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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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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賤宗首席弟子] 戰國大司馬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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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29 00:15:59 |只看該作者
第231章:妥協

   『PS:上一章書評有人詢問“犀武”與“公孫喜”到底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特此解釋一下,犀首、犀武,這是魏國的兩個武職,但在大多數情況下(包括史書),犀首指代公孫衍,犀武指代公孫喜,因為這兩人最具名氣,具有代表性。另,“犀”在當時是勇武的象徵。』

    ————以下正文————

    漸漸地,來到帳內參加軍議的軍司馬級別的將領越來越多。

    魏國的軍制,亦延續至晉國,而晉國則採取《周禮》的編制,即一軍為一萬兩千五百人,因此,此地十八萬魏軍,換算下來大概有十四名到十五名軍司馬。

    而此刻到場就坐的魏軍將領,則有十五人,甚至於其中還有一人蒙仲並不陌生,即後營的軍將公孫豎。

    公孫豎撩帳走入時,就一眼看到了坐在帳口附近的蒙仲,這位老將因此愣了一下,但就連蒙仲都感到意外的是,公孫豎非但沒有拆穿他,把他驅逐出帳,反而在饒有興致地打量了他兩眼後,沖著他微微笑了一下,點了點頭,舉動充滿了善意。

    不得不說此事讓蒙仲頗感意外,畢竟在前一陣子的“後營事件”中,他蒙仲可是擅自闖入了後營大鬧了一場,而後營,恰恰正是公孫豎的管轄區域——很難想像這位元老將對他居然沒有什麼惡意。

    『大概是因為段幹氏或者西河儒家吧?』

    蒙仲有自知之明,可不會武斷地認為公孫豎是對他起了愛才之心。

    但即便如此,他也毫不介意,甚至恨不得公孫喜也能看在段幹氏與西河儒家的面子上重用他。

    然而遺憾的是,據近段時間蒙仲的仔細觀察,公孫喜終歸還是偏向于薛公田文那邊,或多或少地對他有所針對。

    『話說……公孫喜還未發覺吧?』

    蒙仲轉頭看了一眼坐在帳內主位上的公孫喜,只見後者手持一支筆埋頭在面前的矮桌上,也不知在畫些什麼,寫些什麼。

    可能是在繪製秦、魏、韓三國軍隊的駐軍地圖。

    倒是站在公孫喜身邊的近衛公孫度,早早便發現了蒙仲的到來,此刻目不轉睛地盯著蒙仲。

    而蒙仲亦絲毫不怵,幾次與公孫度的視線接觸。

    就當蒙仲暗暗觀察著帳內諸人世,那些已在帳內就坐的軍司馬,亦暗地裡觀察著他。

    記得這些人在進帳後,便已先後瞧見了坐在帳口附近席位中的蒙仲,臉上無不露出驚訝的表情。

    有的軍司馬不認得蒙仲,因此在見到蒙仲時心中難免驚訝地想道:這小子看起來如此年輕,竟然也是一名軍司馬級別的同僚麼?

    而有的軍司馬卻認得蒙仲,是故在瞧見蒙仲時心中的驚訝絲毫反而比其他人更多:這小子,我記得是那個叫做蒙仲的師帥吧?犀武招諸軍司馬商議軍情,這小子怎麼混進來的?

    但即便是認得蒙仲的軍司馬,此刻也沒有人拆穿蒙仲,畢竟前一陣的“後營事件”已在十八萬魏軍中傳遍,以至於軍中上下都得知了一個消息,即這個叫做蒙仲的師帥,後臺極硬,且其本人亦相當強勢,無端得罪這樣的年輕人尤為不智。

    且考慮到蒙仲本人也識相,挑了個靠近帳口的席位就坐,因此倒也沒有人去找他麻煩。

    見此,軍司馬焦革大感詫異,低聲對坐在身邊的軍司馬唐直說道:“這小子居然還真的混進來了……”

    唐直淡淡一笑,擺擺手示意焦革莫要聲張,同時轉頭瞥了一眼坐在帳內主位的犀武。

    據他所見,此刻犀武正坐在主位上低頭繪製著一份地圖,是故也不曾發現蒙仲的到來。

    只不過似這般蒙混,又能蒙混到幾時呢?

    唐直十分期待待會公孫喜瞧見蒙仲時會發生什麼。

    倒也不是針對蒙仲,他只是對此頗為好奇而已,誰讓前一陣子的“後營事件”中蒙仲的手段實在是狡猾呢,因此他想看看,這次蒙仲有什麼辦法說服公孫喜。

    大約又過片刻,公孫喜這才放下手中的筆,此刻再在他面前的矮桌上,果然是一份剛剛繪製的行軍地圖,地圖上大致繪有「伊闕山」、「伊水」、「香山」,以及秦、魏、韓、東周四國軍隊的駐紮地點。

    在解釋這份地圖前,首先得解釋一下“伊闕”的含義。

    闕,顧名思義即門闕,因此,伊闕通俗的解釋就是“坐落于伊水上的門戶天險”。

    原來,伊闕一帶兩山對峙,西有伊闕山、東有香山,伊水從中流過,遠遠望去仿佛天然門闕,故而稱作伊闕。【PS:伊闕山又稱龍門山,龍門石窟就在伊水兩岸的伊闕山與香山的崖壁上,不過那是北魏時期雕琢的。】

    而現如今,韓國的十萬軍隊與東周國的近萬軍隊,就部署在伊水西側、伊闕山以南的平原上,兩國軍隊在這一帶建造了軍營與堅固的防禦設施,抵擋從西南方向的「新城」而來的十余萬秦國軍隊。

    至於公孫喜麾下的十八萬魏軍,現如今則駐紮在伊闕山的北側約十裡處,距離韓國、東周兩國的聯軍約三十裡——當然,考慮到支援韓國與東周軍隊時需迂回繞過伊闕,實則兩軍距離並不止三十裡。

    不過話說回來,公孫喜之所以將軍隊駐紮在伊闕山的北側,可不全然是想先讓韓國的軍隊與秦國軍隊彼此消耗一波,他這也是在防備秦國軍隊。

    畢竟他曾經與暴鳶一同跟隨田章前往征討秦國,對大河以南這片廣闊的土地都比較瞭解,就拿伊闕一帶來說,他知道伊闕山的對岸就是香山,且兩山高度相似,難保秦軍不會派人佔據香山,登高窺視魏韓兩國軍隊的部署情況,倘若魏軍過於靠前,難保秦國軍隊不會偷偷摸摸從香山北側悄然渡河,潛到伊闕北側,對魏韓兩國軍隊展開兩面夾擊。

    似魏章、樗裡疾、司馬錯那些秦國的名將,都是極為擅長這種戰術的人。

    只是公孫喜沒想到的是,此番秦國居然派向壽統領十余萬秦軍,這讓他有些意外,畢竟向壽帶兵打仗素來是按部就班,雖然統兵能力不弱,但很少用什麼奇謀,因此公孫喜也不擔心暴鳶會被秦軍擊敗。

    畢竟韓國與東周的聯軍,怎麼說也有十一萬,秦軍也才十二萬到十五萬之間罷了。

    “都到齊了吧?這是我方才繪製的伊闕一帶的行軍圖,都傳閱一下。”

    說著,公孫喜便將手中那塊繪有地圖的布隨手遞給近衛公孫度。

    只見公孫度將這份地圖遞給坐在首席的公孫豎後,回到公孫喜身邊,低聲對後者說了幾句。

    此時,公孫喜這才轉頭看向帳口附近,見蒙仲果然神色自若地坐在那裡,他的面色頓時沉了下來,沉聲說道:“蒙仲,你來做什麼?”

    蒙仲早已料到公孫度會向公孫喜揭穿自己,見此倒也不意外,聞言一臉平靜地對公孫喜說道:“回稟犀武,在下來參加軍議。”

    聽聞此言,公孫喜冷笑道:“我下達的命令,乃是招營內軍司馬商議軍情,你不過是一介師帥,為何不遵將令,混入帥帳?”

    『這小子原來只是一介師帥啊?』

    『……話說回來這小子的膽子未免也太大了。』

    在聽到公孫喜的話後,帳內那些不熟悉蒙仲的軍司馬,無不驚詫、錯愕的目光看向蒙仲,心中對於蒙仲的膽大妄為暗暗咋舌。

    而那些起初就知道蒙仲底細的軍司馬,比如焦革,此刻卻是頗有些幸災樂禍——在這些人當中,倒是不包括唐直,畢竟在“後營事件”後,他對蒙仲的敵意早已退散了許多,他只是想看看今日蒙仲有什麼辦法說服公孫喜允許他留在帳內。

    只見在近二十雙眼睛的注視下,蒙仲不慌不忙地說道:“軍司馬,乃各軍之長,然在下之上,卻無軍司馬管轄,因此,在下默認自己為一軍之長,故而前來參加軍議……”

    “……”

    公孫喜頓時氣樂了。

    默認自己為一軍之長?別的一軍之長都是軍司馬級別的將領,手中執掌一萬五千兵力,你區區一個師帥,手中僅有兩千五百人,僅一軍兵力的五分之一,居然也敢狂妄的默認自己為一軍之長?

    “蒙仲,你太狂妄了!”公孫喜沉著臉喝道。

    聽聞此言,蒙仲的臉上露出幾許不解:“咦?難道是在下誤會了麼?我以為,犀武不將在下劃入某位軍司馬轄下,是為了照顧段幹氏的顏面,照顧魏王的顏面,畢竟在下再怎麼說,也是段幹寅、田黯、公羊平等幾位西河儒家的大賢親自向魏王推薦的……”

    『謔!這小子來頭好大!』

    在聽到蒙仲的話後,帳內的諸軍司馬——主要是十萬河東魏軍的那些軍司馬們,此刻心中著實有些震驚。

    或許田黯與公羊平這兩位大賢的名氣稍稍低些,或許魏軍中的這些將領可能不曾聽說過,但段幹氏,那可是魏國不折不扣的大家族,它即是魏國販賣牲畜的大家族,亦負責著對魏國王室、公室子弟的教導。

    倘若段幹氏的名氣還不足以,西河儒家的名氣總夠了吧?現如今魏國國內的官員,至少三成出自西河儒家,或者曾學藝於西河儒家,別看西河儒家在魏國軍隊中沒什麼底蘊,但在朝中,即使是薛公田文也不得不給西河儒家面子。

    更要緊的是,西河儒家還負責教導魏國的太子魏圉、公子無忌等人,因此得罪西河儒家,就等於是得罪了日後的新君。

    “砰!”

    公孫喜猛地一拍面前的桌案,沉著臉喝問道:“蒙仲,你這是什麼意思?威脅老夫麼?!”

    公孫喜可不傻,哪裡猜不到蒙仲是故意在他面前提及段幹氏、提及西河儒家、提及魏王魏遫,目的就是為了對他施壓。

    “不敢。在下只是就事論事罷了。”

    蒙仲平靜地說道:“難道在下有說錯什麼麼?”

    “……”

    公孫喜頓時語塞,面沉似水地盯著蒙仲。

    此時,公孫豎笑著打圓場道:“好了好了,也不是什麼大事。……蒙師帥乃是段幹氏向大王推薦的賢才,本就不該僅僅只授予師帥之職,只不過蒙師帥還年輕,犀武恐他不能服眾,反而有損段幹氏與大王的顏面,是故才暫時授予師帥之職,稍加磨礪一番……”

    說著,他轉頭看向蒙仲,笑著說道:“蒙仲,你可莫要誤會犀武的好意啊。”

    其實蒙仲內心當然清楚公孫喜對他到底是什麼態度,但既然公孫豎這麼說,他也樂得順水推舟,一來,在沒有必要的情況下,他也不希望與公孫喜徹底撕破臉皮;二來嘛,公孫豎對他並無惡意,無端樹敵沒什麼必要。

    想到這裡,蒙仲笑著說道:“公孫軍將所言極是,在下自然明白犀武的良苦用心,只是在下立功心切,不得已只能辜負犀武的照拂之意了。……小子年輕氣盛,還望犀武見諒。”

    他這話一說,就仿佛公孫喜是為了照顧他而有意約束似的,這讓公孫豎聽了暗暗點頭:這小子,懂人情世故,會做人。

    於是公孫豎笑著對公孫喜說道:“犀武,年輕人求功心切在所難免,雖說犀武受了段幹氏的囑託,但也莫要過於保護蒙師帥嘛。”

    『咦?』

    蒙仲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公孫豎。

    而與此同時,公孫喜亦皺眉看著公孫豎,因為他知道,公孫豎這話是故意說給在場所有人聽的。

    在深深看了幾眼公孫豎後,公孫喜輕哼一聲,不再追究蒙仲假冒軍司馬混入帥帳參加軍議這件事。

    主將有意揭過此事,帳內的諸軍司馬自然不會不識相地重新提起。

    但不得不說,即便有公孫豎打圓場,但在場絕大多數軍司馬還是隱約能看出一件事,即犀武公孫喜與蒙仲這名師帥兩者不對付。

    而巧妙的是,蒙仲這小子來頭極大,縱使是公孫喜,一時半會竟也拿他沒有辦法。

    片刻之後,公孫喜親自繪製的那份地圖,傳閱遍帳內諸軍司馬,包括蒙仲這位唯一的師帥級將領。

    隨即,公孫喜重新安排了麾下各軍的部署,主要是以其麾下十萬河東魏軍為主力,其餘八萬魏軍為輔佐軍,部署在伊水西岸一帶,防備秦國軍隊或有可能渡河從後面包抄他們。

    “對此你等可有何疑慮麼?”

    在安排妥當後,公孫喜詢問帳內諸軍司馬。

    聽聞此言,蒙仲抱拳說道:“犀武,在下有些不解。”

    說著,他也不等公孫喜允許,自顧自說道:“犀武,據你所言,秦軍不過十二萬到十五萬之數,而我軍與韓國、東周的聯軍,卻有整整三十萬,何不三方聯手共同進攻秦軍呢?”

    『這小子……』

    公孫喜瞥了一眼蒙仲,淡淡說道:“蒙師帥自要服從將令即可。”

    “但在下對此甚為不解,請犀武為在下解惑。”蒙仲抱拳問道:“此番犀武受魏王之命,率軍前來救援韓國,然犀武途中有意拖延,現如今更是駐軍在此,頓足不前,難道是有意延誤戰機麼?”

    『該死的小子……』

    公孫喜聞言心中暗罵一句。

    但不可否認,他眼下對蒙仲稍稍有些忌憚,因為他感覺地出,方才蒙仲已經做好了與他撕破臉皮的打算,否則又豈會在眾目睽睽之下,搬出段幹氏、西河儒家甚至是魏王魏遫?

    好在當時公孫豎及時圓場,否則,他定會出手懲治這個蒙仲。

    別以為懲治蒙仲就算他公孫喜占了上風,他敢為了這點事就殺死蒙仲麼?不敢!

    但蒙仲吃了虧,勢必會派人返回大樑通知段幹氏。

    而段幹氏得知此事後,說不定會在魏王面前詆毀他,隨後魏王保不定會聽信讒言,將駐守在鄴城的翟章調到伊闕,取代他公孫喜。

    到那時,他公孫喜說不定會被魏王召回大樑,而由翟章代替他執掌此間十八萬魏軍,你說這件事弄到最後到底是誰吃虧?

    這也是公孫喜唯一忌憚的蒙仲的地方,即蒙仲有反制他的手段,尤其是當被蒙仲抓到“有意延誤戰機”的把柄。

    想到這裡,縱使公孫喜心中極為不渝,亦只能忍著怒火向蒙仲做出解釋:“魏、韓、東周三國聯軍齊攻秦軍的結局,無非就是秦軍退守新城。新城乃是韓國此前為抵擋秦軍入侵而建造的城池,異常堅固,若使十余萬秦軍退守新城,這場仗就算是打上一年半載恐怕也難以分出勝負。與其如此,不如叫韓國與東周的軍隊先消耗秦軍,無論勝敗,秦軍的數量與士氣必將遭到削減,介時我軍無論再進兵攻打秦軍,還是攻打新城,都會輕鬆許多。……這個解釋,蒙師帥你滿意麼?”

    “原來如此。”

    蒙仲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他必須得承認,公孫喜不愧是魏國的名將,考慮問題確實周到,連此刻秦軍身後的「新城」也已經考慮在內。

    至於這番話是否會是公孫喜信口胡謅,蒙仲倒不怎麼認為,畢竟公孫喜這番話講述地很通順,想來是早已在心中盤算多時的打算。

    “犀武高瞻遠矚,在下不如。”蒙仲發自內心的稱讚道。

    “哼!”公孫喜聞言冷哼一聲,旋即又說道:“除了叫秦軍放心與韓國、東周兩國的軍隊廝殺,我駐軍在此,還是為了防備秦軍從背後包抄我軍……伊水的東岸有座香山,若我沒有猜錯的話,此刻秦軍早已佔據香山,窺視著我方的舉動,若我驅兵與暴鳶合兵,秦軍必然退守新城,然而趁我方聯軍進兵行程時,設法迂回包抄我聯軍的後背,施行前後夾擊……這個解釋,蒙師帥又滿意麼?”

    此時蒙仲還能說什麼呢?

    他唯有抱拳說道:“犀武高瞻遠矚。”

    “哼!”

    輕哼一聲,公孫喜環顧帳內諸將,問道:“還有誰心有疑慮的?一併提出來,老夫可以一一為爾等解惑。”

    帳內諸軍司馬面面相覷,無人應答。

    一來是當蒙仲提出了那個疑問後,諸軍司馬心中也沒了別的疑慮,二來嘛,別看他們是軍司馬,但可不想蒙仲的來頭大,縱使是面對公孫喜亦絲毫不怵。

    “很好!”

    見無人回應,公孫喜點點頭說道:“既然如此,就按照老夫的安排部署。至於蒙師帥……”

    他轉頭看向蒙仲,心中盤算著該如何打發這個煩人的小子。

    他此前曾打算將蒙仲打發到鞏城至伊闕之間的要道,讓蒙仲負責保護糧草輜重的運輸路線,讓這小子遠離戰場前線,但考慮到蒙仲已經做好了與他翻臉的準備,公孫喜心底或多或少也有些顧忌。

    倘若他隨意將蒙仲打發到後方,說不定蒙仲在不忿之下,偷偷派人給大樑送封信,搞不好段幹氏就會在魏王面前詆毀他公孫喜——雖然臨戰換帥將軍中大忌,但魏王未必沒有可能聽信段幹氏的讒言,派翟章前來取代他。

    可留在身邊嘛,公孫喜又煩這小子時不時頂撞自己。

    幾番深思後,公孫喜頓時有了主意,他沉聲對蒙仲說道:“蒙仲,既然你立功心切,我就給你立功的機會。……你立刻率你麾下的士卒,前往伊闕山頂駐紮,監視秦軍的一舉一動……怎麼樣,這是個緊要的任務吧?”

    蒙仲當然知道公孫喜這是想打發走自己,但經過仔細考慮,蒙仲覺得這個任務倒也不壞。

    一來是單獨領兵更加自由,二來,他也可以借此把握整個戰局的走向,倘若秦軍果真如公孫喜所言,或有可能從香山一帶渡河包抄魏軍背後,那麼他也能及時提醒公孫喜。

    想到這裡,蒙仲抱拳領命道:“在下遵命!”

    見此,公孫喜面色稍霽。

    待軍議會結束之後,諸軍司馬包括蒙仲這名師帥相繼離開。

    此時公孫喜問公孫豎道:“豎,方才為何在諸將面前言及我受段幹氏囑託照顧蒙仲一事?你可知道此舉會令諸將心生誤會?”

    公孫豎聞言笑著說道:“誤會了才好,這樣一來,誰都不認為犀武與段幹氏有了什麼矛盾,更何況……”

    說到這裡,他收斂了臉上的笑容,捋著鬍鬚帶有深意地說道:“更何況蒙仲此人,我觀他今日來意明確,若犀武當時將其逐出,他必定當場翻臉……犀武還能真的殺了此人不成?”

    聽了這話,公孫喜亦點了點頭。

    不得不說,他方才也是考慮到這一點,才勉為其難壓下了心中的怒火。

    旋即,他笑著說道:“總而言之,總算是把那小子給打發了……眼下他駐守伊闕山,只要我不給他出戰的機會,他亦撈不到什麼大的功勞。”

    聽聞此言,公孫豎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本意並不希望與擁有段幹氏、西河儒家為後臺的蒙仲將關係鬧僵,但奈何公孫喜執意如此,他也沒什麼辦法。

    此後半個月,韓國與東周兩國的軍隊仍舊與兵力相仿的秦軍對峙,雙方僵持不下。

    這一切,正如公孫喜所預測的那般,

    一直到四月處,秦軍當中發生了一件大事。

    秦軍主帥向壽被罷免,取而代之統帥十余萬秦軍的,正是那位曾經攻克了新城、且在此之前籍籍無名的年輕將領,白起!

    秦軍,臨陣換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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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29 00:16:12 |只看該作者
第231章:初會

   “……故今以白起取代向壽為帥,諸將可有異議?”

    時間回溯到數日前,秦國的穰侯魏冉親自來到伊闕戰場的前線,在秦軍帥帳中當著所有將領的面,代秦王嬴稷傳達了「委任白起為帥」的王令。

    『白起?』

    『只不過是靠詐術奪取了一座新城而已,憑什麼成為諸軍主帥?』

    『嘁!寸功未立時便被封左庶長,如今又被任命為諸軍主帥,這個白起還真是好運!』

    在聽到穰侯魏冉的話後,帳內諸秦國將領腹誹紛紛,但卻沒有人膽敢提出異議。

    原來就在於他們不敢違抗魏冉。

    穰侯魏冉,此人乃是當今秦王嬴稷的母親宣太后同父異母的弟弟,自楚入秦後成為秦國大臣,此後因擁立外甥秦王有功,被封為侯,且獲得穰邑作為失邑,故而世人稱其穰侯。【PS:侯的爵位比君高一級,已是當時最高的名爵。】

    當初趙主父還活著的時候,趙國的遣臣樓緩一度取代魏冉作為秦國的國相,但趙主父事後,秦國立刻罷免了樓緩,再度改以魏冉為相,再加上其姐宣太后的影響力,以至於穰侯魏冉如今在秦國可謂是權勢滔天,臣子當中無人能及。

    如今,穰侯魏冉明擺著要提攜白起那個年輕將領,縱使帳內其餘秦將心中不服,亦無可奈何。

    『難道向壽將軍對此也無異議麼?』

    帳內諸將紛紛將目光投向向壽,以為向壽會站出來解釋兩句,畢竟在大部分秦軍將領們看來,向壽此番擔任主帥,其實還是做的不錯的,至少並沒有什麼疏漏讓對面韓國的主將暴鳶有機可趁。

    但出乎意料的是,向壽從始至終笑而不語,仿佛是對魏冉以白起取代他一事毫無意見。

    見此,帳內諸將也就只能接受了被白起那名剛剛二十出頭的年輕將領所統帥的現實。

    “看來並無異議。”

    在環視了一圈帳內的諸將後,穰侯魏冉用不容反駁的語氣說道:“既然如此,白起,你即日擔任主帥之職,執掌全軍十三萬軍隊!”

    “喏!”白起神色嚴肅地抱拳接令。

    片刻後,當日的軍議會結束,帳內的秦軍諸將紛紛離開,只剩下魏冉、向壽、白起三人。

    此時,向壽長長吐了口氣,笑著說道:“我總算是卸下了肩上的千斤重擔……”

    他這話可不是自我解嘲,事實上,向壽也是個有自知之明的將領:倘若讓他帶著幾萬秦軍攻打某座城池,那他向壽倒也可以勝任,但像眼前這種動輒兩方投入幾十萬大軍的大規模戰爭,那他就不能勝任了。

    首先他沒有足夠的魄力在這種規模的戰爭中做出種種決策,其次,他也欠缺克敵制勝的奇謀,就像公孫喜對他的評價那般,他只是一個隻會按部就班帶兵進攻的將領,一定能打贏的戰爭,那多半不會打輸,但不一定能打贏的戰爭,他也未必能夠取勝。

    就這麼回事。

    如今魏冉帶來了秦王嬴稷的命令,改任白起為帥,事實上向壽亦為此暗暗松了口氣。

    在聽到向壽的話後,穰侯魏冉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

    或許有人會覺得,魏冉在秦王嬴稷面前推薦白起取代向壽,因此可能魏冉與向壽的關係並不好。

    然而這麼想就錯了,魏冉是宣太后的弟弟,而向壽是宣太后娘家的親戚,這二人在秦國其實是一個陣營的,皆屬於宣太后一黨。

    包括白起,白起也不是外人,別看他是秦國本地人,但事實上,他是羋姓之後,他的祖上是楚平王之子太子健的兒子「王孫勝」,因被封為「白公」故而又稱「白公勝」,成為羋姓白氏的祖先。

    因父親楚太子健遭楚國臣子費無忌陷害,失去了繼承王位的機會,白公勝後來起兵叛亂,試圖從楚惠王熊章手中奪取楚國君主的位置,可惜起事失敗,白公勝死於亂軍之中,而他的子孫,則因為恐懼遭到牽連而逃到秦國居住,即白起的祖先。

    這也是穰侯魏冉從一開始就對白起另眼相看的原因,即彼此都是羋姓之後。

    當然,除了這一點外,更主要的還是因為魏冉看重白起的才華。

    總的來說,以宣太后、穰侯魏冉為首的羋姓貴胄,雖然現如今在秦國權勢滔天,但他們也並非沒有政敵,他們最大的威脅,即秦國的嬴姓一族。

    比如此前秦國的名將樗裡疾,即嬴疾,此人就是魏冉都要忌憚三分。

    不過自從嬴疾因病故去之後,嬴姓一族就幾乎沒有什麼頂梁之柱了,這也是以宣太后、穰侯魏冉為首的羋姓國戚逐漸掌控秦國權利的原因。

    毫不誇張地說,現如今在秦國,宣太后的影響力與穰侯魏冉的權勢,兩者相加的威力甚至要在秦王嬴稷之上。

    “不用管他。”

    見白起看向向壽的目光中帶著幾分歉意,魏冉擺擺手說道:“他被暴鳶、犀武嚇破了膽,還指望他能打贏這場仗麼?”

