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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裘夢 -【夫人舞刀爺彈琴】《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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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7 00:29:5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裘夢 - 夫人舞刀爺彈

席淵沒想到傳聞中的安遠伯府大姑娘竟是這樣的人,
她隨和離的母親離開伯府的富貴生活許多年,
還自己開了間肉鋪當老闆,卻落落大方毫無市井氣,
更驚人的是手上一把剔骨刀舞得虎虎生風,能把馬賊當豬宰,
又有一手絕妙廚藝,連禦史甚至皇帝都愛上門蹭飯,
要知道,他這個定國公世子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
誰知竟會栽在這個比自己大兩歲的「姊姊」的石榴裙底下,
於是他不時送禮物吃食討歡心,還整天算計怎麼與人巧遇,
不惜放下尊嚴撒嬌,甚至把整座國公府都搬來給她當嫁妝,只要她開心,
只是他都做到這地步,何時才能換個身分從「弟弟」成為她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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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7 00:30:25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安遠伯夫婦

    慶元二年,三月三日清晨。

    一大早,安遠伯府的馬車便出了城門,車內坐的是安遠伯府的當家主母和嫡姑娘,但隨行護衛卻只有四人。

    如今天下初定,仍有不少的反叛勢力存在,即使是京城郊外也存在著許多不安定因素,大戶人家內眷出行,總是前呼後擁,如安遠伯府這般精簡的倒是極少。

    不過若只是到城外寺廟道觀上香祈願,短程之內的安全其實倒也無虞,畢竟這裡是京畿重地。

    原以為只不過是安遠伯府內眷普通的出行,但不久之後傳出的消息讓京師百姓瞠目結舌—— 安遠伯夫婦和離了!

    開國元勳之一的安遠伯與原配妻子和離了!

    前朝乾元帝昏聵無能,導致天下大亂,安遠伯以一介屠夫之身投身軍旅,最終成為大興朝二十八名開國功臣之一,這妥妥的就是一齣草根勵志奮鬥史,人生贏家啊!

    功成名就的男人自然少不了嬌妻美眷,安遠伯也不例外,府內多了不少的鶯鶯燕燕。

    然後,安遠伯夫人便帶著女兒進了京。

    同安遠伯一樣出身底層的安遠伯夫人,年輕時便沒有多少姿色,如今青春不再,自然不能跟如今府內的嬌花美妾相提並論,不受待見是必然的。

    在努力做了三個月的伯爺夫人之後,安遠伯夫人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和離!

    安遠伯夫人一共生了四男一女,四個兒子當年和安遠伯一起跟隨皇帝打天下,老大老三陣亡,老二傷了一腿,只有老四完好無缺地從戰場上活了下來,如今的安遠伯世子便落在老四身上。

    而安遠伯嫡女當年安遠伯離家之時尚在襁褓,在戰火紛飛的年月裡跟母親相依為命,等母親做出和離決定後,她拋棄了伯府嫡女的身分毅然決然地跟著母親一道離開。

    京城,她們來過,然後,她們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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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7 00:30: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伯府故人上門

    一年之計在於春,一日之計在於晨。

    黑夜過去,黎明到來,隨著第一縷晨曦灑落大地,沉寂了一夜的集市開始慢慢甦醒過來,臨街的鋪面陸續揭開了板子,開始新一天的營業。

    許多菜農一大早便挑了新鮮的菜蔬進城,然後早早就在南城的集市上佔了攤位等待買主到來。

    冷清的集市漸漸熱鬧起來,出現在集市的百姓也越來越多,吆喝聲此起彼伏,人聲漸喧。

    南城有河經過,河中有船悠悠划過,河邊有人在清洗物件,離河不遠便是臨河的幾家鋪子。肉店的幌子在晨風中飛揚,新鮮宰殺的豬羊肉已經在肉案鐵鉤上擺掛好。

    在溫煦的曦光中,懸掛於肉店門楣處的那塊黑底金字招牌上的「程記肉鋪」四個大字,字體流暢圓潤,運筆秀巧,收放自如,儼然一副大家手筆。

    站在肉案後整理的是一個年輕的姑娘,年約十六七歲的模樣,身材高䠷,髮色烏黑,肌膚是健康的麥芽色,

    她身上穿了件套肩的白底青花色圍裙,有效地保持了她身上衣物的整潔,一方同色系的布巾裹在了髮髻之上,讓她顯得幹練俐落。

    遠遠看去,那是個身材窈窕的姑娘,讓人忍不住對她的相貌抱了極大的希冀。

    只可惜走到近前的話,就能讓人深刻明白幻想與現實有多大的距離。

    這姑娘倒也不能說是醜,五官單看都還行,但組合到一起就顯得平庸。

    對,就是平庸。

    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一個姑娘,扔到人堆裡很快就被人群湮滅的類型。

    一名青衫書生提著一個半舊的竹籃從不遠處的橋上下來,直接朝著肉鋪所在的位置走來。

    「喲,李小哥來買肉啊?」一名正在樹下賣雞蛋的中年婦人笑著朝書生打招呼,顯見是認得的。

    年輕俊秀的書生朝婦人笑著點了下頭,沒搭話,徑直朝肉鋪走去。

    青衫書生走到肉案前,開口的聲音有些低,似乎帶了些不好意思,「師妹,我……我買五花肉。」

    「哦,好的,要多少?」

    「三……三個銅板的。」青衫書生的聲音越發的低了下去。

    程玥寧臉上招牌式的微笑依舊,沒有絲毫脫落的跡象,聲音輕快而帶著活力,「好的,稍等。」

    說著,手起刀落,乾脆俐落地割了一條五花肉下來,然後用麻紙將肉包好,拿麻繩繫住,順手放進了他提來的竹籃裡。

    李清遠臉有些熱,他能明顯看出來那根本不是三個銅板能買的量,而母親之所以讓他來買肉,也是因為知道師妹看到他的話肯定會多給一些,這樣算計師妹,他心裡實在是愧疚難安。

    可是他的家境卻又讓他不得不做出這樣的事情,真是丟讀書人的臉。

    如果不是今天家裡來客人,他說什麼也不會答應母親來買肉的,這次就算他又欠師妹一個人情吧。

    李清遠將銅板放到一旁的案上,低聲說了句,「謝謝師妹。」

    「師兄慢走。」程玥寧一邊笑著回應他,一邊俐落地將錢收入錢罐。

    看著青衫書生提著菜籃漸漸走遠,先前跟他開口打招呼的那名中年婦人忍不住搖了搖頭,對對面的程玥寧說道:「程姑娘,妳就是心善,妳這樣做生意是要賠錢的。」

    程玥寧笑了笑,隨手磨著刀,口中道:「不礙事的,一點兒肉罷了。」

    中年婦人卻是一臉的不以為然,繼續道:「話是這麼說,可他們母子擺明就是佔妳便宜啊,明知道……」妳就喜歡看李家小哥那張俊秀的臉。

    程家肉鋪的這位小老闆,為人勤快善良,幹活利索,明明是個肉鋪,裡裡外外卻都收拾得乾乾淨淨,看不到一點兒油膩髒垢,這樣乾淨整潔的店家,大家自然都喜歡到她這裡來買肉。

    而程小老闆最大的缺點和愛好就是喜歡看美人,無論男女,只要你長得好看,到她店裡買肉,她總會顯得特別大方。

    她的這種顏控屬性,幾年下來左鄰右舍和經常在附近擺散攤的人都知道了。

    有些人便也會刻意迎合程小老闆的這個愛好佔點小便宜,如李家母子這樣平時都是李母來採買米糧菜蔬,只有要買肉才會讓兒子來的明顯舉動,因為不常見,所以這便宜也就佔得太過明顯,而且頻率還挺高。

    就算程小老闆性格上有點小瑕疵,但某些人也不好這樣得寸進尺,所以就連賣雞蛋的大娘都忍不住開口勸她了,但明顯的,程小老闆並沒有將這樣的事放在心上。

    而對於李清遠喊小老闆「師妹」的事,大家倒不是很奇怪,因為聽說程小老闆的父親就在李清遠讀書的南山書院裡當夫子。

    至於為什麼一個在教書的讀書人的女兒會來開肉鋪,幹屠戶這樣的賤業,大家就不是很清楚了,不過眾人私下猜測,或許只是個人愛好吧。

    畢竟,程小老闆真的是個挺有個性的姑娘。

    當初,肉鋪剛開張的時候,程小老闆也就十三四歲的模樣,模樣稚嫩,又是個姑娘,附近的地痞流氓便都摩拳擦掌要來佔便宜。

    結果,一幫地痞流氓都被手握兩把剔骨刀的小姑娘給幹翻了!

    後來再沒有人敢來打這間肉鋪的主意,小姑娘真的是過度凶殘了。

    因為有這麼個凶名在外的小姑娘,這附近的鋪子竟然都因此受了益,實在是意外之喜。

    所以,小姑娘雖然是顏控、愛看美人,大家接受得都挺良好的,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無論誰看到長得好看的人也都會下意識多看兩眼,實在是不值得大驚小怪。

    「齊嬸兒,您這籃雞蛋賣我吧。」

    「啊?」被稱為「齊嬸兒」的中年婦人怔了下,低頭看看自己滿得冒尖的一籃雞蛋,帶了點兒遲疑地說:「全要?」

    程玥寧點頭,笑道:「今天回書院。」

    齊嬸明白了,也跟著笑了,「這是要回家看父母啊。」

    「嗯,該回去看看他們了。」程玥寧如是說。

    「那行。」齊嬸也是爽快人,「籃子也送妳了。」

    「那敢情好。」

    「我這一共是一百二十枚雞蛋。」齊嬸又說。

    程玥寧直接數錢給她,並沒有去點數,齊嬸常來這裡擺攤,人品是信得過的。

    齊嬸接過她遞過來的錢,笑著收進了自己的錢袋,程小老闆做生意向來童叟無欺,她同樣也是信得過她的。

    齊嬸提前賣完自己的雞蛋,便直接拎錢回家了。

    而程玥寧的肉鋪生意也很好,不到中午便將半扇豬肉全都賣掉了。

    她收拾收拾鋪面,又到街上買了些新鮮的菜蔬,然後將東西一股腦都提到了停在岸邊的自己的小船上,準備關了店門回書院。

    順著這條河往上划,就可以直達南山書院所在的南山腳下,兩刻鐘時間便能到,快得很。

    程玥寧鎖好了店門,才剛剛轉身,尚且來不及將步子邁出去,就看到一個褐衣老者恭恭敬敬地朝她一拱手,恭聲道:「老奴田滿見過大姑娘。」

    程玥寧:「……」她有點兒懵。

    集市上的人也都好奇地看著這一幕,這褐衣老者一行看著就不是普通人,隨從衣著簡勁,佩刀掛劍,以褐衣老者為首。如今這褐衣老者卻對著程小老闆躬身施禮,語氣中滿是恭敬。

    而且褐衣老者一施禮,在他身後的那六名隨從也都跟著齊齊一躬身,異口同聲道:「見過大姑娘。」

    程玥寧覺得自己得緩緩,記憶太過久遠,她很是不適應這個場景。

    仔細打量一下,她確認自己是認識這個田滿的,是伯府裡的大管家,也是當年唯一從頭到尾對她們母女恭敬有加的人,從不曾因她們母女粗鄙的出身而有絲毫的輕視怠慢,反而總會不著痕跡地幫著母親掌握府中中饋。

    以父親當年的軍功,若非因著出身實在太過微賤,遠不止封個伯,但有時候出身就限制了一切。

    當年父親帶著四個哥哥出去拉豬,結果陰錯陽差被拉進了起義軍的隊伍,從此就踏入了軍伍,最後成功讓一家擺脫了賤籍,雖然她並沒有享受到榮華富貴的生活,但是她也是良籍了。

    從這一點兒來說,她總歸是要感謝一下生父的。

    只是……她和母親早就遠離京城的是是非非,今天老管家怎麼會找上她?

    心思轉了一圈,程玥寧開了口,「田管家不必多禮。」

    「多謝大姑娘。」田滿這才直起了身子。

    其他人也紛紛站直。

    程玥寧帶著不解地道:「田管家,你怎麼會來這裡?」如果老管家能準確無誤地找到她,那麼必然也很清楚現在母親是什麼情況,那為什麼他會直接來找她而不是去找母親?

    田滿曾經跟這位大姑娘相處過幾個月,雖然時間不長,但自認對大姑娘的性情還是瞭解幾分的,跟她說話不能繞圈子,得直著來,「老奴來請大姑娘回京。」

    「……」什麼情況?怎麼突然就要讓她去京城?

    京城那個地方牛鬼蛇神那麼多,她很不喜歡的!

    程玥寧無意識地抓起自己的一綹頭髮在手裡輕捋,沉吟了一會兒才再次開口,「我是跟我娘一起離開的。」

    田滿聽懂了大姑娘的未竟之言,當年伯爺與前伯爺夫人和離,大姑娘選擇了隨母親離開,對於伯府的富貴沒有絲毫留戀,從那個時候起她們母女就跟伯府不再有關係。

    然而事實卻不是這樣,不管大姑娘想不想承認,她安遠伯府嫡姑娘的名頭是實打實的,誰都改變不了,就算她如今隨了繼父改名換姓也不能改變。

    貴如伯府的嫡姑娘,再不濟還是赫赫有名南山書院山長的繼女,卻在這小小集市上幹著屠戶之流的賤業,田滿除了不解,就只有滿懷的心疼。

    這原本該是個金嬌玉貴長大的人,如今卻屈身在這市井之地,與京中的那些人相比,大姑娘真是吃了太多的苦。

    田滿壓下心中的疼惜,對她恭聲說道:「伯爺病重,世子亦有病在身,老奴懇請大姑娘回京主持伯府事務。」

    程玥寧忍不住眨了眨眼,語氣有幾分難以置信,「伯爺夫人呢?世子夫人呢?」

    田滿目光往兩邊看了看。

    程玥寧懂了,這不是個說話的地方,想了想,她到底還是打開了門鎖,開門待客。

    隨行的伯府護衛並沒有全部進入店中,而是留了兩人如門神一般站在了店門口,手按腰間刀柄之上,看上去就很有震懾力,使得其他人即使感到好奇,也不敢上前探問,只敢遠遠地圍觀。

    程小老闆看起來好有祕密的樣子啊……

    肉鋪是兩層帶小院的建築結構,一層平時就做為待客之用,一半擺放著桌椅茶具,一半收納著肉案等工具,收拾得很是乾淨整齊,也沒有什麼異樣的味道彌漫。

    後面還有個小院,院中甚至還有一口井,這是商住兩用的格局。

    程玥寧自然沒有帶著田滿等人參觀自己居所的意思,只是在店鋪一層做了簡單接待。

    田滿規矩地坐在了下首,他一直是個規矩識禮的人,從來不會擺不正自己的位置。

    「說吧。」到底還是程玥寧先打破了沉寂。

    田滿這才繼續剛剛不便說出的話題,「夫人被伯爺拘起來了,世子夫人體弱,性子也軟,立不起來。孫少爺尚且年幼,伯爺夫人所出的五爺較孫少爺要大上兩歲。二爺因著傷殘,近些年的精神越發不濟,膝下也只有兩女罷了。」

    短短一席話,清楚明白地將如今安遠伯府的情況描述了一遍,很是直接明白。

    至少程玥寧是聽明白了,那府裡的情況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複雜啊。

    「那也不該來找我啊,我一個生長在市井的鄉野女子,哪裡弄得明白伯府裡的事。」程玥寧面色微苦,語氣顯得很是無奈。

    田滿明白自己這突然的到訪對自家姑娘的心理衝擊,但是他也並不是無緣無故病急亂投醫找上門來,而是確實事出有因。

    「老奴原是不敢來打擾大姑娘的清靜,只是有貴人指點,老奴不得不來。」

    「貴人?」程玥寧一臉茫然。

    田滿點頭,「極貴之人。」

    「他指點你什麼了?」程玥寧索性也不去糾結那貴人究竟貴到哪個品階,而是直接追問自己想知道的重點。

    田滿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道:「那貴人言說,若要解決伯府的這一堆事,需得伯府的大姑娘回京。」

    「那貴人怕不是跟我有仇吧。」程玥寧的話衝口而出,完全是下意識的反應。

    田滿:「……」這話他可不敢接,照著那貴人說起大姑娘時的神情,倒像是有些淵源的模樣,雖然他也想不出自家姑娘是如何與那貴人有牽扯的。

    不管怎麼說,這想來都是大姑娘自身的運道。

    而且以他的觀察,大姑娘雖生活在市井之中,但言行舉止間並不粗魯,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倒顯得很是爽利灑脫。

    但再仔細一想也就不驚訝了,畢竟大姑娘的繼父是程沛那樣的當世大儒,就算不刻意,耳濡目染下,心性氣度也定然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說來他們的前伯爺夫人也是個神奇的人,與伯爺和離之後,再嫁的竟然會是一位當世大儒,這要讓當年那些奚落鄙夷前伯爺夫人的知道了,眼珠子恐怕都得掉一地。她們看不起的粗鄙鄉野屠戶之女,卻嫁了個才名滿天下的大儒。

    打臉,絕對的打臉!

    「我年輕見識淺,此等大事我還得跟父母商量一下才能做出決定。」程玥寧想了想,這樣對老管家說。

    田滿表示理解,數年不聞不問,突然一來就讓人跟著回去攪渾水,這事確實無論如何也得跟長輩說上一二,討教幾分。

    略頓了頓,程玥寧又道:「你們是隨我回書院還是就在此等候?」

    田滿識趣地道:「老奴等便在此等候大姑娘,程山長那裡我們不便打擾。」

    「也好,那我就先回書院了。」

    田滿跟著她一道起身。

    程玥寧見狀,有些不解,「你不是要留在這裡?」

    田滿笑了笑,解釋道:「大姑娘不在,老奴也不便鳩佔鵲巢,我等在城中的富江客棧投宿,大姑娘有了準信兒,讓人到此通知我等便是。」

    「那行。」

    見他如此說,程玥寧也沒多說,便與他們一道走出了店門,然後順手將門重新鎖好,跟他們打了個招呼,逕自朝著自己繫在岸邊的小船走去。

    田滿看著自家姑娘跳上小船,熟練地將篙一撐,小船便倏地劃開水面前行,漸漸地,船身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沒有長在伯府深宅內的大姑娘,或許才是幸福的吧?至少田滿沒有從她的表情中看出任何對現有生活的不滿,他看到的只有恬淡閒適,有些大隱隱於市的味道。

    而撐船遠去的程玥寧心中卻不似田滿看到的那般心無波瀾,事實上她整顆心都亂成了一團麻,死活理不出個頭緒。

    帶著這樣的鬱悶,程玥寧載著小船上的食材回到了南山山腳,然後又將東西挑上了書院。

    「阿寧回來了。」看到女兒進門的陶二妹臉上泛起慈愛的笑容,走上幾步,幫她將肩上的擔子卸下來。

    「嗯,回來了,昱兒呢?」

    提到幼子,陶二妹眼神更加的柔和,笑道:「睡著呢。」

    程玥寧和母親一起將挑回來的東西往廚房安置,等到東西全部安放停當,她這才跟著母親到院中廊下小坐。

    「娘。」

    「怎麼了?」正拿起兒子小褂準備繼續縫的陶二妹有些奇怪地看女兒,這表情好像有點兒不太對勁。

    程玥寧斟酌了一下用詞,才道:「安遠伯府的老管家來找我了,說讓我進京。」

    「他們吃飽了撐著嗎?」陶二妹直接開口嘲諷。

    「應該沒有。」

    陶二妹忍不住一指頭戳在女兒腦門兒上,「會不會聽話,啊?」

    程玥寧伸手揉腦門,一臉委屈,「看著是不像嘛,說是聽人指點才來找我回去的。」

    陶二妹繼續嘲諷,「指點他們的莫不是個傻子吧。」

    這次,程玥寧聰明的沒接話。

    陶二妹倒也沒再繼續埋怨女兒,臉色一正,道:「快中午了,一會兒妳爹就回來了,他比咱們聰明,問問他什麼意見再說。」

    「嗯。」她本來抱的也是這個打算。

    「正好,妳回來了午飯就妳做,妳做的比我好吃。」

    「哦。」剛進門沒跟老娘說上幾句話的程玥寧就這樣被趕進廚房當廚娘去了。

    中午,程沛回來一聞到那熟悉的菜香,臉上的神情就是一柔,笑著同正抱著兒子從屋裡出來的妻子說道:「阿寧回來了?」

    「嗯,恰好也遇到點事要問你。」陶二妹一邊把了兒子撒尿,一邊搭了句話。

    「什麼事?」一身寬袍大袖的程沛,灑然地往院中的竹椅中一坐,拂了拂袖子,漫不經心地問。

    他雖然年近花甲,但一向保養得宜,成婚後日子又過得極是滋潤,看上去不過四十左右,面相極顯年輕,就連頭髮也只是鬢邊略有些花白而已。

    原以為自己與那心儀之人此生無緣,誰料峰迴路轉、柳暗花明,她不但脫了賤籍,還跟她那個成了伯爺的丈夫和離了,他終於跟她有了夫妻緣分。

    雖然韶華遠去,青春不再,但能跟自己心愛的人相守餘生,他已別無所求。

    沒想到臨老臨老,妻子老蚌生珠,又給了他一個大大的驚喜,程家的香火竟然沒在他這裡斷絕,真是老天垂憐。

    而對於隨妻子嫁進程家的繼女,在那戰亂的年月裡,他本就一直待她如親生,後來成了自己的女兒,自然沒有不親近的道理。

    有些人私下猜想,他這個繼父讓年幼的繼女自己跑去開店操賤業,定是有什麼不睦,其實那不過是阿寧自己喜歡做的事,他做父親的,就算對女兒也沒有硬拘著她性子的道理,只要不是作奸犯科,她愛幹什麼便幹什麼,旁人如何想關他們父女何事。

    正端了托盤從廚房一腳走出來的程玥寧一下就跟父親的目光對上了,下意識先回了個笑臉,然後才走到母親已經支好的飯桌旁一邊擺菜一邊說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伯府裡的管家今天找到店裡去了,讓我跟他回京。」

    「哦,找到店裡去了?」程沛若有所思。

    程玥寧手上不停,嘴裡繼續道:「只說是伯府內亂而無主,讓我回去主持大局。還說什麼得人指點,必須接我進京。」

    程沛輕捋鬍鬚,眼微瞇,女兒話裡透出來的意思有些耐人尋味。

    「爹,別想了,咱們先吃飯,吃完了再想,反正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的。」程玥寧將空托盤放到一旁豎好,然後提過一邊弟弟專用的椅床,擺放到母親和自己的中間位置,等他一會兒坐進去吃飯。

    程沛應了一聲,起身從竹椅中站起,走到飯桌旁坐下,一家四口在飯桌落坐。

    拿起筷子前,程玥寧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父母,即使是現在這般年紀的父親也依舊俊逸灑脫,可見年輕時是何等的豐采。

    反觀她老娘,實在是相貌平平的一個普通婦人,也不知怎麼就讓父親豬油蒙了心,為她多年不娶,最後竟然峰迴路轉的真的娶到了她老人家。

    他們完美地給她詮釋了一回什麼叫鮮花插在牛糞上—— 鮮花不是母親。

    當然,這個話程玥寧肯定是不能跟老娘說的,會被打。

    吃了一口魚,程沛點頭,感慨地說:「說起這做魚啊,還得是阿寧妳來,妳娘的手藝差了那麼點兒火候。」

    陶二妹忍不住瞪了丈夫一眼,暗搓搓磨牙,「但凡是阿寧做菜,哪一道你不是說我差點兒火候?」這老男人一把她娶到手了,就不像以前那麼捧著她了,在廚藝上老打壓她的自信心。

    程玥寧悶不吭聲吃自己的飯,儘量壓低存在感。

    夫妻間小打小鬧,猶如東西風打架,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反正跟她這個東南風沒啥關係。

    除了吃自己的飯,程玥寧也會時不時照應一下同樣埋頭扒飯的小弟。他還不滿兩周歲,在吃飯上還是得大人時不時照顧一下才行。

    一桌菜一家人吃得幾乎沒剩什麼,程玥寧收拾了剩飯、擦了桌子,將廚房收拾乾淨後,洗過手擦乾,便坐到泡了壺清茶的父親身邊。

    程沛拿起茶壺給她倒了杯茶,不疾不徐地道:「說說看,妳自己是怎麼想的?」

    其實,程玥寧在之前的這段時間內已經多少梳理過一遍自己的想法,這個時候也能明確地表達出自己的意思,「我覺得我可能需要進京一趟。」

    關於這一點,程沛跟女兒的想法是一致的,既然有人從中指點,那就表示對方肯定是想把女兒扯進這件事裡,至於對方想從女兒身上得到什麼,不外乎就是那些能想到的東西罷了。

    安遠伯府的嫡女身分到底還是有一定身價的,如果再加上他程沛繼女的身分的話,分量無形中就會更重,這是阿寧無論如何也逃避不了的現實。

    即使如此,程沛也不會因此就匆忙間給女兒定下什麼婚約,他的女兒值得更好的。而想得到他女兒認可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所謂的認可,並不是將人娶到手就行了,想得到助力也不是簡單將人娶到手就行了。

    「具體是什麼情況?」程沛慢悠悠地問出口。

    「安遠伯重病,將伯爺夫人拘了起來,世子亦重病,府裡沒有主事的人。來人是這麼對我講的,具體什麼情況,我不清楚。」

    程玥寧對於生父並沒有什麼感情,一則他當年離開的時候她還太小,後來再見她已長大,又只短暫地生活過幾個月,見面的次數有限得很,完全沒有培養出任何所謂的父女親情,她更習慣用安遠伯來稱呼對方。

    程沛發出一聲輕笑,輕轉著手裡的青色茶杯,笑道:「想必是那位伯爺夫人做了什麼惹得安遠伯動怒的事情。這位伯爺夫人的親兒子與現在世子的嫡長子年歲相仿,若世子此時病重,說不得這裡面還有那位伯爺夫人的什麼手腳。」

    程玥寧默默點頭,她也是這麼想的。

    程沛歎了口氣,伸手摸摸女兒的頭,道:「不管怎麼說,世子都是妳的親哥哥,他的兒子也是妳的親侄子,不知道也就罷了,如今知道了他們的情形,妳若不去道義上就會惹人非議。對方估計也會抓著這點做文章,所以,既然他們找來了,那妳就不妨跟他們回去。」最後他又補了一句,「別怕,有爹呢。」

    程玥寧聞言就是一笑,俏皮一歪頭,道:「我沒怕,我知道爹不會不管我的,而且—— 」她頓了下,伸手在自己腰上拍了拍,「我有它。」

    程沛看到她繫在腰間的那把剔骨刀,也忍不住跟著一笑,也是,他這閨女可不是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女流,她是能上山搏虎的女力士,當年戰亂流離中,他和妻子有時都還要靠著這小丫頭護持呢。

    況且阿寧只是心眼直,喜歡直來直往,不耐煩那些曲裡彎裡的東西,並不表示他家阿寧就是個腦袋長草的蠢貨。

    就算他家阿寧真是個蠢貨,那也不是任人欺負的小可憐,好歹她還有他這個父親在後面呢。

    想他程沛雖然並未出仕,但他也有三五好友,也有出仕的學生,這點出手的人自然也是心裡清楚的,若非阿寧身上有利可圖,根本沒有必要拉她入局。

    見父親一時無話,程玥寧便自顧自地說出自己的打算,「城裡的鋪子我不打算賣,我不在的時候就暫且租出去好了。」

    「妳自己的鋪子,自己做決定就好。」對於那些俗物,程沛向來是不插手的,她們母女兩個都是理家的好手,完全不需他操什麼心。

    「嗯,」程玥寧點頭,「我下午再回去一趟,把我的隨身衣物用品拿回來,然後託中人看顧鋪子,到時讓他們來書院繳租金就是。」

    「可。」程沛表示沒問題。

    程玥寧往堂屋的方向看了眼,聲音下意識地壓低了幾分,帶了幾分吐槽地說:「我估計我娘也不想見那些人,我就不讓他們過來打擾了。」

    程沛看著她笑了笑,伸指在她額頭彈了一指。

    「爹—— 」好的不跟娘學,彈她腦門兒學得賊溜。

    最後,程玥寧自己替自己歎了口氣,略有些蔫蔫地說:「我知道您跟我娘一向是不怎麼擔心我的,所以我也不特意搞什麼離情別意了,東西拿回來後我就跟那些人上路,早去早回,我真的不太喜歡京城那個地方。」

    聽女兒這樣說,程沛笑而不言。

    傻閨女,只怕妳這京城去的容易,要走就沒那麼容易了。

    不過別怕,老爹會視情況撈妳的。

    跟父親喝了個下午茶,程玥寧也就沒在山上再做耽擱,打算直接下山撐船回家拉東西,找中人委託房子租賃事宜,順便找人到富江客棧通知安遠伯府的人到山下接她。

    撐著小船一路順風順水地回到了肉鋪,然後開始打包東西。

    左鄰右舍的人看到了就有過來打聽的,一聽說程小老闆要進京,鋪子暫時不開要租出去,頓時都炸了,一時間鬧哄哄的,甚至都沒等到程玥寧去找中人,便有人直接找上門來表示自己想租。

    程玥寧就讓對方找個中人過來,她得先打包東西。

    於是等她該打包的東西都打包到小船上的時候,中人也按照她的要求跟承租的人擬好了契約,她看了看沒問題,就簽了。

    簽完了契約,又將一些不準備留下、承租者也用不上的東西便宜處理給街坊,她這才找人去富江客棧送信,讓老管家到書院所在的南山山下等她。

    之後,程玥寧就划著自己的小船一路又回了南山。

    等把一切東西都收拾完,時間已到申時,天色尚亮,程玥寧琢磨著自己是不是在書院住上一晚再走的時候,就見她老娘直接提著一個包袱走過來。

    「吶,妳的行李我給妳打包好了。」陶二妹將包袱塞到了女兒手上。

    程玥寧的心情一言難盡,這真的是親閨女的待遇嗎?

    陶二妹伸手摸摸女兒的腦袋,歎了口氣,情緒有些低落地說:「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了,別讓自己吃虧,還有早去早回。」

    「哦。」好像她自己也沒有什麼離情別意,果然還是親母女。

    看女兒好像一副狀況外的樣子,陶二妹的心火蹭一下就躥了上來,忍不住又往她腦門戳了一指,「看妳這傻樣兒,真的不知道妳那兩個哥哥是不是把年齡都活到狗肚子裡去了,竟然最後還要妳這個傻姑娘去給他們撐腰,真是兩個不省心的廢物。」

    好吧,老娘的言語打擊面挺廣,她還是什麼都不說了,畢竟都要走了,臨走前還頂嘴,好像不太好。

    嘴上雖然是滿滿的嫌棄和埋汰,但陶二妹還是跟丈夫一路將女兒送到了山腳下,親眼看著她登上了安遠伯府的馬車。

    程沛並沒有再多做叮囑,該說的他已經都跟女兒說過了,在她周全不到的地方他會想辦法替她周全的。

    馬車駛動的時候,程玥寧從車窗裡探出頭,朝著爹娘和小弟揮了揮手,大聲道:「回去吧,我會早去早回的。」

    看著載著女兒的伯府馬車漸行漸遠,陶二妹眼眶裡的淚終於還是滾落了下來。

    程沛輕歎一聲,伸手替她揩去臉上的淚,低聲安慰道:「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年幼的程昱不明白母親為何而哭,只能笨拙地伸手替她擦,自己的眼眶莫名地也跟著紅起來。

    程沛見狀,歎道:「好了,別哭了,妳看昱兒都被妳嚇到了。」

    陶二妹慌亂地抹去臉上的淚痕,拿臉挨挨兒子嫩滑的小臉,安慰他道:「昱兒乖,娘沒事。」

    程沛擁著母子倆轉身往山上走,邊走邊道:「妳也別太擔心,阿寧從小在戰亂中長大,是有大主意的人。」

    陶二妹卻還是忍不住要擔心,嘴裡碎碎念著,「可京城那地方的人真的是太複雜了,阿寧這傻孩子,我就怕……」

    「妳呀,也別把咱們阿寧想得太蠢了……」

    夫妻兩個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身影漸漸消失在山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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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7 00:31:1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小鎮避雨驚魂

    狂風怒吼,大雨傾盆,在水霧彌漫中,道路難辨,行人止步。

    一道銀光從空中閃過,只聞「轟隆」、「喀嚓」聲響,雷聲轟鳴中,道旁的一株粗壯老樹折斷了一截樹幹,轟然落在道上,正正落在一輛由遠而近的馬車前,阻擋道路。

    護衛在馬車周圍的護衛尚來不及做出什麼反應,聽聞一陣接連不斷的山石泥沙轟鳴聲從前方傳來,幾乎是片刻之間便將前方道路給堵了個結結實實。

    前路不通,只能調轉馬車,朝來路返回。

    頂著密不透風的雨簾,迎著呼嘯而來的疾風,一行人行進得萬分艱難。

    這場雷雨來得令人猝不及防,先前沒有絲毫的徵兆,突然之間便驟然而臨,讓行人張皇失措。

    聽著車外風狂雨驟、電閃雷鳴,車內的程玥寧心中也是驚駭莫名,若不是先有斷枝阻路,他們再繼續前行,只怕就要埋沒在那一片泥石流下。

    人禍猶可避,天災卻往往讓人無計可施,只能暗自道聲,僥倖!

