫻繞到他面前,用一雙澄徹坦率的大眼毫不閃躲地正視他,「救自己所愛的人,和感激有什麼關係?以這雙臂彎緊緊抱住自己所愛的人,不是感激就能辦得到的。聽到森源惠子向我炫耀你與她之間的事,我妒嫉到雙眼發紅、手心都掐出血來,又哪是因為你曾經救過我?然後你告訴我你一心想死時,我想給你一巴掌,讓你知道在這世上還有我存在時,你怎麼能一心想死呢?就算世上再沒有其他人需要你,我需要你難道不夠?就算你對你自己的存在一點也不在乎,我卻可以為了讓你活在這世上,不惜與全世界作對啊!我什麼時候已經愛你愛到自己都無法自拔,什麼時候已經愛你這麼深了,深得讓我想要恨你的冷漠無情,深得讓我想為你的童年痛哭一場,連我自己都難以相信。告訴我,你告訴我這算是『感激』嗎?這樣莫名其妙的愛,又是為了什麼而產生的呢?我也想知道呀!為什麼為什麼會這麼地愛你?如果這不叫愛,那……什麼東西是愛呢?」

  他伸出手輕撫著她淚流滿面的臉頰,那粒粒像珍珠般的淚都是為了他而流的。

  連他都不曾為自己的過往流過半滴淚,她卻為他那麼做,為了囚禁在他體內深處那孤獨的小孩而哭。她是唯一這麼做的人。

  不知不覺的,他低下頭,淺嘗著她濡濕而略帶鹹味的雙唇,像對待最細緻的玫瑰花瓣,小心翼翼的滑入她溫暖的口腔,尋找著她甜美的舌尖,觸動彼此脆弱的防線,誰是誘惑者、誰又被誘惑已經不再重要,他們交纏的唇舌一如交纏的肢體,誰也離不開也不想離開,緊緊膠合本能的渴望,赤裸相貼的需要燃燒彼此的身軀,慾望的火花一經助燃就沒有熄滅的可能。

  細緻的扣子經不起摧殘,迸裂在空中,渴求的唇接替它的位置逐步的蔓延吞噬每一寸的她,而她也禁不住內心渴望的誘惑,顫抖的小手滑向他的腰帶,解開那繁複的皮帶,拉出已然弄皺的襯衫,快一點,她想要將唇印在他冰涼的古銅色皮膚上,她火熱的手心開始羞澀的探索那陌生的男子身軀,但是很快的,渴望促使她更大膽的滑上他厚實的背,輕輕地咬住他的頸彎。

  他發出歎息,一如她在他熱烈的唇下無法不呻吟叫喊出那份喜悅。

  「啊!」

  「對不起,會痛吧?」他撐起身體,盡量減低初次進入時的疼痛。

  忍住淚水不想讓他為此而愧疚,即使她發現他比自己預料中的還要巨大,撕扯的疼痛也遠超過自己所能想像的,但是……她擁有他,此刻他全部都是她的。「沒……沒關係。」

  「傻瓜,不必強忍地。」他緩緩地後撤。

  「不,你不要停——」她訝異地半抬起身,「你……要做什麼?」

  華靖溫柔地對她一笑,「有許多方法可以做這件事,這麼做或許能讓你忘掉一點痛苦。」

  完全迷醉了,她墜入他邪惡的懷抱中,當他的唇舌滑過她敏感的軀體時,段段

  歡愉展現在她昏亂的世界,沖毀所有的矜持與害羞,完全的成為他的所有物,任由他一次又一次地佔有,一次次地攀上慾望的高峰瀕臨天際。

  當她最終呼喊爆發地弓起身子時,他輕輕地擁著她,迎接她自天際返回人間的那一刻,「還好嗎?」

  她說不出口,沒有言語能形容她的感受,擁住他,熱切的以行動告訴他一切。

  夢幻也比不上他剛剛帶給她的一切,他的溫柔、他的多情,讓她只想獨佔他,再也不讓別的女人看見他。

  「怎麼了,突然抱得這麼緊?」

  發自他胸腔內深沉的聲音,讓她沸騰的心又揪痛起來。有多少女人過去曾讓他這樣擁抱呢?她怎麼能讓他知道自己醜陋的心境?黑色的妒火灼燒過她的五臟六腑,她不能讓他發現。「我愛你。」

  「……」他略微悲傷的笑臉與沉默的唇,都讓她難過,不能奢求大多,她知道。

  「這次,輪到我了。」她將他推倒,「女人的復仇是很可怕的,你有心理準備了嗎?我要讓你求饒。」***

  唔……好……刺眼的陽光。這兒是哪兒?床……她什麼時候躺在床上的?昨夜……華副座、咖啡、她,然後……不對,她想起來了。她昨晚和華靖——這麼說她難道是……徐櫻睜開雙眼,摸摸床單下的自己……果然一絲不掛。

  天呀,她真的做了!

  幸好她身邊空無一人,否則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安心的同時,她也有點遺憾,他還是……不習慣有人陪在身旁吧?昨夜他可有睡過?摸摸身旁涼涼的被單與枕頭,一點也看不出有睡過的枕痕……她不禁捉起那枕頭窩在懷中,緊緊的抱著。昨夜只是場夢,夢醒了,一切也都結束了。

  裹著床單徐櫻翻下床,她決定要堅強的面對他,絕對不能讓他因為昨夜的事感到負擔。是她一廂情願的愛上他,所以不能強求華靖有所回報,只要能像現在這樣待在他身邊,能讓她看到他健康無恙地活著,她於願已足。

  「笑一下,笨櫻,千萬不能讓他看見你現在這副模樣。」瞧著鏡裡微紅的雙眼,徐櫻拚命潑冷水洗臉,想讓紅腫消退一點。「你可以辦得到的!」

  好不容易整頓好自己的心情,徐櫻回到自己房裡換上平常那套灰布衣,像平常的日子一樣到樓下的花園,幫著澆花灑水與除草,等她忙完這些時,赫然發現時間過得好快,居然已經接近中午了。

  「櫻丫頭可以休息了,你去吃飯吧!」

  「福伯,我這邊還有些雜草,等我弄完手邊這些再休息好了。您先去吃飯,別等我,我一個人不要緊。」

  「你呀一工作就不知道要休息,人已經夠瘦了,還常常工作誤時不吃飯,小心生病喔!這樣吧,我讓五寶及六寶幫你把飯拿過來好了,你在這邊等著。」

  「福、福伯不用麻煩了,福伯?」人已經走遠了,再喊也沒用。徐櫻擦擦汗,搖搖頭,又繼續回去工作。大家都對她們三姊妹這麼好,接受他們這麼多照顧,將來該怎麼還這些人情債呢?「啊噢。」一不小心竟讓雜草割傷了指尖,她正想送入口中消毒一下,有人卻握住了她的手。「華……副座,你怎麼會在這兒?」

  華靖為她拍去手上的泥土,一派理所當然地含著她的指尖吸吮去髒血,讓徐櫻看得一愣一愣的。「傷口雖小還是要注意,萬一感染還是會要命的。等會兒讓幫內的大夫看看。」

  「不……不必那麼小題大作。」她訕訕地縮回手,指尖上還有著濕潤的感覺,好像他的吻,不由得令她臉紅。「我是打鄉下長大的,身子骨強硬得很,不會那麼容易就被壞東西感染的,放心吧!」

  「是嗎?」華靖淡淡地看一眼那些雜草,「我來幫你吧!」

  「咦?那怎麼可以——」徐櫻還來不及阻止,他已經很熟練的拔起那些雜草,一點也不含糊。「副座,你還有許多其他事要忙才對,這種事有我就夠了。」

  「一個人不如兩個人動作快。」

  這句話她無法反駁,雖然不知道華靖為什麼會在這時候出現,也不曉得現在專心拔草沉默的他在想什麼,但是這種感覺……她想好好地收藏在心中,能和他這樣並肩合作,讓人打從心底高興。

  兩個人分工合作的確是快多了,原本還要好一陣子才能做完的份,全部三兩下清潔溜溜,看著光禿乾淨的漂亮花圃,她很高興地摸著含苞待放的花蕾說:「這下子春天到了時,你們一定會綻放出美麗漂亮的花朵,太好了。」

  華靖凝視著她的側臉,春天嗎?他好像很久都沒有注意到生命中四季的變化,也很少去注意每個季節有什麼不同。可是透過她的雙眼,他心裡似乎有東西正在改變。其實連他自己都很難相信他居然會拋下滿桌的公務,放棄寶貴的午飯時間,只是想看她一眼。