    “喂喂喂……”向壽聞言故作憤然地說道:“你這麼說就太過分了,假如只是力爭不敗的話,我也可以辦到的。”

    “那假如我希望戰勝對面的魏韓聯軍呢?”魏冉似笑非笑地看向向壽。

    “呃……”向壽訕訕一笑,不再說話了。

    這也難怪,畢竟韓國與東周兩國的聯軍就有十一萬,再加上魏國派來的援軍十八萬,此時對面的魏、韓、東周三國聯軍,總兵力堪堪達到三十萬,而他秦軍才多少?十三萬而已,連一半都不到,向壽哪有什麼自信能擊敗這支聯軍?

    “哼!”

    玩味地輕哼一聲,魏冉轉頭看向白起,見後者滿臉凝重之色,他笑著寬慰道:“不用在意我方才的話。……白起,此番我在大王面前舉薦你為帥,只是因為我知道向壽那傢伙肯定沒辦法擊敗暴鳶與公孫喜。但你不同,我對你有很大的期待。不過,你也不必過多壓力,在對面三十萬聯軍面前,只要你能守住新城,便是大功一件,在此之上,若你能重創魏韓兩軍,那自功上有功,我會親自在大王面前為你表功!”

    “多謝穰侯提攜,在下感激不盡!”

    白起恭敬地抱拳說道。

    面對魏冉,白起非常恭敬,畢竟,別看他是楚國的公族後裔,可傳承到他這一帶,他在秦國基本上也與平民無異,若非是投靠了魏冉且得到後者的賞識,他白起憑什麼在去年攻打韓國新城之前就受封「左庶長」之職?

    試問秦國的左庶長是什麼檔次的官爵?

    放在其餘國家就是「下卿」、「小司馬」級別。

    小司馬,顧名思義即是大司馬的佐官。

    也就是說,白起在他沒有參加任何一場戰爭、沒有建立任何功勳的情況上,就得到了類比下卿、小司馬官職級別的左庶長職務,可想而知魏冉對他的提攜。

    “好好帶兵。”

    魏冉笑著拍了拍白起的肩膀,繼而轉頭對向壽說道:“向壽,你多幫襯幫襯白起。”

    “我曉得。”向壽亦笑著揮了揮手,旋即問魏冉道:“你是即可返回咸陽,還是在軍中留幾日?”

    魏冉想了想說道:“不留了,我還有事,需立刻返回咸陽……”

    說白了,他此番他親自前來戰場前線傳達秦王嬴稷的王令,實則就是為了給白起站腳助威,讓秦軍中那些將領都明白一件事:即白起是他魏冉推薦的心腹之將!

    白起亦想到了這一層,感激之餘挽留道:“穰侯,無論如何,請用了飯再回咸陽吧。”

    魏冉笑了笑,旋即拍拍白起肩膀說道:“軍中又無甚好酒菜,就不必了,我還趕著回咸陽,待你重創魏韓兩國軍隊得勝而歸,我再與你暢飲不遲。”

    說著,他與向壽點點頭打了個招呼,繼而告辭離開了。

    與白起一同將魏冉送出營外,看著魏冉坐上馬車直奔咸陽而去的背影,向壽對白起道:“此番穰侯是特地為你而來,你可莫要辜負穰侯的盛意啊。”

    “向將軍所言極是。”

    白起點點頭,流露出感激之色的面龐上,逐漸浮現幾絲決意。

    雖然穰侯魏冉對他的要求僅僅只是守住新城即可,但白起對自己的要求可沒有那麼低。

    無論是為了報答穰侯魏冉,還是為了他自己的前程,白起都希望自己能在這場仗中表現地更加出色。

    比如說,重創魏韓兩國軍隊!

    然而,這話說地簡單,但實際操作起來卻頗為艱難——別說重創魏韓兩國軍隊,事實上對面的十一萬韓國與東周國的聯軍,就足夠秦軍頭疼的了。

    唔,東周國的軍隊事實上可以忽略不計,關鍵還是那十萬韓國軍隊。

    秦、齊、趙、魏、韓,在如今的各國局勢中,作為三晉之一的韓國,已經跌落到第五位,與宋國平起平坐,但就像去年齊國起兵十五萬攻打宋國卻最終失敗一樣,就算是秦、齊這種強國想要吞併韓、宋這種小國,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達成的。

    宋國遠沒有齊王田地所預想的那般羸弱,而韓國作為三晉之一,也絕沒有世人所誤以為的那般弱小。

    不可否認,相比較魏、趙兩國,同為三晉之一的韓國,除了有過一段韓昭侯時期的短暫中興外,其餘時候默默無聲,始終扮演著一個被秦、魏兩國欺負的角色,那麼問題就來了,這樣一個弱小的國家,為何又有「天下強兵(劍)勁弩皆出自韓」的美譽呢?

    這樣一想其實就明白了,事實上韓國並不弱,甚至可以說,由於它被夾在秦、魏、趙、楚四個強大的國家之間,非但沒有向外擴張的機會,反而時刻受到秦、魏、楚等國的威脅,這使得韓國的軍隊制物發展地極為快速,且歷代的韓國君主就算再平庸,也不會終止在鍛造工藝方面的提升,因為這是韓國唯一能夠在這個亂世苟存下來的保障。

    正因為如此,韓國軍隊的兵器與弓弩,事實上是整個中原工藝技術最高超的,就拿弩具來說,射程更遠、准度更高、威力更大,縱使是秦國軍隊面對韓國軍隊的弩具,亦是無可奈何。

    這一點,已經在前一陣子秦軍試探性進攻韓軍的戰鬥中得到驗證。

    當時仍是向壽擔任秦軍主帥,他試探性地對韓將暴鳶麾下的軍隊展開了進攻,幾乎那十萬韓軍只是放了幾撥弩矢,就令秦軍損失慘重,逼得向壽不得不放棄那次的試探。

    這也難怪,畢竟暴鳶麾下的軍隊,乃是韓國目前已屈指可數的精銳。

    當然,事實上無論是秦王嬴稷,亦或是宣太后、穰侯魏冉,他們都沒想過一口氣吞併韓國,秦國歷來對付魏韓兩國的策略,就是步步逼近、徐徐蠶食,只有像齊王田地那種狂妄的傢伙,才會想著一口氣吞併一個小國。

    而說到近兩年秦國對魏韓兩國的進攻,主要還是為了試探「魏韓同盟」的可靠程度,為日後徐徐蠶食兩國做準備。

    事實上白起此前率軍攻打韓國的新城,這也只是秦國的一次嘗試,看看是否能攻陷這座要塞,畢竟這座新城是韓國為了抵擋秦國入侵而建造的邊境要塞,無論早晚,秦國遲早都要想辦法將其拔除。

    可沒想到,白起一戰就打下了新城,這非但讓原本就器重他的穰侯魏冉再次肯定了他的才能,也讓秦國上下心生了趁勝進攻的念頭。

    否則,假如韓國的新城並沒有被攻克,秦國的主要進兵方向,多半還是魏國的河東之地,畢竟相比較之下,河東更加殷富,並且是秦國進兵中原的必經之路——倘若能打下河東,秦國就能順勢威脅魏國的大樑,順便將韓國的「上黨(郡)」收入囊中,那也是一塊殷富之地。

    可既然如今已攻陷了新城,秦國倒也並不介意嘗試看看能否攻佔韓國更多的土地。

    但還是那句話,暴鳶麾下的十萬韓軍並不弱,更別說還有魏將公孫喜麾下的十八萬魏國援軍,這場仗白起想要重創魏韓兩軍,著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過對此,白起也有他自己的盤算。

    次日,白起與向壽二人帶著數百名秦卒,乘坐戰車來到了伊水東岸的香山。

    他們登上香山的山頂,居高臨下窺視著河對岸的敵軍營寨,根據旗號判斷,在伊水的西岸,伊闕山的南側,即駐紮著暴鳶麾下的十萬韓軍與東周的近萬軍隊——唔,東周的軍隊可以忽略不計。

    在仔細觀望了一陣後,白起對向壽說道:“果然,魏軍沒有上前……”

    “這就奇怪了。”

    向壽聞言皺著眉頭說道:“據鞏城一帶的細作傳來的消息,公孫喜應該已率領十八萬魏軍抵達了伊闕一帶……”

    正說著,忽然有一隊秦卒來報,說是他們在香山的北側,遠遠看到了河對岸的魏軍營寨。

    與向壽對視一眼,白起當即帶著士卒來到香山的北側,登高眺望河對岸。

    果然如那些士卒所言,白起在伊闕山南側的平地上,依稀看到了一座廣袤的軍營,雖然兩地相隔甚遠,在那座軍營上方飄揚的旗幟白起看不真切,但隨便怎麼想也能猜到那必然是魏軍的軍營——除了是魏國的援軍,韓國根本無力再湊出一支-那般數量的軍隊。

    “嘿!”

    見到這一幕,向壽輕笑著說道:“韓軍在伊闕山的南側,魏軍在伊闕山的北側……公孫喜這是想借機使韓軍與我秦軍彼此消耗麼?看來魏韓兩國的同盟,確實已不復當年那般牢固了……”

    說到這裡,他又長長吐了口氣,搖搖頭說道:“可即便如此,這場仗亦不好打啊。……縱使公孫喜有意叫韓軍與我秦軍相互消耗,但他絕不會坐視韓軍被我軍重創,一旦戰況對韓軍不利,他勢必會立刻派遣援軍……到時候,被韓軍拖到精疲力盡的我軍,就得面對一支精力充沛的魏軍……不好打,不好打。”

    聽聞此言,白起壓低聲音說道:“那就先設法擊潰魏軍!”

    “先擊潰魏軍?”向壽吃驚地看向白起。

    只見白起沉聲說道:“韓將暴鳶,我觀他近期用兵,皆只注重於防守,他在想什麼我大概也能猜到,無非就是盡可能助公孫喜拖垮我軍,好讓魏軍能在此之後輕易擊敗我軍,換而言之,若我軍不主動進攻,暴鳶也不會主動出擊,如此一來,我等只需在軍營一帶虛設旗幟,便能騙得暴鳶按兵不動……”

    “……趁機再將主力抽調攻打魏軍?”

    向壽聽懂了白起的意思,皺著眉頭問道:“你是打算在這一帶渡河襲擊魏軍麼?我觀魏營的坐落,似乎魏軍對此有所防範。”

    “隔著伊水襲擊十八萬魏軍?不不不,倘若這般,一旦被魏軍發現,對我軍半渡而擊,我軍必敗。”

    “那你的意思是……”

    “從西側繞過去,繞過韓軍的軍營。”

    “從西側?”向壽吃了一驚,壓低聲音問道:“迂回至雒水麼?”

    “對!”白起點點頭說道:“先悄然向西渡過雒水,避開韓軍,然後再次渡過雒水,便可抵達魏軍的背後……”

    “魏軍不至於對雒水毫無防範吧?”向壽皺眉說道。

    “無妨。”白起輕笑著說道:“我軍只需在這香山一帶設下疑兵,讓公孫喜誤以為我軍將渡河襲他軍營,如此一來,他必定會伊水嚴加防範,而忽略了西側……”

    “這個主意倒是不錯。”向壽捋了捋鬍鬚稱讚道。

    而此時,就見白起抬起頭看向河對岸的伊闕山,在足足凝視了半響後,低聲說道:“不過在此之前,我得先確認魏軍的部署狀況。……這裡瞧不真切,不如到那座山上,去看看魏軍的部署。”

    說話間,他指了指遠處的伊闕山。

    “伊闕山?”

    向壽抬頭看了一眼,面色頓變地說道:“你瘋了?那座山南側是十萬韓軍,北側是十八萬魏軍,你居然說要到那座山上窺視魏軍的部署?怎麼想都知道那座山上必定有魏韓兩軍駐守。”

    白起笑著說道:“但魏韓兩軍目前不是貌合神離麼?若碰到魏軍的衛士,我便詐稱是韓卒;若碰到韓軍,我便詐稱是魏卒,想來魏韓兩軍對彼此並不是很熟悉,不至於會識破我的伎倆。”

    “……”

    向壽無言以對地看著白起,半響後搖搖頭說道:“你簡直……太過於大膽了。”

    聽聞此言,白起瞥了一眼遠處的魏營,壓低聲音說道:“我軍僅十三萬,若兩軍僵持,我軍斷然沒有可能擊敗魏韓聯軍,唯有出奇謀,才有取勝的機會!”

    向壽聞言皺了皺眉。

    雖然他覺得白起想要到伊闕山上窺視魏軍部署的這件事簡直就是找死,但仔細想想,白起說得倒也沒錯:以尋常的戰術,基本上是沒可能擊敗魏韓聯軍的。

    “好吧,我就捨命陪你一行,誰讓穰侯讓我關照你呢?”

    向壽歎了口氣說道。

    見此,白起笑著說道:“向壽將軍放心,此行看似兇險,但我認為最多有驚無險。”

    “但願如此吧。”

    向壽歎了口氣。

    當日,白起就下令麾下的士卒們就近砍伐林木,打造了幾隻木筏、小舟。

    等到次日,待天色還未大亮時,白起就帶著向壽與幾十名秦卒,從香山一帶乘坐木筏小舟,悄然劃到對岸。

    待將木筏小舟藏在沿河的蘆葦叢中後,白起與向壽並幾十名秦卒,便悄然登上了伊闕山。

    一路上,向壽戰戰兢兢,畢竟這一帶駐紮著近三十萬的敵軍,一旦被敵軍發現他們的蹤跡,三十萬人縱使每人朝他們吐一口唾沫都足以淹死他們。

    但幸運的是,直到白起一行人登上伊闕山北端的山頂,沿途都沒有碰到魏韓兩國的士卒。

    此時,天色已經放亮,白起居高臨下,將魏軍營寨的坐落與部署皆看在眼裡。

    他輕笑著說道:“果然!公孫喜此刻就防著我軍跨伊水偷襲他營寨,是故在伊水河岸設下了重重防禦,只要我等在香山設下疑兵,他必定中計。”

    雖然向壽聽著心中歡喜,但還是忍不住勸道:“既然已看過了魏軍的部署,此刻就回營吧,終歸此地過於兇險。”

    白起與向壽關係很好,自然不會嘲笑後者的膽小,微笑著點點頭,旋即便帶著眾人原路返回。

    然而就在他們返回的途中,他們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

    “師帥,前面就快到山頂了。”

    伴隨著這個聲音,一小隊士卒出現在白起等人的面前。

    『師帥?』

    白起仔細看向那名被稱作師帥的將領,感覺對方似乎比他還要年輕的樣子。

    “唔?有人?”

    那隊士卒亦注意到了白起等人,紛紛抬起頭來,與白起等人打了個照面。

    狹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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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29 00:16:26 |只看該作者
第232章:初會(二)

    時間回溯至三月十八日,即蒙仲不惜冒著與犀武撕破臉皮的危險,擅自前往軍中帥帳參加軍議的當日。

    在軍議結束後,蒙仲回到了自己的營區,召集了麾下的部將,除蒙虎、蒙遂、蒙傲等人外,亦召集了曹淳、魏續、蔡成、呂聞、於應這五名原來的旅帥,總共亦有十來人。

    在眾人面前,蒙仲將今日冒險前往中軍帥帳的事先說了一番,只聽得眾人心驚膽顫,其中就數年紀最小的蒙傲,從始至終神色最為鮮明,顯然是為蒙仲捏著一把冷汗。

    “……如此這般,犀武命我等駐紮于伊闕山,窺探秦軍虛實,監視其一舉一動。”最後蒙仲笑著說道。

    “呼。”

    在聽完蒙仲的話後,向繚長長吐了口氣,笑著說道:“縱使是事後聽你所說,我亦覺得驚心動魄。……雖說前幾日我勸你表現地稍微強勢些,可你也不至於當著那十幾名軍司馬吧?是人都要面子,公孫喜亦不例外,若他當時被你激怒,後果不堪設想。”

    蒙仲淡淡一笑。

    的確,當時帳內的氣氛極其凝重,幸虧有公孫豎出面圓場——話說回來,蒙仲覺得公孫豎的態度有點奇怪,似乎後者並不希望公孫喜與薛公田文走得太近。

    “目的達到不就好了。”

    樂毅笑著說了句,旋即帶著幾分意外的神色看向榮蚠,贊許地點了點頭。

    畢竟在蒙仲的講述後,榮蚠當時十分機智,在蒙仲趁那幾名衛士不備閃身走向帥帳時,正是榮蚠與其餘幾名宋兵笑嘻嘻地攔住了那幾名公孫喜的近衛,以至於那幾名近衛阻攔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蒙仲走入帥帳。

    “有魄力!”

    魏續亦豎起大拇指稱讚著。

    曾幾何時,他對蒙仲、蒙遂、蒙虎這幫年紀比他小一輪的年輕人並不在意,直到「後營事件」之後,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究竟跟了一位如何了不得的主將。

    當時,數千人在圍站在後營內,唯獨蒙仲一個人坦然坐在一張長桌旁,面色自若地等待著後營主將的到來,這份魄力,縱使魏續至今想起來仍讓他渾身激動。

    哦,對了,除了蒙仲以外,當日蒙虎也頗為出彩,尤其是蒙虎當日輕輕推開他,率先闖入後營,朝著後營大喊“陳昌給我滾出來”的時候,魏續深深被這位年紀比他小一輪的旅帥給折服了。

    然而,雖說並不影響魏續與蒙虎來往,但蒙虎的副將乃是曹淳,並非是他魏續,這或多或少讓魏續感到有些遺憾。

    『唔?』

    曹淳發現魏續看了自己一眼。

    對此曹淳也感覺有點納悶,近段時間不知怎麼回事,魏續總是會時不時地看他一眼,目光中充斥著一些讓曹淳看不懂的複雜神色。

    “好了好了。”

    說笑了一陣,蒙仲見時候也差不多了,遂拍拍手示意眾人安靜下來,旋即他正色說道:“現在先來分配一下任務吧。我的想法是,三個營到伊闕山砍伐林木,建造營寨,兩個營搬運糧草輜重……此事向繚會負責與後營交接。那麼,自己選擇吧。”

    聽聞此言,就連蒙虎苦著臉說道:“建造營寨、搬運糧草……感覺聽上去怎麼都是苦差事啊?要不我負責打獵吧?我覺得伊闕山上肯定會有些飛禽走獸,正好捉些回來給弟兄們嘗嘗鮮。”

    在帳內眾人善意的哄笑聲中,蒙仲瞥了一眼蒙虎,神色自若地說道:“好,蒙虎自願伐木建營,其他人呢?”

    “喂喂喂,阿仲……”

    蒙虎趕緊想要解釋,但只可惜蒙仲根本不理他。

    “那我也負責伐木建營吧。”華虎笑著說了句,旋即朝著面有不甘之色的蒙虎說道:“阿虎,比一比你我哪一方建營的速度快?怎麼樣?”

    “哦?”蒙虎歪著頭看了一眼華虎,臉上的不甘之色當即收了起來,似笑非笑地說道:“又比?劍術、騎術、弓術,軍功、行軍……你哪次贏過我?算了吧,總是贏我感覺也沒啥意思。”

    “你……”華虎氣得面色漲紅,咬牙切齒地說道:“少廢話!到底怎麼樣?”

    “那就比咯……我奉陪。”蒙虎笑嘻嘻地說道。

    從旁,穆武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蒙虎與華虎,旋即笑著說道:“阿仲,那我也負責伐木建營吧……”

    “唔?”

    蒙虎、華虎二人聞言轉頭看向穆武,卻見穆武連忙擺手說道:“要比試你倆自己去比試,可別拉上我。”

    而此時,蒙仲點頭說道:“那就這樣,蒙虎、華虎、穆武三人負責伐木建營,武嬰與樂進二人負責搬運糧草物資。向繚、樂續二人負責與後營交割,沒有異議就這麼安排。”

    “喏!”

    帳內諸人抱拳應道。

    會議結束後,蒙虎與華虎二人在相互鬥嘴的過程中離開他,這讓跟在他們身後的曹淳、蔡成二人頗感覺有些尷尬。

    “前一陣子我就說了吧?你我現在是對手了。”

    聳了聳肩,蔡成頗有些無奈地對曹淳說道。

    曾經在唐直麾下的時,他與曹淳的關係最親近,但架不住他倆目前的上官蒙虎與華虎二人卻是一對誰也不服誰的競爭對手。

    “呵呵。”曹淳笑著說道:“我不會手下留情的。”

    “……”蔡成愣了愣,旋即當即笑駡道:“這話由我說才對!”

    而此時在他們四人身後,則跟著穆武與他的副將呂聞。

    『嘿!就讓華虎與蒙虎去爭,別到時候兩人通通輸給我,嘿嘿嘿……唔,不行不行,暫時不能先表現出來,否則萬一到時候沒贏過就尷尬了……』

    目視著蒙虎與華虎二人的背影,穆武低聲嘿嘿笑了一陣,旋即立刻端正了神色。

    “……”

    在他身邊,呂聞表情古怪地打量著自己的主將。

    平心而論,他覺得自己的主將挺不錯的,武藝不弱、又懂得兵法,性格又沉穩,唯獨總是莫名其妙地嘿嘿低笑,至今呂聞也沒弄懂這位主將到底在笑些什麼。

    跟著穆武與呂聞二人身後走出帳外的,即武嬰與魏續、樂進與於應二人。

    剛走出帳外,就見樂進笑著說道:“說到搬糧,我忽然想到一個笑話,於應,我跟你說……”

    “旅帥。”於應當即打斷道:“還是先去集結士卒,宣佈師帥的將令吧?”

    “急什麼呢?我跟你說……”

    “兩位,先告辭了。”

    見樂進仍不想放棄,於應朝著武嬰與魏續二人抱了抱拳,拉著樂進轉身就走。

    從遠處,仍能聽到樂進與於應二人的對話。

    “於應,我跟你說……”

    “住口!”

    最後,只剩下武嬰與魏續二人朝著自己的營帳走去。

    不得不說,魏續絕非沉默寡言的性格,但偏偏卻碰到一個沉默寡言的上官,在默不作聲地跟了一段後,他實在忍不住了,皺著眉頭問道:“旅帥,方才師帥叫我諸人自己選擇任務時,你為何一言不發?”

    武嬰聞言停下腳步,不解地看向魏續:“你認為搬糧比伐木建營更辛苦?”

    “我不是這個意思。確實,搬糧是要比伐木建營輕鬆,但我說的不是這個問題,你為何不開口呢?倘若有個更辛苦更累的任務,你從頭到尾一言不發,豈非最後就落到我等頭上了麼?”

    “即便如此……那更辛苦、更累的任務,也總要有人去負責的,不是麼?”武嬰用異常平靜的語氣說著大義凜然的話。

    “呃……”魏續張了張嘴,竟無言以對。

    半響後,他皺著眉頭試探道:“那假如是爭出戰的機會呢?……旅帥,曹淳他們麾下的武卒,咱們手下也是武卒,不能咱們總是撿人家挑剩下的……”

    “你想立功?”

    武嬰有些驚訝地看著魏續,旋即點點頭說道:“別急,總會有機會的。”

    “……”

    魏續深深看了一眼武嬰,徹底沒了脾氣。

    事實上,魏續並非急著想要立功,他只是希望自己跟隨的主將能強勢些——這一點,他們如今的師帥蒙仲就跟合他胃口,正面抗拒十八萬魏軍主帥犀武,最終讓後者妥協,默許其參加軍議,這是多麼了不起、多麼風光的事!

    但眼前這位旅帥……

    實在是,實在是太穩重了,仿佛是一潭死水似的,穩重地就連他魏續這等暴脾氣的人,在此人面前都提不起發火的勁來。

    『該死的曹淳!』

    不滿之余,魏續在心中惡狠狠地咒駡著曹淳。

    次日,向繚與樂續二人前往軍中後營,找到後營軍將公孫豎,向後者討要了一些糧草以及炊具。

    而蒙仲,則帶著蒙遂、樂毅、蒙虎、華虎、穆武幾人,登上伊闕山,挑選適合建造軍營的地方。

    鑒於這座軍營的建造目的,是為了窺視秦軍的營寨,監視其一舉一動,因此,蒙虎一行人來到了伊闕山東南方向的山區。

    從這裡眺望遠處,蒙仲非但可以看到韓國、東周兩國聯軍的營寨,也可以看到更遠處秦國軍隊的聯營,只不過鑒於兩地相隔太遠,只能看到秦營的大致輪廓,卻無法清楚看清其營內走動的秦國士卒。

    但即便如此,倘若遠處那座秦軍營寨有何異動,在這片山區大致還是能看清楚的。

    除此之外,此處還能監控伊水對岸那座香山的情況,不過暫時蒙仲並沒有找到香山山上有秦軍出沒的跡象,畢竟香山山上的樹木植被遮擋了視線。

    “就在這裡建造營寨吧。”

    對附近一帶地形頗為滿意的蒙仲點頭說道。

    聽聞此言,樂毅在旁說道:“建營之前,先讓軍中的士卒逐殺山上的野獸吧,防止建營時有士卒被野獸所傷……”

    樂毅還未說完,蒙虎就在旁興奮地叫道:“我贊同阿毅的話,阿仲,趁著這次機會,咱們來比試一下吧?看看誰獵到的獵物多。”

    蒙仲沒好氣地看了一眼蒙虎,但樂毅卻在旁笑著說道:“也無妨,反正建營之事倒也不著急,至於監視秦軍的動向,只需派些人駐守在此即可。”

    聽樂毅這麼說,蒙仲思索了片刻,倒也同意了,畢竟正如樂毅所言,在伊闕山上建營這件事,的確並不著急。

    當然,即便如此,他也沒有閒情逸致與蒙虎、華虎、穆武幾人比試什麼誰捕獲的獵物多,此後幾日,當蒙虎、華虎、穆武三人各自帶著麾下的魏武卒滿山狩獵時,蒙仲時常與蒙遂、樂毅等人來到伊闕山的東南山區,登高眺望遠方的秦軍營寨。

    “奇怪了,秦軍為何不進攻?”