    跟程玥寧一樣驚懼的還有坐在另一輛青幔馬車上的田滿,他這輛車是前引,大姑娘乘坐的大馬車緊隨在後,方才若非有斷枝落地,只怕就算大姑娘能僥倖逃過一劫,他這把老骨頭也要葬送在那裡。

    山道行路,最怕的便是遇到這樣大雨天山體滑坡形成的泥石流,幾乎是九死一生。

    一行人在狂風驟雨中掙扎著終於回到了之前短暫停留吃午飯的鎮子,找了家客棧投宿。

    看這樣的天氣情況,短時間內他們恐怕是要在這裡歇幾天了。

    六名護衛即使穿著蓑衣,此時也全都如同從水中撈出一般,渾身上下全都濕透了,站在客棧門口身上還不斷地往下滴水。

    從車上下來,走進客棧的程玥寧看到他們這般情形,眉頭微蹙,說道:「先去換身乾爽衣服吧。」

    護衛的目光同時看向了落後大姑娘兩步的老管家身上。

    田滿開口道:「聽大姑娘的,先去換衣服吧。」

    六人這才退下到客棧房間去換衣服。

    此時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客棧內已然只能靠點油燈來照亮。

    程玥寧倒沒急著回房間,而是在客棧大堂內找處空桌坐下來,點了壺茶。

    田滿就站在她身邊伺候。

    「你也坐下吧。」程玥寧是真不太適應這樣的主僕分別。

    田滿告罪一聲,便在桌子另一邊坐下,卻也不坐實,隨時準備起身服侍主子。

    自從離開宣城,他們已經趕了半個多月的路,一路風塵僕僕,除了夜宿,幾乎不在路上浪費時間。

    而程玥寧此時的裝束也已經與當初在宣城時大不相同,雖然在外一切從簡,但老管家田滿還是儘量比照著伯府規制給自家姑娘準備了相應的衣物服飾,但是在採買丫鬟上,大姑娘堅決不要,他一想這匆忙間採買的丫鬟,難免會有差錯,便也就此打住。

    除了丫鬟的問題,其他事情程玥寧倒都是無所謂的態度,由得田滿決定。

    小二執燭台,客棧掌櫃親自捧了一壺茶來。

    程玥寧微笑頷首致謝。

    田滿起身接過茶壺,先用熱茶涮了一遍杯子,才給自家姑娘倒了茶輕輕放到她面前。

    程玥寧心中滿是無奈,也只能對他點頭致意。

    田滿又對掌櫃說道:「麻煩店家煮些薑湯來,我們需要祛祛寒。」

    「好的好的,」掌櫃滿面堆笑,「小店簡陋,委屈貴客了。」

    田滿禮貌地回道:「出門在外,沒那麼多講究,店家這裡的條件已經極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掌櫃見對方並沒有多少搭理自己的意願,便識趣地領著小二退下。

    很快,換過衣服的六名護衛也重新回到了程玥寧身邊。

    程玥寧無奈地打發他們到緊挨的另一張空桌坐下,六人依從。

    就在程玥寧打算喝完手中的茶就回房歇著的時候,客棧門口又傳來聲響。

    有人罵罵咧咧地從外面衝了進來,一邊抖動身上的衣裳,一邊抱怨道:「這什麼見鬼的天氣,小爺的身上全被澆透了,少硯你這傢伙到底是怎麼看的天氣啊?」

    另一個相對較為矮小瘦弱的童子一身小廝僕役打扮,一臉的惶恐陪笑,不住地認錯。

    那正自擰著自己衣袖上水漬的少年眼神不經意間掃到一旁,目光頓住,眉梢微挑,神色帶了抹興味,大步朝著那邊走了過去。

    走到近前,手往田滿眼前一拍,道:「田大管家,你不在京城伯府,怎麼會跑到這麼個小地方來的?」嘴上這樣問著,目光卻已經很自動地往坐在首位的少女看去。

    打扮倒是端莊齊整,但是長相就差強人意了些,恐怕還不如他們國公府上隨便的一個小丫鬟長得好。

    田滿在少年走過來時就已經起身相迎,此時恭敬地回道:「小的見過齊世子,這是我家大姑娘。」

    「大姑娘?」齊淵若有所思,而後恍然,「你們府上那個嫡出的姑娘?」當年跟著前安遠伯夫人棄了伯府富貴一走了之的那個。

    「正是。」

    齊淵有興趣了,「那你這是?」

    田滿道:「奉我家伯爺之命,接大姑娘回京。」

    齊淵朝著端坐不言的少女施了一禮,自報家門,「定國公府齊淵,見過席姑娘。」

    雖然她早已改名換姓,但她如今畢竟是以安遠伯府的嫡出姑娘身分示人,程玥寧倒也沒有刻意說明,而是起身斂衽一禮,淡聲道:「小女子有禮。」

    她在席家排行第五,當初父親便隨口給她取了一個「五娘」的名字,席五娘便是安遠伯府嫡出姑娘的名諱。說起來,已經很多年不曾有人這樣叫過她了,想想,她自己都覺得有些陌生。

    齊淵眼中訝然之色更濃,這姑娘倒是落落大方,禮不曾錯,倒不像是被無知村婦教養出來的粗鄙女子。

    「世子,咱們還是去換下衣服吧,要是著涼生病就不好了。」那個名叫少硯的童子跟過來,好言好語地勸著。

    「知道了知道了,先去換衣服。」齊淵不耐煩地嚷完了,然後眼睛驀地瞪圓,盯著自己的小書僮,道:「咱們包袱裡還有乾衣服嗎?」

    這話一出,少硯的臉色一下就變了,答案很明顯。

    田滿此時說道:「齊世子如果不嫌棄,就先換上我家護衛的衣服,再讓店家幫忙將濕衣洗淨烘乾,以便替換。」

    齊淵一臉不情願,但考慮到現實,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好吧。」

    田滿從六名護衛裡挑出一個跟齊淵身形差不多的,然後讓他帶齊世子下去換衣服。

    沒用多大功夫,換過衣服的齊淵回到大堂,然後一屁股就坐在了程玥寧身邊。

    田滿嚇了一跳,程玥寧也忍不住看了這位少年一眼。

    十五六歲的少年,漂亮得惹人眼,只是少了些英武之氣,脂粉氣了些,若是換身女裝幾乎能以假亂真。

    「我在路上聽人說前面的路堵了,暫時走不了了,你們是不是也要在這裡住幾天?」

    田滿替自家姑娘做了回答,「回齊世子,是這樣的。前面的路面滑坡泥石擋路,需得清理疏通之後才能通行。」

    齊淵朝外面黑漆漆的天色看了一眼,撇嘴道:「這種鬼天氣,真倒楣。」

    程玥寧放下手裡的杯子,打算回房歇著了,男女有別,加上對方又是頂級勳貴家的公子,性情不明,她還是避避的好。

    「咦,這是刀?」齊淵的眼睛一下盯在了程玥寧的腰間。

    田滿臉色微沉,就待開口,齊淵已經一臉好奇地問刀的主人,「席家姊姊,妳這刀是裝飾嗎?」

    呃,怎麼突然她就變成席家姊姊了?

    「不是裝飾。」但她還是回答了對方的提問。

    齊淵越發的好奇,眼睛都要發出光來。

    程玥寧覺得這少年還怪可愛的,嘴角就扯出了一抹笑,伸手將自己腰間的刀連鞘摘了下來,放到了他手邊。

    齊淵興致勃勃地拿起刀,一下就將刀從鞘中拔了出來,下一瞬他的眼睛就瞪圓了,「這是什麼刀?」他怎麼沒見過。

    「剔骨刀,殺豬賣肉剔骨時用的。」程玥寧很耐心地給他解惑。

    齊淵一下子想到了安遠伯的出身,據說就是屠夫來著,他的表情頓時就有些精彩。

    程玥寧微微一笑,指著被他拿在手裡的刀,平靜地道:「我平時賣肉習慣用這個,家父便請人專門為我鍛打了這把剔骨刀,方便我隨身攜帶。」

    「妳父親—— 」齊淵突然明白過來,這個「父親」肯定不會是遠在京城的安遠伯,應該是她的繼父,難道又是個屠夫?

    「對妳倒還是挺好的啊。」他乾巴巴地把話補完。

    程玥寧微笑贊同道:「家父對我確實很好。」

    看到他將刀插回鞘放好,程玥寧伸手收起刀,重新掛回腰間。

    田滿察覺到齊世子肯定是誤會了什麼,不過,這種事也不是他一個下人方便解釋的,也只能閉口不言。

    一道閃電劃破長空,緊接著宛如在耳畔炸響的雷聲接踵而來。

    齊淵的身子頓時一抖,然後下意識地朝程玥寧的身邊湊了湊。

    程玥寧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原本準備起身的動作也就此打住,他似乎是怕打雷。

    雷聲轟隆隆接二連三響起,齊淵的身子一抖再抖。

    程玥寧於是確認了,這個小少年是真的怕打雷。

    「餓嗎?」

    聽到她的問話,齊淵下意識地回答,「餓。」

    「既然餓了,那就讓店家準備些吃食吧。」

    「哦。」

    「吃食上有什麼忌諱嗎?」她又問。

    齊淵搖頭,「沒有。」

    程玥寧便道:「那我讓店家挑他們拿手的上幾個。」

    「好。」

    田滿收到自家姑娘的眼神,心領神會地去跟掌櫃吩咐。

    程玥寧則有一搭沒一搭地陪著齊淵說著話,不著痕跡地轉移著他的注意力。

    少硯在一邊站著,看著安遠伯府這位嫡出姑娘耐心陪著自家世子,心裡長吁了一口氣。

    席姑娘倒也沒有套世子什麼話,而是挑撿著鄉間市井的趣事講給世子聽,分散他的注意力,這份體貼很是難得。果然是人不可貌相,這席姑娘看著相貌平平,性子卻是不錯。

    「手絹怎麼可能疊成小老鼠,我不信。」齊淵一臉的不以為然。

    然後,他就看到程玥寧拿了方帕子出來,在手裡左一疊又一疊的,不用多久功夫就真的疊出來一隻布老鼠,看著還滿像那麼回事,動一下頭,竟然還會跳,他一下子就驚奇了。

    「好神奇啊!」

    這少年想必被家裡保護得極好,猶帶赤子之心,這讓程玥寧也願意在他身上花費心思。

    不知不覺間,店家就將做好的炒菜端了上來,兩人之間的話題也就到此結束了。

    客棧大堂因著兩位貴客,掌櫃也毫不吝嗇地點起了幾枝蠟燭,將大堂映得亮堂堂。

    程玥寧並不餓,但她還是陪著齊淵動了筷子,但也僅是沾了沾唇罷了,基本沒吃幾口。

    店夥計將後廚煮好的薑湯端上來,安遠伯府的幾個人便都盛了一碗各自喝下以驅寒。

    程玥寧幫齊淵也盛了一碗。

    齊淵道了聲謝,也端起碗一口氣喝了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位姑娘長相太過普通的緣故,他竟然覺得跟她挺投緣的,相處起來意外的很舒服。

    在他們吃飯的這段時間裡,又有不少行人衝進了客棧,基本都是匆匆要了房間便回屋換衣服去了,大多也都要了薑湯驅寒。

    客棧大堂在不知不覺中人便多了起來,這個時候,程玥寧終於起身,說道:「我先回房歇著去了,齊世子請便。」

    「哦,好的,席姊姊。」齊淵一副乖巧的模樣衝她點頭。

    程玥寧笑了下,轉身上樓。

    等到程玥寧上了樓,齊淵轉而看向一邊的田滿,小聲咕噥了一句,「你們家這位姑娘人挺好的。」

    田滿微笑,他們家大姑娘自然是很好。

    齊淵繼續深思,不過,安遠伯怎麼會突然想起接他這個嫡女回京的?

    想要聯姻?

    可是,就依席姊姊這樣的容貌,實在是很難令那些挑剔的大家主母滿意啊……

    齊淵不由自主地替程玥寧擔心了起來。

    男人大多是視覺動物,尤其是那些高門大戶的公子哥,就席姊姊這樣的,就算勉強聯姻成功,也是個獨守空閨的下場,他突然覺得她挺倒楣的。

    齊淵一個人胡思亂想,連外面的大雨漸漸變成了綿綿細雨,他都沒察覺到。

    還是少硯提醒了他一句,「世子,雨變小了。」

    齊淵順嘴就頂了句,「雨停了我們也走不了啊。」

    少硯:「……」

    雨雖然變小了,但是天卻依舊黑沉沉的,這種天氣,齊淵是不想回屋裡待著的,便繼續留在客棧大堂,聽著旅人們天南海北的聊天。

    當街上傳來一更天的梆子響時,一陣沉悶的馬蹄聲突然自遠處隱隱傳來,漸漸地似乎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原本在客棧大堂聊天的人此時的注意力已經不約而同轉向了外面那陣突如其來的急促馬蹄聲,各人心中竟不約而同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當街上傳來慘叫聲時,大家心裡的那股不祥終於應驗,個個面色為之一變。

    「快關門—— 」

    客棧掌櫃嘶吼著讓小二趕緊關店門,但是—— 晚了!

    一柄大刀隨著一匹馬奔進了這家客棧,大堂內頓時響起一片尖叫,大家都慌不擇路的四散逃避。

    此時已經回到樓上房間的安遠伯府護衛,聽到異響紛紛走出房門查看,一見情形不對,便立時守在了自家姑娘的客房門口,不敢稍離。

    少硯拖著自家世子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上樓梯,一直跑到安遠伯府護衛的身邊才停下。

    田滿有些頭疼,若是單單保護自家姑娘,六名護衛還算勉強,但若是再加定國公府的這位,那壓力就驟然一下子變大了。

    這附近竟然會有馬賊!

    來去如飛的馬賊,在這樣惡劣的雨天衝進了這處鎮子,到處燒殺搶掠,原本還算平靜的鎮子瞬間便陷入了人間地獄。

    大興朝統一天下未久,各地仍有零星反對勢力,不過大多變身成山匪強盜,如今天的這股馬賊應該也是曾經的一方勢力,只是如今淪落成為了強匪罷了。

    齊淵躲在安遠伯府的護衛身後,心裡忍不住罵娘,不是說這股馬賊是在隔壁州嗎?那什麼平南侯不是正領兵清剿馬賊嗎?怎麼會讓他們跑到這裡來,還偏偏讓他給碰上了。

    這可真是倒楣催的!

    「吱呀」一聲輕響,身後的房門被人拉開。

    齊淵一回頭就看到了衣裳整齊卻披散著長髮的程玥寧,她手裡拿著一支赤金髮簪,也沒見她怎麼動作,一頭黑亮柔順的長髮便被她輕巧挽在了腦後。

    田滿衝她一拱手,道:「大姑娘,麻煩您讓齊世子進屋躲一躲吧。」

    「哦,好的。」程玥寧並沒有拒絕,而是側開身,讓人進門。

    少硯忙不迭地跟著自家世子跑進了屋子。

    田滿皺了皺眉,但沒說什麼。

    程玥寧並沒有急著關門,而是看著田滿道:「田管家要一起進來嗎?」

    田滿擺手,「老奴就不進去了。」

    「還是進來吧,這樣他們守在外面也更心無旁騖些。」程玥寧如是說。

    田滿想了想,覺得自家姑娘說得在理,於是最終他也走進了屋子。

    四個人各自找了個位置坐下,默默聽著屋外嘈雜的聲響。

    誰都沒有聊天的心情,不是他們冷血無情,而是這樣的情況下,他們能保全自己都不容易,根本沒有餘力去幫助他人。

    當窗櫺傳來輕響的時候,程玥寧猛地一下起身,順手操起原本坐著的椅子用力朝著窗戶那邊砸了過去。

    就聽一聲慘叫,伴隨著重物落地的聲響,聽著就覺得骨頭有點兒疼。

    齊淵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圓,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突然變得冷漠肅殺的人,這還是他之前印象裡那個待人溫和有禮的席家姊姊嗎?

    接下來,在連續親眼目睹程玥寧飛腳將兩個爬窗上來的賊人踹飛之後,齊淵忍不住跟自己的小書僮擠到了一起,一同星星眼看著突然之間霸王之氣全開的人。

    田滿也震驚了,無論如何在他的印象裡,他們家大姑娘一直都是溫溫吞吞、毫無殺傷力的存在,怎麼突然間畫風就不對了呢?

    然後,田滿眼睜睜看著自家姑娘從她的包袱裡摸出了一根繩子,對,就是很結實的繩子,還挺長的!

    就見大姑娘手法熟練地打了個繩結,然後在又一個賊人從窗戶冒頭的時候,一甩手就將繩子套到了對方脖子上,繼而將人直接拉了進來,指間刀光閃現,那賊人連哼都沒能哼一聲便一命嗚呼了。

    田滿:「……」

    齊淵:「……」

    少硯:「……」

    老少三人默不吭聲地縮在屋中一角,默默地看著原本該被人保護著的人化身成無敵女戰士擋在了他們的身前。

    殺完了人,順手將死屍扔出窗外,做這一切的時候程玥寧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表情十分的平靜,就彷彿這是一件特別稀鬆平常的事一樣。

    少硯往自家世子身邊又湊了湊,身子有點兒抖。

    齊淵卻是看得兩眼放光,崇拜簡直都要化為實質從他的眼裡掉出來。

    田滿已經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了,感覺整個腦子都亂哄哄的。

    在程玥寧連續拋下三具屍體之後,往這扇窗戶爬的賊人終於偃旗息鼓放棄攻略,悄無聲息下去了。

    小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一夜,而這一夜似乎變得特別的漫長和煎熬。

    天亮的時候,雨停了,而外面的街道也終於有了人聲。

    昨晚那夥馬賊沒待多久,在劫掠夠之後便縱馬離開了,但是鎮子裡的人卻是提心吊膽地過完了後半夜,一直到天色大亮才終於吐出了一口壓抑了一晚的濁氣。

    鎮子裡漸漸有哭聲響起,然後越來越多的哭聲彙集到一起。

    悲傷哀痛的氣氛一下子便籠罩住了整個鎮子,所有人的心情都變得沉甸甸的。

    安遠伯府的六名護衛有一名不幸罹難,還有兩個負傷,好在傷勢都不是特別嚴重,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而這間客棧因為有他們幾人的存在,導致馬賊在此死傷慘重,最後算是不甘地退走了,如此一來倒也算是保全了客棧裡的大部分的人。

    有些運氣不佳的,那實在也是命裡註定,沒辦法。

    當幾名護衛看到他們家大姑娘房間臨街窗外的幾具屍體時,他們默默地安靜了。

    他們該說是虎父無犬女嗎?

    安遠伯追隨當今陛下征戰天下,建立大興,而他們家大姑娘竟然也能揮刀斬馬賊,何等的威風!

    而這個時候的程玥寧早就恢復了大家習慣的樣子,上身是交領短衣,下身一條綠底粉花的襦裙,腰間絲絛輕繫,環佩低垂,窄袖小衫輕輕一抬手便露出腕間那只刷新翠得彷彿滴水的鐲子。

    她淡淡然地站在那裡,不說話,像一個安靜柔和的大家閨秀。

    假象!

    少硯在心裡嘶吼,這全都是假象。

    眼前這位大姑娘可是殺人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的女俠啊……

    安遠伯府的馬車並沒有太大的損傷,畢竟車裡並沒有財物,但仍避免不了被馬賊發洩一般的砍劈,好在大體無礙,並不影響繼續使用。

    馬匹的話被搶走了幾匹,其他的人互相湊合湊合勉強也算夠用。

    這樣一來,原本騎馬的齊淵和少硯就被分配到了程玥寧的馬車,齊淵坐在車廂內,少硯則跟車夫坐在外頭。田滿的那輛太小,讓定國公府的世子坐著實在有些不像話。再者,兩個受傷的伯府護衛也需要在馬車上休養,連田滿都只能騎馬隨行。

    一行人從客棧上買了些乾糧帶上,便打算離開小鎮,經過了昨晚的事,這座小鎮實在是給不了他們安全感,他們寧願試著繞路繼續前行,也不想留在這裡了。

    他們走出小鎮的時候,已經是近午時分,不知不覺收拾善後就花費了他們不少的時間。

    就在他們正挑選方向的時候,又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所有人都不由一驚,不過安遠伯府的護衛很快反應了過來。

    「是重甲騎兵,不是馬賊。」

    馬賊全部都是輕甲,便於他們來去如風,而正規的朝廷騎兵卻是裝備重甲的,仔細一點兒從馬蹄聲就可以分辨出來。

    馬車內的齊淵聽了心頭一鬆,扭頭去看一旁的人,卻發現她一臉的淡定,不由眨了眨眼。

    「前邊的人,可曾見過一個錦衣小公子和小書僮結伴而行?」

    士兵粗大的嗓門將話遠遠地送了過來,安遠伯府這一行人自然也聽得清清楚楚,他們索性便停在原地等著那隊人馬過來。

    領隊的是一員年輕將領,約莫二十四五的樣子。

    他一看到從馬車裡探出頭來的齊淵就有些驚慌失態地下了馬,徑直上前請安見禮。

    「末將見過世子。」

    齊淵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不鹹不淡地道:「哦,原來這次是你跟著平南侯出來的。」

    「是。」將領將頭低了下去。

    「不是說平南侯是在隔壁州追剿馬賊嗎?怎麼就讓他們出現在了這裡,你知道昨晚這座鎮子遭遇了些什麼嗎?」齊淵越說語氣越顯激動,「要不是碰到了安遠伯府的姑娘,你今天過來就只能給我收屍了!」

    那名將領越發不敢吭聲,在收到消息說定國公府的世子昨天是往這個方向來的時候,平南侯就急了,這要是讓定國公世子在這裡出了事,平南侯就算清剿完馬賊都不一定能平安脫身而出。

    可是,這件事真的是誰都沒想到。

    他們原本以為馬賊會疾行穿州而過,誰想偏偏昨天前面山體滑坡、泥石斷路,那夥馬賊不能快速逃離,便生出了就近搶掠一番的心思,這才導致了這座鎮子的慘劇發生。

    昨天大雨,道路泥濘難行,他們這隊人馬又是重甲,速度上立時便跟那夥馬賊有了差距,他們已經是緊趕慢趕追過來的了。

    但是,顯然他們還是來遲了,光看齊世子如此大發雷霆,就能想像得到昨天他一定遭遇了非常危險和不好的事情,這讓這個少年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情緒有些失控了。

    一隻纖細的手搭到了少年的肩頭,他失控的情緒似乎被人按得暫停下來,他慢慢扭過頭去。

    另一隻手半掀起車簾,露出主人半個身子,卻看不到人臉,他聽到她對自己說——

    「都過去了。」

    齊淵的心突然一下子就落到了實處,變得踏實起來。

    是的,都過去了,他還好好地站在這裡,好好地活著。

    「跟他們去找平南侯吧。」程玥寧如此對齊淵說。

    齊淵一臉的訝異,「妳不跟我一起嗎?」

    程玥寧搖頭。

    齊淵卻不認同她的決定,說道:「席姊姊,妳看昨天多危險,妳也跟我一道去見平南侯吧,到時候讓他派人護送我們回京這樣比較安全。」

    程玥寧還沒來得及說出拒絕的話,田滿已經插話進來,「大姑娘,老奴有話跟您說。」

    齊淵有眼色地下了馬車避過一邊,給他們主僕一個說話的空間。

    田滿站在車轅邊,聲音壓得極低,「大姑娘,那平南侯是伯爺夫人的嫡兄。」

    一句話如雷擊頂,程玥寧心中悚然一驚。

    平南侯是現任安遠伯夫人的嫡兄,這話內涵太過豐富。

    昨天那股馬賊原本是在隔壁兗州為禍橫行,卻突然出現在這裡,而且還是他們落腳的小鎮。若非定國公府的世子不巧昨日正好也在這裡,今天他們恐怕是見不到前來救援的官兵的。

    此事,細思極恐。

    饑荒之年的一塊餅都能引來殺身之禍,更何況牽扯到爵位之爭,程玥寧不怕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人心。

    老管家恐怕心中也是有所猜測,所以才私下跟自己提及平南侯與伯爺夫人的關係,也是在暗示她如若堅持獨自上路,恐怕路上仍不太平。

    田滿察言觀色,情知大姑娘已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竅,於是聲音恢復了正常大小,道:「大姑娘,齊世子說得對,咱們還是跟他一道去找平南侯吧,出了昨晚的事,老奴這心裡也有些七上八下的,咱們安全為上啊。」

    程玥寧沒有再說拒絕的話。

    見她不再拒絕,齊淵的臉上一下就有了笑容,高興地衝她說道:「席姊姊,到時候回到京城,我邀妳到我們國公府玩啊。」

    程玥寧但笑不語,這孩子大概是傻了,他們兩個就算年歲有差,但五歲之內都算在結親範圍,定國公府的人可未必歡迎她過去作客,怕還要揣測一番她到底是什麼用心和目的才是。

    她在心裡搖了搖頭,當年雖然只在京城生活了幾個月,但是已經足夠讓她領教那些富貴高門當家主母們的思維習慣了。

    恐怖如斯!不小心碰個面,都能被人揣測出十七八個版本的不懷好意和不良動機,活成那樣是真心有點兒累。

    當年老娘不耐煩過那樣時時刻刻動腦費神、勞心勞力的生活,直接就甩了張和離書給安遠伯,然後她們母女終於自那座京城脫身而去。卻沒想到數年之後,她竟然又莫名其妙的轉了回來,簡直是無比的惡意。

    田滿的內心也是滿滿的槽點,這位齊世子真是有些不靠譜,男女有別不懂嗎?就算要邀請他們家大姑娘去國公府玩,那也得是國公府的姑娘下帖子邀約啊,他邀約那算怎麼回事?其他人立馬就會聯想到不該聯想的地方去,對他們大姑娘的名聲是半點好處都不會有。

    突然之間,田滿就有些後悔勸大姑娘答應同齊世子一道去見平南侯了。

    他們大姑娘如今正是適婚年齡,又在這麼個節骨眼上被接回府,正常人家都會想到伯府大概是有聯姻結親的意向。

    可是,他們伯府真的沒有這樣的意向啊!他們大姑娘回京會待多久都還是個問題呢,她那個繼父可真心不是個省油的燈,如今大姑娘已經是程家正兒八經上了祖譜的姑娘,婚事上他們伯府還真未必能作大姑娘的主。

    總之,這真是一件無比麻煩的事。

    得知馬車裡坐的是安遠伯府的嫡姑娘,那隊兵士都沒敢將目光隨意往馬車的方向瞅。

    開國元勳家的貴女,對他們來說那就是雲端上的仙子,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光是想想都覺得是一種褻瀆。

    因為這群官兵的出現,齊淵也不好繼續跟程玥寧同乘一車,而是要了匹馬騎。

    只是走了沒一會兒,齊淵突然調轉馬頭策馬朝著來處疾奔而去,「我去去就回。」

    遠遠的,他的聲音傳回來。

    領隊的將軍趕緊派了數名親兵追上去護衛,隊伍也因此只能留在原地等候。

    齊淵果然並沒有耽擱多久的時間,大約也就一刻鐘吧,他和幾個護衛便一起回來了。

    他從馬背上一躍而下,直接跳上了程玥寧的車轅,喊了聲「席姊姊」,然後直接鑽了進去。

    程玥寧看著遞到自己面前的那頂白紗帷帽,有點吃驚,「給我的?」

    「對,隨行的都是軍營裡的糙老爺們,妳出馬車的時候就戴上它,別讓他們看到妳的臉。」

    「有這個必要嗎?」程玥寧真心有些看不懂這個少年了。

    「這樣他們就會覺得席姊姊是一個美麗而神祕的女子了。」齊淵振振有詞地說出自己的理由。

    程玥寧簡直無力,事實求是地說:「可我本來就不是一個美麗的女子。」被他這麼一鬧,倒顯得她有幾分醜人多作怪的意思了。

    「有些人的美是用眼睛看不出來的。」齊淵如是說。

    程玥寧:「……」謝謝你對我的無腦誇獎,但我並不覺得榮幸。

    不久之後,定國公府的護衛們急匆匆尋來,成功與這一行隊伍匯合。

    國公府一行護衛十幾人,一身風塵,行色匆匆,在終於看到他們家完好無缺的世子時懸在心頭兩天的大石才終於落了地。

    在安遠伯府的人還沒覺得此行有什麼不便的時候,齊淵這個定國公府的世子爺卻已經對他們的大姑娘全方位保護起來,杜絕外人對她的一切窺探。

    馬車周圍除了伯府的護衛就只有他定國公府的護衛,其他人休想靠近一步。

    而程玥寧的馬車除了他本人,那就是其他人的禁地。

    對於安遠伯府,齊淵是嫌棄的,嫌棄他們一幫糙老爺們不會伺候姑娘家,表示這事得他們生養了一堆姑娘的國公府的人來做才行。

    定國公府是個神奇的地方,府裡陰盛陽衰,府裡的姑娘真是養了不少,嫡的庶的,拉出來據說能組兩個馬球隊。與此相對的卻是府中男丁凋零,所以才造成了齊世子身上那點形諸於外的脂粉氣。

    但齊世子現在卻如此得意洋洋表示自家是養姑娘能手,還是讓程玥寧的心情有點兒小複雜。

    少年,你家長輩恐怕不會覺得這是件多麼引以為傲的事啊!

    心情複雜的程玥寧,就這樣跟著齊淵一起去見平南侯。

    有了這一隊官兵的相護,他們這一路走得倒是極為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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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7 00:31:3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代父休妻

  平南侯是個三十出頭的男人,濃眉大眼,頗有威嚴,頷下還蓄了短須,降低了不少顏值,但從他的長相還是能看出現任安遠伯夫人應該長得差不到哪裡去。

  畢竟側室小妾通常都是以顏值見長的,而安遠伯夫人是庶出,她的母親是老平南侯的一房小妾,長相上肯定差不了。

  這倒讓程玥寧忍不住翻出了以前的陳舊記憶,好像當年她和娘去京城的時候,伯府裡就已經有一位美貌驚人的姨娘了,而且她還生了一個跟她一樣美麗的女兒,也不知道現在她們母女過得如何,她還真有一點點的好奇。

  如今的伯爺夫人和那位如夫人,兩個人在顏值上到底是誰更勝一籌呢?