  這樣的心情究竟是從何而來的呢?她身上到底有什麼獨特之處,讓他不斷的想再次摟抱著她,感受她暖烘烘的體溫溶化他體內凍結已久的部分。

  「副座?」徐櫻被他摟住時,還傻愣愣的,不曉得為什麼今天的華靖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你身體不舒服嗎?」

  「我就像是你生命中的雜草,對你沒有好處,會妨礙你追求你的幸福。現在就離開我,將我從你生命中拔除掉,不要再給我機會出現在你的週遭,明白嗎?」

  雜草?「我不認為副座和雜草一樣。真要說誰是雜草,或許我這鄉下姑娘還比較像呢!在我眼中,副座就像是高高在上的仙人,和我這樣的女孩是活在截然不同的世界中,能像現在這樣在你的懷中,對我來說不僅是美夢成真,好像作夢一樣,更是奢侈的一件事。我已經決定了,副座,不成為你的負擔。要是我對你造成任何的困擾,我會自動消失在你眼前的,請你不必擔心。」

  華靖一點也不曉得她竟會將自己比擬為困擾或是麻煩,這個小傻瓜。「憑你就想給我惹麻煩、造成困擾,你也未免自視過高了些。」

  「呃……但是——」

  他冷冷地說完那句話後,用著華靖式的關懷諷刺接道:「就算你真的惹了麻煩,你覺得我會無法解決嗎?你把我當成什麼——手無縛雞之力的弱男子還是沒半點腦筋的笨蛋?」

  「都不是。」她急急地說:「我相信沒有你解決不了的問題。」

  「那不就得了。」華靖滿意地一笑,「我不懂像我這樣一個我行我素孤僻又惡劣的男人有什麼好的。竟說我是仙人?幸好你沒將我形容成仙女,否則我就成了大笑話了。」

  「如果你是仙女,我也一樣會愛上你的。」徐櫻情不自禁地說道。

  「……」華靖一愣,兩人都在同時想像華靖是個女子的模樣。過了短暫的一秒鐘,兩人不約而同的爆出大笑。華靖難得的笑臉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頭,好高興,她希望他能永遠都這樣開懷大笑,和冷酷的華靖比起來,這樣的他更適合他。

  「不要胡思亂想,笨蛋。」他微笑著敲她一記額頭,「那種事就算再過一千年也不會發生的。」

  徐櫻頑皮的吐了吐舌頭。「這麼說,我可以一直待在這兒,待在你身邊羅?」

  這句問話讓華靖陷入沉默。

  「還是不行嗎?」她望著他那凝重的神情。

  「想待就待,隨你的意思吧!」明知道最終她會發現她其實並不愛他,只是感激的救命之恩讓她將自己視為英雄人物的錯愛,錯愛總有醒來的一天,到時候她就會離他而去了。偏偏還是無法拒絕此刻她的要求。或許,情劫難逃。

  「真的嗎?」

  她純真坦率的喜悅,耀眼得讓他無法不回應。華靖輕輕的在她唇上一吻,「絕無虛言。」

  徐櫻幸福的紅著臉,這一刻是獨屬於她的。

  「哇,想不到阿櫻姊那麼厲害那!竟然能和那可怕的冰山說說笑笑。這還是咱們頭一回看到那嚇人的副座露出笑臉,你說對不對,五寶?」

  雙胞胎奉命送來午餐,卻在迴廊處聽見了華靖與徐櫻說笑的場面,兩人忍不住偷偷藏起來,瞧這兩人在說些什麼。沒想到看到了兩姊妹始料未及的場面。

  「嗯。」五寶緊盯著花園內的兩人,「不過,你不覺得他們而人給人的感覺好好嗎?那種氣氛……我沒有看過阿櫻姊臉紅的模樣,平常她都一副很堅強的樣子,幫我們做這做那的。可是現在的阿櫻姊好美喔!比我看過的任何女孩子都要美。那是因為她在副座身邊的關係嗎?因為有他在,所以阿櫻姊變美了嗎?」

  「我看我們還是不要打擾他們好了。」六寶悄聲地說:「把餐盒放在這邊,這樣子阿櫻姊等一下從這兒經過就會看到了。」

  「好主意。」兩姊妹商量好,正打算要離開,老張總管卻打從迴廊的那一頭出現了。

  「喂,剛好瞧見你們兩姊妹,五寶、六寶,幫老張伯伯的忙,去我一下副座好嗎?他人不在辦公室,也不曉得跑哪兒去了,沒有人看見他出門咧!奇怪。剛剛我還在頂樓看見人,怎麼吃個飯回來人就不見了。咦?你們兩姊妹眼睛癢是嗎?幹嘛眨個不停啊?光跟我眨眼也沒用,快去看大夫才對。」

  「不是啦!」六寶氣急敗壞地跺腳,老張伯伯這麼大嗓門,害她們原本一番好心都被糟蹋了。

  「小聲點。」

  「小聲點?那是為什麼?」老張不明就裡地問。

  「找我有事嗎?老張。」華靖遠遠聽見這番騷動,早已走到他們身後了,五寶與六寶只能大歎紅娘難為,好人難當。

  「原來您在花園裡啊,難怪我找不到人呢!老張搖頭晃腦,「怎麼也沒想到您會在辦公時間跑到花園裡來。你們這兩個小丫頭也調皮得很,明知道老張伯伯忙著找副座,卻支吾半天跟我惡作劇。下次不可以這麼調皮了。」

  真是一番好心東流水不說,還被誣指為惡作劇。五寶舉書噘起了嘴,暗自不高興。華靖卻在此時摸摸她們兩姊妹的頭,並且溫柔的一笑,好像在說他知道她們倆的苦心,兩姊妹不禁心花怒放。「老張,有什麼急事要找我?」

  「前廳來了幾位客人,說是您老家派來的,非要見到副座不可。他們口口聲聲說這事十萬火急,立刻要見您。我知道您不想見華家派來的人,可是我們推托不掉,他們說不見到您他們是不會離開的。我們都不知道該拿那些人怎麼辦才好,所以只好來請教您了。」

  華家派人來找他?莫非天下紅雨了。華靖沉著臉,「知道了,請他們在前廳稍候,我會去見他們的。」

  「瞭解。」

  雙胞胎不解地看著華靖冷著一張臉離開,她們纏著老張說:「喂,老張伯伯,為什麼副座聽見他老家有人找他,一下子就變得那麼冷冰冰的好嚇人?有家人找不好嗎?換成是我們一定很高興的。」

  老張歎口氣說:「副座等於是被逐出家門的人,當初他進龍幫時,還曾經有他們老家派來阻擾的人,華副座不聽和他們大吵一番。那時候要不是有都勳幫主和勾燁副座在,華副座說不定會被他們老家的人押回去呢!」

  「那麼轟轟烈烈喔?」兩個小女孩幾乎是用崇拜的目光看著老張。

  「真正情況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也不大清楚,但是大家都知道提到華家會讓華副座不太高興就是了。」

  「華家很有名嗎?」

  「那當然,華家可是京滬一帶有名的豪門士紳,雖然現在華家已經沒有人當朝為官,可是勢力依然不小,在京城外圍擁有廣大的土地呢!」

  「哇!」

  兩姊妹天真羨慕的樣子看在徐櫻的眼裡感觸良多。過去她何嘗不是用這樣的眼光看著高高在上的華靖,但是聽過了他自訴的童年與過往經歷後,即使是輕描淡寫的以幾句話帶過,她曉得那種苛刻的日子不是任何人都有辦法過的,金錢方面不虞匱乏,但是日日要接受責難與冷漠的對待。相形之下,她們姊妹的日子過得雖不寬裕但卻很快樂,有大娘充分的愛在保護他們。她相信讓華靖自己選擇的話,他一定寧可過像他們的日子吧!