    “不清楚。”

    一連窺視了七八日,蒙虎、華虎、穆武那邊差不多都快把伊闕山上的飛禽走獸全部捕捉光了,蒙仲還是沒有等到秦軍出營攻打韓國的營寨。

    反倒是趁著這段時間,蒙仲大致弄清楚了韓軍的營寨部署,以及營內韓卒每日的操練情況。

    值得一提的是,鑒於他的窺視,韓軍主將暴鳶還特地派了一名叫做「韓足」的軍司馬帶著幾百名韓卒上山來看看究竟,想知道究竟是誰每日在伊闕山上窺視他韓軍營寨。

    當時蒙仲出示了兵符,也解釋了是犀武派他前來此地駐守、監視秦軍動靜,那名叫做韓足的韓軍將領當即就和善了許多,並對蒙仲說了一番諸如“多多關照”的話。

    也難怪,雖說蒙仲官職低,但他是犀武派來監視這塊地區的將領,倘若秦軍果真前來進攻、且韓軍招架不住的話,還得仰仗蒙仲立刻派人通知犀武——在明知這種情況下,那名叫韓足的將領又怎麼會得罪蒙仲呢?

    更何況那韓足瞧著很真切,跟在蒙仲身後的魏卒無不是魁梧有力的士卒,一身肅殺之氣,怎麼看都像是魏國的精銳,魏武卒。

    意識到這一點後,韓足自然對蒙仲更加尊重,回到韓營後將這件事與主將暴鳶一說,暴鳶還特地又命人帶了些酒肉給蒙仲。

    不得不說,無論是暴鳶也好、韓足也罷,二人都誤會了,誤以為手執魏武卒的蒙仲乃是犀武身邊的親近將領——畢竟尋常將領哪有資格統帥魏武卒呢?

    四月初,見蒙仲遲遲不在伊闕山上建造營寨,每日仍往返于軍營與伊闕山,公孫喜便派近衛公孫度去催促。

    這也難怪,畢竟在三月下旬,當公孫喜召集麾下諸將召開例行軍議,想瞭解一下各軍的近況時,蒙仲每次都能及時趕到參加會議,這讓公孫喜感到很煩躁——他一看到蒙仲就感覺很煩躁,畢竟除了蒙仲,軍中上下誰在他面前不是服服帖帖的?

    唯獨這個蒙仲!

    在公孫喜派人催促的情況下,蒙仲只好加快在伊闕山上建造軍營的日程,畢竟時隔十幾日,他除了已逐殺完伊闕山上的野獸以外,至今還未動工,雖說建營這件事並不著急,但確實說不過去。

    好在這幾日伊闕一帶下了一場雨,因此蒙仲倒也能以此作為藉口。

    四月初,蒙虎、華虎、穆武三人率領總共一千五百名魏武卒,在伊闕山的北側、西側砍伐林木,畢竟伊闕山上的樹木,並不足以建造一座完整的軍營,並且蒙仲也不打算將伊闕山上的樹木全部砍伐,否則一座山丘光禿禿只有一座軍營,秦軍隔著老遠就能清楚看到營中魏卒的動靜——蒙仲可不希望自己的軍營完全暴露在秦軍士卒的窺視下。

    而在此期間,蒙仲則繼續登上伊闕山,窺視秦軍的動靜。

    雖然說近段時間秦軍毫無異動,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這一日,蒙仲帶著蒙遂、樂毅、榮蚠、蒙傲等一行人上山,同行的還有武嬰、魏續、樂進、於應四人,畢竟後四人已經將許多糧草從鞏城一帶的魏營搬到了伊闕魏營,在伊闕山上的營寨建成之前,他們並不需要再負責什麼事物。

    期間,在沿著前幾日經過的山路前往伊闕山的東南方向時,蒙仲忽然發現沿途遇到的一條小徑上,留有一串腳印。

    “這條路我們走過麼?”

    蒙仲指著那條小徑詢問樂毅。

    樂毅搖了搖頭。

    蒙仲皺著眉頭抬頭看向山頂。

    那條小徑通向的山頂,是伊闕山的北部山區,站在山頂眺望遠處,能看到的自然只有魏軍連綿十幾裡的營寨,這也正是蒙仲至今為止沒有登上這邊山頂的原因。

    “會不會是阿虎他們前幾日留下的?”蒙遂在旁猜測道。

    “……”

    蒙仲蹲下身,皺著眉頭觀察著地上的腳印。

    不可否認,十天前蒙虎、華虎、穆武那幫人確實帶著幾百名魏武卒滿山頭的捕捉獵物,就連山中的蛇類都被他們抓起來烤著吃了,但那是發生在下雨前的事,之後蒙虎那些人就到附近的樹林砍伐樹木去了,根本不曾跑到伊闕山上來,更別說跑到靠近魏軍營寨這邊的山區。

    “不,這些腳印很完整,不像是下雨前阿虎他們留下的,反而像是剛剛留下的……”

    說到這裡,蒙仲抬頭看了一眼這條小徑所通往的山頂。

    “走,去看看!”

    一聲令下,蒙仲當即改變了原來的打斷,帶頭沿著這條小徑走向山頂。

    期間,蒙遂笑著問道:“阿仲,你不會是懷疑此地有秦軍的細作吧?”

    聽聞此言,眾人皆笑了起來。

    秦軍的奸細?跑到這裡來,在十萬韓軍、十八萬魏軍的包圍下窺視他魏軍營寨?這簡直就是自尋死路的行為!

    “師帥,前邊就快到山頂了。”於應笑著說了句。

    他剛想說“這不是沒什麼異常嘛”,結果就看到從山頂走下來一隊士卒。

    “唔?有人?”

    蒙遂、樂毅等人也是愣了一下,當即警惕起來。

    ……

    『這些人是哪裡的士卒?』

    白起與蒙仲相互看了一眼。

    隨即,白起搶先喝問道:“你等是什麼人?在這裡做什麼?!”

    蒙仲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旋即裝作色厲內荏的樣子,故作強裝鎮定地說道:“我……我等乃是韓足軍司馬麾下的士卒,負責在伊闕山上巡邏……你……你又是什麼人?”

    『韓足?這些人居然是韓卒麼?我還以為他們是魏卒……』

    白起當然知道韓軍主將暴鳶麾下有一名叫做韓足的軍司馬,在聽了蒙仲的話中,當即冷哼道:“巧了,我亦是奉命前來山上巡視,只不過,我奉的是犀武的命令。”

    『……』

    聽聞此言,蒙遂、樂毅、武嬰、魏續、於應等人皆微微低下頭,以免自己露出古怪的表情而驚動眼前這些秦軍的奸細。

    同時,他們已經做好了驟然發難的準備。

    唯獨蒙傲年紀小,對當前的情況有些困惑:這個人怎麼也是奉了犀武的命令前來巡視?巡視的任務,犀武不是交給蒙仲阿兄了麼?

    “犀、犀武……公孫喜公孫將軍麼?”

    蒙仲裝作吃驚的樣子,連忙招招手示意樂毅等人讓開道路。

    『……』

    白起瞥了一眼頗有些不知所措的蒙傲,心中咯噔一下。

    果不其然,就在白起剛剛經過蒙仲身邊的時候,只見蒙仲一改之前那色厲內荏的模樣,猛然拔劍斬向白起的脖頸。

    白起早就防著這一手,當即亦抽出腰間的佩劍,反身擋下了蒙仲斬向他的那一劍。

    “背後偷襲,可不是什麼值得稱道的事。”白起平淡地說道。

    “哼!”蒙仲輕笑一聲,也不回應,揮舞手中利劍朝著白起一番猛攻。

    而與此同時,樂毅、蒙遂、武嬰、魏續、樂進、於應、榮蚠與其餘若干士卒,亦紛紛拔劍,無需蒙仲下令,便殺向迎面那些秦軍奸細。

    這些明擺著就是秦軍奸細!

    還他麼還奉了犀武的命令前來山上巡視,你他麼也叫蒙仲麼?!

    倒是向壽與其餘二十幾名秦卒反應慢了些,被樂毅、蒙遂等人一陣搶攻逼得手忙腳亂,當即就有數人受傷。

    “叮!”

    一聲兵戈之聲響起,蒙仲手中的利劍與白起的劍再次斬在一起。

    “你這把劍……看起來很不錯。”

    見對方手中的劍竟然沒有被自己斬斷,蒙仲亦稍有些驚訝。

    畢竟他手中的這柄劍,乃是宋王偃所贈,雖然談不上削鐵如泥那麼誇張,但確實要比尋常的劍堅固、鋒利許多,比如當初田文身邊的近衛,就曾被蒙仲一劍斬斷手中利劍。

    “啊?你說這把劍?呵,畢竟是貴人所贈之物,自然不同於尋常之劍。不過聽你這麼一說,看來你手中的劍,來歷亦不簡單……”

    說著,白起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面前的蒙仲,旋即似笑非笑地說道:“話說回來,你明明是魏卒,居然詐稱是韓卒,連我也一時不察上了你的當……足下可真是狡智啊!”

    “彼此彼此!”蒙仲平淡回應。

    這一日,秦軍主帥白起一行二十餘人,與魏軍師帥蒙仲一行二十餘人,雙方在伊闕山上殺成一團。

    狹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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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29 00:16:39 |只看該作者
第233章:追殺

   “投降可免一死!”

    “妄想!”

    在用手中利劍搏殺的期間,蒙仲朝著白起喝道,沒想到卻遭到了白起的呵斥。

    不得不說,這是蒙仲並不清楚白起等人的底細,以為對方只是尋常的秦國奸細,他哪裡知道他所逮住的,竟然一位身為秦軍主帥的大魚。

    而白起雖然當即開口喝止,但不能否認,他是越打越心驚。

    他原以為對方年紀不如自己,武藝應該也比不上自身,可沒想到,對面這名魏軍的師帥武藝相當諳熟,而更關鍵的是,對方的劍技並不像是平日裡單純多加練習劍術就能練成的,似乎是通過與人搏殺而練就的,這使得有兩名秦卒本想從背後偷襲蒙仲為白起解圍,卻反而被蒙仲反手一劍斬斷利劍,再複一劍所殺。

    『魏國的年輕將領,原來都是這麼勇猛的麼?』

    白起越打越心驚。

    “鐺!”

    一聲脆響,蒙仲手中那柄刺向白起咽喉的利劍被後者用劍擋開了,可即便如此,蒙仲手中那柄劍的劍刃還是割傷了白起的脖頸,讓後者一陣心有餘悸。

    『好機會!』

    見此白起心中大喜,當即舉劍刺向蒙仲的胸膛,可沒想到,蒙仲臉上毫無驚慌之色,整個人側身一扭,便輕易避開白起的利劍,甚至於,他還反手削落了白起幾縷頭髮。

    『簡直……簡直無懈可擊。』

    白起的臉上終於露出了驚容,他無法想像,眼前這名魏軍的年輕師帥居然如此勇猛——從對方的外表、長相簡直完全看不出來。

    不過確實,蒙仲在莊子門下學藝近十年,除了學習道家思想以外,自然也學習了莊子修身養性的方法,以至於當他脫下甲胄、穿上長袍時,或有人會以為他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儒,但別忘了,蒙仲終究是從沙丘宮變中殺出重圍的猛士,手中亦沾染無數敵卒的鮮血,縱使年紀比白起輕,又哪裡是如今剛出道的白起可比。

    “小心!給我……滾開!”

    隨著一聲沉喝,向壽及時出現在白起身邊,替白起擋下了蒙仲一劍,旋即護著白起後撤。

    這個叫做白起的年輕人,那可是穰侯魏冉托他照顧的,是他羋姓楚人後裔在秦國的佼佼者,向壽豈能容許有人在他面前將這名年輕人殺害。

    不過……

    『這些魏卒可真猛啊。』

    將白起護在身後,向壽頗為心驚地掃了一眼四周。

    起初,他們雙方彼此都有二十餘人,甚至於,白起向壽這邊的人數還要比對方多一兩人,可轉眼之間,自己一方就戰死了四五人,而對方卻只有兩人負傷。

    這簡直……簡直不可思議!

    『難道對方都是魏武卒麼?!』

    向壽心驚膽顫地想道。

    不過事實上,蒙仲這邊只有寥寥幾名魏武卒而已,即魏續、於應二人帶來的各兩三名武卒,其餘除了蒙遂、樂毅、武嬰、樂進、蒙傲以外,就只有榮蚠率下的十幾名宋兵。

    但別忘了,蒙遂、樂毅、武嬰、樂進等人,亦是當年跟隨蒙仲在趙國沙丘宮變中殺出重圍的同伴,縱使武力不如一名魏武卒,但也不至於差距較遠,至於榮蚠與其率下的十幾名宋兵,那可是當初宋國太子戴武派來保護蒙仲的精銳,同樣強過一般士卒。

    至於魏續、於應二人就更別說了,兩者原來皆是魏武卒編制中的旅帥,說白了即專門衝鋒陷陣的猛士,哪裡是尋常士卒可以招架的。

    這不,一開打,魏續便大發神威,輕傷兩人、重傷一人,直接殺死兩名秦卒,仿佛就是不可戰勝的存在,而於應雖然勇猛不如魏續,但也一個人就牽制了三名秦卒,且在短時間內就擊傷兩人,自己毫髮無傷。

    這二人的戰績,就連蒙仲等人都無法相比。

    要說蒙仲這邊唯一一個弱小的,那就只有蒙仲的族弟蒙傲了,這位比蒙仲還小幾歲的族弟頭一次碰到這種激烈的廝殺,滿臉驚恐、手足無措,若非蒙遂與兩名宋兵時時刻刻都護著蒙傲,恐怕蒙傲此刻已經被對面的秦國士卒所殺。

    但即便有這個小累贅,蒙仲一行人還是在短時間內就佔據了上風,以至於白起、向壽二人越打越是心驚。

    “此地一帶有魏韓三十萬聯軍,若驚動了在這附近的魏韓兩軍士卒,則我等必死無疑!……不可戀戰,速退!”

    拉住白起的手臂,向壽低聲說道。

    白起可不是意氣用事之輩,聞言當即點頭,示意眾人突圍。

    想想也是,明明有兩三人的人數優勢,但反而被對方所壓制,更別說此地一帶還有對方近乎三十萬人的幫兇,白起又豈會拿自己等人的性命開玩笑?

    “想走?都留下吧!”

    瞥見白起等人似乎想要撤退,蒙仲與武嬰、樂進、魏續、於應幾人奮力上前,想要拖住對方。

    見此,五六名秦卒自願留下殿后,抵擋蒙仲等人。

    其實倒也並非出自自願,只是秦軍的軍紀有相關規定,即主將假若戰死,其身邊近衛、麾下士卒即使僥倖逃脫,待返回軍中亦要遭受嚴重的處罰——處罰情況視殺敵人數而定。

    不過這條規定若放在白起這位秦軍主帥身上,若他不幸戰死在此,恐怕這邊的秦卒都得通通被處死,大概只有向壽能避免遭到處罰——如果他能活著返回軍中。

    正因為這條規定,當蒙仲一行人死死咬住不放時,那五六名秦卒為了幫助白起逃脫,自願留下殿后。

    至於他們的下場,自然也不難猜想,僅僅只是十幾息,就被蒙仲一行人圍殺至死。

    “追!”

    一甩手中利劍上的鮮血,蒙仲神色凝重地注視著白起、向壽等人逃亡的背影,沉聲下令道。

    此時他已經逐漸意識到,對方可能並不僅僅只是“細作”那麼簡單。

    尋常的細作若遭到方才那種程度的截殺,多半是四下奔逃,能逃走幾個算幾個,畢竟這些細作肩負著重任,要把搜集到的情報送回軍營。

    可方才那些秦軍奸細呢?

    他們居然拼死抵抗,不惜付出性命保護一名看起來頗為年輕的隊率(白起),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對方根本不是尋常的秦軍奸細,而是秦軍的正規軍士卒!

    秦軍的正規軍士卒卻親自跑到伊闕山這邊來刺探敵營,可見那名看起來頗為年輕的隊率,絕對是秦軍的將領一級。

    『……大概是軍司馬級別的秦將!』

    蒙仲暗自猜測道。

    不得不說,蒙仲還是低估了白起在秦軍中的職務,但這並不妨礙他帶著蒙遂、樂毅、樂進、魏續、於應等人一路追殺白起等人。

    “快走!快!”

    “追!追上去!”

    一夥人逃,一夥人追,雙方在伊闕山上展開了追擊戰。

    期間,為了拖延蒙仲等人追趕,一名又一名秦軍士卒自發留下斷後,但即便如此,白起仍舊無法徹底擺脫蒙仲一行人的追殺。

    足足逃了有半個刻時,白起、向壽以及其餘近十名秦卒終於逃到了山下,他們心急如焚地在伊水河岸的蘆葦叢中尋找來時的木筏與小舟。

    “找到了!在這裡!”

    一名秦卒大喜過望地喊道。

    “好,快上去!”

    瞥了一眼身後,見蒙仲一行人也已經追趕到山下,向壽當即拉著白起逃向一條小舟。

    “他們要跑!”

    “別讓他們跑了!”

    遠遠瞥見白起等人試圖乘坐小舟逃到伊水對岸,蒙仲一行人加快追趕,手持利劍趕了上來。

    見此,向壽大驚失色,一邊催促身邊的秦卒去抵擋蒙仲等人,一邊將白起推上小舟,旋即奮力推動小舟,試圖將其推離。

    “想走?!”

    魏續滿臉猙獰之色地追了上來,直奔白起、向壽等人,見此,從旁的秦卒留下兩人幫助向壽將小舟推向河中,其餘秦卒紛紛反身朝著蒙仲等人殺了過來,意在拖延時間,以便白起、向壽二人逃跑——畢竟這兩位無論是誰死在這裡,他們都逃不了一死。

    “向將……向壽,快上舟筏!”

    縱使是白起,此時亦難免驚慌起來。

    向壽依言本欲跳上舟筏,卻忽然瞥見附近還有來時藏匿的兩三條舟筏,他心中暗想:不可留著這些!

    於是,他揮劍砍斷繩索,與其餘兩三名秦卒一同,奮力將其餘幾名舟筏推向河中。

    然而就在這時,蒙仲帶著於應殺退諸秦卒趕上前來,一劍斬在向壽的後背。

    “既然如此,你就給我留下吧!”

    “保護將軍!”

    向壽身邊的兩名秦軍士卒立刻上前保護向壽,趁此機會,向壽跳入河中,奮力朝著白起乘坐那條舟筏遊去。

    此時,其餘三四僥倖未死的秦卒,亦噗通噗通地跳入伊水,朝著白起那條舟筏遊去。

    『將軍?』

    蒙仲微微皺了皺眉,站在河岸旁注視著在河水中奮力遊動的向壽。

    『如果那名四十幾歲的男人是秦國的將軍,那他所保護的那名年輕人,又是誰?在秦軍又有怎樣地位?』

    遠遠看著白起將向壽拉到舟筏上,蒙仲微微皺了皺眉。

    “弩來!”他沉聲說道。

    見此,其中一名魏武卒將自己背在身後的弩遞給蒙仲,而其餘三四名魏武卒,則立刻朝著河中央的白起、向壽射箭,只可惜弩具太少,並且白起、向壽等人在意識到對方準備射箭後,立刻俯身於舟筏之上,以至於那些射出去的箭矢,基本上沒有什麼效果。

    唯獨蒙仲舉而不發,瞄準著遠處舟筏上的白起,在心中估算了一下後,扣下了扳機。

    『射完了麼?』

    遠處的白起聽到自己腦袋上方嗖嗖地穿過幾支箭矢,稍稍抬起頭瞄了一眼河岸。

    只聽一聲悶聲,一支弩矢正好命中的他的左肩,單薄的甲胄根本無法抵擋強勁的弩矢。

    “白起!”

    見白起中箭,向壽緊張地低呼一聲。

    “將軍放心,白某還死不了。”白起寬慰了向壽一句,旋即再次抬起頭看向河對岸,剛好看到蒙仲徐徐放下手中的弩具,隨手將其遞給其身邊的魏卒,旋即站在河岸旁凝視著這邊。

    “呵,呵呵呵呵……”

    不知為何,白起忽然笑了起來。

    向壽又驚又氣,沒好氣地斥道:“好不容易死裡逃生,你還笑得出來?”

    “我只在笑我自己……”

    白起目視著遠處站在河岸的那名魏軍師帥,自嘲道:“可笑我白起自說自話要在秦國立一番功勳,使我的威名更在那舊日的張儀之上,卻不曾想,這次險些就死在魏軍一名師帥手中……向將軍,那個師帥不簡單。”

    『這我當然知道!』

    瞥了一眼白起,向壽沒好氣地說道:“一眼就看穿了我等的偽裝,並詐稱韓卒使我等自行暴露……等等,他為何如此肯定我等是假冒的呢?無論那傢伙還是他麾下的那些魏卒,感覺都過於果斷了……”

    “恐怕是因為,他才是那名被犀武委任巡視伊闕山的將領吧,否則那夥人不至於通通都意識到了咱們的底細……從始至終,我也沒見那名師帥暗示什麼。”看了一眼此時攀著舟筏浮在水上的僅存的三名秦卒,白起略帶苦笑地說道。

    記得來時,他與向壽身邊有二十余名秦卒,反而此刻逃回香山時,身邊卻只剩下三人,不得不說,這是白起此前所沒有想到的。

    他原以為能憑自己的機智與才智蒙混過去,卻不曾想,此番險些就死在那名魏軍師帥手中。

    “原來如此。”

    向壽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看來是咱們這次運氣不好,剛好撞到正主手中……”

    說著,他好似想到了什麼,板起臉來說道:“白起,下次決不允許這般冒險!”

    “……”

    白起伸手摸了墨右側脖頸後被蒙仲所割傷的傷口,旋即又低頭看了一眼左肩位置的弩矢。

    “不會了,死裡逃生的經歷,一次就足以銘記一生。”

    長長吐了口氣,白起目不轉睛地看著遠處那名仍站在河岸邊眺望他們的魏軍師帥,牢牢將那張面孔記在了心中。

    而此時在伊水河岸,魏續憤憤地將手中的利劍斬在一塊河邊的石頭上,惱恨地罵道:“還是被那幾個傢伙逃了!可惡!”

    此時,蒙仲心中亦是暗道可惜,因為他知道,他們放走了一條大魚。

    不,是兩條!

    那名四十幾歲的男人是一條大魚,畢竟有秦卒下意識稱呼其為“將軍”——曾經田章在跟蒙仲談到秦國時說起過,秦國那邊的“將軍”稱呼,其實就是中原這邊的“軍將”的稱呼,兩者的含義是相同的,最起碼是軍司馬級別以上的將領。

    而除了那名四十幾歲的男人是一條大魚外,那名年紀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年輕人,也是一條大魚,畢竟就連那名中年男子都在竭力保護他,從始至終將這名年輕人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由此可見,那名年輕人最起碼也得是軍司馬級別以上。

    『莫非是秦國的公子麼?』

    蒙仲暗暗猜測道。

    鑒於目前秦軍換帥的消息還未傳開,他只能如此猜測。

    不過,雖說逃跑了兩條大魚,但考慮到自己等人已經盡力,蒙仲自然也不會表現出遺憾的樣子,讓麾下的部將因此感到愈加鬱悶,於是他輕笑著說道:“跑就跑了吧,好歹咱們也擊斃了十幾名秦卒……”

    說著,蒙仲轉回頭問道:“我們這邊的傷亡情況如何?”

    樂毅看了一眼眾人,壓低聲音說道:“有三名宋兵重傷,其餘,只有蒙遂的傷勢最重……”

    “阿遂?”

    蒙仲當即轉頭看向蒙遂,卻見蒙遂整條左臂滿是鮮血,仔細一看,似乎是手臂上被利刃斬了一劍所受的傷勢。

    “蒙遂阿兄是為了保護我才……”蒙傲羞愧地低下了頭。

    不得不說,作為蒙仲、蒙虎、蒙遂三人的族弟,今日的廝殺是蒙傲的初戰,但很顯然,蒙傲的初戰並不樂觀。

    “只是一點皮外傷而已,我又穿有甲胄,不礙事的,歇養幾日就好了。”

    蒙遂用目前唯一能活動的右手輕輕拍了拍蒙傲的腦袋,笑著寬慰道。

    不過僅看他低垂的左手源源不斷地流下鮮血,且左手時不時地抽搐,怎麼看也不像是什麼小傷。

    見此,蒙仲遂放棄了今日原本的打算,當即命榮蚠與十名宋兵保護著蒙遂與那三名重傷的宋兵先返回魏營包紮傷口,而蒙仲自己,則與樂毅、武嬰、魏續、於應幾人檢查那些秦卒的屍體,希望能從那些秦卒的屍體上找出些線索。

    當然,期間蒙仲亦不忘稱讚魏續、於應二人的勇猛,尤其是魏續,二十余名秦卒中最起碼有七八人魏續重傷或者直接擊殺,相當的勇猛,不愧是原本在魏武卒編制中擔任旅帥的猛士,蒙仲毫不懷疑,就算是兩個他,也未必能擊敗魏續。

    倘若曾幾何時,魏續、於應二人對於蒙仲的稱讚或許不會在意,但如今,他們早已逐漸信賴了這位新的師帥,因此對此蒙仲的贊許,他二人心中也是高興。

    以至於魏續在途中信誓旦旦地表示:若非那幫秦卒逃得快,否則,單單他與於應二人,就能將對方全部殺光。

    這話當然有所誇張,但蒙仲、樂毅等人都不會去拆穿他就是了,畢竟不能否認,這魏續確實勇猛,完全不在蒙仲已故的族叔蒙擎之下。

    “師帥,你說那幫秦國奸細跑到伊闕山來做什麼?”

    在吹噓了一番後,心滿意足地魏續與蒙仲聊起了方才那撥秦國奸細的來歷。

    “奸細?”蒙仲聞言搖了搖頭,沉聲說道:“我懷疑並非是尋常奸細,而是秦國的常備軍卒……你等沒聽到方才有一名秦卒大喊‘保護將軍’麼?這將軍,即軍將,至少是軍司馬……”

    “師帥是說那個看上去四十幾歲的老卒麼?”於應滿臉驚疑不定:“那老卒居然是一名軍將?這……可惜了,早知道我就奔他去了!”