  軍隊臨時駐地的主將營帳內,程玥寧安靜端莊地坐在一邊,而齊淵和平南侯正在交談。

  她頭上的帷帽並沒有摘下來,因為營帳裡還有其他人在,齊淵直接阻止了她,平南侯也沒有表示異議。

  她心裡雖然閃過這些雜七雜八的有的沒的,但是仍將那兩人的交談一字不落地全部聽進了耳中。

  平南侯對於此次因自己失誤險些造成齊世子面臨生命危險,表達了深切的歉意。

  而齊淵則輕描淡寫地表示了沒什麼,完全看不出半點兒兩天前在小鎮門口看到官兵時那怒髮衝冠時的影子。

  那個原本在程玥寧看來單純坦率的少年郎,此時倒是完全符合他定國公世子的身分,言談舉止從容大方,有著屬於他的世家子弟氣質。

  程玥寧忍不住在心中暗自失笑,原是她想得差了,生在那樣的富貴錦繡鄉,哪裡會是那麼簡單便能看透的人啊。

  「侯爺有軍務在身多有不便,我和席姊姊也急於趕回京城,因此不在此多做打擾了。」

  「本侯還是派隊人馬一路相送吧,也可保此去路上不會再出意外。」

  「不必如此勞師動眾了,國公府和安遠伯府的護衛合在一處,足可保證我和席姊姊的安全,此次過來,也是為感謝侯爺派人相尋之情。」

  「不敢不敢。話雖如此,但」

  「侯爺不必再說了,侯爺的軍務要緊,軍營重地,我等也不便多留,就此告辭。」齊淵直接打斷了平南侯可能的說辭,起身告辭。

  程玥寧也隨之起身,施禮告辭。

  平南侯見狀無法,只能將兩人送出了營帳。

  自始至終,程玥寧除了剛進營帳時說了句「小女子見過平南侯」,便再沒說過隻言片語,全程都是齊淵在與平南侯打機鋒,很是省了她的力氣。

  出了營地,齊淵將程玥寧扶上馬車,然後在馬車邊朝著站在營門處的平南侯拱手抱拳,「侯爺留步,我們就此告辭了。」

  「世子一路保重。」平南侯抱拳回了一禮。

  齊淵點頭,然後翻身上了自己的馬,輕扯韁繩,在馬上又沖他抱了抱拳,這才雙腿一夾馬腹,車隊也緩緩駛離營門。

  看著慢慢走遠的一隊人馬,平南侯臉上的表情有些陰沉。

  而離了平南侯營地的齊淵心情卻是極好,駕馬走在程玥寧馬車邊,隔著車窗跟她說話。

  「接下來咱們需得加快行程,京裡的安遠伯情況大約是不太好了。」在他察覺出她對伯府親情淡泊之後,同她說話時也會刻意避開諸如「令尊」這樣的稱呼。

  在席姊姊心裡,大概她的父親只有繼父而已,安遠伯在她這裡完全沒有存在感。

  程玥寧則不由歎了口氣,也不知道那位一定要請她進京的極貴之人到底是存了什麼心思,她就算進京又能起什麼作用?且她人還沒進京,京中的刀劍卻已直指而來,可見得這其中必有她所不知道的情況。

  見她憂心,齊淵寬慰道:「姊姊不要擔心,有我呢。」

  程玥寧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搖了搖頭,這少年對她倒是一番善意,但她自己尚不知京中到底是何情況,又怎能輕易將他扯進來。

  「我沒事,一時有所感觸罷了。」

  「等回了京,姊姊若在伯府住得不開心,我便派人接姊姊到我們府裡去,反正我們府中姊妹多,到時候姊姊也不寂寞。」

  程玥寧忍不住掩唇咳了一聲,他這是還怕自己家裡姑娘少嗎?

  「到時候她們要是敢欺負妳,妳就告訴我,我給妳出頭,包管妳在國公府比在伯府住得還自在。」

  對他這種帶著孩子氣想當然耳的話,程玥寧根本不想搭理,她好好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放著自己的家不待跑到別人府上算怎麼回事?真虧他說得出來。

  不過,他想表達的意思她是聽明白了,他給她當靠山,大腿給她抱。

  相處這幾天,齊淵多少也知道點她的性子,平和易相處,任他說得再不著調,頂多也就抿嘴笑一笑,卻不會指責他胡說八道、異想天開。

  想到府裡的姊姊們時不時就要說教他一頓,果然還是席家姊姊這樣的好。

  見他一直跟在車邊說話,程玥寧無奈開口,「要不你還是坐進車裡來和我說話吧。」

  「好啊。」彷佛早就等她這句話的齊淵,十分歡快地就答應了,然後麻溜從馬上下來,爬上了馬車。

  現在只剩下他們國公府和伯府的人,再沒別的不相干的人,他跟席姊姊坐一車也不怕他人說閒話。

  看著他像個孩子一樣爬上車,程玥寧伸手從桌上的瓜果盤裡取出一顆蘋果遞給他,「潤潤嗓子。」

  齊淵毫不避諱地往她身邊一坐,拿起蘋果「喀嚓」就咬下來一口。一邊吃,他還一邊說:「我看他就是不懷好意,還想安插人到咱們身邊,美得他。」

  程玥寧知道他說的是誰——平南侯,現在的安遠伯夫人嫡兄。

  走這一趟至少讓她搞明白了心裡的疑惑,這平南侯確實對她心存不善,不過接下來的路程應該不會再出什麼問題,畢竟還有定國公世子在呢,這可是張極好的護身符。

  「對了,席姊姊,妳會騎馬嗎?」

  「會。」

  答案在齊淵的意料中,他忍不住又問:「那姊姊是跟誰學的啊?」

  程玥寧笑了下,手指輕搭在車窗上,淡聲道:「哪有什麼人教啊,當年在戰亂中逃命時不知不覺地就會了。」

  齊淵嚼蘋果的動作頓了頓,抬頭看了她一眼,見她還是那麼一副平靜的表情,心中卻沒來由的有些心疼,當年天下大亂,安遠伯父子四人追隨陛下征戰天下,可是席姊姊跟她的母親卻飽經戰亂流離之苦。

  後來天下終於大定,進京不過三月又隨母親離去,說到底,她並沒有享受到安遠伯帶來的榮華富貴,但她卻沒有生出什麼戾氣,反而一身的平和安詳。

  不論席姊姊的繼父是何種身分,看她這樣,那繼父的人品必然是不會差的。

  慢慢將嘴裡的蘋果咽下去,他臉上揚起笑容,道:「那姊姊一定會做飯了,應該不會像我們家那群只會擺花架子的傢伙吧?都是廚娘弄成半成品,她們直接放進鍋裡籠屜,然後就敢腆著臉說是自己親手做出來的,簡直沒眼看。」

  程玥寧因為他這個說法不由失聲笑了出來,這麼埋汰自家姊妹就不怕被人撓臉嗎?他這張漂亮的臉蛋要真被撓花了,那還真是怪暴殄天物的。

  見她笑了,齊淵的心放了下來,繼續道:「有機會的話,我一定要嘗嘗姊姊的手藝。」

  「好啊。」程玥寧也沒駁回他這個要求,直接答應了,「只是到時不能嫌棄我手藝太拙。」

  「才不會。」齊淵拍胸脯保證。

  看他繼續啃剩下的蘋果,程玥寧從瓜果盤裡拈了些瓜子出來,慢慢地嗑起來。

  在富有節奏的嗑殼聲中,齊淵慢慢升起困意,最後就睡倒在車廂內。

  程玥寧往一邊避了避,順手抖開車裡預備的一條薄毯給他搭到了腰腹間。

  掀開車窗上的紗簾,將瓜子殼倒出窗外,程玥寧一手托腮,一手平放在桌上,看著車窗外不斷向後掠去的景物出起神來。

  她這次進京究竟是惹著了哪些人呢?

  這個時候,程玥寧想到了最初老管家說過的那個「極貴之人」,那人到底是誰,為什麼老管家連提都不敢給她提一下醒?

  是宮中之人?必然得是宮中之人,否則如何稱極貴?

  可宮中極貴的那個得是當今皇帝陛下啊,可她又沒見過皇帝。

  程玥寧覺得問題又回到了原點,她忍不住伸手捶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果然她就不是個適合動腦子的人。

  算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人生除死無大事,咬咬牙總能挺過去的。

  兵荒馬亂的年月,吃不上、喝不上,整日在亂兵之中求生的日子她都熬過來了,沒道理現在反而撐不過去。

  ◎ ◎

  碧藍的天空乾淨得連一絲雲彩也沒有,陽光曬得草木葉子都顯得有些蔫蔫的。

  一行人連車帶馬都停在樹蔭處暫作停歇,順便吃些乾糧喝口水,等太陽不這麼毒再繼續趕路。

  齊淵去河邊洗了把臉,然後一路小跑了回來,掀開車簾對裡面的人說道:「水很清涼,席姊姊,妳要不要也下來洗把臉,涼快涼快?」

  「好啊。」隨著聲音響起,程玥寧矮身出了車廂。

  齊淵將手臂探過去,四下除了兩府的護衛也沒別人,程玥寧不需要載帷帽,她便也就直接搭著他的手臂下了車。

  她今天穿了件半臂紗衣,內襯一身月白連身裙,一條碧色紗綢系在腰間,一柄黨魚皮做刀鞘的短刀插在腰間。

  一下車,程玥寧便右手輕抬,手背在額前遮了一遮,擋住了剌目的陽光。

  「太陽這麼大,要不還是戴上帷帽吧?」齊淵忍不住在一旁提議。

  程玥寧側身低頭,道:「不用,只是一時不適應。」

  看著自家世子爺跟只蝴蝶似地圍在安遠伯府的大姑娘身邊打轉,定國公府的護衛紛紛表示麻木了。

  也不知道這席大姑娘到底是哪裡入了他們世子爺的眼,這都比對自己的親姊姊還要好了,還搶了不少屬於貼身丫鬟的活兒,把人家伯府的老管家都給擠到邊邊角去,等閒不讓旁人到席大姑娘跟前,這是反客為主了啊!

  可惜,他們家世子爺完全沒有這樣的自覺,一意孤行到底。

  程玥寧走到河邊,綠波滿眼,淺水處甚至可以看到其下游著的魚蝦,她彎腰蹲在河邊掬水洗臉,洗完臉,又掬了捧河水潤喉。

  水漬順著臉的弧度往下流,她抬起手背輕揩,腕間沾了水氣的鐲子在陽光下折射出彩色的光暈。

  在河邊又洗了把臉的齊淵此時正好抬頭,這一幕便猛地撞進了他的眼中,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側顏的程玥寧這一刻竟然看起來秀美極了。

  「評怦……」他似乎聽到一陣撲通撲通的劇烈心跳,彷佛根本不是自己的一樣。

  「嘩嘩嘩」的水聲響起,他猛地低頭又往臉上撩起水來,沁涼的水溫讓他的心慢慢平靜下來,他下意識地籲了口氣,然後有些莫名地蹙了蹙眉。

  他為什麼要籲這一口氣啊?

  程玥寧提起不小心浸到水中的絲綢,伸手擰了擰了水,順勢從水邊站起,然後將手上的水漬甩了甩,也沒拿帕子費心再擦拭,這樣的天氣很快就會乾的。

  齊淵走到她的身邊,朝遠處的青山看了看,說道:「要不了多久我們就到京城了。」

  「終於要到了嗎?」聽到這個消息的程玥寧心情有點莫名複雜。她心裡所有的疑問都將迎來答案,可是她竟然不知道是喜是憂。

  「是呀,要到家了。」齊淵有些感慨,這一趟出門他真是經歷了許多未曾想過的事,還結識了席姊姊這樣的姑娘,算來不枉此行了。

  日頭大,兩個人也沒在水邊待太久,很快便回到了隊伍所在的樹蔭下。

  程玥寧倒沒急著回馬車,這種天氣,馬車裡的溫度也高,還不如外面透氣涼爽。

  「席姊姊,反正接下來也沒有多遠了,要不妳也騎馬,咱們快馬加鞭,爭取天黑前進城?」

  「好啊。」對齊淵的這個提議程玥寧欣然接受。

  然後齊淵爬上馬車替她取來了帷帽遞給她。

  程玥寧一邊搖頭笑,一邊接了過去,這人對帷帽真是太過執著了。

  短暫地休息過後,一行人重新啟程上路,馬車裡沒有了乘坐的人,速度一下子便提了上去。

  所有人都揚鞭催馬,一路煙塵滾滾,在夜幕四合的時候一行人終於趕到了京城東門。

  在出示了國公府的腰牌後,眾人終於緩緩進了城門,回到了京城。

  一隊人很快分成了兩隊,一隊向著定國公府而去,一隊則向著安遠伯府奔去。

  隨著「籲」的收韁聲,所有人都看到了伯府門楣上懸掛的白幡和燈籠。

  田滿一下從馬背上摔了下來,跌跌撞撞地奔向府門。

  站在府門外的兩個家丁看到田滿,忍不住臉上的悲戚之色,齊齊低下了頭,「田管家,伯爺昨天清晨去了。」

  「伯爺——」田滿頓時撲跪在府門前。

  其他五名隨著田滿出京的護衛也齊齊翻身下馬,在府門前跪首,反倒是程玥寧,眼睜踭看完這一幕之後,她才慢條斯理地從馬上下來,牽著馬一步步走了過去。

  田滿回頭看到牽馬而立、面無表情的大姑娘,用袖子擦了下眼淚,起身迎過去,「大姑娘,咱們進府吧。」

  「嗯。」她將手裡的韁繩扔給一邊迎過來的家丁,然後抬腳邁步跟著田滿向伯府大門內走去。

  「田管家和大姑娘回來了。」

  「大姑娘回來了。」

  一層層的聲音向著內院傳去,所有守在靈堂的人第一時間都知道了伯府大姑娘回京的消息。

  「田管家……」一個中年管事模樣的男子匆匆跑來,跑到近前的時候還因為跑得過急而氣息喘促,「世……世子要見大姑娘……」他總算將話全部說了出來。

  田滿問了句,「世子情況如何?」

  那中年管事一臉的哀愁擔憂之色,默默地搖了搖頭。

  田滿臉色更加黯淡,伯府如今真是多事之秋啊。

  甫一進府,來不及在生父靈前上炷香,程玥寧便跟著這位四哥身邊的心腹管事往世子所居的院落而去。

  一進屋子,迎面便是一股濃重的藥味,程玥寧下意識側頭避了下,伸手在鼻前掩了掩,但腳步未停。

  不理會屋中那些落在她身上的打量眼神,程玥寧一路進了內室,然後便看到被一個全身縞素的絹秀婦人扶著的瘦弱男子,此時男子的臉因長期臥病而瘦脫了形,唇色發白,雙眼無神,披散著的頭髮竟然已經有了星星點點的白色夾雜其間。

  程玥寧心中一歎,她記得四哥還不到而立之年,如何竟是這般光景了?

  安遠伯世子定定地看著眼前這個一母同胞的親妹妹,嘴唇幾番張合,終於發出聲音,「五娘……妳來了。」

  程玥寧走上兩步,點頭,「五娘見過四哥。」

  「阿林。」安遠伯世子突然費力地喊道。

  站在床邊不遠的一個幼童帶著哭音應了一聲,往前走了兩步。

  「給你姑姑跪下。」安遠伯世子命令兒子。

  席澤林聽話地在這剛剛進來的陌生姑娘面前跪下,喊了一聲,「澤林見過姑姑。」

  程玥寧伸手要扶,安遠伯世子的聲音又再度響起,「給你姑姑叩頭,從今以後見姑姑如父,知道嗎?阿林。」

  「是,阿林知道。」席澤林」邊流著淚回答,一邊聽話地又叩了下去。

  「四哥?」程玥寧被這托孤的場面驚到了,驚慌地去看自己的兄長,他們好像還有個二哥在的吧?

  安遠伯世子用力喘了兩聲,乾咽了口唾沫,嘴巴乾澀地道:「五娘便看在咱們一母同胞的分上,替為兄照應他們母子吧。」

  「我……」這種被趕鴨子上架的感覺很不好,但程玥寧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世子——」安遠伯世子夫人柳雙鳳覺得丈夫抓著自己胳膊的手猛地一緊,她不由吃痛地喚了一聲。

  安遠伯世子急促而困難地喘著氣,越來越急,也越來越短促,最終他抓著妻子手臂的手慢慢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無力地滑落下來。

  「世子——」柳雙鳳一聲悲鳴,哭聲大作。

  席澤林也從地上爬到床邊,抱著父親無力垂下手大哭起來。

  屋裡屋外哭聲接連響起,為這本就哀肅的安遠伯府增添了更多的悲色。

  這個夜晚似乎變得很漫長,靈堂之畔又起了一間靈堂,一座牌位變成了兩座牌位。

  繼安遠伯病故之後,安遠伯世子也跟著離世,夜裡的喪訊都向交好的人送了過去。

  程玥寧換上了一身孝衣,然後在生父的靈堂上看到了她那四個哥哥之中僅存的二哥。

  鬍子拉碴,滿臉樵悴,身帶酒氣,衣著淩亂,眼神都顯得有些迷糊。

  看到這樣的二哥,程玥寧忍不住伸手在自己太陽穴按了按,這一家子都是什麼啊?

  過好日子的時候沒人想起她這個一母同胞的妹妹,輪到收拾爛攤子了,他們倒是想起她這個人了,她難道就是操心的命嗎?

  程玥寧站在自家二哥身前仔細打量了他一番,然後伸腳把他往一邊踹了踹,讓他給自己讓出個地方來跪下。

  這些年喝酒喝得腦子都不清楚,其實不酗酒前的席二郎腦子也不是很清楚,只不過是憑著一身的蠻力和武勇才在軍中拚出一片天地罷了。

  他就是個純粹的武人、渾人,可自打在戰場上斷了一條腿,人生一下子變得灰暗起來,酒便成了他的最愛,整日活在虛幻的醉酒中,什麼都不管不問。

  在位置上睡得東倒西歪的席二郎冷不丁突然被人踹了兩腳,一下就挺坐起來,怒道:「哪個王八羔子敢踹老子!」

  所有人都看著靈堂正在上演的兄妹鬩牆場面,然後他們聽到那個穿著一身大孝、身材高姚纖細,好像根本受不住席二郎一拳的席大姑娘,沖著就要揮拳對自己的二哥冷漠地說道——

  「我,席五娘妳妹。」

  席二郎愣了下,腦子轉了好幾圈才想明白,席五娘好像是他妹妹的名字,可是五娘不是跟他娘一起走了嗎?

  一腦子漿糊的席二郎撓著自己的脖子,一臉不明所以地看著眼前這個看著面善的少女,好半天才一拍腦門,說道:「哦,我想起來了,田管家好像是去接妳了。」

  「嗯。」

  「這裡有什麼好回來的,妳回來收拾爛攤子嗎?」席二郎問她。

  程玥寧朝屋頂翻了個白眼,用跟他差不多的口吻道:「我也想知道你們把我接回來是想幹什麼?難道就為了替你們收拾爛攤子?你一個八尺高的漢子,就算斷了一條腿,難道就變成娘們了,還得我一個早就斷絕關係的人回來主持局面,這些年你是不是早把自己的臉丟掉不用了?」

  席二郎頓時暴怒,直起身子雙眼圓瞪,手指往妹妹面前一指,結果還沒來得及說話,直接就被程玥寧飛起的一腳給踹倒了。

  踹倒了!所有看到的人都表示他們並沒有眼花。

  緊接著,他們又看到席大姑娘活動了一下雙手,指關節被她按著喀喀直響,然後,席二郎就被大姑娘摁住捶了一頓,直打得鼻青臉腫的全無招架之力。

  靈堂院子四下靜悄悄。

  打完了二哥,程玥寧覺得自己心裡舒服多了,收拾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撣揮灰塵,這才心平氣和地在二哥讓出來的地方跪了下來,給生父守靈盡盡心。

  一旁的席二夫人摟著自己的一雙女兒大氣不敢出,但心裡又覺得十分暢快。

  世子夫人摟著兒子,心中卻是放了些心,至少有這個小姑在,旁人想欺負他們娘倆不是那麼容易的,況且伯爺夫人還被幽禁著,沒人敢放她出來。

  靈堂上,府裡不管嫡出還是庶出的姑娘少爺,都在他們這突然出現的嫡姊或姑姑面前萎了,這可是個連二爺都敢直接揮拳伸手教訓的狠主兒啊!

  於是這一晚的安遠伯府漫長而又不平靜。

  隔天一大早,宮門開,宮門一開便有旨意傳了出來。

  安遠伯府的爵位繼任終於有結果——席澤林承爵。

  一個六歲的稚童一下子成了一個伯爺,幾家歡喜幾家愁。

  旨意傳下來,安遠伯府一家縞素擺案接旨。

  看到鼻青臉腫明顯是被人剛扶出來的席二郎,傳旨的太監忍不住多嘴問了句,「這是怎麼了?」

  席二郎捂著自己青腫的嘴角,忍著一抽一抽的疼,說道:「五娘打的。」

  「誰?」

  「五娘。」席二郎特別善解人意地將人指給他看。

  然後太監就看到了近來在京中傳聞紛紛的席家大姑娘,嗯,長得挺普通的一個姑娘,看起來嬌嬌柔柔的,個子雖然高了些,但是實在不像是個會打人的啊。

  太監回宮把這事講給皇帝聽,皇帝當即哈哈大笑,說了句「這像她會幹的事」。

  傳旨的太監忍不住把目光投向自己的上司內監大總管,就看到大總管笑瞇了眼,雙手揣在袖筒裡,明顯是一副知曉內情的模樣。

  這安遠伯府的嫡出大姑娘竟然真的跟皇帝認識!

   難怪當初會讓他們漏底給伯府的人,說要解決伯府的爵位承繼問題得找他們大姑娘回來,陛下這明顯是為了把這位席大姑娘找回來專門給安遠伯府下的套。

  那麼問題來了,把席大姑娘找回京幹什麼呢?

  太監突然想到宮中幾位已到適婚年齡的皇子,心中立時就是一咯噔,難道……

  不過,那席大姑娘的容貌實在是差強人意,恐怕沒哪個皇子會看中她吧。

  皇子雖然看不中,但是如果皇帝中意這個兒媳婦,沖著這個,怎麼著這席大姑娘也不會落選。

  而安遠伯府爵位承繼有了著落的同時,京城的另一個武勳之家卻被降了爵——

  平南侯降為了平南伯。

  老平南侯接到旨意後一口老血吐出來,皇帝要人進京,他那個不孝子竟然背著他去幫他那個做事莽撞不周詳的女兒意圖將人殺死在京外,這是打皇帝的臉啊!

  他一刀一槍拚殺出來的侯爵之位,就這麼一下子被降到了伯爵,真是氣死他了!

  然而事情才剛剛開了頭,席澤林承了安遠伯爵位的第二天,伯府的一紙訴狀就遞到了京兆尹——代父休妻!

  狀紙是安遠伯府的幕僚寫的,席二郎被胞妹拖過去直接按了手印,順便嘲諷他這麼多年連名字都不會寫。

  這事一出,京師譁然。

  不愧是當年跟著和離的伯爺夫人陶氏離京的席大姑娘,這一回來父親的棺槨都還沒下葬,她就忙著代父休妻了。

  老安遠伯之死、安遠伯世子之死,全都跟老安遠伯夫人有關,這樁樁件件列出來,人家要代父休妻有什麼不對?再不休掉,等著她繼續把席家搞到家破人亡嗎?

  嫡出子女與繼室母子對簿公堂,這一天京兆尹的衙門被人圍得水泄不通。

  八歲的席烽指著嫡姊質問,「妳都跟妳娘離開了,為什麼還要回來管我們家的事?」

  「說得好,」程玥寧一臉坦然,「那就得問你們為什麼要派人去接我回來了,我既然都被你們大老遠找回來了,什麼都不幹就走,這都對不起我這一路的餐風露宿。對了,我還差點兒死在馬賊手裡。」

  席烽:「……」

  圍觀的吃瓜群眾紛紛表示,這說法好像挺有道理的。

  也在圍觀人群裡的齊淵忍不住撓了下自己的腦袋,難道不是馬賊死在妳手裡嗎?

  跟他有一樣想法的還有身邊的書僮少硯。

  同樣來圍觀的平南伯府裡的人,頓時有種被戳到痛腳的感覺。

  雖然沒有任何人說過那馬賊是被平南伯趕過去的,但是大家都知道就是那麼回事,他們平南伯府如今就好像被人拎在太陽底下曝曬,卻什麼都不敢再做。

  「妳都已經入了程家祖譜,憑什麼還插手我們席家的事?」老安遠伯夫人張氏忍不住發出石破驚天之言。

  圍觀群眾精神一振,還有這種瓜?

  程玥寧整整身上孝衣的袖口,輕描淡寫地道:「就憑我還穿著這身孝衣,今天就能在這裡,如果我二哥說一句我不是席家人,我立馬脫掉孝衣走人,再不管你們之間的破事,回去當我的程家姑娘去。」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落在了坐在輪椅上的席二郎身上。

  席二郎對於自己突然成了焦點中心有些不適應,但大家都等著他的答案,他能怎麼辦,只能開口說道:「我娘一共就生了我們兄妹五人,五娘是我的妹妹,這是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的。」

  「不是啊,」程玥寧突然插嘴,「娘又給我生了弟弟,目前為止,她一共生了六個孩子。」

  席二郎呆住了,又……又生了一個!

  他娘都多大了,什麼時候生的?

  他吸氣再吸氣,最後顫巍巍地問道:「多大了?」

  程玥寧伸出了兩根手指頭,「兩歲。」

  吃瓜群眾紛紛倒抽一口涼氣,有不少人都開始掐著手指頭算陶氏究竟多少歲才生的這個幼子。

  結果抽氣聲更響了,老蚌生珠啊!

  「哎,不對啊,二哥,你趕緊說我不是席家人,我怕我在京裡待久了,回去後弟弟就不認識我了。」

  席二郎突然不想理這個妹妹了。

  推著席二郎輪椅的田滿忍不住開口提醒,「大姑娘,您可是答應過世子照顧他的妻兒的。」

  程玥寧的精神一下就萎了,無精打采地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不要一再提醒我這件事。」

  京兆尹最後還是對這出聞所未聞的案子做出了自己的裁決——同意代父休妻!

  席大姑娘擺出了他們跟張氏母子之間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態度,所謂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殺兄之仇仇深似海,沒要他們以命償命已經是她念在席烽好歹是生父之子,而張氏也跟生父有多年夫妻情分的分上。

  如果接下來剩下的席家人要繼續和他們母子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這種事恕她不能接受,她的立場很堅決。

  在這種立場下,現在的安遠伯又是歸席大姑娘罩著的,可以說她代表的就是整個安遠伯府的立場,因此張氏母子確實沒辦法繼續留在席家。

  打完官司走出京兆尹衙門,外面的吃瓜群眾已經散得差不多了。

  齊淵和少硯主僕卻沒有離開,看到她出來,他們便走了過來。

  「席姊姊,幹得漂亮!」他就喜歡這樣直來直往、我不爽你就直接罵回去,不玩那些曲折拐彎的心思。

  程玥寧沖他笑了笑,「你怎麼會在這裡?」

  齊淵直言,「來看妳打官司啊。」

  程玥寧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事先也沒想到會搞得滿城風雨的。」太不低調了,京兆尹也是,這種豪門恩怨、涉及後宅陰私的案子怎麼能公開審理呢?這下子張氏的人品算是被她敗壞了,對方估計得恨死她了,真是無妄之災!

  齊淵掩唇,上面的人想讓所有人知道,所有人就都會知道,這事由不得下面的人,京兆尹想必也很無奈的。

  「已經這樣了,好在妳的目的達成了,不是嗎?」他如此安慰她。

  程玥寧想想也是,也就不糾結這個了,「那我們先走了。」

  齊淵點頭,明白現在安遠伯府有喪事在身,確實不便待客。

  代父休妻的事在京城鬧哄哄地議論了好一陣子,然後安遠伯府終於在京城百姓的八卦中將老伯爺和先世子下葬,然後開始閉門守孝。

  事情到此結束了嗎?

  並沒有!

  在安遠伯府閉門守孝的那一天,禦史台的禦史們開始針對平南伯府風聞奏事。

  這年頭誰還沒有個政敵,有禦史出頭,自然就有人扔證據出來讓人幫忙修理政敵。

  朝廷裡的聰明人還是很多的,很快就有人理出個頭緒。

  安遠伯府的大姑娘好像已經是程家姑娘了,這個程家是哪個程家呢?

  大家抽絲剝繭下來,然後終於找到真相——

  天下大儒程沛,席大姑娘的繼父,荊州世家程家的當家人。

  禦史台的左都禦史的恩師就是程沛!

  你們平南伯府想要人家師妹的命,這人家能答應?

  不能!

  誰都沒想到,安遠伯府的這位大姑娘還有這樣一個身分在,長得普通有什麼要緊,身後代表的勢力才是要緊的,然而要命的卻是,席大姑娘現在守孝期!

  這讓許多將她列為兒媳人選的當家主母們萬分糾結。

  大孝三年守下來,席大姑娘可就到雙十年華了!

  要麼先訂親?

  可更要命的問題來了,席大姑娘的婚事到底是安遠伯府作主還是程家作主?

  宣城的南山書院遠在千里之外,程沛本人又如同閑雲野鶴,向來懶得搭理權貴世家,否則他也不會跑到離荊州本家山高水遠的宣城定居開書院了。

  安遠伯府倒是在京城,但問題是,伯府現在的當家人是——席大姑娘!

  席大姑娘跟京城所有的人都不熟,尤其是女人。

  男人的話,跟她結伴一起回京的定國公府世子勉強算一個,但他現在也不方便登門拜訪。

  在大家糾結找不到辦法跟席大姑娘套近乎的時候,被休掉的張氏卻領著兒子席烽跪在了安遠伯府門前。

  守門的家丁趕緊將事情報上去,然後守門的兩個家丁也被叫進了門,伯府的大門口變得空蕩蕩的,擺明瞭不想搭理張氏母子。

  他們來這裡還能為了什麼,當然是為了最近風雨飄搖的平南伯府了。

  但平南伯府跟他們安遠伯府的大姑娘那可是有殺身之仇的,也就是他們沒得逞,否則的話他們伯府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麼樣呢。

  現在想起來來求他們大姑娘原諒了?早幹什麼去了,當初怎麼就不能存點好心,非要置大姑娘于死地不可呢?

  你敢做初一,就別怪別人做十五,誰還沒個脾氣。

  張氏母子最近的日子真的不好過,從伯府夫人一下子被休跌落泥淖,回到娘家又被各種埋怨,冷嘲熱諷都算好的,現在還逼他們母子來這裡求人原諒,可人家連個面兒都不肯露,根本不打算見他們。

  原諒?原諒個鬼!

  這世上若有賣後悔藥的,張氏一定會去買,她一定不會再請求嫡兄想辦法除掉席大姑娘,而是等她進京後在後宅裡慢慢對付她。

  可惜,這世上沒有賣後悔藥的。

  他們母子在安遠伯府外跪了整整三天,整整三天,伯府大門緊閉,就彷佛府裡沒人居住一樣。

  最後張氏母子暈倒在安遠伯府大門前,然後被安遠伯府的人用馬車送回了平南伯府,順便轉達他們大姑娘的一句話——

  「如果真的想讓張氏母子死的話,就乾脆點兒來兩刀,別這麼零敲碎剮的,不乾脆。」

  這席大姑娘的心得是有多硬啊?

  「我沒那麼偉大,別人都想讓我去死了,我還能不計前嫌地原諒始作俑者,那不是善良,那叫蠢。」

  坐在書桌後練字的席澤林聽到自己的姑姑這麼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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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7 00:31:5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積極的某世子

  窗外的知了在叫個不停,炎熱的天氣讓屋簷下當值的小丫鬟有些昏昏欲睡,手裡的小扇也因主人的困意而無力的擺動。

  相較於屋外過高的氣溫,擺放了冰塊的室內則顯得清涼無比。

  正在此時,一個丫鬟從月亮門外急匆匆走入,屋簷下打盹的小丫鬟被驚醒,沒有意外的收到一枚來自大丫鬟的瞪視。

  但大丫鬟也來不及訓斥她,而是捧著手裡的錦盒從小丫鬟急忙打起的竹簾進了屋。

  一進屋,清涼的感覺便撲面而來,讓人渾身的毛孔都為之舒展。

  屋子裡很安靜,彷佛沒有人一般,翠衣大丫鬟卻徑直捧著錦盒走入左側辟出來的書室。

  堆滿了冰塊的銅盆放在屋角,臨窗的榻上,一身素服的少女正自執筆練字,側顏望去無比美好。

  「姑娘。」翠衣大丫鬟腳步放輕,聲音放柔,好似怕驚擾了榻上之人一般。

  寫完最後一筆的程玥寧放下了手中的筆,端坐身姿,無言地看過去,目光帶著詢問。

  翠衣大丫鬟將手中捧著的錦盒放到姑娘面前的小桌上,退後兩步,方才開口回稟道:「齊世子派人給姑娘送來的。」

  聞言,程玥寧下意識蹙了眉心。

  這一年,安遠伯府閉門謝客,安心守孝,少與他府走動,很是清靜。

  一年整孝剛滿,某國公世子便像打開了某個開關似地,開始隔三差五地往伯府裡送東西,前兩天剛送了新鮮的櫻桃,不知今天又送了什麼?