  希望今天華家找上門來,不會有什麼壞事在等著他才好。徐櫻不安地想著。*

  **

  對於森源惠子來說,這是她到上海來之後,最黑暗的一天早晨。昨夜的舞會成了一大笑話,被人刊登在社交版的頭條新聞竟然是「舊愛與新歡的戰爭,社交新漂亮寶貝戰勝日本森源將軍愛女,上海最冷的男子最熱門的新戀情」。斗大的字映入她眼簾,不想看到都不可能。

  「爹爹,我要華靖的命!」她衝到森源將軍的書房裡,「我要親手殺了那個男人還有那個小賤人。他們讓我成為全上海最大的笑柄,所有的人都拿我當笑話看。

  我受不了了!現在沒有見到他們的血,我絕不罷休!」

  「注意一下你的禮貌,惠子。沒看到我房裡有客人嗎?」森源指指一旁的男子。

  「早安,惠子。」

  森源惠子怒瞪著對方,「櫻田志野是你,哼。你一大早來這兒做什麼?」

  「惠子!不可以沒有禮貌。」森源想拉攏櫻田集團的少東企圖心,絕不容任何人破壞,就算是他自己女兒也一樣。「要稱呼櫻田先生,好好的打招呼。」

  「不要!他昨夜居然對那個中國小賤人獻殷切,我才沒有這麼沒有品味的朋友。」

  她雙手抱胸,毫不掩飾臉上的嫌惡。

  「那你一天到晚對下賤的中國男人投懷送抱就很有品味羅?」櫻田志野滿面笑意地回道。

  「你!」

  「很抱歉,我說話是看人的,既然你一點也不客氣,那我也沒什麼餘地好留給你。不過我勸你還是收拾一下這種盛氣凌人的模樣,今天我可沒意思找任何人吵架,而是來談一件合作案的。我剛剛徵詢過伯父的意見,他願意給我們全力的支持,現在就看你的意思了。」

  「我才不要和你這種人合作。」

  「那麼,你是不想要那個黑幫混混羅!嘖,本來我還以為你一定很高興有這機會扳回一成,原來我料錯了。你還是和以前一樣笨嘛!」

  櫻田!從以前她就曉得這個男人碰不得,毒蛇一條,他的本質比她還要凶狠毒辣。「你少說風涼話了,我和華靖的事你才不可能有意插手,除非你有利可得。我警告你不許對他出手,他是我的人,就算要死也要死在我手上。」

  「嘿,我有興趣的對象不是他。」櫻田挑高一眉,「你也很清楚我要說什麼才對,惠子。」該不會……森源惠子挑高一眉,陰陰地笑著:「我懂了,那個小丫頭,你想要她啊?」

  「想合作嗎?」

  有了櫻田這傢伙的助力,惠子不得不承認事情將會易如反掌。既然是彼此利用,何樂而不為呢?只要她能讓華靖下跪求饒,就算和惡魔合作她也不會皺一下眉頭的。

  「我不曉得你和爹爹有什麼私底下的協議,我也不想管,我的要求只有一樣,把華靖交給我全權處置。如果你能辦到這一點的話,我就和你合作。」

  「沒問題。」櫻田站起身,伸手給惠子,「那,預祝我們合作愉快羅!指揮的工作由我來作,明白嗎?惠子。」

  任他囂張也只有這段日子,可惡。「明白。你什麼時候要開始行動,有計劃了嗎?我可不想等太久。」

  「呵呵,」櫻田一如往常嬉笑著說:「別急嘛!你很快就知道的。」***

  「你們找我有什麼事嗎?」

  「二少爺!」華家總管站起身來,激動得滿面通紅,「小的終於見到你了。太好了,小的差點以為沒希望,我也沒這臉皮回華家去覆命。沒想到您還肯見我,實在是老天爺保佑。」

  華靖微皺著眉,冷淡地說:「我並沒有太多時間,說出你們的來意吧,老管家。」

  華家總管抹抹服角的淚,「是的,二少爺。今天我們來轉達一件非常重要的要求,這是應老主人所請。他命我們無論如何一定要帶二少爺回華家一趟。」

  「我拒絕。」

  「二少爺!」總管與他的隨從突然撲通的跪下來,這樣的戲劇性讓大廳所有的人都嚇一大跳。

  「老主人……老主人他只剩一口氣了,如果我們不帶您回家一趟,萬一他老人家死不瞑目的話,那就是我們這些下人們的罪過啊!請您看在這是老主人臨終前的要求,答應我們跟我們回去一趟吧!請您一定要答應!」

  死?爺爺他……那個身強體壯的老頑固,怎麼可能會……不,就算再怎麼強硬的人也有壽命將近的一日,何況他也已經接近九十歲了,一般人活到九十歲已經是非常少有的,不管華東豐這一生如何輝煌叱吒,他畢竟也是凡人,也要面對死亡。

  自從奶奶去世後,他就再也沒見過那老頑固一面了。

  「老管家,我被爺爺逐出家門了,還記得嗎?我已經不算是華家的一分子了,所以……事到如今,爺爺不可能再把我找回去的。我不知道是誰假藉爺爺的命令來找我,但是我相信讓臨終之前的爺爺看到我這個不肖孫子,或許反而會氣死他。你們不用費心編這些謊話來騙我,我是不會跟你們回去的。」

  「二少爺!」管家撲上前捉住華靖的衣角,「不是這樣的,當年老主人把您逐出家門,並不是因為氣您加入地下幫派一事,他是為了……為了讓您自由啊!跟在老主人身邊多年的我,請您一定要相信我最瞭解老主人的用心了。他常常感歎華家虧欠了你們母子,但是您和老主人的個性幾乎是一模一樣剛強,他無法像過世的老夫人一樣將您帶在身邊。讓您到日本單獨過日子,縱容您與這些平民幫派稱兄道弟,都是他對您的一種彌補。老主人希望您能成長為堂堂正正的男子漢,不要像華家其他受盡保護的少爺小姐一樣,成為不知長進的溫室花朵。他的這番苦心全是為了您!」

  磨練?為了他?那老頑固?華靖握緊拳心,「不可能的。他為什麼要彌補我?

  他痛恨看到我,看到我就想到我那惡棍老爸,我媽媽說我長得和他一模一樣,所以爺爺看到我就會想到我老爸做的混帳事,他認定我和我老爸一樣,所以……所以要送我到遠遠的地方,好讓他永遠不要記起自己失敗的兒子。他幹嘛要對我抱有那樣的希望?」

  「請您相信我的話吧!老主人心中沒有一日忘了您的。在他房中還留著二少爺您小時候的畫片呢!每次老主人都把自己關在書房,看著二少爺的畫片一言不發,我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想將您留在身邊,可是……華家人多口雜、環境複雜,不管他怎麼做您一定會受到家族內部的排擠與傷害,尤其是來自……大夫人與大少爺他們。

  所以他才不得不送走您的。」

  哥哥與大娘?華靖閉上雙眼,「沒有錯,老管家。大哥他也不想看到我,所有的人都不會歡迎我回去的。打從一開始我就不該生在華家,既然我已經離開那兒,我就不會再回去了。」

  「少爺,不行的,您一定要回去。華家……華家已經不行了,您是老主人唯一的希望呀!」「老管家你在說些什麼?」管家老淚雙垂,「老主人一傳出不行的消息,大房與其他幾房就開始紛紛動作起來。您一直不在華家所以不知道,這幾年華家的財務一年年惡化,過去向由老主人親自管理的財務一交給了大少爺……就直走下坡,大少爺根本不會理財,手底下的人瞞天過海、陳倉暗渡的侵吞了不少府銀,捏造假帳等等的事層出不窮,而且大少爺自己也……花錢如流水,看在其他房的眼裡早就不滿了。這次老主人死,他們還打算分家,華家已經名存實亡了,老主人硬撐著那口氣,就是不希望看到那種事發生。二少爺,求求您,幫幫老主人吧!我實在不想見到……不想見到華家的末日!」

  「我回去……又能幫上什麼忙呢?」想到那令人窒息的龐大家族,他回去不過讓族人以為又多一個來爭奪財產的傢伙,根本不可能對事態有所助益。

  「您別這樣說,老主人所有的希望全放在您身上了。我雖然不知道老主人有何打算,但是我相信他心中已經早有計劃,他要我們來找您回華家就是為了這個計劃,老主人不會任由華家就這樣崩潰的。我知道我是厚著老臉來找您回去,請您看在過世的老夫人份上,就回華家一趟,好嗎?」