    “我也不曾注意……”魏續亦是滿臉遺憾。

    見此,蒙仲微笑著勸道:“錯過就錯過,你二人如此勇猛,難道還怕沒有立功的機會麼?相比之下,對於這些人的來歷,我倒頗為好奇……”

    在旁,樂毅皺著眉頭說道:“這些人,是為窺視我魏營的部署而來吧?……明明可以在香山那邊窺視我營狀況,卻非要跑到伊闕山這邊來……我覺得這件事有點蹊蹺。”

    “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蒙仲毫不驚訝樂毅與他想到了一處。

    此後,頗為遺憾地,蒙仲等人並沒能在那些秦軍士卒的屍體上找到什麼有用的訊息。

    見此,蒙仲便帶著樂毅、武嬰、魏續、於應等人沿著原路登上了山頂,站在白起、向壽等窺視魏營的位置,居高臨下俯視著遠處的魏營。

    正如蒙仲此前所認為的,從這裡眺望山下的魏營,便可以清楚看到十八萬魏軍那連綿十幾裡的魏營全貌,問題是,這有什麼意思麼?值得秦軍派兩名軍司馬級別以上的將領冒險潛到伊闕山這邊來窺探魏營?

    退一步說,就算秦軍想要瞭解他魏軍的部署,從伊水對岸的香山那邊登高窺視不就完了?何必冒險?

    還是說……

    從香山那邊登高窺視魏營,並不能清楚看到這座魏營的全貌?

    “……”

    扭頭瞧了幾眼伊水對岸的香山,旋即又看了一眼山下的魏營,蒙仲在心中盤算了一下,旋即皺著眉頭說道:“那夥人特意跑到伊闕山這邊來,肯定是因為在香山上窺探我軍營寨瞧不完全,據我估算,香山那邊瞧不真切的,應該就只有這座軍營的西面……秦軍想瞭解我軍在西側的軍隊部署。”

    說著,他指著西邊問道:“從這裡往西,是何處?”

    魏續、於應二人轉頭看了眼,不是很自信地說道:“大概……大概是雒水吧……”

    “沒有城池麼?”蒙仲皺眉問道:“尤其是被秦國佔據的城池。”

    魏續、於應二人面面相覷,他們哪裡知道這些?

    見此,蒙仲便派於應前往韓軍的營寨,請來有過兩次接觸的韓將韓足,向後者詢問同樣的問題。

    韓足至今仍誤以為蒙仲乃是公孫喜的心腹愛將,自然對蒙仲的提問無所保留,他在想了想後說道:“那個方向……並無城池,不過,距離蒙師帥所指位置再往西百里,有我韓國曾經的都城「宜陽」,可惜十年前被秦國佔據了。”

    說著,他長長歎了口氣。

    原來,韓國的邊境原來在雒水,但宜陽失守後,雒水就守不住了,以至於韓國只能退守伊水,這意味著韓國失去了雒水至伊水之間那片廣闊而肥沃的土地。

    『伊水、宜陽、新城……』

    在韓足告辭離去後,蒙仲對照著韓足臨走前隨手將山上用泥所畫的行軍圖,苦苦思索著。

    『難道秦軍是想從西側偷襲我軍麼?』

    蒙仲暗自猜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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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5
發表於 2019-11-29 00:16:51 |只看該作者
第235章:故布疑陣

   回到魏營後,蒙仲率先去請見了主帥公孫喜。

    而此時,公孫喜也是閑著沒事,正帶著近衛公孫度等人在營內的各營區巡視,卻忽然得知消息:蒙仲正在帥帳處求見。

    “這個煩人的小子!”

    公孫喜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有心想晾著蒙仲不去見他,沒想到前來報訊的衛士卻又補充道:“蒙師帥用戰車將二十幾具屍體運到帥帳處,不知有什麼用意。”

    “二十幾具屍體?”

    公孫喜愣了愣,微微皺起了眉頭。

    他此時的第一反應,是覺得那小子可能又惹事了——說不定是有人得罪了蒙仲結果被那小子殺了。

    但仔細想想,自從那日蒙仲那小子自說自話闖入帥帳參加軍議之後,在他麾下十八萬魏軍中,就算是軍司馬級別的魏將都不敢去招惹那小子,又怎麼可能會起衝突?

    『不會是韓卒或者東周的士卒吧?』

    公孫喜皺皺眉,急忙帶著一干近衛返回帥帳。

    片刻後,待等他回到中軍帥帳,他果然瞧見帥帳外整齊地擺著約二十具屍體,而蒙仲則帶著樂毅、武嬰、魏續、於應等人站在一旁。

    “蒙仲,你……”

    公孫喜原本想質問「你又惹了什麼禍?」,但當他走近蒙仲時,他卻發現後者的臉上毫無犯下過失的惶恐,於是他當即改口道:“你帶著二十幾具屍體到老夫帥帳處所為何事?……再者,這些屍體是怎麼回事?”

    “犀武。”

    蒙仲朝著公孫喜抱了抱拳,旋即指著地上的屍體說道:“這些乃是秦國奸細的屍體,不過據在下所見,這些秦國奸細應該是秦卒……”

    “唔?你說這些是秦卒?”

    公孫喜頗感意外地掃視著地上的屍體。

    遺憾的是,當代的甲胄大多都是用牛皮、獸皮等在烈日下暴曬成硬皮後製造,除高級將領穿戴的甲胄美觀一些,尋常士卒所穿戴的甲胄幾乎都是一塊塊的硬皮縫製,這意味著若甲胄上未曾刻上記號,中原各國、尤其是秦、魏、韓、趙幾國士卒的甲胄基本上都差不多,全靠旗幟分辨敵我——這也正是田章初戰時能混入秦軍的隊伍中、且最終以詐計取得勝利的原因。

    正因為如此,公孫喜朝著地上那二十幾具屍體瞧了半天,也沒辨認出對方究竟是否是秦國的士卒。

    不過在這種事上,他倒不會懷疑蒙仲的話,畢竟蒙仲乃道、名、儒三家弟子,那是絕對不會、也絕對不敢在這種事情上胡編亂造的,否則豈非是有辱師門?

    “怎麼回事?”公孫喜皺著眉頭問道。

    見此,蒙仲便將今日發生在伊闕山上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公孫喜,只聽得公孫喜頻頻皺眉。

    “當真不是韓卒或者東周的士卒?”他忍不住又問道。

    聽到這話,蒙仲有些好笑,搖搖頭說道:“事後,在下與韓軍的軍司馬韓足相見,曾對此事詢問過他,韓足軍司馬說他們派出的衛士只在伊闕山的南部、東南部活動,並不會派到伊闕山的北側來,而東周的軍隊則乾脆未曾派人在伊闕山巡邏,哪有可能是韓卒或東周的士卒?……更何況,若真是韓卒或東周的士卒,他們又豈會詐稱是我魏卒?這有什麼意義呢?”

    “唔……”

    公孫喜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雖然他覺得蒙仲這小子很煩,但這小子的才能他還是清楚的,更別說蒙仲此番說得如此條理分明,他仔細一想後,也覺得這二十幾具屍體十有八九就是秦國派來窺視他魏營的士卒。

    問題是,秦軍好端端的不在香山那邊窺視他魏營,何必冒著極大的兇險跑到伊闕山這邊來?要知道這邊可是有著近三十萬魏、韓、東周聯軍啊。

    見公孫喜眉頭深皺,死死盯著地上那二十幾具屍體一言不發,蒙仲猜到這位主帥多半是在猜測秦軍此舉的意圖,因此他抱拳說道:“關於秦軍為何派人冒險跑到伊闕山這邊來窺視我軍營寨,而不在香山遠眺,在下心中有個猜測,懇請到帥帳內稟告于犀武。”

    “……”

    公孫喜凝視了蒙仲幾眼,點點頭,將蒙仲等人帶到了帥帳內。

    到帥帳內後,蒙仲先向公孫喜討要了筆墨與一塊白布,然後在帳內的矮桌上繪製當地一帶的地圖。

    他一邊繪圖,一邊向公孫喜說道:“犀武你看,我軍在伊闕山的北側,若秦軍從伊水對岸的香山上窺視我營,唯獨我營的西側看不完全。……秦軍不會無緣無故派士卒前來送死,既然他們冒險派人到伊闕山來窺視我軍營寨全貌,那麼就只有可能是想知道我軍營寨西邊的部署情況……這是否意味著,秦軍很有可能從西側偷襲我軍呢?”

    “從西側?”公孫喜皺著眉頭說道:“西側是雒水……”

    “是的。”蒙仲手中的筆落在地圖上的秦軍營寨,即伊闕南部韓營往南的位置,然後向西迂回畫了半個圈,口中說道:“就像這樣,西渡雒水繞過韓軍營寨,再東渡雒水繞到我軍西側,對我軍施行突擊。……也可能是宜陽一帶的秦軍偷襲我軍,據在下所知,宜陽在十年前就已經被秦國佔據了,此後秦國便在宜陽佔據了重兵。”

    看著地圖半響,公孫喜抬頭看了兩眼蒙仲,似笑非笑地說道:“唔,很不錯的戰術。……好了,今日就到這裡吧,你今日擊斃二十幾名秦卒的功勞,老夫會給你記在軍功上……”

    言下之意,他並不認同蒙仲的觀點。

    見此,蒙仲不解問道:“犀武,在下說錯什麼了麼?請犀武指點。”

    公孫喜深深看了一眼蒙仲,他知道自己若是不解釋一下,眼前這個煩人的小子肯定死死糾纏不休。

    想到這裡,他勉為其難地解釋道:“首先,關於宜陽你說得沒錯,宜陽在十年前,就被當時的秦將「甘茂」攻陷了……你可能不清楚甘茂,甘茂是楚人出身,潁上人士,師承于下蔡的大賢「史舉」,後經張儀、樗裡疾推薦,投奔秦國,為秦惠王所重用,與樗裡疾一同,曾經都是魏章身邊的兩名大將。秦惠王死後,秦武王繼位,後者驅逐了張儀,致使魏章失勢,一同逃亡,而甘茂則被秦武王重用,一度被提拔為秦國的左相,地位尚在當時擔任右相的樗裡疾之上。正是此時,甘茂助秦國攻陷了韓國的宜陽。然而在此期間,甘茂卻得罪了向壽,向壽的底細想必你如今也知道,此人乃是秦國宣太后的娘家親戚,縱使甘茂身居高位,又豈鬥得過宣太后、魏冉、向壽那些人?更何況不久之後,秦武王便死在了周國,秦國在趙國的干涉下迎入嬴稷作為君主,魏冉、樗裡疾、向壽等人與嬴稷關係親近,因此得到重用,而甘茂則因為曾經攻佔宜陽時得罪向壽、樗裡疾,遂逃亡于齊國,在齊國擔任上卿,隨後又被齊國派往出使楚國,最終死在我魏國。……老夫之所以說這些,就是讓告訴你,甘茂逃離秦國之後,秦國就派了向壽駐紮宜陽,此刻在伊闕山南側與暴鳶兩軍對峙的十二萬到十五萬秦軍,其中大部分就是向壽的部下,是曾經秦國駐守在宜陽的重兵,這麼說你明白了?宜陽根本無力偷襲我軍,這一帶所有的秦軍,此刻都在韓軍的南邊。”

    『原來如此……』

    蒙仲恍然地點點頭,不得不說,這些事公孫喜若不說,他還真不清楚。

    想了想,他問道:“那有沒有可能,是此刻與韓軍對峙的十余萬秦軍想要偷襲我軍呢?”

    公孫喜盯著蒙仲看了半響,忽然嘲笑道:“雖然你這小子挺煩人的,但老夫一度覺得你還是頗有計略的,為何此刻卻如此愚笨?……秦軍的人數僅十余萬,而我軍有十八萬,你說秦軍得派多少兵力偷襲我軍才能將我軍一舉擊潰?五萬?十萬?前方抽走十萬秦軍繞後偷襲我軍,此事一旦走漏消息,暴鳶便可不費吹灰之力拿下新城,介時老夫與暴鳶合兵一處,分出幾軍兵力牽制宜陽,其餘聯軍軍隊直奔函谷關,襲擊秦國腹地,秦軍豈非是一敗塗地?……你提出的猜測確實很有道理,但太過於兇險,兩軍交戰又並非亡命搏殺,哪有亦上來就用如此兇險之策的?”

    “可是……”

    雖然蒙仲覺得公孫喜所說的確實很有道理,但仍忍不住說道:“可秦軍派士卒到伊闕山這邊來窺探我軍營寨,這肯定是有什麼深意……”

    『深意?我都恨不得把你派到香山那邊去!』

    沒好氣地盯了幾眼蒙仲,公孫喜不耐煩地說道:“行了行了,老夫沒空與你糾纏不休,今日你等擊斃二十余名秦卒的功勞,老夫會給你等記上的,好了,你先回去吧,儘早在伊闕山建成營寨,然後替老夫盯著秦軍的一舉一動。……去吧!”

    雖說蒙仲仍想與公孫喜再探討探討,奈何公孫喜此刻已滿臉不耐煩之色,見此他也只能暫時告退。

    畢竟「秦軍或兩渡雒陽偷襲魏軍西側」這件事,目前也只是蒙仲心中一個並沒有多少把握的猜測。

    然而,縱使是蒙仲也萬萬沒有想到,他這個並無多少把握的猜測,其實是非常精准地預測到了秦軍接下來的策略。

    這不,就在蒙仲回營向公孫喜述說今日在伊闕山上所發生的經歷時,白起與向壽,亦在僅存的三名秦卒的攙扶下,忍著身上的傷痛回到了秦軍營寨。

    不得不說,向壽這位秦軍的前主帥,以及白起這位秦軍的現任主帥,此番為了前往伊闕山窺探魏軍營寨的部署,可謂是九死一生,僥倖才逃得性命。

    先說向壽,向壽臉上、手臂上多處被劃傷,不過最嚴重的,還是蒙仲砍在他後背的那一劍。

    蒙仲那一記揮砍,直接割裂了向壽後背的甲胄,且在他後背留下了一道長達一臂、深約半指的傷痕。

    也虧得向壽命大,當時蒙仲追趕不及,否則只要蒙仲再上前一步,改砍為刺,直接用手中利劍刺入向壽的後背,恐怕向壽今日難逃一劫。

    而相比較向壽,白起的傷勢亦是相差無幾,他最重的傷勢在左肩處,即被蒙仲用弩射傷的位置,不過因為並非要害,除了疼痛倒也沒生命危險,相比之下,他脖頸右側位置那道淺淺的血痕,實際上最為驚險,畢竟那時若非他及時擋下了蒙仲手中的劍,可能他的首級都已經被對方砍了下來。

    再加上此前隨行的二十幾名秦卒回來時就只剩下三人,這使得向壽在僥倖逃生後,於途中一個勁地埋怨,對此白起只能苦笑賠罪,並且許諾日後絕不以身犯險。

    待二人返回秦軍營寨,各自包紮好傷口,向壽問白起道:“你所說的「兩渡雒水偷襲魏軍」的戰術,還要施行麼?”

    白起不解地看向向壽:“向將軍有異議麼?”

    “談不上異議。”向壽皺著眉頭解釋道:“你這條計策雖然兇險,但我也覺得或許是唯一能擊敗三十萬魏韓聯軍的計策,只是……今日我等遇到了那名魏軍的師帥,我擔心犀武會看穿我等的意圖。”

    聞言白起在心中估算了一下,說道:“不如這樣,就派五萬人兩渡雒水偷襲魏軍,三萬人駐守于香山迷惑魏軍,其餘五萬兵力,則駐守在此作為疑兵,縱使計敗,香山與此地的軍隊亦能立刻退守新城,確保新城不被聯軍攻佔。”

    “那……那五萬軍隊呢?”

    “若是計敗,便退守宜陽,重新組成陣勢。”白起對答如流。

    向壽聞言仔細琢磨了一下,最終帶著幾分遲疑點了點頭。

    他倒是不擔心白起的這條計策若是失敗會導致他秦軍潰敗,畢竟就算計敗,他們也能退守宜陽、新城,借雒水天險抵擋聯軍。

    關鍵是,若是此計失敗,使魏韓三十萬聯軍養成了氣勢,這才是最麻煩的。

    “先在香山一帶部署疑兵吧。”

    “唔。”

    與向壽達成默契後,白起立刻召來軍中的將領「衛扶」,向後者囑咐駐軍於香山的計畫與真正意圖。

    衛扶領命而去,於次日清晨便率領三萬軍隊前往香山北側駐紮。

    遵照白起的命令,衛扶在率軍抵達香山一帶後,並不急著建營,而是花了幾天工夫,建造了一些浮橋,並於數日後設法對魏軍施行了一次失敗的偷襲。

    之所以說是失敗的偷襲,一來是魏軍對東側伊水的防備相當森嚴,衛扶根本沒有可能偷襲得逞;二來嘛,無論是白起還是衛扶,其實也沒有想過偷襲得手——衛扶跨伊水偷襲魏軍的目的,就是為了將魏軍的注意力吸引到伊水這邊,以便白起去施行他那「兩渡雒水、繞襲魏軍」的戰術。

    記得當衛扶跨伊水偷襲的魏營的時候,蒙仲已經帶著麾下的兵卒在伊闕山上建好了簡易的營寨柵牆,猛然得到麾下士卒稟報,得知秦軍跨河偷襲他魏營,便在伊闕山頂登高俯視這場交鋒。

    但僅僅不到半個時辰,這場交鋒便結束了,秦軍始終無法突破魏軍的防線,只能收兵甘休,轉而在香山的北側建造軍營。

    站在山上思忖了片刻,蒙仲當即下山,回到魏營,直奔公孫喜的帥帳。

    正如他所猜測的那般,今日魏軍擊退了秦軍,戰後公孫喜果然召見了軍中各軍司馬,聽取各軍的戰況與傷亡情況。

    可能是公孫喜已經默許了蒙仲參加軍議這件事,以至於當蒙仲在軍議半途走入帥帳、隨便找了個靠帳口的位置坐下時,雖然公孫喜以及帳內的諸軍司馬都瞧見了他,但誰也沒有對此說什麼,仿佛是司空見慣。

    不得不說,由於今日擊退了秦軍的進犯,帳內諸軍司馬的心情都很不錯,以至於當蒙仲走入帳內的時候,帳內眾人竟在取笑秦國已無可以擔當重任的大將。

    “……自魏章、甘茂逃亡,樗裡疾亡故,秦國還有可用的大將麼?”

    “向壽如何?哈哈哈……”

    “向壽?你是說那個被暴鳶擋下,寸步難進的向壽麼?”

    “莫要小覷秦國,至少秦國還有司馬錯……”

    “說起來,秦國為何不派司馬錯來抵擋犀武?向壽此人,哪裡是犀武的對手?”

    “說的也是!……也不知那向壽是怎麼想的,見無法突破韓軍的封鎖,居然想跨伊水偷襲我軍?難道他是覺得我魏軍會比韓軍更弱麼?簡直不像話!”

    “誰知道呢!或許那向壽,也就只能想出這種粗淺的伎倆了吧。”

    帳內諸軍司馬時而一起貶低著向壽,時而又吹捧著公孫喜,這使得帳內的氣氛相當好。

    期間,唯獨蒙仲環抱雙臂,皺著眉頭沉思著。

    當然,即便他露出如此凝重的神色,也沒有人主動來搭理他,或來詢問他。

    “好了好了。”

    見時候也差不多了,公孫喜壓了壓手,笑著說道:“向壽不過一庸將,縱使你等貶低他,吹捧老夫,老夫亦不覺得勝過一庸將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今日抵擋秦軍,鄭奭、蔡午二人反應很迅速,值得贊許!且給你二人記下一功。”

    “犀武繆贊,愧不敢當。”

    鄭奭、蔡午兩位軍司馬趕忙拱手稱謝。

    這二人與唐直、焦革差不多,都不是公孫喜一系的將領,而是從魏國各地臨時抽調過來的將領,因此今日得到了公孫喜的贊許,鄭奭、蔡午二人頗感受寵若驚。

    當然,他們也清楚,就算公孫喜稱讚了他們,但這位主帥最信賴的部將,還是他那些河東一系的直屬部將,除非他們能立下更多的功勞,受到這位主帥的賞識。

    然而就在帳內氣氛頗為融洽的時候,蒙仲忽然突兀地插嘴道:“犀武,在下認為秦軍今日偷襲我軍,多半只是疑兵之計!”

    “……”

    聽聞此言,帳內頓時安靜了下來,帳內諸將也紛紛轉頭看向蒙仲。

    『又是這煩人的小子!』

    公孫喜頗有些無可奈何地盯了蒙仲半響。

    蒙仲並不在乎公孫喜或其他人看待他的目光,抱拳陳述自己的想法:“在下不信鞏城一帶沒有秦軍的奸細、且秦軍至今不知我軍的大致兵力……他們肯定是清楚的!這就很奇怪,向壽連韓軍主帥暴鳶麾下的十萬韓國軍隊都無法戰勝,他們何來的底氣挑釁我十八萬魏軍?難道他們不怕因此激怒了我軍,使犀武分兵援助韓軍而進攻他們麼?……據在下估測,犀武只需派出麾下一半河東軍,與韓軍匯合,秦軍便招架不住。既然如此,秦軍為何要偷襲我軍?而且還是跨伊水偷襲我軍?難道他們都是瞎子?瞧不見我軍在伊水河岸這邊的部署?還是說……這場交鋒他們起初就沒想過要贏?”

    公孫喜皺著眉頭思忖著蒙仲的話,旋即開口問道:“小子,你到底想說什麼?”

    “西側!犀武,西側!”

    抱抱拳,蒙仲正色說道:“前兩日在下還沒有多少把握,但見今日秦軍偷襲我軍,在下已至少有七成把握……秦軍希望將我軍的注意力吸引在伊水這邊,這件事簡直太過於明顯。……雖然不清楚什麼原因,但種種跡象表明,秦軍欲繞後從西側偷襲我軍!”

    『這小子……前幾日我白費口舌了!』

    沒好氣地看了一眼蒙仲,公孫喜微微搖了搖頭,也懶得再跟蒙仲解釋什麼,指了指蒙仲對帳內諸將笑著說道:“諸位,咱們的這位蒙師帥覺得,秦軍或有可能一渡雒水繞過韓軍的營寨,隨後再二渡雒水繞到我軍的西側,對我十八萬大軍施行偷襲……諸位怎麼看?”

    “西側?”

    “繞後?”

    帳內諸將聞言紛紛露出了帶著幾絲笑話、嘲諷的笑容,只是鑒於蒙仲此人不好惹,不敢笑得太過分。

    蒙仲沒有在意帳內諸將的嘲諷,誠懇地對公孫喜說道:“犀武,我軍有整整十八萬之眾,分出兩三萬人駐守西側,于雒水一帶駐防,這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

    這句話倒也中肯,確實,分出兩三萬人駐守雒水,這對於有十八萬之眾的魏軍而言,確實沒什麼大不了的。

    想到這裡,公孫喜攤了攤手,笑謂帳內諸將笑道:“就是這般……你等,誰願意移駐雒水呢?”

    帳內諸將相互瞧了一眼,誰也沒有說話。

    而就在這時,忽聽有人說道:“我去!”

    “……”

    帳內諸人驚訝地轉頭,卻發現開口的那人,正是軍司馬唐直。

    “唐直,你……”坐在唐直身邊的焦革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這位好友。

    此時,卻見唐直對焦革說道:“焦革,我兵力不足,你與我同去吧。”

    “你……你這傢伙,上次幫你就沒什麼好結果……”

    焦革無奈地歎了口氣,遲疑了半響,最終還是朝著公孫喜抱了抱拳,說道:“犀武,在下願與唐直一同駐守雒水。”

    “哦,那就這樣吧。”

    公孫喜也無所謂,點點頭便允許了此事。

    待會議結束後,蒙仲特地在帳外等待唐直、焦革兩位軍司馬。

    說實話,對於唐直“義助”自己,他是萬萬也沒有想到,畢竟前一陣子“後營事件”後,雙方就已經互不相欠,且隨後一直保持著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

    “唐軍司馬……”

    “別誤會,我可不是還欠你人情。”打斷了蒙仲的話,唐直正色說道:“我只是覺得,你的那番話確實很有道理……秦軍今日偷襲我軍,的確頗為詭異,仿佛是刻意所為。”

    蒙仲點點頭,拱手說道:“那就拜託唐軍司馬了。”

    “唔。”

    也不多說什麼,唐直揮了揮手,便帶著焦革離開了。

    看著他二人離去的背影,蒙仲心中稍稍松了口氣。

    他覺得,有這兩位軍司馬麾下的近兩萬魏卒駐守雒水,縱使秦軍當真欲兩渡雒水偷襲他魏軍,怕也不會那麼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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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6
發表於 2019-11-29 00:17:04 |只看該作者
第236章:無形的交鋒

    次日,唐直、焦革便率領麾下軍隊向西行軍四十裡,移駐到了雒水的東岸,唐直麾下有一萬士卒,而焦革麾下則是完整的一軍編制,即一萬兩千五百人,合計兩萬兩千五百人。

    當向士卒們下達了就近砍伐林木、建造軍營的命令後,焦革與唐直便一同在雒水的東岸巡視,一來是閑著無事,二來,順便瞧瞧雒水西面的情況,畢竟他們對這一帶也不是很瞭解。

    一邊走一邊聊,聊著聊著焦革便問起了昨日唐直在帥帳內義助蒙仲的那件事。

    “為何相助那小子?”焦革好奇問道。

    “相助那小子?”唐直輕笑一聲,隨即搖搖頭說道:“我並未那樣做。”

    “你還要狡賴?”焦革略帶牢騷地說道:“本來好端端的呆在大營中,說不定這場仗還能撈到一些戰功,結果卻因為那小子的幾句話,你拖著我跑到這裡……”說著,他停下腳步眺望了幾眼河對岸,抱怨道:“駐守在這種地方,哪有什麼撈戰功的機會?”