  程玥寧伸手打開錦盒,朱紅底襯上擺放著一柄鏤空的檀香小扇,扇柄處墜著一塊上好的羊脂白玉,觸手溫潤光滑,大小適中,很適宜拿在手中把玩。

  這一看就是把價值不菲的扇子。

  不期然地,程玥寧看向自己隨手擱在榻上的質樸大蒲扇,突然有種被某人莫名嘲笑了的感覺。

  蒲扇,樸實,風大,實惠;檀香小扇,小巧精緻,奢華貴氣。

  她好像還是更愛她的質樸大蒲扇,至少她隨手亂擱丟了也不會心疼,但這把檀香小扇如果不慎遺失的話,多少還是要肉痛一下的,雖然出錢的並不是她。

  程玥寧打開小扇隨手妳了兩下試風,又端詳了一下扇面上鏤空的花紋,隨手將小扇放到桌上,然後就有點兒尷尬了。

  她仔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丫鬟,試探地喚了聲,「柳綠?」

  翠衣大丫鬟唇角抿緊,不得不再次為自己正名,「婢子桃紅。」

  程玥寧不好意思地撓頭,她家四嫂也真是的,幹什麼非把一對雙生姊妹花給她當貼身丫鬟,長得一模一樣,她到現在都沒能很好地區分兩人,她真的好想換丫鬟。

  「桃紅啊,妳跟柳綠要不要考慮換個主子伺候啊?」每天猜來猜去她很心累的。

  「姑娘!」桃紅一下就跪到了地上,眼圈瞬間泛紅,眼見著眼淚就要流出來,「是不是婢子姊妹做錯了什麼?」

  「沒……沒有啊。」程玥寧莫名心虛。

  「那為什麼姑娘要換了我們?」

  程玥寧只能自暴短處,「我這不是臉盲嘛,老認錯。這對妳們挺不好的,所以我就建議、建議一下,不想就算了。」

  桃紅擦了擦眼角,從地上起身,肯定地回道:「婢子們並不想。」

  「那就算了。」差點兒把這麼漂亮水靈的丫鬟惹哭,程玥寧有點兒心虛。

  桃紅卻已經收拾好心情重新進入狀態,「外面日頭毒,姑娘要不要小憩會兒?」

  「唉。」程玥寧忍不住歎了口氣,「現在這日子過得真是太頹廢了,我感覺自己都快要生銹了。」

  桃紅微笑,這不是自家姑娘第一次表示對這種大家閨秀生活的抱怨,她們都習慣了。

  儘管誰都知道如今府裡最有話語權的是姑娘,但其實姑娘卻是個萬事不管的性子,攬權什麼的在姑娘看來那都是吃飽了撐的。

  姑娘在府裡最大的愛好和樂趣就是找機會揍二爺。

  是的,揍二爺是她們家姑娘難得的消遣。

  只要逮到二爺爛醉如泥或喝多了發飄的時候,姑娘二話不說,捋袖子上去就揍,每次揍完都神清氣爽。

  二爺被揍得懷疑人生,然後痛定思痛地說已經在戒酒,喝多的他戰鬥力太低,完全被姑娘單方面海虐,二爺表示自己好歹是個爺們,面子還是要一點兒的。

  雖然大家私底下全都不看好二爺的戰鬥力,但頹廢這麼多年的二爺開始戒酒,這對二夫人來說真是件大喜事。

  伯府雖然閉門謝客,在家守孝,但人的嘴總是關不住的,自家姑娘熱衷揍兄長之事,滿京城就沒有權貴人家不知道的,姑娘的剽焊之名也更上一層樓。

  這成功地打消了許多人家不切實際的幻想,結親之事必須慎之又慎,這要一不小心娶只母老虎進門,那還不搞得家宅不寧、四鄰難安啊。

  「姑娘若是待在府裡煩悶,那不妨到城外庵堂裡小住些時日,換個心情如何?」桃紅建議。

  「可以出門嗎?」程玥寧有些不確定。

  桃紅笑著說道:「咱們家雖然在守孝,但去寺廟庵堂祈福齋戒還是可以的,而且過了第一年整孝,相熟交好人家也可以適當走動一二。」

  畢竟有孝在身,一般人家還是避諱的。

  不過所謂的去相熟人家走動對程玥寧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她在京城沒相熟人家。

  守完三年大孝她就回宣城,京師這地方誰愛待誰待,她可不喜歡待。

  「那就找家庵堂去住幾天吧。」程玥寧拍板。

  「那婢子就去安排。」

  「嗯。」

  桃紅往外走的時候,一個跟她長得一模一樣的青衣大丫鬟走了進來,兩姊妹擦肩而過,沒有交談。

  程玥寧眼角就是一跳,這兩姊妹故意的吧,桃紅穿翠衣,柳綠著青衣,存心為難她這個臉盲呢。

  心累!

  當初四嫂讓她給兩個丫鬟起名字時,她幹麼嘴快順口說了句「桃紅柳綠」啊,感覺現在都是自己的報應。

  柳綠將手中提的食盒打開,取出一碗冰酪,碎冰上面點綴著兩顆紅櫻桃,很是鮮豔。

  「老夫人讓人做了冰酪,特意讓婢子給姑娘帶回來一碗。」

  即使已經聽了一年,每次聽到「老夫人」這三個字,程玥寧還是有些不適應。

  四嫂二十多歲的一個年輕婦人,因為兒子當了伯爺,一下子就變成了別人口中的「老夫人」、「伯府老夫人」。

  程玥寧拿起調羹挖了一勺冰酪入口,冰涼香甜,很好吃。天熱正適合吃這樣爽口的冰點,沒一會兒功夫,一碗冰酪就全進了程玥寧的肚子。

  好在分量不大,柳綠倒不用擔心自家姑娘的腸胃會不適。她上前將空碗收拾起來,裝入食盒提到外間交給門外的小丫鬟再回屋裡伺候。

  姑娘是個極好伺候的主子,從不挑剔也不掐尖,府裡給什麼她就用什麼,從來沒另外討

  要過什麼,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彷佛她就是個過客,事情只要過得去,礙不著她,那便能當什麼都沒發生。

  無所事事的程玥寧又練了一篇字,之後擱筆,決定聽桃紅之前的建議去小睡一會兒。

  她可以摸黑解牛,但讓她繡花真的太難為她了,衣服能穿就好了,繡那麼多花花草草的是要幹麼。

  柳綠幫她拆了髮髻、卸了釵簪,給她放下紗帳,便搬了小杌子守在了外間。

  就在程玥寧將睡未睡之際,院外傳來一陣吵鬧聲,讓她一下就睜開了眼睛。

  柳綠也急忙放下手中的繡繃掀簾出去查看情況,是哪個不知事的跑到姑娘院外吵鬧?

  柳綠一出院門就看到被兩個看門婆子攔住的二姑娘。

  要說這伯府的二姑娘,長得那真叫一個花容月貌,隨她姨娘。仙去的老伯爺當初就是一眼看中了江姨娘那長相,才把人從營妓裡撈了出去,放在身邊做了個暖床的,沒叫江姨娘落個千人壓、萬人騎的下場。

  後來進京,江姨娘的身分一路水漲船高,在府裡一家獨大,要不是先頭和離的老伯爺夫人陶氏進京後曾敲打了一下,都不知張狂成什麼樣子。

  最後陶氏和離走人,江姨娘也沒能繼續翻身,被後來進門的夫人張氏打壓擠對,做人倒是變得低調了起來。

  二姑娘長得好看,老伯爺在世時那真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在伯府裡的待遇是獨一份,有些府的嫡出姑娘都未必有她的待遇好。

  可這一朝天子一朝臣,老伯爺和先世子相繼病故,孫少爺承了爵,二姑娘這往日被人捧著的主兒難免有個不痛快,只是她再不痛快也輪不著到她們姑娘這裡來鬧。

  都是老伯爺慣的她!

  「我要見姊姊,妳們這幫奴才為什麼要攔我?」席嬋娟手捏著一方絲帕,玉顏上一片怒容,眼眶都微微有些泛紅。

  柳綠上前施了一禮,開口說:「二姑娘來得不巧了,我家姑娘正在小睡,二姑娘若有事只管吩咐婢子們,再沒有於院外吵鬧的道理。」

  「我要見姊姊,告訴她妳們這些賤婢是如何忤逆苛待於我!」

  柳綠不卑不亢地道:「若是為此,那二姑娘可就來錯了地方。我家姑娘性子好,這府裡的事從不插手,您該去尋老夫人。」

  席嬋娟氣急,話脫口而出,「我若找那泥塑木雕的女人有用,哪裡還用來這裡?」

  空氣突然有一刻的寂靜,席嬋娟也知道自己失言了,雙手不由絞著手裡的帕子,幾乎都要絞成花。

  「找我何事?」

  聲音淡淡的從後方傳來,幾個丫鬟這才發現大姑娘不知何時已經出了屋子,就站在她們身後不遠的地方。

  原本因睡覺拆開的頭髮此時簡單地用一根銀簪挽起,手裡捏著一柄檀香小扇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

  兩人都要守孝,穿的都是素服,可是同樣是素服,程玥寧的那是真的素,連片花草都看不到。而席嬋娟的素服卻用銀線繡花,在陽光的照耀下能漾出花紋波動。

  席嬋娟第一眼就看到了嫡姊手裡的那把檀香小扇,心中立時就是一陣嫉妒和酸楚,父親在時,府裡什麼好東西不是先緊著她,如今卻都讓這醜八怪占了去,實在讓人氣惱。

  「姊姊這扇子倒是精巧。」

  程玥寧表情不變,語調不變,「有事說。」廢話省起來,懶得聽。

  席嬋娟絞帕子的動作一停,臉上的表情頓時楚楚可憐起來,滿是委屈地道:「咱們府裡往年向來一季都給我做六套衣裳,今年卻無端減了兩套,連頭面首飾都少了許多。今年苦夏,屋子裡的冰卻反而沒有往年多。」

  程玥寧合攏了小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手心,直接問了句,「往年這府裡還有男人撐門面,如今有嗎?」

  席嬋娟頓時噎住。

  程玥寧繼續道:「伯府今時不同往日,別老念著曾經,沒意思。」

  席嬋娟看著她手中那把檀香小扇,扇墜上的那枚羊脂白玉沒有千兩之數是買不來的,心中的嫉妒越來越濃烈,最後不管不顧地道:「姊姊當然可以這樣講,畢竟姊姊一把小扇都價值千金,幾套衣裳、幾副頭面罷了,姊姊哪裡會看在眼裡!」

  程玥寧一聽就樂了,晃晃手裡的檀香小扇,道:「這是朋友送的,值多少錢我倒是不知道,但這好像跟妳真的沒什麼關係。」

  席嬋娟的臉轟的一下燒了起來,突然有點兒手足無措。

  「妳如果對府裡的月例有異議的話,還是去找四嫂的好,我幫不上妳什麼忙。」欲壑難填,已經錦衣玉食、奴僕成群,卻還不知足的無度攀比,人性啊!

  席嬋娟帶著滿滿的不甘離開,而程玥寧也若無其事地回了屋子。

  柳綠跟著她進屋,嘴裡碎碎念道:「二姑娘這哪裡是來找姑娘的,她明明就是做給老夫人看的。」

  哎,原來是這樣嗎?程玥寧若有所思。

  這個時候,桃紅也從外面回來了,進門前外面的兩個婆子就將剛才二姑娘來的事講給她聽了,她心裡的看法跟自己姊姊倒是一致的。

  不過這些都不礙她家姑娘的事。老夫人打算怎麼做,那是老夫人的事。

  「婢子已經將事情跟老夫人報備過了,明天出行的車駕也找田管家安排了,等下婢子和柳綠一起給姑娘收拾隨身要帶的衣物。」

  柳綠這個時候聽出點兒東西,「姑娘明天要出門?」

  桃紅笑著點頭,「咱們姑娘在家悶了,去城外的靜水庵住幾天散散心。」

  「那敢情好,確實是有些悶。」柳綠對這個安排非常贊同。

  看著這對姊妹花給自己收拾出行的東西,程玥寧才突然發現大家閨秀出個門真的是太麻煩了,竟然連枕頭都要帶的嗎?

  知道的這只是出去小住幾天,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搬家呢。什麼熏香熏爐掛簾的,但凡平素要用到的,她們就全都幫她帶了家裡的東西。

  對這種方式完全陌生的程玥寧全程只有旁觀的分,也不會提什麼建議,反正她們帶什麼她就用什麼唄。

  ◎  ◎

  翌日是個晴天,一大早伯府就開始為自家姑娘出行忙活著,席嬋娟知道後領著丫鬟過來,表示自己也想一起去。

  程玥寧卻只對她說了句,「我習慣一個人,不愛跟人作伴。」

  此事便就此打住。

  程玥寧沒興趣陪某人演什麼姊妹情深的戲碼,也不想被人時不時地算計,她是去散心的,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的。

  伯府一共派了兩輛車,一輛程玥寧乘坐,一輛拉她的隨行用物,護衛派了十名,連上同行的丫鬟婆子等等,一行人拉拉雜雜的竟然也有近二十號人。

  迎著晨曦,眾人駛向了京城西門,他們出行的時間已經夠早,但城外還有早行人。程玥寧掀起窗簾看著拍馬走到自己車邊的某國公府世子,一年未見,少年臉上的英氣漸顯,身上似乎多了些不一樣的氣質,「這麼一大早,你做什麼去?」

  齊淵笑道:「這鬼天氣,城裡待著煩躁,便想著出城散散心,卻沒想到席姊姊妳也今天出城啊,咱們一起唄。」

  「我要去靜水庵。」庵堂清修之地,你這男客怕是多有不便。

  「去什麼靜水庵,咱們去相國寺啊,那裡景色也很好。」程玥寧不為所動,「你自己去就好。」

  「席姊姊,跟我不要這麼見外嘛,咱們什麼關係,是不是?」

  這話說到點子上了,程玥寧難得思考了一下兩個人到底算什麼關係。

  無妄之災帶來的救命之恩,接下來是同行之誼,然後好像就沒有了。

  但也是這樣亂七八糟的際遇下,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不知不覺拉近了,然後關係就這樣維繁了下來。

  他一直喊她姊姊,她漸漸也就將他當成了弟弟一樣看待,這個弟弟雖然有著權貴子弟特有的軌褲習性,但是他臉長得好啊,她對他的容忍度也就挺高的。

  「你呀,以後別送這麼貴重的禮物給我了,怪浪費的。」

  看著她拿在手裡示意的檀香小扇,齊淵一下就笑開了,用一副不以為然的口吻道:「一把扇子值當什麼。」

  這就是紈褲子弟的稟性了,程玥寧也不好對此多說什麼,畢竟國公府的底氣在那裡,他紈褲得起。

  「你無所謂,我受之有愧,所以還是不要送的好。」她這樣婉拒他。

  齊淵敏感地覺察到一點什麼,眉梢微揚,「是誰說什麼了嗎?」

  程玥寧玩笑似地說:「被人羨慕嫉妒恨了而已。」

  齊淵一下就猜到了是誰,「是妳那個心高氣傲、搞不清自己身分的庶妹吧?那就是個挺可笑的人,這種人的話妳何必放在心上呢。」

  程玥寧有些訝然地看他。

  齊淵的手在她車窗上敲了敲,「席姊姊,咱們這麼說話多累,妳讓我上車再說好不好?」

  「上什麼車?我們不同路。」

  「別呀,妳就陪我一道去相國寺嘛。」

  「不去。」程玥寧不慣他。

  下一刻齊淵就從車窗邊消失了,然後程玥寧聽到他的呵斥聲——

  「下來下來,別擋爺的路。」緊接著車簾被人撩開,他直接鑽了進來。

  同在車廂內的桃紅柳綠默默對視一眼,然後又默默地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程玥寧伸手扶額,他這是明目張膽耍賴啊!

  齊淵笑嘻嘻地坐到她的對面,手撐在小桌上沖她無辜地笑。

  程玥寧無奈,只好對外面的車夫吩咐道:「去相國寺。」

  「我就知道席姊姊會陪我去的。」

  她倒是不想去呢,可他也得給她這個機會啊。

  「怎麼沒找府裡的姊妹一起啊?」

  齊淵撇撇嘴,「跟她們玩不到一起。」個個嬌裡嬌氣的,出個門丫鬟婆子跟一堆,煩人。

  程玥寧搖頭,不想說話。

  齊淵的目光卻落到了她的手腕上,之前一直見她戴的那對水綠鐲子換成了兩隻細銀所絞的銀鐲。

  因為守孝,她穿戴得極素,沒有一點兒可任人指摘的地方。至於胭脂水粉,他初遇她時便沒在她臉上看到那些東西,現在也沒有,自始至終都是一副素面朝天的模樣,讓見慣了各色脂粉堆砌的他難得的眼睛清爽。

  爽利大氣,不矯揉造作,這是他喜歡她的地方,而且跟她在一起,他就是覺得很舒服。齊淵突然像發現新奇事物一樣盯著她的腰,「席姊姊,我才發現,妳腰上竟然連只荷包都沒有。」

  程玥寧:「……」不想理他。

  齊淵移坐到她身邊,從自己腰間摘下一個繡花荷包遞過去,「給,裡面放了冰薄荷提神。」

  桃紅柳綠眼神怪異地看了某世子一眼。

  新鮮了!向來只聽說女孩子送荷包給男人,怎麼還有齊世子這種反向操作?

  而且齊世子都不覺得自己離她們家姑娘太近了嗎?男女大防還有沒有了?

  雖然世子一直喊她家姑娘姊姊,但他們到底不是親姊弟,現在這距離委實過近了些。

  程玥寧沒有伸手接,她對這些無甚興趣。

  見她不接,齊淵直接動手幫她往腰上系。

  桃紅柳綠一驚,立時就想撲上去阻止。

  程玥寧眼疾手快地搶過荷包,表情有些僵硬,「我自己來。」

  齊淵又抽手從自己腰上解下一個荷包,直接塞進她手裡,「這是梔子花香包,味道很好聞。」一邊說一邊又從袖袋裡摸出一個香囊。

  程玥寧麻木地看著眼前的少年,他果然是從脂粉堆裡長大的,比她這個女人活得還講究、精緻。

  「身上帶這麼多香包,味道不亂嗎?」她忍不住好奇。

  齊淵一笑,「還好吧,這個也是梔子花。」他將香囊系到了腰上。

  程玥寧現在至少弄明白了一件事,他挺喜歡梔子花的,一個男人把自己渾身上下弄得香噴噴的,她也是沒想法了。

  「妳戴上這香包,身上的香味就跟我一樣了。」齊淵自得地說。

  桃紅柳綠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東西。

  程玥寧「哈」了一聲,打開檀香小扇搧風,將身邊突然多出來的「有錢人味道」妳淡些下去。

  「香味好是好,淡些更佳,你現在味兒太濃了,跟醃過似地。」

  桃紅柳綠低頭暗笑,齊世子被姑娘調侃了。

  齊淵一臉擔心,低頭在自己身上嗅了嗅,「我聞著還好吧?」

  「大概是我嗅覺太敏感。」程玥寧坦然說。

  「席姊姊,妳是不是不喜歡我戴這麼多香包?」齊淵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了問題。

  程玥寧神色不變,「味兒太濃了。」齊淵的臉色驀地一變,他想到有人曾說他娘裡娘氣的話。

  桃紅柳綠心一緊,姑娘不會踩到齊世子的痛腳了吧?萬一得罪了世子爺,那可如何是好?

  齊淵臉色陰鬱地解下腰間的幾個香囊荷包,情緒低落地道:「那我以後不戴了。」程玥寧見他如此,不得不寬慰他道:「不戴也不至於,少戴就好,就兩個好了。」一邊說,她一邊從桌上揀了兩個繡樣精緻的親手給他系到腰間,最後還像個大姊姊似地說了句:「以後別這麼孩子氣,讓人笑話。」

  齊淵抬頭看了她一眼,只見她眉眼低垂,神色柔和,心頭驀地急跳,這一幕真是像極了他夢中的某一場景,他突然有些不敢直視眼前的人,有些慌亂地將目光移開,「知道了。」程玥寧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逕自將桌上的香包收攏。

  桃紅極有眼色地取出一個空錦盒遞過去。

  程玥寧將東西收進錦盒,囑咐一句,「到時候將東西交給少硯。」

  「知道了,姑娘。」桃紅將錦盒先行收起。

  少硯是齊世子身邊的人,來伯府送東西的一直是他,無論是桃紅還是柳綠,對他都不陌生。

  程玥寧從桌子的暗格裡取出果盤,拿了水果刀將一顆蘋果削皮切塊,放在碟中,取了牙籤插好,然後將碟子遞給某人。

  姑娘搶了她們的活計兒,但桃紅柳綠也不敢出聲,此時的姑娘明顯是在哄鬧脾氣的齊世子,她們可不敢插手。

  齊淵的神色果然就好了起來,捧著小碟,歡快地扠著果塊吃。

  不怪姑娘拿他當弟弟看,這模樣可不就是個撒嬌小弟弟嗎?

  這「姊弟情深」的畫面,看來先前都是她們想差了,國公府的世子爺還真的把她們姑娘當成姊姊看了。

  雖然心裡難免有些失落,但她們想,總有人能看到姑娘的美好,而不是單純的看臉,她們姑娘值得人真心相待。

  那些紈褲子弟根本就配不上她們姑娘,被姑娘的剽悍名聲全嚇跑了才好,以為什麼人都能配得上她們家姑娘嗎?誰給他們的臉。

  程玥寧全然不知兩個貼身丫鬟如何在心裡念叨,哄好了身邊的大男孩,她自己也扠了塊果塊送進口中。

  她其實更喜歡直接拿整顆啃,但入鄉隨俗,便是裝也要裝得有模有樣才是。

  馬車轆轆地碾過夯實的路面,一大隊人馬緩緩向著相國寺的方向行進。

  安遠伯府原本就有近二十人,加上國公府的十幾騎,約莫三十多的人員出行,目標自然一下顯眼起來。

  國公府派人提前去寺裡打招呼,等大部隊到達相國寺的時候,安置的院落都已經準備停當,只等入住。

  齊淵先從車上跳了下去,然後伸手扶住程玥寧探出來的手,將她扶下了馬車。

  在車上尚且不覺得,這一下了車,雙腳踩地,去年尚矮了程玥寧半頭的齊淵,此時個子卻已經與她齊高。

  程玥寧心中不免生出幾許感慨,十六歲的少年正是發育之時,只怕再過些日子他便要高過自己了,漸漸地長成一個男子漢。

  齊淵很滿意自己的個頭終於趕上了她,伸手在兩人頭頂比劃了一下,自信滿滿地說:「我肯定會比席姊姊長得高的。」

  程玥寧為之失笑,「我一個姑娘長得要是人高馬大,那才是悲劇呢。」

  齊淵一想也是,不由也笑了起來,「姊姊現在的身高就已經挺好了,比大多數姑娘都要高姚了。」

  程玥寧看到山門有知客僧迎來,便道:「走吧。」

  齊淵也看到了那名知客僧,整個人的氣質突然間就有了微妙的變化。

  如果說先前的他是一個無害的鄰家大男孩,那麼現在的他就是內斂沉穩的世家貴公子。程玥寧有瞬間的恍惚,她好像又忘了他定國公世子的身分,這可是定國公府的下一任繼承人,他本不該是她之前看到的那般無害幼稚。

  但轉念一想,人都有個親疏遠近之分,或許是因為他將她當成自己人,所以才會在她面前表現出另外一面,這麼看來,她還挺榮幸的。

  畢竟,不是誰都能有一個國公府世子當弟弟的!

  「請兩位貴客隨小僧來。」

  下人們各自去將帶來的箱籠歸置安好,而齊淵和程玥寧則跟著接引的知客僧去了,處竹林茶舍品茗。

  竹林深深,茶廬清幽,茶香嫋嫋,倒是頗有幾分古意。

  跪坐在蒲團上,看著僧人動作行雲流水一般地煮茶沏茶,整個人都彷佛靜了下來,飄然世外。

  茶湯清澈,茶香沁脾,輕呷一口,彷佛將山林之氣喝入口中,讓人心曠神怡。

  一旁搭配的清香茶點更是相國寺獨家製作,口味清淡,老少鹹宜,有不少達官貴人來寺中便只為一品那口味獨特的秘制茶點,臨走之時還不忘求購一些回去。

  相國寺每年光靠出售茶品和茶點便賺得盆滿缽滿,雖是出家清淨之地,但有人在,終也免不了沾染上些世俗之氣。

  但這依舊無法改變大家對相國寺的趨之若鶩,每年來此小住清修的達官貴人不知凡幾。齊淵他們品到第三杯茶的時候,茶廬來了新的客人。

  錦衣玉帶,寬袍大袖,俊逸不凡,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他臉上病態的蒼白。

  病弱、纖瘦,卻又帶著一股不羈的灑脫。

  齊淵與這男人是完全不同的類型,他陽光、朝氣,是富貴鄉里養出來的矜貴。

  男人也帶有貴氣,卻又有別于齊淵的氣質。

  美人賞心悅目,眼前又是兩個風格迥異的美人,程玥寧的眼睛不由亮了起來。

  關在伯府這一年,能看到的美人有限,有一些還容易傷眼,她心情自然就明媚不起來。

  果然沒事出來走走,心情就能變得飛起來。

  「見過福王殿下。」齊淵起身同來人見禮。

  福王寬袍大袖一揮,自顧自在一邊跪坐下來,口中道:「來此討清靜,不必多禮。」聽他這麼說,本欲行大禮的程玥寧也就從善如流地施了常禮,微笑頷首,以示禮貌。

  福王卓奕瑜,當今太子胞弟,自幼體弱多病,年已弱冠尚未婚配,絕大多數時間都在別苑養病。

  看他發虛的腳步,程玥寧猜測傳言不假。

  卓奕瑜看了她一眼,臉上帶點笑意,「安遠伯府的大姑娘,久仰大名啊。」

  「讓王爺見笑了。」程玥寧知道對方所指為何。自打她進京,靈堂揍兄、代父休妻,哪一件不是引得軒然大波,議論紛紛?

  但她問心無愧,不怕直面他人的嚴詞相向。

  「不見笑,大姑娘事做得爽快。」卓奕瑜笑著誇她。

  以為會被人嘲諷,結果卻被人誇了,程玥寧一時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這又引得卓奕瑜大笑,笑得太過,進而引發咳嗽,好一會兒才止住,原本蒼白的臉色倒是因此帶上了幾分血色。

  這是連大笑都得節制啊,身體狀況真是堪憂。程玥寧心下不由大為惋惜,可惜了這一副俊美的相貌。

  卓奕瑜喝了幾口茶,順了呼吸,這才再次開口,「大姑娘在京中守孝,不知之後有何打算?」

  對方如此開門見山地問,程玥寧也沒有藏著掖著,「自是從哪裡來,便回哪裡去。」

  「原來如此。」卓奕瑜心下了然,這就難怪京中會流傳著她守孝在府以暴打兄長為樂的言論。

  卿本無心戀富貴,奈何富貴枉多情。

  父皇將她弄進京,為的原不過是讓他們幾個適婚的皇子相看相看,尤其屬意他。他原本可有可無,他這副殘病之軀,能做的不過是留個子嗣罷了,但終究心有不甘,想尋個情投意合的。

  席大姑娘縱情恣意,不走尋常路,未見其面先聞其名,那時他便猜出她無意留京。

  今日意外一見,看陪在她身側的齊世子,心中已是了然。

  蕙質蘭心不可掩,早有慧眼識珠人。

  晚了!

  他這破敗身子果真誤事,若非纏綿病榻,本該早日一見,那時或事有可為。

  然君子不奪人所好,已有良人在側,他便只做觀戲人。

  只是落花已有意,流水尚無心。

  有趣!這脂粉堆裡養出來的嬌少爺,見慣了各色美人,豈料最後卻選了朵最不出眾的花想珍藏。

  他問:「宣城風景如何?」

  程玥寧一笑,回道:「風景如何要看觀景人的心情如何。」

  「說得好。」卓奕瑜不由撫掌,不愧是程沛養出來的女兒,頗得山水靈性。

  看兩人相談甚歡,齊淵心中有些莫名不安。福王與她年歲相當,性情相投,她雖身在孝中,但皇家有時完全無視這些,更何況她尚有荊州程氏女的身分,若要在孝期成婚也不是難事。

  早知如此,今日便不該強要她同自己來這相國寺了,否則又豈會碰上這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福王殿下?

  卓奕瑜在喝完第二杯茶後便起身帶著自己的侍衛飄然而去,山水隱士自在逍遙。

  「這福王倒是好性情。」程玥寧不免贊了對方一聲。

  齊淵沒說話,他不想說話,他想靜靜。

    兩個人離開茶廬,並肩走在搶桑古樹間的青石板路上,濃蔭蔽日,涼風習習,在這炎炎夏日里真是世外桃源一樣的地方。

  從茶廬離開齊淵便一直沉默不言,程玥寧不曾多想,少年心情總是令人難以捉摸的。

  走在兩人身後的少硯和桃紅柳綠也一路保持著安靜,這樣古境幽深的地方,讓人難得靜心。

  齊淵側首看去,走在身側之人神情愉悅,似乎對眼前的景色十分喜歡,除此之外倒不曾見別的情緒浮動。

  「席姊姊。」他出聲輕喚。

  「嗯?」她聞聲側首,無言詢問。

  「妳守完大孝要回宣城?」

  程玥寧一笑,笑容乾淨清澈,在這綠樹濃蔭下帶了一股沁人的清爽,「是呀,小弟尚幼,父母高堂需奉養,我當然不能在京城久居。」

  「不能留在京城嗎?」

  「我進京事了,沒必要留下。」沒有張氏那個作妖的在,等出了孝期,伯府把家一分,大事已定,屆時她自可放心離開。

  前路鋪就,要怎麼走就是別人的事了,沒有誰有義務照顧他人一輩子,人腳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來的。

  不作不死,如果張氏不是那麼作妖的話,安遠伯府就不會是現在這個孤兒寡母、慘澹經營的情形,張氏自己也不會落得被休棄的下場。

  放著好好的伯爺夫人不當,作來作去,不過是人心太貪罷了。

  齊淵又沉默了下去。

  兩個人就這樣一路無話回到了接下來暫時要居住一段時間的禪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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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7 00:32:0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親戚上門有古怪

  晨鐘暮鼓,禪意幽深,方外之地住上幾日,果真讓人洗滌心靈。

  住得舒服,程玥寧都有些不想回去了。

  跟著齊淵去聽方丈講經,雖然不是全懂,但聽了心情很好。

  方丈鬍鬚全白,滿臉皺紋,言談之間總透著幾許看透世情的睿智。

  這一日,兩人聽完講經,回去的時候被引路的小沙彌領著走了一條之前未曾走過的路,經過了一處偏殿。

  「此處乃是本寺的姻緣祠,兩位施主要不要進去求上一簽?」領路的小沙彌習慣性問了一句。

  程玥寧聞言就是一樂。

  齊淵看她,「笑什麼?」

  程玥寧朝殿裡指指,眼角眉梢的笑意毫不掩飾,「這相國寺竟然連月老的差使都搶了嗎?」

  小沙彌一本正經地解釋,「姻緣祠供奉的本來就是月老。」

  程玥寧故意逗他,「那月老廟豈不是少了駐殿的大神?」

  小沙彌:「……」

  齊淵難得見她露出俏皮的一面,也不由會心而笑。再是穩重,畢竟也只是年方十八的少女,還是有她活潑俏皮的一面,只是少有人見罷了。

  想想安遠伯府的那一堆破事,母弱子幼,兄長渾噩,也虧得她施以雷霆手段以最暴力的方式清除家中禍根。

  她不想有個溫良賢淑的好名聲嗎?恐怕這世上沒有哪個女子不想有個好名聲,可她不出頭伯府已無人可出頭,她便坦然擔起一身惡名,快刀斬亂麻。

  就像當初遇到馬賊劫掠,她殺伐決斷,當機立斷,果斷出手,動則雷霆之怒,收則靜若處子。

  「大姑娘、大姑娘……」

  一道帶著急促喘息的呼喊聲從前面傳來,引得站在偏殿外的一眾人等紛紛循聲望去。

  「田管家,出什麼事了?」看著跑得一頭大汗的田滿,程玥寧下意識眉心蹙起,如果不是府裡出了大事,老管家不會親自跑來找她。

  田滿用力咽了口唾沫,努力用最快的速度平息氣息,「二姑娘出事了。」

  「她在府裡能出什麼事?」程玥寧不解。

  四嫂就算看她母女、姊弟不順眼,頂多克扣下月例罷了,畢竟四嫂那包子性子,再狠的事她也做不出來。

  田滿苦笑,「大姑娘出府後,二姑娘就到老夫人那裡鬧著也要出門,老夫人攔不住,便同意了。」

  程玥寧臉色一點點冷下來,「所以,她是出府後出事了?」

  「是。」田滿把頭低了下去。

  「你給她派了多少護衛?」程玥寧又問。

  田滿沒敢抬頭,聲音微低,「二姑娘點了二十名護衛。」

  大姑娘出門也不過才十名護衛相隨,可二姑娘言之鑿鑿她與姨娘同行,護衛人數必須加倍,他也只能允了,如今面對大姑娘的詢問,田滿卻覺得心虛。

  即使如此,在護衛保護之下,二姑娘竟然還是出事了,他上哪兒說理去?