  「回去吧!」

  「徐櫻?」華靖訝異地看著從柱子後面走出來的她。

  「抱歉我偷聽了你們的談話。因為我實在很擔心這些華家人不知會對你說些什麼,本來我以為他們若是來說些傷害你的話,我就拿掃把將他們趕出門。可是…… 聽到這邊,我實在忍不住了。」徐櫻深呼吸一口氣,「回去吧,華少爺。姑且不管過去你爺爺與你之間發生的事,一位臨終前老人的所托,你怎麼能置之不理呢?我不相信你真的能做到不為所動的程度。不要讓自己悔不當初,萬一老爺爺真有什麼萬一的話,你一定會因此而痛苦難當。」

  「你不瞭解。」他望著她的眼中,有著過去回憶的陰影與淡淡的痛苦。

  明知道回去會令他受苦,徐櫻自己的心也痛起來,但是她不需預知的能力也曉得,外表比任何人都冷漠、都能承受他人冷眼相待的他,其實有多需要一個溫暖的、可以歸屬的地方。龍幫是他為自己找到的第二個家,但是沒有人能忘記自己真正的出身。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來,如果想讓華靖心裡受的傷害真正痊癒,光靠她這樣一廂情願的愛是辦不到的。所以,就算她再痛苦,她也要說出最客觀的話。

  「我……是個孤兒,或許真像你說的,我不瞭解你龐大家族背景的問題,因為我自幼長大的地方都是一些被家驅逐出來的孩子。可是有一點我卻很清楚的知道,血緣是不可否認的,同樣的血液在親族之間形成一種強烈的聯繫,不管恨意有多深都無法割斷的。沒有人有權利否認你回家的權利,所以……抬頭挺胸、正大光明的回華家去,這是你的權利。若是將來有一天我也找到我真正的父母或是親人,我一定會站在他們面前,毫不退縮地要他們面對當初他們放棄的孩子,和他們好好地談一談。」

  「不是所有的事都如你想的簡單。」他沉著聲說道:「這不是你該管的事。」

  「你要當個逃夫嗎?懦弱不是你會選擇的道路吧!只因為家族裡有些人看你不順眼,你就乖乖地遠離了華家嗎?你也是華家人呀,有什麼地方和他們不一樣呢?

  現在你已經不再是當年十幾歲的孩子了,你也有龍幫和龍幫上上下下這麼多的人尊敬與愛戴著。回去一趟證明『華家』這兩個字已經無法再傷害到你了,有什麼不好?」

  華靖挑起一眉,難得的顯現出些許怒氣。「誰給你權利過問我的事?」

  「我自己給我自己的權利!」徐櫻堅不退讓,「除非你答應回華家,否則我會不斷地說下去。」

  這該死的、愚蠢的、盲目的、濫情的小傻瓜!看得出來她是百份之百認真的這麼說,她真的打算說到他服輸認栽為止。她那種直線單純的熱情究竟是從何而來的?

  為什麼對於一件與她切身無關的事她會如此的專注與在乎,像是在關注她自己的事一樣。不,如果事情與她自己有關,或許她反而不是那麼在意了。

  那一夜同樣的天真單純熱情,打動了他不曾被人侵佔過的心靈。

  「不論如何你都打算堅持到底?」

  「沒錯。」

  「我知道了。」華靖捉起她的手腕,「老管家,我不能說走就走,請給我一天的時間交代完所有的事,明天我自會回華家一趟。你就先帶隨從回去,通知爺爺一聲好了。另外,回去的時候我會多帶一位客人,請你先為我打點好客房。」

  「是,是的,二少爺。」老管家轉悲為喜,「太好了,老主人若是知道一定會十分高興的,說不定精神還會變好一點,我馬上就回華家去通報。」

  「散戲了,躲在柱子後的諸位。」華靖一面拖著徐櫻往大廳外走,一面冷諷了眾人一道。「大家都還有各自的活兒要幹吧!」

  完全跟不上華靖跨大步的速度,徐櫻幾乎是半小跑步地被他拉往樓梯,直達頂樓的辦公室,一到了他的辦公室內,他就反手將她與自己關進了門內,隔絕外界的耳目。

  「你該死,存心讓我生氣嗎?」他背靠在門上,雙目灼灼地看著她。「為什麼要插手管我的私事?還逼得我不得不答應回家一趟!」

  徐櫻先是目瞪口呆了好一會兒,最後卻露出笑容,「你是在生我的氣嗎?副座!」

  「不要叫我副座!我已經厭倦你老是用那種稱呼,為什麼你可以叫季青嵐那傢伙季大哥,卻老是要叫我副座?」

  「可是……我不曉得該怎麼喊你,叫副座是我的習慣。我只是跟大家一樣的叫你而已。」

  「你又不是大家!」他意識到自己提高了嗓門,這是前所未有的事。冷靜一點,別老是被這小丫頭搞得頭昏腦脹的。「算了,以後你就喊我華靖就行了。」

  「沒想到你會這麼生氣。」她微笑著說:「這算不算是一種進步呢?哇,我覺得自己好有成就感耶!竟然能使鼎鼎大名的『冷面諸葛』生氣,說給季大哥聽,他一定會佩服我的。」

  「不許染上季青嵐那種怪人喜歡興風作浪的惡習。」他冷冷說道。

  「那我學你冷冰冰的模樣可好?」

  「不要鬧了,你就是你自己,何需模仿他人。」

  「嗯……我好喜歡你,華靖。我最愛最愛的人就是你了。」

  華靖真的被她這種直率的情感給打敗,「永遠的單細胞動物。」

  「你說什麼?」她眨眨好奇的大眼。

  「我在說你,小傻瓜。」華靖歎口氣,點點她額頭。「你把我的日子攪和得亂七八糟,我當初要是知道今天你會變成這麼超大型的煩惱,絕對不會救你的。」

  「撒謊。」徐櫻直視他,「你無法見死不救的,我知道。許多人都被你的表面工夫給騙了,但是我不會。我看得見的你完全不是外表所展現給人的樣子,今天也是如此,你說我插手管了你的事,但是明明是你自己讓我插了手的,若不是我看見了你真正的想法,我又怎麼有辦法管得了你呢?你真正的想法是渴望回家吧?比任何人都想要回華家去,想要找到真正的歸屬。」

  「不要說得你很懂我的樣子。」華靖扭開了臉。

  「我是個……不瞭解怎麼拐彎抹角說話的人,所以我才不懂你呢!因為你什麼真話都不說,我只好把我內心的感覺一古腦的倒出來。要是我話太多太囉嗦,現在就叫我走吧!華靖。不要再讓我說下去,我不想惹你討厭,告訴我怎麼做你才會喜歡上我呢?」

  「傻瓜……」他伸手摸摸她臉頰,「有什麼好哭的?」

  直到他說了,徐櫻才曉得自己不知何時流下了淚,她不想用這種手段奪取他的同情,太卑鄙了。「我沒有哭,這是……煙薰的。」

  「什麼煙?我沒有抽煙。」他溫柔地點醒她。

  「就是有煙嘛!」死不認帳是唯一的一條路。

  他的頭緩緩地降低,直到他們之間的距離近得能感覺到彼此的呼吸,稍一抬頭就能碰觸到彼此的唇瓣,「要是我說我永遠都不會喜歡你,你要怎麼辦?」

  「……」糟糕,她又想哭了。不許哭!「那我,就永遠待在能看到你的地方,繼續努力讓你喜歡上我。說不定哪一天你就會改變主意,發現我的可愛。」

  「永遠?」他眼神一暗,「萬一我喜歡上別人?」

  「大哭一場,再給你祝福。」

  「放棄我?」

  「呃……我想我還是會愛著你吧!但是我那時就不能待在你身邊了,因為你有了喜歡的人,我不想纏著你讓你討厭。所以……我會另外找個地方住,遠遠的祝福你。」

  「好童話的愛情。」他冷冷地評道。

  「什麼?」

  抬起她的下巴,他冰冷的黑眼透著熱光,「那樣的愛成全了別人卻忘了自己,這算什麼愛情?一個人一生只能擁有一次,為什麼不積極的佔有所愛的人的身與心呢?再這麼遲疑下去,讓心愛的人投入他人的懷抱就是高貴?說是自私也罷、孩子氣也好,讓我不能沒有你而獨活,不就是愛情最重要的一點嗎?說的愛情容易,可是無法滿足我。」

  「華……靖?」

  「噓!」他凝視著她,「明天陪我回華家,這件事你既然插手,就乾脆插手到底好了。」

  「咦?可是——」

  他強硬地吻住她,「沒有可是。就這麼說定了。」

  融化在他狂野炙熱的深吻裡,徐櫻縱有滿腹疑惑與不解,也沒有辦法問得出口。

  不論她願意或不願意,此刻的華靖不允許她退縮,她再度臣服於他的懷中,縛綁在他的魅力之網內,無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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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0:30:5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叩叩……叩叩叩。厚重紅木門上傳來敲門聲,老僕三步並兩步的由屋裡走出來。