    聽了這話,唐直搖了搖頭,淡淡說道:“即使留在大營中,你我也未必有撈戰功的機會,最受犀武重用的,終歸還是竇興、魏青、費恢那些人……”

    他口中所說的竇興、魏青、費恢等人,即公孫喜麾下的河東軍將領,與唐直、焦革等魏東翟章一系的將領不同,河東軍才是公孫喜的直系部下,怎麼想公孫喜都會更加照顧自己麾下的部將——這是人之常情,哪怕是換做蒙仲、唐直也是一樣。

    因此唐直覺得,與其留在大營,像鄭奭、蔡午等幾名軍司馬那樣給河東軍打下手,還不如遷出大營,至少暫時還不至於被公孫喜當做犧牲品與秦軍一同消耗掉。

    至於其他,昨日蒙仲所說的那些,唐直或多或少是有點在意。

    記得蒙仲有一句話深得唐直的認可:那十余萬秦軍,目前連十萬韓軍都無法擊破,卻敢分兵到香山試圖偷襲他十八萬魏軍,秦軍的主帥到底有多麼狂妄自大才敢那樣做?

    歸根到底,這本身就是一件違背常理的事。

    因此,唐直思前想後,最終還是決定移駐雒水,畢竟若呆在大營內,他與焦革基本上也撈不到什麼大的功勞,但倘若秦軍果真如蒙仲預測的那般從西側偷襲了他魏軍,導致河東魏軍損失慘重,那麼他與他麾下的部將也絕對逃不過這一劫,與其如此,還不如主動應下此事,替河東軍守著西側,倘若秦軍當真從西側前來進犯,那他也能為河東魏軍擋下這一波襲擊——至少讓河東魏軍有及時反映的機會。

    這豈非是大功一件?

    不得不說,唐直還是想得很透徹的。

    “那麼……秦軍究竟是否會向那小子所預測的那般,兩渡雒水襲我軍背後呢?”焦革在旁思忖著問道。

    “……”

    唐直沒有回答,畢竟說到底,其實他也吃不准,充其量就是覺得這件事的可能性很大的。

    而事實上呢,負責繞襲魏軍的秦軍,在唐直、焦革等人抵達雒水東岸後的當日,就已經悄然來到了宜陽城東北約六十裡處的雒水地段,準備對魏軍實施偷襲。

    鑒於繞襲魏軍後方這條計策乃是白起提出的,因此這支負責繞襲魏軍後方的秦軍,理所當然由白起親自率領。

    平心而論,這並非白起的初戰,他的初戰是「新城之戰」,至於結果嘛,韓人花了好幾年工夫建造的新城,這座原本寄託希望用來抵擋秦國軍隊的城池,如今跟宜陽一樣,皆落入了秦國手中,並且成為秦國進攻韓國的橋頭堡。

    雖說並非初戰,但不可否認,這場仗是白起至今為止所遇到的最大的挑戰。

    魏、韓、東周三十萬聯軍,這是多麼令人震驚的數量,單論兵力,聯軍的數量比秦軍多一倍以上。

    但白起卻不懼,他甚至有些興奮,因為他看到了擊破聯軍的機會——趁魏軍怠戰不前,趁公孫喜與暴鳶麾下兩軍貌合神離,率先擊破十八萬魏軍!

    只要先擊破了公孫喜的十八萬魏軍,暴鳶麾下的十萬韓軍,他慢慢再收拾即可。

    有機會!

    他有機會為擊破魏韓三十萬聯軍,叫天下人皆因為這場以寡敵眾的暢勝,牢牢記住他白起的威名!

    然而,就在白起雄心勃勃之際,忽然有派出的斥候返回軍中稟報:“啟稟白帥,前方有我軍斥候撞見了敵軍斥候,擊斃十二人、三人逃離,我方戰死七名士卒、五人重傷。”

    “什麼?”白起愣了愣,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此地怎麼會有魏軍的斥候?

    『等等!此地若果真有魏軍的斥候,那豈非意味著……』

    好似想到什麼,白起面色頓變,當即下令麾下軍隊停止前進,藏匿于沿途的樹林中,而他自己則帶著向壽的部將「季泓」等人,悄悄靠近雒水,遠遠窺視河對岸。

    『這裡居然……已有魏軍駐守?怎麼會……』

    白起難以置信地看著雒水東岸。

    要知道他前兩日與向壽冒險跑到伊闕山上窺視魏營時,魏軍根本不曾在雒水東岸設防,而現如今,前幾日還空無一人的雒水東岸,此刻到處都是來回搬運木頭的魏卒——那些魏卒似乎是準備在河對岸建造魏營。

    因為不敢過於靠近,因此白起也看不真切,但無論如何,他估測駐防在雒水東岸的魏軍,最起碼也有至少一萬人。

    『怎麼會……』

    那一瞬間,縱使是白起也難免有些失神。

    明明前兩日這一帶並無魏軍駐守,何以這會兒竟有至少一萬兵力駐守在這裡?

    『難道魏軍有人識破了我的計策麼?是誰?是誰識破了我的計策?公孫喜?還是……等等,難道是他?』

    白起的腦海中,頓時浮現一張面孔。

    那是一張他自認為此生難忘的面孔,畢竟那張面孔的主人,狠狠教訓了他的輕敵與狂妄,致使他險些就命喪伊闕山——那名被稱其麾下士卒稱為“師帥”的年輕人。

    雖然白起至今仍不清楚那名“魏軍師帥”究竟是什麼真名,但這並不影響白起對那名年紀相仿的年輕人的忌憚,尤其是當日他僥倖乘坐舟筏逃離後,對方站在在伊水河岸遠遠凝視著他的身影,白起此刻仍記憶猶新。

    『……應該是他,他識破了我的計策。』

    想到這裡,白起忽然抬起右手,按住了左肩上的傷口。

    因為不知怎麼回事,明明敷過藥後已逐漸退散的疼痛,如今再次從左肩的傷口傳來,而脖頸後側,在那道已經結痂的血痕位置,此刻亦莫名地傳來陣陣涼意,就仿佛有誰手持兵器架在他的脖子上。

    白起很清楚,其實這是畏懼、這是忌憚,只因為那名“魏軍師帥”,當日在他心中留下了太過於深刻的印象。

    “白帥,怎麼辦?”

    身旁,將領季泓開口問道。

    怎麼辦?

    是啊,怎麼辦呢?

    遠遠瞧著雒水對岸那些來來往往好似在建造營寨的魏卒們,白起亦一籌莫展。

    『……要放棄麼?』

    他暗自詢問自己。

    就目前的局勢來看,魏軍在雒水東岸已經有所防範,且部署在這一帶的魏軍人數似乎並不少,哪怕他秦軍具有人數上的優勢,可一旦展開偷襲,河對岸的魏軍勢必立刻派人報訊于魏軍的主營,這意味著他白起偷襲魏軍主營的策略將就此成為泡影。

    因此,儘快擊破河對岸的魏軍、順勢偷襲魏軍主營,這條計策是行不通的。

    問題是,倘若放棄偷襲魏軍,他麾下十三萬秦軍拿什麼擊敗魏韓近三十萬的聯軍?

    根本沒有絲毫勝算!

    暴鳶麾下的十萬韓軍,乃是韓國碩果僅存的精銳,實力相比較他秦軍不遑多讓,縱使白起以十三萬抵擋十萬韓軍,勝負恐怕也只是四六之數。

    假設一場惡戰後,他秦軍傷亡四萬,韓軍傷亡六萬,換而言之他麾下仍余九萬兵力,而對過的聯軍呢?十八萬魏軍一動未動。

    九萬疲倦的秦卒,抵擋得住十八萬精力充沛的魏卒麼?

    根本擋不住的!

    換而言之,如按照通常的防守,這場仗他秦軍必敗無疑,搞不好連新城、宜陽都會被魏韓聯軍奪回去。

    唯有用奇謀、攻敵不備,才或有幾分勝算!

    『冷靜下來……冷靜下來……』

    長長吐了幾口氣,白起強迫自己儘快冷靜下來。

    『事到如今,退則這場仗必敗無疑,唯有……』

    眼中閃過幾絲決然,白起毅然說道:“快!趁河對岸的魏軍還未反應過來,立刻命麾下軍隊繼續往北……”

    “繼續往北?”

    季泓愣了愣,皺著眉頭說道:“再往北那就是西周國的……”

    “雒陽!”

    白起打斷了季泓的話,沉聲說道:“既然魏軍已在此駐紮守軍,那就直奔雒陽,從雒陽後襲魏軍!”

    “……”

    季泓聞言驚出一身冷汗,難以置信地看向白起。

    要知道,從雒水西襲魏軍,這已經是一件非常冒險的事了,而現如今,在魏軍已于雒水布下守軍的情況下,這位元新任主帥居然想直接繞到雒陽,從雒陽方向對魏軍發動偷襲。

    如果說從雒水西襲魏軍還有退路,即一旦偷襲失敗,他們這路秦軍可以後撤至宜陽,那麼,從雒陽方向偷襲魏軍,一旦偷襲失敗,他們必定全軍覆沒。

    別的不說,就說眼前河對岸的這支魏軍,這些魏卒只要切斷他們的歸路,他們這五萬秦兵往哪逃?

    想到這裡,季泓連忙勸道:“白帥,逃走的魏軍斥候想必就是河對岸那支魏軍派出的,其軍中將領得知麾下斥候被殺,不難由此判斷我軍的動向,倘若我軍直奔雒陽,從雒陽偷襲魏軍,若他們切斷我軍歸路,則我軍……豈非有全軍覆沒之險?”

    “不!”

    白起搖搖頭說道:“撞見那些魏軍斥候的,只是我軍的斥候,這意味著,縱使那些魏軍斥候逃回河對岸的魏軍,向其軍中司馬稟報敵情,其軍司馬也未必能準確猜到我軍的人數與具體的偷襲意圖……至於你說的,河對岸那支魏軍或會在我軍偷襲魏軍主營時出兵支援,甚至切斷我軍的歸路,也不必擔心,我會命人立刻報訊于向壽將軍,向壽將軍麾下仍有五萬兵卒,我可叫他率三四萬人直奔此處,拖住河對岸的魏軍……”

    『瘋了,簡直瘋了……』

    季泓看著白起簡直說不出話來。

    他十三萬秦軍,三萬在香山,五萬在此地,主營中只剩下五萬人,而現如今,這位主帥居然還要請向壽將軍再率三萬軍隊直奔此地,強襲河對岸的魏軍,使其無法支援其魏軍主營。

    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他們秦軍主營那邊,到最後只剩下一兩萬的士卒,只要主營對面的十萬韓軍發動一波攻勢,他們的主營說不定就會立刻被韓軍擊破,甚至於,十萬韓軍還能順勢強取新城。

    這簡直就是九死一生的險計!

    看著季泓陰晴不定的面色,白起正色說道:“唯有如此,我方才有擊敗魏韓聯軍的機會!季將軍,請助白某一臂之力!”

    “……”

    看了幾眼白起,季泓遲疑地點了點頭。

    而與此同時,在河對岸,軍司馬唐直與焦革二人,正在剛剛紮建的軍帳內召見那幾名僥倖逃回來的斥候。

    那些斥候,是今日唐直率領抵達此地後就派出去前往雒水西岸打探、監視秦軍動向的士卒,記得那會兒焦革還笑話他過於謹慎,沒想到才只過了三個時辰,派出去的斥候就撞見了秦軍的斥候。

    此地出現秦軍斥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雒水西岸確實有秦國的軍隊,蒙仲那小子說得沒錯!那幫秦人確實想著從西側來偷襲他們!

    “河對岸的秦軍有多少兵力?”唐直沉聲問道。

    遺憾的是,那三名僥倖逃命回來的斥候搖了搖頭,說道:“我等並未打探到秦軍,只是撞見了對方的斥候……秦人很勇猛,我等抵擋不住,唯有逃回來將此事稟告軍司馬……”

    唐直起初有些憤怒,但看著眼前三名士卒甲胄上渾身是血,他心中閃過幾絲不忍。

    畢竟這三名士卒做得也沒錯,若非是他們逃回軍中,將這個消息告知了他唐直,他與焦革二人又豈能得知雒水西岸確實有秦軍呢?——不可否認,這也是一件功勞。

    想到這裡,唐直寬慰了這三名士卒幾句,打發他們到營內歇息。

    隨後,唐直與焦革二人各自召來麾下的將領,吩咐他們立刻召集那些砍伐林木的士卒,於河岸警戒,防止秦軍強襲。

    也難怪唐直與焦革二人如此緊張,畢竟他們只有兩萬人,而河對岸的秦軍若果真是為了偷襲他們的主營而來,那麼兵力肯定不下於五萬——若防備不足,他們根本抵擋不住。

    “要不要派人通知犀武?”

    在諸將領離開軍帳後,焦革神色嚴肅地對唐直說道。

    唐直思忖了片刻,微微搖頭說道:“眼下還未弄清楚河對岸那些秦軍的具體兵力與意圖,若立刻派人通知犀武……你打算怎麼說呢?說咱們派出的斥候被秦軍的斥候殺死了十二人?”

    “這倒也是。”

    焦革附和地點了點頭。

    的確,僅僅為了十二名士卒的死傷,確實沒有必要為此驚動公孫喜——主要是不好開口。

    難道說他們因為死了十二個充當斥候的士卒就嚇得向主營求援了?

    他倆麾下怎麼說也有兩萬軍隊,哪怕十余萬秦軍全部強襲他們,他們至少也能拖到派出的士卒將受襲的消息傳到公孫喜那邊,通知主營提高警惕,倒也確實不需要那麼著急。

    然而,一直等到臨近黃昏,唐直、焦革二人還是沒有等到河對岸的秦軍對他們展開強襲。

    見此,焦革對唐直說道:“怎麼回事?難道秦軍見我軍有所防備,已放棄了偷襲的策略?”

    “不清楚……”

    唐直搖了搖頭,旋即立刻召來麾下部將「甘富」、「夏央」二人,即曹淳、魏續等人原本的上官。

    片刻後,甘富、夏央二人進入帳內。

    “司馬,不知傳召我二人有何吩咐?”

    見此,唐直便將斥候冒死送來的消息告訴了甘富、夏央二人,旋即吩咐道:“夏央、甘富,我要你二人立刻率三千士卒到雒水西岸,打探一下秦軍的位置與大概兵力。……此事甚為兇險,我希望你二人多加警惕。”

    “喏!”

    甘富、夏央二人抱拳而去,叫麾下士卒用砍下的木頭搭建了一座簡易的浮橋,帶著三千兵卒到雒水西岸去了。

    但遺憾的是,足足搜尋了一個時辰,一直找尋道夜幕降臨,甘富、夏央也沒有在周圍一帶看到秦軍的蹤跡。

    這並不奇怪,畢竟此刻白起麾下的五萬秦軍,已經繞過這邊直奔雒陽而去了。

    鑒於夜裡不利於搜尋秦軍蹤跡,甚至有可能遭到秦軍的伏擊,甘富、夏央二人便帶著三千魏卒返回雒水東岸,向唐直覆命。

    “什麼,河對岸並無秦軍的蹤跡?”

    待等聽到甘富、夏央二人回覆的結果,唐直與焦革面面相覷,頗有些摸不著頭腦。

    河對岸的秦軍呢?

    “是否是秦軍得知你我兩軍在此駐守,認為無法再實施偷襲之策,故而撤兵了?”焦革在旁猜測道。

    “有可能。”唐直徐徐點了點頭頭,旋即沉吟道:“但也有可能,是秦軍故意使詐,想叫你我疏忽防範……今晚叫士卒們嚴加防備!”

    “唔!”焦革點點頭。

    然而出乎唐直的意料,當晚,他們駐守的區域頗為平靜,一直到次日朝陽東升,也沒有任何秦軍前來偷襲他們。

    “難道秦軍真的撤退了?”

    不解地嘀咕了一句,唐直再次命甘富、夏央二人到雒水西岸搜索秦軍的蹤跡,然而方圓二十裡之內,卻著實不見秦軍的蹤跡。

    不過,倒是碰到了幾支秦軍的斥候,對方在遠遠瞧見甘富、夏央二人的軍隊後,便立刻逃離了。

    得知此事後,唐直對焦革說道:“果然,這支秦軍還是沒有死心,藏匿行蹤試圖偷襲我軍,你我要多加防範。”

    不得不說,唐直誤會了,他以為近兩日他麾下將士撞見的秦軍斥候是同一撥人,但事實上,昨日他碰到的,是白起軍中的斥候,而今日他碰到的,卻是向壽麾下軍中的斥候——在收到白起求援的訊息後,雖說向壽氣得大罵,但最終還是帶著三萬秦卒來到了宜陽東北約六十裡處的雒水地段,在距離唐直、焦革麾下魏軍約四十裡左右的樹林中藏匿了起來,等待著白起與他相約共同偷襲魏軍的時間。

    至於白起麾下的五萬秦軍,昨晚已趁著夜色在雒陽一帶繞到了魏軍的北側,此刻正藏匿在那附近一帶的山林中,一方面使士卒們恢復體力,一方面等待著夜晚的到來。

    當日黃昏後,駐守在伊闕山上的蒙仲,忽然接到了軍司馬唐直派人送來的消息。

    原來,雖說唐直還不敢因為區區十二名士卒的傷亡,就大驚小怪地驚動十八萬魏軍的主帥公孫喜,但這並不妨礙他派人將這件事告訴蒙仲,意在讓蒙仲做出判斷——反正蒙仲與魏軍主營離得也不遠,若他察覺到不對勁,也可以立刻稟告公孫喜。

    公孫喜拿蒙仲這小子沒辦法,唐直心中很清楚。

    “唔?你說雒水西側不見秦軍蹤跡?”

    當從唐直派來的士卒口中得知了大概情況後,蒙仲也感覺有點納悶。

    “是的。”聽蒙仲這麼說,唐直派來的那名士卒補充道:“據軍司馬所言,從我軍派出的斥候時常能遭遇敵方斥候來看,肯定是有一支秦軍藏匿在雒水西側,但不知為何並未偷襲我軍,也不妨礙我軍建造營寨……”

    『秦軍居然任由唐直、焦革二人在雒水東岸建造營寨?』

    蒙仲愈發感到納悶。

    因為按理來說,秦軍倘若果真想從雒水一帶偷襲他魏軍,那就絕不可能坐視唐直、焦革二人建成營寨,除非他們已放棄偷襲。

    可放棄偷襲……十余萬秦軍憑什麼抵擋三十萬聯軍?

    『想不通……』

    在打發走唐直前來的士卒後,蒙仲站在他那座尚未竣工的軍營中,眺望著遠方的秦軍主營,整理著思緒。

    『……唐直等人在雒水西側發現了秦軍的蹤跡,這意味著我的判斷是正確的,秦軍確實想從雒水西側偷襲我軍……只不過見雒水一帶有唐直、焦革二人的軍隊駐守,便知難而退了……當真是知難而退了麼?既然秦軍想出奇襲我軍的計策,這就說明他們已經意識到,尋常的戰術不足以抵擋三十萬魏韓聯軍,在明知此事的前提下,只因為雒水一帶有唐直、焦革二人的兩萬軍隊駐守,秦軍就放棄奇襲我軍了?還是說……秦軍只是換了一個進攻位置?』

    蒙仲皺著眉頭轉頭看了一眼伊水對岸的香山。

    『不可能是從這裡,這裡是秦軍的疑兵,並且很成功地吸引了公孫喜的防備,秦軍不可能從這邊發動偷襲……東邊排除;南邊有十萬韓軍駐守,也可以排除;西邊,秦軍居然沒有在昨晚對唐直、焦革二人發動偷襲,任由其建造營寨,秦軍仍有偷襲的可能,但可能性較低;剩下的就只有……』

    徐徐轉頭面向北側方向,蒙仲眼眸中浮現幾絲凝重之色。

    “北面!”

    抬頭看了一眼即將入夜的天色,蒙仲皺皺眉,立刻直奔魏軍主營。

    倘若他沒有料錯,今日夜裡,秦軍或將從北側對他魏軍主營發動偷襲。

    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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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29 00:17:17 |只看該作者
第237章:伊闕山北夜襲之役

    酉時正刻,魏軍主營北約三十裡處,白起與季泓並麾下五萬秦卒,皆藏匿在附近一帶的丘陵、樹林中,一邊啃著難以下嚥的乾糧,一邊靜靜等到著突襲魏營的時間。

    不多時,水足飯飽,白起站起身來吩咐左右道:“時候差不多了,出發!”

    “喏!”

    在白起的命令下,五萬秦卒各自默默地收拾兵器與乾糧,迅速集合。

    此刻他們的心情,分外沉重。

    因為他已經得知了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即他們五萬人,將在主帥白起的率領下,全軍衝擊十八萬魏軍的主營!

    以五萬人突襲十八萬魏軍,不難猜測這必定是一場劣勢極大的惡戰,但這些秦卒沒有選擇。

    逃兵?

    不存在的!

    商君衛鞅制定的《連坐法》,基本上杜絕了軍隊士卒層面有出現逃兵的可能,因為士卒們會在《連坐法》的威脅下彼此監視,畢竟在《商君書》的《畫策篇》中明文規定:以五人為一伍,若其中有一人逃亡,其餘四人皆在遭到處罰。

    在《連坐法》的威脅下,縱使是秦軍士卒們亦不允許同澤中出現逃兵,倘若有人膽敢逃跑,與他一個伍的士卒會先將其殺死,畢竟雖說同伍的士卒戰死,其餘四人也要受到處罰,卻“同伍士卒戰死”的處罰,要比“同伍士卒逃亡”輕得多,只需額外殺死一名敵軍士卒就能抵償。

    而這,正是秦軍士卒中極少極少出現逃兵的原因。

    “沙沙——”

    “沙沙——”

    五萬名秦卒,神色肅穆、默不作聲,在白起與季泓等將領的率領下,急速直奔魏軍主營。

    此時細觀這五萬秦卒,只見他們一個個面無表情,甚至於眼中還有幾分決然之色,仿佛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因為他們都很清楚,接下來他們將對十八萬魏軍展開突襲。

    若不能擊破那十八萬魏軍取得勝利,便就只有死路一條——等不到秦國來處罰他們,他們將遭到十八萬魏軍的瘋狂剿殺,乃至最終全軍覆沒。

    這是一場沒有絲毫退路的突襲!

    敗,則被魏軍剿殺,即使僥倖逃回秦國,仍要受到秦國的處罰。

    唯有取勝!

    擊破十八萬魏軍,贏得這場戰爭的勝利!

    『很好、很不錯的氣勢……』

    在環視了一眼身後的諸秦卒後,白起深深吸了口氣。

    不得不說,此刻他心中的壓力,絲毫不比身後的那些秦卒小,因為他很清楚,若今日無法一口氣擊潰魏軍,他秦軍便將一敗塗地,就連新城、宜陽兩地,亦會被魏韓聯軍順勢攻取。

    而他本人,亦將遭到嚴重的處罰,輕則受刑,割掉鼻子、臉上刺字;重則處死,甚至是五馬分屍,就像當年的商君衛鞅一般。

    心中一緊張,左肩處的箭創,亦再次傳來陣陣疼痛。

    白起抬手捂著左肩,長長吐了口氣,以往不信鬼神之力的他,此刻亦忍不住暗暗向天神祈禱,祈禱上蒼庇佑秦軍,助他秦軍擊敗十八萬魏軍。

    而與此同時,在魏營主營的帥帳內,魏軍主帥公孫喜仍不知秦軍主帥白起即將率領五萬秦卒,從北面對他主營發動絲毫不留退路的突襲,此刻他正與後營的主將公孫豎在帳內喝酒,一邊喝酒一邊聊著諸如輜重、糧草等方面的事宜。

    一邊喝著,一邊聊著,忽然有近衛入帳稟報道:“犀武,帳外有師帥蒙仲求見。”

    聽聞此言,公孫喜臉上的笑容頓時垮了下來,頗有些咬牙切齒地低聲罵道:“又是這煩人的小子!他是一刻也不叫我舒坦。”

    “犀武言過了。”公孫豎聞言笑著說了句,隨即吩咐那名近衛道:“請蒙師帥進來吧。”

    與公孫喜看待蒙仲的態度截然相反,公孫豎對蒙仲的印象很不錯,畢竟在他看來,蒙仲知曉進退、通曉人情世故,除非觸及其底線,否則這位少年將領並不會做出有違其身份的事。

    更要緊的是,這位少年與段幹氏、與西河儒家的關係非常親近,妥妥的是太子魏圉日後身邊的權貴——別看如今薛公田文在魏國仍如日中天,但事實上公孫喜並不看好田文。

    僅數息後,蒙仲便從帳外邁步走入,在看清楚帳內的人數後,當即抱拳行禮:“蒙仲,見過犀武,見過公孫軍將。”

    “哼!”公孫喜輕哼一聲,滿臉不耐煩之色。

    見此,公孫豎笑著說道:“蒙師帥此刻前來求見犀武,莫非有何要事?”

    “正是。”

    蒙仲點點頭,正色說道:“片刻前,軍司馬唐直派人知會在下,言他麾下軍隊自昨日駐紮于雒水東岸之後,于雒水西岸發現了秦軍的蹤跡……”

    聽聞此言,公孫喜正準備夾菜的手一頓,轉過頭滿臉驚疑地看向蒙仲。

    也難怪,畢竟唐直不可能因為區區十二名斥候的犧牲就來驚動公孫喜,除非他查清楚雒水西側究竟藏匿有多少數量的秦軍。

    皺了皺眉,公孫喜冷哼著說道:“喲,這麼說還真被你料中了?……怎麼著,你是特意來給老夫難堪麼?”

    “犀武誤會了。”

    蒙仲搖搖頭,繼續解釋道:“雖然唐直軍司馬派出的斥候撞見了秦軍的斥候,但卻未曾找到秦軍,但據唐直軍司馬所言,他能肯定雒水西岸必定藏匿有秦國的軍隊。這就很奇怪……倘若秦軍果真在雒水一帶,那麼他們的意圖必然是想橫渡雒水偷襲我軍主營,但奇怪的是,自昨日到今日,唐直、焦革兩位軍司馬,並未遭到秦軍的偷襲,對方任由其繼續建造營寨……因此在下斷定,秦軍是中途改變了策略,決定繞過雒水東岸的唐直與焦革,從北側偷襲我軍主營。”

    “……”

    公孫喜與公孫豎對視一眼,均感覺有些意外。

    原本公孫喜還以為蒙仲這回是故意來給他難堪,沒想到,蒙仲竟是懷疑秦軍會從北面偷襲他們,特地為此而來。

    “北面……”

    沉吟了片刻,公孫喜皺著眉頭反問道:“蒙仲,你知道伊闕的北面是哪麼?”