  程玥寧朝齊淵看了一眼。

  齊淵立刻識趣地道:「席姊姊先去處理家事,不用理我。」

  程玥寧沖他點點頭,然後帶著田滿回自己居住的禪院。

  回到院子,護衛守在院外,不許其他人靠近。桃紅柳綠則守在了房門外,屋子裡只剩下了程玥寧和田滿主僕二人。

  看田滿方才的神色,程玥寧就猜到席嬋娟出的事十有八九脫不開男女風月之事,根本沒辦法在人前講出來。

  田滿一臉羞愧地垂手站在一邊。

  「說吧,把知道的全都說出來。」

  「是,大姑娘。」田滿整理了一下思緒,這才緩緩開口將發生的整件事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京郊之地,離城不過十裡,竟然有山賊摸進住了貴客、有護衛把守的庵堂?這京城的治安也委實太過不堪,皇帝的臉面都要丟光了!

  「而且堂堂伯府二十名戰場上廝殺出來的親衛,竟然打不過區區一股毛賊?這是說笑話給我聽呢?

  「事情才剛剛發生,京城就馬上流言四起,喲,敢情咱們安遠伯府全都是傻子,這種事不知道捂好了,非得嚷嚷得全天下都知道?背後沒人設局?他們當大家都傻嗎?」

  聽完老管家的講述,程玥寧勃然大怒。

  所有的話都是衝口而去,她沒控制音量,也不怕被外面守著的丫鬟護衛聽到,她已是氣急。

  前有張氏聯合娘家嫡兄欲害她性命,後有不知名的人攪風攪雨,要將整個安遠伯府拉下水、踩進泥裡去。

  沒有男人撐腰的安遠伯府在其他人眼裡是不是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物件?打完右臉還會主動把左臉遞過去?

  面對大姑娘的勃然大怒,田滿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喘,總覺得要出大事。

  果然,下一刻就聽到程玥寧吐字清晰地吩咐道:「報官,京兆尹、五城兵馬司、刑部、大理寺,能遞狀紙的地方全都給我遞!老安遠伯屍骨還沒爛乾淨呢,開國元勳的孤兒寡母就要如此被人踐踏折辱嗎?這是要逼我去敲登聞鼓嗎?」

  「大姑娘……」田滿猶豫。

  「你只管去,有人要鬧事,我們安遠伯府就奉陪到底,我倒要看看他們受不受得住!」

  「是,老奴遵命。」見自家姑娘主意已定,田滿無奈,只能去做,領命返城。

  程玥寧也不無法再繼續留在相國寺,整頓車駕隨後回城。

  而京城已是硝煙四起,暗流洶湧。

  程玥寧說到做到,一回城就召集安遠伯全府人員著孝衣,當家主子一個不落的全部跟她前往午朝門外的登聞鼓處——敲鼓!

  鼓聲驚動朝堂,天子垂詢,百官大驚,有人瑟瑟。

  事兒鬧得太大了!他們怎麼也想不到,不過是玷污了伯府的一名老姨娘,就算老姨娘其實並不老,風韻猶存,他們主要是想借此事抹黑伯府二姑娘,同去的姨娘受辱,她如何倖免?

  抹黑了伯府的二姑娘,伯府大姑娘的名聲自然也一同毀了,再想嫁高門大戶那已經極難,更遑論皇家?

  可這伯府的大姑娘也實在太不按牌理出牌,直接帶著全家敲了登聞鼓,告禦狀,直指京兆尹治下失利,五城兵馬司屍位素餐,京畿之地、首善之區,開國元勳之妾在離京城十裡的地方,身邊還有隨著老安遠伯南征北討、屍山血海活下來的護衛相護,這樣都被兇悍遠超這些戰場悍將親兵實力的「毛賊」給玷污了?

  就問皇帝你怕不怕?夜能安枕否?

  這樣凶焊戰鬥力過硬的「毛賊」就在臥榻之畔,誰的責任?

  駐守京城的三十萬大興男兒是紙糊的嗎?一點兒對賊人的威懾力都沒有?

  十裡的路,快馬不過一射之地,恥辱不?

  這就是大家說的太平盛世?羞愧嗎?

  事發不久,受害人都還沒回到京城,城內便流言四起,如此造勢,駭人不?

  如果有人以此手段謀朝篡位,心驚不?

  需知流言猶如瘟疫,京師一亂,天下亂否?

  一身孝衣的安遠伯大姑娘當著滿朝文武百官,擲地有聲的聲聲詰問,字字直擊人心。

  害怕不?

  站在文臣朝班中的左都禦史暗搓搓揪鬍子,師妹猛如虎,愧煞師兄。

  定國公半瞇著眼,冷眼旁觀小姑娘面對朝堂重臣文武百官,絲毫不怯、氣場全開大殺四方,簡直是人擋殺人,神擋殺神。

  這姑娘就是安遠伯府的定海神針,有她在,安遠伯府倒不了!

  「皇上,不是民女危言以恫,實是此事細思極恐,先父追隨陛下平定天下,無數將士拋頭顱灑熱血換來這海晏河清的太平之世,可有人就是如此包藏禍心,須知千里之堤潰於蟻穴,若不防微杜漸,賊人一旦勢成,天下危矣!」

  您別忘了天下尚有未平定的叛亂之輩,還不到馬放南山的時候。

  皇帝真心被小姑娘的大手筆驚到了,偏偏她字字句句直指要害,全天下的道理都在她那裡,恐怕他的整個禦史台言官加一塊都未必有她一人這樣的戰鬥力和孤勇之氣。

  這小姑娘平時話不是不多嗎?隱藏太深了啊!

  這絕對是程沛調教出來,仙去的老安遠伯背不動這口禍,他老席家沒這本事。

  皇帝瞄瞄手裡的奏章兼狀紙,心中感慨萬千,看看小姑娘這筆墨淋漓、殺伐淩厲的字,那真叫一個行雲流水,力透紙背撲面而來的便是滾滾的氣勢,先聲奪久。

  事情都被程玥寧說得如此危言聳聽、駭人聽聞了,自然是要不遺餘力查出事情真相,揪出背後之人。

  小姑娘說得沒錯,此事細思極恐,前後鋪墊應對,一環套一環,步步殺機。

  背後的人出手的最終目標應該是她這個席大姑娘,但小姑娘給對方來了一個亂拳打死老師父。

  來呀,互相傷害啊,怕了你算我慫!

  程玥寧沒慫,但有人慫了。背後設計這一切的人哭死的心都有了,他們怎麼就碰上了這麼一位不管不顧、渾不吝的主兒?

  壓根不怕把天捅個窟窿,洞太小她還要再捅兩下,弄大些。

  從這一點兒來看,席大姑娘真不虧是老安遠伯那個大老粗的親生女兒,渾!

  以為之前代父休妻就已經夠兇殘了,事實教育他們,沒有最兇殘,只有更兇殘。

  現實教做人!

  如今整個京城風聲鶴唳,始作俑者卻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領著全家人繼續回家守孝去了。

  勞心勞力抓叛逆的事,自然是朝上諸公的活兒,她一個父喪在身的小姑娘有心無力,幫不上忙,但會記得幫他們祈禱祝福的。

  加油,看好你們哦!

  被人玷污的江姨娘最終以一條白綾了結殘生,席嬋娟哭成了一個淚人兒,她的母親因她的任性付出血的代價。

  「怕有用嗎?」

  負手站在書房窗前的程玥寧聽到侄子的話,不答反問。

  沒用!席澤林在心裡給了自己答案。

  「敵人已經舉起了他手裡的屠刀,不想死的話那就拚命讓對方去死,除了拚命並沒有第二條路。」

  「侄兒明白了。」席澤林躬身表示受教。

  這個時候,程玥寧卻又慢吞吞地補了一句話,「非死不可的話,那就拉個人一同下地獄。記住,永遠不要便宜了要害你的人,只有讓他們怕了、痛了,他們才會知道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

  「是。」

  「安遠伯府是你的責任,你得立起來,懂嗎?」

  迎著姑姑明澈的雙眸,席澤林重重地點了點頭。

  程玥寧倏地一笑,伸手摸摸他的頭,直起身,道:「好了,你繼續練字,我回房了。」

  「侄兒送姑姑。」

  「別這麼多禮,走了。」程玥寧朝後擺了擺手,頭也沒回地走出了書房。

  ◎   ◎

  不論府外有怎樣的血雨腥風,閉門守孝的安遠伯府都不為所動,日子依舊平淡地過著。幹完一票大的,功成身退的伯府大姑娘再次神隱,彷佛那個領著一家人勇敲登聞鼓的人根本不是她一樣。

  她雖然神隱,但她的傳說還在京城流傳,「席五娘」三個字如今真可以說得上讓人聞名色變。

  惹不起啊……都說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這種蠻橫不按套路出牌的人,輕易不能招惹,因為你永遠不知道對方會做出怎樣驚天動地的反應。

  「平南伯嗎?」看著信箋上的字,程玥寧若有所思,然後平靜地將剩下的內容看完。看完,將信擱下,她表情複雜。

  自己什麼時候攪和進皇子選妃的事情中了?為什麼她自己都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

  平南伯的次女意圖通過競選皇子妃上位,帶領平南伯府走出低谷,而她這個完全不明就裡的絆腳石就成了對方針對的打擊目標。

  程玥寧都不知道她竟然還是熱門皇子妃人選,皇子們審美如此平易近人的嗎?

  什麼鬼?

  扮「毛賊」的是平南伯府的人,這就解釋得清為什麼對方戰鬥力絲毫不弱于安遠伯府的護衛。

  派人的是平南伯府,參與策劃的的人也有平南伯府,不管主謀還是幫兇吧,平南伯府這是打算跟她卯上,不死不休了?

  程玥寧手指在桌上輕扣,若有所思。

  奪兵權、削俸祿,念在老平南伯是開國元勳的分上,保留伯府爵位,這是今上對平南伯府的處置。

  明處的敵人總比暗處的敵人要好對付得多,程玥寧發出一聲輕嗤,拿起桌上的信箋,掀開香爐蓋子將信箋扔了進去,看著它一點點化為灰燼。

  立在一旁的柳綠開口問道:「姑娘可要給齊世子回信?」

  程玥寧搖頭,「這種信沒什麼好回的,替我轉達一下謝意。」

  「婢子明白了。」柳綠應聲,轉身出去傳話。

  幫齊世子送信的是少硯,他這次也不是單純的送信,還順道捎了一筐西邊來的哈密瓜,又配了一些國公府莊子上出產的水果,滿滿當當地拉了一馬車。

  托齊世子的福,他們安遠伯府這一季水果可真是沒少吃。

  見到柳綠,聽到她要自己轉達的謝意,少硯心中卻是失望的。

  自家世子送了多少東西過來,他自己都記不清了,可伯府這位大姑娘從來沒有回過禮,

  頂天也就讓身邊的大丫鬟過來轉達一下謝意,也不知道世子到底中了什麼邪,偏偏就吃別人這一套。

  少硯覺得有時真是沒眼看自家主子,上趕著不是買賣,世子顯然不明白這個道理。

  他倒能理解世子對席大姑娘的崇拜仰慕,說心裡話,至今想到那晚遭遇馬賊的事,他對席大姑娘也是滿滿的崇拜,簡直帥翻了。

  但世子這種因崇拜想要結交、拚命示好拍馬的行為多少顯得有點兒不合時宜,對方畢竟是伯府的大姑娘,雖說比世子大兩歲,但男女有別,人言可畏。

  只是世子一意孤行,夫人也不過問,他一個下人也沒啥立場勸,只能一趟又一趟地送東西過來。

  回去看到世子聽到轉達的謝意時,臉上那掩飾不住的失望,少硯忍不住開口道:「世子若是想要席大姑娘的回信,只消說一聲,大姑娘總不會吝嗇她那點兒筆墨的。」

  孰料齊淵直接瞪了他一眼,伸手往他腦門就拍了一下,口中呵斥一聲,「混帳,這大家閨秀的筆墨是輕易能外傳的嗎?」

  「可世子您這不是想要嗎?」少硯小聲咕噥。

  齊淵沖他翻了個白眼,「我是想要回信嗎?」

  「那您想要什麼?」少硯不懂了。

  齊淵嫌棄地看他一眼,揮手趕蒼蠅似地讓他趕緊滾,「去去去,別在這兒礙爺的眼。」

  少硯莫名其妙地被人攆出去,倒是也挺習慣了,最近世子的脾氣挺莫名其妙的。

  他想要什麼?

  齊淵一個人坐在書房裡望著屋頂發愁,他想要她親手做的東西,可關係不到那兒,姑娘們的筆墨出不了大門,私人物件那就更是禁忌了,多少陰私便都是從姑娘們的貼身之物上下的手,陰狠毒辣後果嚴重,輕者婚姻不幸,重者香消玉須。

  她如正在風口浪尖上,他斷不會在此時給她找麻煩。

  他就是想通過不斷給她送些新鮮玩意兒,要是能勾得她想出門走動走動,那他就有機會湊上去。十天半個月見不著那都算好的,擱他這兒幾個月都算平常,之前那一整年,他連一面都沒能見上。

  好不容易她出趟門,他想方設法將她拐去相國寺住了幾天,結果安遠伯府又出了事。她回城大鬧了一場,又安靜地宅在了府裡,大有天塌地隱再不動地兒的意思。

  齊淵愁啊,照這架式,她怕不是要一直宅到伯府出孝,然後就直接回宣城?

  越想齊淵就越愁。

  「世子,國公爺讓您去書房見他。」外面響起少硯的聲音。

  「知道了。」齊淵隔窗應了一聲,收拾起心情,整整衣冠,老實去見父親。

  年過不惑之年的定國公一身居家常服坐在書案後,看著兒子從外面走進來。

  「見過父親。」齊淵規規矩矩地給父親行禮請安。

  定國公齊盛揮了下手,「坐吧。」

  齊淵便走到一邊坐下,坐姿端正,背脊挺直。

  齊盛又將兒子上下打量了一遍,這才慢條斯理地開口說道:「我替你找人問過了。」

  齊淵一臉莫名,什麼情況?

  齊盛完全無視兒子的一臉懵懂,繼續說道:「嚴大人說,程山長的要求之一就是,女婿得扛揍。」

  齊淵一下從座位上跳起來,激動地喊了聲,「爹——」

  齊盛嫌棄地看著兒子,「這個要求不能說過分,程大姑娘的脾氣是挺大的,你要扛不了揍,很容易發生點安全意外,不利於家庭和睦,對姻親關係也大有損傷。」

  齊淵下意識地挺直腰背,申辯道:「我已經在軍中開始歷練了,身手現在好多了。」

  「跟程大姑娘比呢?」齊盛輕飄飄地扔了一句過去。

  齊淵沒趣地摸鼻子,席姊姊那戰鬥力他目前確實比不了。

  受馬賊事件的剌激,去年一回京,他就找到父親要求習武,到軍中歷練。

  機會父親給他了,而他也抓住機會了,這一年武藝大有長進,再不是一年前的弱雞。

  「程山長說,比起皇家,他更中意我們家。不過,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女兒得先中意你。」齊盛說到後面已經忍不住帶了幾分調侃,「她中意你了嗎?」

  齊淵瞬間覺得被親生父親給捅了一刀,紮心了!

  「爹——」是親生的嗎?

  面對兒子控訴的目光,齊盛笑了,「這一時半會兒的她走不了,你自己得抓緊,別大意。聽說有幾家家有劣子的,正想尋個厲害媳婦兒替他們管教不成材的兒子呢。」

  焊婦那也是有市場的!尤其是一個有背景的悍婦。

  「還有搶的?」齊淵慘叫,席姊姊都把她自己名聲搞成這樣了,還有人搶?就不能給他點活路嗎?

  齊盛老神在在地欣賞兒子被踩到痛腳的模樣,然後才不鹹不淡地道:「有眼光的人到底還是有的。」能被皇帝看中的兒媳婦人選,肯定有其過人之處。

  只可惜現在大多數的人都被表像蒙蔽了,以為席五娘就是粗魯野蠻、不識大體的粗鄙婦人,卻忽略了她的大局觀及處事魄力。

  大家族的當家主母如果沒有那種大魄力、大決斷,那這個家族是走不長遠的。

  如果兒子真的能將人娶回來,三代之內定國公府都可無虞。

  現在就看兒子到底能不能把人拿下了。

  目前看來,他兒子還是佔據著極大優勢,至少在這位伯府大姑娘跟前掛了號,臉熟,還有一定交情。

  但這也只是目前的優勢,一旦有什麼意外,諸如程大姑娘突然對誰一見鍾情了,那情勢立時就會翻轉。

  可以說,所有的主動權都在程玥寧手上,輸贏只看她到底屬意誰。

  而被人惦記的程玥寧不知道有人在惦記她,正在自己的院子裡指揮著丫鬟婆子動手做果酒。

  拜某世子所賜,今年夏天她水果吃到吐,瓜果類又大多不耐久放,程玥寧秉著不能浪費的原則,決定開發水果的其他用途。

  她這做果子酒的手藝也不是什麼高大上的獨家秘方,不過是鄉野市井裡主婦間流傳的普通版本,工藝粗糙得很,釀出來的果子酒也就鄉下人家喝個新鮮,但至少這給了她處理多餘瓜果的辦法。

  「姑娘,這果子酒做好了,是不是要給齊世子送幾壇去?」

  程玥寧本來想說這種鄉下土方子釀出來的酒給國公府的世子當禮物,沒得寒磣人家,但轉而一想,畢竟果子是他送來的,送幾壇也算回饋主家,便點了點頭,「嗯,釀好了給他送兩壇吧。」

  於是齊淵的兩壇果子酒便在程玥寧心念轉動間險險地保住了。

  ◎   ◎

  晚秋的風有些涼,枝頭原本的蔥綠已經逐漸枯黃掉落,守孝的安遠伯府卻在這個時候迎來了客人。

  來客是現在的老安遠伯夫人柳雙鳳的娘家舅母,柳雙鳳出身原是地方大族,父親如今時任甘州剌史,母親早逝,如今隨父親上任的乃是她的繼母。

  而這次來的娘家舅母,夫家是一方知府,此番進京為的乃是兒子參加來年科舉。

  舅母方菱是個身材微胖的中年婦人,一頭的珠翠,宛若一個暴發戶一般,跟在她身邊的一對子女卻是讓人眼前一亮。

  男子面若冠玉,身材挺拔,少女文弱秀氣,纖瘦窈窕。

  因為來的是伯府當家主母的娘家人,所以安遠伯府所有的主子都出現在柳雙鳳現居的「榮喜堂」會客。

  大約美人對美人總是會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席嬋娟和呂玉嬋這兩位年歲相仿,名字又都含著一個「嬋」字的少女彼此表現得很是熱絡。

  江姨娘之子席燁和呂華陽也一副相談甚歡的樣子。

  原本席澤林與表舅呂華陽的身分應該更親近一些,但是一則他如今身分不同,二則他年紀太小,兩人沒什麼共同語言,反倒是已經入書院讀書的席燁跟對方有話可聊。

  席二郎一家不過是來湊個數,全程也只簡單的應酬幾句。

  至於程玥寧,她也只是來應酬一下,現在正略顯冷清地孤單坐一旁。

  席二郎的夫人吳秋荷見小姑子一個人孤寂地獨坐一旁,如他們一般被人冷落,便對身邊的大女兒說了一句話,六歲大的小姑娘便走到自家姑姑身邊去。

  「姑姑。」

  聽到侄女軟糯的聲音,程玥寧不由笑著伸手摸摸她的小臉,問道:「怎麼了?」

  「我能跟妳說說話嗎?」席玉佳微揚著下臉,一臉誠摯地問。

  程玥寧伸手將她抱上自己的膝頭,摟著她笑著說道:「當然可以啊。」

  因為年齡漸大,已經很久不曾被人抱在懷中的席玉佳突然被姑姑抱在膝頭,一時緋紅了小臉,嬌羞得不行。

  程玥寧不禁失笑,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小臉。

  小姑娘的臉皮真是滑嫩,如同剛剝了殼的雞蛋般光滑細嫩。

  正跟舅母說話的柳雙鳳眼角餘光瞟到那一幕,心裡陡的一慌,她們似乎冷落小姑子了。

  「母親,您與舅太太說話,我跟姑姑有些事先去書房了。」席澤林此時突然開口打破了此時貌似其樂融融的場面。

  柳雙鳳心中慌亂之意更大,知道這是兒子對她也有所不滿了,但面上卻不敢顯露分毫,只笑著說道:「哦,那你們去吧。」說著,又沖小姑子點了下頭,「麻煩妹妹了。」

  「那我先告辭了。」程玥寧正好也待著無聊,借機脫身。

  「佳佳要不要跟姑姑一起去書房啊?」

  席玉佳看了眼母親,然後點頭,「要。」

  程玥寧一笑,一手牽了一個,便帶著侄子侄女往榮喜堂外走。

  安遠伯的書房那不是誰都能隨便進的,就是如今的老夫人柳雙鳳也不被允許隨意進出,但整個府裡只有大姑娘是例外。

  姑侄三人去的是外書房,內宅那地方三個人都不是很喜歡。

  進了自己的書房,席澤林就非常正式地朝著姑姑施了一禮,一臉歉然道:「是母親失禮了。」

  程玥寧不在意地笑道:「沒事,親家舅太太剛來,自然是要以她為主,斷沒有喧賓奪主的道理。」

  席澤林眉頭微蹙,「她們刻意了些。」他雖然年幼,卻不傻,也不瞎。

  程玥寧伸手在他頭上撫了撫,道:「阿林,這世上沒有人能做到讓所有人都滿意的,不愧己心就好。」

  席澤林點頭。

  程玥寧又轉而對席玉佳俯身問道:「如今可入學了?」

  席玉佳搖頭,「父親說——」

  程玥寧直接打斷,「別聽他的,自己大字不識一籮筐,卻還要耽誤妳,到時我找他說去。」略頓了頓,又說:「想識字嗎?」

  席玉佳用力點頭。

  「阿林,把你的啟蒙讀物拿一本給佳佳。」

  「好。」席澤林完全沒有異議,很快便從書架上拿了本啟蒙書遞給堂妹。

  「左右無事,我和佳佳在這裡陪你練會字吧。」

  席澤林點頭答應。

  於是姑侄三人一人獨自在練字,另兩人則一個手把手地教,一個認真地學著握筆和運筆,書房內氣氛十分融洽。

  過了不知道多久,席澤林一篇大字就要練完的時候,門外有人回稟,「伯爺,定國公府有帖子來。」

  「拿進來。」席澤林放下手裡的筆,在書案後正襟危坐,雖然年紀尚幼,但一府伯爺該有的儀態他是不會允許自己出錯的。

  進來的是先世子的心腹管事,如今的外院管事李路,程玥寧回伯府的第一夜就曾在四哥處見過他。

  席澤林將帖子看了看,抬頭看向姑姑,「定國公夫人請府裡的女眷去賞蘭花。」他心裡很清楚,定國公府之所以跟安遠伯府扯上關係,那是因為大姑姑的原因,凡有關定國公府的事他都要求先稟到他這裡來。

  程玥寧沉吟片刻,發出一聲輕歎,道:「讓妳母親準備準備吧,妳二姑姑的年紀也到了,等出了孝剛好及笄,現在是應該跟各府走動相看起來了。」

  席澤林沒有問為什麼大姑姑不操心自己,因為他知道大姑姑還有生母和繼父在,她的婚事自有父母高堂作主。

  而且他也看出來了,大姑姑並沒有留在京城的心思,若不是考慮到二姑姑的婚事,只怕定國公府這樣的帖子,大姑姑根本就不會想讓他答應下來。其他府的帖子,母親應了大姑姑不去便不去了,但這定國公府的帖子,大姑姑即使不想去也得去的。

  畢竟人家本來沖的就是大姑姑的面子,府裡答應了大姑姑卻不去,那就是安遠伯府落定國公府的面子,這是萬萬不行的。

  如今的安遠伯府風雨飄搖,他這個當家伯爺太過弱小,根本禁不起任何的風吹雨打,能跟定國公府拉上關係,這對伯府是有極大好處的。

  為了伯府,為了他,大姑姑委屈自己做了許多的讓步,可這一切府裡的某些人卻不知道,也看不明白,想想很是讓人心寒。

  「把帖子送進內院給母親,讓她派人回國公府信兒。」席澤林將帖子遞給李路。

  李路躬身接過,回了聲是,「老奴告退。」向著屋裡的三個主子施了一禮,他慢慢退了出去。

  「阿林。」

  「姑姑?」

  程玥寧一邊糾正席玉佳運筆的姿勢,一邊道:「你那個表舅,眼神帶著輕浮,提醒你二姑姑離他遠著些。看他年紀至少弱冠,便是沒有成親,屋裡也必定有侍妾在,咱們伯府的姑娘就算是庶出,也不是他這樣的能攀得上的。」

  席澤林點頭,剛才榮喜堂上的一切他也看在了眼中,對於表舅那種覬覦的目光他也甚為厭惡,更為厭惡的是表舅看到大姑姑時那輕視的神情。

  輕視?他憑什麼輕視大姑姑,就因為大姑姑不出眾的相貌嗎?

  「對了,阿林。」程玥寧突然想起件事,抬頭去看侄子。

  席澤林疑惑地看過去。

  「咱們伯府在城外是有莊子的吧。」

  席澤林覺得自己有些心累,大姑姑果然什麼都沒放在心上,他只好說道:「之前分家時,大姑姑在城外還分了一座小莊子呢。」

  「哦,這樣啊。」程玥寧不好意思地笑笑,因為一直沒把自己當成這府裡的人,所以當時分家的單子她根本就沒看。

  如今的安遠伯府雖然大家還都住在一起,但是實際上已經分家了,只等一出孝期就各自過活。只不過守孝期間的所有開支還是走伯府的公中,這也才有了之前席嬋娟因為月例而吵鬧的事。

  「姑姑想去莊子上住?」

  「嗯,府裡來了客人,我不習慣,去莊子上住些日子。」

  「哦。」

  「既然我自已現在有莊子,就不問你了,我回去問桃紅她們去,到時候就去那裡待著。」

  「姑姑,我能跟妳一起去嗎?」正在練握筆、運筆的席玉佳帶了點怯怯地問。

  程玥寧伸手摸摸她的包包頭,道:「好啊,正好跟我做伴兒。」

  席玉佳甜甜地笑起來。

  席澤林也想跟著去,可他知道這不合適,他就算只是根樁子,現在也得把這樁子豎在安遠伯府裡穩住眾人。

  程玥寧帶著侄女陪侄子在書房又待了一會兒,然後就抱著小姑娘離開了。

  被姑姑抱在懷裡的席玉佳臉上是滿滿的笑意,姑侄兩人走到垂花門前時,就看到了桃紅柳綠兩個大丫鬟,還有席玉佳的乳娘和兩個小丫鬟等在那裡。

  內眷一般是不到外院去的,尤其是伯爺書房那樣的地方,所以伺候的人只能等在垂花門前。

  程玥寧一路將侄女抱回了自己的攬芳院,直把跟著的乳娘看得暗暗咋舌。

  大姑娘的力氣真大,竟然一路將姐兒抱回來還臉不紅氣不喘,沒事人一樣。

  「桃紅柳綠,把我的東西收拾收拾,過幾天咱們去莊子上住去,哦,去分給我的那個莊子。」最後她補了一句。

  「是,婢子這就去收拾。」

  兩姊妹從彼此的眼神中讀到了了然,姑娘這是避嫌,也是懶得跟無關緊要的人應酬,直接想避開。

  對姑娘的決定,她們姊妹也是贊同的,這位親家舅母此時不合時宜的來訪,總是透著一些怪異,就算為了明年的考期,但都到年底了,這是要在親戚家過年的打算?他們完全可以過了年再來的。

  而且那是老夫人的娘家人,姑娘又跟府裡的人其實沒有那麼親近,姑娘打算置身事外沒什麼不對。

  丫鬟們收拾東西,程玥寧就領著小侄女在院子裡翻花繩、跳格子,把小侄女累得滿頭是汗,但臉上卻都是笑容。

  等到小姑娘玩累了,程玥寧讓她擦了擦汗,然後又喂她喝了些溫水,這才讓乳娘把她帶回去。

  送走了小侄女,程玥寧對丫鬟道:「我往日寫的字都拿出來燒了吧。」

  聽到她這樣的話,桃紅柳綠都怔了下,但還是聽話照做,先去將放著那些字稿的箱子找了出來。

  然後主僕三人抱了字稿圍在院中,一張一張地投向銅盆,嫋嫋的輕煙緩緩升上空中飄散開來,不留絲毫痕跡。

  燒完了那些字稿,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婆子們過來收拾殘局,那主僕三人卻已經轉身回了屋子。

  對於姑娘好端端地在院子裡燒字稿,院子裡服侍的僕婦們心裡也犯嘀咕,但只是狐疑一下並不會深究,反正她們姑娘總有她自己的道理。

  晚飯是大廚房按時送來的,菜色很普通,在吃食上程玥寧不挑剔,也從不要求大廚房給自己開小灶,所以大蔚房一貫是採用這樣不過不失的做法。

  伯府裡有小廚房的只有老安遠伯的院子和席嬋娟的院子,程玥寧這裡是沒有的,她進京後柳雙鳳也提議過給她的院子弄個小廚房,但是被拒絕了。

  桃紅柳綠服侍著程玥寧吃過晚飯,飯後,程玥寧依舊拿了本詩集坐在燈燭下慢慢翻看。

  翻了兩頁,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便轉而問邊上的人,「把分家時的清單給我找出來,我看看。」

  「好的,姑娘。」桃紅應了一聲。

  很快,清單便被找了出來,程玥寧拿在手上仔細看了一遍,末了,忍不住感歎了一句,「原來,我現在也算是個富人了。」有田莊,有店鋪,有金銀,還有一迭下人的賣身契。

  四嫂他們為她的考慮還是很充足的,直接將相應田莊和店鋪僕役的身契都交到她手裡,也算是保證了她的話語權。

  孤身一人上京,突然之間身上背上了這多麼人的生計,她一時還有些不習慣。

  目前田莊店鋪的出產和收益還是歸於公中,要等到出孝期才會真正屬於她。

  看著自家姑娘這副滿足唏噓的模樣,桃紅柳綠心裡卻是替姑娘不平,仙去的老伯爺心都偏到了姥姥家,臨終前只惦記著江姨娘生的那一對子女,給了不少的體己私房,後來分家的時候老夫人還是按例分了些給那對姊弟,而她們姑娘只不過有這麼一份體己罷了。

  姑娘真是太佛心、太容易滿足了!