  「來啦,來啦,不必再敲了。馬上就給你開門了,您是哪位呀?」華家老僕抬起頭看著門外的年輕人,「二……二少爺?」

  「好久不見,全伯。」

  「二……二少爺您回來啦!」老僕揉了揉雙眼,確定自己沒看錯人之後,「我……我馬上去通報管家與老主人,您快進來,噢……老主人若是知道……太好了,太好了。」

  「不進來嗎?還愣在外面做什麼?」華靖轉頭看著身後的徐櫻,她還傻傻地張大嘴看著富麗堂皇的華家大門。

  「這……我還是頭一遭看到這麼大的宅邸,光是門就有三道,好嚇人。」徐櫻拍拍胸口說:「雖然有聽說你出身豪門,但是親眼見到還是很讓人訝異。簡直像個小城了嘛!這兒起碼可以容納好幾十人吧?」

  「自小看慣了,也沒什麼。進來吧!全伯已經去通知爺爺了,現在恐怕全家大小都已經聽到我回來的消息,你很快就能見識到華家有多少人口了。」

  想到要和那麼大一家子見面,徐櫻就有點慌亂,她偷瞧了華靖一眼,他似乎又變回冷漠、面無表情的冰山了,從他們離開東方之珠後,他就一直很沉默。這算不算是「近鄉情怯」呢?對呀,比起她的慌亂,華靖心中更是百感交集才對,不知道華家的人會如何對待這個一度被逐出家門的浪子,萬一……她緊緊地捉著行李箱,暗自決定要成為華靖的保護者,若有任何人傷害他,她一定要伸開雙臂保護他不受那些人的惡意傷害。

  走進空蕩的大廳,正中央的祖先牌位高高立在神桌上,兩側有著巨幅字畫以及一座乾隆皇帝御賜的橫匾,寫著斗大的「五福駢臻」。兩張太師椅正對著廳門,其餘兩列雕花太師椅數一數不下十餘個。看得出來這是開家族大會時最合適的地點了。

  這還是徐櫻頭一次見識到大戶人家的陣仗。

  老管家是第一個趕到大廳的,「二少爺您回來了,我已經恭候多時,老主人也等的不耐煩了,他今天一大早起來就直問我您回來了沒有呢!現在他想必聽見這消息,立刻會高興地趕到這邊來見您。」

  「爺爺不是身子不舒服嗎?我去他房裡見他。」

  「噢,那當然行。」老管家笑咪咪地說:「來,我差人把行李送回您房裡,您的房間還是保持原有的樣子,依然住在綠園好嗎?還是您想換個地方,翠煙閣與凌波樓我也都命人打掃好了。啊,還有這位姑娘就是您所說的客人吧?我也為客人安排妥當客房,就在綠園裡頭,您覺得可以嗎?」

  「照你的安排就好。」華靖脫下黑大衣,馬上就有一位恭敬的僕人上前接下,「爺爺他老人家的房間也沒變嗎?」

  「是的,還是一樣在瑞竹堂裡。」

  他點點頭,對著徐櫻說道:「把行李交給他們,陪我去見我爺爺。」

  「一回來就急著要見老爺子,動機真是明顯。」一名身材胖碩、打扮華貴的中年婦人出現在右廳門,擋住他們的去路。「不是已經被人逐出家門了嗎?為什麼還有臉出現在華家,實在礙眼。哪個人允許你再踏進華家半步的,誰那麼大膽敢自作主張地找你回來,華靖?」

  「大娘,好久不見。你也是,兄長。」華靖面無表情地招呼道,「這位徐櫻姑娘是我的客人。徐櫻,見過我大娘與我同父異母的長兄,華昆山。」

  氣氛變得凝重而且令人不快。那種毫不掩飾的憎恨在婦人的臉上清晰可見,至於華靖的兄長雖然不至於流露出恨意,可是也沒有任何歡迎華靖歸來的喜悅之情,甚至多了些惱怒,認定華靖將會是個大麻煩。

  「華夫人,華昆山先生你們好。」徐櫻決意要護衛華靖到底,既然對方擺明了敵意,那她也不會任他們欺負華靖。「華靖哥是受到老主人……也就是他爺爺的要求才回來的。如果華夫人你有任何意見,何不去向老主人抗議呢?」

  「你……你是什麼東西,竟敢插口——」華夫人氣唬唬地舉起手正要揮下去時,卻被華靖一手制住。「啊!」

  「大娘,徐姑娘是我請來的重要客人,請你不要隨便動手。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她半根寒毛。」

  「你!好哇,在外面混出了熊心豹子膽了是嗎?居然敢反抗我!想當年要不是我仁心寬厚,一時動了婦人之仁讓他娶了你母親,你到現在還是外面的野孩子、沒人要的賤種。現在長大了,翅膀硬了,就不把我對你們母子倆的恩德放在眼裡,對我動起手來了!早知道我養條狗都強過養你這種忘恩負義的東西。」

  華靖冷笑著,「沒錯,大娘,很遺憾我已經不是當年任你打罵的無知孩童了。

  請你不要再任意動手打人了。否則,我不曉得我的君子風度能保持到什麼程度。」

  「你這……是在威脅我嗎?」華夫人臉色一青一白,在那瞬間她似乎在華靖身上看到了過去她那殘忍無情的丈夫影子。是的,雖然那人已經死了十餘年,但是她依然沒有辦法忘記那厲鬼般可怕卻又……無比吸引人的丈夫。如果華源想要的話,他的魅力可以讓任何女人輕易的愛上他,可是一旦讓他厭倦了,他也會毫不留情的馬上拋棄她。身為他的正妻,他不過是為了家族之名而娶了她,他根本不曾把她放在他的心上,就連片刻也沒有,除了——除了那令人憎恨到骨子裡的賤女人之外!

  「呀啊啊!」華夫人雙手緊捉著自己的兒子,「快把這個人給我趕出去,昆山。

  你是我的兒子,也是華家未來的主人,不要容許這個野種在這兒放肆,快叫人將他攆出去啊,昆山。」

  「娘……娘親?」昆山扶著自己的母親,不瞭解她怎麼一下子崩潰得大叫起來。

  「來人呀,快來人呀!把他——攆出去。」

  「誰要趕走我的孫子,有誰想趕走華靖還要先問我這身老骨頭肯不肯答應!」

  威嚴的華老爺子在兩位下人的扶持下,緩緩地走進了大廳。「雪娘,」他喊著華夫人的名,「沒想到這麼些年,你心胸還是這麼窄。竟然連小妻的孩子也不肯接納,這樣子你怎麼自稱是華家的女主人呢?這樣我怎麼能把整個家交給你與昆山呢?」

  「爹,是這孩子他——」

  「住口,我剛剛全都聽見了。是你動手動口在先,靖兒不過是說出實情而已。

  的確是我派人把他找回來的,任何人都沒有權利在我眼前趕走我的孫子。」華老爺子走到太師椅前坐下,雖然白髮蒼蒼、神情憔悴,但是眉宇間那股天生的王者之氣依然不減。在華家的屋簷底下,他儼然是君臨天下的王者,所有的人都必須聽從他的意旨而行,不容忤逆。

  華夫人忍不住哭了出來,她掩面而泣,「帶我回房,昆山。」在他們離去前,華老爺子開口說道:「今晚要為靖兒辦場接風宴,所有的人都必須在場,我要交代重要的事情,誰都不許缺席。傳給每房的人知道,管家,就說這是我的命令。」

  「好的,老爺。」

  華老主人終將目光放在華靖的身上,爺孫倆就這樣靜靜地對望好一會兒。「過來這邊吧,靖兒。」他伸出佈滿斑點與皺紋的老手,說道。

  走近老人家,華靖不禁在心中歎道「歲月催人老,從來都不屈服於歲月下的爺爺,這幾年卻明顯的被歲月打敗了。只有那雙炯炯有神的眼從來都沒有改變,依然銳利直接。

  他將手放在華靖的臂上,緊握住。「像……太像了,比起昆山,你更像你那不肖沒出息的老爸,我那千該萬死的兒子——源兒。現在的你看起來就像是他的翻版一樣。當年他荒唐、胡鬧,最後甚至死在一場沒頭沒腦的競馬上,醉生夢死,全都是我縱容他造成的。是我……一手害死了我的親生兒子,我是那麼地……愛著他啊!