    “知道。”蒙仲點點頭說道:“是西周國境內的王都雒陽,是周天子所在的地方。”

    說著,他搖了搖頭:“可那又如何呢?並無規定秦國的軍隊就不能穿過西周國來偷襲我方的背後。”

    “……”

    公孫喜被說得啞口無言,皺著眉頭在心中權衡著蒙仲這番話。

    不得不說,公孫喜直覺地不是很相信蒙仲這番判斷,原因很簡單:秦軍究竟需要多麼大的勇氣與魄力,才敢繞一大圈偷襲他魏軍主營的北側?

    記得前兩日時,當蒙仲提出秦軍或有可能從西側的雒水偷襲他魏軍主營事,公孫喜任由唐直、焦革二人移駐雒水,因為他覺得此事還有點可能——畢竟從退路上想,一旦秦軍偷襲他主營失敗,還能撤到宜陽。

    可今日蒙仲卻又說,秦軍或有可能從北面偷襲他們,這怎麼可能呢?

    倘若秦軍真敢這麼做,只要他主營這邊擋住秦軍,再派人通知唐直、焦革二人切斷這路秦軍的歸路,他十八萬魏軍便可將前來偷襲的秦軍團團包圍在伊闕一帶,在這種情況下,前來偷襲的秦軍必定全軍覆沒——秦人到底是有多蠢,才會想出這種九死一生的偷襲之計?

    想來想去,公孫喜還是覺得這件事毫無可能。

    他笑著說道:“蒙仲,我看你太高估秦軍了。……可能就像你此前所認為的,秦軍或許原本確實想從雒水偷襲我軍,但見唐直、焦革二人駐紮在彼,秦軍便知難而退了……”

    “犀武。”蒙仲正色說道:“您肯承認秦軍或原本想從雒水偷襲我軍,這再好不過,那麼在下斗膽請問,秦軍為何要從雒水偷襲我軍?”

    “唔?”

    公孫喜被蒙仲問得一愣。

    見此,蒙仲自顧自說道:“秦軍放著十萬韓軍不管不顧,繞到雒水試圖偷襲我軍主營,這是否意味著,秦軍已經認識到,一味死守只有敗亡,唯有奇襲我軍,率先擊破我十八萬魏軍,他們才有些許勝算?……在明知此事的前提下,就單單因為唐直、焦革兩位軍司馬駐軍于雒水,秦軍便知難而退了?依舊採取一味死守,最終迎來註定的敗亡?……還是說,他們決定在不驚動唐直、焦革兩位元軍司馬的情況下,繞到我軍的北側,繼續對我軍主營發動偷襲?犀武覺得這兩者,哪個可能性更大?”

    “……”

    公孫喜聞言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捋著鬍鬚思忖著蒙仲的話。

    而在旁,公孫豎則點點頭說道:“犀武,我覺得蒙師帥這番話很有道理。……秦軍僅十余萬人,而我聯軍則有三十萬,一味死守唯有戰敗一途,想來秦軍的將領也明白這個道理。既然秦軍決定以率先偷襲我軍的方式來取得優勢,那麼就不可能會因為些許阻礙就輕言放棄……”

    公孫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皺眉說道:“既然如此,我叫竇興、魏青領兩萬兵駐守於北面……”

    話音未落,就見有一名士卒急匆匆地闖入帥帳。

    蒙仲轉頭看了一眼,只見那名士卒滿臉驚慌,他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果不其然,只見那名士卒朝著公孫喜抱拳行禮後,急切地說道:“啟稟犀武,我軍北營遭到襲擊,一支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秦軍攻入了北營,正朝著中營這邊殺來……”

    聽聞此言,犀武驚地整個都坐直起來。

    “居然……”

    只見他看了一眼蒙仲,驚疑不定地喃喃說道:“居然真敢從北面襲來?”

    從旁,公孫豎連忙說道:“犀武,當立刻下令抵擋!不可叫秦軍突入營內!”

    公孫喜點點頭,轉頭對近衛公孫度道:“立刻傳令全軍,叫竇興、魏青、費恢等人率各自麾下武卒抵擋進犯的秦軍。……再派人傳令給唐直、焦革二人,命二人一人防守雒水,一人率軍往北,切斷秦軍北面的歸路。”

    說罷,他瞥了一眼蒙仲。

    蒙仲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在旁公孫豎卻明白公孫喜的意思,問道:“蒙師帥,對此你有什麼意見麼?”

    『原來是在詢問我的意見啊……』

    蒙仲頓時恍然,這才明白公孫喜看他的那一記眼神,原來是不好意思開口詢問他的意見。

    想到這裡,他低頭思忖了片刻,點點頭說道:“暫時只能先這樣……”

    聽聞此言,公孫喜朝著公孫度一揮手:“去吧!”

    “喏!”

    公孫度抱了抱拳,轉身離去。

    隨後,公孫喜與公孫度亦邁出走入帥帳,遠望北營方向。

    遺憾的是,這座魏營終歸是駐守有十幾萬人的營寨,站在中軍帥帳這邊,根本瞧不見北營那邊的狀況,只能依稀聽到北營那邊傳來一些若有若無的喊殺聲。

    無奈之下,公孫喜只能把身邊所有的近衛都派了出去,派他們到北營查看動靜。

    而與此同時,白起與季泓已率領五萬秦兵攻入了魏軍主營的北營,到處殺戮、放火,可憐駐紮在北營的那些魏軍士卒,根本不清楚當前究竟是什麼狀況,就被撲面而來的秦軍士卒所殺。

    “擋、擋不住了……”

    “該死的,這些秦兵到底是從哪冒出來的?怎麼人數會這麼多?”

    “擋住!擋住他們!”

    在嘈雜的人聲中,一名名魏軍的將領率領著倉促間聚攏的魏卒們,拼死抵抗著面前那仿佛潮水般湧來的秦卒,但更多的魏卒,卻在秦軍的猛攻下方寸大亂。

    這也難怪,畢竟這個時間點,魏軍中的士卒們已經吃完了晚飯,已回到各自的兵帳準備歇息,哪裡料到竟有五萬秦軍士卒從北面襲來,以至於這會兒北營那邊,將領找不到自己的麾下的魏卒,魏卒找不到自己的主將,簡直就是一盤散沙,這如何抵擋得住秦軍的進攻?

    更別說此刻五萬秦卒為了活命,急切想要擊破眼前的魏卒,這使得他們發揮出了遠超平日的水準,此消彼長,自然是殺得魏軍節節敗退。

    “白帥!魏軍毫無防備,此戰我軍必勝!”

    季泓滿臉喜悅地對白起說道。

    不得不說,此番跟隨白起前來夜襲魏軍主營,季泓可謂是也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夜襲魏營的進程居然會如此順利——魏軍根本沒有料到他們竟然會從北面襲來,以至於他秦軍不費吹灰之力便攻入了北營。

    聽到這裡,白起臉上亦露出了幾許笑容,不過他告誡道:“不可輕敵,這座營內的魏軍至少有十五萬,若是被魏軍重組陣勢,我軍此刻的優勢將立刻喪盡……不可鬆懈!”

    說罷,他收斂笑容,沉聲下令道:“立刻朝中營進攻!”

    “喏!”

    季泓抱拳領命。

    在白起的命令下,五萬秦軍並未在北營過多逗留,立刻朝著魏營的中營展開猛攻。

    可憐公孫喜麾下的河東精銳,倉促之間根本來不及聚集,以至於被秦軍殺地節節敗退。

    僅半個時辰,白起麾下的秦軍便攻入了中營,到處殺人放火。

    這個情況傳到公孫喜耳中,公孫喜面色煞白。

    “報!秦軍攻入中營,許寶軍司馬戰死!”

    “報!魏喻軍司馬麾下軍隊被秦軍擊潰……”

    “報……”

    營內的險情,源源不斷地送到公孫喜這邊。

    『怎麼會……這樣?』

    望著北營那片滔天的火勢,傾聽著中營北側傳來的近在咫尺的震天喊殺聲,公孫喜面色煞白,呆站原地。

    刨除唐直、焦革二人的兩萬魏軍,這座營內仍有十六萬左右的魏軍,且其中仍有近十萬是魏武卒,這樣一支強勁的軍隊,竟被一股秦軍輕而易舉地擊破了?

    開什麼玩笑!

    若放在平日裡,縱使是十余萬秦軍傾巢來攻,也不夠他麾下十萬河東精銳殺的!

    然而此時,他麾下的河東精銳,卻因為倉促應戰,在根本無法發揮出應有實力的情況下,就被秦軍輕而易舉地殺死。

    “犀武!”

    見公孫喜滿臉呆滯,蒙仲原本想喝醒這位主將,沒想到公孫豎卻快他一步:“若連你都是失去了鬥志,這場仗還怎麼打?我軍終歸有十幾萬士卒,縱使被秦軍搶儘先機,但只要能穩定局勢,我方仍有轉敗為勝的機會!”

    “對、對……”

    公孫喜如夢初醒,連連點頭。

    不錯,這座營內終歸有十六萬魏軍,縱使被秦軍殺掉六萬人,仍有十萬,抵擋進犯的秦軍綽綽有餘。

    想到這裡,公孫喜當即拔出腰間的佩劍,帶著公孫豎、蒙仲等人直奔中營的北側。

    此時在中營北側,公孫喜麾下的部將竇興、魏青、費恢等軍司馬正率領著魏卒們拼死抵擋。

    “竇興,戰況如何?”

    公孫喜遠遠喊道。

    “犀武?”

    竇興回頭瞧了一眼,待等公孫喜走近後,他抱拳說道:“北營已經被敵軍徹底攻陷了,目前西營、中營、東營三營同時遭到秦軍的進攻,其中秦軍對我中營的攻勢最猛……”

    “北營淪陷了麼?”

    公孫豎面色微變。

    他是後營的主將,而按照當前魏軍部署的情況,後營即北營,那裡堆放著十八萬魏軍的糧草輜重,而如今,秦軍已于北營放火,這意味著這場夜襲就算他魏軍能擊退秦軍,所損失的糧草、輜重亦不可估量。

    當然,就目前的情況而言,公孫豎根本無暇心疼那些糧草輜重,畢竟中營這邊的局勢亦岌岌可危,搞不好,就連中營亦會被秦軍攻破。

    “殺!”

    忽然間,正前方爆發出一陣震天的喊殺聲,轉眼之間,魏將費恢麾下士卒所組成的戰線就被秦軍所突破,無數秦國士卒奮不顧身、不畏生死地朝著這邊湧來。

    “該死的!”

    公孫喜大罵一聲,怒吼道:“南營的兵卒還未趕到麼?!”

    四周無人應答,顯然南營的魏軍尚未趕到。

    見此,公孫喜也就只能下令此地的魏軍士卒拼死抵擋迎面而來的秦軍。

    “報!”一名士卒急匆匆地跑來,抱拳說道:“啟稟犀武,香山的秦軍對我營寨發動突襲,鄭奭、蔡午兩位軍司馬正拼死抵抗,奈何北面有秦軍、東面亦有秦軍,東營兩面受敵,懇求犀武派兵增援!”

    “增援?拿什麼增援?!我中營都快擋不住了!”

    公孫喜罵了一句,怒聲道:“叫鄭奭、蔡午二人給我拼死擋住秦軍!”

    “……喏。”

    前來報訊的士卒唯唯諾諾地離開了。

    『香山的秦軍……既然連香山的秦軍都跨過伊水前來突襲我軍,看來秦軍今晚是不破我軍誓不甘休啊……如此看來,西側的唐直、焦革二人,恐怕此刻也被秦軍拖住了……這簡直就是三面受敵,不妙啊……』

    蒙仲轉頭看了一眼東面方向,旋即注視著正前方的那些秦卒,眉頭緊皺。

    他起初覺得,可能只有一支秦軍對他們展開夜襲,但從目前的局勢來看,恐怕是十幾萬秦軍對他們的總攻。

    雖然他魏軍佔據人數優勢,但考慮到先機已失,未見得能擋住這波攻勢。

    『這樣子……怕是擋不住啊。』

    蒙仲暗暗想道。

    果不其然,僅僅半個時辰後,東營便被秦軍擊破,攻入東營的秦軍毫不停歇,立刻對中營展開猛攻,使得中營的壓力變得更大。

    得知這個噩耗後,公孫喜又驚又怒。

    忽然,他想到了伊闕山南的十萬韓軍,連忙對近衛公孫度說道:“快,立刻派人向韓軍求援!”

    『韓軍?』

    蒙仲微微一愣,旋即心中立刻浮現了一個戰術,一個可以扭轉劣勢的戰術。

    “犀武!”只見蒙仲打斷了公孫喜的話,正色說道:“與其向韓軍求援,不如叫韓軍立刻去攻取新城。……據我猜測,今晚恐怕是十余萬秦軍對我軍的全面夜襲,既然秦軍皆在此地,想必秦軍主營以及新城,包括宜陽,皆守備空虛,可令韓軍立刻趁機去取新城。至於我軍,反正已經丟掉了北營的輜重、糧草,不如索性後撤至伊闕山,借伊闕山的地形優勢抵擋秦軍,待等明日天明之後,重整旗鼓再與秦軍廝殺,豈不是勝過眼下倉促應戰?……雖我軍一時敗退,丟掉一座軍營,但聯軍卻可以收穫一座新城,並且還有可能順勢奪取宜陽,失一營而得兩城,不虧,這場仗還能打!……反觀秦軍,雖得一營而失兩城,待他日我方扼守新城、宜陽,此地的秦軍就是甕中之鼈,唾手可擒!”

    聽了蒙仲這話,公孫豎眼睛一亮,驚喜說道:“好計策!犀武,不如按照蒙師帥所言……”

    “……”

    犀武臉上閃過幾絲掙扎之色。

    不可否認,他亦覺得蒙仲的計策著實不錯,只不過……要以他公孫喜的潰敗來襯托暴鳶,要以他魏軍的犧牲來為韓軍創造優勢麼?

    若此番他麾下魏軍傷亡過多,魏王將如何看待他?

    統率十八萬魏軍卻被秦軍擊潰,連主營都被秦軍攻佔,而暴鳶卻能在他魏軍的犧牲下,順勢奪取新城、宜陽?

    無論是為魏國考慮,還是為他自己考慮,公孫喜都無法接受蒙仲的這個提議。

    想到這裡,公孫喜沉聲說道:“不!死守營寨,向韓軍求援!”

    “……”

    公孫豎臉上的驚喜逐漸消失不見。

    而蒙仲,此刻亦皺著眉頭看著公孫喜。

    『……公孫喜此人,私心太重!不知今夜之後,十八萬魏軍還能剩下多少。』

    長長吐了口氣,蒙仲暗暗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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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8
發表於 2019-11-29 00:17:30 |只看該作者
第238章:轉捩點

   戌時二刻,在雒水東岸魏軍營寨,軍司馬唐直與焦革二人正坐在帳內,一邊矯正著他們這兩日借斥候所繪的雒水東岸的地形圖,閒聊有關於「近兩日秦軍為何不夜襲他兩軍營寨」的話題。

    見聊到時候差不多了,焦革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對唐直說道:“那我先去歇息了。”

    唐直也不抬頭,隨口說道:“歇息前記得到營寨四周巡視一番。”

    “我知道、我知道……”

    焦革擺擺手轉身走向帳口。

    然而,還沒等他撩帳走出帳外,就見從帳外闖入一人,險些撞在他身上。

    趕忙退後了一步,焦革朝著來人笑駡道:“甘富,你幹嘛呢?”

    “焦司馬。”

    甘富先拱手告了罪,旋即面色略帶驚慌地說道:“兩位司馬,出大事了,請隨在下到帳外。”

    “……”

    焦革聞言遂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在與唐直對視一眼後,二人立刻跟著甘富走出帳外。

    來到帳外後,只見甘富抬手指向東面,壓低聲音說道:“兩位司馬,那是士卒們方才發現的……”

    “那是……”

    焦革面色微變。

    他看見了什麼?

    他看到了遠處那漆黑的夜幕下,不知何故出現了一線光亮,仿佛初升的朝陽,火紅火紅。

    可眼下是夜裡戌時,哪裡來的晝日?

    因此唯一的解釋就是……

    咽了咽唾沫,焦革艱難地開口問道:“喂,唐直,那是……主營的方向吧?”

    “啊……”

    唐直輕應一聲,此刻他的臉上亦滿是茫然。

    『主營遭到敵襲?!』

    他與焦革對視一眼,均感覺有些難以置信。

    “這怎麼可能?”

    在回過神來,焦革皺著眉頭說道:“這兩日,我二人已命士卒在這周圍一帶遍佈崗哨,別說秦卒,縱使是一個鳥飛過也別想瞞過你我的耳目,可……哪裡冒出來的秦卒?”

    “……”

    唐直凝視著遠方的“火燒雲”半響,微微搖了搖頭。

    『主營……應該不要緊吧?』

    他皺著眉頭想道。

    在他看來,他魏軍主營那邊仍有十六萬軍隊,縱使秦軍傾巢來襲,也未必就無法抵擋,可問題是那片“火燒雲”——唐直知道那其實是主營那邊起了滔天的大火——怎麼看也不像是不要緊的樣子。

    “怎麼辦?”

    焦革低聲詢問唐直道,言下之意,即詢問唐直是否要派兵增援主營。

    唐直皺著眉頭思忖了片刻,剛準備開口,卻忽然面色微變,四下瞧了瞧,狐疑地問道:“焦革,你方才是否聽到什麼異響?”

    “異響?哪來的……”

    剛說半截,下意識轉過頭面向唐直的焦革,忽然瞥見夜裡中竟有一撥火矢破空襲來。

    “敵襲!”他驚聲喊道。

    “什麼?”唐直聞言轉頭一瞧,便瞧見夜空中有無盡的火矢朝著他們的營寨射來。

    從這些火矢的軌跡判斷,這些火矢分明就是從雒水西岸射來的。

    果不其然,僅片刻之後,河岸附近就傳來了他們麾下魏卒的騷動聲,諸如“敵襲”、“秦軍來襲”的預警聲,此起彼伏。

    見此,唐直與焦革立刻下令麾下兩軍士卒做好迎敵準備,而他二人則當即直奔河岸,巡視秦軍跨雒水襲擊他魏營的戰況。

    待等他們來到雒水東岸,當即就有士卒指著對岸向他們稟報道:“唐司馬、焦司馬,河對岸的敵軍……”

    唐直擺了擺手,打斷了那名士卒的稟報,因為已經不需要稟報,他們很清楚地看到此刻河對岸出現了無數的火把,借助著那些火光,唐直與焦革隱約能夠看到對岸的秦軍正在部署舟筏等渡河之物。

    “來了、來了。”

    在些許騷動後,唐直麾下的部將夏央率領著數千士卒趕到河岸,其中的弓弩手們,立刻朝著河對岸射箭反擊。

    “嗖嗖嗖——”

    “嗖嗖嗖——”

    雒水兩岸的秦魏兩軍你來我往、相互射擊,都試圖壓制對方的弓弩手。

    就這樣大概持續了百餘息,忽然有魏軍士卒驚呼道:“秦軍……秦軍渡河了!”

    “莫要慌!聽我號令!”

    唐直大喝一聲,一邊下令步卒們聚集於河岸,在河岸上組建防線,一邊指揮麾下的弓弩手。

    “放箭!”

    隨著他一聲令下,雒水東岸的魏軍朝著舟筏的秦軍士卒射出一波波的箭矢。

    不得不說,在這種夜裡,手持火把、立在舟筏上的秦軍士卒,簡直就是最佳的箭靶,一時間,河中的舟筏上,便響起了眾多秦兵中箭時的哀嚎。

    『……僅憑一些舟筏就想輕易突破我軍的防線?哼,太小瞧我河內一帶的兵卒了吧?』

    唐直暗自冷笑著。

    按地理區分,魏國的軍隊可分為「河東軍」、「河內軍」、「河南軍」這三大個軍系,“河東”即西起大河(黃河),東至太行山;河內則指被大河、太行山、衛河所包圍的這片領土;至於河南,則指魏軍在大河以南的全部土地。

    這三支軍系,曾經皆有其各自的對手:河東軍主要防備秦國,河內軍主要防備趙國,而河南軍,則主要針對楚國、宋國,甚至一度就連韓國亦包含其中。

    曾幾何時,魏國以河南軍系最強,似吳起、龐涓等歷代魏國名將,統領的皆是河南軍,但很可惜,自從馬陵道一役後,魏國的河南軍系幾乎全軍覆沒,雖說魏國後來亦立刻又組建了新的軍隊,但不能否認,新建的軍隊相比較當年全部都是魏武卒的河南軍系,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再加上楚國被秦國打地節節敗退,宋國亦逐漸與魏國改善關係,因此逐漸地,魏國的河南軍系便漸漸不受重視,取而代之的,則是河東軍與河內軍,畢竟相比較楚國與宋國,現如今秦國與趙國才是魏國最大的威脅。

    這也正是河東軍與河內軍這兩支軍系,至今仍保留有數量可觀的魏武卒的原因。

    而這兩支軍系,當前分別由公孫喜與翟章二人執掌,也是魏國目前實力最強的兩支軍系。

    “噗噗噗——”

    “嗖嗖——”

    兩岸的弓弩對射,絲毫未見衰弱,唐直麾下的魏卒固然受到了不小的損失,但反觀那些乘坐舟筏試圖強攻到東岸的秦卒們,亦紛紛中箭墜入河中。

    但奇怪的是,縱使是已沒有人的舟筏,卻不知何故依舊筆直地朝著東岸而來。

    『唔?』

    唐直見此一愣,隨手奪過身邊近衛的一支火把,將其丟向河中的舟筏。

    借助那支火把落入河中前的些許光亮,他依稀看到有不少秦軍士卒竟然用手攀著舟筏,試圖以這種方式給魏軍一個措手不及。

    “謔!”

    唐直輕哼一聲,正準備下令弓弩手朝著舟筏射箭,但在仔細一想後,他還是放棄了。

    原因在於那些秦兵以舟筏作為掩體,縱使命令弓弩手朝他們射箭,想來大多數箭矢也會落在舟筏上,未必能對這些秦兵造成多麼大的損傷,與其如此,不如叫弓弩手們繼續壓制河對岸的秦軍弓弩手,至於那些試圖蒙混過關的秦兵,就讓他們見識見識河內一帶魏武卒的實力。

    想到這裡,唐直大聲喊道:“有敵卒藏身於舟筏之下,弓弩手繼續壓制對岸敵卒,步卒上前,隨我抵擋敵軍!”

    說罷,他鏘地一聲抽出了腰間的佩劍。

    而此時,那一隻只舟筏已在東岸靠岸,正如唐直所預料的那般,一名名手持兵器的秦卒從舟筏下爬上岸來,朝著魏軍發動了突襲。

    “殺——!”

    只見唐直將利劍指向前方,一聲令下,他身後兩千余名魏卒手持長戈一擁而上,與登岸的秦卒展開了激烈的廝殺。

    不可否認,秦兵的實力普遍較強,但相比較魏武卒還是遜色不少,其中最主要的是體現在軍備與體力方面。

    秦國的士卒,論裝備絕非中原最差,但魏武卒的軍備,雖然也未見得是中原最頂尖——最頂尖的裝備是韓國軍隊——但絕對是中原最齊全的,並且,一名合格的魏武卒,需要掌握如何使用長戈、利劍、弩具,分別對應不同裝備與勢力的敵軍士卒。

    比如此刻的廝殺,唐直麾下的魏武卒們先是用長戈阻擋敵軍,若手中兵器不慎被對方擊落,或者在刺入敵軍士卒身體時來不及抽回,就立刻自主放棄長戈,拔劍殺敵,在兩個殺敵模式間的切換速度極快,不愧是至今仍可壓制趙國軍隊的河內魏軍。

    短短僅一刻辰工夫,秦軍試圖突破河岸的強攻就遭到了唐直麾下軍隊的遏制,雖然那些秦國士卒仍努力地想要衝擊魏軍的防線,但始終無法突破,哪怕隨著這場戰事的打響,雙方的戰線越拉越長,已經擴散到了約兩裡地左右。

    “該死的!”

    見此,指揮這支秦軍的秦軍前主帥向壽,在河岸西岸暗罵了一句。

    兩日前,白起在事先沒有與他商量過的情況下,半途改變主意,準備迂回到雒陽,繞襲魏軍的北側。

    當時,白起派人通知向壽,與向壽相約今晚對魏軍施行全面突襲——這不是全面突襲麼?白起麾下五萬兵,向壽麾下三萬兵,香山一帶的秦將衛援麾下三萬兵,正如蒙仲所猜測的那般,今晚總共有十一萬秦軍對魏軍展開突襲。

    平心而論,向壽是反對這個戰術的,因為實在是太兇險了。

    就好比眼下他秦軍的主營,其實只有兩萬人駐守——這兩萬人若是放在其他時候,人數未必算少,但若是放在這場戰爭中,且考慮到離秦軍主營二十裡外就有韓將暴鳶的十萬韓軍精銳,兩萬兵力實在不算什麼。

    倘若走漏消息,以至於被暴鳶得知他秦軍主營兵力空虛,被其趁機進攻,區區兩萬秦兵如何抵擋十萬的韓國精銳?恐怕一夜工夫就被會那十萬韓軍殺地精光。

    但沒辦法,畢竟就當時的情況而言,向壽根本來不及阻止白起。

    考慮到白起乃是他秦國頗有潛力的年輕將領,又受到穰侯魏冉的器重,並且與他向壽平日裡關係亦不錯,向壽只能咬著牙配合白起的行動。

    就在方才,當有士卒向他報告,說魏軍主營一帶好似有沖天火光時,向壽當即便意識到肯定是白起率軍突襲魏軍主營的戰術得手了,於是他立刻下令對雒水東岸的魏軍發動強襲,試圖儘快擊破這支魏軍,順勢攻打魏軍主營,助白起一臂之力。

    可沒想到的是,駐守在雒水東岸的這支魏軍,實力竟然如此強勁,以至於在近身搏殺的情況下,他麾下的秦卒竟反被對面的魏軍所壓制。

    不得不說,在魏國施行軍功爵制後,仍能壓制秦軍士卒的他國士卒,著實不多。

    考慮到白起那邊隨時都有可能遭到魏軍的反制,向壽咬了咬牙,催促麾下的兵將朝河對岸發動猛攻。

    不惜傷亡!