  看完了自己現在的資產,程玥寧讓桃紅將東西收好,又繼續翻自己的詩集,讓書香沖淡一下自己的銅臭味,之後洗漱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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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7 00:32:2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發現自己心意

  因為要到國公府赴約,整個安遠伯府的內宅無形中帶了幾分緊張。伯府與國公府那可差得太遠了,說是他們高攀那都不為過。

  而且他們伯府尚在孝期,國公府的蘭花宴能給他們下帖子真是太讓人意外和驚喜了,但仔細想想也不奇怪,這是他們府上大姑娘跟國公府世子的交情。

  在席嬋娟因為能去國公府的蘭花宴而興奮莫名,指揮著丫鬟們幫自己精心收拾妝扮的時候,攬芳院的程玥寧卻只是吩咐身邊的兩個大丫鬟簡單些就好,孝期去別人府上,要足夠低調。

  桃紅柳綠心領神會,照著姑娘的意思挑選了件月白色的衣裙,外罩一件藍色的長比甲。

  髮式梳了朝雲近香髻,簪了兩支銀質發釵,又在底部圍了一圈顆粒均勻的珍珠,在腦後的髻上簪了一朵淡藍色的玉蘭絹花。整體看來清新淡雅,既不會顯得太過寡淡,又不會太過顯眼,再配上她們姑娘那張貌不驚人的臉,估計丟到人堆裡足夠低調不會引人注目。

  沒有戴耳環,腕上戴了一對白玉絞絲鐲,素淡得很。

  程玥寧對這個效果很滿意。

  等到出門的時候,程玥寧才知道方菱竟然也要帶著女兒一起去,她複雜地看了一眼自家四嫂,真不知道她心裡是怎麼想的。

  但她到底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地跟著桃紅柳綠上了自己的那輛馬車。

  柳雙鳳和自己的舅母方菱一輛馬車,而呂玉嬋則和席嬋娟一輛馬車,席二夫人吳秋荷則帶著自己的兩個女兒另坐了一輛馬車。

  安遠伯府一行女眷就這樣坐著馬車緩緩地駛向了定國公府的方向。

  行過鬧市的時候,隔著車窗能聽到外面街上傳來行人買客的聲音,程玥寧突然感覺特別親切,她有多久沒有聽到過這樣的聲音了?

  自從來到京城,似乎連天空都永遠帶著一層陰霾,京城太過壓抑,程玥寧不喜歡京城。尤其她在進京經歷了許多的風風雨雨之後,就越發地不喜歡這個地方了。

  她想家了!也不知道昱兒長成什麼樣了,等她回去的時候只怕都不認識她這個姊姊了。程玥寧的思緒不由有些飄。

  「姑娘到了。」

  直到耳邊傳來柳綠的聲音,程玥寧才收回思緒,快速整理了一下心情。

  國公府專門派了小轎接內眷進去,抬著程玥寧的是兩個身材壯碩的僕婦,她們臂膀有力,抬得平穩無比。

  下了小轎,一行人便到了國公府的內宅。

  桃紅抓了一把小錢塞給她們,僕婦笑著謝賞。

  柳綠扶了姑娘跟著前面的人往裡走。

  到了國公府,自然是要去拜見一下女主人的。

  果然是養女兒出名的國公府,看著會客廳裡那些鶯鶯燕燕,程玥寧由衷地發出這樣的感慨,各色美人齊聚,真是眼睛莫大的福利。

  相較于國公府眾美人爭奇鬥妍的著裝,安遠伯府這邊就顯得寡淡素淨太多了,一眼看去堪稱涇渭分明。

  國公夫人與柳雙鳳有說有笑,說著一些場面話,下首坐的姑娘媳婦們則是掛著禮貌得體的笑聽她們講話。

  「這就是貴府的大姑娘五娘吧?瞧著倒是個穩重人。」話題不知不覺地就偏到了安靜端坐的程玥寧身上。

  程玥寧只能禮貌地笑笑。

  國公夫人接著又道:「不知五娘平日在家都做些什麼消遣啊?」

  這次就不得不回了,程玥寧微笑道:「不過就是看書練字罷了。」

  國公夫人一笑,指著自己府裡的一群姑娘說:「倒是比她們強,她們只會弄些女紅做點小吃食。」

  程玥寧一下就想到了齊淵說過的府裡的姑娘是如何擅長廚藝的事,有點兒想笑,但她克制住了這種衝動,「愛好不同罷了,倒沒有誰比誰更好,都只是打發時間的消遣而已。」國公夫人又道:「初次見面,也沒什麼好東西,這只羊脂玉鐲就送給五娘戴吧。」

  程玥寧知道權貴人家初次見面都會送些小禮物給小輩,國公夫人算是她的長輩,這禮物她倒也收得,於是就沒推辭,道了聲謝便讓桃紅上前從國公夫人身邊的管事娘子手裡接過了那只剔透瑩潤的玉鐲。

  國公夫人也沒厚此薄彼,同樣送了見面禮給同來的席嬋娟和呂玉嬋,甚至席二郎家的兩個小姑娘也都各有禮物,但若依貴重而言,還是程玥寧的那只玉鐲最為惹眼。

  家常話講完,重頭戲就是邀請人去看花,一行人浩浩蕩蕩地移師到國公府的花園。程玥寧收到不少或私下或明目張膽地打量,她知道許多內宅女子對於她可能是挺好奇的,畢竟她的確幹了幾件很出格的事。

  但她心理素質好,全程淡定以對,臉上的表情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國公府的花園托紫嫣紅,在晚秋的季節十分的難得,看得出園丁出了不少的心血和心力。

  程玥寧走了一會兒便漸漸脫離了大部隊,在一處周圍栽種了大片秋菊的亭子裡坐了下來歇腳。

  亭子裡有一張石桌,桌上還擺放著瓜果點心,極盡地主之誼。

  不過程玥寧並沒有取食桌上的點心,只是坐著歇息,目光不經意地落在亭外的菊花上。

  一大片開得熱熱鬧鬧的菊花一朵朵如碗口大,絲絲縷縷的花瓣舒展著,恣意放肆。

  不期然的,程玥寧想到了她肉鋪後面那一片天生天長的野菊花,花朵雖小,姿態也沒有眼前的雍容華貴,但是生機勃勃,每年她都會在花期末端採摘一些做菊花茶,消火潤喉也是很不錯的。

  「婢子見過席姑娘。」

  程玥寧循聲望去,就看到一個青衣小婢站在涼亭階下恭恭敬敬地向她福禮問安。

  「何事?」

  「我家姑娘想請席姑娘過去坐一坐。」

  「妳家姑娘是誰?」

  青衣小婢道:「我家姑娘是國公府三房的嫡出九姑娘。」

  「妳是九姑娘身邊的貼身大丫鬟?」程玥寧又問。

  青衣婢女搖頭。

  程玥寧笑了笑,平淡至極地地道回絕道:「勞煩回稟妳家姑娘,就說我跟她不熟,坐一坐什麼的就大可免了。」

  青衣婢女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

  桃紅走出亭子,遞了一串錢給她。

  青衣婢女知道對方確實不會跟自己走,只好謝賞告退。

  一直到看不到青衣婢女的身影,柳綠才開口道:「她不是九姑娘身邊的丫鬟。」

  桃紅接話道:「國公府的九姑娘也不會如此不知禮地派一個小婢前來請姑娘。」

  自始至終,程玥寧不曾就此事發表什麼意見,只是繼續賞自己的菊花,彷佛根本沒有聽到兩個人在說什麼一樣。

  又過了一會兒,主僕三人又看到了一個丫鬟。

  這次不是國公府的婢女,而是她們安遠伯府的,是跟著席嬋娟一起來的。

  「不去。」

  對方還沒有開口,身子也才剛剛福下去的時候,程玥寧就直接開口說了兩個字。

  桃紅柳綠垂頭忍笑,就喜歡她們姑娘這樣乾脆俐落、絲毫不給任何人機會的樣子。

  見那丫鬟滿臉錯愕地看著自己,程玥寧不疾不徐地繼續道:「妳家姑娘跟著一群人,就算有什麼事發生也不必尋到我這裡來。若是身為主人的國公府都處置不了,那尋我也沒用。而且咱們伯府的主持人是老夫人,就算有事,妳也找錯了人。」

  「大姑娘——」丫鬟怯怯地喚了一聲。

  程玥寧的目光又落到那一片菊花叢上,「我跟妳家姑娘關係沒那麼好,讓她安分些,別自己找不自在。」

  丫鬟沒有再說什麼,默默地退下,轉身離開了。

  「二姑娘這是什麼意思?」柳綠憤憤不平。

  桃紅也是一臉的忿然,「平日在府裡作妖也就算了,怎麼出門作客還如此不消停。」

  此時的程玥寧卻是一臉的若有所思。

  試探嗎?為什麼要試探?

  她像是那種會隨便跟陌生人離開的人?

  還是像那種為了所謂的手足之情而罔顧現實隔閡、不計前嫌顧全大局的嫡姊?

  國公府這一次莫名其妙的蘭花宴邀約,本就透著股怪異,若不是為了伯府日後的交際往來,她原也不會同意來這一趟。現在看來,確實是不該來的。

  而且這試探看起來也有些太過隨意,她就算腦子不夠,應該也不會這樣就上當的吧。

  京城這些富貴圈裡的人果然莫名其妙、無理取鬧、做事全憑一己之好,從不把別人的心情考慮在內。

  程玥寧吐出口氣,她給齊淵面子,今天不會拂袖而去,但是不會有下次了。

  「我們去別處走走。」

  看著姑娘起身往外就走的身影,桃紅柳綠急忙跟上。

  姑娘生氣了!別問她們為什麼知道,她們是貼身伺候姑娘的人,若是連姑娘的這點情緒變化都捕捉不到,那是她們的失職。

  國公府她們是第一次來,路當然是不熟的,隨意走走也真的是很隨意。

  只不過這走得隨意,竟然也不知不覺接近了連通外院的垂花門,然後她們看到了在垂在門外探頭探腦的少硯。

  程玥寧朝右邊的桃紅示意了一下,桃紅便快步走向垂花門。

  很快,跟少硯接觸過的桃紅就快步走了回來,她面上有些猶豫。

  程玥寧卻突然開口道:「齊淵要見我?」

  桃紅微驚,但又很快平靜下來,姑娘一直是個胸有丘壑的人,雖然她總是自嘲自己腦子不夠用,但事實明顯不是這樣的。

  許多事情上,姑娘實在是看得太過清楚明白了,所以便變得無欲無求起來,最後帶了佛生。

  活得太過通透的人,有時候是挺無趣的。

  程玥寧沒有糾結該不該去見的問題,她剛才就已經在想跟齊淵見面的可能性,國公府的人之所以會如此行事,大約就是因為兩個人的交情落在某些人眼中變了質,夾帶了些不可言說的男女之情,所以才會這樣不合宜的試探。

  而她,也想跟齊世子好好談一談!

  看著姑娘大步流星往垂花門處走,桃紅柳綠急忙跟上。

  少硯一見她跨過垂花門,便往旁邊避了避,垂首恭聲道:「給席姑娘見禮。」

  程玥寧沒廢話,直接開門見山地道:「走吧,去見你家主子。」

  少硯也沒多說,「姑娘跟小的來。」

  程玥寧主僕三人跟著他便走。

  見面的地方是齊淵的書房,有少硯領著自然不會有人攔阻,他們一行很順利地便到了地方。

  「席姊姊,妳來了。」

  程玥寧一進書房,迎接她的就是齊淵帶著欣喜的聲音。

  「來了。」清淡的回應。

  齊淵發覺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不由朝少硯掃了一眼。

  少硯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程玥寧在書房會客廳的客座上坐下。

  齊淵便在主位上坐下,順口吩咐,「上茶。」

  少硯轉身出去辦事。

  程玥寧也開口道:「妳們也出去。」

  桃紅柳綠對視一眼,這才雙雙一福身,聽話地退了出去。

  等到屋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這個時候齊淵才面帶不解地看著面前的人問道:「席姊姊想跟我說什麼?」

  程玥寧直視著他的眼睛,表情認真地道:「齊淵,咱們兩個有交情,不算生分,有些話我就直說,若有得罪也還請你多加海涵。」

  齊淵不以為然地一笑,「席姊姊但說無妨。」

  「你們家這次突然發帖子給伯府,誰的主意?」

  齊淵心中一緊,立刻問道:「是不是在裡面出什麼事了?有人對妳做什麼了嗎?」

  程玥寧將自己心裡的猜測實話實說,「應該不是你們這一房,但他們也僅止於試探。」說到這裡她頓了頓,眼神複雜地看了他一眼,「你的婚事是不是有很多人關心啊?」

  齊淵低頭伸手在唇邊掩了掩,略有些尷尬。但很快他就明白了她話裡的意思,眉頭不禁微蹙。

  程玥寧輕歎一聲,道:「看來是有人誤會我們的關係了,以後你做事還是避諱些好,不要再隨便往伯府送東西了。」

  齊淵臉一揚,略帶磨牙地說:「這幫多管閒事的混蛋!」還嫌他不頭大嗎?席姊姊這邊原本就進展緩慢,他們還盡幫倒忙!

  程玥寧搖搖頭,對這些高門深宅的手段無話可說。

  「我呀,這是第一次來國公府,恐怕也是最後一次了,也不怕給你們府上留什麼不好的印象。你自己以後多長些心,後宅不寧,是高門大戶的禍源。」

  齊淵笑笑,「後宅那是妳們女人的戰場。」

  程玥寧也不以為意,「那你就娶個能鎮宅回來幫你。」

  齊淵點頭,「我肯定聽妳的。」他一語雙關。

  程玥寧倒沒聽出他的話外音,只當這是少年對自己話的有感而發,低頭笑了笑,就從椅中起身。

  齊淵跟著起身,臉上流露出失落,「妳這就要走了?」才跟他說了幾句話而已。

  「畢竟我不合適在這裡待太久,現在已經很容易落人閒話了。」

  齊淵笑了,帶了些許的打趣,「席姊姊妳還在乎這個?」

  程玥寧抿嘴笑了,「有時候,還是得隨波逐流一下的。」

  齊淵瞬間就懂,「人在江湖。」

  兩人相視而笑。

  「好了,留步。」程玥寧伸手制止他相送。

  但齊淵還是堅持將她送出了書房,一直送到了院子門口。

  目送她們主僕三人遠去的身影,齊淵冷肅著一張臉道:「去查,看看今天是哪些人做手腳了。」

  「是,世子。」少硯低聲應了。

  適婚年齡的皇子們婚事陸陸續續有了眉目,只有年齡最大的福王依舊處於待定狀態。待定或許說得不準確,事實上,福王這邊是一點兒相看的動靜都沒有。

  這讓許多有心人就不得不多想,福王雖然體弱多病,但是身分地位卻明顯不同,如果嫁進去能得個一兒半女傍身,無論對自己還是家族都有著莫大的好處。

  福王沒有動靜,安遠伯府的大姑娘依舊守孝中,這事情啊就怕聯想,一聯想整個人都要不好。

  年關臨近,家家戶戶都開始張羅過年的事,外出的人也都紛紛往回趕,可是住在城外莊子上的安遠伯府的大姑娘程玥寧卻絲毫沒有回去過年的意思。

  參加完定國公府的賞蘭宴後第二天,程玥寧便離了伯府去到城外的莊子上,走的時候還帶走了席二郎的大女兒席玉佳。

  臨近年關的時候,席玉佳被送回了城,可她自己卻依舊留在了莊子上。

  臘月二十八,天微陰,寒風入骨。

  安遠伯府的老管家田滿頂風冒雪到了城外的一處田莊上,他是來請大姑娘回府過年的。

  程玥寧在點著火盆的客廳見了他,相較于在伯府時的妝扮,此時的她顯得特別的小老百姓,若不是身上的衣料和髮髻上的飾物簡樸卻精緻,簡直就像掩沒在大眾的一個普通少女。

  桃紅奉了一盞熱茶上來放到了被容許坐著回話的田滿手邊。

  「早前便派人回府說過了,我不回去過年,怎麼還來?」

  田滿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上,恭敬地道:「姑娘是派人回去過了,可這過年畢竟還是一家人聚在一起更熱鬧些。」

  程玥寧發出一聲不以為然的輕笑,手指在懷裡的暖爐上動了動,雲淡風輕地道:「田管家,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說穿了都難堪。」

  田滿垂頭,大姑娘跟伯府始終是透著疏離的,能在關鍵的時候為伯府挺身而出,其實已經是盡了她情分。她沒生在伯府,更沒長在伯府,老伯爺臨終明知大姑娘要進京,也只給他寵愛的庶女留下大筆的嫁妝,卻沒有對大姑娘有任何交代。

  心寒,這種事擱到誰的身上都得心寒。

  大姑娘是心大,若是換個人,在知道這種事後怕不得轉身就走,哪裡還會留下來替伯府出頭。分家的時候老夫人作主分了大姑娘田產店鋪,但說實話,這些田產店鋪在伯府的家產裡真的都算不得好。

  也是大姑娘離府得早,要是知道現在住在府裡的表姑娘的吃穿用度比她在時都要奢侈,真不知會是個什麼心情了。

  驀地,田滿心頭一驚,只怕大姑娘就是看到了這樣的遠景,才會選擇在親家舅母前來作客的第二天就離開的吧。

  親疏遠近太過一目了然,只會讓人尷尬,還不如眼不見為淨。

  上次去國公府作客,田滿就很不贊同帶上親家舅太太母女,可老夫人作主,他一個下人也不好說什麼。

  「不知大姑娘可還缺些什麼?」於是田滿轉了話題,不再提回府過年的事。

  「我住在莊子上有吃有喝,能缺什麼?田管家放心吧,我總不會虧了自己的。」

  「也是,老奴想多了。」

  「天寒地凍的,田管家便在莊子上吃過午飯再回城吧。」

  「多謝大姑娘體恤。」

  程玥寧抱著手爐起身。

  田滿也急忙跟著自位置上站起,垂手恭立。

  「你自管坐,我回屋去了。」

  「送姑娘。」

  「不必。」

  柳綠將手裡拿的黑色披風給自家姑娘系上,然後出了客廳。

  一走到回廊上,迎面撲來的冷風就讓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程玥寧掩了下披風,抬頭看看飄著細雪的天空,喃喃地說了句,「這一冬下的雪不少啊。」

  主僕三人還沒有走出多遠,就聽到田莊的管事氣喘吁吁地從外面跑了進來,一直跑到她們面前,「姑娘,定國公府的世子來了。」

  這種天氣怎麼出城來了?程玥寧心中有些不解,口中道:「請他進來吧。」說完,又轉身往回走,邊走邊吩咐,「再加兩個炭盆來,手爐也再點一個。」

  「是。」

  於是挾著一身風雪冷氣走進來的齊淵,一進屋就被暖暖的溫度熏得渾身舒服。

  少硯幫他解了身上的貂皮大氅,又接過桃紅遞來的手爐塞到了主子手裡。

  「天這麼不好,出城幹什麼?」見他坐定,程玥寧開口便問了這樣一句,口氣中帶著自己都不曾察覺的關心。

  齊淵朗笑道:「快過年了,過來看看妳啊。席姊姊妳也真是的,過年非要自己留在城外的莊子上,多冷清啊。」

  程玥寧笑著回道:「哪裡冷清,這莊子裡的人少嗎?」

  齊淵也不跟她爭辯這些,只道:「前些日子府裡得了些銀狐皮,針線房的人做了件狐裘出來,我這次給妳帶來了,好歹過年沾沾新氣。」

  程玥寧就有些無奈,「都說了,不要再——」

  「這又不算亂送東西,」齊淵截斷她的話,「天氣這樣冷,我也沒見席姊姊有過一件像樣的皮毛大氅,我府上富餘,隨便拿來一些將用便是。姊姊莫不是連這些都要與我計較?」看著少年俊逸的臉上流露出點點的委屈,程玥寧的心便先自己軟了下來,只好道:「你既拿來了,我自沒有不收的道理。」

  如今他也長開了,身上的脂粉氣已經看不到,反倒多了些男人的英武之氣,眉目也越發的俊朗,正從一個男孩往男人轉變,再過幾年應該就會變得成熟穩重。

  可惜,她是看不到了。

  想到這裡,程玥寧心中竟然不期然覺得有些澀然。

  他們本是萍水相逢,有緣結伴同行一段路,到底還是要分道揚鑣的。

  一個玉堂金馬,權貴公子,一個市井鄉野,安閒度日。

  最終會像是兩條平行線,漸行漸遠……

  桃紅在姑娘的示意下上前拿過了少硯奉上的包袱。

  「席姊姊,妳不看一下嗎?看看喜不喜歡,要是不喜歡的話,我再另給妳拿一件來。」程玥寧笑笑,「不用看,銀狐皮做的狐裘披風肯定是極好的,哪會有不喜歡的道理。」

  「姊姊總是這樣不挑剔,脾氣太好就會被人欺負的。」

  程玥寧為之失笑,「哪裡會有人欺負我啊?」

  一說到這個齊淵的表情就有些不太好,聲音都帶了些憤憤然,「沒欺負嗎?」他哼了一聲,「如果不是伯府那幫不識好歹的人,姊姊怎麼會寧願孤身在城外過年也不肯回伯府?一個外來的表姑娘在府裡的待遇竟然比妳這個伯府嫡出的大姑娘還要高,一幫不開眼的!」

  「那無須計較。」程玥寧安撫他。

  「就是他們欺負了姊姊,分到姊姊名下的田產也少得可憐,就是仗著姊姊妳性子好,不跟他們計較罷了。」齊淵猶在替她打抱不平。

  程玥寧倒是一副看開的模樣,說道:「可是換個角度看,這些東西都是我平白得來的,我也算是佔便宜了,不是嗎?計較太多太累,現在這樣挺好的。」

  齊淵複雜地看了她一眼,領著家人去敲登聞鼓的伯府大姑娘,剽焊到無人敢惹。可是偏偏對上她的血緣親人,就變得沒什麼脾氣。

  他很替她不滿,可她卻不需要這份不滿。

  見他還是一副氣鼓鼓的樣子,程玥寧不得不再度開口,「我不計較,是因為我不在乎,只要他們不踩到我的底線,我都可以當他們不存在。無所謂的,不過是些不相干的人罷了,不值得浪費太多精力。人這一生,不過短短數十年,若是遇上什麼不可逆的意外的話,結束的可能更早一些,何必將自己的精力浪費到不相千的人身上呢,你說,是不是?」

  這話說得好有道理,他竟無言以對!

  然後他猛地想到一件事,如今席姊姊孤身住到了城外莊子上,這是擺明不再管伯府的事,任由他們自由行事,因為她並不想將自己的精力浪費到不相干的人身上。

  這麼一想,齊淵驀地心情舒暢起來。

  就是嘛,安遠伯府那一堆爛攤子席姊姊就不該幫著他們收拾。

  伯府二姑娘的事,席姊姊本可以袖手旁觀,因為她原本就對成為皇子妃之事毫無興趣,但她卻還是看在血脈親情的分上出了這個頭,讓自己落了個極不好聽的名聲。

  「席姊姊,我中午就在妳這裡吃了,妳不會不留客吧?」

  看他一副可憐巴巴求收留的表情,程玥寧都被他逗笑了,「留,哪有讓客人頂風冒雪趕

  回家吃午飯的,何況才剛剛送了我一件銀狐裘這樣的大禮的時候,那也顯得我太不近人情了。」

  少硯和桃紅柳綠都不由低頭偷笑。

  世子這可憐是扮得越來越得心應手了。

  姑娘總是這麼縱著齊世子,真跟多了一個弟弟似地。

  雖然兩人關係親近,但到底礙於男女有別,程玥寧接待齊淵只能選在外院,內院卻是不適合讓他隨便踏入的。

  外面細雪飄揚,屋內暖意融融,兩個人坐在臨時燒熱的臨窗火炕上,中間隔了一張小幾,一個執卷看書,一個低頭打著絡子。

  安靜而平淡,就彷佛是日常生活中最為平常的一幕。

  雪越下越大,午飯後不久,程玥寧就催促著還要繼續待著的齊淵早早上路回城。

  最後,齊淵要了她今天親手打的那條平安如意絡子,這才心甘情願地離開。

  越來越大的雪讓天地都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還不到晚上,院子裡的雪積得一腳下去能埋到半膝,這讓程玥寧十分慶倖早早將齊淵送走,否則的話,照這樣的天氣,外面的路況必然堪憂,說不得她還得留他住上一宿,但那顯然太不合適了。

  「姑娘,外面天冷,還是回屋待著吧。」柳綠在一旁勸道。

  程明寧點了點頭,輕攏了一下身上的銀狐披風,轉身回了房間。

  「這件披風倒是做得極好,針腳細膩,大小也合適,姑娘穿上很是好看。」柳綠接過姑娘脫下的銀狐披風後忍不住笑著說道。

  程玥寧也笑笑,「很是暖和,倒是件好東西。」

  「可不是,世子爺哪次給姑娘拿來的不是好東西啊。」一邊倒了熱茶捧過來的桃紅笑著接話。

  這話說得程玥寧心頭一動,是啊,他哪次拿來的不是好東西,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壞習慣,偏愛整天送人東西。

  「這世子爺可真是把咱們姑娘當成親姊姊在看,比咱們府裡的某些人強多了。」柳綠也不由說了句。

  是呀,真的對她太好了。

  「說起來,齊世子還真是喜歡來找咱們姑娘,都快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了。」

  「可不是,三天兩頭就要來一趟。」

  聽著兩個貼身大丫鬟妳一言我一語的,程玥寧斜倚著靠枕歪坐在榻上,眼瞼半垂,心思有些浮動。

  齊淵和她是不是真的太過親近了?

  不知何時,桃紅柳綠停止了說話,她們放輕了手腳,各自做著手邊的事。

  姑娘好像睡著了,她們不想驚醒她。

  桃紅輕手輕腳的過去將一件毯子搭到了姑娘身上,然後又退到了一旁。

  其實程玥寧並沒有睡著,只是在閉眼想事情。

  似乎是不經意間,她身邊的許多東西就都成了齊淵送來的,小到一方墨,大到一扇屏風,林林總總的,她幾乎快要變成了國公府養的人。

  良久之後,程玥寧在心底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是她太過粗心大意了。

  也不知他是幾時生出這樣的心思,該如何是好呢?

  定國公府那樣的人家,真不是她理想的婆家……

  驀地,程玥寧僵住,她為什麼一點兒都沒排斥自己會喜歡齊淵這件事?而只是單純地覺得國公府不是個理想的婆家?

  難道……

  程玥寧忍不住伸手往自己眉心捏了捏,原來不只他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連她自己都在不知不覺中有了變化。

  這便是人們常說的日久生情嗎?這都算什麼事啊……

  程玥寧頭一次心亂如麻,就連後來的洗漱都是迷迷糊糊、心不在焉的狀態。

  桃紅柳綠以為自家姑娘是睡意困倦,也沒多想。

  躺到床上,程玥寧卻毫無睡意,一晚上輾轉反側始終也沒能睡著。

  興奮、擔憂、歡喜、憂愁、焦慮……各種情緒交織往返,讓她整個大腦都變成了一團漿糊,似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腦子裡亂哄哄的,彷佛變成了一座跑馬場,各種雜亂。

  桃紅過來的時候,見柳綠坐在外間,心下有些奇怪。平時這個點兒姑娘可都已經起身洗漱了,今天怎麼沒動靜?

  柳綠朝裡指了指,用手勢告訴姊姊,姑娘昨晚沒睡好。

  知道是這樣,桃紅也就理解了。

  見姊姊來了,柳綠便將值守的事交給她,自己則輕手輕腳地出去洗漱,之後再過來伺候。

  桃紅聽到內室有動靜,便掀開棉簾走了進去。

  一進去,她就看到姑娘正從床上趿鞋下地,急忙過去服侍。

  一夜未眠的程玥寧眼下有很重的青色,神情看著頗有些萎靡。

  「姑娘既是沒睡好,何不多躺會兒?」桃紅如是說。

  程玥寧擺手,「左右是睡不著,還是起來清醒清醒。」

  桃紅見狀也就不再多勸。

  穿衣、洗漱,然後程玥寧掀簾出了屋子。

  雪依舊在下,院子裡的積雪明顯清掃過一遍,但此時已經又積了一層。

  冰冷的空氣讓程玥寧清醒,她深吸了一口氣,活動了一下四肢,便在回廊下開始了每日的練刀,刀就是她日常掛在腰間的剔骨刀。

  看著那刀光鑠鑠的場面,桃紅柳綠就會主動閃得遠遠的,只有等到姑娘收了刀才會重新再靠過去。

  安遠伯府本就是武勳起家,她們並不覺得姑娘舞刀有什麼好驚訝的,而且姑娘舞起刀來的身姿好看得緊。

  對比姑娘每日的勤練不輟,反而是府裡的那些爺們懶惰荒廢了武藝,把伯府的根本遺忘得一乾二淨。

  廊下的空間並不大,但姑娘卻耍得很歡。

  平時程玥寧都是在屋裡隨便練練,今天是想叫外面的冷氣讓自己清醒一下才會出來練。

  柳綠曾經特別好奇地問過關於場地的問題,據說武勳世家的府裡一般都會有個演武場什麼的,姑娘怎麼也得到院子裡才能騰挪開吧?結果姑娘就只是笑了笑,說她的刀小,不需要練槍那樣的大地方。

  好吧,這其實也算是個合理的答案,但柳綠和桃紅一致認同,這是姑娘並不想讓太多人知道她練刀。

  雖然即使外人不知道姑娘練刀,但姑娘暴力這事基本也算是京城眾人皆知,只不過他們以為姑娘只是拳頭硬,力氣大罷了。

  刀的話……咳,據說外面有模有樣的各種猜測版本,最統一的就是姑娘掛身上的這是席家祖傳賣肉用的殺豬刀。

  練完了一趟刀,程玥寧覺得自己整個人都精神了這才停了下來。

  桃紅跑過去,遞上去準備好的溫毛巾。

  程玥寧接過擦拭額頭泌出的汗,然後站在廊下等汗慢慢止了,這才回屋子。

  柳綠已經把早飯擺上了桌,是簡單的濃粥小菜,外加一碟煎饅頭片,再加兩個水煮蛋。姑娘向來吃得隨意,並不挑剔,她們的活兒好幹得很。

  熱呼呼地吃完早飯,為了不讓自已繼續腦袋發脹,程玥寧決定給自己找點兒事做。

  仔細思考了一下,程玥寧決定出去走走,「我一個人在莊子裡走走,妳們兩個就別跟了。」

  看著姑娘拿起件帶兜帽的披風自己系上,然後給了她們這樣一句話就轉身朝門外走,桃紅柳綠對視一眼,默默地沉默,聽話地沒跟上去。

  等到過了一會兒,桃紅才忍不住小聲問妹妹,「姑娘有心事?」

  柳綠點頭,「昨晚一直翻來覆去的沒睡著。」

  「什麼心事啊?」桃紅有些不解也有點兒好奇。

  柳綠搖頭,「不知道,從來沒見過姑娘這樣。」

  桃紅點頭,「是呀,姑娘一直是咱們府裡定海神針一樣的存在,何曾見過她這樣神思不屬的樣子,到底是什麼事讓姑娘這麼困惑啊?」

  「不知道啊,姑娘不會有事吧?」

  「應該不會。」桃紅不是很確定,畢竟這樣子的姑娘她們以前確實沒看到過。

  「姑娘怎麼會突然有心事呢?」柳綠若有所思。

  姊妹倆突然對視了一眼,都想到了昨天來的老管家。

  她們之所以沒有往齊淵那裡想,是因為在她們最初懷疑過齊世子對自家姑娘有心,然後又自己推翻這個認定後,就堅定地站在了姊弟情上,不曾再有過別的想法。而自家姑娘和世子穩定的姊弟情也無法讓她們生出其他想法,那問題就只能出現老管家那裡了。

  可她們兩個仔細想了一下昨天老管家過來的言行,似乎也沒有什麼能引起姑娘如此思慮重重的話啊?

  費解!

  而一個人漫步在細雪中的程玥寧,漫無目的地在莊子裡走著。

  要跟他攤開講嗎?

  故作不知不是她的性格,這種事曖昧不清最混蛋了。

  那就等他下次來的時候,索性當面鑼對面鼓,把話講個清楚明白!