  可是最後我能做的,卻只是白髮人送走黑髮人,親手將他埋在冷冷的黃土墳內,看他走完他那短暫又毫無意義的一生。不過,至少他為我留下了你。」

  「爺爺,爹爹是爹爹,我是我。」華靖微皺起眉,「就算我像他,也並不代表我就是他。」「是呀……你不是源兒,而是靖兒。我花了那麼多的心血,保護你不要步上你父親的後塵,可是……我是不是失敗了呢?從你幼小的時候我就不接近你,也不讓你奶奶寵愛你,刻意將你送離華家不讓你養成溫室之花的惡性,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糾正我在你父親身上所犯的錯。可是你還是走向我始料未及的命運,竟然搞起幫派來,過著刀口舔血步步危險的日子,我懷疑源兒的血在你體內做祟,讓我所有的努力又再度白費了。以為斷絕關係會讓你回頭回到我身邊,但我還是賭輸了,你寧可要自由也不要我華家。那時候我才明白你其實一定很恨我吧?」

  華靖並沒有反駁。

  「的確,你有充分痛恨華家的理由,就像你母親梅娘從不曾接受過我們華家一樣,源兒與梅娘的血液在你的體內也一樣無法融合而彼此衝突,讓你痛苦吧!」

  「爺爺,爹娘的事我已經不再去想了,您也不需再把它掛在心上。」

  老人家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深深地歎口氣。「當年我犯的錯太多,虧欠的人也太多了。尤其是你母親與你。孩子,若不是出於我過度溺愛源兒的私心,縱容他強搶你母親為小妻,也不會造成你們母子的悲劇,天底下有哪個母親會真正恨自己的兒子,除非她自己已經被仇恨壓得心靈破碎瘋狂了。我這輩子不管怎麼做,都沒有辦法彌補梅娘或者是你呀,孩子。」

  閉上眼,過去痛苦的回憶如浪潮湧上心頭。你為什麼要出生?我恨你,你不要生下來就好了,沒有你就好了!黑暗像要淹沒他似的,層層向他靠攏,沒有半點空隙無法呼吸的將他緊緊捆起來。你不是我的孩子,你是惡鬼投胎向我討債的,我不要你,你死了最好!為什麼現在又要讓他想起這些事呢?他難道永遠都拋不掉這些?

  「我很高興你畢竟回到我身邊了,靖兒。」老人家沒有察覺到華靖神情的轉變,依然說著:「大夫已經告訴我,我的來日不多了,在我離開這人世間之前,若是不能多少給你們母子倆一點補償,就算我真的踏上黃泉路也無法安心地前往靈魂安息之處。啊,可是你回來了,我就不用擔心這一點了,我終於可以好好地把一切交代清楚了。今晚過後,老天什麼時候要討回我這老朽的身軀,我都不在乎了。」

  這番談話似乎耗掉老人家太多的力氣,說完話後老主人就回房休息去了。徐櫻則和華靖一起到綠園去,那兒是今夜他們休息的地方。一路上華靖比起以前的安靜還要安靜,冷漠的面容不僅讓人不敢靠近,就連走在他身旁都會讓人心驚膽跳的。

  徐櫻已經習慣他的冰冷,倒是華家的僕人個個噤若寒蟬一點都不敢驚擾到他,敬鬼神而遠之恭敬地站在遠遠的地方。

  「這兒是小姐的客房,少爺的房間就在旁邊,如果有任何事請儘管吩咐,我們一定會盡力為小姐安排,讓您滿意的。」僕人也不敢看他半眼,只對著徐櫻說道。

  「謝謝,這兒已經很好了。」

  「下去吧!」華靖淡淡地揮手遣去他們。「沒事不要來打擾,任何人都不見。」

  銜命而去的僕人一臉鬆口氣的樣子,徐櫻卻覺得有些悲哀。為什麼他們不明白華靖的為人呢?他不是會遷怒他人的人,比起那暴躁的大娘或者是懦弱的兄長,她相信華靖待人要寬厚和善多了。為什麼沒有人瞭解他呢?或許她勸華靖回來是錯誤的。這還是徐櫻第一次這麼後悔自己的多管閒事。

  瞧,他又把自己關閉在那無人能到達的冰層後方了。看著他孤獨地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怎麼有人會覺得他可怕呢?現在的她只想緊緊地抱著他——「有我在這邊,跟我說話,靖。」

  他木然的目光像是將她完全給遺忘,動也不動地望著窗外的花園。他曾在這房間裡度過一段歲月,被家族排除在外的日子裡,綠園就像是他的牢房似的,只有奶奶每天會來這邊探望他,而他的母親卻……「你不要再把自己囚禁起來,看著我,告訴我你現在心裡在想什麼。」徐櫻緊握著他的手,靠著自己的雙頰,「讓我替你分擔一些痛苦,可以嗎?」

  溫暖的……徐櫻。華靖終於動了一下,他低聲的說:「陪我……」

  「什麼?」她無法聽得分明。「要我陪你做什麼嗎?」

  「去見我的母親。」他冷漠的臉孔出現了一絲的不安,「也該是我面對現實的時候了。我已經不想再逃了,這麼多年,我又回到有我母親在的綠園內。幾年了?

  我有幾年沒見過她了?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如何。想必還恨著我,就算是那樣……我也不想再逃避她的恨了。」

  華靖的……母親?那位痛恨自己親生兒子的母親?原來還活著。

  「剛剛聽我爺爺提過,你大概也聽出個大概,不過我還是講清楚一點讓你明白。

  我母親痛恨我,希望我從來沒有出生,最好不存在這世上的最大理由是……當初是我父親惡意強暴了我母親,並且懷了我這個受詛咒的孩子,她才不得不嫁給我父親的。一切都是因為有了我的關係,她才必須嫁給這世上她最痛恨、恨得寧可發瘋也不想共處的男人,成為他的小妻。我不是父母親愛的結晶,我是他們恨意下的失敗作品!如果沒有我——就好了。」

  「什麼叫做沒有你就好了?」徐櫻訝異地抱住他,用自己溫暖的身心緊緊地將飽受傷害的他包圍起來。「你不是已經出生了,而且還在這世上活著好好的嗎。不管你父親對你母親做了什麼,誕生在這世上的你是純然無辜的,強迫你母親的人並不是你呀!」

  「也許是我的錯,要是我沒有執意出生——」

  「胡扯,你在想什麼呀!」徐櫻捧起他的臉,激動地淚盈滿眶,「每個人都有出生的權利,孩子們不該背負父母的罪過過日子,你知道嗎?不論你父親是個惡貫滿盈的混蛋或不是,你都不是你父親。有你活在這世上,所以我才會出生的。一定是為了遇到你,為了愛你,才會有我徐櫻這個人存在的。我愛你,非常非常愛你,用我的生命也沒關係,用我的血也無所謂,只要能讓你感覺到這世上有愛的存在,我就會感覺幸福了。我會一直在你身邊陪著你的,直到你嫌我煩為止。」

  他冰冷而木訥的神情有所轉變,緩緩地眨著黑石般的雙眸,她為什麼會哭呢?

  為了他的關係嗎?可是他並沒有流淚。好溫暖的淚水上這全是屬於他的?可能嗎?

  像他這樣從小沒有被愛過的孩子,能夠接納她,能夠回報這份無瑕的愛嗎?他沒有自信愛人,萬一他要是傷害了她,就像他的父親傷害了他的母親,那又該如何是好?