    然而即便如此,他麾下的秦軍還是無法在東岸立足,甚至於漸漸地,秦軍士卒只能站在膝蓋沒水的河灘上與對面的魏卒廝殺。

    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他麾下的秦卒被壓制住了,對方反向推進,逐步將戰線往前推進。

    不過話說回來,即使一度壓制了迎面而來的秦軍,但唐直與焦革二人的臉上卻沒有絲毫輕鬆之色。

    因為就在片刻之前,他們剛剛接到了主帥公孫喜的命令,公孫喜命他二人中的一個,率領麾下軍隊繞到北面,切斷那支偷襲魏軍主營的秦軍、即白起軍的退路。

    接到這道命令後,唐直與焦革亦有些愕然。

    焦革皺著眉頭對唐直說道:“犀武恐怕不止咱們這邊亦遭到了秦軍的突襲,是故這才派人前來傳令,令我等分兵切斷那支秦軍的退路……”

    說到這裡,他轉頭看了一眼仍在激烈交戰的河岸,皺著眉頭又說道:“可似眼下這般,你我如何好分兵?”

    “……”唐直沉默不語。

    據他所見,河對岸的火把密密麻麻,這意味著河對岸的秦軍數量極多。

    但唐直此前並無絲毫懼色,畢竟他與焦革麾下亦有兩萬軍隊。

    兩萬軍隊,再加上雒水這道天險,他有足夠的把握擋住這支秦軍——縱使對面的秦軍人數多達四五萬,守住今夜也是沒有絲毫問題的。

    但倘若焦革率軍前往支援主營那邊,那他的壓力就大了。

    在沉思了片刻後,唐直沉聲說道:“既是犀武的命令,你速速帶兵前去,終歸主營那邊更加緊要……”

    “那這邊呢?”焦革皺眉問道。

    唐直凝視了片刻河對岸的秦軍,沉聲說道:“我會儘量扼守此地,倘若秦軍的攻勢只有這種程度的話,守住今晚應該沒什麼問題……相比之下,若你能儘快支援主營,助主營那邊殲滅進犯的秦軍,這場仗我方的優勢就很大。”

    “嗯!”焦革點點頭,隨即又說道:“我把弓弩手都留下,只帶步卒。”

    說罷,他喚來兩名麾下的將領,令後者以及其麾下弓弩手皆聽從唐直的號令,而他自己,則立刻回營。

    此時他麾下的軍隊,早已在軍營內整裝待發,隨時都能支援河岸那邊,但既然接到了公孫喜的命令,焦革也只能帶著這一萬人迅速前往主營。

    雒水至魏軍主營,約四十裡的路程,縱使焦革下令麾下步卒急行軍,途中毫不停歇,待他率軍抵達主營一帶時,也已臨近子時。

    “司馬,主營的火勢……”

    身邊有一名士卒指著前方提醒著焦革。

    “閉嘴,我看得到!”

    焦革喝了一句,旋即滿臉不可思議地望著遠處的主營。

    只見那座連綿十幾裡的主營,此刻北營、西營、中營皆熊熊燃燒,唯獨南營那邊尚未火起,想必那裡還有他魏軍在拼死抵抗——至於東營,以焦革目前所在的位置瞧不真切,不過顯然情況也不會好到那裡去。

    『居然……戰況居然已糜爛至如此地步麼?』

    看著不遠處那座遍佈火海的主營,焦革簡直難以置信。

    要知道,那裡可是整整十六萬的魏軍,怎麼會被秦軍打成這樣?秦軍到底有多少兵力?

    “司馬,怎麼辦?”

    有士卒詢問焦革道。

    怎麼辦?

    事實上焦革也在思考著這個問題。

    公孫喜的命令,是叫他率軍切斷那支偷襲其魏軍主營的秦軍的退路,可問題是目前這情況,那支秦軍似乎連他們的主營都要攻陷了,還切斷屁個退路?

    “還能怎麼辦呢?”

    長長吐了口氣,焦革抬手指著西營方向說道:“從西營殺進去,相比北營,那裡火勢較小。”

    一聲令下,焦革率領麾下一萬軍隊立刻支援西營。

    此刻西營內外,魏軍與秦軍仍在拼死廝殺。

    不得不說,夜襲得手的秦軍佔據了巨大優勢,對魏軍採取步步緊逼的戰術,或分散兵力同時進攻中營、西營、東營,或集中兵力,一口氣打下公孫喜死守的中營,指揮地井井有條;反觀魏軍,由於倉促應戰,今晚徹底被打懵了,待等秦軍攻到中營時,營內仍然是「士卒找不到軍將、軍將找不到麾下的士卒」的情況。

    正因為如此,十六萬魏軍被五萬白起軍殺地節節敗退,或自相踐踏、或被秦卒所殺,損失慘重。

    面對著這等巨大傷亡,公孫豎強忍著心中的怒氣對公孫喜說道:“犀武,撤兵吧,這座主營早已守不住了,就像蒙師帥所說的,我軍可以暫時退到伊闕山上,借山勢之險抵擋秦軍,待等天明之後,再與秦軍廝殺,豈不好過此刻叫士卒們白白送死?”

    “再等等。”

    凝視著正前方遠處兩軍士卒的廝殺,公孫喜沉聲說道:“算算時辰,韓軍就快到了,一旦韓軍趕到,我軍就能殺退秦軍,奪回這座主營……”

    “簡直……愚不可及!”

    公孫豎咬牙切齒地罵道:“你怎麼知道暴鳶就一定會派援兵來?”

    “他一定會派援兵的。”公孫喜沉聲說道:“我向他求援,若他不派援軍,任由我軍被秦軍擊敗,事後他承擔不起這個責任……”

    『……』

    聽到這話,蒙仲微微搖了搖頭。

    他對這個公孫喜已經徹底失望了。

    與趙主父不同,趙主父是敗在其太過於自負,而公孫喜呢,則是因為這個人私心太重,不肯讓自己吃虧,不肯讓韓軍佔便宜。

    這不,在當前這種危機下,他居然還在算計韓軍。

    所謂的魏韓聯軍,根本就是一盤散沙。

    微微搖了搖頭,公孫豎轉頭問蒙仲道:“蒙師帥,若韓軍派來援軍,有機會重創這支秦軍麼?”

    說實話,事情弄到這種地步,蒙仲都已經懶得再白費口舌,因為他知道,公孫喜是絕對不會聽取他的建議的。

    不過鑒於這話是公孫豎問的,蒙仲想了想還是如實地回答。

    “恐怕很難!……對面的秦軍,雖然體力有所下降,但考慮到韓軍亦是飛奔趕來援助,因此兩軍的士卒在體力方面應該是持平的。再考慮到秦軍剛剛擊破我軍,士氣高昂,我認為韓軍的勝算並不高。……再者,秦軍是單獨作戰,他們指揮有序,而我方,待等韓軍來援,魏、韓兩軍士卒互不相識,或許還會出現自相殘殺的局面,使局面變得更加混亂……”

    “聽到了麼?撤兵吧。”

    公孫豎凝視著公孫喜問道。

    “……”

    公孫喜默然不語。

    平心而論,他終歸也是戎馬一生的將領,又豈會不知蒙仲所說的這些都是正確的?

    只是他不願去接受罷了。

    他眼下唯一考慮的,便是等韓軍來援後,兩軍合力擊敗前來進犯的那支秦軍,務必要將其重創,甚至是全軍殲滅,不惜任何傷亡代價,只有這樣,才能彌補他的過失。

    撤兵?

    不存在的,一旦撤兵,像蒙仲所說的那般撤到伊闕山,就意味著他默認了這場慘敗,再難有辯駁、挽回的餘地。

    想到這裡,公孫喜搖搖頭說道:“還有機會,只要……”

    “公孫喜!”

    在蒙仲、公孫度以及在旁魏軍兵將驚愕的目光下,素來和氣的後營主將公孫豎厲聲喝斷了公孫喜的話,怒聲罵道:“你要這十八萬魏軍皆為你一人私欲陪葬麼?!”

    “……”

    可能公孫喜亦沒料到公孫豎竟然會發這麼大的火,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只見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公孫豎深深吸了口氣,在平息了一番情緒後,沉聲說道:“諸兵卒聽著,此刻我以副帥、中軍佐的名義對全軍下達命令,所有魏軍將士,不得戀戰,立刻後撤至伊闕山。這場仗我方已經戰敗,沒有必要再付出無謂的犧牲……”

    “豎?!”

    公孫喜難以置信地看著公孫豎,可能是難以想像這位老兄弟居然會“背叛”自己。

    然而公孫豎卻不理睬公孫喜,仍舊轉頭對四周的魏軍兵將說道:“這並非臨陣脫逃,而是阻止無謂的犧牲,我魏軍的實力遠在秦軍之上,今晚只不過是倉促應戰,才會遭到如此慘敗,待他日我等重整旗鼓,再與秦軍廝殺,秦軍必敗無疑!……現在聽從我的號令,全軍撤往伊闕山!”

    “不許撤!”公孫喜怒聲喝止道。

    “撤!”

    “我看誰敢撤?!”

    “撤!……若有何罪責,皆由我一人承擔!”

    “……”

    周圍的魏軍,以及詢問而來的竇興、魏青等軍司馬,見此情況亦是面面相覷。

    而蒙仲,此刻心中則是升起了幾許希望。

    不可否認,他魏軍今夜確實是損失慘重,但倘若公孫豎能頂住公孫喜的壓力,讓魏軍全軍後撤,蒙仲估計他魏軍最起碼還能保留約十萬的兵力。

    那麼,這場仗還有的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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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9
發表於 2019-11-29 00:17:42 |只看該作者
第239章:轉捩點(二)

    子時三刻,魏軍主營的中營處烈火熊熊,秦軍主帥白起環抱雙臂而立,凝視著正前方遠處仍在廝殺的亂局。

    就目前而言,秦軍的優勢極大,魏軍主營的北營、中營、東營三個營區已經徹底淪陷,營內的魏軍或被他秦軍所殺,或四下逃亡,不誇張地說,有接近十萬魏軍已經被擊潰。

    當然,這個預估數字指的是被擊潰的魏卒數量,並非是指戰死的魏卒數量,畢竟有許多的魏卒見己方大勢已去,皆已四散逃亡,白起也懶得派兵去追殺他們。

    他此刻的目標只有一個,即仍在頑抗的南營,那裡是公孫喜麾下最後的反抗力量,只要徹底擊破南營,人勢浩大的十八萬魏軍從此不再是他們的威脅。

    但就目前來看,南營的反抗非常激烈。

    “白帥。”

    見白起神色如此凝重,秦將季泓在旁寬慰道:“魏軍敗局已定,縱使公孫喜率軍頑抗,亦無法挽回局面,白帥何必過多顧慮?”

    聽聞此言,白起微微搖了搖頭,解釋道:“我擔心的,並非是眼前的魏軍,而是位於伊闕山南的十萬韓軍。……這場夜襲自發動到如今,已過了兩個時辰,已拖得太久了。我毫不意外韓軍那邊已經得知了魏軍主營被襲的消息……”

    說到這裡,他稍稍一停頓,旋即略帶幾分惆悵地說道:“倘若暴鳶率軍前來援救魏軍,那倒無妨;最怕他棄魏軍不顧,率軍直奔我軍主營,甚至是趁機去奪取新城、宜陽……那就糟糕了。”

    “原來如此。”

    季泓恍然大悟,旋即皺著眉頭猜測道:“不過在下認為,暴鳶豈敢不救魏軍?從這場仗來說,若十八萬魏軍皆被我軍擊潰于今晚,韓軍必然心生畏懼;于魏韓兩國而言,此番魏軍乃是援助韓國而來,暴鳶無論如何也不能置魏軍不顧……”

    “但願如此。”

    事實上白起也是這般安慰自己的。

    說著,他長長吐了口氣,旋即正色又說道:“總而言之,還是要加快速度,儘快擊破公孫喜最後的頑抗。……衛援那邊的戰況如何?”

    衛援,即此前率三萬秦軍駐守香山的將領,在白起對魏軍主營發動偷襲後,衛援亦立刻率領三萬秦軍橫渡伊水,攻擊魏軍主營的東營,將魏方的鄭奭、蔡午兩名軍司馬麾下軍隊擊破,隨後率軍繞襲南營的東側與南側,試圖協助白起軍,對南營展開多面夾擊。

    只不過,南營的魏軍準備時間最充分,不像其餘幾個營區那般倉促應戰,因此短時間內秦軍仍無法徹底擊破南營,以至於兩軍出現了似眼下這般的僵持局面。

    “西邊呢?”

    在聽完季泓的彙報後,白起皺著眉頭問道:“向壽將軍還未率軍來援麼?”

    季泓搖了搖頭,猜測道:“多半是被擋在雒水了……你知道,雒水那邊也駐紮有一支魏軍。”

    白起皺著眉頭微微點了點頭。

    他並不責怪向壽遲遲未曾按約抵達共同圍攻魏軍主營,畢竟這是魏軍,縱使他白起,也只是依靠攻其不備才得以創造出似眼下這般的優勢局面,倘若是正常兩軍交鋒,縱使他十三萬秦軍全部在此,十有八九也不是魏軍的對手。

    再考慮到向壽已經包容了他許多,白起亦不好奢求更多。

    “看來雒水的那支魏軍,亦不可小覷。……呼,可能已等不到向壽將軍的援兵了,只能靠我們自身了……”

    說著,白起面色一正,沉聲下令道:“速速通告全軍將士,此戰如能擊潰十八萬魏軍,則全軍士卒皆升爵三級!”

    “升爵三級?”季泓臉上露出幾許驚訝。

    像這種以「全軍升爵」來激勵士卒士氣的方式,在秦國軍隊中可謂是非常常見,也是尋常秦軍士卒除了殺死敵卒的方式外獲得升爵的一個途徑,不過基本上都發生在艱難的攻堅戰。

    但是,似白起這般一口氣許諾升三級爵位的,這在秦軍對外戰爭中還是非常罕見的,簡直就是鳳毛麟角。

    當然,考慮到這場戰爭的關鍵,相信就算是秦王嬴稷與穰侯魏冉,都會欣然默許——若能徹底擊潰十八萬魏軍,什麼都好說。

    僅片刻工夫,白起的許諾便傳遍了其麾下五萬秦軍士卒。

    霎時間,五萬秦軍士卒爆發出一股震天般的歡呼聲,讓苦苦抵擋他們的魏軍士卒們一陣心驚。

    旋即,這五萬秦卒的攻勢就變得更為兇猛。

    『擋、擋不住了……』

    眼見自己麾下的士卒逐漸被秦軍壓制,公孫喜麾下部將竇興、魏青二人大驚失色。

    “擋住!給我擋住他們!”

    在吩咐麾下將士拼死抵擋秦卒後,竇興同僚魏青、費恢二將私底下商議道:“我觀秦軍的攻勢愈發兇猛,恐這道隘口難以阻擋。”

    他所說的隘口,即指營區與營區之間的狹隘通道,這原本就是為了防止被敵軍殺穿諸營而設,但事實上效果並不是不明顯。

    在聽了竇興的話後,費恢正色說道:“此處由我暫守片刻,你二人立刻前往請見犀武……”說到這裡,他稍稍遲疑了一下,用委婉的方式表述道:“我軍的傷亡太大了。”

    竇興、魏青二人點了點頭。

    他們都明白費恢的意思,無非就是暫時撤退,待重整旗鼓後再與秦軍廝殺,畢竟似當前的戰況,怎麼看他魏軍都不可能再挽回局面。

    在簡單商議幾句後,竇興、魏青二人便離開了隘口,直奔公孫喜所在的“本陣”。

    結果到了“本陣”處時,他二人卻驚愕地看到,公孫喜與公孫豎二人,似乎起了嚴重的爭執。

    不得不說,這著實讓他們大感意外。

    要知道在河東魏軍中,除公孫喜以外,就數他的老兄弟公孫豎職權最高、威望最高,雖然公孫豎基本上並不過問征戰之事,只負責保障軍中的糧草、輜重等事。

    “豎?!你知道你在做什麼麼?!”

    在竇興、魏青等諸魏軍兵將驚詫的注視下,公孫喜惱羞成怒般質問著公孫豎:“我才是大王所命的主帥,你豈敢違背我的將令,擅自下達全軍撤退的命令?”

    “我只是不希望這十幾萬兒郎,為你那糊塗的命令而盡皆喪命!”公孫豎毫不退縮地說道。

    “你……”

    公孫喜滿臉羞怒,連指著公孫豎的手指都在顫抖。

    忽然,他指著公孫豎厲聲喝道:“給我將他拿下!”

    “我看誰敢?!”公孫豎大喝一聲,在他身旁的蒙仲,亦下意識地用手按住了腰間的佩劍。

    事已至此,他豈能坐視公孫豎被制服?

    但出乎他的意料是,縱使「拿下公孫豎」乃是公孫喜的命令,然而周圍的魏軍兵將卻不見有什麼動作。

    包括公孫喜身邊的近衛公孫度。

    公孫豎在軍中的威望居然直逼公孫喜?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關鍵還是在於附近的魏軍兵將們其實都已經喪失了繼續廝殺的鬥志,以至於本能地站在了“主張暫時撤退”的公孫豎這邊,包括竇興、魏青這兩位河東魏軍的將領,公孫喜的心腹愛將。

    “你、你們……”

    公孫喜氣惱的環視著四周。

    而就在這時,人群外忽然響起一個聲音:“韓軍、韓軍來援了!”

    聽聞此言,公孫喜精神大振,也顧不得再跟公孫豎爭執,揮手使人群散開後,將那名前來報訊的士卒召喚到面前,急切地問道:“韓軍有多少援軍?”

    “具體數量不知,不過到處都是火把,怕是有數萬人。”那名士卒抱拳說道。

    “好!”

    公孫喜聞言撫掌大笑,旋即回顧公孫豎道:“我軍已得韓軍援手,擊退秦軍不在話下……”

    然而還沒等他說完,就見公孫豎面無表情地說道:“我仍然堅持我的主張!”

    “你……”

    公孫喜聞言倍感氣惱,在惡狠狠地瞪著公孫豎半響後,忽然冷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帶著願隨你撤離的膽怯之輩後撤至伊闕山吧,而我,則會跟韓軍一同擊退秦軍,到時候你就會知道,我的一切決定都是正確的!”

    說罷,他振臂喊道:“此地尚有餘勇的兒郎,隨我與韓軍一同擊退秦軍,休要去管那些膽怯之輩!”

    “……”

    附近的魏軍兵將面面相覷,但仍有很大一部分人願意跟隨公孫喜。

    包括竇興、魏青這兩位河東魏軍的將領,雖說他們本意也是希望公孫喜能暫時撤退,但既然韓軍已派援兵前來,那也未嘗不可再與秦軍廝殺一番。

    看著公孫喜等人離去的背影,公孫豎眼眸中閃過濃濃的複雜之色,低聲問道:“蒙師帥,韓軍既已來援,難道真的沒有幾分勝算麼?”

    “有勝算,但勝算極低,我認為不會超過兩成。”蒙仲如實說道。

    “是麼……”

    惆悵地歎了口氣,公孫豎勉強擠出幾絲笑容:“那還等什麼呢?撤罷,總不能我十八萬魏軍皆覆亡於今夜,叫天下人恥笑……”

    “軍將……”

    片刻後,僅存的魏軍士卒便接到了兩則命令。

    其中一則來自主帥公孫喜,命他們聯合韓軍一同攻擊秦軍;而另一則則是來自副帥公孫豎,命麾下兵將後撤至伊闕山。

    但遺憾的是,公孫豎在軍中的威信終歸是不如公孫喜,僅存的十一二萬魏軍當中,僅只有一小部分人聽從,且其中一半以上都並非河東魏軍,而是像鄭奭、蔡午等軍司馬所率領的河南軍,也就是普通的魏卒。

    而現存的六七萬河東魏軍,幾乎有七成都願意跟隨公孫喜。

    不可否認,在這種情況下仍能得到士卒們的擁護與跟隨,想來公孫喜平日裡必然是非常善待麾下的士卒,否則,河東的魏軍兵將又豈會誓死跟隨?

    話說回來,蒙仲仔細回想他所聽聞的有關於公孫喜的傳言,公孫喜倒也確實從未做過虧待士卒的事。

    約半個時辰後,公孫豎與蒙仲領著一部分失去鬥志的魏軍後撤至伊闕山。

    在下令全軍於山中歇息後,公孫豎帶著蒙仲來到伊闕山山頂的北側,眺望著底下魏韓兩軍與秦軍的廝殺。

    在此期間,樂毅、蒙遂等人聞訊而來,與蒙仲在山頂上相會。

    於是蒙仲便吩咐樂毅等人道:“立刻埋鍋造飯,讓撤入山中的我軍士卒充饑,若營內的糧食不足,便到韓軍的營寨索取。”

    “喏!”

    樂毅、蒙遂等人紛紛依令而去,只剩下蒙虎、華虎、穆武、曹淳、蔡成等人尚留在蒙仲身邊。

    “師帥,難道咱們就在這裡看著底下的廝殺麼?”魏續忍不住開口詢問道。

    在旁,蒙虎亦附和著說道:“是啊,阿仲,不如率咱們軍的弟兄們助主營的士卒一臂之力?”

    聽聞此言,蒙仲搖搖頭說道:“底下,約仍有七八萬的主營兵卒,我觀韓軍派來的援兵,亦有起碼三四萬,這樣算算,有十萬兵了吧?倘若這樣還是無法擊退秦軍,就算咱們兩千五百人全部殺下山去,又能起到什麼幫助呢?……不必著急,先等天亮再說。”

    說著,他下令道:“對了,阿虎、華虎、穆武,你們三人率麾下兵卒立刻移駐山北,若是我軍士卒前來投奔,則放其入山;若是秦軍來襲,則借山勢之險將其擊退。”

    “好嘞!”

    蒙虎應了一聲,當即帶著華虎、穆武、曹淳、蔡成、呂聞幾人前往召集士卒。

    時間一點一點逝去,逐漸有越來越多的魏軍前來投奔伊闕山,說實話,這不是什麼好的訊息,這意味著山底下魏軍主營那邊,魏韓兩軍聯手對抗秦軍的戰況並不樂觀。

    見此,蒙仲皺了皺眉,在腦海中苦思著扭轉局勢的策略。

    而公孫豎,則從始至終默不作聲、神色複雜注視著山底下的廝殺。

    從丑時直到寅時,山底下的廝殺足足又持續了一個時辰,魏韓兩軍逐漸被秦軍所壓制。

    或許有人會問,在這漆黑一片的夜幕下,蒙仲又如何能判斷山底下的戰況?

    其實很簡單,看火把的移動方向即可。

    山底下的火把,密密麻麻,仿佛天上的星辰一般,但若仔細看,還是能看出幾分端倪——那看似雜亂無章的火把,總得分為三股,仿佛一個“品”字,分別對應秦、魏、韓三軍,秦軍在北(上),魏韓兩軍在南(下)。

    在這種情況下,倘若代表魏韓兩軍士卒的火把逐漸朝北,那就代表魏韓聯軍逐漸取得優勢,反之,則是秦軍逐漸取得優勢。

    而就蒙仲所見,魏韓兩軍的火把已經快被秦軍逼到伊水了,隨後,魏軍有越來越多的人投奔伊闕山這邊,而韓軍,則沿著來路——也就是伊闕山與伊水之間的狹隘小路,且戰且撤。

    似這種情況,分明就是魏韓兩軍被秦軍殺地大敗。

    “犀武……終究是沒能挽回敗局。”

    整整一個多時辰默不作聲的公孫豎,忽然長長歎了口氣。

    最初退到伊闕山的時候,公孫豎心中還有些猶豫,甚至質疑蒙仲的判斷,但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他站在伊闕山上清楚看到魏韓兩軍逐步被秦軍壓制、繼而被紛紛擊破。

    “蒙師帥,若不介意,能否請你組織一下士卒接應犀武的敗軍?”

    “喏!”

    蒙仲抱了抱拳,正準備轉身離去,卻見公孫豎又說道:“蒙師帥,哪怕僅僅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請莫要羞辱……羞辱犀武。”說著,公孫豎誠懇地朝著蒙仲抱了抱拳。

    蒙仲愣了愣,旋即笑著說道:“軍將這是說得哪裡話?雖然在下與犀武意見不同,但二人都希望能戰勝秦軍,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只不過……”

    說到這裡,他斟酌了一下,還是咽下了後半句,朝著公孫豎抱拳說道:“軍將,那在下先去了。”

    “有勞。”

    告辭公孫豎,蒙仲帶著榮蚠等人徑直下山。

    在下山的途中,他仔細觀察在山上歇息的那些敗卒。

    因為山上遍地插著敗軍逃至伊闕山時攜帶的火把,因此蒙仲倒也能看得很真切。

    只見有的魏卒,垂頭喪氣、滿臉灰敗之色,或捧著臉頰或抱著雙腿枯坐著,一看就知道是被秦軍嚇破了膽;而有的魏卒,即便身負重傷仍怒駡著秦軍,甚至於還有些士卒手持利刃朝著樹木亂砍洩憤,顯然是對於敗給秦軍一事並不服氣。

    瞧著那些用劍亂砍樹木洩憤的魏卒,榮蚠忍不住調侃道:“嘿,用過了飯,這精力就湧出來了嘛……”

    “誒。”

    蒙仲皺眉看了一眼榮蚠,制止了後者那略帶譏諷的調侃。

    然而,榮蚠這話卻還是被不遠處的那十幾名魏卒聽到,這些人當即就圍了上來,朝著榮蚠怒斥道:“方才出言譏諷的,你是小子吧?”