  決心一下,心神便定了,程玥寧終於覺得自己的腦袋不再發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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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7 00:32:4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兩情相悅情濃時

  雪下了好幾天,造成了大雪封路,不過住在莊子上的人倒沒什麼需要進城的,生活並無妨礙,而且田莊上過年的東西是盡夠的,於是大家熱熱鬧鬧過了一個年。

  看到恢復正常的姑娘,桃紅柳綠心裡非常高興。

  遠離俗務,偷得浮生半日閑。這一日,天氣難得晴朗,久違的陽光也終於從雲裡露出了頭,被大雪悶在屋裡好幾天的人都忍不住出屋透透氣。

  程玥寧就是這些人中的一個。

  新年的衣服是白色素錦做的,她外面披的是年前齊淵送給她的那件銀狐皮製成的連帽披風,遠遠看去,她幾乎要與周圍的雪景融成一片。

  幸好跟在她身邊的桃紅穿了一件青色的衣服,不至於讓她變成雪景。

  程玥寧一路順著莊外的路慢慢朝前走著,遠遠的甚至能聽到兒童的笑鬧聲。

  新年時節,正是孩童最歡鬧的時候,不只她的莊子上有,附近的村子裡的孩童也都在撒歡亂跑。

  站在一株老樹旁,遠遠看著七八個孩童在雪地裡歡快地打著雪仗,輕快的笑聲不斷地在風中飄蕩。

  此時,一陣紛亂如雨的馬蹄聲突然從後面傳來,程玥寧如有感應一般回頭看去。

  當先一騎飛馬踏雪,不多時便已沖到她眼前,馬上騎士很精准地拉住了韁繩,「席姊姊。」

  歡快的稱呼從馬上傳來,齊淵一身吉慶的緋紅色衣袍在這一片銀白的天地裡分外顯眼,讓人忍不住眼前一亮。

  所謂玉面朱唇,玉樹臨風,陌上公子如玉。

  看著他從馬上一躍而下,牽著馬韁走到了她跟前幾步站定,「不在家裡待客,跑到城外來幹什麼?」

  「我來給席姊姊拜年啊。」齊淵笑得一臉燦爛。

  程玥寧從腰畔的荷包裡摸出兩個金錁子隨手遞過去,「給你,壓歲錢。」

  齊淵微怔,但接著便麻溜地將兩個打成花朵狀的金錁子接過,笑著塞進自己的荷包內,一臉滿足地道:「還是姊姊疼我。」

  程玥寧往他來的方向看。

  齊淵就像知道她在想什麼一樣,說道:「我的馬快,少硯還要一會兒才趕得上來。」

  程玥寧不贊同地看了他一眼,齊淵一臉莫名。

  「前車之鑒,這麼快就忘了?」

  齊淵猛地明白過來她指什麼,那次遭遇馬賊便是他賭氣隻身出走時碰到的,十分兇險。想到這裡,他不好意思地伸手摸了摸後腦杓,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們相識的過程太過特殊,他在她面前總是不自覺便會氣短。

  「我……我以後會注意的。」他原想說京畿之地怎麼會有危險,又陡然想到去年發生過的事,遂臨時改口。

  「命是你自己的,你自己若不珍惜,旁人便是操碎了心也無濟於事。」她沒有再看他,而是重新將目光放到了遠處嬉戲的孩童身上。

  齊淵有點兒手足無措,總覺得自己無意之中可能又踩到她的怒點了。

  兩個人之間的沉默一直維繫到少硯催馬趕過來。

  「世子爺,您下次跑慢些,小的的馬和騎技真心比不上您啊。」少硯忍不住有些小抱怨,莊子裡的管事都說了席大姑娘沒走遠,就在附近就在附近,世子卻還是旋風一樣就跑走了。

  他家世子壓根沒搭理他,只是垂頭喪氣地站在席大姑娘身後幾步遠,誠懇地說道——

  「席姊姊,我錯了,下次我再不敢了。」

  程玥寧沒理他。

  「席姊姊——」

  「桃紅,我們出來的時間不短了,回吧。」程玥寧轉身對桃紅說著,腳已經往回邁,卻仍是連一眼都沒分給某個人。

  齊淵無力的耷拉下肩膀,但仍不放棄地跟了上去。

  少硯牽著兩匹馬跟在最後面,也是滿心的鄙視。世子爺在別人面前意氣風發、飛揚跋扈,一到了席大姑娘面前就跟小綿羊似地,軟乎乎的,簡直是沒眼看。

  「席姊姊,我到底哪裡惹到妳了,妳能不能告訴我?我這樣蒙在鼓裡好難受的。」齊淵可憐巴巴地央求著。

  程玥寧心中暗歎一聲,放慢了下腳步,道:「不是你的問題,是我自己的問題。」

  齊淵眉頭蹙起,「姊姊這裡發生什麼事了嗎?」

  「一點兒小問題,會解決的。」她口中這樣說,心裡也是這樣認為的。

  「我能幫上什麼忙嗎?」他追問。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齊淵一臉懵,但接下來的路一直到回到莊子,程玥寧都沒有再跟他說過,哪怕一個字。

  「桃紅帶少硯去喝茶,你跟我去書房。」

  這是回到莊子後,程玥寧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桃紅奉命帶走了少硯,齊淵聽話地跟著往書房去。

  書房是莊子外院的書房,佈置得簡潔整齊。

  兩個人都將自己身上的披風解下掛到了一旁的衣架上,這才分主客落坐。

  「席姊姊——」等了一會兒卻沒等到主人開口的齊淵忍不住出聲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默。程明寧終於將目光移到他身上,據了據唇,這才道:「齊淵,你知道當年我娘為什麼會和離嗎?」

  齊淵搖頭。

  程玥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的庶妹比我小五歲。」

  齊淵若有所悟,但還是耐心等她往下說。

  程玥寧的目光充滿了回憶,「在我跟我娘掙扎在生死邊緣的時候,安遠伯卻跟他的小妾生了寵愛的女兒,這是不是很諷剌啊?」

  齊淵聞言黯然。

  「在我娘一心一意等著丈夫消息,渴望著一家團聚的時候,安遠伯卻背棄了她,這種背棄我娘無法原諒,」她在這裡略停頓了一下,然後才一字一句地接著說道:「我也一樣。」齊淵驀然睜大了眼。

  「齊淵,你是不是喜歡我?」程玥寧問得直接又突兀。

  齊淵下意識地點了下頭。

  程玥寧無意識地笑了一聲,「可是齊淵,你是定國公府的世子,在你未成親前恐怕房裡便會有通房丫頭,更甚者還會有侍妾。」

  「我沒有。」齊淵衝口替自己辯解,他連第一次衝動的物件都是她,哪裡還有其他人。程玥寧又笑了下,目光看向門外,通過敞開的書房大門能看到院子,這個季節的院中什麼景致都沒有。

  「現在沒有,以後呢?我並不想像我娘一樣來一次和離,那並不是什麼好經歷。」

  「我——」

  程玥寧看著他,「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齊淵盯著她的眼睛,認真地道:「席姊姊,我說再多妳如果不信那也沒有用,我現在說得再好,將來做不到,那同樣也沒有用。妳看我日後的表現好不好?」

  程玥寧頭略歪,看著他不說話。

  齊淵有些急,他從位置上起身,走到她跟前,在她面前半蹲下身,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抓住了她放在膝頭的手,抬頭看著她道:「給我個機會行不行?」

  程玥寧突然垂眸笑了,「你呀,倒是實誠,話雖然不好聽,但卻是實話。說得好,不如做得好。」

  「席姊姊」

  「席五娘這個名字我已經很久不用了,我現在叫程玥寧。」

  齊淵心中狂喜,他不是沒有打聽到她現在的名字,可是她似乎一直只以席五娘的身分示人,他也不好冒然改口。現在她這樣親口說出,那就表示她認可了他的親近。

  「給你個機會並不難,同樣的,和離的經歷雖然不好,但必要的時候我也並不介意來一次,懂嗎?」

  齊淵握緊了她的手,點頭承諾,「我知道,我不會給妳那個機會的。」然後他猛地起身,飛快地跑去將敞開的房門關上,然後又跑了回來,將她從椅中一把拽起,緊緊抱在了自己懷中,「寧姊姊,妳知道我想這樣抱妳有多久了嗎?」

  程玥寧一開始有點懵,突然之間就被一個充滿了陽剛氣息的懷抱籠罩住,她這才真正意識到眼前這個少年真的已經長大了。

  但緊接著她的臉便不由自主地燒了起來,連聲音都有些發慌,「你做什麼,放開我。」

  齊淵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然後將自己湊了過去。

  程玥寧驀地全身僵硬,唇上溫熱的觸感讓她腦中炸開了一片,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反應。

  齊淵一開始小心翼翼地試探親吻,到後來狂霸地撬開她的唇瓣到她的口中肆虐,掠奪她的甜美。

  這已經是一個充滿了侵略性的少年,並不像他平日表現得那般無害,此時他將自己掩藏的侵略全數暴露了出來。

  程玥寧很快就軟倒在他的懷中,齊淵將她困在自己懷中,手已經不知不覺探入了她的衣襟,撫摸到了早就覬覦多時的飽滿,他揉捏搓磨著,下身早已起了反應,此時堅硬如烙鐵一般抵在她的下身。

  他知道不合適,可他實在控制不住自己,多少個夜晚他為她輾轉反側,無法入睡,想著她的臉釋放自己,如今她就在自己懷中,他卻還得克制著。

  一來,他們只是定情,名分未定;二來,她尚在孝期,也不能真的發生什麼。

  「妳什麼時候才能嫁給我啊,寧姊姊,我想要妳。」他在她耳邊呢喃,情欲中透著委屈與哀求。

  衣裳淩亂的程玥寧伸手撫著自己的心口,努力平復自己的呼吸,半是羞惱半是嬌嗔地道:「平時裝得真好啊。」

  「那不一樣,」他在她頰邊輕吻,一邊吻一邊說:「我們如今兩情相悅,我自然可以做這些。」

  程玥寧伸手將他的臉推開,沒好氣地道:「別再撩了,也不怕自己忍不住。」

  齊淵腆著臉又湊到她耳邊,輕聲問:「那姊姊可會容我放肆?」

  「滾。」

  「姊姊真狠心。」他意思意思地抱怨了一下,心知她已經對他足夠寬容了,否則他哪裡能如此對她上下其手,早被打出去了。

  「放我下來吧。」

  「不想放。」他纏磨著。

  「別鬧,讓人撞見不好。」

  「我把門閂死了。」

  「……」

  「讓我再摸摸好不好?」

  「滾。」

  後來齊淵終究還是放開了她,讓她到一邊去整理被他弄得散亂的衣裳,而他則堂而皇之地掏出不安分的大傢伙,對著她手瀆了一番,直至釋放。

  程玥寧的臉燒得都能煎蛋了,卻也無法改變某人不要臉的事實。

  末了,那人還理直氣壯地對她說:「早晚都是要見到的,有什麼關係。」

  那一刻,她真的很想揪起他直接扔出書房。

  她收拾好了自己的衣著,催促他也快些整理一下,可齊淵一副痞子模樣,最後還是她動手幫他整理了衣冠,讓他從那個肆意狂放憊懶的紈褲,變回了俊逸矜貴的少年郎。

  書房的門重新打開,兩個人並沒有急著離開,而是等那股不可言說的味道散盡之後才起身離開。

  「寧姊姊——」

  莊子裡的人聽到這個熟悉歡快的聲音,便都知道定國公府的齊世子又跑來看他們家姑娘了,齊世子三天兩頭地跑來,他們都已經麻木了。

  這齊世子完全把這裡當成自家地頭一樣,有時候他們都快分不清這到底是誰家的莊子了。

  齊淵跑進後院,如今這後院他已經進出自如,並不會有人攔阻。

  他是在後園菜地裡找到自己想見的人的,她正挽著袖子,拿著鐮刀在鋤草。身上穿著粗布短褐,頭上包著同色系的布巾,將她的髮髻全部包了起來。

  摘去了身上的釵環飾物,她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普通農家女,但也只是看起來,她那通身的氣質還是與人不同的。

  都說腹有詩書氣自華,他的寧姊姊便是這樣的。

  所謂居移氣,養移體,正兒八經地做了兩年的伯府大姑娘,這通身的氣度也掩飾不了。

  「寧姊姊。」齊淵一邊喚她,一邊笑著朝她走過去。

  「別過來了,小心髒了腳。」程玥寧及時制止了他,讓他等在那邊,自己抬袖擦了下汗,然後鑽進旁邊的黃瓜地裡摘了幾根新鮮翠綠的黃瓜出來。

  柳綠從一邊提來了小半桶井水,好讓姑娘洗手洗黃瓜。

  程玥寧洗淨了手又洗淨了黃瓜,然後就直接拿在手裡朝某人走過去,到了跟前,把兩根黃瓜往他面前一遞,「吃吧。」

  齊淵一臉粲然地接過,拿起一根嘴一張「喀擦」一口就咬了一截下去,一邊嚼一邊道:「姊姊親手種出來的就是好吃。」

  「馬屁精。」

  「五柳先生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意境,寧姊姊這可算是達到了,這日子過得悠閒愜意,讓人羨慕。」

  程玥寧瞟了他一眼,「沒你這世子悠閒,整天無所事事,盡往郷下地方跑,能做點兒正事嗎?」

  齊淵為自己申辯道:「我哪有無所事事,至於我往這裡跑,妳心裡不清楚為什麼啊?」後半句話他說的聲音很低,不會讓跟在後面的丫鬟聽到。

  程玥寧嚼黃瓜的動作一停,不自在地咳了一聲。

  齊淵又悄悄往她身邊湊了湊,輕聲抱怨道:「好姊姊,我如今是度日如年啊,妳可憐可憐我……」

  程玥寧伸手把他往旁邊推了推,快步就往前走。

  齊淵死皮賴臉又跟了上去。

  柳綠遠遠綴在後頭,並不上前。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的事,這姊弟情就變成了郎情妾意,她和姊姊倒是挺樂見其成,自然也會推波助瀾,不去礙世子爺的事。

  程玥寧前腳進了閨房,齊淵後腳就跟了進去,並順手閂上了門,將從屋子迎出來的桃紅直接關在了門外。

  桃紅抬頭看看天,索性直接搬了只凳子坐到院裡的蔭涼處去繡帕子。

  世子爺但凡跟姑娘獨處,總是要待上大半天,她們這些做下人的,最重要的就是得知情識趣,有些事心裡知道就好,卻是萬萬說不得的。

  閨房內室,程玥寧脫掉了身上的短褐想換了裝束,結果卻被齊淵撲上來制止。

  「做什麼?這樣成何體統?」程玥寧一臉不贊同地看他,哪有穿著中衣待客的。

  「好姊姊,不會有人進來打擾的,妳讓我摸摸,好不好?」他央求她。

  程玥寧拍開他不老實探過來的手。

  「佔便宜沒夠是吧?咱們親事都沒定呢,別鬧。」一邊說一邊拿過衣架上乳白色的薄紗衣裙。

  齊淵一看就知道今天沒什麼福利,只能悻悻地看著她換上了薄紗長裙,又重新變回那個氣質端莊溫和的伯府大姑娘。

  「跟我到外間說話。」程玥寧招呼他往外面去,不想繼續跟他留在臥房。

  血氣方剛充滿侵略性的少年郎,真是不能不小心。

  齊淵只能跟著她到外間,但仍是不老實地將人一把拽到懷裡抱住,這才在椅中坐下。

  程玥寧也是拿他有些沒辦法,臉長得好看,又是自己喜歡的人,心許了他,行為上便會允許他放肆些,偶爾有些過火,她也就嘴上說兩句,卻還是讓他遂了心願。

  人一攬到了懷裡,齊淵的手就像有自主意識一般朝著自己嚮往的地方移去。

  「說了,別鬧。」她輕聲低斥,卻並沒有怎麼阻攔。

  齊淵將一團綿軟抓在手裡揉捏,聲音猶帶著些委屈,「要不是妳還未除服,不然訂親這事早弄完了,沒准我們親都成了。」

  程玥寧靠坐在他懷裡,無奈地搖了搖頭,道:「上次來就跟你說了,你這情形不適合老來找我,找個能發洩你多餘精力的地方去,」她想了想,「比如說軍營。」

  齊淵哼了一聲,「寧姊姊就這麼不想見我嗎?」

  「是呀,」程玥寧由衷地道,「因為我還不想在未除服的時候就失身。」

  齊淵:「……」他訕訕地將自己的手從她的胸上移開,不好意思地摸摸頭,「我……我就是有點兒忍不住……」

  「少年人的衝動。」她語帶調侃。

  齊淵垮下了肩,無奈地道:「寧姊姊,妳為什麼總是這樣老成持重啊?」

  程玥寧理所當然地道:「所以我是姊姊啊。」

  齊淵扭過她的臉,抬起她的下巴,讓她跟自己眼對眼,磨著牙壓低了聲音說:「遲早讓妳知道弟弟的厲害。」

  程玥寧一手推開他的臉,不以為然地道:「你現在也就放放狠話,小孩子。」

  齊淵吐出口濁氣,用力摟住了她,在她耳邊咬牙道:「妳別激我啊,萬一我要真忍不住,遭殃的是妳。」

  程玥寧輕描淡寫地回了他一句,「你好像打不過我。」齊淵將頭埋在了她胸前,悶聲悶氣地道:「寧姊姊妳越來越壞了。」

  「咱們到底是誰壞?」程玥寧又羞又氣,伸手就想將他從自己懷裡挖起來,「嗯……齊淵……」

  齊淵隔著衣料在她的胸上咬了一口,這才抬起一張帶著壞笑的臉,「下次不穿衣服讓我咬好不好?」

  程玥寧直接一巴掌蓋在他臉上,不想看到他此時的表情。

  齊淵卻伸舌在她手心輕舔,程玥寧急忙撤回自己的手,略帶嫌棄地甩了甩。

  齊淵從她腰間抽出帕子替她擦拭乾淨,順手就將帕子揣到了自己懷裡。

  她的帕子是素面的,上面什麼花紋都沒有,即便有人拿了也做不了什麼文章,程玥寧倒不怎麼介意他拿走一塊兩塊的。

  「現在嫌棄,」齊淵貼在她耳邊戲謔地說:「跟我吻得拉出銀絲的時候怎麼就不嫌棄了妳」

  程玥寧直接在他胸口拍了一巴掌,示意他閉嘴。

  齊淵笑了,知道她是害羞了,也沒繼續窮追猛打,只是擁著她道:「真希望這日子快點過去,等妳過了門,我就可以天天守著妳了。」

  「能有點兒上進心嗎?」程玥寧斜眼看他,「你這樣我都不敢嫁了。」

  齊淵笑道:「新婚燕爾,妳都不許我貪戀一下溫柔鄉?再說了,我都是國公府的世子了,我如果真要太上進,恐怕也不太好啊。」

  程玥寧不搭這話。

  齊淵知道她懂,他的寧姊姊就是對太多事都看得太清了,看太清反而什麼都不想說了。

  「吶,拿著。」

  程玥寧看著他遞過來的幾張紙,瞅了他一眼,習以為常地接下,嘴裡卻道:「齊淵,你是打算把國公府都拿來給我當嫁妝嗎?」

  「有什麼不可以?」他樂意給她充盈嫁妝。

  程玥寧笑著搖頭,自打她說笑話似地談及自己的嫁妝可能不太厚,到時候國公府可別嫌棄,這傢伙就時不時地扔來些地契鋪契還有存票什麼的,就一句話「拿去當嫁妝」。

  「萬一我到時後悔,你可虧死了。」她揚著手裡的幾張紙,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說。

  齊淵一臉無所謂,「至少我現在是心甘情願的,如果寧姊姊到時真後悔了,也一定是我做錯了什麼,寧姊姊不是言而無信的人。」

  「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那是,」齊淵又湊到她耳邊,跟她說私話,「過了門咱們多生幾個,到時候妳的嫁妝還是要留在國公府的,不是嗎?」

  「那可不一定啊,你們國公府的風水可是盛產女兒,到時候生一串女兒嫁出去,東西得全當嫁妝送出去了。」

  「老天註定的事,咱們也就沒辦法了,不過好歹是親生的,送也只能送了。」齊淵倒是很看得開。

  「行,你既然這麼看得開,那就多生幾個。」程玥寧也很無所謂。

  齊淵將下巴擱在她的肩窩處,抱著她,真心實意地道:「寧姊姊,只要妳能多生幾個大胖小子,國公府裡妳隨便作,肯定沒人敢多說一句。」

  「喲,你們家這重男輕女可太嚴重了啊,我都替我將來的女兒擔心了。」

  齊淵突然低聲笑了出來。

  「笑什麼?」

  「有寧姊姊這樣的母親,我卻是不擔心咱們女兒會吃虧的。」

  程明寧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好了,你也抱了好一會兒了,可以放手了嗎?」

  齊淵有些不舍地鬆開了手,讓她從自己懷裡起身。

  程玥寧仔細整理了一下衣裙,確認沒有問題後這才去打開了房門。

  「桃紅,沏壺茶來。」

  「好的,姑娘。」

  程玥寧轉身回到主位坐下,對某人說:「你不說自己會彈琴嗎?我讓人從伯府裡尋了把琴來,今兒彈給我聽聽?」

  齊淵抬頭看了一眼屋頂,無奈地道:「行吧。」

  「這麼勉強是什麼意思?」

  齊淵就忍不住看她,「寧姊姊,妳是真不懂還是故意耍我玩,我說的是談情,談話的談,情義的情。不過,妳如果真想聽我彈琴,我也可以彈給妳聽。只是,別的情侶都是女的彈給男的聽,怎麼到了我這兒就反過來了?」

  程玥寧微微一笑,理直氣壯地道:「因為我不會啊。」

  齊淵:「……」好吧,認真的他輸了。

  沒多久,桃紅將茶端了上來。

  「去將那把琴拿出來,世子要彈琴給我聽。」

  桃紅忍不住朝某世子看了一眼,但還是默默地去取琴。

  然後,看著姑娘悠閒品茗,世子認命彈琴的畫面,桃紅和柳綠都忍不住沉默了。

  到底還是她們家姑娘行!

  看齊世子如今的表現,將來啊,妥妥的是被妻管的。

  美男撫琴,畫面很美,琴音意境很空靈。

  程玥寧一手支腮,手指在頰畔輕扣,眼眸半瞇,似乎聽得十分入神。

  齊淵停下琴聲的時候,才發現她撐著臉睡著了。

  沖著兩個大丫鬟做個了手勢,他上前將她抱起。

  感覺到熟悉的氣息,程玥寧連眼睛都沒有睜一下,只是在他懷裡調整了一下依靠的姿勢,繼續睡。

  齊淵一路將她抱回了臥室,將她輕輕放到了床上,替她蓋上了薄毯,在床邊坐了好一會兒才起身離開。

  一片發黃的樹葉從枝頭緩緩飄落,一隻纖細的手在空中接住了它。

  一葉落而知天下秋,不知不覺間,又是一年秋天。

  一身藕荷色衣裙的程玥寧站在田埂間抬頭看天,秋高氣爽,湛藍的天空中沒有一絲雲彩。

  時間如同指間輕沙,不經意間就走過了二十七個月,安遠伯府已經除服,而她也終於可以不再終日素服示人。

  除服之後,伯府的人便可以開始正常的社交活動,想必此時她那個庶妹一定很活躍。

  豆蔻年華的少女正是相看人家的時候,再不著急便不是席嬋娟了。

  程玥寧自離開伯府,便沒有再關注府中的人和事,此時不過偶有所感罷了。

  噠噠的馬蹄聲由遠而近,一匹毛色雪白的馬緩緩出現在她的視線中,程玥寧不由彎了眉眼。

  染墨是齊淵送給她的一匹小母馬,全身雪白卻四蹄漆黑,故名染墨。

  牠來到莊子上已經兩個月了,而送牠的主人也已經有兩個月不曾出現了,也不知忙什麼去了。

  想到自己之前曾建議他去軍營揮灑一下多餘的精力,搞不好那傢伙還真的是聽話照做了,不過這樣也好,他有時實在是太過纏人了。

  染墨跑到她跟前,用頭蹭了蹭頭,表現得很是親昵。

  程玥寧伸手摸摸牠的頭,給牠順順毛。

  染墨是匹頗有靈性的馬,平時也不會給牠套韁,牠便在莊子周圍隨意地跑動,這兩個月下來,附近的人都知道田莊的主人有一匹漂亮的白馬。

  程玥寧在前頭慢步走著,染墨就在身後跟著,不時地甩動著尾巴。

  桃紅找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和諧的畫面。

  「姑娘,可找著您了。」

  「有什麼事嗎?」程玥寧有些好奇,沒事的話桃紅她們並不會專門出來找她,她們知道她自己在外面轉完了會回去的。

  桃紅回道:「城裡有人送帖子來,說是平北侯府的大姑娘舉辦的賞菊宴。」

  這平北侯的封號讓程玥寧很自然地就想到了之前針對她的平南伯,心理上有些不喜,直接拒絕道:「不去。」

  桃紅微怔,姑娘拒絕的是不是有些太乾脆了?

  「不用想了,就這麼回來人,這個時候參加這樣的聚會不外乎就是交際相看,兩者我都不需要。」

  「婢子明白了。」姑娘的話說得這麼白,她要是再不明白就是她自己傻了。

  交際上姑娘一直不熱衷,甚至是不感興趣。而親事上,不出意外就是定國公府的世子了,姑娘這也算名花有主。有主的名花再出去相看,說不得有人就要跳腳了。

  所以,為了不讓某世子跳腳,姑娘肯定是不會去的。

  桃紅先行回去答覆來人,而程玥寧則領著染墨慢悠悠地往回走。

  等她回去的時候,送帖子的人走了,安遠伯府的老管家卻一臉風塵僕僕的來了。

  一看到大姑娘的身影,老管家田滿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無限悲戚地喊了一聲,「大姑娘!」

  「發生什麼事了?」這麼大的場面,程玥寧實在不得不做不好的聯想。

  「大姑娘應該知道咱們伯府已經分家了?」

  「嗯,我知道。」除服之後她就接到府裡通知,之後的田莊店鋪收益不必再往公中交。

  「老奴幫著料理完了分家之後的各種瑣事,老夫人卻突然要將老奴一家老小發賣出去,老奴在伯府效力這些年,不說功勞,苦勞總是有的,落得如此下場,老奴實在有些不甘。」程玥寧深以為然,換了是誰都會這樣覺得。再者,能為一府的管家能力總是不弱的,更何況是一個伯府的管家,把這樣有能力的人全家發賣,這明顯是清洗的節奏啊。

  程玥寧一直以為她家四嫂是只小白兔,可如今看來明顯只是披了一身兔子皮罷了。

  「還請大姑娘憐憫老奴一家,至少讓老奴一家能夠落個團聚。」發賣出去,若不能被同一個主家買下,一家人便要從此四下飄零,有些恐怕此生都再難一見。

  奴籍的人想要除籍本就千難萬難,忠勤為主卻無善終,更是令人心寒。

  「人可都已經發賣出去了?」若是已然發賣,想要贖回那便要麻煩許多,遇到些無良主家,她這邊少不得還得放放血。

  「老奴跑來求救的時候,老夫人正讓人去捆了準備發賣。」

  程玥寧直接轉身就往外走,「我進城一趟,給染墨套鞍。」

  她一聲吩咐下去,自有小廝僕役出去照辦。

  很快,程玥寧便一騎直奔京城而去,出發的時候,她鬼使神差地戴了一頂帷帽。

  過了城門巡檢,程玥寧縱馬奔往安遠伯府。

  停在伯府門前的時候,程玥寧恍然記起她似乎已經離開這座府邸有一年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將染墨的韁繩隨手扔給府前的守門小廝,程玥寧一邊抬腳往側門裡走,一邊道:「去給伯爺傳話,就說我要見他。」

  「回大姑娘的話,伯爺跟表舅爺出門禮佛了,不在府裡。」

  「那就找老夫人。」

  「是,大姑娘。」

  程玥寧一路往內宅而去,她並沒有刻意放緩自己的腳步,但她也知道自有那腿腳飛快的僕役會在她之前就將話帶給應該知道的人。

  老管家奪門而逃的時候柳雙鳳就覺得有些不好,所以也暫停了發賣田家人的事,果然小姑子這麼快便殺了回來,自打去年她離府,這還是她第一次回來。

  這位小姑子的行事,柳雙鳳總是摸不著脈絡,卻也知道她不好對付。

  這邊的婆子剛剛喘著氣把話說完了,那邊門口就傳來一道並不陌生的聲音——

  「故意把阿林打發出去,就沒想著把我也關在府門外嗎?」

  柳雙鳳「蹭」的一下從座位上站起,眼睛微睜地看著那道纖細卻又透著張狂的身影從門外緩緩走入。

  程玥寧往門內走了幾步便停下了腳步,微笑而立,「四嫂,廢話我也不多說,田滿一家的身契妳轉給我吧。」

  柳雙鳳抿緊了唇。

  「如果四嫂覺得我這樣空口索要太過不鄭重的話,不如開個價,權當我買了,反正四嫂也是要將人發賣出去嘛,做生不如做熟,用人也一樣嘛。」

  柳雙鳳強笑道:「妹妹說哪裡的話,不過一家子奴才罷了,千八百兩的銀子而已,怎麼能讓一家人生分至此。」

  「哦,下午我讓人給四嫂送一千兩銀子過來。」程玥寧依舊是笑盈盈的模樣。

  柳雙鳳臉色一僵。

  程玥寧卻是雲淡風輕地一笑,「嫂子若是信得我,人我現在就帶走,若是信不過……」

  「妹妹言重了,人妳現在便可帶走。」柳雙鳳急急插話,萬不敢再讓她繼續說下去,她只覺得自己的臉上火辣辣的一片。

  「那就多謝了。」程玥寧特別禮數周全地給她行了一個全福禮。

  柳雙鳳見狀身子就是一晃,便是以往在府中時,她都不曾行過這般的大禮。如今為了那一家下人,卻給她這麼大臉,就彷佛臉上被人狠狠妳了一巴掌似地。

  等到柳雙鳳差人去將田家的老老小小全部找過來,臨走之際,程玥寧沖她笑了下,「看在咱們做過一場姑嫂的分上,最後再提醒一句,發賣田滿一家是誰給妳出的主意,這主意真是蠢透了,這種人建議妳還是離得遠遠比較好。不過,聽不聽就在妳了,告辭。」

  隨著她的轉身,一方腰牌被她扔垃圾一樣反手朝後扔去。

  看著大姑娘帶著田家一家走出院子,有丫鬟上前撿起了那塊被大姑娘扔出來的腰牌,「老夫人,是咱們伯府的腰牌。」小丫鬟有些忐忑的小心回話。

  柳雙鳳臉色驀地一白,這是跟伯府一刀兩斷的意思?

  原本是要發賣田滿一家,現在大姑娘過來領人,自然隨身東西還是要讓他們收拾一下的,而不是像先前一樣什麼都不准拿。

  帶了一群提著大包小包的老老小小出了安遠伯府大門,程玥寧看看自己騎來的染墨,不由微微蹙了下眉頭,要讓這些人這樣一路隨自己步行回去不太現實。大人還好說,小孩子的話太過辛苦了。

  「來個人,去五柳胡同的嚴禦史府上借兩輛馬車過來,就說我載人要用。」

  「是,姑娘。」老管家的大兒子應聲領命而去。

  嚴禦史府裡一聽是安遠伯府的大姑娘要借馬車,二話不說就直接派了車過來。

  而程玥寧一行人還沒出城,安遠伯府的這一出有不少權貴人家就都知道了。

  京城耳目眾多,消息自是藏不住,然後就有不少當家主母表示——

  安遠伯府現在的當家老夫人真是個蠢貨!

  明眼人一瞧就知道如今的安遠伯府那是靠著誰才能立住的,可她卻偏偏把這位主兒給得罪了。尤其今天這一出,要不是這位主兒出來救場,安遠伯府這是要倒啊!

  一府的老管家,妳說一家發賣就一家發賣?還有沒有一點兒腦子了?

  這位主兒雖說是救場了,但似乎也跟伯府鬧掰了,連腰牌都直接扔地上,那是將她這伯府大姑娘的身分像廢紙一樣扔掉了。

  這位沒有長在伯府的大姑娘,進京來就擔了一堆的事,本來正是嫁娶的好年紀,卻生生因為守孝給耽擱了。若是不進京,人家搞不好連孩子都生了,當荊州程家的姑娘不比這安遠伯府的大姑娘差的。

  有些人得人恩惠轉頭就忘恩負義去了,腰牌扔得好!