  但是她的溫暖令他不忍鬆手。

  「不管別人怎麼說,不管世人怎麼看你,我都喜歡你……絕對……不會輸給任何人的喜歡,讓我填滿你心裡頭的傷口,我會讓你知道你是最值得人去愛、最該過快樂而又幸福的日子的人。我們要一起在這世上幸福的活下去,華靖。相信我。」

  她的話是那麼天真浪漫,一點也不切實際。若是由別人的口中說出同樣的一番話,恐怕會讓人以為她在念劇本,可是徐櫻那認真的雙眼與坦率的唇從不說謊,她的純真讓人想要相信……「去見我母親吧!」他淡淡地說道,沒有正面的回應她的話。

  還要再努力,徐櫻曉得不可能憑三言兩語就讓華靖心中的傷痕癒合,畢竟是那麼那麼久以前所留下,吞噬他自身的情感,深入骨子裡的傷口。想要化解開他冰封的情感世界,她必須要有堅持到底的決心,不能也不可以放棄。

  綠園佔地極為寬廣,裡面涵蓋著一個人造湖,湖心裡有座美麗的樓閣,據華靖說自從他母親嫁進了華家後,再也不曾從那座樓閣中走出來。雖然同住在綠園內,但是華靖也沒有見過他母親幾次,因為大部分的情況他的母親都處在瘋狂的狀態下,認不得人。有那麼幾次情況好轉,僕人特地帶著當時年紀還小的他去探望親娘,但是華梅娘一見到他的臉就會開始咆哮怒罵,用盡所有的方式告訴他她有多恨他。

  幾次後,僕人也不敢再帶他進樓閣,而另一方面老夫人——也就是華靖的奶奶也不贊成讓華靖再見華梅娘的面了。「對他們母子都沒有好處」——這是老夫人的說法。

  「金婆婆,我娘在裡頭嗎?」

  「你……你是二少爺?」負責保護或者該說是看守著梅娘的,是在華家已經待了三十年以上的老婆婆,阿金。「啊……啊,我眼睛沒花吧?真的是你嗎?二少爺。

  想不到,想不到你已經長這麼大了,已經是個英挺俊俏的男子漢大丈夫了。嗚嗚嗚……我太高興了,想不到我還能再看到二少爺。你和你爹爹真像,完全和他像是一個模子——」

  「我知道。」華靖不想再聽到他父親與他之間有多相似了。「我娘親她……一切都還好吧?」

  「好、好。」阿金婆婆擦擦眼淚,「這幾年呀!她已經進步多了,半夜沒有起來亂走,會乖乖地睡覺、吃飯。令人訝異她一點都不像個四、五十歲的婦道人家,若不是外表會老化,平常聽她說話你會覺得她還留在十幾歲的姑娘年代呢!」

  「是嗎?」華靖眼底閃過一絲寬心,「我……可以……看看她嗎?」

  「二少爺要探視她?」金婆婆猶豫了一下。「這,我也不知道行不行。雖然現在梅夫人的情況比起以前要好多了,但是還是不曉得她能接受多少的刺激呢!唉,你們畢竟是母子,為什麼老天爺卻這麼狠心讓梅夫人……」搖搖頭,金婆婆沒再繼續說下去。

  「我想跟娘親說一些話。」

  「不是我不讓你見你娘,二少爺。但是你確定真要見她?萬一她又——而且她能不能聽進你說的話也是個問題。她常常都是關在自己一個人的世界裡,誰也無法靠近的呀!」金婆婆看著華靖一會兒,瞭解到他下了很大的決心。「唉,我真傻,二少爺當然曉得這一點。她畢竟是你的母親,我還能說些什麼呢?『她』就在樓上,八成又坐在涼風閣賞鳥了。我會一直待在這邊,若是有事您就喊我一聲,我馬上到。」

  「謝謝你,婆婆。」

  「說什麼謝呢!」每步上一階,華靖內心的衝擊也越大,過去的夢魘不曾放過他,亦步亦趨的跟隨著他,無所不在。我恨你,你不是我的兒子,出去,我再也不要看到你!為什麼?為什麼娘從來不抱我?為什麼娘見到我總是生氣?為什麼?好可憐,徐櫻陪在他身邊,曉得他那越來越蒼白的臉色並不是因為身體不適,而是內心的恐懼。明知道自己的娘親會有什麼反應,卻強迫自己來面對這樣的現實,而她只能在這邊看著——什麼忙也幫不上。這是華靖自己的仗役,誰也不能替代他站在這兒。終於,他們走進了二樓的涼風閣,四周的花窗都已經打開了,依然帶著寒意的早春的風,颼颼地吹起華靖的衣衫……一個懺瘦的人影倚欄而坐,哼著小調,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那,就是華靖的母親嗎?徐櫻睜大雙眼,若不是親眼所見、親耳聽到,她真的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已經四、五十歲了。好美麗的側臉,優雅的五官與細白的皮膚映著外頭的斜陽,暈染上黃金般的夢幻色彩,長長的睫毛和華靖的一模一樣,還有那閃著光澤的黑髮。這樣飄逸動人的女子若是在她年輕的時候,想必是足以傾國傾城的絕世美女吧?引起男人強奪的慾望,美得過火的容貌,究竟是幸抑或者不幸?

  「誰……在那兒?阿金是你嗎?」她緩緩地轉過頭來,目光焦點一時間尚未凝聚前,臉上的笑瞬間凍僵了。「你——呀啊啊啊啊!」

  徐櫻看見那張美麗的臉扭曲,瞬間的猙獰,佈滿了痛苦的面容像是被扯破碎的娃娃一樣。

  「不要!不要!不要靠過來!我不要!」她抱著頭畏縮起來,瘋狂的囈語著:「你又來做什麼?你不要過來,我不要!不要!」

  直到這時,徐櫻才瞭解到那一瞬間華靖的母親也像其他人一樣,將華靖視為他父親的化身,在他身上看見了已經死去的華源。難道這就是他們母子之間的命運,華靖這輩子都無法獲得母愛了嗎?為什麼一個人能造成這麼多的痛苦與悲哀,就算是死後,華源一人的所做所為依然能影響所有的人的痛苦,真正的惡鬼是華源而非華靖不對,太過分了。

  「娘,是我,我是華靖。」他跨出一步,她馬上尖叫起來。

  徐櫻拉拉他衣袖,「讓我試看看,也許會比較好。」她靠近驚恐的梅娘,「不要害怕,伯母,你再看仔細一點……我們不會傷害你的,他不是華源伯父,華源伯父已經死好久了。他是華靖,是你親生的孩子,你還記得嗎?」

  不知哪兒來的蠻力,梅娘怒叫一聲把徐櫻推倒在地,「你也是來騙我的,我沒有什麼孩子,就算我有了孩子我也一定會親手把他掐死,因為我絕對不會生下那種禽獸的小孩,我一定會殺了他的!」

  好痛!頭撞到椅子邊,徐櫻幾乎暈了過去,冷不防被她那麼一推,還真有點吃不消。不能小看生氣中的女人所發出的力氣。

  華靖扶起她,「抱歉,害你受傷了。」

  「這又不是因為你的錯。」徐櫻揉揉後腦勺,「我不要緊的。」

  「還是……由我面對她就好。」華靖垂下雙眼,冷淡的口吻像是刻意要冰封起自己的情感。「這是我與她必須單獨解決的事。你就待在這邊,不論發生任何事都不要插手管,好嗎?」

  「不要我插手——你心裡有何打算嗎,華靖?」

  他回以她無言的一笑。這麼痛苦的時候,他怎麼還能笑得出來?徐櫻心痛地站在門邊,上天啊……如果可以的話,就算要減少她徐櫻短短的壽命也無所謂,請讓華靖的母親恢復一點理智,給他們母子倆應有的大和解吧!不要再讓這悲劇持續下去了。

  華靖深深歎了一口氣。還是不行嗎?他原以為經過這十幾年不相見,娘親在沒有受刺激的情況下,或許慢慢會好起來。可是時間卻沒有慈悲地解開梅娘身上的枷鎖,她依然活在那人施暴的陰影底下,無法回歸正常的世界。即使罪魁禍首早已不在這個人間,枷鎖卻不會自動消失。

  還是,一定要用那最後的方法嗎?解鈴還需繫鈴人,只要他身上流有那人的血一天,他就必須為父親犯下的罪,做最後的償還。他也只能以這個方法來拯救他可憐的母親以及自己了。

  「你恨我嗎?梅娘。」他喚著娘親的閨名。

  陷入半瘋狂的女人睜大一雙黑眸,「離我遠一點,你這惡棍,我巴不得親手殺了你!」

  他跨前兩步,「殺了我……是嗎?」他伸出手獻出掌心一柄匕首。「那麼動手吧,動手將我殺了,用我的血償罪洩恨。」

  「不!」徐櫻大叫著,但是華靖卻頭也不回地說道:「不要插手,徐櫻。我說過了,不、許、你、插、手!」

  可是……她怎麼能忍受看他們母子相殘?「別做傻事,一定還有別的方法。」

  「沒有了。我想了又想,只有這個法子能救她了。將她從十幾年,不,二十幾年我出生那一刻之前的所有怨恨牢籠裡釋放的唯一方法,沒有其他條路可以走。」

  華靖冷冷地說:「來吧,殺了我,梅娘。我是你最恨的人不是嗎?我就是華源,是我強奪了你、欺負了你讓你哭泣。用我的血來向你賠罪吧,梅娘。」

  徐櫻背脊發涼的瞭解了華靖的想法。二十多年前,梅娘被華源強暴之後,反而被迫嫁給了他,不但沒有得到華源的道歉與賠罪,反而成為他能恣意玩弄的妾,所以純潔剛烈的梅娘才會因此而陷入瘋狂無法自拔。現在華靖所做的,就是要讓梅娘從二十幾年累積的恨意裡,得到她應有的報復與解脫。