    榮蚠毫不畏懼,見對方手持利刃來勢洶洶,當即亦準備抽出腰間的佩劍,結果還沒等他抽出,就被蒙仲及時按了回去。

    “師帥……”榮蚠詫異地看向蒙仲。

    “退後。”

    蒙仲示意榮蚠與他麾下的宋兵退後兩步,旋即,他孤身一人走到那十幾名魏卒面前,拱手抱拳道歉道:“在下蒙仲,在軍中擔任師帥之職,方才我的部下說了極其無禮的話,但請諸位看在我的面子上,莫要動怒。”

    說著,他朝著那十幾名魏卒躬身一拜。

    “……”

    正所謂舉拳難打笑臉人,更別說蒙仲親自向他們道歉,那十幾名魏卒縱使心中對榮蚠仍有不忿,也不好再追究什麼。

    畢竟,蒙仲在魏軍中還是頗有名氣的,在經過「後營事件」、「擅闖軍議」幾件事後,魏軍上下都逐漸記住了這位師帥——這是一位讓主帥犀武都只能屢屢包容的師帥。

    忽然,有一名士卒問道:“蒙師帥,方才有士卒送來飯團,莫非是師帥您麾下的士卒?”

    “是的。”蒙仲微笑著點點頭。

    見此,那十幾名魏卒臉上露出幾許羞愧之色,連忙將手中的劍紛紛收了起來。

    畢竟方才,在他們饑腸轆轆的時候,蒙仲麾下的士卒及時送來了米飯,吃了人家的東西,再沖人家發火,只有無恥之徒才做得出來這種事。

    “蒙師帥這是要下山?”有士卒問道。

    蒙仲點點頭,解釋道:“主營那邊的戰況……很不樂觀,許多我軍的將士正投奔伊闕山而來,他們身後有諸多秦國的追兵,因此我正準備下山與我麾下的將士一同接應前來投奔的同澤,阻擋秦軍。”

    “原來如此。”

    諸士卒恍然大悟,旋即便有一人說道:“蒙師帥,在下希望能跟隨您一同下山,多殺幾個秦軍的狗崽子。”

    這話一出,附近有不少心存不甘的魏卒們紛紛響應。

    這還真是意外的收穫。

    蒙仲頗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四周那些響應號召的魏卒,心中一轉念,當即就應了下來:“好!既然如此,你等暫時都歸入我蒙仲麾下,一同下山接應友軍!……走!”

    “喏!”

    當即就有百余名魏卒加入蒙仲。

    甚至於,沿途有正在歇息的魏卒得知了蒙仲等人下山的目的後,亦紛紛加入其中,以至於蒙仲僅僅只是從山上走到山下,就整編了兩千多人。

    莫以為這兩千多人數量不多,事實上,其實有更多的魏卒願意加入蒙仲的隊伍中,只不過這些魏卒有的身負重傷,有的暫時都還沒有得到食物充饑,還有的滿臉疲倦之色,因此蒙仲拒絕了他們,命他們暫時在山上歇息。

    片刻後,蒙仲帶著兩千余魏卒來到山下,與蒙虎、華虎、穆武三人匯合。

    當然,這並非是伊闕山北部防線的全部兵力,事實上,這道防線附近還駐紮著一兩萬前來投奔的魏卒,只因為伊闕山上無法再容納更多魏卒。

    蒙仲粗略估測,此刻駐紮在伊闕山上、山北、還有山東狹道的魏卒,怕是有至少六七萬人。

    『一夜之間,主營這邊的十六萬魏軍,就只剩下六七萬人了麼?』

    雖說蒙仲其實也知道,這附近一帶肯定還有許許多多潰散逃亡的魏卒,但這樣的慘劇,還是讓他忍不住歎了口氣。

    “蒙師帥……”

    當蒙仲帶著兵防線的最前線後,當即便有兩名魏將過來與他打招呼,正是公孫喜的愛將、河東魏軍的將領,竇興、魏青。

    只見這兩位軍司馬此刻是滿身血污,滿臉疲倦,顯然是在昨夜的廝殺中消耗了太多的體力。

    “兩位司馬辛苦了。”

    蒙仲抱拳與二人行禮,詢問一邊環視四周一邊問道:“犀武呢?怎麼不見犀武?”

    “不知。……我二人的軍隊之前被秦軍殺潰了,倉皇之下逃到伊闕山這邊,幸虧得到蒙師帥您麾下的士卒援護,否則,恐怕已被秦軍追殺殆盡……至於犀武,我二人在亂軍之中與他失散了。”說著,竇興、魏青二將羞愧地低下了頭。

    見此,蒙仲也只能好言安撫,同時派人前往他山上的營寨,催促樂毅、蒙遂二人儘快送來飯食,給山下的魏軍充饑。

    片刻後,天色逐漸放亮,零零散散又有約數千魏卒逃向伊闕山這邊,同時也帶來了一個噩耗。

    即他魏軍主帥公孫喜,不幸被秦軍所擒,生死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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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29 00:17:55 |只看該作者
第240章:反擊的開端

   日起東方,天色大亮,在伊闕山北側山頂上,公孫豎與竇興、魏青、鄭奭、蔡午等軍中司馬圍坐在一堆篝火旁,靜靜傾聽著蒙仲有關於現況的總結。

    從始至終,公孫豎默不作聲,僅時而長長歎息,而其餘諸將則低頭看著面前的篝火,魂不守舍。

    昨夜一役,十六萬主營魏軍被秦軍擊潰,近十萬魏卒或戰死或逃亡,僅剩下六七萬人倉皇逃入伊闕山,毫無輜重、幾無餘糧,士卒亦無士氣可言。

    更關鍵的是,三軍主帥公孫喜遭秦軍所擒,生死不明。

    面對著這種種巨挫,莫說大部分尋常魏卒感到不安,就連公孫豎、竇興、魏青等軍中的將領們,此刻亦六神無主,不知所措。

    見自己講述完現如今的局勢後,久久不見公孫豎開口,蒙仲低聲提醒道:“軍將?”

    一連輕喚了兩聲,公孫豎這才回過神來,滿臉愁容地吐了口氣,沉聲說道:“既……犀武不在,我暫代主帥之位,統領餘下的士卒,諸位可有何異議?”

    圍坐在篝火旁的諸魏將紛紛搖頭,對此毫無異議。

    “好!”

    公孫豎見此點了點頭,旋即轉頭詢問蒙仲道:“蒙師帥,眼下我軍的劣勢,你比我更清楚,就無需我再贅述,我問你,似眼下這般情形,我軍是否還有活路?”

    聽聞此言,圍坐在篝火旁的魏軍諸將紛紛轉頭看向蒙仲。

    在近十雙眼睛的注視下,蒙仲想了想說道:“有!”

    “很好!”

    公孫豎臉上繃緊的面色稍微舒坦了些許,點頭示意道:“說說你的計策。”

    蒙仲抱了抱拳,沉聲說道:“依在下所見,眼下最關鍵的,並非是沒有糧草、沒有輜重,而是軍中的士卒們昨晚被秦軍殺得嚇破了膽,導致士氣大跌。若軍中士卒皆無鬥志,縱使我軍仍有六七萬之眾,仍難免會被山下的秦軍陸續擊破剿殺……因此在下認為,設法恢復軍中的士氣,乃是當務之急。”

    “言之有理。”

    公孫豎點點頭問道:“看來你已有了對策。”

    “是的。”蒙仲點點頭說道:“在下建議,當立刻召集仍有鬥志的士卒,下山搦戰……”

    “與秦軍複戰?”

    諸魏將神色微變,面面相覷。

    “諸魏暫莫發言。”公孫豎壓了壓手示意道:“且聽蒙師帥把話說完。”

    在公孫豎的干涉下,似竇興、魏青、鄭奭等軍司馬並未立刻開口闡述自己心中的疑問,使蒙仲有足夠的時間能逐步講解自己的策略。

    “或許有人會覺得,昨晚我軍慘敗,秦軍士氣如虹,此刻下山再找秦軍搦戰,實為不智,但事實上並非如此。……秦軍士氣再高,終歸昨晚廝殺了整整一宿,早已精疲力竭、饑腸轆轆,反觀我軍,雖早些時候撤入山中的士卒,已在我麾下士卒的安排下用過飯,並且也歇息了數個時辰,此消彼長,只要人數相近,我軍未必不能戰勝秦軍。這是其一。

    其二,我建議下山搦戰,也並非急著要與秦軍複戰,我只要求逼迫秦軍北撤,造成「秦軍畏懼與我軍在白晝間交鋒」的事實,以此激勵麾下的士卒,使軍中的士氣得以恢復,不至於認為秦軍不可戰勝。”

    『原來他是這個意圖。』

    篝火旁的諸將心中頓時恍然。

    “蒙師帥的意思是,以下山搦戰的方式恐嚇秦軍,逼秦軍後撤?”竇興微皺著眉頭問道。

    “正是。”

    “那就是秦軍不撤呢?”

    “秦軍會撤的。”環視了一眼眾將,蒙仲正色解釋道:“諸位只要仔細琢磨,自然就能明白昨夜秦軍夜襲我軍一事,究竟是冒著怎樣的風險?稍有不慎,他這邊未曾重創我軍的主營,然其主營、包括新城,卻反而會被韓軍攻佔。那麼試問,秦軍為何要動用這等兇險的計策?答案只有一個,即他們看不到勝利的希望。……用通常的方法來拼死抵擋,區區十余萬秦軍擋不住三十萬魏韓聯軍,是故秦軍兵行險招,換而言之,並非秦軍希望使用那樣兇險的計策,而是他們沒有辦法。而眼下,秦軍已重創我軍,原本不到一成的勝算,一夜之間就上升到五六成,七八成,試問在這種情況下,秦軍究竟是否敢衝動為之,讓一干精疲力盡、饑腸轆轆的士卒與我軍複戰?還是說,先暫時撤退,避我軍鋒芒?”

    這條理分明的一番分析,聽得公孫豎與諸將們連連點頭。

    見此,蒙仲抱拳對公孫豎說道:“公孫軍將,接下來的計策,在下亦略有思量,不過,請務必先組織軍隊下山搦戰,逼迫秦軍北撤,借此事使我軍的將士恢復幾分士氣,倘若耽擱至山北的秦軍填飽肚子,恢復體力,在下就沒有多少把握了。”

    “唔!”公孫豎點點頭,旋即沉聲說道:“蒙仲,既然是你提出的策略,我便委任你全權負責。”說罷,他轉頭環視了一眼篝火旁的諸將,沉聲又說道:“你等輔佐蒙仲,不可有異議!”

    說完之後,他可能是不放心,又補充了一句:“眼下乃是我僅存的六七萬軍隊生死存亡之際,我不希望再有人因為私欲,而令出現更多的傷亡,甚至於令我軍全軍覆沒。若誰對蒙仲的計策有何異議,當眾可以提出;但倘若無有異議,則不得違抗!……若非蒙仲昨夜勸我退守伊闕山,我主營十六萬大軍,恐怕已在昨晚被秦軍殺地片甲不留!明白麼?!”

    “喏!”

    竇興、魏青、費恢、鄭奭、蔡午等軍司馬抱拳應命。

    “很好!”公孫豎滿意地點點頭,旋即正色說道:“好了,你們幾人立刻去召集仍有鬥志的士卒,我相信對於昨晚的戰敗,想必仍有不少士卒心存不甘,只要你等按照蒙師帥的囑咐,將秦軍描繪成「只敢背後偷襲、卻不敢正面與我軍交鋒」的無恥之軍,那些尚有餘勇的士卒必然會聽從號令。……蒙師帥,你留下。”

    見公孫豎留下蒙仲,竇興、魏青、費恢、鄭奭等人都猜到公孫豎肯定是有什麼話單獨對蒙仲講,因此很識趣地離去了。

    看著這些位將領走遠,蒙仲抱拳對公孫豎說道:“不知軍將有何吩咐?”

    只見公孫豎疲倦的臉上擠出幾分笑容,誠懇地說道:“蒙仲,其實犀武也好,老夫也好,都知道你的才華遠不止于師帥,但犀武……”說到這裡,他稍稍一停頓,轉口又接著說道:“眼下犀武不在,老夫知道其實你才是擔任主帥的最佳人選,但我恐你不能服從,是故……”

    一聽這話,蒙仲頓時就明白了。

    其實方才他也稍稍有些納悶,納悶于公孫豎居然沒有委任他以更高的軍職,卻自說自話取代了犀武的主帥之職,而眼下仔細一想,公孫豎這分明就是在給他鋪路:倘若公孫豎方才推薦他出任主帥,底下肯定會有魏軍不服;但倘若是公孫豎自領主帥之職,事事詢問蒙仲,這跟蒙仲擔任主帥,其實是沒有多大區別的,更巧妙的是,公孫豎的威望足夠高,足以激勵剩下的魏軍協心合力。

    說白了,即當初在宋國逼陽時,宋太子戴武與他的合作方式。

    可能是見蒙仲不說話,公孫豎會錯了意,好言安撫道:“蒙仲,老夫知道以你的才華,屈居師帥之職未免屈才,待等你的計策順利施行,在軍中積累的些威望,老夫定然會在諸將面前推薦你為‘假帥’……”【PS:假帥,即代理主帥。】

    此時蒙仲已回過神來,連忙解釋道:“公孫軍將誤會了,在下不是意思,在下方才只是想到了過去。當初我在宋國時,我宋國的太子戴武,亦是自領主帥之職,卻將軍權放任於我……只要公孫軍將能信賴在下,在下其實更傾向于公孫軍將擔任主帥,這樣能更好地安撫士卒的心。”

    “哦?”

    公孫豎聞言感覺有些不可思議,笑問道:“如此說來,蒙師帥毫不在意那個主帥的虛名?”

    蒙仲亦不過分謙遜,聞言平淡地笑道:“倘在下只是貪圖名爵,在宋國時就能擔任軍司馬之職,何必跑到魏國來屈就師帥一職?……至於眼下這場仗,只要公孫軍將能信賴在下,在下定然會竭盡所能,挽回劣勢。對於我而言,魏國贏得這場仗,至少能力保不敗,這是在下唯一所求。”

    “……”

    聽完蒙仲這一番話,公孫豎感覺頗有些不可思議。

    平心而論,他與蒙仲的相處時間也不多,無法判斷蒙仲的這番話是否出自真心,但從蒙仲誠懇的態度來看,公孫豎最終還是選擇相信。

    點了點頭,公孫豎鄭重其事地說道:“既然如此,這件事就放一放再說。……蒙仲,我把剩餘六七萬魏卒的生死存亡,皆拜託給你了。”

    聽聞此言,蒙仲當即抱拳回應:“軍將……不,請假帥放心!”

    說罷,他轉身朝著山下走去,然而還沒走出幾步,就被公孫豎又喊住了。

    只見公孫豎看著回過頭來的蒙仲,臉上露出幾許複雜神色,欲言又止,良久他歎息道:“沒事了,你去吧。”

    “……”

    蒙仲默默地抱了抱拳,什麼話都沒有說便離開了。

    他其實能猜到公孫豎最後究竟想說些什麼,無非就是希望他想辦法營救公孫喜。

    說實話,倒也不是蒙仲厭惡公孫喜,不肯搭救,問題是這件事實在很困難。

    公孫喜是什麼人?大名鼎鼎的「犀武」,魏國的名將,此番秦軍好不容易抓到公孫喜,豈會輕易被他魏軍奪回去?

    毫不誇張地說,就算是秦軍被魏軍擊潰,那些秦國的士卒都會將公孫喜帶到秦國的王都咸陽,由秦王嬴稷親自發落。

    而正是因為「救回公孫喜」這件事異常艱難,是故公孫豎方才猶豫了半響,最終還是沒有開口,免得給蒙仲增添更多的壓力,畢竟當務之急,是讓他們麾下六七萬魏軍重新振作起來,營救公孫喜這件事雖然重要,但與前者相比,也必須得延後。

    在蒙仲下山的途中,陸續聽到竇興、魏青等軍司馬正在激勵山上的敗卒。

    就跟他囑咐的那般,此刻唯一能激勵魏卒的方式,就是盡可能地貶低秦軍,將悍勇的秦軍貶低成「只懂得偷襲的鼠輩」,只有這樣才能號召那些在昨晚戰敗後心存不甘的士卒。

    這不,不到半個時辰,蒙仲、竇興、魏青、費恢、鄭奭、蔡午等軍司馬,便聚集了一支約一萬六千人左右的軍隊。

    雖然這個兵力並不足以壓制秦軍,但勝在這些魏卒仍有與秦軍複戰的鬥志。

    再加上山底下那道防線的守軍,魏方勉強湊出了一支近兩萬人的軍隊,在蒙仲的率領下,浩浩蕩蕩前往魏軍主營方向。

    而此刻的魏軍主營,已徹底被白起軍、衛援軍這兩支所攻佔,唯獨向壽尚未按約前來與白起匯合,白起猜測可能是仍被阻擋在雒水。

    當然,儘管並非盡善盡美,但白起已經很滿意了。

    昨晚參與夜襲魏營的軍隊,刨除掉未能按約匯合的向壽麾下三人軍隊外,有他與衛援麾下總共八萬軍隊,而魏軍主營這邊的軍隊,白起估測約有十六萬,率八萬秦軍攻破十六萬魏軍,一夜之間擊潰其中十萬魏卒,且嚇得其餘六七萬魏軍倉皇逃入伊闕山,誰還能奢求更多?

    唯一讓白起感到有些許不滿的,即己方的士卒傷亡也有點多,約有兩萬左右。

    這些傷亡,主要是從昨晚夜襲的“中段”陸續增多,即他白起軍猛攻魏營中營,而衛援軍則猛攻魏營東營的那會兒起。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那時候,西營、中營、東營、南營的魏軍已逐漸反應過來,這使得秦軍未能像之前擊破後營那般迅速擊破這些營區,甚至為此付出了諸多的傷亡。

    包括之後韓軍派來援兵,與魏軍匯合一同進攻秦軍,白起、衛援等人亦是付出了不小的傷亡,這才勉強將兩者擊退。

    當然,白起並不懊悔,雖然這場仗他付出了兩萬人的傷亡,但魏韓兩軍的傷亡情況,卻近乎是他的五倍,這已經是古往今來少有的大捷了。

    更何況,通過昨晚那場夜襲,魏軍已幾乎被他打殘了,韓軍姑且就算半殘,魏韓兩國三十萬聯軍,一個全殘一個半殘,剩下的戰事無疑就會輕鬆許多。

    相比較之下,有他麾下的士卒抓到了魏軍的主帥公孫喜,這只能算是意外的驚喜。

    約卯時二刻,擊退魏韓兩軍的秦軍士卒,勉強撲滅了魏軍主營的火勢,且此後駐紮在這座已被大火焚燒了過半的營寨中。

    而白起,則在南營的一處帳篷中,召見麾下的諸秦軍將領,讓後者就昨晚的戰況,逐一向他稟報。

    期間,部將仲胥提到了伊闕山的魏軍:“白帥,據底下的士卒稟報,昨晚時有魏軍的敗卒逃奔伊闕山,末將手底下的兩名部將率軍前往追擊時,卻在伊闕山的山腳被魏軍擊退……”

    “此事我已知曉。”

    白起點了點頭,旋即寬慰道:“據我派人窺視,伊闕山上山下的魏軍敗卒,大概仍有至少五萬,不過不要緊,那些魏卒士氣全無,又無糧草,待我軍歇整一日恢復元氣,即日便可將其剿盡,相比之下,我倒是更顧忌暴鳶麾下的軍隊……”

    頓了頓,他對諸將說道:“因此我決定,全軍歇整至今日正午,在此之後,季泓,你率三萬軍隊駐紮在此,逐步剿殺伊闕山一帶的魏軍,衛援,你率領麾下軍隊沿著香山回援主營,期間我仔細權衡一番,到底是先順勢剿滅魏軍,還是先進攻韓軍……”

    帳內諸將皆點了點頭。

    此時此刻,這位秦軍將領早已對白起這位新任主帥佩服地五體投地,畢竟不是誰都能在以寡敵眾的情況下取得似這般那般的大捷。

    搞不好他十三萬秦軍,這次能一口氣擊潰魏韓三十萬聯軍,倘若真能做到,那他們可就一戰揚名了。

    就當帳內諸將正歡歡喜喜地討論著究竟是先殲滅魏軍還是先進攻韓軍時,忽然有士卒在帳外急切地喊道:“急報!有魏軍直奔我軍而來,兵數頗多!”

    『什麼?』

    剎那間,帳內一片安靜,諸秦軍將領面面相覷,就連白起一時間也有些失神。

    有魏軍直奔他秦軍而來?

    來做什麼?

    找死麼?

    “走,去瞧瞧。”

    丟下一句話,白起當即起身走出帳外,其餘諸將緊跟其後。

    片刻後,白起等人便來到了南營,也是整座魏軍主營保留地最完整的營區,不像北營、中營、東營、西營四個營區,基本上已被一把火燒了個精光,只剩下一片焦土。

    待等來到南營,白起與諸將登上營門附近的哨塔,登高眺望營外,只見在南營外的郊土上,約有兩萬魏卒正整齊地列隊,來勢洶洶。

    『居然……敢來搦戰?』

    白起頗感不可思議。

    就連他也沒有想到,昨晚被他們殺地那麼慘的魏軍,今早居然趕來搦戰?呵呵,簡直是來找死!

    然而就在這時,忽聽遠處的那兩萬魏軍齊喝一聲,那洪亮、中氣頗足的聲音,讓白起微微一愣。

    『這些魏卒……』

    皺了皺眉,白起錯愕地發現,遠處那些士卒似乎已經過歇息整頓,以至於中氣頗足,根本不像是鏖戰一宿又餓了一宿肚子的樣子。

    轉念再一想,白起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而此時在魏軍的陣列中,竇興、魏青兩名軍司馬來到陣列前方,朝著對面佔據他營寨的秦軍罵喊道:“秦國的狗崽子,昨晚趁我軍不備才僥倖取勝,今日我爺爺我就在這裡,何以不敢出戰?!……來!再戰!”

    待他說完後,他身後的兩萬魏軍魏卒亦是朝著秦軍大罵,且越罵面色更凶,仿佛是想到了他們昨晚被秦軍殺地無力還手時的羞辱。

    不得不說,秦軍的將領們被這些魏軍罵懵了,久久無法回過神來。

    現在是什麼情況?

    明明是他們在昨晚重創了魏軍,將十六萬魏軍殺得僅有六七萬逃奔伊闕山,可眼下這幫殘兵敗將,卻為何敢到他們面前耀武揚威?

    想到這裡,秦將孟佚、仲胥二人當即抱拳請戰:“白帥,請允許末將二人帶兵出戰,將這些不知死活的傢伙殺個精光!”

    出乎諸將的意料,白起久久沒有回應。

    『……這可真是沒想到啊,居然抓住這個點派兵前來搦戰,是看准我軍士卒此刻精疲力盡、饑腸轆轆麼?可我軍縱使昨晚損失了約兩萬,仍有六萬之眾,對面的魏軍最多兩萬餘人,他們何來的自信能擊敗我軍?……等等!為何這些魏軍只顧罵戰,卻不立刻進攻?原來如此……我懂了,對方是想通過這個方式,使魏軍恢復士氣。』

    “還真是狡猾……”輕笑一聲,白起問左右道:“伊闕山上,目前是何人統領魏軍?”

    左右面面相覷,旋即有部將仲胥說道:“似乎是公孫喜的副將,公孫豎。”

    『公孫豎?』

    白起微微皺了皺眉,因為據他對魏軍諸將的瞭解,公孫豎只是一個替公孫喜打下手的將領,每逢公孫喜率軍出征,皆由公孫豎負責後勤糧草輜重的運輸,雖說資歷不低,但幾乎沒聽說過公孫豎立下什麼赫赫戰功。

    一個管後營的老將,居然有這份見識,精准地抓到了秦軍後力不濟的破綻,果斷率領殘軍前來搦戰?

    還真是小瞧了這個公孫豎。

    『麻煩了……』

    注視著遠處的魏軍,白起皺著眉頭思索著對策。

    就像蒙仲所判斷的那般,原本是白起沒有辦法,這才兵行險招夜襲魏軍,但眼下秦軍的優勢很大,因此白起在希望保住優勢的情況下,難免有所遲疑,遲疑是否應該派兵應戰。

    難道他是擔心打不過麼?

    還真是!

    正所謂強弩之末、矢不能穿魯縞,他麾下秦軍士卒鏖戰一整宿,事實上在昨夜夜襲的後半段,即擊退韓國軍隊的時候就已經很勉強了,全靠著擊破魏軍的高昂士氣,才使得諸秦軍士卒的精神短時內淩駕於肉體之上,以至於發揮出遠超平日的戰鬥力。

    但說到底,這也屬於透支精力,一旦激動的心情平復下來,疲倦自然會照舊襲來。

    派這些士氣高昂但精疲力盡的士卒應戰?

    別說派兩萬人,使人數與魏軍持平,就算派四萬人,白起也沒有把握。

    但問題是,若他秦軍不應戰,豈非是變相助漲了魏軍的士氣?

    “嘁!”

    白起在心中暗罵對方的狡詐。

    若出戰,明擺著是經過歇整的魏軍佔便宜,他麾下士卒難免會付出許多傷亡;若不出戰,他秦軍豈非坐實了「只敢偷襲的鼠輩」這個帽子,使魏軍擺脫了對他們的畏懼?

    想來想去,橫豎都是魏軍佔便宜。

    『不!不能在此刻退縮,否則必然會叫伊闕山一帶的魏軍重新養成氣勢……』

    在經過反復的思想後,白起終於下定了決定。

    而就在這時,他忽然在魏軍的陣列前方,看到了一個足以令他銘記一生的面孔。

    『那是……』

    頓時間,白起面色微變。

    明明此前他已逐漸淡忘左肩的箭創,但此時此刻,他卻下意識用手捂向了左肩,死死按著那邊的箭創。

    他畢生難忘,當日那個站在伊水河灘冷漠注視他逃離的身影。

    那是他白起至今為止,唯一一次直面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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