  現任安遠伯席澤林回府後得知事情原委,立時坐車前去見自己的姑姑。

  然而卻吃了個閉門羹,無奈之下,他只能無功而返。

  不久之後,老安遠伯的那對庶出子女就分府另居了。

  許多人心領神會,這又是一出高門深宅的大戲啊,不過是老管家一家成了鬥爭犠牲品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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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7 00:33:0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尊貴的客人

  城外臘梅花開的時候,齊淵再次出現在田莊。

  他手裡拿著一枝來時路上折的紅梅,像獻寶一樣交到心上人手中,「好看吧。」程玥寧低頭嗅了嗅梅香,抬頭看著他似笑非笑地道:「許久不來,我還以為世子爺另覓新歡去了呢。」

  屋裡只有兩個人,齊淵也沒什麼顧忌,直接將人抱了個滿懷,笑嘻嘻地道:「我可是去辦正事了。」

  「哦,什麼正事啊?」她一副願聞其詳的表情。

  他故作神秘地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道:「我去宣城了。」

  「嗯?」程玥寧猛地伸手推開他,要看他的表情。

  齊淵又將她拽入懷中,「我去向岳父提親啊。」

  「結果呢?」

  齊淵摟著她瞇眼笑道:「婚期定在明年六月二十六,到時岳父岳母會來京送嫁。」

  結果倒不令人意外,她中意齊淵的事也有傳信與父母,當然會寫得比較隱晦一點兒,不會太直白陳述。

  「我爹應該有信讓你帶給我的吧。」她問,一臉的篤定。

  齊淵在她臉上偷了個香,這才從袖袋裡拿出一封信。

  程玥寧便靠坐在他的懷裡拆開了家信。

  簡單的家常信件,寫了些零零碎碎的日常,又告知她訂親之事,讓她有個準備。

  齊淵沒偷看信的內容,就是靜靜地盯著她看信的專注表情看,越看越愛。

  看完了信,緩緩地仔細地將信折起,又重新放回信封,程玥寧將信放到了梳粧檯的匣子

  她原本午睡起來,正坐在梳粧檯前梳頭,而某世子便是這個時候來的,還直接就闖到了她的閨房裡。

  只著一身寢衣的程玥寧長髮披散,帶著幾分懶起畫娥眉的疏懶,卻又該死的吸引齊淵的眼睛。

  齊淵的呼吸不自覺地就粗重起來,手也忍不住往她的衣襟裡鑽,最後直接一把抱起她,將人放到了床上。

  床帷放下,床內的光線立時便暗了下來,程玥寧伸手推他,「別鬧,這樣不好。」

  齊淵啞著嗓子道:「我們好久沒見了,我想妳。」

  程玥寧還欲再說,齊淵已經壓下身子用唇堵住了她的唇,不想聽她推拒自己的話。

  他原想將婚期定在開春三月的,可是岳父卻說過了六月最好,三年整孝也滿,不會讓寧姊姊惹人非議,然後,他就得再多忍上幾個月才能真正擁有寧姊姊,想想就覺得煎熬。

  心情不爽的齊世子扒光了心上人的上衣,俯身用嘴含住雪峰頂端的櫻桃輾轉吮吻,在她抗拒推搡下按住她的手,繼續肆意胡為。

  齊淵扒掉了自己所有的衣服,急切地在她身上點著火,卻沒敢扯落她的褻褲,他怕自己真的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雖說如今親事底定,但是現在就突破底線,距離大婚尚有數月太兇險,他可不想讓心愛的女人帶著什麼不應該屬於她的污點嫁給自己。

  能像現在這樣過過乾癮,已經是神仙一樣的樂事了。

  感覺到身下人兒越來越順從,齊淵就越來越放肆。

  程玥寧滿面潮紅抓著他的肩,感受著他隔著褻褲一下又一下的又頂又磨蹭,身上全是細密的汗。

  齊淵也是滿身的汗漬,瘋了一樣地蹭頂著,最後將自己釋放了出來,軟倒在她身上。緩過神的程玥寧羞憤難當,握拳狠狠在他身上捶了幾下。

  齊淵卻只是笑,摟著她任她打,「是我不對,是我不對,不過這不是早晚的事嗎,咱們先練習一下,妳也先驗驗貨,不怕到時候沒準備。」

  「呸!」

  「說真的。」

  瞧他一副好像說正經事的表情,程玥寧也收斂了一下情緒,「什麼?」

  「對我的尺寸還滿意吧?」

  「轟」的一聲,程玥寧的臉色差點兒爆了,伸手就捶他。

  齊淵摟著她笑,只是眼睛看著她胸前兩座彈跳的玉峰時,眸光漸漸幽暗起來,飽滿而豐盈,幾乎快要無法一手掌握,真是讓他愛不釋手。

  「身上都被弄髒了,我去清理一下。」總感覺腿間黏膩得很,就怕他那東西流進去。

  齊淵也怕自己真的不顧一切的禽獸,趕緊放開了她。

  看著她掀開帷帳趿鞋下地,他獨自在帳內平復呼吸,讓自己趕緊冷靜下來。

  今天做的已經夠多了,不能再貪婪不滿足了。

  程玥寧原就是午睡起來梳洗的,屋裡雖有丫鬟打來的溫水,這個時候也冷掉了。

  不過她還是就著那盆水簡單清理一下身子,換上了衣服,又梳攏了一下頭髮,走到外面打開房門,叫人再打盆溫水來。

  守在門外廊下的柳綠站得離門有點距離,保證不會聽到什麼不該聽的,只在門口接了姑娘遞來的銅盆,根本不敢進屋。

  端了柳綠打來的溫水轉身進屋,程玥寧招呼某人下床清理一下。

  「妳幫我弄。」齊淵要求。

  「好,我幫你。」都到了這個地步,也沒什麼不能幫的了。

  她親手擰了帕子,幫他擦拭身體,只是看到他的那東西還是有些羞臊,強忍著羞意幫他擦好,然後幫他將衣物一件一件穿好,又給他梳了髮髻,戴好玉冠。

  齊淵便又變成了謙謙如玉的貴公子。

  程玥寧打開窗子散了散那股味道,然後才喚了柳綠進來幫自己梳髻。

  太過複雜的髮髻她還是弄不來,得專業的人來。

  齊淵就坐在一邊看她梳妝,根本毫不避諱。

  等到柳綠替她挽好了高髻,齊淵打開一個自己帶來的檀木盒,從裡面取出一支翡翠雕成的垂珠步搖,上前兩步,認真地替她插到了髮髻上。

  這支步搖是用整塊翡翠雕刻而成,那些珠子都是一環接一環地掛在一起,綠得剔透,光是看著就覺得滿眼翠意。

  「怎麼又弄這些玉的,一不小心摔了就太可惜了。」

  「妳不用管這些,壞了我再給妳尋就是了,我就是願意看妳戴這些東西。」齊淵倒是一副不以為然的口吻。

  柳綠低頭抿嘴笑,世子爺對姑娘上心,她們是最樂見其成的。

  甜言蜜語海誓山盟,都不及世子爺捧給姑娘的那些田莊地契、真金白銀來得更有說服力,男人嘴上說說的話不能當真,還是要看行動。

  齊世子不但好聽話說得多,行動上更是從來不曾落後,這才是他讓她們放心的地方。說句難聽的話,就算有朝一日世子變心了,但憑姑娘手裡的財物就足夠姑娘一世無憂。

  「寧姊姊。」

  「怎麼了,這麼副委屈的模樣?」程玥寧忍不住笑問。

  齊淵蹭到她身邊,當著柳綠的面就直接摟上了她的腰,「我這次去宣城聽岳父說了,姊姊做飯是一流的,可我到現在還沒嘗過姊姊的手藝呢,今天姊姊要不要給我做一頓?」

  「不行。」非常乾脆直接的拒絕。

  「為什麼?」齊世子委屈極了。

  程玥寧扯開他的手,踢他到一邊坐著去,用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道:「既然我做飯好吃,現在就做給你吃,你難不成要就此留在我這裡天天蹭飯嗎?當然不行了。」

  齊淵目瞪口呆,「……」還能這樣?

  柳綠掩唇偷笑。

  「可是……」齊淵像只小奶狗一樣可憐巴巴地望著她,「我們的婚期在明年六月底啊,還要好久。」

  「等著。」特別的無情。

  「哦。」

  柳綠憋笑。

  齊淵沮喪了一會兒,然後像突然想明白什麼一樣,眼一瞪,腿一拍,說道:「我明白了,原來岳父這是故意陰我啊。妳的性子岳父應該是最瞭解的,這樣他還一直一直提及妳的手藝,一再地表示懷念,這分明就是故意勾起我的興趣,然後我偏偏又吃不到……」太黑了!

  這回程玥寧也忍不住掩口笑,父親還真是能做出這樣事的人,她一點兒都不懷疑。

  失落過的齊淵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情,反正只要把人娶回家,餘生就一直能吃到,他還是比岳父幸福。

  「岳母說妳不擅長女紅,嫁衣的事妳就不用管了,我找人做。」

  程玥寧點頭。

  齊淵拖了椅子坐到她身邊,問:「那姊姊喜歡什麼樣的家居環境,告訴我,我好按著姊姊的喜好來收拾咱們的院子。」程玥寧臉有些燒,微側了側頭。

  柳綠笑著默默退下了。

  真好,姑娘的親事定了,未來姑爺也對姑娘滿滿的愛意,好人總該有好報才對。

  得了這樣的喜訊柳綠憋不住,找了小丫頭看門,便去找自己的姊姊八卦。

  「真的啊?」聽到消息的桃紅也是一臉的欣喜,雖說世子爺一心一意,但親事不定下來她們的心也總懸著,這下可算好了,踏實了!

  「這會兒姑娘正跟世子爺說婚事準備的事呢。」柳綠如是說。

  「走走走,咱們去當差,說不定姑娘有什麼需求要找咱們呢。」

  「姊姊說得對,咱們走。」

  雙生姊妹花說說笑笑地出了自己的屋子前去姑娘門外聽差,心情好,走路腳都飄。

  定國公府的世子訂親了,親家是宣城程家,再細究一下,其實不就是荊州程家嘛。再細究一下,臥靠,不就是安遠伯府的大姑娘嘛。

  這麼說來是他們搞錯了啊,原來人家不是要嫁福王殿下,而是中意定國公府的世子爺。

  搞了半天的針對暗算,結果人家的目標跟他們完全不一樣。

  而另一群原本中意定國公府的女方卻懵了,一直以為席大姑娘是要嫁進福王府的,沒防著她進國公府啊,這下人家婚帖都寫了,什麼都晚了,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齊世子為了準備婚事,那個鋪張浪費啊,那個敗家啊,那個招搖啊,那個……妻管嚴啊!時不時往未來媳婦那裡送房產地契存根什麼的,簡直是沒眼看啊!

  有不少勳貴主母們見了面都忍不住打趣定國公夫人,「世子這是想把東西都送過去給程姑娘當嫁妝吧?」畢竟定的是程家,自然也就改叫她程姑娘了。

  定國公夫人老神在在地說:「總歸是要抬回來的。」特別的淡定。

  在程玥寧出現前,他們定國公府的世子就是匹脫韁的野馬、混世小魔頭,府裡就沒有誰能真的制住他的,誰叫闔府就這麼一個寶啊!

  可自打程玥寧出現後,這小魔頭突然自己奮發向上,就好像野馬套上了韁,一下子就在勳貴紈褲堆裡一騎絕塵。

  有個能管住這小魔星的人,且是能導向正途的,定國公夫婦不知道有多高興,總算不用天天操兒孫後輩的心了。

  時近五月的時候,程沛領著妻子兒子進了京城,住到了女兒名下的一幢三進宅子裡,然後,一幫讀書人聞風前往拜會。

  父母弟弟進了京,程玥寧當然不會繼續住在城外的莊子上,她也住進了那幢三進宅子裡。

  齊淵在巷子口又遇上了當朝的左都禦史大人,這按著一日三餐的照面頻率,會不會也太頻繁了一點?

  「嚴大人,您最近是住這裡了嗎?」齊淵忍不住發問。

  嚴大人一臉正色地道:「家師在這裡,晨昏定省是需要的。」齊淵一臉狐疑地轉身進了巷子,決定去程宅裡問問情況。

  「晨昏定省?」桃紅聽到這樣的說辭,臉上的鄙視已經控制不住要滿溢出來。

  原本她以為嚴大人是一個一身正氣、兩袖清風的好官,當然他現在也依舊是好官,只是那個高風亮節的嚴禦史,在他接連數日不間斷地前來蹭飯後,形象一去不復返。

  桃紅感覺一直被自己擺在神龕上膜拜的神,突然太過接地氣,她有點兒接受不能。

  「所以,到底是為什麼?」齊淵追問。

  桃紅歎了口氣,回道:「這幾日都是姑娘下廚做飯的,嚴大人在跟老爺用過一次飯後,就開始天天來蹭飯了。」答案就這麼簡單。

  「寧姊姊下廚?」齊淵一字一字地說出口。

  「是呀,真沒想到姑娘做飯的手藝那麼好。」桃紅一臉崇拜地說。

  齊淵一臉的不高興,「為什麼要讓她下廚啊,府裡不是有廚娘嗎?」

  桃紅笑道:「因為我們老爺說,姑娘很快就要嫁出去了,再想吃姑娘親手做的飯就不那麼容易了,所以出嫁前姑娘就負責給他們做飯。」

  齊淵忍不住小聲咕噥,「有這麼使喚閨女的嗎?」也不怕寧姊姊天天下廚把手弄粗了。

  「姑娘就是太慣著老爺夫人和少爺了。」在他們跟前那副好說話的模樣,簡直都快不像她們家姑娘了。

  原來她們覺得姑娘好性兒,現在才發現以前所謂的好性兒根本不算什麼,面對真正的家人時,姑娘的好性兒簡直沒法說,估計就算老爺說句「閨女,來喂爹吃飯吧」,她家姑娘都能眉毛都不抖地照做不誤。

  而小少爺自打知道姊姊就要嫁到別人家後,看到未來姊夫那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就差掄根鐵棍趕人了。

  夫人還算正常,第一次見齊世子的時候,就感慨了一句,「長得這麼好看,難怪阿寧要嫁你了。」

  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齊淵才知道自己就是靠著一張臉在心上人那裡刷滿了好感度,心情有些微妙。

  陶二妹特別熱衷於把女兒從小到大顏控的窘事講給未來女婿聽,每次看到女婿酸得不行的表情,她就無比滿足。

  「喲,女婿來了。」看到齊淵進來,正在院子裡看程昱遛彎的陶二妹笑著打了聲招呼,十分的家常。

  「見過岳母。」

  「不用多禮,自己找地兒坐啊。」

  看到齊淵的程昱卻是小臉一揚,哼了一聲,表示對他的不待見。

  「岳母,寧姊姊呢?」難道還在廚房?這不是已經過了飯點了嗎?

  「哦,阿寧啊,」陶二妹這才像想起了什麼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道:「你岳父說晚上家裡來客人,爺倆出去買菜了。」岳父和寧姊姊一起出去買菜了!

  這些字眼分開來看挺正常的,怎麼合到一起就這麼讓人覺得詭異呢?

  他岳父,程沛,大儒,那種風雅脫俗,彷佛不食煙火一樣的大儒去買菜?

  他怕不是聽錯了吧。

  「我一路從外面走進來沒遇到他們啊?」齊淵有些不解。

  「應該是從後門走的,那邊離菜市場近些。」陶二妹一副「這沒什麼好奇怪」的表情。

  「岳父怎麼會想跟寧姊姊去買菜?」齊淵表示十分好奇。

  陶二妹笑了笑,道:「你岳父就那麼個怪毛病,從以前就愛跟著阿寧去買菜,阿寧嫌棄他嫌棄得要命,可他非要跟,也沒辦法。」

  這是什麼毛病啊?

  「岳父是去提籃?」齊淵努力把岳父的形象往好裡想。

  陶二妹搖頭,「不。」

  「去付錢?」

  「不是。」

  「那他跟去幹什麼?」

  陶二妹縫著手裡的短褂,習以為常地道:「跟阿寧抬杠,趁機挑自己愛吃的菜回來讓阿寧燒。」

  「……」這就是齊淵現在的心情,實在無以名狀。

  從阿寧三歲會買菜開始,程沛的這個毛病就落了下來,想一想,不經意間這麼多年過去了,阿寧都要嫁人了……陶二妹因回憶忍不住笑了起來。

  而這個時候,正去往菜市場的父女倆正邊走邊說話。

  「一會兒到了地兒您不許亂說話。」這是程玥寧的警告。

  「行,知道了。」這是程沛漫不經心的回答。

  「您別答應得這麼敷衍行嗎?」

  「行、行。」程沛一本正經力求嚴肅認真。

  程玥寧忍不住扶了下額。

  這個時候的父女倆,穿的是普通的衣料縫製的衣服,就像是一對去採買吃用的普通父女。

  如果程沛手裡沒拿那柄千金難求的檀香描金扇的話。

  如果程玥寧腕間那只玲瓏剔透的羊脂玉鐲沒在不經意間露出來的話。

  父女倆一路有商有量地往菜市場走,完全不知道他們在不經意間已經吸引了有些人的注意。

  一進菜市場那陣有別於他處的嘈雜熱鬧便撲面而來。

  「這魚不錯,挺新鮮的。」

  「姑娘說得是,這是今兒剛捕上來的,您看還活蹦亂跳的呢。」魚販是個憨厚的漢子,他笑著推薦自己的東西。

  程沛湊過來,看了看水桶裡的幾條大魚,對閨女說:「這魚剌多,吃起來麻煩。」

  程玥寧轉頭看了他一眼。

  程沛摸摸鼻子,閉嘴。

  「這條大魚您先幫我留一下,這樣的小魚幫我留十斤,我一會兒過來拿。」

  「好的,姑娘。」

  「阿寧,這鱔魚不錯,買了回去紅燒。」程沛看到另一攤上的黃鱔忍不住跟閨女打招程玥寧沒理他,徑直往下一攤走,那是處賣雞鴨生禽的。

  程沛一點兒沒有被女兒打擊的消沉和不悅,而是興致勃勃地又跟了上去,一撩袍子在一堆雞鴨籠前蹲下,指著一隻毛色鮮亮的母雞說:「阿寧,買這個,老母雞燉湯最好了。」

  「你又不坐月子,喝什麼老雞母湯。」

  「妳這孩子怎麼說話呢,我不坐月子,我就不能補補嗎?」

  「行吧,您想補就補補。」程玥寧歎氣。

  「不行,那傢伙整天大魚大肉、山珍海味的,咱們隨便給他吃點兒草就行了,別買這些雞鴨魚肉了,走,那邊有賣野山菜的,我看就挺好。」程沛一把抓起閨女的手,就把人往菜攤那拖去。

  看著自己籃子裡多出來的蘿蔔、山藥、豆腐、野山菜等一溜的素菜,程玥寧抬頭看了下天,無奈地道:「爹,您這是打算喂兔子嗎?」

  程沛振振有詞地道:「咱們家的錢也是大風刮來的,有這些就夠對得起他了,山珍海味吃慣了人,吃點清淡的洗洗腸胃就行了。」

  程玥寧用力在自己腦門上拍了一巴掌,有氣無力地道:「我真懷疑您這請客的真心。」

  「我本來就沒想請他,是他非得來不行。」說起這事程沛就表示自已也很生氣。

  程玥寧不想搭理他了,去買自己想買的,最後雞鴨魚肉基本都買全了,外加一堆老爹強烈要求買的各種「草」,滿足一下他強烈讓某客人吃草的心願。

  這點孝心程玥寧還是願意滿足老父親的。

  提著滿滿一籃子的菜,手裡提著雞鴨魚肉,程玥寧一臉輕鬆地往回走。

  程沛搖著扇子,一副悠閒地跟著後面,就像是個閒人。

  「其實我看那筍挺不錯的。」他還是發表一下自己的意見。

  程玥寧面無表情地說:「我拿不了了。」剛才非讓她把那一籃子雞蛋全買了,說要吃什麼蛋羹,吃個蛋羹犯不著買一籃子回去吧,真要那樣得多大一盆啊。

  「我看回去這雞鴨魚的活著的咱們就養著,今晚就專做素菜。」程沛仍然堅持自己的觀點。

  「剛才應該把那只兔子一起買了的。」程玥寧表示。

  「為什麼?已經這麼多肉了。」

  程玥寧瞟他一眼,「讓他們同類見個面啊。」

  程沛:「……」突然覺得這真是一個絕妙無比的主意啊。

  「要不,咱們再回去買一隻?」他尋思著。

  程玥寧回應他的只是加快回去的步伐,所以說她從小到大最不喜歡老爹這人陪著她買菜了,盡添亂。

  兩個人進門的時候,程沛還在說:「阿寧,真該回去買只兔子的。」

  「寧姊姊。」

  聽到這道清朗欣喜的聲音,他們就看到了抱著程昱朝他們走過來的齊淵。

  「你來了。」程玥寧朝他笑了笑。

  齊淵看她滿手提著東西,而旁邊的岳父卻像個甩手掌櫃,心裡就有點兒不得勁兒,趕緊將懷裡的小舅子放下,上前接過她手裡的東西。

  「走吧,跟我先去廚房把東西放下。」

  「好啊。」

  看著兩人相伴離開的身影,被留下的父子倆對視了一眼。

  程昱的聲音還帶著小奶音,「爹,那人又把姊姊帶走了。」

  程沛惆悵地望了下天,道:「早先我是想給你姊招婿的,可惜啊,這世道都不能讓人好好地按著自己的心意往下走。」

  「那姊姊以後還能回來嗎?」

  「能啊,你姊姊厲害著呢,國公府可關不住她。」

  「所以,我們要留在京城嗎?」

  「是呀,」程沛突然有些洩氣,「不守著總怕她會被欺負,雖然感覺擔心有點多餘,但還是守著吧,心安。」

  「那行吧。」程昱小大人樣地說。

  「你姊說了,晚上給你做愛吃的蛋羹。」

  「真的?」

  「嗯。」

  「我找姊姊去。」說完,程昱就邁著他的小短腿追上去了。

  看著兒子跑走的身影,程沛搖頭感慨,「兒子就是沒有女兒貼心。」不過想想將來這小王八羔子能護著他姊姊,又覺得他還是有存在的必要的。

  阿寧這會兒肯定是在準備晚上的菜,他也過去瞧瞧,一定要儘量多做素菜!

  抱著這樣的信念,程沛也去了廚房。

  廚房外面的院子裡有一口水井,齊淵正被指揮箸蹲在並邊清冼菜蔬,而指揮他的程玥寧忙著收拾手裡的母雞。

  看著她俐落的宰殺,又熟練地用熱水燙毛拔毛,那手速看得齊淵瞪直了眼,這得是拔了多少雞毛才能練出來的啊。

  「快洗菜,別看我姊。」小奶音在旁邊提醒。

  齊淵瞧一眼小舅子,收回目光繼續洗菜。

  這麼個小豆丁似地小舅子,他有點擔心出嫁那天寧姊姊要被什麼人背上轎。

  這個時候的齊淵完全沒有想到安遠伯府還有一個斷了一條腿拄拐就能走的席二郎。

  席家的人,根本就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程玥寧將該洗的洗,該宰的宰,然後該上鍋的上鍋,該醃上的醃上。

  一把菜刀被她舞得虎虎生風,廚房內幾乎快生成殘影。

  漸漸地,廚房內便飄起了各種香味,勾得人肚裡的饞蟲直往外爬。

  程昱這個小饞蟲因為年紀小,直接賴在廚房裡,但凡程玥寧做出新菜,都會給他盛一點,簡直是羨慕死只能留在院子裡的齊淵。

  至於程沛,他已經去迎客了。

  不過等到開始上涼菜,端菜的人過來的時候,齊淵整個人都嚇呆了——

  皇帝近侍!

  他這樣的身分進宮是必然的,見到皇帝身邊的近侍也不是稀罕事,但是在程家廚房這種地方見到皇帝近侍還真的是前所未有啊。

  如果程沛跟皇帝是舊識的話,那麼皇帝知道寧姊姊就是順理成章的事,難怪會引她入京,之前一些不明白的地方齊淵一下就想通了,就是不知道寧姊姊敲登聞鼓後面聖,有沒有認出人來。

  然後齊淵又想到岳父之前在這裡一直念叨著要給客人吃草的事,心頭爆汗。

  幸虧皇上不知道!

  在他這麼想的時候,客人正一臉興師問罪地看著程沛,「聽說你想讓朕吃草?」

  程沛坦承不諱,「我想來著,阿寧不肯,買了一堆的雞鴨魚肉,花了好多錢。」花到眼前這人身上真是不值得。

  「程沛,你個老傢伙,怎麼越老越樞啊?」

  程沛就似真還假地歎了口氣,道:「世道艱難啊,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全是靠著妻女養活,不樞索些怎麼給兒子攢娶媳婦的錢啊?」

  「滾,少在朕面前哭窮。」

  「隨便哭一下,反正你也不當真。」

  皇帝:「……」

  等菜上桌,吃著美味佳餚,皇帝心情又好了。

  「你還別說,就你家丫頭這手藝都比我宮裡的禦廚還好,上次吃她做的菜一晃都過去好多年了。」

  「我閨女天生心靈手巧,這個你羨慕不來。」

  「你這閨女我是真中意。」

  「所以你就把她弄來京城,還讓她無端守了三年孝。」提起這事程沛就很火大,就算是面對當今聖上,他也直接表達了自己的憤怒。

  「這不是趕巧了嘛,誰知道那誰會死啊。」

  「算了,人死為大,雖然他從來就不招人待見。」程沛灌了自己一杯酒。

  「你想好了沒,出嫁那天誰背阿寧上轎啊?」

  程沛猛地看向對面,十分懷疑地瞅他,「你又想做什麼?」

  皇帝一臉無害地笑,「朕能做什麼,就給你友情出個背人上轎的哥哥,要不要?」

  「我覺得有陷阱。」能當皇帝的人都不是什麼好鳥。

  「你這人太多疑。」皇帝直接吐槽。

  「你直說,誰?」程沛也不跟他繞圈子,開門見山直接問。

  皇帝也不矯情,「福王,我家老三。」

  程沛瞇眼,「你當初是不是就想把我閨女配給他?」

  皇帝點頭,「是呀。」

  「哎,我說,」程沛瞪眼,「咱倆多少年交情了,你就這麼對老朋友的?」還有人性嗎?

  「我不尋思阿寧愛看美人嘛,我家老三真美人。」皇帝實力吹爆兒子顏值。

  程沛默了,閨女啥都好,就是顏控!

  這要是先見到福王,還真沒准瞧在那張臉的分上就把自己賣了。

  「那行吧,就讓他背著出門上轎吧。」

  「來,走一個。」皇帝開心了。

  其實皇帝這段時間心裡老鬱悶了,兒子不是不喜歡阿寧,他是太喜歡了反而不想害了人家,寧願將人拱手相讓給定國公家的臭小子。

  末了,就一心願,想送心上人出門上轎。

  這麼個心願,當老子的那怎麼著也得滿足他啊!

  為人父母俱都不易啊,皇帝也不例外!

  晚飯皇帝吃得是真開心,他難得能這麼放開地吃一頓,臨走的時候還打包了一食盒,說回去當宵夜。

  程沛毫不客氣地送了他一個鄙視的眼神。

  不過老實說,閨女今天最後燉的那一鍋亂糟糟的東西,那味道真是絕了,各種美味鮮香。問她叫啥名,她回個「亂燉」,一點兒美感沒有。

  這孩子就是太務實,特別不喜歡讀書人有時的掉書袋,書院裡的學生沒少跟她打過嘴仗,簡直是打遍書院無敵手的存在。

  送走了京城裡最大的那個人,程沛就心無掛礙地洗洗睡了。

  而這個時候,程玥寧還在廚房收拾。

  收拾完了,一出門看到某人還在,就上前問道:「怎麼還沒走啊?」

  「妳趕我啊?」齊淵有點兒委屈。

  「天這麼晚了,你知道我們家不會留你住宿的。」程玥寧實話實說。

  齊淵握住她的手,因為剛用過水,還帶著井水的涼意,他牽著她的手走到一邊的石頭上坐下來,擁著她仰頭看天空。

  今晚的月亮是下弦月,表示這個月很快就要過去了,他的心情有點兒愉悅。

  時間一天天過去,距離他們的婚期就越來越近,他很快就能將人娶回家藏起來了。

  「累嗎?」

  程玥寧搖了搖頭,同他一樣抬頭去看天上的月亮,說道:「這才哪兒到哪兒,不累。」

  「妳知道今天來的客人是誰嗎?」他有些不確定地問。

  「嗯。」

  「真知道?」他不信,否則怎麼能這麼淡定呢。

  程玥寧俏皮地一笑,向皇宮的地方指了指,說:「那裡最大的那個啊。」

  「感覺寧姊姊妳一點兒都不緊張啊。」

  「我為什麼要緊張啊?」

  「不害怕嗎?」

  「還好吧,也不是第一見次了,我敲登聞鼓的時候在朝上還見過呢,那時候我都沒怕啊。」過去她就是幫爹做飯,從沒見過客人的臉,因此敲鼓時根本不知那人是皇帝。

  好吧,妳厲害!

  「我在咱們院子裡給妳搭了個秋千,夏天晚上的時候可以蕩著秋千看星星。」他朝她邀功。

  程玥寧伸手摸摸他的頭,「乖。」

  齊淵:「……」難道就沒個香吻什麼的,只是摸摸頭而已?

  「我本來想在花園給妳弄片菜地的,但是被家裡的姊姊妹妹集體制止了。」

  「她們就沒打你?」程玥寧有疑問。

  齊淵:「……」妳的關注點是不是不對啊?但話還是要回的,而且特別的老實,「我娘捶了我兩拳,我爹給了我一腳,他們罵我是煮琴焚鶴的玩意兒。」

  對此,齊淵是不滿的,「寧姊姊,妳說,我們一個武勳出身的國公府,做什麼要搞文人那一套虛頭巴腦的東西,是不是?」他試圖尋求她的支持。

  程玥寧誠懇地表示,「雖然不追求虛頭巴腦的東西,但正常的審美得有啊。誰家花園開片菜園子的,是我我也打你。」

  「可妳不是愛種菜嗎?」城外莊子上後院的菜園子收拾得多好啊。

  「我那不是花園改的。」她申明。

  「花園菜地是沒指望了,我在咱們院子邊角給你整了一塊出來。」聊勝於無吧。

  「那謝謝了。」好歹也是個打發閒暇的消遣,程玥寧還是適時表達了一下自己的感謝。

  「真想時間過得再快一點兒。」

  「好了,時間真的過得很快,天已經很晚了,再不走就宵禁了。」程玥寧不得不提醒他。

  「寧姊姊妳真破壞氣氛。」

  「是,好了,快走吧。」

  齊淵一步三回頭地被送到了側門,臨邁出門時還忍不住回頭說道:「我明天還來。」

  程玥寧撫額,「拜託世子爺,你再這樣這兒都快成國公府了,你知道嗎?」

  「我想見妳啊。」可憐巴巴。

  「好吧,你來。」程玥寧讓步。

  下一瞬,齊淵就笑容滿滿、活力十足地道:「明天見,寧姊姊。」

  「明天見。」程玥寧有些無力地朝他揮手。

  終於將人成功送走,程玥寧活動了一下略有些酸乏的手臂,慢慢地走了回去。

  好長時間沒這樣做大菜了,一時還有點兒不適應,今晚得好好休息休息。

  她回到自己的院子的時候,桃紅柳綠已經準備好了洗漱的熱水和更換的寢衣。

  今晚不知來的是什麼客人,總之她們一群人都被嚴令限制了行動範圍,根本不能跟在姑娘身邊,如今見姑娘平安無事地回來,心頭的大石總算落地。

  不該問的話,她們也不會問,比如今晚來的客人到底是什麼人。

  「忙了一晚上,姑娘可累了,要不要一會兒婢子們幫姑娘按摩一下?」

  「我沒那麼矜貴,泡個熱水澡,睡一覺,明天就又是一條好漢。」

  桃紅柳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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