  「你最恨的人不是我嗎?這把刀能讓你做到這麼多年以來你最想做的事,讓我在這世上消失。」他緩緩地靠近,手心上的刀在陽光下散發出令人窒息的光輝,刺眼而又奪目的血腥氣息。「這裡,對準我的心臟狠狠地刺進去,我就會死了,梅娘。」

  「殺……殺了你……殺了你……」梅娘顫抖了起來,好恨啊!她是那麼那麼地恨著他,他對她做了那麼多那麼多可怕的事情,毫不留情的撕裂了她,不論她怎麼哭著求他,他都不肯放手,她好恨好恨——對,她要殺了他。

  當梅娘一下子奪走華靖手中的匕首時,徐櫻心都停了,腦子也是一片空白,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惡夢似的在她眼前活生生的上演,梅娘捉起了刀子往華靖剌去——「呀啊啊啊!」

  血,鮮血,好多好多的血從華靖的身上流下,瞬間就染紅了地板。梅娘楞愣地拿著刀子站在窗子前,目光空茫地瞪著自己的雙手與那把刀子,沾滿鮮血的刀子。

  「我……我殺……殺了他了。」

  「華靖!」徐櫻跌跌撞撞又跑又衝地趕到他身邊。「華靖!你撐著點,我馬上去叫人來。」「不,沒關係。」他一如往常冷靜的臉毫無血色,「梅娘……這樣子做……能不能讓你原諒我所犯下的錯呢?對不起……我代替爹向你說對不起,娘。

  我相信爹爹是……深愛著你的,對不起,把你關在華家二十多年,真的對不起。」

  「啊啊!」好痛苦,她殺了她恨的人,為什麼心卻這麼痛苦?他居然對她說「對不起」?天啊,天啊。好苦,從他強暴她之後,就一直好苦好苦,但是還比不上此刻她親手殺了他來得痛苦。「華源……你為什麼不早一點說……你早一點說……說對不起就好了。」

  母親哭了,終於可以放心地哭就代表她已經走出牢籠裡,是不是?這樣子他這傷受得也不冤枉了。可恨的老爹,這次就算是兒子的一番孝心,代你受這一刀,未來黃泉路上再來討論如何算這筆帳了。

  「是啊,早點說……就好了。」華靖說完這句話後,再也撐不下去,身子一軟倒在徐櫻的懷裡。

  「不!你不能死!」淒厲的叫聲貫穿了整個綠園。***

  「混帳,你不是說他沒有事嗎?為什麼沒事還會昏迷這麼久?要是我的寶貝孫子有個三長兩短,我就要你這庸醫再也不能當大夫,什麼懸壺濟世,我要親手拆了你的招牌!」

  華家老主人脾氣一旦爆發,就算是十級火山也遠不如他可怕,此刻被捲入暴風半徑內的老大夫也不禁搖頭歎氣,乖乖地承受他炮轟。「老太爺您別發火,二少爺是因為失血過多,體力無法負荷,所以才會昏迷了三天之久。不過昨夜他的高燒已經退了,也等於過了危險期,所以請您放心,我相信不用太久他就會恢復意識的。

  倒是您自己的身子要多保重,別氣過頭,引起怒血攻心才是。比起二少爺的情況,我比較擔心老爺子您呢!」

  「是呀,爹爹您這幾天睡也沒睡好。我看,您還是回去休息一下吧!」華夫人湊上前說道。啪地,華老主人一掌擊飛了桌上的茶杯。「你們知道個什麼!如果靖兒死了,我拿什麼臉去面對黃泉的老伴。我是用什麼心情叫他回家,你們有哪個人知道的。我可不是要他回來做這種傻事!竟然……竟然拿刀子給瘋子,還叫她往自己胸前刺,這不是存心要自殺是什麼?這個笨蛋孫子!」

  「唔……我……可不是……自殺。」床上的人傳來動靜,全屋子陷入一片沉默,僅有華靖睜開眼後,喃喃地抱怨著:「根本吵得讓人無法好好休息。」

  「華……華……」徐櫻高興得連話都不會說了。

  「靖兒!你醒來了!」華老主人和其他家人一下子全湧到床邊。「怎麼樣,告訴爺爺有沒有哪裡痛?你這混小子差點害爺爺的老命都沒了,把我嚇死了。你知道當爺爺看到你躺在一片血泊之中是什麼感覺嗎?混蛋,混蛋。」

  「沒事的,爺爺。」當事人倒是神情輕鬆,「我算過的,那柄小刀的深度不會要我的命,況且當時我故意指給娘的是右胸口不是左胸口,就算刺得再深也傷不到心口。我沒有打算送命,爺爺。」

  「混蛋,你曉不曉得失血過多也是會要人命的。」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爺爺。」

  「傻瓜,說什麼傻話。」華老主人悄悄地用袖子擦去眼角的淚水。

  真不可思議,這樣在地府門前走一道,再度見到家人的感覺真好。華靖覺得很久很久以前凍結在他體內的情感,似乎有些不同的轉變。以前他認為沒有人會為了他的死而難過,但是現在看看他週遭圍著的這些親族們、爺爺及徐櫻,他曉得自己錯得太離譜了。

  活著,真好。第一次他打從心裡有了這個感覺。

  「我娘她還好吧?」

  在場的大夥兒都沉默了下來,華老主人臉色也難得顯現了一點遲疑。

  「難道,她還是老樣子?」也不是沒想過這種可能性,華靖有點失望,但是現實本來就不可能盡如人意。

  「不,你娘親似乎清醒了。」徐櫻替老主人開口說:「你不支昏倒後,她一直守在你身邊守了一夜,然後在第二天留下一封信,離開了華家。因為她趁凌晨時分離開的,所以也沒有人阻止她。」

  「信?」

  華老爺子考慮了一會兒,還是將它從懷中掏出來交給華靖。「看完後,我決定讓她走,不再去打攪她了。似乎,對你娘親來說,這是最好的方式。真是苦了她,這二十幾年做華家的媳婦兒,是我們華家欠她太多。」

  信很短,華靖心情沉重地看著。

  一晃眼,我做了個長達二十多年的惡夢,傷到你是我不對,我已經厭倦了恨也不想要什麼愛。紅塵不適是一場反反覆覆的輪迴惡夢,對不起,我要離開這兒了。

  現在的我只想歸隱山門佛法中,褪去這身臭皮囊。

  我不是個好母親,對不起。華梅娘「你娘親真正從過去的陰影中走出來了,很遺憾到最後你們母子還是不能……」

  華老爺子沒有再說下去。

  搖搖頭,他將信折好。「這樣就可以,現在的我心裡很平靜。曉得她平安健康,而且尋得屬於她自己的心靈依歸,身為兒子的我也為她高興。我謝謝她生下了我。」

  徐櫻不禁掉下淚來。華靖瞧見了,伸手為她擦淚。「怎麼了?」

  「你沒事,太好了。」

  其實她是為了他們母子的命運而情不自禁的掉淚。母親所不能給他的溫暖,她一定要盡全力給予他,讓他再也不要孤孤單單一個人了。他將自己母親由仇恨之牢裡釋放,她則要將華靖從冰冷的孤寂裡釋放,她要用無窮無盡的愛將他深深地包圍起來。

  「好了,既然你人也醒了,接風宴也擺不成了。」華老主人看看四周的人,「原本我計劃要在宴會上宣佈的,可是現在我不想再等了。反正大家也都在這邊,乾脆我現在說出來,所有的人都要聽好。」

  他頓了一頓,將手放在華靖的肩上。「從今天起,我要把華家交給華靖,讓他來繼承華家所有的一切。他就是華家新一代的主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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